《重生之妾谋》全集 作者:织小小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简介 一梦南柯孽缘了尽,醒时已魂至备受国公爷宠爱的庶女身上。她丽质天生玲珑心,获崔家老太爷的垂怜定下玉石婚约,谁道命运百转,兄长为求爵位不惜葬送庶妹的幸福,恰幸她身负武艺得以逃脱…… 从被人谋划牺牲掉的棋子,到利用前世所学发家致富成为下棋人,在崔府的棋盘上,小妾又如何能步步为赢? 第一章 君之吾生 咿唔咿唔的救护车笛声,在昏睡的我耳边盘旋许久。我用尽全身力气将眼角睁开一丝缝隙,一束光亮艰难得钻入我眼目之中。 眼前,好像一夜之间花白头发的爸爸掺扶着一直哭泣的妈妈,拉着我的手细声道:“呶呶,你醒了,看到我们吗?”我吃力的点动脖子,只觉得一阵刺骨的疼痛。 一向镇定自若的哥哥,欣喜若狂的拉着我右手:“医生说,只要能醒过来就能好。” 就在我撑不住再次闭眼前,余光间却看到那个我最爱的男人,我的丈夫魂不守舍得坐在角落,不敢望我。 他浓密的眼下还彰显着我昨日的抓痕,顿时我心中倍感愧疚,缓缓闭上了眼,流下一滴后悔的泪水。 如果我不和他吵架,不和他闹离婚,也许就不会出这个车祸。 “习悦,你就安心的去了吧。”在昏迷了许久之后,我总算是有些清醒的意识了。一睁开眼,我看到心心念念的男人一脸嫌弃得对我说着如此的狠话。我连哭泣都忘了。 环顾四周,空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我这个苟延残喘的女子和面前那个张熟悉不过的面孔。依旧是那样的浓眉,那样冷峻的面容,只是唯一变的是那张狰狞的眼睛,不再对我温柔。 我虚弱无力的动了动手指头想要拉响头上的警铃,我以为有些事我欺骗了自己终究是可以得到幸福的。他突然发狂得拿走了我续命的氧气,看似挣扎的笑了。 “你知道吗,你哥哥的公司已经离不开我了,而我最爱的女人也终于可以带着我的孩子光明正大的享受这一切了,不过就为了这一天,你知道我忍受了你的脾气多久?还要让你自以为的爱你……”我已无力,但心口还是疼的,慢慢的我就只能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什么真心话我都想把它关在我心口外头。 笑话,天大的笑话,一个我自以为的爱人,竟是这样的丑陋不堪。 他并不放过我躲闪的眼神,缓缓道出那尖刀似得真相:“你肯定至今还以为你是出于意外吧?”他发狂,他崩泪,他紧捉我的双臂用力狠摔道:“我忍了你七年,整整七年。如果不是欣水一直在我背后默默的支持着我,我真的好想死。好想。” …… 我的霸道,我的无理,我的任性,一点一滴的回忆都浸透在流失在枕边的泪水中。 “坐在那个车里的人,就是欣水,她告诉我,只要撞上去,一切都结束了。”他沙哑的声音结束我心头的最后一屡求生的火焰。 突然病房外头响起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而我却是再听不清什么了。再最后一丝目光的缝隙里,我看到了一直爱我疼我的父母和哥哥,我好愧疚。我期望,这个真相只有我自己知道…… 正当我想再睁眼时竟发现自己的眼前映入的是一缕飘香的青丝。 我吃力的摇动脖子,竟然还能见到阳光。不敢相信的我尝试着在眼前晃动下自己的手,竟是白白嫩嫩婴儿一般的……等等,这小小的手掌!难道我重生了,可是这周围的人,为什么都身着唐装,还有这个房间,四处都是青瓷红木,没有一点点玻璃板得痕迹。怎么回事?我难道是带着记忆重新投胎了? 我努力张嘴嘟喊想要呼救,就只听见嘴中传来呶呶的声音。无力,怎么办。 “茜娘,可吃下东西了。”只听一个沧桑声音飘来,我扭捏过脑袋吃力得打量着穿过雕花红木门进来的老人。 “回老爷,吃得,这几日已见得有些力气耍拳了。”那老人身边跟随着一位身着梅红纱衣柔弱的女子,精致的五官却是长在蜡黄的肌肤上,柔声细语的调子说起来倒有几分异族风味。 “你刚生完茜娘,身子哪能吃得消你这般风吹。你若得了病,我可要将茜娘送去给夫人教养了啊。”老头虽皱着眉瞧她,却是满带关心的语气说的。那双本是吃人似的眼睛,瞬间换上了风花雪月般的柔情。一双大手,霸气得揽过女子的腰间,伴着配件晃荡的声响,大步向我这处跨来。 他松开美人的腰,小心地抱起我。而眼前青丝飘荡的女子却是一脸担心的说道:“国公爷,姑娘身骨还没长全,还是鄙人抱着吧。” 我不舒服的扭捏了一下腰,国公爷便紧张得递给女子问:“你叫何名?” 女子微微作福道:“回国公爷,鄙人秦氏,家中排三,夫人赐名梅三。” 国公爷微微点头,示意起身嘱咐三娘:“这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你可要看仔细了!” 那副语气很是骇人,奶娘抱着我的手,不禁抖了三抖,唯唯诺诺的应话:“定当精心竭力。” 我在奶娘的手里已过了十月,还是只会表述一些依依哟哟的简单词汇或是在这一亩三分地摸滚打爬。生母病弱连抱我都未曾有过。我心智大自是没有该有的孩童般粘人做出无理取闹的要求。 只有生父来看望我时,她才会动手抱过我放在胸前,自然我也要配合的表达一下,做出享受的姿态。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竟然是我的生父。估摸着也该六十多岁的高龄了,在古代这个年纪活着都实属不易,竟然还能生娃。 被现实打败的我深知这里不是横店,是长安,唐朝的长安。 魂穿的自己竟是蒋国公府庶出小姐,闲暇时总是听奶娘和丫鬟们提及与国公爷青梅竹马的蒋国公夫人,却一直未见其人,我也不知好不好相处。但看在这数月国公爷对我如此侍宠的份上,国公夫人也没派人来挑事或者给我下毒什么的,我便收了那颗看电视留下后遗症的心。 不过因我我极度的表现出不爱喝奶水,就此曾给奶娘带来了麻烦。恰幸我有着成年人的心智,一旦发现他们要赶奶娘走的趋势,我就赖在着奶娘的怀里不松。长久以往他们觉得我可能就不爱喝人奶,便也就搞来了羊奶,但是奶娘还是依旧奶我,比生母还疼惜我。 因而我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善待奶娘,用尽自己所能在夜里给她一个好眠。就是这样,也还是需要百无聊赖的听着丫鬟们闲扯当朝流行的发饰,服饰,配饰,新景夫人的闺怨时等等来打发时间,而我也从这些闲扯中了解不少现下府内的状况。 还好我对历史还是有所了解,也庆幸此时已过战乱不用天天担心生父出去打仗或是有什么朝廷大动向牵连根基。 不过说来也巧,和前世一样,我并没有什么姐姐,到有六个哥哥。 大哥嫡长子屈突寿生存目标单一,就是国公爷身上所带的功勋爵位。但是其他兄长,也就是次子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不然这到都嘴边的爵位也不能迟迟不落。 眼见着生父年纪越发的大,这袭爵之人一天不定,府内战事也就一天不消停。 好在我是女儿身不存在威胁,也就安得自在。而那两个大我几十岁的哥哥们多数是没什么兴趣来关心我的,只是偶尔会过来陪受宠的生母扯扯话,顺带表现出一副疼爱庶妹的姿态。 自然这来往得来的饰物不少,可是我也没见着生母佩戴或者擦拭。好似每次那些玩意得到后过了一天就都不见了。 时常奶娘会带我路过后门去晒晒太阳,而我每次都会趁这个空隙眺望那繁华的长安城内景象。听说,国公府地处的位置就离皇宫不远呢。 “姑娘好像特别喜欢晒太阳呢!”奶娘点过我的小鼻子,再紧紧我的衣裳晃荡两圈。 我猛烈的点头,指指门。 “姑娘想出去?” 我眨巴着大眼睛示意着向往,但是奶娘很惋惜得告诉我道:“姑娘是大家闺秀,不能抛头露面的。” 我瞬间就像腌过的黄瓜,没了气色。 生母的身体日渐消弭,总是眺望那西窗出神。我深深担忧得望着她的背影,毕竟这古时的医术还是不堪一击的,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能拖得多久。 年底一场大雪来得极其猛烈,生母的身子终究是没熬过寒冬。一日夜里我猛得魂震了一下就听得隔壁屋子有人大哭。 “快去通知老爷,姨奶奶不在了。” 说不上有多伤心,但终究是这辈子经过苦头生了自己的母亲,我还是感恩戴德的哭了一阵子。 也就在那晚,我的哭截至于惊讶,惊讶于一直未谋面的主母。 微微上扬的柳叶眉,一双慈祥看尽人生百态的眼睛,即便岁月苍老了皮肤,但那副容貌早已在上辈子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中。 妈! 即便我再心急也说不出字眼,又没法脱离奶娘的手,只能扯着嗓子发出苍白无力的哭声引起她的重视。但是母亲看我的眼神很是无情,很是冷漠只那张嘴角挂着无奈的伤心。也对,生了这么久,只打发过丫鬟来送了一只长命锁,或许,今生我只能借着表面的名义继续喊她母亲,而她却未必能待我真如亲女。 第二章 春望上 “奶娘秦氏带茜娘向太太问安。”奶娘抱着我深深弯下腰,垂着脑袋做礼,如此她抱我的手似乎愈加的紧了紧。而我满目里全是眼前的当家主母,一时间,我再无法抽离回忆。 刚刚平静下的我突然得到了莫名的勇气嚎啕大哭。奋力地挣脱开奶娘的手,呲哑着声音想喊些什么。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呐喊就只能听到吚吚呜呜的哭声,我好恨,为什么我这么小,竟然连母亲的手都牵不到。 “起吧,茜娘看来也是母女连心,心痛不已,带下去好生伺候着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眼角都没有看我一眼。冷漠刺骨的语言,击碎了我心中残剩的希望。 我剧烈的扭动着身子,祈求着真正的母女连心能让她仔细的看看我,让她发觉一点点我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我力气太小还没碰及就被人拉开。 “夫人,大奶奶来了。”话音未落只见得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穿着精缎提花的袄衣,带着几个伶俐的丫鬟小步跨门而入。我还没来及多哭两声就被奶娘给抱走了。临走前,看了眼床上的生母,我心里默悼,“你的孩儿本要命绝,我无奈托于此身。你别怪罪于我,我会善待这副躯体也定永远敬你如母亲,你安心归去,与你孩儿团聚吧。” 生母薛氏被按照妾的仪式厚葬于祖坟之中,据说位置还是蒋国公亲自定的,为了其百年后还能相伴于身。这唯一的一份荣宠是现下的几位妾室都不可能获得的。活着的我倒平白遭了不少白眼。 “夫人,薛氏已去,茜娘如今未足年岁,不知你看是何人教养比较妥当?”蒋国公眼瞅着底下儿子,捋了捋胡子,慢慢悠悠的道出全话。 “不知老爷心中可有人选?”国公夫人端起桌上的茶并未沾嘴便放下,抬首看了看夫君。 “我看着一大家子都忙着,我们身边也长久没个孩儿逗乐了,不如就我们亲自抚养吧。”这句话一出,瞬间底下人脸色各异。有喜,有惊,有嫉,有怒。 国公夫人略带停顿,后又安然的盖上茶盖子,发出不小的声响:“老爷必定是思量了才来和我说的,妻哪有不依之理。” 就在我窃窃欢喜的时候,国公爷坐在堂上郑重发令。 “嗯,那除了大,三媳妇,其他人都退下吧。” 对于当家老爷的命令,众人的执行力还是相当之高的。话音刚落,站在下方的人群便井然有序的散开了。唯有两位屹然不动,便是生父口中所说的大,三媳妇。 我挣扎的从奶娘手中张望着瞧了眼三媳妇。这几日,我因丧母,暂住曹氏大媳妇那,可是没少听见这有关三媳妇的传闻。 只见三媳妇身着云锦花钩的宝蓝色褥裙衬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只那双眼总是精算得打量着周围人,我个人觉得作为妇人她身上总少了那么一股已婚妇人该有的妩媚。 古人常说像由心生,想必她确实如传言所说心狠手辣。正因如此的性格,配那个懦弱无主见的三爷想必也是极好的。 这范氏家出青州,正是力挺生父度过难关的首要一族。不过到底她都三十了未得一子,触犯了组训三无中的大罪。曹氏也是得此空隙,凭着已有两子又是家中长媳的地位,得到了财务大权的一大半。范氏当然不可能由此落人话柄,可是给三爷安排了不少美娇娘。传说,这些个美娇娘可都是从青楼里出来的,愣是把三爷吓得家都不敢归。直到国公夫人知道了,才屏退了三哥身边那些莺莺燕燕。赐给他一个本来是要给大哥做通房的女子。 这外貌,曹氏根本没法和范氏比。曹氏因年岁大身材臃肿不说,面容上也从不知抹些妆粉,用得都是过期的定容膏,细瞅瞅一脸凹凸不平的皱纹看着竟比国公夫人还要老上几岁。不过难得是,曹氏出身书本网不仅能写得一手令人拍手称赞的楷书,更能做得出堪比李清照的深闺怨词,是长安城里出了名有才华的妇人。 但到底现在还是男权掌控的天下,女人知些附庸风雅的诗词倒也还好,若是议论朝堂正事,可是会牵连家族。 “夫人,这年关已过,你看什么时候该回趟祖庙祭拜祖先?”生父端起曹氏刚递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若不是这里就一个男人我都不确定这话是出自他之口,那神色明明就不是询问的样子。 “老爷,你若是都计划了就只管把时间告诉他们,又何必多着这一举过问我呢。”国公夫人虽未将怒色置于脸上,她这满含怨气的语调何人不知话中所表达的不乐意。 “你看你,年纪大了,反倒不爱管事了。这事老夫还真的就得全让你定了。”国公爷放下茶水,脸带嬉笑的望着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哀叹一声,也没再纠结之前的问题,转了风向,低问道:“可是年初朝堂上有什么要紧事?要不你怎么这么心急。这老二也成天不见个影子,咱么也不知道这家庙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还有你这刚说要亲自带茜娘呢,这不是又得麻烦大媳妇看置着吗?这万一大媳妇要跟着一起去,何人看管的好?” 她道完,还顺便瞥了一眼奶娘手中的我,不冷不热得加一句:“你这么宝贝着,谁都怕照顾不好,不敢揽活呢。” 国公爷顺着她眼神望来,张开手夺走奶娘手里的我,掂了掂:“年初确实是有要事要处理怕是之后一时不得空。茜娘这次跟着我们一起去,至于跟去的人,你晚些和两个媳妇商量好了就是了。此次就是去办件事,顺带祭祖,要不到多少人马,能从简就从简吧。” 还未得国公夫人回话,国公爷便起身抱着我往外走去。 他宠溺的揉揉我的发:“走咯,为父带你去瞧瞧新得来的红驹可好?那可是西域的宝马,待你大了,为父亲自教你骑马可好?” 道完,国公爷又亲昵的捏了捏我的小鼻子。我虽还只会咿呀,却懂得怎么样乖巧示好,更是放心大胆得往他怀里拱,娇滴滴得笑了两声。 第二章 春望下 其实国公爷也就是哄我一小儿开心,这红驹是骅骝,得来不易。而我身为女子,连独自上街都会受到歧义,又怎会真让我在街上骑马横行。即便他是劳苦功高的蒋国公也免不了那些大臣的谏言。 不过说到底,我还是很享受这份溺爱的。时常会赖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安心睡觉。 晴天白日有奶娘和大人的陪伴总是欢声笑语的多。 可是一到夜晚,雷鸣闪烁,又是在没有电的世界,恐惧就悄无声息得渗透过我的肌肤,似针尖般割伤内骨。 数不清的夜里我都梦魇了,哭喊着的都是前世离世时的场景。 黑漆漆的夜里,我回想着过往的一切回忆。点点滴滴,磕磕碰碰的迹象都镌刻在回忆的争吵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爱我了,他就厌烦我,恐惧我了? 陈阳家里贫困,勉强支撑着读完高中就出来闯荡,恰好在父亲的手下做事。我从第一次相见就记住那个年轻,勇猛,做事果断,但对我的关心却是无微不至。 其后便有了一段童话般动人的爱情故事。我们叛逆,我们私奔,我们顶撞一切一切最初的流言蜚语。 最疼我的哥哥和母亲,看不下去我在外面吃苦受罪的日子,求着爸爸放了我们一条生路。陈阳借此机会也表达了自己决心,那时候他做下的承诺只让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一切似乎都是从婚后变了样。哥哥带他接手家族事业,他变得帅气,霸道,是每个女人向往的男子。我时常看着他光鲜的外表不自信。毕竟,女人的岁月是最容易苍老。 然而,最可怕的是,我不能为他生孩子。我是石女。从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发狂过,崩溃过,祈求过,他都对我不离不弃。我以为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过着甜蜜的日子。可是他常常加班,对我也是忽冷忽热。 我的猜疑,我的不安升到了最高点。直到他身边出现了前女友,我们爆发了始料未及的战争。 所有人都说,“习悦,你为了这个男的丢失了太多了。” 而我总是含笑回答:“我不在乎,只要他心里有我就好。” 可是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心里根本没有我的时候,我的世界崩塌了。 可笑,可恨,那张狰狞的面目点燃我体内每一处愤怒的火焰。我哭不出,我只觉得心里燃烧着满满的恨意无处可发。 奶娘闻声,探过身子,瞧我提溜着眼睛以为是要喝奶了。 她轻手轻脚得抱起我放在怀里:“姑娘,你是在害怕吗?别怕哦,这雷啊,只打坏人。” 我垂下眼幕黯然神伤。 “姑娘,明日就可以出去玩了哦。不过听说这次国公爷的胞弟屈突盖也会随行呢。” 相较于国公府的人口,屈突盖家嗣人口极其简单,两个嫡子带一嫡女,无任何妾女。听闻屈突盖很是惧内,此事时常被府内的三房四房拿出来当笑话讲,若要人不知恐怕是难数。不过对外他武艺精湛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嘲笑,便有那么一不怕死之人在他面前提过一次,盖老爷却如未闻一般不与计较,反之说了句“虎妻配虎将不也是一代佳话嘛”。 盖老爷这不同于平常男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心态,倒是让我对未谋面的舅母生了很大的兴趣。 总算是勉强撑到了鸡叫露出晨曦的时辰,我打紧小眯了一会儿。 “茜娘,这是你薛姨娘生时亲手缝制的花衣,应着春景倒是正好。”奶娘又在给我倒腾些小衣。 其实姨娘身体一直不好,这衣服多数还是奶娘一针一线密密相缝的,但是作为下人,奶娘怎么可能会居功自揽。 我露出甜蜜的一笑,指指天,吐字艰难的说:“立春?” “是啊,估算从家庙回来的那天便是姑娘的生日,姑娘可有想要的礼物?”奶娘捏过我的小鼻子,接着又叹一口气道:“才不过带了姑娘十个月,却好似上辈子就认识一般,叫我捏得爱不释手的。”“不要,要奶娘。”我嘻嘻笑着往她怀里拱了拱。又悄摸着探了一下脑袋。 我就这么一个小举动,就把奶娘逗笑不停。 “说什么事呢,茜娘那么开心?”闻声我探着脑袋,在奶娘怀里东瞅瞅西望望的,才见到东边来的国公爷一身旗装,配着有些生锈的长剑,挺直的腰板精神头十足。只有那一缕长发中有略微几根不打眼的白发还是透露出了苍老的气息。国公爷的整体妆容散发出一种将军的霸气让人畏惧。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永远那么慈祥,让我如沐浴春光般温暖。 “大人。”我努力学着桂嬷嬷教我的礼仪请安,奈何人小,总是做不全套还有种莫名的喜剧感。 “茜娘现在也会行礼了啊,真是聪慧呢!”说完便一把夺过奶娘手里的我,领着拐向东边的院落。 刚至主屋,便可见大堂内坐着威严的国公夫人。面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样精致的五官,一样的气定神韵,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看我时的冷漠。 我收回渴望的眼神,松了奶娘的手,胆颤得抖动着身子请安,因为心急做得更加不如刚才好。完毕,我才规规矩矩的喊了声生疏的“母亲。” “桂嬷嬷,怎么到今日,这安还请的这样歪歪扭扭的。这往后到人家做客,这样的礼仪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国公夫人略带怒气的看着我,并没有要我起身的意思。 我人小,又是右膝弯曲,左膝而立,重心不稳导致上身东摇西摆的,周围的丫鬟极力忍住笑意偷瞄着我。我因为尴尬,愧疚一时间跪在了地上。 奶娘心疼的抱起我道:“姑娘身骨还没张开。是鄙人没有尽心教好。” 国公夫人满意得看过别人脸上的笑意,挥挥手对奶娘的话,不做搭理。再转过头对着桂嬷嬷道:“摆饭吧。” “茜娘第一开口便是喊得你,不知道你这么折磨她又是为何,就为了那声阿娘?”趁着屋内的仆人都差不多走尽了,国公爷冷下面容盯着国公夫人严肃道。 “老爷怕是忘了,茜娘是庶女,我是主母,她该喊的是母亲。” 那次我刚发现自己已能吐得几个清晰的字眼,热络得喊了在一旁的国公夫人声娘。在这个时代,我如此喊,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一句要被参一本的事。 国公夫人秉着无规矩不成方圆的真理亲自送来了她贴身的管事,指导我礼仪。 我想起那次因为没站稳就被桂嬷嬷活活抽了两下手掌心,奶娘也因我的原因一天没有饭吃。恐惧上心导致我坐着都不住颤抖。 国公爷见我人小,无奈的抱过我放在腿上。 国公夫人又想借此发挥一下自己的怨气,谁道国公爷竟不耐烦得撇过脸:“欲速则不达,孩子与你亲近是好事。不必多说了,吃饭吧。” 尽管我身处长安最繁华的街段,但是深闺宅院的,哪有机会一睹外面的风采。 在几次请求,国公爷的允许下,我才敢坐在车厢外侧掀开帘子一脚偷窥外面的世界。 长安城内,往来的车辆络绎不绝。琳琅满目的商贩却很少叫卖,即便如此,那雕装精美的妆匣子前还是挤满了不少有钱的买主。亭台楼阁处有着好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扭动着身子,伴随那销魂的歌曲跳尽人生百态。 我想起前世与妈妈来洛阳旅游时的情景,只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因而止不住哀声叹气起来。 这时我瞧见车外头边上一个男孩身着华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却是指着那鸟笼中的金丝雀叹息道:“这花虽无情却有泪,鸟声无恨却惊心。我心中的苦闷你们怎么会懂得。”他转过身子,一张平庸的外貌却是满含凄然。他身旁紧跟着一个书童,追喊到:“公子那这鸟还买不买啊?” 映着心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坐在车里一字一句清晰得说出,却得来周围一片的惊讶。 第三章 初见时的他 “茜娘,刚刚是你吟的诗吗?”坐在车内里的国公夫人使唤巧儿把帘幕掀起,略微的坐正了身子便叫奶娘牵着到身边去。 “母亲,车,外,小哥哥,大人,诗。”我略带虚心的回了,可是知道这杜甫是在晚唐才出现的,这诗怎么可能会有呢。 “你大人何曾会吟诗了,做赋了。怕也是那些个会宴和那些书生们说笑时记下的,家里也就你大嫂还能些许会点。”夫人微闭着双眼看来并没有纠缠诗出处的意思。 过了些会她暗笑道:“但是此诗却正是说出了那会儿子你大人在外吃仗时,我在家那种急盼。想想也就刚过就那么几年的光景,如今日子好了,却越发的怀念起那段日子了。也算得你大人有点良心,能记着这么一句重情义的话。”说罢便又挥了挥手让奶娘服侍我出去了。我还想这刚能说话,要是又不利索的回答会不会引得母亲又生气,再没想到母亲竟然因这句诗念叨起了大人对她的情分。女人终究还是在乎爱情的,即使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络绎不绝,但对母亲大人还是敬重的,期望我这句诗能让她心宽敞些,对我也能少些恨意。 正当我又想观赏车外风景时,听得夫人略带微叹说来的话:“你可知你大人为什么此番非得带你去家庙吗?我看你机灵,想必也是知道的,你别怪我叫嬷嬷硬让你硬学规矩。” “奶娘,不懂。”我所能知人事,是因我有着20多岁的灵魂,但我却还是对这个世界的习俗没有接触,这往家庙我也当是大人来慰藉我作为深宅大院的庶女见不得外面风景的遗憾。当我还只会指天问地时,大人便是知道我空有女儿身,心底里比男儿还向往天地日月之行。 “茜娘,这是老爷和夫人对你抬爱啊,这是要立族谱的。”奶娘立马拉着我在幕外面给夫人行了个礼,还乐呵呵让我谢恩。 心里五味俱全。甜,大人对我的溺爱真的堪比前世的父亲,苦,怕是主母只会更加地不待见自己,酸,如果我是嫡女有些事做起来是不是应该更方便了,辣,那些后院的女人估计从此都不会善待我了。如今我还有大人和母亲看护,在这个时代他们如今六七十的年纪了又有多少时光呢,若是有一天走了,这立了族谱他们是发卖不了我,可我现下也才快满年岁,这往后我又拿什么去争取自己的命运。如今我是更期盼,此生的父母亲能长命,过百岁…… 路上走走停停,因母亲年迈受不住船舶的折腾,我们也只能绕行了一段。一大家子好好荡荡的行着有引来了不少动静,倒是因为奔波疲累,夜里头点枕便睡了,那些梦魇也暂时没做过了。 倒是如今,能言语了,我便再也不让奶娘进屋睡了,让她睡在了侧房。因立规矩而来的桂嬷嬷底下有个女儿叫桂林,如今倒是跟着我做了贴身丫鬟。但是两人也是睡在了外屋里,偶尔夜醒我自己扶床起夜他们也还是能听得声音。桂林比我年长6岁,人机灵,但话也多,常常都是她从外面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到哪了,路过谁府上,又有谁来拜见了国公爷等等。 也算是机缘那天在路上碰见的小哥哥也顺道往洛阳,而我们本是直接过江往青州,却也因此而饶了路。他虽长相平庸,但据说如今7岁已做得名诗,他所出的棋局现今还未有人能勘破。不过说是棋局规章新颖而他人也错把他当无知小儿无心错出。 那日他带着书童正往鸟市而去,听得那塞边而来的女子唱得的小曲又印的此景便说出那句话。正好路过的大人也被他这句所吸引便问了其姓氏,得知是崔氏幼子便萌生了拜访之意。一来二去竟也知正巧出行,便作陪一路绕向洛阳再往北行驶。 这几夜,虽是累得但多数也是他从东侧吹来的笛声抚慰了我的梦魇。少年便得如此才名又家世显赫,想必其父母也是宠爱的,要不这本该廖淼的笛声倒是吹出了欢欣喜悦之情。我竟也真心实意的散出了久违的笑容。映着月光,看到铜镜里淡笑的自己,薛氏的美终究还是给了我的,只是不知这美最后会是福还是祸…… 行至洛阳的途中每日都是白天颠簸,夜里好眠。一路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开路,没遇着拦路的绊脚石。至于国公爷的胞弟因家中之事未能如期启程,后事我也不甚详细。本打算一睹婶娘的风貌,如今却是不知何时何日能见着了。仅此我们的行程也是不紧不慢的赶着,并在预计的时日内到达了洛阳城。 “大人,运河?”我看见了那条通往前世家乡的河流,激动的扯着蒋国公的衣服。 “茜娘真聪明,这便是隋唐运河,我们现在所在的是通济渠中段。这可是南北交通的枢纽,你可知如今这江南运河最南端是哪?”国公爷也不嫌其无规矩,反而也顺着茜娘向车外头看去。一江春水绵延不绝,倒是让观者也觉得心胸宽阔啊。 “国公爷可真是太看得起茜娘了,这南边有几个城,她一小儿都未必能叫出三个,又怎么会知这些。” 看着那父女两的亲热样,老夫人就想起薛氏生前也是如此被国公爷宠爱。 “江都。”我虽知这河流所向,但是不可直言。我抬眼看了下坐在车内里的老夫人,这几日父亲对我越发的好,她便越是想尽办法的冷落我。 “你看,茜娘不就是知道吗?”蒋国公宠溺的捏了捏我的小鼻子。 “真是养母不如生母啊,多大点便记得如此之牢了,往后怕是心中一点地位都不会有的。还有你,哄骗小儿你倒是一套套的。”老夫人满怀怨气的看着我们。真后悔自己未曾想到生母之事…… “母亲,知?”我想国公夫人既然能知道是哄骗,必是知道出处的,也就岔了话,让其少些许怨吧。 “这河怕是已开到吴州向南了吧。”老夫人扶着嬷嬷的手慢慢的下了车,只留下我们父女两车内回神。 “未想到你母亲竟也有这点知识,为父当是她年纪大就没得这份闲心了。”蒋国公尴尬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也未曾多想便扯着生父赶紧下去瞧瞧。 这河段商业竟比前世所见更加繁盛,也对,现下南北走商靠得可都是这条河。谁能想到未来竟有日行万里,千万里的火车飞机,如今我也是万分想念那些代步工具,至少有个汽车,都比这马车省时省力啊。 望断春水之时,柳条浸透在碧水之中,漂浮的叶片随着水流向东而去……心中无限感伤,这往后怕是真的要在这个朝代里扎根落户了,也不知道前世的父母兄长在这水的尽头可是过得幸福。今生的母亲,心底对我的怨恨怕是一时间难以消磨了,也不知还有多少年的光景还能陪伴膝下,算了,尽自己所能的孝敬,她必是会觉察到的。 正当看水出神时,三爷便向老爷请示了崔家的邀请。我从那日问候大人时初见他以致今日都未曾再见那个男童,也不知往后还能否再听得他的笛声了。这些日子他所吹之曲的相伴到让我无望的生活起了变化。我已通得既来之则安之的心境,现下正有答谢之意。 于是一大家子的人便向城内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第四章 联姻 进城未行走多久便有崔家的管事前来迎接,看样子应该是崔老太爷的手下,办事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便将蒋国公所有人员都安排妥当了。而我也随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受到了邀请,同跟去的还有三爷和大爷的二女儿娟娘,小女儿齐芳,幼子渊哥,所带仆人也都是贴身的丫鬟,其余闲杂人等便被安置在了府后的闲院。如此看来这一时半会儿怕也是不会赶路了,正好我也有机会求大人带着逛逛洛阳的风貌,看看这古时的东都可有些什么稀奇之物。 “娟娘,齐芳,你们过来。”老夫人见快到崔府了,便让走在后头的娟娘上前回话。 “祖母,可是有什么吩咐。”我与她们往日也就是见曹氏带过去请安并未有太多交集,前后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别说,曹氏出身书本网,并不如李清照那般深闺怨妇反叫她的才气中带着女子难得的爽利。因而这最费心思疼爱的二女也习得了曹氏身上一股不可多得的气质。但是对待最小的女儿总是有着过分的溺爱,而她又不似我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从而齐芳身上多少带着令人厌烦的娇气我便更不爱与之交往。 “等会儿见到老太爷记得大大方方的行了礼,若是赏了东西也毕恭毕敬的收下,别小家子气的扭扭捏捏。”说完又似乎怕我不曾听见似得故意使嬷嬷传告我声。 我便也收了话,行了礼表示记得。而最前方的国公爷似乎在嫌我们婆娘唠叨使人来催,便也就无话的上前而去了。 府邸座落在城内最繁华的的街道,大院坐北朝南。还未进门便见得宅第外门种着两个枝繁叶茂的槐树。若是我没理解错,这老爷子是打算让子孙走科举之路的,毕竟唐朝科举的制度还是比较完善的,有远见。 刚进门便由着府内的长随引荐与崔老太爷。一路上我见的不少的鹦鹉,这时的贵人们还不兴逗鸟,这老爷子真有趣,也不知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神人。崔府不大,但是布局及其精细,一路山水环绕,已是春天那花香满园是一定的了,再加百鸟歌唱好一个诗情画意。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能不出诗人,才子什么的那才奇了怪。 不过国公府也算是长安城里有着响当当名号的人物,这长随和崔老夫人派来的嬷嬷也不敢怠慢我们,在前头不急不缓的交代了下院落的位置以及府内的主要人员。这廊虽不长,但也看着不远,我一路都是自己走,小小的身子竟也发累,多数还是有路上颠簸的原因。 “这是国公爷的幼女茜娘吧,可是累着了?”崔府的嬷嬷眼真尖,我只是稍作喘息便被瞧着了。 我赶紧大大方方得行个礼,但也不利索,回到:“是,未曾,景美。” “哎哟,那国公府出来的可都是拔尖的人那,还未满周岁竟能清晰吐字,回答的这般心巧,想必老夫人可没少费心的教养吧。”嬷嬷欢喜的受了礼便扶了我。 “费心是有,但她也就能凑合说得上话,哪能称得上拔尖,倒是叫徐嬷嬷笑话了。”国公夫人脆生生的回了句话,便让奶娘赶紧抱着我跟上。 “夫人叫奴家好生惊叹了,这幼女便如此聪慧,可不知这有着生母才华的嫡孙女娟娘可是要生生将我们崔府的小姐们比下去了。”徐嬷嬷一下便明白这国公夫人也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姑娘,也是庶女终究是比不过嫡孙女的。 “娟娘还不快快去扶着点你徐嬷嬷,如此才能对得起她这番夸你啊。”国公夫人笑着欣然接受了这份夸奖,也不是虚话,这由曹氏嫡子亲自教养的孙女才华虽比不得秀才郎,那比得这崔府的小姐还是相当的。 大约又略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殿堂,这崔家二老早就恭候多时了,瞧见国公爷一家的身影便起身热络了起来,一时间堂内好不热闹。 “国公爷一路可是辛苦,来人上茶。”这崔老爷虽与生父年纪相当,但因书卷气实足反倒苍老几分,不过这老人是真的慈眉善目,可爱可亲,我看着全家上下的欢聚样想必是真的欢快。看着老爷爷欢喜的样子我竟浅浅的笑了,连我自己都未发现,倒是这老爷爷突然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便唤我上前。 我牵着嬷嬷的手落落大方的走到崔老太爷跟前,一板一眼的行了个大礼道:“崔老爷万寿无疆。”成句说出还是费了我不少的功夫,但也需得为生父争面就稳稳妥妥的做完整了。 “这可是茜娘,刚看你笑得竟比院内开的牡丹还美上几分,不知何事如此滋味?”崔老爷欣慰的受了礼便从奶娘手里抱起了我。 我瞧了眼大人,生怕会不会说错话,但细想,就是错了也不过是小孩的玩笑,计算不得,便说道:“崔老爷可像老寿星……”这话虽不长却也叫我心急的怕说不清楚,而崔老太爷也不急好像有着无限的耐心等我说道清楚了。终于说完了我便做出有点害羞的样子,谁知听后崔老爷竟笑的合不拢嘴,还赏了我只新供的蟠桃。 我吃力的拿着得来的蟠桃生怕摔了,却又不舍得吃便捧着桃先谢过崔老太爷,再转向生父,奶声奶气的说了句:“大人,吃。”我知国公夫人必是看到了,却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只心底里知道怕是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又要生怨了,便做出有些扭捏的动作欲让国公爷放我下来的样子。 “你这幼女可真是开心果,这般讨喜。”崔老爷看着身边的国公爷羡慕道。 国公爷见崔老爷竟把只供了六只的蟠桃赏了我一个便笑道:“我这唯一的女儿可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你可仔细别摔着了。”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倒是叫崔老爷更加看中手里的宝贝。 这姑娘不仅生的水灵,倒是心思也细腻,甚好甚好……见抱着似有些沉了便叫奶娘好生看护我吃糕点去了。两个老爷便在一处自个谈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陆陆续续的来了些女眷,看样子应该是各房的媳妇小姐。国公府的女眷也随即起身一一见过。崔府人员简单,嫡长子是如今是管事的主子,长媳便是当家的太太何氏。她人长得精到想必做事也是麻利的,所以才入得了崔老太爷的眼。 倒是她的女儿莺娘,长的可是灵气,一双眼似会说话是的望着我出神,我便做了个礼喊了声莺娘也算是见过了。谁知她竟主动上前拉我的手,道:“妹妹几岁?” “未曾满岁。”我嗲声嗲气的回了话,这下辈分可真是够我细算的了,看她样子也该有六岁了吧。 “生的这般漂亮可愿意做我妹妹,我天天给你拿漂亮衣服穿。”莺娘刚说完便引得一群人笑了。 我被说得脸都红透了,也不知该作何回答,恰巧这时跟我同来的娟娘和齐芳正好与长辈们见完礼走到我身后。 娟娘听见了笑着说道:“莺娘,你这小嘴可是偷吃蜜了?” 莺娘闻声便询问身边的嬷嬷这是何人,娟娘听得,上前道:“儿家是国公爷大爷家的二女,你只管唤我娟娘。这是我的妹子,齐芳。”说完便又对齐芳使了眼色,齐芳也不急不缓的见过莺娘,如此我便有些尴尬的立在了后方。不知是否自己也该上前再行次礼。 局促之间莺娘似乎瞧出了什么,热情的走过来牵我的手,道:“妹妹唤什么。” “茜娘。”我脆生生的回道,又看向娟娘两姐妹,心里有些着急。这莺娘可是冷落了他们,这般便有了不愿交往的意思了。 “茜可是那个茜草的茜?”莺娘并未将茜娘的身份放在心底,她只觉得这女娃生的就是招自己疼。倒是比那两个一进门就让自己觉得不真心的女子更想做知己,更何况茜娘年纪小,自己长她几岁还有种做姐姐的自豪感。 “莺娘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家的庶女了,这字她怎么可能认得。”齐芳见莺娘不爱搭理自己姐妹两便生了怼怨。 莺娘似未听见齐芳的话,又问了我遍,只是这次她是有些认真的问,好像希望我能证明自己似得。 我心想这姐妹两以后是要相处的,这字即使知道也是必定要说不知道的,就是这如何能回答的两边都不得罪是个问题,一想便道:“是不认得,但意红。” 莺娘一听,也知自己必定是高看了,自己家的才童籍郎也是过了三岁才识字的,不过这回答也算是懂得寓意。但是齐芳的那句话大大的加深了她心底对姐们两的厌恶感。 而齐芳得了我的回答心底可是乐开了花,但又不好发作便笑道:“姐,你说这莺娘可是外头那鸟想必也只会是说的好听?” 如此便是真激怒了人,我也有些生气齐芳的言语,还好娟娘是识礼数的,未等齐芳说完便喊了声住口 声音不大不小,但国公爷那里是应该听得了。崔老太爷也并未放在心上便叫长随领着小姐们到院里逛逛,只管放开了玩耍去。 而两位老夫人也只道自己家的烦心事并未纠缠于小孩们的事上便叫嬷嬷们陪着去西侧院内赏花玩乐去。 我一路都未有机会挣脱莺娘的手,但看着莺娘这般喜爱的意思也不好扶了她的意便由她牵着,只是得一路缓慢而行。 恰此时。 殿内两老爷正讲得起劲之时,忽听得窗外莺娘她们走过的欢声笑语便张望了下。这春光无限好之时,百花盛开之中茜娘娇小的身影越发的耀眼。崔老太爷捋了捋胡旭赞叹道:“茜娘虽小,但是美目流盼,气若幽兰,待她神态天真之时让我更加羡慕你还有幼女能承欢膝下。” 国公爷一听爽朗的笑道:“老太爷可真是自谦了,你的嫡孙籍郎我可是见过了,那才华可不是吹得。小小年纪竟有通天下的心怀这往后还不得光宗耀祖。倒是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叫好生我头疼。” 崔老太爷听得国公爷如此说法竟有了一个念头,也未多思量便道:“不知国公爷可愿意联姻。” 这话一出,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国公夫人及崔夫人都吓了一跳,这婚姻只是可不是儿戏,这若是定了联姻往后必是要互相扶持的。虽然目前算上去是好像是国公爷吃力亏,但崔府日后必是高门贵族,而国公府目前可是没有能撑起大摊子的人啊…… “不知老太爷定的可是籍郎。”国公夫人一想,一路籍郎所表现出的才气与抱负那可都是不可多得,这古话说得好,才子佳人,这若是订了亲,以后又是一代佳话啊。 “正是。”崔老夫人还未反应出来就听得老太爷爽快的应了,籍郎可是一家的期盼,这蒋国公虽然是显赫,可也只是眼下,这国公爷的爵位还不知能不能世袭呢,这老头也真是够自作主张的。但又碍于客家面前不得发作。 “那便应了。”国公爷一听是籍郎也不思量就应了,而国公夫人还想问定的是家里哪个姑娘,这下可好,怎么也不知如何张嘴了。可是国公爷不是也该问下嘛,怎么就一口应了呢。是不是之前有什么自己没听见的。 “老爷你定的是国公爷家的哪位小姐?”还好崔氏未能耐住便问了声。 “这个国公爷你看呢?”今天茜娘一直得其夸赞,不是她又能是谁呢,可是到底是庶女怎么能巴巴在主母面前说道呢。这可是赤裸裸打脸的行为,即便是养在身边,那庶女到底得不得老太太喜欢还不是明眼人就能瞧出来的。 “诶,崔老爷这又是明知故问了啊,这不是茜娘还能是谁啊。”国公爷也是一代武夫并未有文人那弯弯曲曲的肠子直言吐道。 这下一个晴天霹雳可是把两个老太太给震惊了,这辈分不说,这庶出的女子连上族谱都不多即便是上了又怎么能和嫡出的相比呢。崔老夫人是一下子就摆了脸子,可是又一想老爷未必就同意便也就没吱声。 可是国公夫人坐不住了,这是要翻了天了。于是便不假思索的顶了句:“老爷怕是糊涂了,茜娘有什么身份嫁入崔家,这件事还需思量。”说完便道身体不适要退下。崔老太爷虽是得到了所想之话,但庶出之事确实有待权衡便使崔老夫人领着国公夫妇去客房休息了。 第五章 初斗月宫 国公夫人耐不住心中怒气还未进门就先发作了。“老爷你可真是对茜娘越发的溺爱了。”她顺顺自己的气真怕会一时口不择言。 而走在后头的国公爷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崔老爷是真的满意茜娘。本来费尽心思来崔府一趟就是为了这事,如今两边都敲定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老太婆说多难听的话一时受着便是了。国公夫人见他不答话更加来气也未及思考吐言道:“薛氏生前得你多少倾心她可曾对你笑过了,你竟发痴似得待她越发好。我想老爷喜欢娇女也是男人的本色也未插手此事,之后你要她以妾的身份附葬也就算了,如今你倒是叫一歌姬的女儿爬到嫡孙女的前头。你可是要全家的子孙都像你一般贪恋烟花之地的女子,你若是不在乎家道没落便一意孤行吧。” 这话一出什么情分都变了味,这男人本来就爱面子还被自己的妻子这般数落再也是憋不住了:“邵氏,你有事说事,拿凤娘说事你也不怕骚的慌。你别当我不知道那时她生完茜娘你可是故意放任三媳妇做了多少手脚,我若是真的像你说得那般又为何不揭发。我是老了,但我不瞎不聋,无论茜娘是庶出还是嫡出都是我屈突通的女儿,我为我女儿谋得好姻缘我看谁能有意见。你的嫡孙女,呵呵,若是有些眼力劲也不该和崔家大媳妇的嫡长女争吵,无论什么原因都是不知礼数,还不知是谁教导的好呢。”说完便头也不回甩的出门而去,又因在别人府里做客收起来暴躁的举动,只往前院寻人去。 留得国公夫人在房里泪如雨下,这一辈子都为了这一大家操心了,如今到为了一个小丫头吵得如此不留颜面,听着院内的嬉笑声这心底的寒意越发清晰,茜娘,你是不是也太命好了点,竟生生的抢了我娟娘的好姻缘。可不能如此。一下便收了泪,叫丫鬟进来收拾利落便寻崔老夫人去。 要说崔府占地虽不大但是每一寸土的应用可是没少下功夫,在府内的东侧建有一处园林。一家子女眷正往那处使去,现下又正是春暖花开之时,还未进园便闻得盛开的牡丹花香扑鼻,真是沁人心脾。一入园我就不得不惊叹了,这牡丹的品种怕是不下有二十多种。莺娘见我的惊叹状未嘲笑反倒耐心的解说到:“可是好看,这里头可有些都是西域来访者带来的种子在长安城也是不得见的,如今到是正好花开的季节。我每日也会来这儿抚琴。” 走在前头的齐芳早就被那朵小黄娇吸引了正待上手折花,还未触及便被莺娘打开:“你只管欣赏,为何要动手折了,我都未能舍得摘。” 齐芳如此听了更下狠心的摘了,说时迟那时快竟将边上那朵独干的月宫给摘了。这下好了,四周鸦雀无声,连娟娘都不知道该骂还是该哭了。只有那不怕死的齐芳竟还能笑道:“莺娘,这花可是比那朵更好看。”说完便叫丫鬟给自己戴上接着向亭内走去。只留下还未缓神的莺娘。 “你给我站住。”莺娘似真恼了,我还未得牵到她手便见她已是上前头,我心底暗叫不好。这会儿相处下来我也是知道莺娘在崔府也是千金大小姐无人敢惹,如今只怕是…… “何事。”齐芳还一脸天真的回首嘲笑似得看着怒气冲冲的莺娘。只见莺娘一把打落了齐芳戴着的月宫,暗狠狠道:“你不配戴它。”这话可是深深的讽刺了齐芳的自恋,这下好了,暴脾气的姑娘哪里能想那么多,一脚踢翻了好几盆,还带着怒气的说:“你不让我戴,我让你看都没得看。”这下子周围的丫鬟扯得扯拉的拉,莺娘也欲上手了,我心想这下子花赏不了怕是崔府也呆不了了。我本想上前安慰莺娘谁知奶娘竟扯住我:“姑娘已有人去喊老夫人了,你不必上前头去,到时候总是牵扯不清的。”我便也就如雕塑般的立在了原处,并不知不远处有人讲这一切仔仔细细的记在了心上。 吵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有人来了。“莺娘,这花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倒了呢。”随声看去只见得那几日夜夜吹笛的少年,风度翩翩的站在暖光之下。不知为何我看他的脸总是看不清晰,总是模模糊糊的,原先我还以为是距离的原因,如今站近了也是这个样子,真是奇怪。 “哥哥,她,她把花都踢了。”莺娘见是自家哥哥一下子委屈便喷涌而出,带着哭腔的说道。 “你胡说。”齐芳急了,她忘了这可是在崔府,这下子怎么办,这时才想起长姐来,便求助看着娟娘。 “见过籍郎,刚刚只是些误会,这花……”娟娘也是急了,这妹妹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呢,可如今又不能把责任都对到莺娘身上,这时发现了站在倒下花盆边的茜娘说道:“刚刚一路走来有些拥挤,这茜娘不小心把花盆给踢翻了,我家姐妹欲上前扶起不小心把花给折了,这便起了争执。”我一听,气得一口气直冲脑门,奈何自己还是吐字吃力只能弱弱的喊不是不是。可是看着周围人的脸色,怕是都默认了,只有莺娘从来没受如此欺负也没缓过劲,正巧这时老夫人她们也闻声而来。 “莺娘你过来,可是这回事。”崔老夫人一看自己家的孙女哭得似个泪人,心里是又是疼又是气。 “我……呜呜,齐芳……”怕是莺娘心底害怕也出来了竟也不得听见娟娘到底是怎么说的,如今便是更加用劲的哭泣了。这下可好,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老夫人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叫嬷嬷扶着莺娘回房而去。 而我望着国公夫人,这段时间我长久陪伴她,她必是了解我的,可是她似故意不看我的眼睛。只有满脸疼惜的看着齐芳,那疼惜之情太刺眼竟把我心底的怒气磨平了,怕是无论我怎么做都是换不得她真心疼爱的,罢了,就是担了又如何,只要她不生气不难过,我的委屈又算什么呢。 我挣脱了奶娘的手,低低似真得般道歉道:“是茜娘。”话一出,一滴泪竟无声的落下,恰巧停在了那朵月宫的花瓣上。 “罢了罢了,来人把花扶起,想必她们姐妹也是进了这美景之中并未留意脚下,来正好带你也赏赏。”崔老夫人也无心再去纠结真相,便叫人把花都扶起,自己领着国公夫人驶向长亭内。 而国公夫人吩咐人带齐芳下去重新收拾再来后,冷冷的瞥了我眼道:“晚点出了崔府再收拾你。” 第六章 牡丹亭惊鸿舞剑 我看着国公夫人的背影刺眼的伤心。转身弱弱无力地说“奶娘,抱。” 即使自己受了委屈国公夫人还是看不到自己的好。 “茜妹妹你等下。”好像所有人都忘了籍郎的存在,也是本就没他什么事。 “奶娘,等。”我虽不喜莺娘知情不报,但是籍郎无声对我的帮助总是让我觉得此人心底是绝好的 “莺娘只是怕了,晚些我必让她去和老夫人讲。”他似乎倍感愧疚,可是这件事至始至终都怪不得他。 “不必了,茜娘也是无心之失,两位夫人都没计较若是少爷去说了毕竟以为是茜娘故意为自己找推托之词。”奶娘看了我表情就知我心底所想为我所道。 他似乎有些落寞,却有有些心疼望着我娓娓说道:“茜妹妹,你的不容易我都知道,你一定要放宽心。” 我瞧着他一脸的正经样,竟然有些恍惚的想起了前世的辛酸,念叨。又是惊人的六字:“半生累,尽徒然。” 话一说完我便道不好,赶紧叫奶娘抱我跟上国公夫人,只留下籍郎一人又是心惊又是心疼。 “国公夫人你看这满园的春色可是迷人,也难怪附庸诗雅的文人都贪爱美色了,饶是我自己院子也是看得移不动脚步啊。”崔老妇人看出了国公夫人的羡慕惊叹。 “的确,在长安的这些年间也不见得谁家的园子能做出这般的花海之景。”刚刚纠缠于小孩的喧闹中也没心情欣赏,如今坐在亭中,不自觉的心静。 崔夫人看了看后来的齐芳暗道,好姑娘也不怕也不急。便叫贴身嬷嬷赏了她两南国梨吃也算是压压惊了,后又觉得该让何氏把莺娘叫来,就使了眼神暗示性的。何氏得了令先退了出去。 国公夫人心知崔夫人所想也不做声,恰巧看到籍郎身边坐着位少年。少年袭得一身长衣,虽面色温和,但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都叫自己这把年纪的老太太心畏。不过样貌和籍郎站一起绝对的英俊,可道也算各有千秋。少年俊冷,但是籍郎亲民更深入人心,对未来的孙女婿是越看越喜欢。 崔老夫人顺着国夫人的眼神看去别道:“那是籍郎的远房表哥,也是家道中落了,便来了府里往后是要考武举的,样貌是极好的,但是心硬。”崔老夫人说完也是叹气。 国公夫人听了便生了心思,但一想,一文一武倒是极好的,便透露出来了意思:“我瞧着他与娟娘的年纪倒是一般大,不知家落到何种程度?” 这下崔老夫人是不可藏着掩着了便摇摇手到:“不妥,你家老爷肯定不同意的,他家怕是要落败了。” 国公夫人听后连叹可惜,有些缘分真是没办法的事也就歇了心思。但又一想正可顺带把齐芳的婚事也说了便道:“我家老爷一时糊涂,我想两家定的是齐芳和籍郎。你看他们两虽说不上郎才女貌那也是才子佳人啊。” 崔老夫人顺着她所指望去心想,老爷刚刚可是千叮嘱万叮嘱,不可自己私下决定。虽极不明白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只要事情不敲定不就是还有得商量吗。 崔夫人看着国公夫人一脸的期盼心道又不好生生的泼盆冷水便说:“这事还不是好商量的,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本想在西侧院内摆饭,现倒是不如让人寻了老爷子他们到这吃酒可好?” 国公夫人见她有敷衍之意有些许恼怒,但也确实有些腹空,颔了颔首也是赞叹道:“若是应着这美景吃酒也倒是让我们这些粗人附庸风雅了一回。”转而又觉得自己实不应当小肚鸡肠了又笑道:“如此怕是要麻烦了,不如让我家孩子们给填个兴做个行酒令如何?” “那只管作乐吧,不必约束着,我瞧着他们姐妹们也该互相间亲近亲近,倒是我家莺丫头今日算是给您见了笑了。”崔老夫人想起下午那事也不知国公夫人到底如何思量的。 “哎,她们孩子玩闹我们若是当了真反倒是记事了,怕的也是往日自己媳妇没教好做客之道,倒是叫夫人操了累。”一说起这事国公夫人瞥了眼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却是只能深咽了那口气,略表歉意的低了一头。 恰巧这时莺娘来到了崔老夫人身边。莺娘已是缓过劲知道她们趁自己迷糊诬陷我更是生气,但也知自家祖母的脾气撒娇道:“祖母可不关茜娘的事,今日就是齐芳想扎独枝的月宫,我气着了。” 崔老夫人瞧出了莺娘有心为我开脱正好奇这一老一少怎么就那么爱护着茜娘,又无心看出了国公夫人脸色的尴尬回想先前知道点的事也就让莺娘不必再提,此事过去就算了。 莺娘见祖母没有怪罪就欢欢喜喜寻我一桌。我倒是因着莺娘进园就是寻崔老夫人,心底有些臊自己刚刚竟有生莺娘的气。但是莺娘心大并不曾注意到我的不自在,反倒是自家开心自家乐似的给我继续介绍这些牡丹的品种和自己学琴棋书画的艰辛。 我最是熟悉这种被宠坏的脾气也就慢慢放宽了心两人谈话不提。 这时另桌的娟娘是早就被籍郎身边的少年一举一动所吸引,年少的情总是悸动的。少年也似乎觉察对娟娘目光冷冷的回了眼,倒是叫娟娘的脸立马红到了耳根。心底暗叫不好,怕是个烈性子,自己这般实在有点失却身份之举。倒是身边的齐芳这下可安静了,安静得叫自己后怕可别又惹出什么事来,警告的说声:“别惹事。” 齐芳不削得笑了下:“姐,你还是看着情郎吧,我的事自由主张。” “你。”娟娘气的无言以对,也就专心赏花。可笑眼中的花似各个都长个张少年的脸叫自己的心底的仰慕之意更加勃发,现在是懂得诗词所说的非君不嫁了。 “老爷们来了。”恰巧各有所思之时嬷嬷在园外喊了声,便使唤着人把酒宴都摆上了。 正道宴席吃得高潮之时,听得崔老爷说道:“我可没吹嘘,我家籍郎的表兄江鸿可是有神似老国公当年的英勇。” 如此国公爷来了兴趣便使人唤江鸿上前回话。只见眼前之人一身的放荡不羁,脸上虽挂着笑意但却不似春风感受不到一丝暖气。 “嗯,玉树临风是真,不知舞剑如何,可别是花拳绣腿。”这话看似夸奖实则是说别是空有外表。说完便叫长随拿把佩剑供其舞耍。 “却是不能与当年的老国公比,但我自信同龄里无人能比得。”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收了剑,只是有些恍惚不知该从何处舞起。 莺娘的目光是一直追随着江鸿的,如今怕是有意要帮他,奈何莺娘自己又有不好意思提及,我想到她刚刚极力为我也说了不少好话,就生了成全之意道:“大人,莺娘,琴。” 国公爷一听便知我何意,而莺娘也有些感激得看着我,又想起自己可是要当众抚琴的意思又有些局促的说道:“怕入不得耳。” “哎,不怕,不就是图个乐吗,你的琴艺我可是听你祖父夸了不下十次,有那份耳福便只管依心境所弹。”国公爷爽朗的笑道。 如此便有人摆琴挪地,一时间好不热闹。而我握了握莺娘的手以示鼓励。这下她到并未心静反更有些害羞了,但一转眼望着那月下拭剑的身影,莺娘心底的羞都化作了勇气。 第七章 赏 火点起,一轮明月挂天边。夜下一袭白衣的江鸿向莺娘做了一辑以示邀请之意。莺娘唤下人退去亲自试音。当第一音刚拨出之时江鸿似通知她心般默契的舞起了长剑。莺娘所奏之曲正是当年民间收录并未刊书的平沙落雁。此曲意境易懂,衬江鸿舞剑倒是刚刚好既不喧宾夺主也不会让其自乱阵法。 此曲通体来说三起三落,曲一段,莺娘技法盛为熟练还能巧妙的融入自己的想象真是令在坐者无不为此惊叹,形象描绘出了大雁群飞的磅礴气势。再看江鸿的英姿,其身法矫捷,或落而不鸣,落之时而又鸣,柔中带刚,刚中捎柔,刚却不僵,柔而不弱,倒是做到了真正的刚柔并进。我不紧为两人拍掌赞叹。怕是不只我一人所叹,国公爷收起了早前的怠慢之意,细品江鸿的一招一式,好像在江鸿的招式中看得自己当年骁勇善战的景象。 曲至第三段之时那是他们配合最默契之时,琴声似扬天而呼,惊得园内的雀儿一同齐飞,共唱孤雁悲鸣之情,而江鸿起起落落的剑法招招表现出鸿雁高飞的翱翔之境,令我不得不赞叹。缓缓而落的琴音至六段中莺娘的力道是明显不足了。因其年幼那种大雁齐落之境未能表达出,江鸿似有所准备故意在那段使出了看家的本领连串的招式看得我心底发冷。此人出剑快准狠,招招毙命。 正当园内静寂无声之时,听得曲已尾声而落,江鸿的招式也定格在收尾的动作,一丝花样繁琐都没有,叫少女们好一阵的痴迷。可惜我对男色向来无所欲更何况此时心境甚差便无他想。 完毕之时所有人都未缓过神,也不知是谁的掌声叫醒了大家,看着亭内的一对璧人。羡慕的羡慕,惋惜的惋惜,赞叹的赞叹。 “这般神武,这般曲艺是真的人间难得机会闻啊。崔老爷的好福气真是羡煞老夫了。”国公爷爽朗而笑道。 “莺娘的曲艺国公爷是肯定高赞的了,但是鸿儿的剑法可见在下之前真不是妄吹。”崔老爷看着江鸿眼色越发欢喜。若不是我知真相我都要怀疑江鸿才是崔老太爷的亲孙子呢。 “都是极好,来人赏。”国公爷收起了笑意,亲自将佩剑递给江鸿。这佩剑与国公爷经历了半生的战事,此行为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江鸿也不推脱受了后就跪拜叩谢了国公爷,怕是往后江鸿走武举之路必是事半功倍。 莺娘得了国公夫人一对朱钗。因我离得近我瞧见那朱钗甚为精细,上头雕绣着滴血的映山红,正是杜鹃。刹那间我竟想起来杜鹃啼血,我呸呸两声自知晦气,收去了细想。却不知这词就是不久之日莺娘的命数。 “莺娘,戴。”我望着她出神,往昔也只觉得她开朗。可是刚刚月下抚琴的身资叫我很是赞叹,莺娘长成之时必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茜娘,我们一人一只可好。”她一脸期盼的望着我。 我心底自是感动的,但是我知礼不可如此,还好奶娘懂我款款说道:“我家姑娘谢了莺娘的好意,这老夫人刚赏的东西必是不能收的。若是莺娘真想赠与茜娘东西做念想,想那白日摘得的月宫正是极好的。”我满意奶娘的回复竟比自己想的更加妥当。 “白日的月宫怕是被踏坏了,我使人多给你寻几朵来你戴着玩。”说完莺娘使丫鬟们只管摘些好看的来。 旁桌的齐芳很是不乐意,暗带讽刺道:“白日里寻一朵戴都不可,如今倒是大方。姐,我们何故在此受这份气。”说完做了要起身离去的意思。 娟娘一看这架势暗道不好,自己妹妹怕是又要不消停了,但碍于两位夫人都在此,不得训斥,只能好声相劝。 国公夫人见别家的姑娘抚琴作诗都是极好,自己的孙女如此小家子气竟恨不得寻地里的逢钻去不见人为好。 我难过于国公夫人的尴尬和偏爱,只得寻得齐芳说道:“勿怒,都有。” 崔老夫人将这家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道如今是懂得自己老爷到底是被茜娘的善吸引了。这孩子确实有颗不可多得通透之心。 “是啊,莺娘可是叫下人多摘了几多,便是要姐妹们都寻朵戴的。”崔老夫人笑呵呵的看着齐芳说到。 “齐芳不可无理。”国公夫人怕齐芳还不识脸色,有些怒气的说了声。 这时花送到,个人挑选,我拿了朵多还未开的并蒂。莺娘见我很是护心,问到:“为何拿朵还未开的。” 我朝奶娘使了眼色,奶娘毕恭毕敬的回到:“姑娘意思这花还可再养些时日。” 莺娘听后很是开心心下觉得我必是会珍惜与她的情谊,如此便是不怕以后路远时久而忘了。思虑走远后莺娘反而又不开心的说道:“花总会败。” 我瞧出她落寞的小孩脾气劝慰道:“败,做干花。”这四字倒是扫了莺娘心底仅剩的阴霾与我又乐乐呵呵的聊起吃食和自己学琴棋书画的艰辛来。我虽未细听,却也是欢喜的。 第八章 千里共婵娟 饭后有人提议投壶有人提议行酒令,我看时辰也不早了,这时退下也是尽了礼数。奶娘眼疾手快的牵着我向老爷夫人们告了辞便先出了园。 园外有条波平如镜的水流蜿蜒在树丛边,我听着那叶子做出沙沙的曲声,心底竟升起从未有过的惬意。我慢慢走向河边看着那偶然一声跃起的鱼儿冲破了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明日必得是个好天,夜空的月亮如明镜般皎洁,映射在水面。 在这的未满一年的时日里,我每日都许愿求得能安心过活却不知道何日才能无所畏惧无所忧患的生活。那再不可见的故人们现在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又想起今日所遇怕是在这个时代一丝一毫都能牵动全身,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已无所恋无所求,为何还要浪费粮食的活着。 我忽然想起了李白所做,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总是好不惆怅。 无声无息之间我的泪水竟像崩落的珠子止不住的掉落。 一直沉溺于自己的心境中未发现籍郎从我出园门后不久就跟了上来。奶娘有心护我并不让其靠近,我知奶娘怕我因白日之事有委屈见了更难过,可是我对籍郎一心的谢意还未表达便使奶娘后退些。 “茜娘。你还小,不宜思虑过多。”籍郎一脸疼惜的望着我。 即便如此近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在我眼里都是模糊不清的。 我欠了一身谢道:“一直,未谢,籍郎一路笛音,相伴。”我努力成句却越发紧张。 “不必,我知你住西侧房有意站在上风口,我料你必能听见,如此我一片好心也不白费。”他又向前一步拉着我手道:“叫你茜妹妹可好?” 我一想,这才多大点的人,就能懂情?我想他该是痴迷于外貌之人又生了一丝反感,甩开手,细想这辈分怕是难算,但按年龄这么叫也没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又想这妹妹哥哥的说者无意听得有意,就又摇了摇手,道:“还是叫茜娘吧。” 他也不与我纠结此事了,倒是和我一样望着春水出奇的静。如此挨着,我听见他小小的人,心跳的声音却很是明显。 “茜娘,第一次见你,你在马车说的那句诗让我很是惊叹,你怎么会小小年纪就懂得战事的无奈与纠纷。之后拜访国公爷时我见你又如正常孩童般玩闹。今日我又见着你们姐妹间的事,本以为你会受不住哭泣,却没想到你意外的坚强还受了委屈。后来你又与我说了那六字倒像是活过一次的人。你身上处处都是迷,不似她们那般想要什么一眼便瞧出了,你到底心里想着什么,又想要什么东西。”籍郎缓缓而道。 “无欲,无求。”我落寞的心境是无人能懂得,那样活了一次还不如不活,要是此生我不带记忆所生,或许还能如同龄人般欢笑。我不想籍郎与我一同难受,面带微笑的回到。 籍郎许久没有吱声,叹了一口气就回了头,可是刚跨出两步又不甘似得说道:“若是过去不好,就忘了,总要带着期盼活下去。你要是信我,有朝一日我必给你安逸舒心的日子。”说完也不待我表示就走了。 这孩子很是有趣,小小年纪竟比我这活过一次的人看的还透彻,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这么郑重的许诺我还是很感动的。可是毕竟一个小孩说的话,总是认不得真的,我收了难过的心思,也安慰自己现在至少还有大人疼,也就略带欢喜踏着月光的回了屋。 “老爷我不管你怎么待茜娘好,但是和籍郎订婚约的只能是齐芳。”国公夫人自知今日齐芳算是给崔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但是有婚约在身,再许诺慢慢调教总还是好的。 国公爷望着自己的老妻,刚回房就耐不住提了,又想到白日里自己话也说的重了怎么就不知见好就收呢。有些怒气的说道:“我乐意,人家未必就乐意。” 国公夫人见他也未敲死,知道他心里肯定又想着晚上舞剑的那个少年。 说来茜娘与他也能算良配,无非就是年纪大一点。若是考武举,待得茜娘成年,那时怕是少年也有功名在身了。 “老爷我看江鸿与茜娘倒是极好的,江鸿家人口简单,茜娘若去了不知能省了多少烦心事。如是他们行婚之时江鸿有功名在身单户过日子那是一定的了。”国公夫人细细观察国公爷的表情,心底又生了怨气,哼,想单过倒是容易,家都落魄成那样了,怕是天天都要计算着过日子。 国公爷又怎么会没想到这层,再看今日江鸿与莺娘的默契,不知道往日里他们可有情愫,又或者崔老太爷有没有动了成亲的心思。听了老妻的话,怕是崔老夫人已经松了口了,便问道:“崔老夫人与你怎么说的江鸿的事。” “没怎么说,就直言道家道中落,难得好姻缘。” “哦。你不必再说了,看崔家的意思吧,倒是齐芳你要好好管管了,再怎么也是自己的孙女,怎么可以这么没规矩。”国公爷说完便起身叫人服侍梳洗。 国公夫人一口气差点又没上来:“老爷,你倒是知道是自家孙女了,怎么也不见你平时关心下。” 国公爷不屑的看了眼老妻道:“那可是你来帮圣上处理朝廷要事?” “总是老爷有理。”说完国公夫人便起身收拾了床铺。 第三日一家人养精蓄锐后准备出发。殿堂内,两位老爷夫人又再将联姻协商敲了下,定的是籍郎年满二十时再想看两位姑娘的行为品德。此事国公爷甚为不满颇有市场挑菜的意味,又一想齐芳此次做客的行为自有些歉意。但是国公夫人很是满意,连连点头。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两家人各来相个告别。不过也就三日说不上多情深意重,但是在这个时代交通如此不便利,确实也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也就多少带了点离别的伤感。 “籍郎你来,这是一对的山玄玉,若是待你上京赶考之时便可拿出来寻蒋国公府。你祖父与老夫是至交好友,老夫必待你如亲子,你要好生的拿好了。”国公爷满怀喜意的拉着籍郎,很是慎重的叫他挂在腰间。我离他近,也就略带好奇的细瞧了眼玉佩所刻。 国公爷发现我的小动作说道:“茜娘不必看了,还有一块就是你的。” 我一听又要好东西拿就蹦跶的上前:“大人,藕。”我一脸真诚并未多想,却不知满堂人都笑我年少不知事。过后我又特意细问了下奶娘,知藕成对竟有同心的意思,立马如烫手的山芋般叫奶娘赶紧收起来。 我很是尴尬,又不敢看谁,却知道有束目光未曾离去。 “茜娘,我有个东西给你。”我闻声而望,见籍郎的书童拿了本书递我。 《山海经》我有些差异,此事的山经和海经可是相当难得的地图,而我又未能学字若是现下看懂不是叫人奇怪。我便爱不释手的收了,表示等会读字时,必定仔细研磨。 “不怕,有图,你可以先看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引发点兴趣。”听得籍郎如此说我便懂他赠我此书的意思。 “哥哥为何送茜娘山海经?”莺娘依依不舍的牵着我的手问道。 “茜娘能懂。”籍郎说完看到自己妹妹和茜娘这般要好,心底也是开心的,至少能让茜娘知道她还是有人惦记的。 茜娘知莺娘的难过,也无奈于时间紧凑,路途遥远只能好生安慰道:“我与你,千里共婵娟。” 莺娘听得很是惊叹:“妹妹会做诗?” 我摇摇头指指娟娘,她便不做声了。娟娘也没关心我们这边的谈话自是不知我们说的何事,只是两眼望着江鸿很是舍不得。 终是在踏上路时莺娘哭了说叫我会写字时就得给她写信。我虽心硬,但是看得她哭得似个泪人也是难过的,却也随着自己马车渐行渐远。望着身后的身影越发小成一个点直至不见。 第九章 茜娘,其实你很幸福 出了崔府我们一大家子一路都加紧步伐希望能如期而至。相安无事的我也慢慢从籍郎给我的山海经中得知现在所走的位置是何处,也不像起初往洛阳的路途上只管吃睡。现在到真似有了盼头般心思翱翔。 我在仅有的地图上找到的了此次出行的终点青州不禁感叹,难怪奶娘估算能到我生辰再归去。此时没有那些日行千万里的工具这一月便能到就不错了。我又开始感叹生不逢时。 “大人,前方有闹事。”三哥韩郎款款而至向国公爷说道。 国公爷正微闭养神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似乎还觉得老三有点小题大乖的意思。便挥手表示自己决定。 我虽未和三哥相交,但是这一路看来此人话不多也不热心。这番上前所诉怕不是一般能解决的事,何况我们眼下也没有什么官兵相伴。 “大人,怕是要生事。”三哥看出了国公爷的不上心,眼神中竟露出了杀气。不知道那日我看到三哥见江鸿的眼神很是欣赏可是因为两人骨子里甚是相像。 国公爷有些不耐烦道:“好狗不挡道,若是连狗都不管不了就不要管人了。” “是。”三哥得了准信回身吩咐下人做事去。 未过多久我只听得一个少年高呼:“天下之大竟各个盼望我死,那我也绝不能枉死。” 我心底一震。 “大人,问。”我满带祈求的望着国公爷。未必同病,但我已相怜。 国公爷闻得少年所呼已把先前的敷衍的心思收了,三郎可真好,只是叫他让人避开,怎么老是下狠手,也不知道树大招风。 “来人,带来问话。”国公爷翻身下车。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不堪,还浑身散发者恶臭的少年,满眼的怒气竟有想把人生吃活剥了的心思。这是要有多愤世骇俗。 “为何拦路。”国公爷连望都懒得望。 “我看此车必是有头有脸的官人,深知当今圣上爱民如子必定不会有冷血无情的臣子。奈何我一生总是错信人。”这句话激得是极妙的,谁不知道国公爷一身正气正是靠着对圣上的衷心才能夺得爵位。 “呵呵,如此费尽心机的事,你若是有理又怎么会有罪印。”我本以为国公爷根本未瞧他却不知国公爷早已经观察仔细了。 我顺着国公爷说的话仔细寻找算得在少年发下隐约见得一个字,很是不清晰。 “我是被人卖了顶罪的。”他并不畏惧反倒正气凛然的说道。 “顶罪,你可知此话一出得罪几人。” “知,但不甘因此而死。”说完少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正巧此时几个官兵追寻至此,很是客气向国公爷问了一声好。 其中貌似一个领头的人便下了要严绑的指令,之后便是要上押至回府。 少年一路呼救:“我只是想活着,并不碍着谁。” 再快听不见他所说之时,他似用尽浑身力气无可奈何地道:“活该我生为庶子,再无父母关怀妄信兄长。哈哈” 本我也收了拦事的心思而国公爷不知是被他哪句话所动竟破天荒得管了此事。 因少年的事耽搁了行程,一家老小便在附近客栈休息一日。 我从桂林串来的消息得知了少年叫王二狗,本也算是一代商家的庶出少爷。不知家中老爷身故后便被长兄发卖至此,竟是用以抵杀人罪,正好死了便也就一了百了。 此事看似不大,但是毕竟开元初期便有官人勾结商人做此事,国公爷念在官爷也是为了修路而得其资产,并王二狗也确实伤其兄长。王二狗也确实因家人而寒了心不肯归家。 国公爷见此就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改了王二狗的名重赋予他姓名并受用于自家外事。取名竟是王元宝,我暗自好笑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巧的事,难道家父便是后人所说的白发苍苍的老者。 “茜娘笑什么呢。”国公爷一把抱起我还是溺爱的捏了捏我的小鼻子。 我乘机往他怀里蹭道:“王元宝,遇,大人,好福气。” “茜娘,我是想,如果有一天大人不在了,你是否也会遇的此事,而那时谁又能帮得你,又谁能站出来为你说话。”国公爷有些惆怅的望着我满心的疼惜之情不言而喻。 “大人,长寿。”我竟有些湿了眼眶。是啊,弹指一挥间,我一来了如此之久了,也不知还能和国公爷一起过得几个春秋了。 “傻孩子,人总有百年之时。”说完又好像给自己下个决心似得:“放心,你大人我走之前必定把你安置妥当了。” 此话一出我竟更是受不住真如孩子般的耍起赖来:“不要……”前世,我在父母之前先去,已是难过的痛彻心扉。今生要我看着疼爱我的生父离世怕更不能接受。 还有几日便能到达家庙里。此时夜微凉,心已沧,我站在满树梨花下,叹道:“我已流不出当年的泪了,只盼你们都忘记我。” “你是她们所说的茜娘吗?”为什么这年头一个两个都喜欢站在我身后吓人。但是我一转身就诧异的说不出话了,眼前此人是那日所见的少年?看来人靠衣装确实是真话。 他见我不说话,心里便有了数那天形象怕是要多落魄就有多落破了。 我颔首,他便答到:“在下,王元宝。” 我憨笑,心想,此人有趣,以后还是一代富豪呢,可要自己结交了。于是慎重得对他行了一礼。此时商人还是比较底下的贱民能得此礼说受之有愧是真话。 “我,是向你,日后发达之时,所行的礼。”我有些发红了脸说道。 “呈你吉言,可是日后之事你怎知。”他瞧我如此自信便知我不是骗人的。 我有心与他嬉闹,笑道:“我是仙人。” 说完我还没乐他到先乐了。 “有趣。”他笑够了,又居了一礼:“谢你救命之恩。” 我有些恍惚,不过说来也确实,但归根到底还是靠了他自己。便摆摆手意不必。 他收起玩笑,认真道:“茜娘,其实你很幸福。” 我大着胆子望着黑暗里他的眼睛,不是谎话,我恍惚间想起那个不久前也是如此宽慰我的孩子,不知他现在可好。 第十章 石窟 一日我竟从籍郎的书中看到流传千年的石窟地址,我满怀激动不知现下的石窟可是比前世所见的更加完整,喘喘不安的靠着国公爷,一路眼睛紧随身边风景,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国公爷觉我看着比往常更兴奋却异样的安静很是好笑,抱起我:“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我眨巴着大眼,一脸期盼说道:“石窟。” “你怎么会知石窟,可是从籍郎给你的书上看到的?”我看国公爷最近心情极差也不知是因为路遇王元宝的事,还是在崔家做客有受什么气,总之路上话不多但除了对我外向其他人道的都是批评,连国公夫人都未曾得过好脸色。我不知他说这话语气是喜欢我看还是不喜欢我看有些小心的回:“是,有图。” “茜娘,如果老父以后护不了你周全你可能自立。”我见国公爷又提此事,心里很是难过。 我垂下头吞吞吐吐地说:“不用护,茜娘能。”说完我又万分坚定的看着国公爷。 “为父从外人口中所知你竟有不生意愿,我身为你父亲必是要责备你的,可是又想你年幼丧母,你主母待你这般,你心凉也是正常。到底为父还是希望你能如正常孩童般快乐。现在看来你的愿望如此之小,却怕为父不能再为你做得几年。”说完又深叹一口气。 实话说我本在这世也是多余,但是多日来国公爷待我的好让我总想回报他些什么。我便垂了眼默不作声,心道确实是自己错了,我比常人多得锦衣玉食不说还有生父这般为我谋划未来,我竟还有想死之心。 生父这几日生气怕也是因得此事,可见对我的爱是真心入骨三分。我又一想身边竟有这等多嘴之人看来自己还是太小了,没人畏惧。可道是人善被人欺啊。 “大人,茜娘,必能生,耀家门。”我以苍天立誓的决心对着国公爷一板一眼的说道。 国公爷看着人小鬼大的我终于绽开了笑容,可算是雨过天晴。 “茜娘,为父信你。”说完又揉了揉我的毛发,道“你不是要看石窟吗?” 我本已收了观光的心,谁知国公爷又提起很是激动。 “今日午时不到点便该到得了。那时我带你下去走走。”我很是开心的腻歪在国公爷的怀里,真的,我确实很幸福,只是往日里我自己不惜福。 “好,壮观。”我看着雕刻的工匠们穿梭在石窟中,不禁赞叹道。 “走,带你细瞅瞅去。”国公爷一把抱起我便放在肩上,此时他年岁已高我也心有疼惜,却只他长年练武应当是能担得的。谁知我没说,国公夫人就看不下去了。 “老爷,这路不好走,你让茜娘给奶娘抱吧。” “不碍事,你们自己仔细着点。若是没兴趣的就呆在车上不必下来。”国公爷说完便带着我上了窟,留下国公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一大家子都在此等也不像个样,便使三媳妇前来安排马车等去附近的战役休息。 此时的丝绸之路已发展的很是完善,而佛教也成了空前的鼎盛时期。我面前的师傅雕刻的正是千年后的摩崖三佛龛。 而主佛雕刻的竟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未成形的弥勒佛很是眼熟,我总觉得是不是因为前世记忆觉得很是熟悉。这时只听国公爷大笑道:“老者刻得可真像我家茜娘。”说完竟把我真的和主佛对比了起来。 不说不觉得,一说我还真觉得眉眼间有些相像,可是这弥勒不是要等到武则天登基才被推动吗,那此时的佛像又是从何而来。 “大人,佛从何来。”我满脸疑问的望着国公爷希望他能帮我询问清楚。 国公爷也是作此想法,为何这佛像竟然如自己的女儿这般相像。 “哈哈,女娃可是知道这弥勒佛还有一个称谓是什么?”老者似乎早就再等我这句话,我心想可真能套话,我若说知道,这现在书籍未有记载,而我若说不知道,怕是他这个样子也不会告诉我画像所出。 “茜娘你知?”国公爷看我这番犹豫未想到我竟然真的知道。 我点点头说:“未来佛。”老者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示意是正确的。 国公爷差异道:“你从何得知?” “梦里,曾,有位,佛祖,说,我前世,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因有成善事而归去,所以今生便能一帆风顺。”我心想反正现在人都信得佛,如此说也正好解了国公爷的烦心事。 国公爷一听也不知我说的是真是假,半信半疑的问着老者这主佛是何人,老者笑叹道:“大肚,笑口常开。看来我等的就是姑娘你了。” “我?” 老者让我向前行一步道:“我有些话要对姑娘说,还望能寄方心上。” 我有些畏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老头能看出我魂穿的身份。 “姑娘不必畏惧,既来之则安之,想必姑娘现在已能生存。”老者撸了撸胡须,我手心都吓得汗出来了。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前世故人已报姑娘之仇,切勿带着怨念伤了此生交心之人。”老者看出我的恐惧并未安慰。 “已报……那他们?”我心里一块石头终究是落了地。 “都好,姑娘前世已逝,再不能挂心。”老者语重心长的说道。 “茜娘懂得,只是今生,我父亲还能过得几年。”我很是惧怕今生国公爷若是仙去我可能受得住刺激。 “人本就有生必有死,有因必有果,切勿强求。”还未等我再说得几句老者便要告退而去。 我一心都是老者所说之话竟忘了问到底那个画像是从何处描得,而那个知心人又是谁…… 国公爷见那老者已先行离去,也不放心茜娘一人呆在石窟之上,便上来抱起她道:“说些什么呢,小脸吓得苍白。” 我料到国公爷必然是会看到我的脸色的便不假思索的答道:“没事,恐高。” 国公爷一想也确实,年纪小,又何曾站到这等高出吹风,又萌升起了晚些到达家庙必是要带茜娘去登趟山的想法。茜娘不知国公爷所想,但是眼里都是生父满心的关爱,再看到国公爷的白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下老者的话的确应了人间三尺有神明,我心下打算若自己多些吃斋念佛也能求得老父多几年的光景吧。 “大人,佛,会保佑我们,家的。”说完我很是恭敬的对着佛像拜三拜。 第十一章 家庙 大约又过了将近五日的时光我们终是到达了传说中的家庙。此时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倒是叫此时的青州显示出一副长安洛阳都不曾有的静谧之景,很是梦幻。我下车之时桂林就已打着油伞候着了,我原本是有帐要和她算,现看她如此恭敬也就不做过多的计较了。 “茜娘仔细点。”国公爷见我雀跃的紧。 我从石窟出来后心境就有了变化,国公爷日日陪着我一定是有所觉察的了。我也就做出大家闺秀的姿势故意逗弄下道:“是,大人。” 谁知国公爷没有笑,反倒一脸严肃面朝着家庙感叹道:“总算是回来了。三郎,去把老祖父请过来吧。” “是,大人。”三爷板正得做了礼便退下请人不提。 此时的国公府家庙已是翻修整顿过的了,因国公爷也算是开国功臣,很是家庙很是气派。只一眼便看出了和普通家庙的不同之处,有很明显的皇家风格。庙前的第一道照强上印有一副麒麟的浮雕,显然是刚立了不久的。看来我们赶路的这数日族人也夜以继日的赶工呢。 “这工程怕是他们也没少费事,等会儿多赏点吧。”国公爷对着三媳妇吩咐道,携着一家人晃晃往里头走进。 不得不引人注目的是大门前一块及膝高的朱漆大门槛,可见国公爷的地位是有多崇高了。我被奶娘抱着欲从侧门而入谁知蒋国公一把拦下来抱起我跨槛而入。我回首看到国公夫人的愤怒,齐芳的嫉妒,娟娘的羡慕……倒是奶娘并未有表情不知刚才是否有一部分的有意为之。 “大人。”我知道这份尊荣是国公爷赐予我的,看他这般真心实意的疼我,嗲嗲的喊道。 “茜娘,你是大人的女儿,没有庶出嫡出的差别。唯一有的就是你值不值得老父如此疼爱,知道吗?”说完就将我放在自己坐的右旁的凳上,看着家眷井然有序而入。 “大人,族人和老祖父都来了,不知道是在殿外候着还是去偏侧等着。”三爷早前就来了,刚刚也是看见国公爷抱我走正门的。和国公爷报告这些事的时候站在下首还打量了我一番。 国公爷将他的一举一动早就看在眼里未曾多话,只捧杯而说:“使人到殿里会吧。其余人等各自听三郎媳妇的安排吧。”说完就见一干人都错落有致的得到了各自的吩咐做事而去。 “下人拜见国公爷。”眼前一味早已苍白了发,满脸书写着沧桑岁月的老者尊敬的做着礼。 国公爷赶忙上前搀起了他道:“叔伯。侄儿可是受不起。”说完国公爷便扶着老人家做到了自己的左侧。老人家本就眼睛不好,眼光中似乎是看到我一个女娃竟坐在国公爷的右侧,又联想到刚才下人所说的茜娘,想必就是那姑娘了。 茜娘看到国公爷的尊敬心道自己必是不能失礼的,便下了凳仔细的行了大礼:“茜娘见过,老祖父,祖父,福禄,永寿。” 老人家本就担心自己已是半入棺材的人了,怕是吓着女娃,如今女娃不但没害怕还落落大方的给自己行了礼得了祝福的老人家很是开心:“你祖父我得你吉言必是能永寿的。来走近点给祖父好好看看。” 茜娘学着桂嬷嬷教自己的步伐,走到祖父身边。 “生的灵气,多半是像你父亲的,以后也是个有福之人。”老祖父很是喜欢女娃的嘴甜,再看到长得这般水灵更是喜欢得紧。 国公爷看大头都能如此夸赞了,那心中之事不用多说肯定能成。 我毕恭毕敬的立在老祖父身边任他打量,国公爷看着我如此守规矩心下更是坚定了想法。大约站个半刻钟不到,国公爷估摸着屋子也该收拾好了,使唤秦氏奶娘上前把我带下下去先休息梳洗去。 我刚刚也听得,算是知道些老祖父与国公爷的关系,而在战乱后存活的族人唯实少之又少。 乘着只有我和奶娘两人,我低低说道:“奶娘,切不可,再有,今日之事。” 奶娘知道我心里跟明镜似得,刚刚也确实是自己私自所做的决定,但是再有一次也是要这么做的,也就只是面上应了,心里还是怎么想怎么做。 茜娘知她所想,知奶娘也是个倔性子自己怕是不能硬来,还有桂林的事,又该怎么处置。 我的住处离国公爷的屋子也就是几步路的事,但是因在东处,夜里风不小。再加天气的原因这几日竟有些发冷。 我靠着窗,闭目静听这夜里的雨声。旧石滴落的雨声清脆让我不禁贪恋这一时的安逸,若是夜夜都能这般心境那我今生也是不负国公爷的心愿了。屋里的烛火倒是暖起了心底的回忆,故人都好,只有他,但是那负心的男人毕竟是我自己爱过的人,我即便是恨他,也是不希望这种结局的。我是很怀念前些日子里籍郎的笛声,如果他在,那这些夜里的梦魇我是不是会消掉些。也不知他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茜娘,我听桂林说你最近吃不进东西。”我正趴在窗头出神,谁知王元宝一个大头赫然而入我眼。 我怪他没规矩不说还神出鬼没的,便没好气的说:“生病呢,能吃得,什么?” 我一看他一身湿又道:“干嘛,不打伞。你病了,可,没人,照顾你。” “我皮糙肉厚的,怎么可以跟你们这种弱不禁风的姑娘家相提并论。”王元宝虽如此说到,但是语气还是比那会初遇时温柔多了。 “你倒是,把我,和其他姑娘,一样看了。”我故作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喜欢欺负王元宝。 “哪有,我就是觉得,我不用打伞。”他怕我真生气了,故意学着我嗲嗲的声音说话,真把我逗乐了。 “你啊,鬼道得狠。”我捂着嘴不住笑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和他在一块可以不顾身份,可以肆无忌惮的笑。 王元宝看着烛光下我的笑一时恍惚的说:“你该多笑笑的,愁得都跟老太太一样。” 我看他不似先头玩笑,故意戳戳他道:“我会的。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快拿,给我,别冷了。” “你就惦记吃。”他嘴上责备却从怀里小心的拿出了糯米团。 我握在手上,竟还是热的,可见他又是刚爬出去偷买来的。闻着久违的糯米香,受不出咬了一口,也没顾着什么淑女形象。 王元宝看着我跟个饿狼一样嘲笑道:“你不是大家闺秀吗。要是看到你这副样子不知道还有谁敢要你。” 我怒瞪他道:“嫁谁也不嫁你。”说完又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便又责备他:“别老是,翻墙头。” “怎么啦,心疼啦,你别心疼啊。我现在可是学到你家国公爷的一招两式了,翻个墙不成问题。”王元宝脸厚得我都不爱搭理他,但是念在他老是想办法来给我捎东西吃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你啊,也就笨的能翻墙了。”我嘴里吃着他带来的东西也不忘骂骂他。 我突然想起来,摸着腰间的钱袋,取出一串铜钱说:“你拿着。” 他一把推过:“你干嘛,看不起我。” 我心道你还生气,也不想想自己一月能赚几个钱。又将钱推给他:“你收着,你下次给,我买吃的,没钱,咋办。”我故作很是疑惑的样子看着他,我这话到真把他窘迫到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收了钱,我看他有些不好意思,无心得说:“这点俸禄,你总会,饿肚子,不如,做,点什么。” 他很是诧异,我一个大家门户的姑娘竟然知道这一层,又爽快的收了钱道:“我正好有个打算,缺钱倒是忘了我身边有个有钱的主。这便算是你入股了,以后我必不忘你的好。” 我当然知道的还不只这点,不过王元宝现在能有什么打算,还这么小,做什么也没人啊。我也不能多问就叫他早些回去休息,并死活让他去取了门边的伞再走。 第十二章 祭祖 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也不见家里有个人来传呼着做些什么,我也就日日无事的窝在房里看看籍郎给的图,偶尔趁屋里没旁人时再看书字。还好自身的文化底蕴尚有能识得现在盛行的楷书,书边还有籍郎注明的详解和图的联系,很是仔细道叫我有时都看得成痴了。 “姑娘可是要成书痴了。”因我已满岁,奶娘不得再叫我茜娘,而我舍不得她离去便求了她成我的管事嬷嬷。 “奶娘。”我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就恨不得扑上去才好哪还顾得什么书。竟不小心扯了已页心疼坏了。 “看看,好好的书尽让你折腾了。”奶娘知我也难过就不说重了。 我暗道,要是这时候有订书机什么的就好了,正好把我填补的那几页给加上去,还有我自己做的鬼画符呢。 “奶娘,为何,今日,早晨就如此,丰盛了。”我恨不得一口吃成了大胖子,现在有了求生的意识最喜欢的莫过于吃食了。 奶娘见屋里就我和她肯定还得说我,谁料她竟不多言反倒很是有距离感的说道:“今日国公爷安排了祭祖,饭后姑娘梳洗打扮好了便要跟着一同去的。” 我看她故意疏远的意思生气道:“奶娘,你这样,可是要,离我。” “鄙人不敢,只是姑娘该注意自己的身份。”说完也不待我表示什么就自说自话的退到门外打水去了。 我暗道:“有必要生气吗,不就是饿了。”我故意放慢吃食做的动作,努力做到细嚼慢咽。若此时有人看到肯定觉得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奶娘其实并未走远,站在门缝边看到自己小姐如此样子再难按住笑意,转身打水去不提。自己小姐确实要用逼的。 “茜娘,你做什么恶心样。”王元宝又没规矩的大脸跑到我面前。 “你可知,这是后院。你怎么能,随便进出呢。”我不耐烦他老是说我 “我还想告诉你今天祭祖可是能划船的,如此倒是白费我跑这一趟告诉你。”他故作要走的样子,眼角还瞟着我见我反应。 “小伎俩。”我低声说道,又不愿扫他兴,装很是遗憾的样子道:“女孩家,哪能如,你们一般,自由。” “你装什么呀,你都敢赤脚在地上跑的人了,还拘这些礼,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先走了。”那小子现在说话越发没个规矩,真该他的。今日我就偏不去了。哼。 倒是要说他现在身手不考武状元真是可惜,翻墙的那技术,赶上盗贼了。 “来无影去无踪的小鬼头。”我一边吃包子还不忘看着他的背影暗戳一句。谁知他似听见一般竟脚滑了一下。我扑哧一声未止住呛到了。他站在墙头很是嚣张的对我嘲笑还做鬼脸。 我涨红了脸赶紧喝口水,在看着他那副鬼样子水都给喷出来了。 这时奶娘已打水而归,他总算是跳下去了。我赶紧整理一下仪容仪表,还是被骂了。 “姑娘,你也,唉。”奶娘知说我也没用,就黯然神伤的收了桌子给我装扮起来。 我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肌肤如雪,媚眼绽笑,总算是长开了点。再细瞧自个儿的眉痒处竟有颗红痣,可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以前也没见着啊。奶娘也只顾着使唤人收拾把餐食干净了也没对我放太大的心。 今日我着的是嫩粉色的绣云段的织锦,很是昂贵,也不知道是国公爷特意吩咐过得还是节日所需,反正我是极小心爱护。 “茜娘今儿着的可像个瓷娃娃。”三嫂自崔府后待我极好,明眼人都只她是无利不讨好的人我又怎么会不知。 我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谢三嫂谬夸。” “诶哟,这老夫人亲自教导的丫头就是比一般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穷酸儒子要懂礼貌的多。”这话看起来好似在夸我,实则就是在说大房的娟娘她们不识礼。 娟娘自是知道该如何做也不多与三嫂计较行了礼道:“三婶婶早,这几日来三婶婶操劳了。” 三嫂收了话自觉地屁颠屁颠的走了,留下齐芳对着我是恼羞成怒。 “茜娘,你也太会惺惺作态了吧。”说完便拉着娟娘赶紧走。 这算是哪跟哪,我真是冤枉的…… “茜娘,过来,老父看看。”还未进殿内,国公爷便按耐不住了。 “是大人。”我心里欢喜,反正我快乐,国公爷快乐就好,何必为无关紧要的人伤了自己呢。 “这衣服可是今年新做的?”国公爷抱着我坐在他腿上。 我瞪着滴流圆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国公爷今日的穿着。今日国公爷所着的应当就是祭祀所用的祭服,华服色为深紫,圆领窄袖,腰间系有玉佩组绶,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是啊,大人,今日,年轻,光彩,耀人。”我不禁感叹自家还是王孙贵族,尚且能着衣如此华丽。 再看身旁的国公夫人,衣着丝绸光滑的大礼服,肩加披帛。头戴朱钗刻有鸟雀,雀口衔珠很是逼真。整个看高贵典雅,却又不失武将之妻的霸气。因有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总是让我不自觉得想靠近。我有些害羞的张开手对着国公夫人喊道:“母亲,抱。” 这次国公夫人并没有不乐意,反倒叫奶娘抱了放在她边上。我心想能靠着也很好了。 “三媳妇你去看看前头可都准备妥当了。”国公夫人看内院人都陆陆续续到齐了,就吩咐三嫂去前头和三哥商量何时出发等事宜。 “祭祀之时规矩都有身边嬷嬷教导,你们好生听仔细了,不得出错。若是谁出错无论长幼年辈都是要罚的。”国公夫人待三嫂走了便对着我和娟娘她们很是严厉的说道。 “恩,此次祭祀是这几十年来邻里间最为盛大的一次,你们都丢不得蒋国公家的脸。”这点上国公爷很是赞同,但今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必须得交代妥当了。说完便吩咐贴身的夏管家去外头寻老祖父他们一同跟来。 我眼瞅三嫂进了屋料到必是要起步而去了,便整了整衣裳。 “走吧。”国公爷发了话所有人才敢动了身移步往外头去。 祭祀的路与来时相反,离府不远处恰有一条活水引自附近的泉山下,清澈见底。鸟语花香的日子里,天空也难得放晴,心情舒畅极了。那王元宝又稍桂林告诉我声叫我别忘了,我很是轻藐得瞥了他一眼,让你没规矩。我就不去了,你有本事自己个儿想办法去吧。 他似料到我会赌气般并不多缠,反倒做出了你肯定会后悔的表情来。 我心想,难道我见过的东西会比你少?匆匆上了车内不作他想。 随后的有十多个仆人,各种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的行者,竟还有醋瓶,茶盏等日行用品,这古时的祭祀规矩的确不少,看来等会儿要小心为上了。 到达祭台时正巧日生,老祖父已拖四人拜请神主现在正进行着迎接神主的礼仪。进馔后,国公爷作为一家之主登高阶,到祖位前初献。 之后又有人喊道亚献,便可见国公夫人慢步小心的向前奉炙肉及分献祭品。 最后终献是由此次跟来的四位兄长及其夫人以长幼秩序奉之。而我此时是没有资格上前的,只是作为观光者看着一系列的礼。 我心里有些酸涩,难怪古人瞧不起庶女。因身份连家祀都不得供奉的谁人能看重。不过神明,我还是期望你能保佑我大人健康长寿。 正当我闭目之时闻得祭台上不小的动静:“吾女屈突氏即为庶出本不得入族,但因其性至孝,胜虞舜,事母至孝,骨肉至情深,视兄长为夫,兄嫂为母,令得家园双亲笑口常开,喜气满庭帷。故而吾做得此愿,欲得百年后受其露,得其供,望叔父议之。” “何人不知,老国公爷说是让老祖父商量,早前就已经定下来了。”远处正有两位远亲的族人在窃窃私语,因此刻甚是安静我也听得。 “虽说国公府已破先例让女眷上得族谱,但现下让一个庶女上族不怕圣上怪罪吗。”另一位很是谨慎的问道。 原先说话的那位瞅瞅附近见也没什么外人道:“如今国公爷的地位堪比宰相,即便如此怕得圣上也会真只眼闭只眼的。”说完又觉得这般一轮政事终归是不好的,便赶紧躲回自己男人身旁不再提及。 “不知国公夫人可是同意?”国公夫人有些恍惚,也不知在想什么被老祖父这么一问,竟也没回答。 “她必是同意的。”国公爷不耐烦她在关键时候还墨迹,便答道。 国公夫人想他昨日答应自己的事也就硬了心说:“茜娘心善,纯厚。妇必是赞同的。” “如此甚好。”老祖父早将这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但因国公爷做得决定自己年岁已高也能懂得老来得一女的疼爱也不假思索的应了。 就这样我成了屈突家正式的一员,以后即便是我庶出,父母不在,兄长也必定要将我如一母同胞般对待了。国公爷,你对茜娘的好,茜娘都记得。于是我默默得站在远处,深深的行了礼。奶娘看着也不扶我,她也是欣慰自己家的主子实是有心人。 第十三章 出疹 待得祭祀一行处理完毕时,已是傍晚时分。饶是我这个什么也没做的人站了一天都觉得累了,那就更别说一家子大大小小又是端菜又是撤菜,又是拜祭又是磕头的人了。反正所有人都很默契的一言不发赶紧收拾利索了回府。即便是到了府,国公爷也撑不住折腾散了伙各自服食去。 我刚到屋里坐下,桂林就大呼小叫的跑过来说:“姑娘姑娘,你忘了王元宝和你说的事了。” 我眼瞅她那副春心荡漾的样子,玩笑道:“你家,元宝哥,说,什么事了?” 桂林一看我是真忘了,奈何现在前院是去不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那处等着,便有些害羞的说:“姑娘可是忘了,王元宝说了今日带姑娘去划船去的。” 小脸都急红了,我也不逗弄她道:“今日,忙的,连坐凳子,的空隙,都没有,还划船,你家元宝哥,怕是,也早,回府了。” “那小姐可能允了奴婢去前头看看去?”急的都这般没规矩了。 倒也是他们两年岁一般大,都到了豆蔻年华了,情窦出鞘也是正常。难怪那王元宝老是喜欢往我院子里跑,我挥挥手,成全你们两了。 奶娘看我逗弄桂林觉得很是没个章则,但也知桂林是桂嬷嬷的女儿自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也就放下不说了。我想起早先眉里长得红印子在午后那阵可是痒,现在好些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被什么虫给盯的。奶娘见我今日一直弄头发以为是有什么东西掉进眼睛了,待她自己一看我眉里的印字就心惊道:“姑娘别动,怕是不妥。”我见她反应如此大也是恍惚想到了,天花,水痘,这个在古时逢人必得必死的东西…… “茜娘,你怎么了。”国公爷一听见此事立马过来,还未进门就关心到。 奶娘在门口拦住了国公爷,心道,即便再爱这个时候怕是也要避开的。只是小姐刚刚的表现让自己也不得不赞叹。 我在得知奶娘意思后,一边吩咐人去通知国公爷,一边使人去叫三嫂请医做好可能是天花的准备,另一却是让人问问看最近发热感冒的,若是有叫人都隔离在一个屋内。不过刚刚来信说,只有两人发过热,一人便是我,还有一人竟是今日才发的,王元宝。 我心底自是知道这病从何而来了。青州处西域边界,又临海,外商多,正是病毒传播的好季节,自己又贪嘴吃了外头的东西,怕是不久这里也要爆发瘟疫了。这刚刚要过起好日子来,上天就跟你开了个玩笑。命运就是半点由不得你啊。 我泪眼婆娑的望着生父,即便我自己这番想珍惜了,这生命还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现下唯一能做得便是让国公爷放心回长安。最后一搏我也只能靠自己一人。于是万分坚毅的回:“大人,回屋,茜娘,无事,等,大夫,医治。” 国公爷知道自己年迈,有些事外人不说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上天对这个女娃就是不眷顾呢。很是迷茫之中听得自己丫头这样说,又是欣慰又是伤心:“茜娘,为父知道你的孝心,你一定要过了难关。” 国公爷见青州最有名的大夫也到了自己也不能做什么只能等待确诊了。大夫先前已是知道点了,做了防护措施才给我看病。看完后客套的说几句好话便叫国公爷节哀顺变了。 我看的大夫的神色就知道结果了,忙命人把门窗都关得了。只留自己一人在屋内。 国公爷无奈自己没法进门安慰茜娘,心里又记挂着今日刚从长安收来的信。一边是建功伟业,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幼女,很是挣扎。 我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在门板上,心底暖暖的,前世我是不甘不愿的去了,今生我虽命不久,但是至少也得了那么几日的好时光还有什么不愿的道:“大人,回去吧,茜娘,如今,也不发热,只待,痘销了也就,好了。”说完还是不自觉得留下了泪来。本来还惧怕国公爷走在我前头呢,现在我自己倒是要先行一步了。 “茜娘,无论如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放弃。”国公爷语重心长的说道,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处理完政事立马就来接茜娘。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大人,茜娘,舍不得你。”我不知道自己依稀记得办法是否有治疗的作用,也不确定这到底是古时的天花呢还是水痘。但我只知道一定要让国公爷立马回长安,“大人,国,家。” 国公爷一惧,茜娘的这份胸襟也未有几个男儿能比得,更定了自己的决定。也不多言,回屋吩咐国公夫人安排人员尽早尽快回长安。 第十四章 种痘得两豆 “奶娘,今日,是大人们,走的,第几日了。”我有气无力的靠在窗边,因风不大,才好不容易许开口吹一会儿。 “已是五日。”奶娘见我无力抱起放在床上,严肃道:“姑娘,再不能吹风了。” “奶娘,你身体可出现异样了?”我知道这天花怎么预防可是却很不是清楚这天花怎么根治,再加上现在科技不发达很容易错把水痘当天花。 就我目前所知的消息是镇内虽有发天花者,但也为数不多,到不了恐慌的程度。现在也未有人去世,反正情况还是乐观的。 而我呢,用前世生物课的知识是借了籍郎的名义把种天花的法子告诉了名医,也算是救得奶娘她们留下照顾我几人的性命。最大福利的要数外院的王元宝,真是天来的好命,刚发就被发现,用了种痘得法子也不病了。 “姑娘,你那种痘得法子到底是从哪得来的啊。”桂林自从得知她元宝哥哥身体健康后天天跑前院玩,说是为我打探消息,实则还不是谈情说爱去了。家里也没人管事就随她了。 “那籍郎,给的书上,有记录一点,你看的懂,自己,拿去看去。”我闭目侧躺,想想可还有什么地方能套上去解释下的。 桂林自是看不懂书的,但也很是钦慕的说道:“反正外面都在传姑娘的圣明,说是福星。所以姑娘,你放心,你病一定会好的。” 我捧着桂林倒来的热水,沾了一口便喝不下了,这几日天天茶饭不思就是希望这病不要蔓延,惹得国公爷又担心又害怕。如今,倒是不蔓延了,我又不知道国公家的人都到哪了,我自己呢,又能否安康。 “你若是真盼我好就叫王元宝早日寻得我说的那几重草药。”我有些生气,那货就知道谈情,也不知有没有把我的吩咐放在心上。 桂林怕我又生气就暗自退下了。我想着前几日梦里所闻的笛声,念想起籍郎,也不知道若我去后他还会记得我多少。 在半睡半醒中已是到了黑夜,我很不情愿的起床吃点食。 “姑娘,吃点吧,这样半夜里才有力气折腾啊。”奶娘看我又没食欲很是心疼。 “奶娘,这几日,你睡外头吧,我会忍住,不用手挠的。你这样,一遍又一遍的擦,也没用,待他们寻得,金银花,你在进里头,服侍我吧。”我只能求前世的六神秘方能有用一点,早知道自己就学化学了。 夜里屋子里就剩一盏油灯晃着光,我一件单衣坐着,也不见得冷。奶娘在外头,估计是怕我痒再就候着了。我的忍耐力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我是会挠破的…… 次日我饮粥时听得桂林火急火燎的说道:“姑娘,前院说见着崔家的马车进了镇里。” 我未做反应,国公爷不在,难道他们还会登门不成,想必他们也是来祭祖的道了一声哦就不过问了。 还未等饭筷收完,我就见一人三仆急冲冲的进我院子,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心里却升起了莫名的欢喜。 “见过籍郎。”我一本正经的做个礼,内心早就是按耐不住的激动了,他没忘我。 他一把扶起我道:“茜娘,你好些了吗?”说完自顾自的进了我的屋子。 奶娘瞧着这不是规矩本想提醒下,籍郎严肃说道:“把药拿下去熬了送来,其余人都退下。” 我诧异道,这是在我府里,怎么就使唤起我的人了。 奶娘见籍郎必是和家人说好了来的,也就安安静静的退下去忙活了。 “你这是发热第几日?”籍郎一脸关切的问我。 “已是,七日,但不,发热了,只出些,虚汗。”我有些紧张,这屋子怎么这么热。 籍郎突然弹了一下我的小脑瓜,很是严厉的说:“你倒会使用我的名头。那种痘之事你怎么解释。” 我心道不好,在本尊面前这谎怎么圆。 “我虽看过万卷书也是对医学研究甚弱,你的种痘法倒是不仅把你的病告诉了我,还给我解释了一件一直没想通的事。”籍郎见我吞吞吐吐的样子说道。 “以毒攻毒。”我想他才富五车肯定是知晓点的,便也就如实道来。 “你倒也不藏着掩着了,你可是从你生母那知道的。我一路让人打听,才知道你母亲是胡女并非是江陵人,也难怪那一日,你主母说什么薛氏日日对着你父亲愁眉苦脸的了。如果是我的族人死于夫婿手中还被俘做妾能开心吗。不过你父亲待你真好。” 他一口气说的话信息量太大,我还没回味过来。 “籍郎,你怎会知?” “仙人自由妙处。你别问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歇着吧。对了,你屋子西侧有间雅苑,我就住那了。”说完竟开心的跑了,这是我家啊。 籍郎带来的正是我所需的金银花,板蓝根,三黄。如此外服内用的药都齐活了还能有什么病不被治好的,我心下愉悦,饭也多吃了几碗。正当养神时,王元宝又翻墙而入。 “茜娘,你要的草我终于给你找齐了。”王元宝一脸喜气的跑到我跟前,今日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两个都来给我送药了。 “走门。”我指指院里的门,示意他别再爬墙了。 他倒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道:“干嘛瞧不起我啊。” 我是没往深处想,以为他说他爬墙不好看,我嫌弃他,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是啊,你也不想想,爬墙头,都是什么,人,干的事。”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摔草走了,留下我一脸的吃惊,怎么脾气这么大。 “我自知身份是不够和你说话的,我当你和别家小姐不一样,看错你了。”到门口了他才飘来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你。”我生气他不知我好心也就算了,做什么发脾气。 真是什么时候都爱一块凑热闹,他还没出门,籍郎正巧从西侧而入,两人碰到了。 王元宝瞧着书生气的籍郎,自嘲的说道:“是我自作多情了。”说完就把腿而跑好像我会吃了他一样的。 我惊讶于他刚刚那句自作多情,等等,他不是和桂林吗? 籍郎见王元宝在我屋里也有些生气,但好在人家是大门大户里的公子哥即使发火也是柔柔的说道:“茜娘不好好休息,和外人混些什么。”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外人,什么叫混。王元宝就是再没规矩也是待我如知己般的,还有混,这个字用的也太难听了。我便做气关门,你们爱折腾折腾去吧,本姑娘休息,不见客了。哼。 我是怎么也不知道,我这种痘已在两个少年的心里种下了情豆。 第十五章 技不如人 一夜好梦的睡了一个饱觉,我耐不住早早醒了,迫不及待的开了窗吹着那暖暖的春风。 奶娘早料到我今日会早起,就在天还有繁星的时候就起了熬药去了。见我一起就开窗虽然心疼怕我受风,但也知屋里的闷。也就安安静静的端了药给我喝了。 正当我喝完药准备拭脸时,籍郎就带着外服的凝雪肌露而来。 “茜娘,你刚好,吹不得那么大的风。”还未见得他人,就已闻见他的关心。 我入心而笑:“没事,闷了,这些天,不还有,你,这个神医吗,我,还害怕,治不好,不成?”我调皮的对他眨眨眼。 籍郎能这般关心我已是难得,我也不想过多计较,就不靠窗坐着,叫奶娘摆早餐让籍郎就在我这一起吃了。 “国公爷让人捎信到崔府。求能找个名医什么的来照看你,我一听说立马去求了我的先生,司马先生也算是博古通今的圣人了却也是没想到办法。没几日先生已听得你传的种痘法。先生本就有意于医治你的病,再加上你出诊的单子国公爷也抄了一份送到我府上,也就生缺了好多事。先生药一开好我就主动请求给你马不停蹄地送来了。”籍郎见我也听话,也不硬性要求我关窗了。 “怎么,就准,你来了呢。”唐朝虽然比较开放,但是还是没有这么没约束吧。 “你大人没和你说嘛?”籍郎一脸认真的望着我。 我茫然的摇摇头难道有什么事是我必须知晓的吗? “那日在崔府,你大人给你我的玉佩就是结亲的证据啊。”他说着还从腰间把玉佩拿出来让我瞧仔细了。 奶娘见我有些懵道:“崔家少爷,姑娘还小,这么会知道结亲是什么意思呢。”这样倒也是化了我的尴尬。 我点点头道:“茜娘,小。”我虽然面上镇定,心里早就七上八下的打着十几个小鼓。 “无事,你知你以后是我的人即可。”反正那个什么元宝的不能抢了就是了,籍郎心道,小好啊,小,感情就从小培养啊。 我早就看出他小心思,不能点破,这婚姻虽说是父母之命,但如果此次自己若是真病去了,只怕他以后也不好议亲,必是要背上克妻之名的。又想到万一这十几年里,籍郎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是要多少担些名声的。语气凝重道:“大人,没说,茜娘,不知,籍郎,也不可,再说。” 奶娘是极赞同我这么说的,即便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籍郎是没那么多想法,再加现在也不大点,哪有那些千肠百绕的想法,只当是我不愿和他好,醋说:“可是那外院的王元宝和你玩野了。” 我自是没那么多计较的心,也不会往他吃醋那方面想,也就敷衍说道:“没有,不喜。” 他见我竟有些怒了,也晓得自己是有点多情了礼貌的行了一相礼,绅士道:“是籍郎唐突了,话也说重了。望茜娘看在我也不辞辛苦给你寻药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儿吧。” 我退了一步道:“本就,该茜娘,谢过籍郎的。” “不用。”籍郎有些局促得叫贴身小厮福安去只会前头看看有没有信什么的。 我也让奶娘摆饭,一时无话。 时光一日日的过,我心里还是记挂国公爷,奈何现在通信有限,怎么也打听不到他们到底行至何处,还有没有人在路上发病。我日日靠籍郎来说些趣事打发时间,奈何这一亩三分地的空 间里,我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娱乐活动。痘也在内服外用结合的情况下好的很迅速,已经有退疤的迹象了,唯一没有退的就是眉间第一颗长的已经有了雀坑,什么法子也消不了。 “籍郎,我,听闻,你会,一种,很奇怪的,棋,”无意间想起那次去崔家做客时听得他人提过一嘴。 “是啊。要不是你太小,我肯定愿意教你。”他还在回味刚刚和我将的洛阳皮戏,也不知道我听得了多少。 “你先,说规则。”我对那些陈皮老套的戏文实在没什么兴趣。 籍郎见终于有我关心他的事了很是激动,赶忙使唤福安把自己的黑白棋拿来。 “规矩很简单,就是一人落一子,若是一人连下的五子能挡住另一人的围攻成一线便赢了。你先看我自己下,就会了。”籍郎自豪的说道。 这不就是五子棋吗,怎么这会儿就有了? “何人教得?”我纳闷。 “自是我先生啊。” 这些日子没少听他提起司马先生。也是司马家族自来都是才高八斗的,即使在外域书籍上看得得来的启发也说不定。 “你们。都。退下。”我已是胸有成竹赢籍郎。我现下还年幼怎么聪慧都不能散名,否则还没怎么着估计就得被人当成怪物了。籍郎是不会把我往不好方面想的。如果真赢他他也不见得好意思说,这样正好。 “籍郎,偷偷教我。”我故作古灵精怪的对他眨眨眼睛,他自以为我是要为他留的秘籍也退了福安。 到下人都出门外候着,我一把抢过他的黑子说道:“你先。” 他见我这般跃跃欲试,想等会儿再告诉她怎么放能堵住自己也行,也就很随意的落了第一子。 让你小瞧我,这把先给你的下马威。我在他所放的右边赶忙落下一字。 他见我不思议就落了一字,以为我见过国公爷下围棋这点必是不在意的。就落了第二字于我旁。 好小子,还瞧不起我,我坚定的将子落在了自己子的下方,这样独缺了他两方的退路。 这次他终于知道我是有点技艺的,稍作认真对待。 到我第四子落在三子一同时,他终是惊讶到了:“你会?” 我心虚而道:“我日观,星辰,早就,想到,这种,下棋方法,谁,叫你轻敌。” “茜娘,你真的是个迷,绝对不是一般的才女就能形容你的,还好以后你是我的妻,要不一般人也压不住你啊。”他现在更是感激崔老爷给自己定了一个十足实的好姻亲。 我不喜他老是人小鬼大的说这些,那日桂林和我如实说过,国公爷和崔老爷定的明明就是等籍郎年长后在我和齐芳中选。有些不耐烦道:“赶紧,重新落子,万不可,轻敌。” 此局便是我先出了手,我故意放水,实在是籍郎年幼心思尚纯并不会做过多的思虑,最后还是技不如人。 “若是有朝一日先生收女学生我必是要举荐你去投好的。”籍郎早就赞叹不已,实在是输得心服口服。 在如今的世道上能输于女子还不罔找借口的也就寥寥数人。我拾碟里新作的甜酥膏与他,柔声细语道:“你知我知便可。” 他巴不得我能给他留面子,点头道:“好。” 我见窗外莺飞草长动了出游的心思:“若是,能,春游,就好了。” 籍郎顺着我的眼神望去,却是院内春色迷人,那西署山上的桃林听说也开得茂盛,也就应我的话道:“我们明日一起去游署山可好?你现在吹风已无碍了。”说完又动手欲触我眉间的痘印。 我还是懂有些规矩必须守得,也就故作疏远点:“那就好,我怕族人说闲话,还是蒙个纱吧。”说完便叫奶娘进来收拾收拾与籍郎定餐。 第十六章 泛舟青河 晚风急,听得西侧林中笛声缓缓而至,已是极其熟悉的曲调了,却还是百听不厌。白日里我虽无心提及出游实则也是看看未来会成夫婿的他能宠爱我至几分。得到自己预期的答案后,又不开心了。现下还小就是无规矩也不会有人说,但若是大了,多多少少还是要避而不及的。 问平生,我又能有几个知心人,那王元宝前些日子还在门口张望下,因每日见得籍郎在我这连来都不来了。也不知那日桂林可是听见了什么,反正做事越发小心,小心得让我觉得心寒。我不禁说道:“我欲负,痴情人。” 奶娘看我每到夜晚就喜欢一人发呆,也不知我小小的人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大事,安抚道:“姑娘,你还小,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又怎么会懂得。我见着崔家少爷是极好的,对姑娘也宠爱。若是到往后,崔家少爷考取功名姑娘再看品相也可。” 我自是明白几位关心我的人所想,但是我自己的心已满是创口,又怎么能再装下一个人,再相信一次感情。若不是前世我没能为那恶人生得孩子到如今我心还能宽慰点。若是我心中有恨怕是男人都喜欢不得。 奶娘见我不说话无法猜得我心中所想,叹口气道:“姑娘确实懂事,可是懂事的人有多少又能真心实意的开心。”说罢见我已招手就不再多言,转而就安排桂林来摆浴。 这段时日老祖父来过一次也算是聊表关心,其余人等,一则是还是怕有过病的可能,二则我到底是女儿身多半即使没命了也无人能怪及。我却也明白为何国公爷那番心急要将我上族谱,这傍身的东西不得不有啊。 我喜欢用温度过高的热水泡,着奶娘也嘲笑过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却又知我体寒就取了姜片煮开擦拭我身,服侍得极其尽心。奶娘年轻时就守了寡,因战乱儿女也都散了,不知生死,对我多是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我自然不会辜负她待我的好。 泡得时间久了,我有些犯困道:“奶娘,大人们是否应当已到达长安城了?”我已在这十四日,若是按照先前来的速度算起,应该是还有半日便能进城了。 奶娘低声道:“我估摸着国公夫人的意思,即使到了城,姑娘还是要在这养着的。多半是不会放你一个人回长安。兴许到了端正月前就会有人来接姑娘了。” 我估算着奶娘说的端正月应当就是中秋:“可是八月十五?” 奶娘嘴上虽回话手里却没停回到:“正是,姑娘起身吧,水凉了。” 我颔首,做开姿势被奶娘抱回床上。想起先前说过明日要去郊游便告知奶娘明早多做些糕点也叫外院准备些果实什么的洗净了装好。奶娘本以为我就是随口说说的,又怕籍郎身边的人护我不周全,试探的说:“姑娘可要叫王元宝跟着,明日到署山也要游湖,下人中也就他水性最好,又有些武艺。” 因夜里风急,我裹紧了被说:“恩,奶娘不说,我也是要,叫上他的,让他明早,收拾妥当了。就去租船吧。”说完便躺下歇着。奶娘闭了灯退到了外屋守着夜去了。我喊道:“奶娘,让桂林守,我无事了,你睡去吧。” 奶娘自是应了声诶,到底如何我也不知。我估因这几日服用的药有安眠的作用我总是快便睡着了,并不曾发觉其实这几夜王元宝一直立屋外头看着我。须臾间,他刚听得我那句话又自作多情得想,看来茜娘心里还是有我一份的。 桃花红,杨柳青,雨后所打落的谢花都入土化泥。久待深闺中,不曾知青州原来还有这处美景。江畔河边渡口处三三两两点人。我随着籍郎行至青河水旁。徐徐清风吹至耳侧,面纱下的容颜若隐若现。 福安倒是与桂林自来熟,留下王元宝一人不知是上前还是守在原处等着,颇有些难堪。 “茜娘,你不必蒙面的。因你种痘之事,青州百姓如知是你,只会感恩戴德。”籍郎对着我说话眼神却是看着远处的王元宝。 “刚好,怕吹风疼。”他自是不会知女孩家的心思。我也随他两你争我夺的示好,反正一个是主,一个现下是仆,不过也就是小小少年间的争强好胜罢了。 “王元宝。”我见远处有船家把船系在岸边招手的,料想应当是我们的人了。 “茜娘,我先去和他讲声。”王元宝见终于有机会和我说话了也就不再退缩。 “你去吧。”我知他别扭道。 “为何他这般没规矩你也不说他。”籍郎唯一有小孩子气的地方就是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特别强。 我看着他背影出神,有些日子没见他了说不惦记那也是假的,但终归身份有别,还是距离点好,可是又有着说不出的惋惜,对他我是做成知己的,希望王元宝也能体谅到我的难处。 籍郎见我看着王元宝背影竟不回他话,便做气说道:“你若是再和他不分清楚主仆关系,我就告诉你大人。” 籍郎说的气,我却是知道他不会这样做,他一向磊落即便年纪小也不曾有过说谁的坏话。我主动拉他的手一脸天真道:“籍郎,不生气,泛舟去。” 最受不了的就是我烂漫的眼神,肯定能让籍郎折服。眼瞧着他的脸都直红到耳根了才害羞的说:“好。” 奶娘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不曾说过什么。自己家姑娘是个明白人。 大人所留下的金银也不多,管账也是远房的族人。没有借着蒋国公府名头租来的船的确普通,却还是没有到他们说没出落脚的地步。 奶娘怕我落水硬要跟上,结果却有些晕船坐里头就不敢出了。桂林因王元宝在是肯定要上的,其他人,我见也没要紧事便做主放他们假,申时在渡口处等候就是了。 我本来也不想让福安上,但是他死求活求说不放心自己的少爷我就让籍郎自己决定了。 籍郎见桂林在还能打扰下王元宝,若是福安上了,王元宝一人必是想尽办法来打扰自己和我的空间。于是立马夺了福安手里的包裹道:“你赶紧去岸边等着,我赏你一吊钱,自个儿去买点吃食。也在申时归。” 福安垂头丧气的立在江边看着我们的船缓缓而行。 江湖上撑船人和我们讲诉着青州人的风土人情,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哪里哪里有块石头是什么什么人丢下的,后因怎么怎么了,促成了怎么怎么的一段佳缘。我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其他三人听得到是聚精会神。 河内偶有鲢鱼游过留下一阵波澜,我想此刻要是有音乐就好了。谁知刚想完,耳边就有笛音奏起。满怀天下的赤子之心与这春景倒是相衬,暗香流花随水去,我却感怀伤心。 一曲罢了,我不禁拍掌道:“籍郎,笛意,如你人,一般净。”转而我又惆怅得问道:“若是,无人,做得,那伯乐呢。” 籍郎大笑道:“不会,你的掌声就是证明。” 桂林是五音不全,自然是不懂他音。但是王元宝出生商人门户却能听得籍郎的弦外之意,难得恭敬的说道:“你虽出自高户,却能深知民间疾苦,有一代狭义风范。” 籍郎也是差异他所言:“王元宝,我虽不喜你没规矩,但是我也不愿与你交恶。” 我暗道:“你怎么,什么话,都喜欢,一半好,一般坏的说,以后,肯定,是个,官场上的老好人。” 籍郎还是听见了,弹了我一个脑瓜子:“你就这么编排你未来夫婿的?” 我见还有桂林和王元宝在,有些怨气红着脸说:“不是我,是,齐芳。” 王元宝听籍郎说夫妻什么的心一低落,后又闻得我说是齐芳,总算是吐了一口气。心里也下了决心。 籍郎见我红脸得到想要的效果也不计较我那小家子气的愤怒。 桂林见我和籍郎的嬉闹那么好不禁眉眼带笑:“姑娘和崔家公子是才子佳人。” 奶娘在里头听见了:“不可再拿婚事说笑了。” 籍郎自是见好就收了收起竹笛:“等你会做得穗子了,记得第一个给我,也不枉我这些日子一直来笛音相伴。” 籍郎不说我还真忘了,他怎么会知我夜里有梦魇。 “是何人,告你,我,夜眠不适?”我眼角瞥到了桂林低着头不敢呼吸的样子。原道是这姑娘在来时就和福安热络了说出来的。 这件事本也没什么,只是奶娘是衷心的家仆自是觉得有些规矩必是得有的,也就暗狠狠得道:“桂林,回了府,你就回国公夫人身边吧。” 我见桂林泪都快下了,又想也是小事,此次说说记住便好。 “姑娘,再不敢了。”桂林一听奶娘所说,立马跪下磕头道。 一时间船不稳了,我重心不足差点真落了水,王元宝和籍郎同时牵住我左右两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对着我异口同声道:“小心。” 我摆了他们两,牵起桂林说:“你可,别跪了,等会儿,还要你,伺候我上山。” 这时撑船人激动的说道:“贵人啊,贵人。” 我闻声不知所言。 撑船人指向远处的署山道:“相传只有贵人到达此山能遇到云开雾散时的忘尘山顶。” 他们刚刚在撑船人口中就已知晓了所说的忘尘山,籍郎便和我解释道:“传说那山川间有忘情水。” 忘情水……我一时失笑,自嘲的说道:“若是,真能忘了。也好。” 第十七章 忘尘谷 船还未触壁两个小少年早就按耐不住激动,翻身下船。奶娘怕他们皮实玩狠了便朝我使使眼色,我自然是担心的:“你们两,慢些。” 籍郎与元宝互望一眼,转身搀扶我下了船,撑船人将船绳寄牢后肯请能随我们一同进山。奶娘见没个壮年本就有些担心,于是我当即就允了。撑船人年方二十,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为人踏实朴素,就是话多,我又喜静并没有过多的热情搭理他。但是连奶娘在内他们都饶是喜欢他讲些故事传奇什么的,就像这忘尘谷。 谷内鸟叫祥和想必也是没什么人能上这狩猎的,一路泉水叮咚,花香袭人,随着他们的谈笑声,极是愉悦。籍郎见我一人置身事外,应是对神仙传说的不感兴趣默默地走到我身旁,并不打搅我赏景。 籍郎和我步伐一致,我人小走路吃力,他就牵着我不急不缓的陪着。 行至密草丛边,一处风呼呼作响,却是暖风,叫人很是闷热。再看周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不必想,这已是忘尘谷了。 撑船人至谷口处用手把温一下风度和泉水度道:“姑娘,少爷这就是忘尘谷了。” 山谷空旷不大不小的声音就能闻得回音,桂林吓了一哆嗦,扯着王元宝的衣裳不敢吱声。 我多少知道点回声因声波产生就不带有一丝恐惧我拉着桂林低声道:“没事,走出去,就能见光。” 奶娘随着我和桂林在撑船人的指引下向谷内深处走去。 “籍郎,你怕吗?”王元宝见籍郎心不在焉,以为他也畏惧了。 “不是,我捉摸着为什么这里的果实都已熟透。”籍郎说完便伸手摘得一个擦拭了,自己吃。 我知他怕有毒所以才尝的第一口,王元宝大脑简单可不这么想。 “你为何就顾你自己,不多採几颗。”王元宝故意站在我身边鄙视得对着籍郎说道。 “你当我如你?”说完觉得无碍又摘了几颗诱人的果子予我。 我拿在手上细瞧瞧:“王元宝,你真错怪了。”说完也拿了放在嘴里。 撑船人见王元宝还没想通好心提醒道:“少爷是怕姑娘误事了有毒的东西。”得了籍郎的令,撑船人爬上树多摘了几个,桂林早就见我们吃得香甜馋了嘴立马撑开衣兜接着。 “茜娘,可喜欢?”籍郎拉着我的手小心的攀岩在山路里。 “喜欢。”我并未把心思放在果子好不好吃的问题上,我在想先前籍郎问的问题:“这里,风暖,地湿,我们早些,归去吧。”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见撑船人跟上了,我问道:“这山谷,可有人买了?” 撑船人自是知道我家身份的答道:“不曾,但是这里也不划在地辖内,村里也偶有几人来此处打些野菜。” 他们不知这山谷堪比聚宝盆,我却如见了宝贝般两眼放光。奈何老父不在身边有心无力啊。 “姑娘若是喜欢这里果子使人来摘些就可,不必买地。”撑船人看出我的想法,以为只是果子甜实,外头又不曾卖权当我喜欢吃罢了。 我有些气馁道:“要是大人在,就好啦。” 奶娘和籍郎是不能理解我这是为何,但是王元宝可没那么多想法,他觉得我喜欢的东西就得想办法拿来。于是暗下决定…… 正当入谷不深处忽见的一口瀑布从悬崖壁上似条链子般倾泻而下。银光飞泻又因好天那景是不能多见的仙境。顺着脚下的石子有些艰难的靠近时奶娘拉住了我道:“姑娘不可。” 我满是迷恋的看着瀑布触手可及的水就在前方了,无论有没有用我都要一试啊。籍郎见我一脸期盼的神色也能理解我道:“秦嬷嬷。无事,我陪着茜娘过去。” 我闻声很是感激,但是籍郎年幼,哪里会鳥水,又如何能护我,奶娘纠结的拒绝:“崔家少爷是好心,鄙人还是觉得不妥。” 王元宝早听我要过去就脱了鞋,卷起裤腿子下了水。虽说天暖了,但还是春季,水冷是肯定的。 撑船人因路窄不方便没有跟来,眼下真就只能靠王元宝了。 桂林拉着王元宝担心道:“元宝哥,水冷。” 王元宝看她欲哭的样子有些好笑道:“大丈夫有何畏惧,你没听见你家姑娘要去喝泉水吗。” 这话说则无心,听者有意,我也觉得自己太任性了点,就退了步:“王元宝,穿上,不去了。”落寞的转身不再看那个未知的希望。 王元宝才没估计那么多,一把抱着我趟着浅水而行。 籍郎见王元宝如此粗鲁生气道:“王元宝你放茜娘下来。” 我本失落的心一下子点亮了:“谢谢你。”我在他不大的怀里有些羞气的说。 “无礼的事只能我做,你喜欢便好。”王元宝粗中有细并不是一根筋的人,回头对籍郎喊道:“你确定?” 籍郎看他脚下的河流清澈见底,自己家媳妇被人家抱着不是滋味是真,如果叫他放下那不是更完蛋。也就咽了口气:“你等等。”说完也赶忙脱了鞋卷了裤跟上来。 靠近时水花飞溅,滴滴落在我脸上发间里,我站立在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岩上等着王元宝给我取水来。 “忘山路水清,相思波上恨,愿能消吾怨,此生不复来。”我不知有没有泪参合在泉水里滴落在我脸上,正一字一句的说给自己听。 等到王元宝捧水而归,我不待思量一饮而尽。 不多时,二人突听得我闷声一笑惧怕道:“茜娘,你怎么了?” 我伴有失望的开笑道:“你们,何人” 籍郎与王元宝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不过一个传说罢了,怎么可能正能忘却尘世。 我见他们急了,拉着他们道:“茜娘,忘得了前世,今生。必是,忘不了,你们二人。”王元宝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是谁?” “王元宝,崔玄籍。”我一个一个认真的一字一珠的说道。 王元宝见我无事便放心抱起走向奶娘她们那。 籍郎却拉着我的手不依不挠道:“我会快些长大,给你你想要的,你绝对不能忘了我。” 未做回答籍郎拉着我的手早被王元宝拍掉了:“我只知你现在是抱都抱不动的。赶紧的,你站水里不冷吗。” 我探出头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籍郎才安了刚刚那颗恐惧的心。心下回想茜娘吟的那几句话,想不通为什么,茜娘刚才等泉水的气息凄凉得让自己一身惊颤。 忘尘谷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泉水也喝了记忆依旧存在。唯一不同的是来着四人各生了心思,而我呢沐浴在草木的清香中不能自拔,没有什么烦恼能打搅我此刻的安静。 行至山的另外一侧,我们沿着一条不大可见的路径走回到了进口。我大约猜测到这山谷的走势,决定回去后画个图也作为收藏了。 第十八章 桂林 船刚靠至青河岸边,福安就喜气洋洋得跑到籍郎便窃窃私语些什么。王元宝自是不关心的,扶我下船后遣了马车上前。 “总算是靠岸了。”奶娘回来的时候就已受不住晕船吐了几回。 我年纪小不碍事:“桂林,扶着点,奶娘。”先上车再清点人数。 “姑娘,袁二腿子说是驿站有国公爷寄来的信,”桂林搀着奶娘上了车,在帘边告知我。 “信来了,让他先,送去给籍郎,过后,让籍郎到我屋里来说。”还是有些乏力烤着软垫模模糊糊的说着。 桂林也机灵自是懂大约刚刚福安说的也是此事就寻后头车的不提。 未进老府就见一位少年风度翩翩的佩戴着国公爷的剑立在红驹边。奶娘得了我的令下车邀请他进殿说话。 我吩咐着把马斯好生喂好后就立在原处等籍郎他们的车。 “你表哥来了。”我见他心情不错,估计着国公爷应当是喜报。 “可是江鸿?”若不是在我家,只怕他都要拔腿跑进屋了,总算是克制点,那步子也迈得不小。 “茜娘,你等下。”我正打算回屋去等他们信呢,王元宝拉住我的手道。 我看见他才想起来,国公爷说过王元宝病好后就要留在老宅跟族人守家庙的。我若是走了以后他也应当很少能见得我了吧。 “果子给你,洗干净了再吃。”他红着眼把兜里装着的果子都放在我手上。刚在船上我还在想他怎么不皮实了,原道是身上藏着果呢。 接在手上才发现个个红润饱满满心欢喜得收下后道:“王元宝,我说过的,我记得。你也不能,忘了我。” 桂林刚才侧门进就见到王元宝把刚摘的果子全给了我心酸到:“元宝哥,你就不怕我忘了你?”说完又偷眼打量着我的神色。我必是不会恼的,若不是因年纪小,我必是要替王元宝讨了桂林的。 “桂林,你待我好,我都知道,但是……”我趁他还没说下句,赶忙打断吩咐桂林:“去给前头,泡茶去。籍郎表哥,江鸿来了。” 桂林不肯还欲再问,王元宝总算有点眼力劲:“去吧,我必不会忘你。” 等桂林走了,我再小大人似的说道:“桂林一片痴心,你别负她。” “看来你也不是不懂啊,那你可会负我?”王元宝的大脸又向我面前凑来。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会。”也不管他伤不伤心自顾自的回屋了。 “姑娘,江少爷是来接咱们去洛阳的。”奶娘把前头商量来的信简单的解释给我听下,大体就是圣上废除了陕东道行台制度,大人被派到洛州担任都督,赐实封六百户,进左光禄大夫乃正二品官员。 “大人们,何时动身?”嘴里还吞着米含糊不清的问着。 “慢些,真是的,要是这个样子被国公夫人看见了指不定要怎么骂呢。”奶娘这句话是十足的打消了我归去的积极性。规矩都是人定的,你又不得不遵从,遵从了就等于妥协。如今还能靠着年幼说学的不好,人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到那时我还能找得什么借口。 “但是……”奶娘想起先头崔家少爷交代过先不要告诉姑娘,难得的寸乱道:“姑娘还是早些歇下,鄙人去收拾细软,明早上路。” 我刚打算接水漱口时奶娘就往外头走去,怎么魂不守舍的。 白日里还是阳光明媚,夜里就起了大风估摸着是零星是要下点雨了。我不愿麻烦奶娘她们自己起身去关窗了。突然间轰隆一声,我一颤,见到竹林间立着的那人。 “王元宝,你立在那干嘛?”我并没有发现自己因为着急他淋雨,已经能说得成句了。 “茜娘……”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懂他的唇形在喃喃喊我。 “你靠近点说,我听不清。” “茜娘,你不能忘了我。”王元宝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叹他傻,又怨他老是磨叽这些有的没的狠得把窗关上,淋雨去吧你。 未等片刻,窗外头的雨滴滴哒哒的落下,顷刻间就倾盆而下。 王元宝立在竹林里,望着屋内烛火映衬下的小人心想道,我自知我身份不够,却还是痴心妄想能和你长久在一起。现如今别离情殇,泪水相,我愿化风成雨随你左右。 我见那边还有人影,生气得跑到门边拿起伞,刚开门,一阵风雨吹在我脸上再等我抹净了脸,那人又不见了。“就该晾着你多淋会儿。”我虽嘴上如此说,心里还是有一丝记挂,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病了,刚好的身子,一想到以后聚小离多,无限感慨。 “奶娘,桂林呢。”一大早我就没见着那鬼丫头的身影,撑奶娘得空给我盘弄发髻的时候问道。 “姑娘。”奶娘一张老脸早就红了半片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想,那么小难道就能生米煮成熟饭了? “无事,大大方方的说,若是王元宝欺负了桂林,我自是不会绕过他的。”我表现出无比的体谅两位年少初开对爱的向往理解之情。 “不是,桂林不想走。”见我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些犹豫:“桂林说要嫁给王元宝。” 憋不出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想小姑娘还挺心急,我便准了恩,让他们一同留在此处守着老府。这个决定倒是彻底驱散了我本来还觉得不舍王元宝的心,暗道:“你们两一定要共结连理啊。” 如果我有预卜先知的能力,即使桂林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也是不会准的。 奶娘吞吐是觉得毕竟桂林是桂嬷嬷的女儿,而桂嬷嬷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红人,多少带着监视姑娘的意思。如今姑娘这样安排了,虽说是桂林求得,外人总会嚼自己家姑娘心思复杂。但是一想既然已经赏了,怎么安排还是不姑娘说的算。 “奶娘你给桂林多备点钱财什么的,再把我那边放的那张图等会给王元宝送过去。”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道理我想王元宝应该是能懂的,期望他做生意的头脑能提前开发出来吧。 桂林得了我的准信才敢出屋见我:“姑娘,嬷嬷那还望你能替我好说。”她胆怯的想着要是自己家娘知道自己这般不害臊上赶着嫁人,会不会气死。 我刚刚就已在想怎么样的说辞能安抚好桂嬷嬷,又见桂林自己提了也就顺杆道:“不过就是得委屈你下。” 桂林毅然决然道:“奴婢受得住。” 真是为了爱什么都能抗,招过奶娘,故意摔了杯子在她面前吼道:“你是不是见我年纪小才这般没规矩,当我人微言轻不会罚你是吗?” 奶娘见我说得跟真事一样也吓了一跳,姑娘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无忧无虑的,没想到脾气来也挺大,立马跟着桂林一块跪了扮哭道:“姑娘息怒,望姑娘看在桂林平日里对姑娘还是尽忠职守的份上放过她一马吧。” “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话都敢误传了,是不是什么时候事都敢误做,昨日嚼舌事小,今日烫着我是也可以说事小,那你说什么事是大?” “奴婢……奴婢只是和下人们唠唠家常。”桂林似真被我威严吓到了。 外头的丫鬟们早就闻声立在不远处看着,有嘲讽:“那桂林嘴碎是谁都知的。”“那是。姑娘年纪小更该仔细照顾点啊。”也有默不作声心里在说我狠得。 第十九章 红花谢雨落 桂林泪眼婆娑的望着坐在紫檀木椅上的姑娘有种从未见过的畏惧感,但是心底里是万分感谢的。 我也不不忍看她,厌烦到:“此次你不用跟我们去洛阳了,给你一年时间想清楚再说。”话音刚落就叫门口看戏的几人把她待下去交代清楚了。 奶娘偷偷的对我竖立个大拇指,又觉得不妥靠近我说道:“姑娘,刚刚的样连鄙人都吓到了。”又偷眼瞧着出去的几个年龄小的丫鬟,叹口气:“姑娘,桂林走了,你看谁提上来贴身侍奉呢?” 选人之事确实有待琢磨的,一则衷心不知,二则软硬还要适度。 我也不忙做决定让奶娘先去西处看看籍郎他们哥俩准备如何了,刚才那么大动静他们也不会不知。 “姑娘,以后还是少发火的好,眉眼间和国公爷实像,骇人的狠。”奶娘趁屋里没人特意逗我。 桂林走了,心中还是有落寞的,说和国公爷像那是必然的,青铜镜里隐射的自己面容还未张开却已带上了国公爷的神气,多少和日夜相伴有关吧。眉间落下的痘印怕是消不去了,凹在那一块不大,我用手触碰,心道:还是得谢谢这场病,至少能得到梦寐以求安逸的时光。 “茜娘,我记得先生说过他那有枚凝雪脂能容颜消印,等晚些到了洛阳我就给你求去。”我出神呢,就看见青铜镜我后边那张依旧模糊的脸。 “无碍。籍郎,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清你的面庞。”我转身面对他,让他凑近点仔细瞅瞅也不见眼。 “莫不是眼睛不好了。”籍郎听我这么一说紧张的晃动手在我眼前。 “不是,别人我都能看清,除了你。”我拍了他手道。 “那看不清也好,我长的不好看。”籍郎知原是这样,心底又窃喜又失落。自己外貌是不好,看不清也许才能靠近呢。 “男子有才便好,徒有虚表可不是绣花枕头了?”我见他失落好心安慰,却忘了门口那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美男子江鸿。 “茜娘说的对。”江鸿听了我的话后反倒落落大方的进了屋,对我扶了一辑:“算起来,我还当尊称茜娘姑姑呢?” “可别把我叫老了。”我连忙阻止他行礼,江鸿身如玉树,长眉若柳却浓密不稀,干净利落的盘发衬得他英气盎然。 “咳咳。”籍郎见我虽没有爱慕的光亮,但这样痴看着颇有点好美色的感觉。 在籍郎的咳嗽声中我收起了打量的神色,转而歉意道:“江少可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还没有让你休息就又要上路了。” “贞观前,我总是来往两地奔波寻人,也已习惯了。此次也是舅公千叮嘱要我快马的。” “茜娘,你收拾的如何了,我看外头又阴了,要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乘早出门吧。”籍郎知道自己哥哥辛苦不愿江鸿想起过往的伤心事,也就转话说道。 “恩,我东西都已放上马车了,你们备好了,就开路吧。”我也能见到江鸿眼底的落寞,想必他身上的怨怒都是那时候留下。 奶娘闻声叫前头的小厮赶忙去帮忙收拾不一会儿就通传可以走了。 我刚出屋门,天空里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点点击落,奶娘赶忙为我打伞。园内,雨泽花落,红散香凋,又是离别心情上心头,在这一地算是经历了生死的,心中多少感慨。 直达马车已哒哒的跑远了,王元宝还是没来送行。昨夜他是不是就是来为桂林求情的,那现在他应该是开心的了,你一定要好好过啊。 前院左房内,留下的桂林一口药一口药的喂进床上那个正发着热的人嘴里,好不容易吃进点了又给吐了出来。 “元宝哥,姑娘他们已经走了,姑娘准我留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欺骗自己,桂林禁不住留了一滴泪在药碗里。 “桂林,你不该的。”王元宝终是醒了,回道。 桂林赶忙扶起他,把药端给他喝道:“没有该不该,只有愿不愿。” 王元宝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痴傻的姑娘,无心伤害她,一口喝干净了:“我自己能行,你赶紧去追你家姑娘去。”使劲了力气推着桂林赶紧走。 桂林看着他面黄的病容道:“回去了也是姑娘难做。”只有和姑娘有关的事你才会上心吧。 王元宝顶着雨,拉着桂林赶忙跑到门口:“我替你求你家姑娘。” 桂林自是不愿,拉扯着他喊道:“元宝哥,你回来,下雨了,姑娘他们都走了。” 王元宝用着吃奶的力,好不容易拖着桂林到了门口,只有马车滚轮留下的痕迹证明他们走了。他拼尽了全力对天说了一句话就倒下了。 桂林早已哭成泪人,那句话深深的打消她心底唯一的希望,自己傻,那他也是个傻子。 “估计还有一日便可达到蔚县了。”望着江面平静的水流,老船家对着江鸿说道。 “那可是货船?”这还是我身平第一次做江船,已经行驶了五天四夜,我还是满带激情的欣赏着来往的船只。 “要说这船舶,这几点工艺技术可不是一丁点的见长啊。”老船家顺着我指的方向感叹道。 江鸿仔细观察迎面而来的船只,船舷置防浪板,形如鹘翅,看着气魄却不理解为何如此。 我不假思索道:“那样既可防倾侧,又可掩档水浪啊。” 籍郎,江鸿,老船家都诧异的看着我,我心道,这下完了。 “籍郎,你别这么望着我,我……我是,觉得,老鹰,……不就是按这个原理才能在空中翱翔吗?” 我有些僵硬的辩解道。 “茜娘,我是男子都自愧不如了。”籍郎才不管我说的对不对,反正就是很厉害。 江鸿仔细一想,确实如此,老船家早就张目结舌了:“姑娘生的一颗七巧玲珑心,叫老人家不得不赞叹啊。” 籍郎道:“将国家的姑娘自然与常人不同。” 老船家一听原来租客是蒋国公家的跪在甲板上做了三礼道:“老人家只听的人喊姑娘名讳,不知道姑娘的家世,若有怠慢还望姑娘包涵。” 籍郎是见惯了行礼的觉得受得起,而我看和国公爷差不多年纪的人对着我磕头难受上前扶起老船家:“很是满意了,老人家快起吧,还照着之前的就好,总共也就还有一人就到了。” 老船家见我不是客套的说也就放了那颗心暗道,大夫门第里出来的姑娘就是懂礼知孝啊。 夜里我竟梦得一个男子头戴官髻,背手而站在船头处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因。我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帐顶,实在是睡不着了便起身小心的上船甲上吹风。原道竟真有少年立在那头,看清是江鸿,我上前打个招呼:“怎么还不睡。” 他见我穿得极少关心道:“睡不着,你怎么不多穿点。” “不冷,可是有心事?”我一脸纯真的望着他。 “恩。”他看我小小的人,自是不会懂得大丈夫的作为,不欲多说。 “怕是想,千里马难遇伯乐吧。”说完又很是理解的拍拍他肩膀做以安慰。 “你倒是真的人小鬼大。”转念望着偶有撞击在船上的浪花叹道:“即便有你大人帮忙,官路里多少无奈心酸又有谁知道。指不定被有心人传出我是借国公爷的光上的反倒给他添加麻烦。” 官场上的事我多少只能说了解,安慰他还不够格,那些坐吃山空的大老爷能混的风生水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还好我家国公爷年岁半百,对圣上来说只有功劳苦劳没有威胁,至于爵位能否袭承。虽说多半还得看圣恩,但其实更多的还是要看自己子弟能对圣上做出多少贡献。国公爷放任几个儿子吃喝玩乐没有大志向不也是向圣上表明衷心的另一种方式吗。而江鸿所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还没做就畏手畏脚总是不好的。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暗自祈祷,李大诗人,我偷一下你托梦给我的诗,你别生气啊。 “哈哈……茜娘,你总是能让我刮目相看。”和江鸿在一起这么久终于见他开怀大笑了:“冲你这句话,我也要放手一搏,不惧成功与败。” “就是为了莺娘你也应该努力一下。”我眨巴着大眼奶声道。 “我临走前莺娘可是说了好几遍要让我把你安全带到府邸,才分别多久,你们两就如此念想。”江鸿欣慰在闺眷里也能有如此真心的朋友。 “她好吗?”其实我也满想念那个纯真浪漫的小姑娘,对我好的人,我总是希望他们能获得我更好的关心。 “她一听你要到崔府只会更加勤奋的练琴,说要出师亲自教你。”我发现江鸿说起莺娘的时候可是带着难得柔情的。 “至少你们都有拼搏的方向,我连为什么活着都没想好呢。”我羡慕江鸿有鸿途,莺娘有追求,自己呢,还不知道未来能做什么。 第二十章 命运,能奈我何? 刚入蔚县便可见四周三山交汇,此地可是著名的“米粮川”货运繁盛。最主要城内各种美食的香味扑鼻儿来,要不是奶娘牵着我,我肯定要去吃个遍。 “籍郎,我看那边的黄糕不错,你要吃吗?”我早就馋的肚子响,又不乐意自己丢面子扯上籍郎总不会错的。 谁到籍郎不买我的帐,一本正经道:“表哥,怎么安排?” “茜娘,这边的吃得可不止这点,晚点住客时我叫酒家多给你备点小吃,路上也可品尝。”江鸿看出了我的失落但是也太直言了。 奶娘看我羞得没话说了暗道:“姑娘,可是如你自己说的标准吃货。” 我羞愧难当,这一个两个的开我玩笑,哼:“不用,我还怕不干净呢,只是顺口问问籍郎吃不吃,好心当作驴肝肺。” “茜娘,你怎么就生气了呢。”籍郎也是有心和我开玩笑,但是没想到我竟然真恼了,傻书呆子哪会知道姑娘家爱面子的心思。 “我看前头那客栈不错,使两个得力的人去驿站送信,买马,秦嬷嬷,你去给你家小姐备点干粮吧,后几日估计得快马加鞭了。”江鸿见我们两小孩子气的样子也不在意忙安排人做事去。 “姑娘,注意点吃相。”奶娘走之前还在我耳边窃语了一句,其实江鸿和籍郎都听见了。 籍郎傻笑道:“那次和你一起吃早点,都把我吓到了,你可别吓坏我表哥,人家可是要考武状元的。” 我假作踢了籍郎一脚道:“要你嫌弃,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路过那个卖黄糕的摊子看着去皮后的黄米成面飘出一阵阵面香味,我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这下好了,我赶紧低着头叫吉香快步带着去客栈。 籍郎站在不远处自是听到了,也不再嘲笑,使福安去买了一份藏在怀里。刚熟的黄糕极热,又不能吱声,福安看着都心疼:“少爷,放我这吧,福安肉厚不怕烫。” “没你事。”说完快步追上去。 眼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长得是活泼可爱,吃得却是如狼似虎。让两个少年不禁一吓,籍郎不敢相信的对我说:“那次会宴吃得比这好多了,也没见你吃得这般拼命啊。” 我闻声抬头瞥了他一眼道:“那会儿我顶多就是能喝的几口粥,现在能下咽些糕点什么的,自然不同。再说刚生完病就要颠簸,吃食是我唯一的动力。”说完又吃了一个豆酥。 “来来,喝点水。给你。”说完从怀里拿出刚买的黄糕。 “籍郎,你什么时候买的?”我一摸还热的,也不见谁出去过,难道会变法术不成。 “我早先买的,怕你贪嘴不吃米倒是叫这种管饱了岂不浪费我的好心。”说完弹了我一个脑瓜子。 小二见我一身华衣却没吃相也鄙视我一番,我自觉有些丢脸也就收敛了点。 籍郎见我放慢速度以为是撑饱了肚子道:“没事,吃不下,夜里饿了再吃。” 我窘迫的脸恨不得钻缝里去:“不是。” “小二可是说那燕山峰上有峡谷?”江鸿故意为我岔开话题,我是识相的跟风问道:“可是金河口峪?” 小二一听两位客官说的,不禁收起了怠慢之心道:“确实,如今那山谷还未成名,但是奇景是难得总还是有敢于冒险之人去探过。” 我才想起来,在籍郎给的山海经里这一代记录不详,晚点回去添上。籍郎却是两眼紧随与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家大人哪条河川哪座大山不知?”说完很是自豪的鄙视了一眼籍郎。 正当我们聊得火热的时候客栈门口有个小姑娘正睁大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江鸿的配件,正打算上手摸时被江鸿逮住:“姑娘贼心不小,这把剑都敢偷。”江鸿一摸小姑娘的手就知道她是练家子,收起轻视的心。再看小姑娘看似七八岁的样子,个不大,但是身手敏捷,招法是突厥人特有的防身术正待防身时。小姑娘掏出了匕首自卫。 “本姑娘只是看得这把剑眼熟,你竟说我偷剑。”小姑娘中原花不胜清楚,我也只能吃力的理解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眼熟,这是蒋国公的剑,你一个不大点的丫头怎么会眼熟。”江鸿冷笑一声,手劲也加大了。 小姑娘人小,招招都能化险为夷。终于喘得一口气到:“我阿爹是樊洪,你肯定听过吧。” “我从未听说过樊将军何时有过女儿了。”江鸿才管她是何人呢,也不愿再陪她耍腔正要下狠手时。我连忙拽住奈何人小还是被摔在了地上。 “茜娘,你怎么了?”籍郎跑过来怒气冲冲的对着江鸿:“表哥,一个姑娘家的,你干嘛下狠手。” “我没事。江鸿也是为我们着想。”我好不容易做起,立马拉着边上那个小姑娘的手道:“你可是叫樊梨花?” 小姑娘满身灰尘,只有一双大眼还是明亮透彻,她虽武艺高超倒是身体薄弱的一点血色也无。她点点头道:“你认识我?” 我实在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来解释,只能道:“恩,听我家大人提及过。” 樊梨花从我躲躲闪闪的眼神中就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但看在我刚才救她一命的份上也默认了。 “小子,是你自己孤陋寡闻。”刚得了好就不忘讽刺一下江鸿。 樊梨花大步一跨,坐在凳子上吃了起来,我让奶娘赶紧备水做到她身边讨好到:“你没去处吧,看在我刚才救你的份上,晚上陪我聊聊天如何?” 她放下手中糕点,精怪道:“难道你喜欢女子?” “不是,我有话和你细说,关于你的亲事……”她一听我说了亲事两字就收了玩笑的心思心道:小丫头知道的真不少。 夜里沐浴完后的樊梨花面容艳丽无比,一头青丝随意的扎成髻显出别样的风采。她脸上还有一对均匀的酒窝,若是她爱笑肯定甜美很多。素衣是吉香最小的,穿在她身上还是空荡荡,颇有点营养不良的感觉。我主动拉过她的手道:“你别局促,随意点咱们聊聊天。” “你今日说我的亲事?”樊梨花不善钩心,直言道。 我耐她也是急的,但是话说她也才这般大小怎么就能逃出家呢。 “你别那样瞧我了,我身手好,几个哥哥和阿爹本就没约束我,我穿了小厮的衣服就混出来了。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满山找我呢。”说的和笑话一样轻松,你叫我也没那么勇气自己只身一人闯荡江湖。 “我若是告诉你,杨藩定不会成为你夫君,你可信?”我真想直言告诉她,又怕她不信,也不能确定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后悔。 “哼,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嫁给那个丑傻子。”说完又不削提及杨藩呸呸了两声。 “可是你日后的夫君对你也不胜好。但是你会成为一代巾帼英雄。”我拼命按住自己想要吐箴言的心思循序渐进到:“你夫君对你……”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立了身子道:“不必多言。即便你说的命运不堪,能奈我何?” 好气魄,难道能成为大唐奇女子。 “与你相比,我自愧不如。”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她用尽一生去对抗命运。 “个人有个人活着的方式罢了。”说完看见我桌上的瓜果馋嘴的拿了一块。 “这个叫木瓜,你回家后让你父亲多买些与你,还有,你未来夫婿姓薛,不信也罢,我道宁愿你此事不要遇见此人。”我看她吃得惯又想着木瓜能丰胸好心劝解道。 “我听你口气倒像是活了几十岁的人了。”她无心随口说道。 “只不过白活一场。”我轻言自嘲道。 第二十一章 丑事揭露 次日清晨不用问我也知道樊梨花肯定走了。奶娘气哄哄得跑过来说道:“姑娘,那野丫头竟把福安的衣服拿走好几件,还有你昨夜给她吃得木瓜,走的时候还顺了两个。” “那我的东西,她可拿了?我昨日送她的京福长锦簪怎么着也比长安的那几套衣服值钱吧,那簪子还不是在桌上动都没动?”我一边喝着特意叫厨娘做得黄米粥一边不削的说道:“奶娘,她也是家里的正经主子,不过就是出来散散心,世道又乱,能平安归家已不容易。若是往后我也遭不得已的事离家,还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好心人救济我呢,总是好事多做点不会错的。” “姑娘快呸,突厥人家怎么能和国公家比。”奶娘听我这般说也起了可怜之心,看着外头时辰也不早了吩咐吉香去备水,自个来给我盘髻。 “奶娘,大人他们可动身去洛阳了?”我这几日有些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也不知道路上还会不会遇见什么突发事件。 “昨日里驿站得来的信说国公爷他们已经动身了,此次跟来的有大房和三房全部,二房只有二奶奶一人带个丫鬟,其余庶出的少爷年满二十的,有分府单过有被送往家庙和族里一道守家。倒是最小的少爷,姑娘的六哥和郭姨娘并未出府。”奶娘讲人员一一和我讲来,也是怕往后回府怠慢了谁。 “那大爷可有二爷的消息了?”那个二爷说是出家向佛,四海求仙而去留下一老妻林氏等于守活寡。 林氏也没子嗣傍身国公爷曾隐约提过让她重新配人,国公夫人是占有欲超强就是不允。而我二嫂林氏呢, 从二哥走后根本就不上心任何事,日日也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煮茶晒花,无事的时候上主母那坐会儿。 每每见她都是素面朝天,愁苦不堪,即使再好的娇容也胜不过岁月,留下的也就是无尽的沧桑痕迹,看起来硬生生的比三嫂老上二十岁不止。有时晴天里见她在园里挑花也是愁眉不展,偶尔见着娟娘齐芳请安还能看到她眼底里的羡慕和疼爱。 “自然是没有的。国公爷发话了,就当没他这个儿子。”奶娘来的时候二哥已经走了,她也不胜清楚二哥的外貌长相,只是从老嬷嬷那得知二哥的左眼边上有块红胎记。 “我记得那会儿子听桂林提及,二哥走时还说自己开天眼了,死命拿刀割那块红胎记?”我无意提及。 奶娘想了会儿道:“好像是这样,说当时二奶奶吓得六神无主,二爷就是趁二奶奶去找人的空挡里走了。连信都没留下,倒是没忘了拿些钱财,门口守夜的小厮说也是吓坏了,醒来后来并不知二爷去向。” “茜娘,可收拾好啦?”奶娘话音刚落籍郎就没规矩的跑进来看奶娘给我编髻。 我连忙示意奶娘再不提及家事,转口道:“快了,你呢,饭可用的?” “早就好了,都和表哥刷了好些会儿剑了。”像我不信他似得把寒湿的衣服叫我闻闻。 “常人看起来肯定觉得你比我还小些。”我做嫌弃的样子,推开他要碰我的手。 籍郎也觉得味道重了些,偷眼瞧着立在旁边的奶娘道:“男孩子本就泼皮,我已算乖的了。” “哟,还有人这样夸自己的,快去洗洗,我还急着去见莺娘呢。”算起来若是我到了洛阳,那大人他们也就 前后脚的事就能来接我了。 “我还没莺娘重要呢。”奶娘见籍郎还要耍赖也就不客气的推他出门了:“姑娘年纪也到了该有些避讳的时 候了,崔少爷以后敲门再进,否则我便告诉崔老太爷去收回成命。” 籍郎伸着头打算等我替他说话呢:“茜娘,那我先去了。”见我没理他终是一溜烟的跑了。 “真是送了个元宝,来了个金条。”奶娘望着溜走的籍郎头疼得说:“姑娘,你这么小就招人喜欢了,d待到出落了可怎么办?” “不是有奶娘帮我把关呢吗?”我房子的窗有边是对着内里开的,正好瞧见大水来的吉香在那张头探脑的。 如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丫头穷人命,主子心,又是守夜见我睡了还自作的拿收拾戴。我见她手脚利落,也没什么大毛病也就忍了,但愿她不会起二心吧。 “吉香,看什么呢,水还不端来。”奶娘顺着我的眼神看去就知道是吉香那丫头。 “来了。姑娘,刚刚那个可是崔家少爷,怎么老是招呼也不打声就往屋子里跑?”吉香捧着水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奶娘见她不懂事问出这种话刚想说些什么被我打断道:“吉香你可是母亲原来四嫂身边的赵嬷嬷?” 吉香微不可见的颤抖一下道:“是,不知姑娘问这个作甚?”赵嬷嬷原该和四嫂一同留守长安的,多少惦记着自己的姑娘便求了三嫂的恩典此次一同跟来了。 “你母亲此次没同大人他们一道上洛阳,你若是想和你母亲一道我便去求了国公夫人。”我不冷不热道。 吉香想起桂林刚被训时的场景心有余悸道:“姑娘,我既然被配给了姑娘哪有孝敬老母的道理。”说完硬是磕了头。 我拿起奶娘送来的羊奶,不悦道:“我只是过问一下你的想法做什么要这个样子,你既然自己决定了又做什么要磕这几个脑袋,磕坏了以后可别忘了事。” 奶娘见她这样哭哒哒的样子忍不住骂道:“在外头这样,你可不是败坏自己家小姐的名声?” 吉香闻信赶紧用袖子擦了泪,哽咽着说:“姑娘,可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好的?” 我见她也算识点数道:“没有,只是见不得别人磕头。”又想到若不乘早定下贴身丫鬟还要被强塞了不认识的人,倒不如成了这丫头的愿:“往后你就暂待了桂林的位置,到明年桂林想通了再说。” 吉香终是笑开了侧身行个礼:“谢姑娘,但是要不要先禀了国公夫人再说?”刚叫她收敛点她又不知好歹,我趁奶娘还没发作她连忙叫她出去干活去。 吉香也知自己嘴贱了,慌慌张张的退门而去。 “姑娘,为什么要放这个一个贼心的人在身边?”奶娘很是不解。 “至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总比晚些放那个闷葫芦在我身边阳奉阴违的好。”我不做细说,奶娘自是能想到深处。 “奶娘,我见你最近有些魂不守舍的,可有什么事?”说完吉香的事我也就引到了奶娘。 “鄙人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怕路上遇到点什么事吗?”奶娘躲躲闪闪的眼神更说明有问题了。 “连奶娘也要背弃茜娘吗?”我失落到。 话还未落奶娘赶忙跪在地上说:“没有的事,姑娘,鄙人绝不可能有二心。若有二心,叫鄙人孤独终老。” 我下櫈扶起奶娘皱着眉头说道:“什么话,我不是不信奶娘,就是不想你有什么事郁结于心,你这样倒是生生的打着茜娘的巴掌呢。刚还说吉香现下倒是你自己那么做了。” 奶娘知我心,更纠结的吞吐说:“是国公爷。” 确实,奶娘刚说大人分家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现在听她那么说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你别再瞒我了。到底如何?” “信里只说是小病。”听奶娘这话是还有后事。 “一丝一毫关于大人的,都给我说来。”我力争严肃道。 奶娘见也没外人在说道:“三爷好男色的事情爆出来。” “什么?”我满脸的不可相信,难怪三娘那么娇艳身姿看上去仍是完璧。 “从前没个风口多数还是大爷让大奶奶压住下人的嘴,外头也是大爷托人打点关系做的事。”奶娘解释了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有口风出来。连我都不信那国公爷必是亲眼或者有什么事实发生才能瞒不住。 “是逵大爷亲眼瞧见的。”奶娘练气都不敢喘,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到底还是被压下去了,但是却出人命。” 断臂对我而言倒不是难以接受,但是出了人命就不一样了,我拳紧了手道:“去的是何人?” “穷书生,在临巷子里给人写家书的,长得和女子一样肌白唇红,说是有户人家的老爷欲养着的,给二爷撞见了。原是那家老爷和二爷以前是一处玩的就想做个人情送了。谁知道那书生表面服了,还没成事就咬舌自尽了。书生会写字,服软竟是为写一封血书。死后常在他手里写信的人规整衣裳时发现了叫旁人看,这事就传出来了。”奶娘说完也是叹气,这人命就是无法控制。 “大人既然知道了又为何带着三房一道来。”我心有余悸的问道。 奶娘也不清楚模糊道:“没信说,毕竟国公爷也年老了,就这两个嫡子。” “那圣上可又说什么?” “那人给的血信求问的正是逵大爷。”奶娘也庆幸,这还好是一家人,也是上天眷顾。 一条人命,就这样白送了还不知道被葬在了哪篇荒郊野外里。还是男子就这样蒲草卷席,若是女子暴尸街头的又会有多少…… “姑娘,崔家少爷使人来说可以准备上路了。您看看还需要奴婢去买些什么糕点吗?”吉香得了奶娘的允许才敢进屋回话。 “他既那么说肯定已经备好了。你去把你的额头敷敷吧。”我看着吉香额头一块青紫色的痕迹因所想也扫缺了对吉香起先的不满,都是女人,活着就不易了,随他吧。 第二十二章 终病因 西落的晚霞渲染着我眼前的昔日皇城,磅礴中的悲伤淡淡的笼罩在城的上空。从奶娘口中得知大人的病情后我便求籍郎他们马不停蹄的赶往洛阳。终是五日后的傍晚到了,因前世是南方人,坐船还好,但坐如此颠簸的马车还是没能咽得下苦水。 “姑娘,好像是夏管家来了。”奶娘在车前头恍惚见到一个身着青布麻衣走路有些不便的男子在和江鸿他们说些什么。 “那便是大人他们也到了。”我放心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半忧半喜道:“不知道大人那么大的年纪,还能守得住多少刺激。” “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奶娘嘴里那么说其实也是担心的。 “茜娘,国公爷已经到洛阳了,也是今日进府得知你已到洛阳便叫了夏管家过来领你。”籍郎见我还是没精打采的,关心道:“你要不要考虑先住到我府上去,等他们安置妥当了你再回府。” 我扶了紫檀木支起无力身子,坐正到:“不可,即便是再累也该归家的。” 籍郎无奈的看着奶娘寻求帮助,奶娘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姑娘是国公家的小姐。” “老奴见过主子。”夏管家在江鸿的带领下到我马车便道。 我忙叫奶娘掀起帘幕规矩道:“夏管家快别那么称呼,茜娘受不起的。” 夏管家见我眼底里确实没有轻视的意思也早有耳闻自家这个姑娘心善就收起了礼:“姑娘,国公爷得知姑娘已到洛阳很是高兴,又想府里安置要废些功夫无空照料便叫老奴先过来和崔家打声照顾,姑娘可放心去崔家做客,安置妥当了大人必是去接的。” 奶娘都没想到国公爷竟然一个武夫对姑娘关心的如此细致。我垂了眼幕,哽咽的抽了一声:“不,会国公府。去大人那。”不可商量的语气倒是与国公爷极像的,夏管家如此想到又思量起国公爷吩咐时的神情。 “国公爷说了,府邸里还有事没处理完呢,姑娘不要叫老奴难做啊。”夏管家自然是知道事情的,只能隐晦的提一下。 我见着夏管家的手拳起心想不好,怕是大人有什么不妥,不待商量:“奶娘,叫夏管家领路回府。”我本来安定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退到帘幕后表示坚决。 奶娘和夏管家交换了个神色,侧着身子低声道:“姑娘都知道了,也没吓着,想必是个胆大的,回府吧,她惦记国公爷得紧。” 夏管家素日来和我都没什么交集,却还是明白国公爷其实也不舍便应了,上了马领着我去了新府邸。 “茜娘,为何不听为父的话,这么着急回来。”国公爷一如既往亲昵的抱着我,在得知我病愈的时候兴奋的觉都没睡好。如今见到了我反而倒是就顾着先训教一番了。 我嘟着嘴故作生气的样子道:“大人明知茜娘想你,可是不要茜娘了?” 国公爷闻声红了眼睛道也配合的演到:“是啊,不要你这个小麻烦精了呢。” 才一月不见国公爷的黑须也变得花白,慈祥的笑容依旧挂在那张沧桑的脸上却是敲不出一点精神头,活脱脱得老了十岁,我用稚嫩的小手想去抚平国公爷紧缩的眉头:“不要也得要,谁叫茜娘是大人的女儿呢。”我也不想国公爷看见我湿了眼眶藏到他怀里奶声奶气的说。 “为父要是连路都走不动了茜娘可会照顾为父?”国公爷怀抱着我,牵着我的小手,温热的气息让我安定的昏昏欲睡。 我迷迷糊糊道:“肯定的,茜娘也会像大人一样照顾大人的……”说完竟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了不清楚的语声:“大人怕是见不到茜娘嫁人了。”音落,一滴温热的泪缀在了我的脸上,那样真实。 大嫂曹氏正在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交付完府里的开支后商量着在洛州置办些产业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国公夫人正待打发人去询问的时候,华绸绣花的帘子一把被掀开,我躺在床上又不能醒只能眯着眼偷偷得望去,不是三嫂还能是谁呢。 只见她未带任何发饰,简单的扎了个髻,一身的墨色素衣即使再低调,料子上隐约绣的莲也知价不匪,一双弯弯如月的黛眉褪去了往日的犀利,多了几分楚楚可怜,话还未说连我都带着心疼了几分。立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大嫂见三嫂这副样子暗自不屑的动了唇角鄙视。 国公爷连眼睛都没抬严厉道:“何事要你这般没规矩,跪下。”手里的杯子直线砸到了三嫂跟前。 三嫂一惧,扑通一声立马跪地,却是一脸决然道:“大人,大家,倘若今日不让我说清楚,我到宁可一头碰死在地上,也好过受零落的罪。” “范氏,你可是量我不会叫老三休了你?”国公爷一口气没提上来,气红了脸。 国公夫人见自己老爷怒气上头责怪到:“学什么市井妇人那套,纯心来气你家大人嘛?”嘴上说着却也没忘了给国公爷顺顺气。 三嫂泪如泉涌泣声道:“这些日子来我心里跟吃了黄莲一样倒叫生吞着。我知大人是上过战场的人能有什么事做不得,大家往日对儿媳的疼爱儿媳不是不知,但如今我辩白都不知从何辩起就被人这般踩在脚底下,就算死也得说的清楚明白了。” 泪如滚滚的范氏婆娑着望了眼曹氏,曹氏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对着丫鬟媳妇一顿好说道:“你们都还有气没,看着做什么,还不把三弟妹拉出去。” “大嫂这般心急打发我走可是怕我在大人面前说出什么不是吗?”范氏见曹氏终于有些反应昂首道。 “三弟妹是被什么脏东西撞身了吧,满嘴胡诌些什么东西?”曹氏一下子就火大了,外人看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那弟妹就大嫂给个机会,让我在这把话撂明白,有什么事还有大人做主。” 曹氏气的一股一股的范氏还在暗自垂泪,一时间屋里静的就闻见哭声了。国公夫人见这个阵势是事必要说清楚的了便让桂嬷嬷带几个粗使婆子把一干人等都搁到外头听不见的地方去,倒是我这个还在睡觉的小人被遗忘了。屋里就下曹氏,范氏,国公爷夫妇,还有我这个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娃子。 范氏轻轻拭了泪,哀怨到:“这才多少日子,也不知做错了什么,大人和大家不让我请安伺候也就罢了,我当是大嫂能一人揽活照顾好不曾抱怨。三郎也是个没主见的,身边人一个一个被打发不算,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脚竟叫那两个投奔我来的族亲都发落了。”还未说完又是一顿好哭。 到此处我才算是明白了个大概,原道是曹氏见范氏不受宠了就发落了范氏的亲信。这样没什么,就怕曹氏打算收了范氏的管家权。范氏是离不了国公府的,自己家老爷这副样子再不拼点傍身的东西最后连身边的仆人都能骑到她头上去。 范氏见国公爷还是微闭着眼睛也没阻止自己不去说,而国公夫人自来对自己还是满意的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原处在长安的两个陪嫁铺子虽不大也能赚点香粉钱给三郎解解难,现在大嫂一人控制着家库可是精算。昨日里三郎夜里受了凉就想着能请个大夫来看下,大嫂各种样的推脱都用上了……我也想着派个亲信的人先去请个普通点的大夫应个急也好,谁知道人还没出府就给安上个盗窃的名头。大嫂啊,三郎再是给自己抹黑,那也还是大人的儿子是我的夫婿,为何就不肯放过一马呢。”国公夫人想到老三被打成那样大媳妇还故意下绊子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范氏说完滚珠般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本以为应该就这点了吧,谁道范氏不死心淡淡的说句:“大爷也是三郎的嫡兄,先起也是知情人,还故意使那个奸人煽动我家三郎走了错路……三郎本来也没往那头想当是碰巧罢了,谁确真有这层关系在里头,这口气怎么也也吞不下啊。” 国公爷终是睁开眼看了眼大媳妇,见到曹氏畏惧的样子怒气冲顶竟真昏了过去,只留下满屋子的女人都急声骇人。 第二十三章 孝 当一帮子人七手八脚把国公爷抬上床的时候国公夫人才镇定了下来:“去,把大爷跟三爷都叫来,再让夏管家去外头请佟大夫过来。” 我依旧被遗忘在外屋的榻上看着桂嬷嬷走出门时还瞟了我一眼。 “范式,曹氏,如果你家大人有什么性命之忧我只叫你们两个都去给他陪葬,我想我两个儿子也是不会反对的。”国公夫人用着从未有过的语气痛骂着。 “大家,再也不敢了。”大嫂,三嫂齐刷刷的跪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心底里是真心实意的盼着国公爷能快点苏醒。 “娘。”“母亲。”大哥和三哥都闻风赶来脸上映着焦急之色。 “还不快过来把你们各自的宝贝管好了。”国公夫人见三哥走路腿脚不方便还能和大哥同一时间赶到,对大哥更是不满。 大哥也聪明知道自己长兄如父的职责跪在地上自责道:“娘,我知错了,但是眼下没有什么比大人的性命更重要,其他事晚些孩儿自会处理。” 如此看来大哥多少还是听到了点首尾也能以退为进保守为上,但是范氏也不是省油的灯,痛哭道:“大人自是重要的,若是醒后看到兄弟相残岂不是更残忍。” 曹氏把指甲深深的掐在手心中道:“三弟妹,那你是有什么打算?大爷与三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怎么会相残,就怕有人见不得好!” 三爷自是至终都是颤抖着跪在地上一字未吭颇有些懦弱不成器的样子,连国公夫人想骂他也不知说什么从何开口。 我见战火还要点燃的样子赶紧下了榻对着哥哥嫂嫂一顿行礼:“茜娘睡熟了,才见到哥哥嫂嫂们来了。”小小的身板连跪了好几个还是吃不消了。 曹氏见我早就红了脸勉强的受了,范氏小家子气的瞥了我眼不咸不淡的说道:“大嫂真是有本事,连带着茜娘这么小的姑娘都知道向着你。” 我暗道,范氏脸皮不一般的厚依旧破泼皮赖脸想吵架的阵势。 国公夫人难得对我露出好脸色道:“茜娘,过来。”我偷着眼看着床上的大人昏厥的样子,心里头泛起一阵心酸。 “母亲。”我有些哽咽道。 “你大人只是睡着了。”国公夫人自己也不知那话说的事安慰我还是安慰她自己,学着和国公爷一样的方式把我抱着放在腿上。并不理睬脚底下跪着的几人。 “恩,大人什么时候能醒呢?”我做一脸天真的样子,很怕国公夫人就此失落了。 “母亲也不知,不如你上外头瞧瞧大夫可来了?”她整理了下我睡乱的发髻,假装镇定到。 我从她抚慰我时颤抖的双手中得知她心里的恐惧,用着从未有过的胆子拱在她怀里道:“母亲放宽心,都会好的。” “恩,去吧。”国公夫人勉强的露出一个笑脸让门口待着的奶娘领我出去。 我脚还未出门就听得三嫂低低得骂道:“三郎,你倒是说句话啊,平时不都是你算计的嘛。” “那时候战乱都没见着国公夫人有今日慌张的神情,愣是呆了半天才使唤人去。”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守着佟大夫的桂嬷嬷在和那老汤婆子倚在门边悠然的闲扯着。 “桂嬷嬷,你在老夫人身边呆了那么久也不知这爵位国公爷会传给谁?”老汤婆子呛了风,吐了口水展望着看门口没人,贼贼的问。 桂嬷嬷摸摸耳坠子有些胆颤道:“应当是大爷了,不过出了这桩事也不知国公爷可会变数。”说完又不放心的扫了眼周围。 “姑娘,为何不上前去制止下那口无遮拦的奴才。”奶娘从前对桂嬷嬷是极敬重的,这会儿子见了这么个场景愤恨道。 “罢了,母亲骚心事已不少,桂嬷嬷又是母亲的陪嫁丫头有分寸的。”我无意再去门口正转身碰见夏管家就立在我一步开外的地方。 “姑娘好心,老夫人自是会知的。”夏管家没有多余时间和我攀谈,请了示就赶忙去了外头接应了着佟大夫。 我见那老医着鬓白的华发,一身素净的清布棉衣,腰里却別着老旧的淡紫色绣花荷包。我见他年纪虽大却人是精神奕奕应当是有一手的。 “佟大夫是前朝的御医,因为牵扯过往太多再不肯出山为圣上所用。据说和国公爷有些旧交情。”奶娘刚在屋外头守着的时候,偶然听见曹氏身边的李嬷嬷回了郭姨娘的话见我疑虑就告诉了我。 我点了点头道:“看着也是医术高超的,只是大人这心结不开终究不妥。”抬眼望着国公爷屋子所在的方向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那姑娘,我们现在过去嘛?”奶娘见我愁眉不展柔声问道。 “奶娘说呢。”我其实也纠结,一方面很是担心,一方面那边事我再去掺和有些事就没法摊开来讲了。 “按鄙人说倒不如用了饭再去瞧瞧,若是国公爷还没醒今晚姑娘就陪着国公夫人吧。”奶娘欠了一下身子细声说道。 身边的竹叶不适时宜的飘了一片落在我眼前,我恍惚着说:“那就这样吧。” 吉香几次想说话,我都不抬头示意她。吉香也就只能憋着站在一道。 “奶娘,我吃好了,给我打水吧。”我早就瞧出外面人忙紧忙出的样子,但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能出门。 “姑娘……”吉香见我终于吃完了,急忙要说什么,又见着我不急不缓的样子奶娘恼怒对着吉香说道:“吉香你出去打个水来给姑娘净脸。” 我默默点头算是同意奶娘的决定。吉香慢吞吞的移动了步子一点,还是不死心的回头望了眼我,突然跪地上不清不楚的说道:“奴婢求姑娘去瞧瞧吧。” “姑娘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贱皮子。”奶娘听完就想上手赏她一巴掌。 我止住奶娘:“好,我去,你去打水去。” “姑娘。”奶娘极不情愿吉香一次次的做主要求我做些什么,又看我脸色知道肯定是有些主张的便没出声。 吉香得了我的准信总算是快步跑出去做事了。 “那边是什么情况?”我用布轻拭去唇角的饭粒,从那次籍郎说我以后吃饭已经能达到一口三粒米的慢速还是会粘嘴。 “佟大夫说的和姑娘一样,醒是迟早的,但若是心结不解往后也是隐患。”奶娘接了我拭完嘴布见吉香还没回来又问道:“姑娘,为何就应了她。” 我透过窗总还是不放心,国公爷待我那么好,就算惹上了事也不得已要守在他身边的。 “奶娘觉得往后这爵位会给大哥还是三哥?”这场战争已经由暗变明我就不得不选好战队,躲,人家也未必放过我。今日,我有心化干戈为玉帛却叫范氏咬一口。但我看范氏比曹氏聪明,又有手段,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必是觉得三房定是那个人选。 奶娘被我问得脸色都发了紫,往深处想现在再不做选择反倒是至自己于绝境。于是硬着头皮指了指东侧的房道:“向来大爷都是比三爷有主见的。” 想必现在所有人都那么认为,但实际呢。三哥可不是真如表面的懦弱,要不是今日我出国公夫人屋门时恰巧听见三嫂讲那句话,又怎么会这么犹豫呢。其实相反,三哥心狠手辣能屈能伸,正负亦可,虽说好难色,但是人家也有佳妻来封口。倒是大爷往日里见着风风火火的,实际遇大事根本没主见,还有妇人之仁。若真斗起来大房必是要输惨的,可是自己毕竟是吃过大方几口饭的。都是兄长……唉。 喜怒于色的吉香把水放我边上还不忘告诉我声:“姑娘,等会儿帮我娘说点好话吧。”吉香的娘是四嫂的陪房,没有贴身但是位分也不低,素来和三房交好,若是帮了她不就是表面立场了。 奶娘终是忍不住发落了:“贱皮子,你倒是欺负到主子头上去了。今儿个就罚你跪屋子里了,再有下次你就滚回你娘身边做孝子去。”闻见奶娘说的话,我突然茅塞顿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懂呢。 “你娘的事,自由母亲明辨,没她事自然安好。”我应了奶娘的罚,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想和桂林一样就本分的当差。你跪着,若是夜里没回来,你到暮起鼓报时起身回屋吧。记牢了。”临门前我才发现我屋里来了个新丫鬟。 第二十四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此时已是四月,夕阳落幕的还不算早。往往就是这种月份里易病,既不能冷着也不能热着。刚出院落夜风袭来就觉得打了一个冷颤,我裹紧了下手纱问道:“奶娘,洛阳的夏日可热。” 奶娘见我冷上前替我披上针衣道:“想必是热的,姑娘若是怕热时候只管叫丫鬟们在屋里头放些冰块,没事不出去晒就能避着些酷暑。” 真是应了那句话,冬日里想夏天的太阳,夏日里想冬天的寒风,现下都已春暖了怎么还能畏冷。生了那场病后自己身子还是虚着的:“奶娘,不必披了,受着这时风冻不了。” 奶娘便收了衣应了:“是。”就跟在我后头步伐缓慢的移到了国公爷的屋门前。其实也就五百米的路叫我生生的走了半个时辰。 “姑娘若是还没想好,旁观者就行。”看着我到了门口还是没迈出那步奶娘做主说了一句。 双手拍拍有些冷的笑脸,捏捏脸蛋子回味起自己小时候撒娇的劲来也没回奶娘的话就大步竟门:“母亲,你吃饭了吗?”我脱却了平日里的老练,顽皮道。 国公夫人正头疼得靠在榻上由桂嬷嬷按摩着,闻声睁开眼疲倦道:“未曾,你大哥他们前脚刚走,你吃了?”见我小人红脸的样子国公夫人还是笑了一声,叫桂嬷嬷把我抱起放在她身边,裹了裹我的衣裳道:“这几日怕是不得空照顾你,你自己要记得饿了找吃的,衣服多穿些,病了可废不了神再陪着你了。” 我心底扬起一阵涟漪暖暖的:“谢母亲,茜娘知道。”又学做桂嬷嬷刚刚的姿势用着不大点的劲给国公夫人锤敲着。 桂嬷嬷见我这番孝义也不知国公夫人的态度,奉承道:“姑娘真是玲玲心,学得也快。” 国公夫人放下了撑着脑袋的左手,双手抱我到她腿上坐。我人小,但是国公夫人也不丰腴,怕她累了,我还是将下半身费些力用手支撑在床榻上。 “母亲不累,你坐好。”我回首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总算是看到了我的好,我有些激动道:“母亲,吃饭吧,晚饭的菜都是母亲爱吃的。” 国公夫人也确实觉得胃里空空的,要是再不吃也没精神,摆了手道:“摆饭吧。” “茜娘也没吃饱,再陪母亲吃点可好?”我见国公夫人没有食欲的样子一人独食也难以下咽还不如同食而语,开怀点。 “恩,你去看看你大人去。”国公夫人见屋里的人鼻重的声音消了,应当快醒了。 我用手攀在国公夫人的脖子里,撒娇道:“大人没事,母亲也要放宽心。大人才能好的快啊。” “你大人那么宠你也是有理由的。”国公夫人话音刚落,屋里人就传来疲乏雄厚的声音:“是茜娘来了吗?” 国公夫人和我对视一眼算是有意逗他道:“不是啊,老爷,茜娘去崔家了啊?” “哦,我还以为茜娘回来了,也不知那丫头病可好全了,有没有给人家再添麻烦……”声音越发小了,后头倒有点像要哭的意思了。 “行了行了,茜丫头快去陪陪你大人吧,要不真得哭了。”国公夫人把我放在地上宠溺的摸摸头说。 我做个鬼脸逗国公夫人开心又觉得还差点什么便说道:“大人才不会呢,他可是英明神武的勇将。” 说完我屁颠屁颠的跑到里头去,国公夫人是成功被我逗笑了,但是国公爷就打了我一个老响的脑袋瓜子道:“茜娘什么时候也会排遣为父了啊,倒是宠你宠的没规矩了。”嘴上虽那么说,心底里还是甜丝丝的,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家女儿就是漂亮,甜美。 “大人还有力气打我,可不是好了。”我眨巴着大眼转接着抱怨道:“大人,为什么老想着把茜娘往崔家推。” 国公爷收起的玩笑的神色,认真道:“这次籍郎不顾危险千辛万苦去救你,你可谢过人家了?” 我把玩着国公爷的长胡子不甚在意的答道:“谢过了啊。” 正玩得起劲的时候国公爷拳着我的小手不让我动时道:“那你对籍郎可欢喜?” 其实我自然是懂国公爷的意思,但是我真不能就这样草率的定了自己幸福,又觉得或许齐芳的身份更能给他带来助力,总之我就是没有答话。 过了好一阵,国公爷算是从我脸上知道了结果:“罢了罢了,若是不喜欢强求也没用。” “你就爱瞎cao那等闲心,能起身吗,一起进个食吧。” 国公夫人见外头饭菜都摆置的差不多了,正准备扶起国公爷时,国公爷说道:“还没到那等时候,你去外头摆饭吧,我和茜丫头一会儿过来。” 我见他精神还好,又是武夫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便先自个下了床。 “一把年的人腿脚都不如你这小丫头利索了。” “茜娘不会走的时候还不是一把年纪的人抱着的。” “就爱胡闹。” “大人喜欢啊。”我用小小手拉着国公爷,一场病还是催老了他。 “可以了,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国公夫人赶忙使桂嬷嬷去掺着点。 饭食不语是规矩我也就偷眼着估算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饭量,不多但多少还是生咽了些。 “打水来吧。”国公爷摆下了碗就觉得心里一股气不顺,一时间屋里的氛围极是哀怨。 “大人,茜娘今夜想在这陪着你们。”我跳下櫈,站在国公爷边上锤着他的腿有些害羞的说道。 国公夫人坐于他边,也不声响端起水喝了一口,见我朝她祈求道才开了嘴:“那茜娘可只能委屈的睡在床榻上了啊。” “不委屈不委屈。”见风使陀的转向国公夫人给她锤锤肩。 我是早就拿捏住国公爷的脾气的。即使面上不说,但心里头还是希望我在家的,正待说不准的时候变了想,拦过忙活着的我道:“只准一次,下不为例。” 其实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感情很坚固,是尽力生死的糟糠之妻。往日面上总是争吵,但是实际早就把对方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你别起身了,我去瞧瞧茜娘。”国公夫人应当是睡在外侧的,已经闻见起身穿鞋的声音了。 国公爷按住她道:“你老胳膊老腿的,瞎折腾什么,好生躺着。”自己又动身想起来披衣。 “哼哼,你要是敢不听我的我就叫茜娘回屋子去。说到底,还是我允了的。” “你,真是……”国公爷自是知道老妻的性子,嘴毒心善。 我在暗里听着,偷笑了一番才说道:“大人,母亲,你们都安睡吧,奶娘伺候着呢。可别再折腾了。” 两人的老脸早就红透了:“看看你,都是你吵的。早说我去了吧。” “还不是你起身声音大了。”国公爷实在找不到很好的说辞,话毕就侧过身装睡,悠悠的飘来一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你说谁犬呢。”国公夫人下手不轻的拍了一下老国公爷的背。再听到国公爷连串的咳嗽声后终是安静了。 第二十五章 花田错上 国公爷的昏厥让国公夫人终于清醒了解了府内的现状。此次初落洛州,府内很多下人都是买来的。又因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国公爷算也是身负要职,总还是有心要给全州老百姓做个家和万事兴的榜样。从而国公夫人并未动大刀子,而是由内往外的换了一批不省事的仆人发卖了两个儿子身边的没有子出的闲姬。要说这三爷真是个人才,范氏长得如此娇美也没动心,硬是和范氏的陪嫁丫头有了染还有了唯一的子嗣。范氏是真的被自家老爷气到了,事到如今又不能发做。 “如今府内是真的乌烟瘴气,还好现在不是在天子脚下,也没那么多张眼睛看着。”国公爷放下了夏管家交上来刚买的铺子契约纸,对着国公夫人幽幽道了一句。 插上了灵芝竹节玉翠簪后国公夫人面对着已苍黄的脸失望道:“我原当是他们就想捞点油水,平日里见她们表面也算过的去,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了。” “我送你的白玉雕耳坠可配你那簪子。”国公爷站起走到国公夫人背后替她拿了那对耳坠子。 “大人,母亲的感情真好。”我嬉笑着在边上看着。 这几日府里的流言蜚语在打压下也慢慢淡却了。一场病生完后国公夫妇对互相的指责少了不少。国公爷怎会不知老妻为自己吃过的苦,到了年老了还为这一大家子不省心的家伙操心。因着国公爷好了,对国公夫人顺心了,国公夫人看我也越发顺眼了。 铜镜里的国公夫人年岁已显却还有是有着甜蜜的喜气集于她的眉间处,微微上翘的眼角便彰显着岁月的痕迹。“茜娘,今天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一个她,一个我,一前一后的映射在铜镜里,恍惚间我想起了前世的母亲,也是一样的慈祥疼爱我。湿了的眼眶把国公夫人吓了一跳。 我小小步的跑上前去,抱着她的双腿撒娇道:“母亲对茜娘真好。” 国公爷在一边不乐意了:“你这丫头太没良心了。你母亲对你好,你就这个撒娇样,也不见你对为父撒个娇的。”哼哼,国公爷摸着自己白胡子故作生气的样子好玩极了。 “你大人年过七十了还是爱吃醋。”国公夫人抱起跟前的我,有些吃力的放在自己腿上:“我没你大人壮实,坐得可舒服?” “行了行了,赶紧的,还去上香吗?”国公爷大袖一挥儿,老妻终是对自己最疼的姑娘满意了。 “怎么就想通对茜娘好了。”在出门往锡山去的马车上,我恍恍惚惚听见里帘的国公爷问道。 国公夫人故意压低了声音:“轻些,我以前就对她不好了?你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宝贝,谁宝贝。” 好一阵没了声,我以为他们都眯着了,却听到国公爷清晰的说:“夫人,你我结为连理五十年。为夫对家里不胜尽心。我亏欠你太多,下辈子,老夫一定更疼惜你。” 大概是国公爷第一次说情话吧,还磕磕愣愣的。 “好。我要是先走了,就去那边等你,等不着你,我就一直等着。”国公夫人还是一样悍式,却有着侠骨中的柔情,说起来别有一番情味。 “呸呸,哪有这种话的,我们还要再过几十年,等着享受儿孙福呢……” 我闭着眼偷摸得笑道,真好。 再说这次上香不为何事,只是应了崔家的约。久别再见籍郎仿佛又长高了许多,我竟要仰望他了。 “多日不见。”籍郎不知为何稳重许多,绅士得对我据手道。 我侧过身,微微一欠,慢条斯理道:“茜娘见过籍郎,上次救命之恩还没正是谢过呢。” “我只是送药的,救命可算不上。”籍郎搀起我后便退了一步,与往常的亲近之举可是相反。 “这两孩子,都一块呆了那么多时日了,做什么这么生疏。”国公爷站在崔老太爷的身边,因生了病后身姿还没有崔老太爷挺拔。 崔老太爷眼底闪过一瞬的满意,客套道:“诶,该有的礼也不能废啊,我看茜娘一月不见更加的初落大方了。”两个老爷开始了各自吹捧子嗣的话题。 莺娘从下了车开始就对着我挤眉弄眼的,长辈一直行礼讲话我也找不到空落后面讲小话。 奶娘早出门前知有些微热特意给我寻了件外层薄丝纱,里层秀竹的翠色长裙。路子不大迈的开自然而然的就到了后头。 “茜娘,你可长得真漂亮,要是我妹妹就好了。”莺娘又是这句开头语,若不是出自崔府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就会那么几句好话了。 莺娘围着我转了两圈连连赞叹:“我是不愿你比我小我还得叫你嫂子,我还是叫你茜娘吧。”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姑娘家的,别大嘴巴,你再这样我可不和你玩了。” “哟哟还害羞了。”莺娘一手搭载我的小臂上,我望见袖口处隐绣的花朵秀美耀眼。 “这花洛州应当是没有的吧。”我小心的用手抚摸着她那一串突起的蝴蝶兰。 莺娘掀起袖口的粉纱道:“我也不知这花纹是从何处描来的,是江鸿给我寻来的图,好看吗?你喜欢我做个荷包送你可好?” “他对你可是有心。”我羡慕道。若是我没有嫁给籍郎,最多的可能就是成为什么小户人家做妻。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也是很微妙的,要一个懂你体谅你,理解你的男人有多难不言而喻。 莺娘脸红了一时反倒大方得认了:“我必是要嫁给他的。” 无论前世今生我都没有见过哪个姑娘能这般坦然的决心嫁给自己爱的男人,我是衷心希望他们两能共结连理白头到老的:“江鸿也不会负了你的一番情谊。我见他为人正气陪你这个愣头青倒是般配的刚好……”我捂嘴娇羞的笑道。 并不知我的一颦一笑都一下不落的留在了那个人的眼眸里。 “哥哥回来后被祖父好一通教训,也不跳脱了。”莺娘不愿我再那她和江鸿的事打趣,解释了一下刚刚的疏远从何而来。 “你祖父总是为你们好的。” “莺娘,茜娘,快些,前头人都要进门了。”说话的正是莺娘的长姐。莺娘的姐姐正值十五花季,此次上香也有一半是给她挑选夫婿的缘由。名酒娘,人也长得醉人,浑身散发长姐的味道,头带的碟钗随着她一步步韵动着,添了几分大家姑娘不可多得的朝气。 第二十五章 花田错下 “来来,都来见见。”崔家老夫人自从见了东边来的姜家后嘴就笑的合不拢了,看来此番给酒娘相的应当就是姜家的公子了。 按着此次跟来的丫头年纪大小,酒娘最先行礼,也不急促也不娇羞落落大方的拖起长纱:“崔家酒娘见过姜爷,姜夫人。” “姑娘快起吧。”姜爷并未吭声,姜夫人顺势而下搀扶了一下酒娘。 姜家老爷年岁和我大哥不相上下,按照辈分要叫国公爷一声叔父,那我呢就得顺着得叫声兄长。姜家世代书香,没有什么大人物,却能保证各个子嗣都不是碌碌平庸之辈。 眼前的姜爷是现在的当家大人,他上面只有一个老母姜老太太不甚管事,妻子姜夫人出生官家,对姜大爷的仕途颇有助力,因而在姜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若妻有子便不可娶妾养姬,如若妻子年满三十都不能得子才方可选一家生子用以生养。崔家老爷找到姜家也着实不易,想必已是过了定了,就是相看相看。 待到蒋,崔,姜三家女眷各自熟络了后都已到了用斋饭的时间了。莺娘悄悄地拉着我到墙边私语道:“你见着我未来姐夫了嘛?” 这姑娘老是嘴巴不严谨,要不是此次跟来无外人必是要传出去叫人嚼口舌的。我点了下她的额头,一本正经道:“不知你所说的姐夫是谁,以后你也别老是姐夫嫂子什么的乱说话,叫好好的姑娘家名声败坏了。” 莺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引得酒娘斜眼飞来有些怒气得说道:“规矩点,在外头别给自己姐妹丢脸。” “我还不是关心你嘛。”莺娘不敢顶嘴,只能叽叽咕咕的说。 齐芳和娟娘这次倒没什么大动作,但是对莺娘的眼神总是不善。娟娘还好,平日里也算文静,又是到了也要相看的年纪,必不敢有何作为。只有那齐芳,自幼娇宠,仗着年纪小连亲姐都未曾放过过。 “你还是注意点,今日别恼了那齐芳。”我拉过莺娘的手,轻言。 莺娘自来心大怎么会将这种小孩子放在眼里,我见她不屑也就不多提了。 “姑娘,国公夫人问你可累,说是累着了,饭后在西厢房内睡会儿,日落了一道回府。”桂嬷嬷遵了国公夫人的话,悄摸着到我身边询问道。 “回国公夫人,我饭后就去那屋子里休息,就留秦嬷嬷和吉香守着就是了。”我尽量压低了声音回话,却还是叫齐芳听见了。 齐芳卷起自己鬓角的发尾,看似平静的说:“茜娘,你身边的丫鬟桂林呢,那不是桂嬷嬷的女儿吗?” 这事我回府之日就已和桂嬷嬷提及,隐晦的说过是桂林的意愿。话虽那么讲,母女间到底是不舍分居的,桂嬷嬷自知自己家姑娘的脾性未曾怪及我。国公夫人也就是顺带问过便叫新买来的丫鬟到我屋里做二等仆人的伺候。 现下,齐芳在这时提及,音调还不低颇有种要闹得大家都没脸的意思。 娟娘说是齐芳的姐姐,实际上根本就威慑不住自己的亲妹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得说:“妹妹,好说话。” 齐芳颇为不满的瞥了一眼自家姐姐后又接口:“可是被发卖了?那可是祖母亲自给你挑选的教养丫鬟啊。”崔家人从上次事中就知道我与国公夫人关系不太好,如今她这么说不就是落实了我对国公夫人的不满吗?事实如何又能怎么说清呢。 桂嬷嬷瞧我小脸急的通红,微微一笑以安定我心,语调平稳,弱弱弯身:“桂林是国公夫人赏脸赐给姑娘做贴身丫鬟的,教养的事是老奴做的。那桂林是老奴的女儿,因多嚼主子 的口舌才被发落在了老宅,并未发卖。老奴先谢过小主子的关心。”句句字都是争锋相对于齐芳的指责。你说我发卖,我那是发落,你说教养,我是国公夫人贴身嬷嬷教养的,你 要是再多嘴可就是打嬷嬷的脸了。我心里暗暗啄喂,不得不说这时的女人个个都巧言善辩。 “行了,妹妹,吃菜吧,祖母就是见茜娘年纪小才多关心一句的。”娟娘心思简单没有想到里层,把自己妹妹的心思赤裸裸的亮在了众人的面前,齐芳可不就是小家子气嘛。 齐芳到底年纪小憋不住气,摔筷道:“不吃了,吃不下。” 一桌子也就我们三加崔家两姑娘,她这么一搅大家都没了心情,都放了碗。 莺娘早在桌底下抓住我的手给予鼓励,听见桂嬷嬷这么说直道爽快。到底是蒋国公府的人,我沉重的垂了眼帘:“齐芳,你累不,要不我们一道去西厢房睡会儿。” 齐芳是绝必不可能会和我呆在一个屋子的:“不去。”她嘲讽的望着我眼里似在说道:你看,大家还是以为我中心的。 我心智又不是三岁小孩岂会那么容易就被她恼了:“那茜娘乏了,就不与你们一同去山院里了。”奶娘见我如此说就伸了手扶我下櫈,叫吉香去打壶茶水跟上。 正在齐芳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娟娘故意碰倒了齐芳面前的茶水。被烫了的齐芳才止住话,迁怒于自己的亲姐:“姐,你做什么,那么毛躁。” 奶娘趁空隙和崔家两个姑娘面过礼就领着我去了西厢房。 房内燃着熟悉的染香,味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回忆,前世奶奶也很喜欢这个香。素日里每回去她那都能闻到,久违的亲切感入心安定,好眠…… “前院子里出事了。”吉香刚从外头耍完牌回来发了事怕被波及就赶紧回来了,有些不尽兴道。 奶娘正给我绣着夏天穿的薄裙努力的回想着莺娘袖口的花纹描绘着没有抬头也就淡淡的问:“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姑娘还睡着呢。” 吉香吐了吐舌头谈着脑袋望了眼床上的我压低声音:“可是大姑娘出了事。” 我早在吉香进门前就行了,真半闭着眼思想放空呢,闻声便收了神仔细的听着。 “饭后两家姑娘作陪一同去锡山花园里赏花捕蝶去。半路里崔家酒娘的蝶钗丢了正打算回去找时,齐芳的裙子给花勾坏了。”吉香摸摸耳罩看自己跑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掉了,等确定了再接着说道:“崔家莺娘好心有意想带她去换时才发现今日出门也没备衣服。” “哪里有这等子事,大家户里姑娘出门不都备着衣裳呢,怎么就要用莺娘的呢?”奶娘终是放了手里的活。 “还不是齐芳姑娘嫌自己的衣服不应景,先头又换了一件。再者见着莺娘衣口做的花好看就生生要了呗。”吉香都看不起齐芳的行径,真像是自己没衣服穿了似得。 女孩子爱美的年纪这种事发生实属正常,但是莺娘和齐芳的关系向来不和,必是又吵得不可开交,那又怎么会扯到娟娘呢。 “要说这最倒霉的还是大姑娘。本来就没她的事只呆在院子里等着就是了,谁叫崔家姑娘和齐芳吵得时候泼了茶水到她身上。大姑娘又怕自己妹妹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来也没敢走远就往了花园边的假山里,叫丫鬟们看着想快速换了的。”吉香说着说着发现奶娘给我做的衣服渐渐出来的雏形和那莺娘袖口的花大径相同也忘了说正事。 奶娘拍了她探头的脑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言道:“怎么就会去那处假山,可不是往着外院的那条路上?莫不是见到什么男客了?” “可不是,碰到的正是姜家大公子,给崔家酒娘说亲的那个。”吉香终是道出了结果,上手摸着奶娘绣的花转问:“嬷嬷,这花叫什么名字啊?” “姑娘知道,我就是见着姑娘喜欢偷偷记着点就赶忙勾勒轮廓。你要是有心就给我分线。”奶娘拿出线头递给吉香,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自己的理了下思路。 “那姜家大公子如何?”奶娘终是想到了一层又不能确定,这次跟来的还有三房,三房可是没有姑娘去攀上这么好的姻缘的。动手的理由不充分,但也不是没可能。 吉香扯着线头,对着光照回想着摸牌时前院子里荷芳说的话如是说:“说是仪表堂堂,带着书生气的风韵,身子修长,我路过时偶然会过一面,及不上崔家表少江鸿的外貌,但是气势是不输的。” 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女子名誉最为重要,这个结果是三家人都没有想到的,也不知谁有意还是真心无意要做这么一桩事,那么酒娘的婚事还能成吗,和崔家,国公爷又该怎么交代呢。 第二十六章 嬉笑 奶娘见屋里有了起身的身影就掀了幕帘而入,把带来的第二套衣裳给我穿上。散开的长发被上梳成双环垂髻,在头的两侧各盘成上卷下垂的环状,俏皮可爱的衬托着我粉嫩的小脸。 “奶娘做什么弄那么尽心。”刚出了那事的,我是没那么高的兴致再爱美了。 奶娘从铜镜里对我眯眼而笑道:“姑娘,出了这档子事要是你也扫了兴可不是叫国公爷难受吗?” “饶是我弄得再喜庆,也是解决不了事情啊。”我双手撑着沉重的脑袋,想不出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来解决这桩事。 “姑娘真是操心多了,今日来不就是为了上香吗?”奶娘有心提点我,意为不用多管,谁做的事由谁收场。 吉香得了前庙里桂嬷嬷派人吹来的信传话道:“姑娘,前头来了客人,嬷嬷说国公爷忙着招呼怕一时照应不到你,叫你自个在侧院里赏花观鱼都可。” 我和奶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询问吉香:“你可知前头来的是贵客还是平常客?” 吉香上前一步低语道:“听传信的秋红说是和三爷一同犯事的那家爷。有人瞧见好像是个宦官。” 虽说此时宦官也不一定就是皇上身边的阉人,但也是家奴,位份不低,要不怎么能在唐朝后期由着宦官专权将朝廷翻云覆雨了,至此我对这种人丝毫无好感。 奶娘见我一脸鄙夷之色退了吉香巧言耳语:“姑娘若是担心前头不如叫崔家姑娘过来坐坐。” 我自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亮相前庙的,就喊了吉香去寻人让新来的丫鬟在院子里的葡萄藤架下摆了椅子茶果什么的等候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见那丫头五六岁的样子却是手脚伶俐,外貌较好,恬静自然话不多。 小丫头见我问话,扑地跪叩清晰吐字道:“月牙见过姑娘,月牙是国公夫人新买的。” 这么多优点又多了一项声音甜美。我弯身扶起她不好意思受那么大礼:“快别跪了,你家里可还有人在府内的?” “没了,月牙的家人都在战乱里走散了。”说完竟垂了眼要滴眼泪的意思。 其实真正走散的是不可能的,有心要又怎么会找不到呢,估计多少是看丫头,多添粮食不要了她的。 “无事,以后国公府就是你家,我和奶娘就是你的亲人。”我垫高了脚想拍她肩膀安慰一下的,奈何人小力不足就是够不着。奶娘正摆着果碟看着我吃力的景象莞尔笑说:“姑娘快别够了,当心摔着。” 月牙以为我要摘葡萄架上的果子也忘了谢恩说好话直道:“姑娘还没熟呢。” 恰巧莺娘也在此时进门也撞见了嘲笑一番:“可不是嘴馋心急了。” 我被她羞的脸红透的,又觉得不反击可不是叫她越发没规矩了:“我是没那个痴心人什么东西都能给你寻来呢。” 莺娘是大方人不会为这种玩笑恼了的,却是不放过我的样子赶忙上前挠我:“小姑娘牙还没换齐活的,就能说这伶俐话来消遣我了啊。” “好莺娘,可是我嘴馋。话多了,快放过我吧。”我人小哪有那等力气闹过她只能东躲西藏的。 奶娘是瞧着崔家姑娘还能和我嬉笑证明那先头的事大抵是谈妥了的。 “叫你着伶俐嘴再多说几句好话我听听呗。”莺娘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放了我呢,仗着人大追着跑,又是挠又是笑的,可是欢乐。 “莺娘好,莺娘妙,莺娘呱呱叫。”我躲在奶娘的身后探着脑袋大笑道。 莺娘叉手于腰间也没了规矩:“你可是把我比作那田里的东西了?”又觉得不知道是好话还是坏话说不得我,气做得就想上前逗我。 “可是没文化了吧,那东西叫青蛙,可是想吃天鹅肉呢。”我吐着舌头机灵的换了个地叫她扑了空。 “茜娘我可是想着饶你的,还不讨好是吗,那就不能怪我了啊。”说完就上了手抓住了我的衣裳,噗呲一声,给撕坏了…… 两人停止了嬉闹,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同时而笑道:“哈哈。” 莺娘的嬷嬷罗氏早前见着姐妹间关系好未曾多话,这下子又闯了事:“姑娘快赔礼吧。” “不用。”我知他们大人间那套,却不愿和莺娘落入俗气,捡起碎衣裳主动拉着莺娘的手:“你今儿个毁了多少人的衣裳啊?” 极少羞红的莺娘也消停了顺着我进了屋子也不回正话:“你这发编的可好看,也叫你家嬷嬷给我编给呗。” 奶娘应了声,取了衣服就做礼请莺娘坐在镜子前。我叫吉香给我换了衣裳也没害羞直接当着齐芳的面脱了的。 “莺娘,你瞧什么呢。”一日里难得见她屁股是安稳的坐在凳子上的,眼睛又不老实的转着。 她晃了脑袋回过身却扯疼了发:“诶哟,真是忘了梳着头呢。” “叫你毛毛躁躁的。”我捂嘴而笑,越发喜欢她这个真性子。 “我家姑娘可不是了皮精,比少爷都调上几分。”罗嬷嬷懂自己姑娘和我的关系顺着开了玩笑。 “嬷嬷可是喜欢茜娘了,那我做主赏了,叫我好生的疼着还笑……”奶娘梳头自是小心的,即便她那么皮也不会扯疼多少:“茜娘,我那我家罗嬷嬷换你奶娘可愿意?” “不愿。”我不假思索道,就是玩笑也不可。 “姑娘这是太看的起鄙人,也就会梳得那么几个发饰。”奶娘得了我的话作赔道。 “你们主仆情深,我不过是个玩笑,别紧张,你有你奶娘疼你,我家罗嬷嬷可是能做得一手好吃的甜食,就想着炫耀下,你也不上道。” “你倒也会绕弯子了,着实不易,既如此那求罗嬷嬷做个甜味赏茜娘饱饱口福吧。” 罗嬷嬷比奶娘张几岁,长得慈祥面容憨态,倒是白皙的皮肤呈现着富贵相,眉眼间笑容不下。大概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难为她要照顾莺娘这个不省心的孩子。 “姑娘说的是哪里话,我见先头姑娘爱吃果子,就给姑娘做个甜果吧。”我应了首她便退下忙活去了。 我瞧着铜镜里的美人打趣她:“莺娘可是盼着早些长大好嫁给那谁吧?” 她总算是害臊了一回儿:“你还想被我撕烂了衣裳是吧?”孩子般的笑脸如此易满足的心里叫我羡慕。 “罢了罢了,你这泼皮拿你做乐可不是伤着我自己了。倒是问你件正经事,那档子事出了,前头可商量了如何解决了?” 第二十七章 主仆 “茜娘你现在说话真像我母亲,别那么老气横秋的,才多大点人呐。”莺娘顾左右而言他,想来是事情还没谈妥。 我慢条斯理的扯了下被卷起的后裙道:“还好我一贯喜欢多留一手叫奶娘比往常多倍了一件,你还好意思说我?” 莺娘见我穿的比前两件都靓丽露出了欣喜的眼色,见奶娘给她弄得也差不多了才敢转了脖子:“为何把最好看的藏着,若不是我撕坏了,还见不着你穿着漂亮的衣裳。” “总不能叫你上手把好看的给撕了吧。”事实是我不想做的太耀眼,本就貌美若是再配上精心的衣裳就夺了主的光彩。备着也就是怕见到什么贵客,前两件也不见得就寒酸了。 莺娘忍不住上前围我晃了两圈,撑着下巴不住的赞叹:“美,极美,比那天仙还美上几分。” 我侧过头拽住她:“说得和你见过天仙一般,这衣服袖广不方便挽着你。我现在正是身子的时候实在不想费那么多料子变着花样穿。” 罗嬷嬷正好将那新鲜的吊瓜子炒了放在了院里子,我便挽着她出了屋,莺娘哪是那等能安静的人捉摸着今日齐芳讲的话试探道:“可是我见你前两件衣裳也都是半旧不新的,是比你大些姑娘穿过了的吧?” “我母亲待我很好,桂林的事其中多有些无奈。你哥哥能知几分,想刨根问底找他去。”无论是起先还是如今我都不喜欢他人说国公夫人的不好,多少因着外貌总能生出如生母一样的依恋之情。 “别,我还不是怕你受了委屈说不出。”莺娘拽了我要松开的手,她对我的关系无一丝一毫的利用,仅仅就是孩童间建立起的友谊,我也是珍惜的。 我任莺娘握着手,她上月刚过七岁,个头还不见长,力气却委实不小,生生地将我嫩手给捉红了。 “诶哟,姑娘,可别抓那么紧实咯。”罗嬷嬷刚从南厨房里把做好的甜食给方上桌,正打算请我们时瞧见了我红透的手。 “呀,我一时没注意好力度。”莺娘才发现我手红透泛白满是愧歉。 我把手收回到袖子里,迈向葡萄藤下的座椅:“无事,你心大得很我又不是不知。嬷嬷做可香,一定好吃。”我看也没外人就上手提了一个。 灿黄的糖丝配上红透的果子,入口即化的糖分融合着果味叫我好吃的说不出话来。 “味道真好。”因为刚出果子上的糖丝还烫着,我口齿不清的说道。这东西其实就是冰糖葫芦,但此时的人对甜食多数还是从糕点入手,水果类的吃食大多数就是洗净了干吃。如此看来罗嬷嬷年纪虽大却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才说着你说话规矩,吃东西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莺娘早前听籍郎说过硬是不信,叫罗嬷嬷做吃食多少也是想私下里瞧瞧。现见了果真如此可不捧腹而笑。 我从奶娘手里接过沾水的巾子擦拭着嘴角后再把手上剩着的糖丝擦了干净道:“多半是你哥让你来捉弄我的吧。” “他才舍不得呢。不过确实是他告诉我的。”莺娘鬼道的说:“你若是应了我件事我就不说出去,包括我哥。” 敢情是在这给我下套子呢,我微点头心想你还能有什么大事不成。 “你和我哥成婚后,我还是唤你茜娘可好?”莺娘凑到我眼前占据我正观赏美食的目光。 我望着她那双眼睛差点就应了好:“当初许诺的是要你哥成年后自己选,你嫂子还可能是齐芳呢。”我拨开她的大脑袋,又挑了一个放在口中。 “我哥不可能会选她的。”莺娘幻想着齐芳成自己嫂子的场景就觉得一阵恶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哥哥选那女的。“那若是选了你呢,你先应了我。” “若是我,无需要,随你喊行了吧。” 还在纠结这称呼的时候吉香就迈着步子快步报来:“姑娘,前头来人说要叫着一块给寺庙里的佛祖上了香就回去了。” “那你为何这般急匆匆的?”我与莺娘整了整衣裳就向前庙走去,想莺娘也不是那等好管闲事的人就问了。 “这……”我倒是放宽了心,吉香却斜了眼吞吞吐吐的硬是不说。 莺娘又哪是能受气的:“你家姑娘都不避我,你倒是明晃晃的嫌我碍事是吗?”说完就上去提了一脚。吉香没来得及避开,受了后就跪地上了。 奶娘暗道痛快心想,这小蹄子是仗着姑娘好说话,越来越没个眼力劲的蠢奴才,就该收拾了。 到底是从新世纪过来的人,我还是看不得把奴才的命不当命的使便阻止了:“这一脚就叫你记得见教训。起来回话吧。” “回姑娘,崔家姑娘,那先前来的客人和三夫人吵起来了。”莺娘吃力的站立着,还是弯着右边的腿子,看来是真踢伤了。因为三房有了子嗣,这次出行带着三嫂也是为了三房能够一举得男而来许愿的。 莺娘看不惯吉香明明只是被踢了下就故作难受的样子,不削的快行了几步。我心底更急家事也就没拦着她,问道:“三嫂怎么就见了他?” “三夫人为了辩白这是大爷设的圈套,把这件事又闹了一场。国公爷发了话,说要叫三爷休妻。”莺娘说着说着就弯起了腿,我看她确实疼,退了她去后头休息会儿,等走了再一道出庙。 奶娘牵着我快步跟上了莺娘,莺娘见我人小步子难迈,稍坐片刻等着我。 满院的春色都已无心观赏,三嫂平日里精明的狠又怎么会在家里刚出事的档口上闹开,看来娟娘的事也是三房始料未及的,而那位爷的到来多少和三房有着关系。我心里捉摸着等会儿去前头能否碰着此人,又该作何脸色,就没顾上一旁生气的莺娘。 “行了,不就是个丫头吗,还要为了她和我置气?”莺娘见我不说话,当我为此和她生分了。 我苦笑一场:“不是,我就是想着家里的事,你也是下手也不轻点。” “你就是太心软才会有那姑娘如此嚣张,今日我替你踢这一脚倒是受了你的怨。”莺娘回想着自己明明只是做个姿势,脚还没碰到,那丫头就作势跪地了,可见心眼极多必须提点着我。 我没往那头想又计较着三哥和娟娘的事自是糊应了:“你先去找你姐吗?我去趟母亲那。” “恩,晚些碰头吧。”到了路岔口,莺娘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多了一嘴:“你家的事自由你大人看着呢。” 三哥那件事早先已埋下了,也不知道莺娘听得了多少,反正娟娘那件事给酒娘造成的影响必是不会小的。我赶忙行了歉礼道:“总之对着你们崔家是多有愧歉的,你姐姐那,帮着劝慰些吧。” 莺娘应了就合着西墙头往别院寻姐而去。我见她走了,快步赶到国公夫人那。 “你们当真是不要脸皮了是吗!”我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里头国公爷的嗔怒。 一屋子的啼哭不敢响,闷着叫人更加烦闷。我见门口站着的桂嬷嬷也是弯着老腰候着全不像那日在府门口等佟大夫的景象便知不妥,先前让其通告一声。 “姑娘还是等会子吧。里头正发落着呢?”桂嬷嬷满脸的怯意又怕我不死心道:“着火的时候不都怕引火烧身吗。” “那日我见着一位老奴在主子生病时和他人聊着家里袭位的事,当时我就想着老奴是主子的左右手并未多言。俗话说十指连心,可是不知道这左右手可还连心?”我不喜她这种不关己事的样子。 桂嬷嬷一听连忙跪地磕着头道:“老奴该死,望姑娘开恩。” 奴仆议论主子小可杖责大可赐死,议论家族之事,有心便可诛,我又念在她是桂林的娘亲,国公夫人的陪嫁,算是自己吞了这事:“这件事,你知我知,以后自己注意点就是了,现在你只管给我报信去。” 桂嬷嬷收了老腿,畏惧的开门后仗着胆在帘后面报:“国公爷,茜娘来了。” 坐在国公爷右侧的阴柔男子露出了一丝不着意的笑,又淡淡得消了,心道想可是那个美人。 第二十八章 何人之手 国公爷早前发落范氏的时候就听到我在屋外和桂嬷嬷说的话了,心里多有无奈,饶是如此也没放过右边那位爷面露贪婪美色的神情,硬着心道:“没一个省心的,打发了晚些过来。” 国公夫人见国公爷如此说看来即便是茜娘也不行,范氏被休是不可避免的,这孩子怎么就犯了这种糊涂,还好自己今日没让大媳妇跟着来。于是偷着眼给嬷嬷一个指令。 “姑娘,你再去别处逛逛,里头事还没谈拢呢。”桂嬷嬷出了门小跑到我身边报。 奶娘见桂嬷嬷也不容易不想我做过多纠缠就提了去酒娘处坐坐,我偷眼从开的窗户里见去。国公爷此次并没有犯病的迹象,但是三嫂估计是留不得了,何人能把手伸得这么长。我按不住心中好奇:“嬷嬷,大人身边做的客人是何人?” “是前朝的官人,具体到什么位分老奴也不知,不过听着三夫人唤他仇氏。”桂嬷嬷自受了我刚才的话心里多少对我有些畏惧,回话的时候也是三思才道。 我得了这些还想不死心的问些,奶娘却止住了,又扯过桂嬷嬷说了几句好话就带着我出前庙往侧院酒娘道上去。我心急得甩开奶娘的手:“要是大人又犯病了呢,不行我放心不下。” “姑娘你听鄙人一句,要是姑娘觉得还要去老奴就是拼了命不守规矩也会给姑娘带进去。”奶娘噗通一声跪在我跑去的身后。 我停了步子,缓缓转身已忍不住泪:“我就这么一个大人,我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守着他了啊。” 其实我们都想到了,多半是那位爷有意要整一盘散沙的蒋国公府。而国公爷大龄当前,无论是哪个儿子有意为之。都受不住这等刺激,那位爷这是要逼死人的预谋啊。 “那国公爷舍得姑娘就趟了这浑水嘛?” “他……”我竟无言以对,刚才我声响那么大,国公爷不会不知,他竟还是如此打发我。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眉间的那个痘印突然痒得发疼。是啊,他这么疼我,自然处处都会为我着想。我才想起来先头我们离去的时候桂嬷嬷也没守在门口,看来这件事崔家必是要请出来帮忙的了,那娟娘……到此处我身上发冷。娟娘肯定是被设计好的,又是谁的配合能让整个计划如此天衣无缝…… “如果姑娘真的想帮忙就该去求崔家酒娘帮帮娟娘,此时绝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奶娘说完磕了一个响头在地上。 “奶娘,是茜娘错了,万不可如此。”我小手不够伸到她面前的,没能阻止到那个头到让头磕到了我手上。我顺势就扶起了奶娘,拍了拍她的衣裳。 “姑娘,快别,鄙人得姑娘赏识已不容易,现必须多为姑娘想啊。”这话不假,可以说奶娘对我绝对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在我生古人认为必死的天花之时,奶娘对我的不离不弃衷心职守时就可见了。 “嗯,我们快些去酒娘那处吧。” “姐。我想那娟娘平日里看着也是个胆小的,多半不是自己想到的去假山换衣裳,肯定是有人捣得鬼。”莺娘见自家姐姐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喂养着放生池里的红鲤,不禁道出了疑虑。 酒娘移一步却能不晃动头上的蝶钗:“你都能想到,你姐我会想不到。” “那是何人呢?”莺娘好不容易得到自家姐姐的认可一脸期盼得追问道。 “我也想不到,但是多半应当是娟娘身边的丫鬟了。那是人家国公家的事,与你何干?”酒娘心其实也有千金重,却不足和心智不成熟的莺娘道出。望着莺娘的模样心想自己妹妹也有会转弯的时候绝不容易。 莺娘收了凑前的脑袋,规矩样很是搞笑:“还不是关心姐姐嘛。” “这话说的好听,你若是说关心茜娘,我倒是信的。”酒娘收了饲料,正打量着自己妹妹,就看见一到小身影进了院门。 酒娘的丫鬟临湘还没来及通报我已到了她眼前,我弯膝跪地:“酒娘,求你帮帮娟娘吧。” 酒娘见我如此也不忍,屏退了众人扶我而起道:“起来说话,我妹子刚还和我说了,她都能想到,你会想不到嘛?” “即便无心,也是有意之事,落入她人口舌可不是毁了蒋国公府的一干姑娘。”我声情并茂的说着也不禁落了泪,想到国公爷更是求得越发真切了些。 “快别哭了,你哭着我都心碎了。”莺娘手忙脚乱得给我擦了泪,又不能自己做主说了算。 酒娘是早有计量的,正想着不知道如何跟长辈们提:“我们去那头坐着说,好将事情仔细理清了,也才能解决,你这样哭,可不是良方。” 得了话,我收了声,哽咽道:“茜娘无以为报。” “你以后待我家弟好,衷心侍奉敬重他就好了。”酒娘早也是知道了些的,难得家弟为了女子肯放弃自己的倔强想着多半是喜欢上了也就如是说道。 “嘿嘿,茜娘,你看我姐也把你当弟媳了,自然是不会让你被上这莫名的黑水的。我们好好讲讲,想想办法吧。”莺娘对着姐姐笑开了花,早先就想着成不了妹妹,进自家的门也是好的,如今姐姐也这么说可不是赞同了自己的眼光。 我早是羞红了脸不敢言语了哪还能哭,也就任由莺娘牵着往院落里的亭子走去。 “你瞧那水里的莲可小?”酒娘芊芊玉指指向碧水塘池里。 “像睡着一样。”莺娘闻声望去,好奇地想下水去捞。 “你要让它脱了水可就等于没了命,和那鱼儿是一个道理。”我赶忙拦住莺娘。 酒娘微微颔首心道,这茜娘年纪不过两岁竟能识得这些理。“你就让那泼猴下水去冻冻吧。” 还是自家姐妹最懂,莺娘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法也就收回了心,做那等淑女样:“就叫你们赏花操劳了我,我可不是那傻子。” 亭子部落于碧水源头,建造的别具风格,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而入。一看不是大家也是长年练于书法的,我无法不能做出识字的样子。 莺娘没那等心,不会细想,但是酒娘早就将我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那几个字是祖父写的。庙里的住持想写出那种忘尘之境,洒脱之情便想到祖父,求得了这几个字。”酒娘和莺娘一看都是大家府邸里出来的,但是酒娘是从骨子里的文艺,而莺娘呢,出了那双弹琴露出茧子的手没一处是闻得的。 我不禁害羞道:“茜娘,还不识字呢。” “那我读给你听?”莺娘找到了显摆的机会怎肯放过。“往生堪不破,众事还归来。”莺娘做那文人样摇头晃脑的念叨。 “我们进去吧,让她自个儿陶醉去。”酒娘拉过我大步进了亭子寻干净处做下,留下那莺娘暗自回味。 “你可愿意和我说说你家到底出了何事?你那三嫂范氏怎么会就如此泼皮了呢?”酒娘也不避讳,反正都闹开了,还不如摊开来想办法。 我拽紧了手里的绸纱,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大哥和三哥日日都在为了爵位较劲。” 酒娘并无诧异,这种事搁谁家都会发生:“你三哥素闻懦弱不堪,多半是你三嫂搞得鬼吧?” “不,应当是我三哥。”我绝对相信,这事,不可能是三嫂做的,反极有可能三嫂也是被骗受害了的。 第二十九章 连环计 酒娘早前听说的也不是假话,谁都知道国公府上的三爷遇事无主见且胆小懦弱。这样才是三哥最高明的地方。如今他下了这么大手笔不顾一切的举动让我都没办法确定他内里到底有多少心机。 “你可知,你三哥是出了名的胆小。而且这些事布局如此精细没那些人脉,魄力何以能掀起风浪?”酒娘不为所动,她觉得那些经过大风大浪成精的老人们都没瞧出来,又怎会信我一个无知小儿。 我打算和盘托出,至少在崔家,我最信任的两个人都是她的胞弟,妹。就冲这层关系她也不会瞧不起我或者口风不严的说出去。 “三哥是三嫂的军师。”我停顿了下,喘口气,思索着该从哪件事开始说,又觉得自己人小可能有些事人都不甚详细就叫了奶娘一同说起。 奶娘是有些顾虑的挑了些无伤大雅又能说事的地方说起:“据鄙人所知,娟娘身边的丫鬟桃香是四夫人敬给大夫人的,和姑娘的贴身丫鬟吉香原是一个屋里的姐妹。而姑娘屋里的丫鬟吉香的娘就是四夫人屋里的嬷嬷。至于吉香,早日里姑娘让鄙人寻得些蛛丝能证实他是四爷的女儿。只可惜,吉香她娘出身不值一提,国公爷必是不会同意的。四夫人是出了名的善妒,哪能容得下这等狐媚子早就想打发了。就在此前吉香他娘就知会有这么一天,因而用着桃香攀上了三夫人,想给三爷开脸的。还未送到三夫人手里就被四夫人知道了,从而才送给了大夫人当丫鬟使。桃香自然是个伶俐人,要不也不能被三夫人瞧上。”我因往日里吉香的举动多少猜到点,又不能一棒子敲死,乘着府里忙乱无人立规矩就暗地里派了奶娘去寻些往事。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吉香她娘也不是什么嘴严的主,早先不说,现在四嫂不在一道了,早就有多少仆人知道了。大户人家这种隐私也不是丑事,就是崔家也是有的。 “难道我瞧着那吉香也不像个什么好人。”莺娘一听更是觉得自己那一脚做得对。 酒娘撇过头对着莺娘轻拍了一下脑瓜子:“那你觉得好就一定就是好人了?”不待莺娘再狡辩,吩咐奶娘继续说下去。 “桃香得了赏识,去了娟娘处做丫鬟,平日里是个嘴严手紧的,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倒是这些日子,三夫人忙着伺候三房刚得子的小妾不顺心时没少和三爷抱怨自己也是想过给通房的,也就顺口把那档子事说出来了。三爷,可不是崔家姑娘想的那样简单,他是咽不下这口气,背后想了办法去接触桃香。那桃香,其实也是个丫鬟命主子心,恨着呢。” 后面的事也就不言而喻了。但如何能将这一系列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不说,还能讲自己置身事外,无人怀疑可见三哥并非善类。若不是自己无心插柳怎么也是不会想到那个在府内坐收渔翁之利的三哥。 酒娘得了这些事心中计量着等会儿和母亲报备的时候改挑哪些说起。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的时候莺娘呆头呆脑道:“这和娟娘出那档子事有什么关系?” 初见莺娘的时我就曾羡慕她能活得单纯安逸,如今她这么说更是叫我嫉妒:“你啊,真是有心护着长大的。” “你不也有你大人嘛?”莺娘被说得脸通红,向来心思简单。 酒娘又顺手拍了下她脑袋:“平日里古灵精怪的狠,现在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道完转向对着我一脸沉重道:“这个是你家事,就算是我祖母也法子出手啊?” 莺娘见自家姐姐这样推脱急了,就算是自己没弄明白但见着我心里难过的样子她也是不开心的:“姐,你就帮帮茜娘吗。” 酒娘被莺娘拽着胳膊使劲的晃都疼出了汗:“你手劲真是越来越大了,快松手,我何时说过不帮了?” 我捂嘴而笑,莺娘是对自己真好的。 “看你。为你求情被我姐说,还笑我,不喜欢你了。”莺娘一屁股坐回椅上交叉着手臂,那小孩样煞是可爱。 我立起走到莺娘身边哄了会儿,对着酒娘又行了一礼:“酒娘,此事真的就只能你求情了。” “我尽量吧,祖母这会儿应当和母亲一同跟着姜家夫人呢。今日事多怕也是不会再提起娟娘的事,到底能谈到何种程度我也是不能保证的。你三哥既能如此不管不顾,可有知道是为了什么?”出了这事酒娘早就想好了自己与姜家是无缘的,若能促成娟娘和姜少也无失为自己赚得贤名。 酒娘问的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这种一招損敌自伤三百的招式精明的三哥怎么会不明白呢,这样做又到底为了什么…… 奶娘也摇了摇首:“鄙人就知那么多。” 我对着酒娘也是无解:“这也是我一直不曾站立方队的原因,我大哥伦计谋绝对属于三哥,可是我见三哥的作风多入不了我大人的眼。” 听了这些事,酒娘默默想着崔家的事。崔府没有什么官位爵位傍身,但是祖上积德能留得几口薄财养家糊口,府内上下也有些阴私。可是像国公府内这样需要权谋相向的日子是不可能发生的。过后轻轻握着我双绞着手道:“茜娘,你这么小能做到这些已不容易了。放宽心,我初见你就觉得心思深重,这样不利于你成长。” 此话一出,我心里百感交集。能在这个世界里活着已不易,能得到他们崔家几人相助关怀又怎能不感恩,千言万语集在口中,终是吐不出一言。 “茜娘望酒娘能寻得良夫,日日欢喜。”这是发自我肺腑的话。 莺娘乐道:“那是必然的,我姐姐聪慧心善,貌美如花,不缺他姜家一子。”说完又是吃了酒娘一个脑瓜子。 “要你多嘴,什么时候和姜家人订过亲了?你是仗着脑袋混,瞎说话呢吧?”酒娘真心是恨不得把自己妹妹和我掉个地。 “还不是给你打笨了脑袋。”莺娘嘟嘴了巧言二辩。 我微笑着羡慕他们姐妹间的和睦关爱,即便是齐芳和娟娘之间也是没有的。 “你不是老哭闹着要教茜娘琴技吗,还不好好吹吹你自己的水平?”酒娘眼底都是对妹妹的疼爱。 “对诶,茜娘,你知道我现在能谈多少曲子了嘛…………” 总算是找到机会显摆了,莺娘又岂能放过机会,口若悬河得吹捧着自己的琴技如何如何。从那次惊鸿舞后一直都未有机会再能耳闻也就顺着莺娘的心畅聊了起来。 求完姻缘签的崔家老夫人和姜夫人正打算一道去解签的同时被自己老爷喊道了前庙一同共事,而酒娘也带着我和莺娘赶到了两位老夫人的跟前。 “茜娘,酒娘,莺娘见过,崔家老夫人,姜家夫人。”我们三人齐声行礼问候道。 “诶,快起吧,正打算解完签再去前庙呢。”姜家夫人和酒娘,莺娘的母亲一般的年纪,正搀扶着崔家老夫人一脸和蔼的说道。仿佛并未曾发生娟娘的事一般还是和崔家热络,对我也是慈眉善目的。 “那便解了签再去也不迟。”崔老夫人是着急着酒娘的姻缘。酒娘自小并不是养在何氏身边的,前五年都是崔老夫人亲自教养的。那感情不是一般的子孙能比拟的。如今最疼爱的孙女婚事出了波澜,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第三十章 三嫂被休 眼下崔家和姜家明晃晃的所解之签必为姻缘。即便没有那些事我也是不好随同的,告了酒娘莺娘正打算离去时,奶娘告我还是和长辈打声招呼。我也就提着裙边弯曲右脚向前请辞:“茜娘挂怀着家中的姊妹,就不随崔老夫人,姜夫人一道了。” 崔老夫人早前因着娟娘的事心中疙瘩并未释怀,见我如此说忙应了。而那姜夫人虽不曾作声却将我的一言一行都放在了眼底,温和而道:“是个好姑娘,快去吧。” 我得了信便请了小庙祝领路寻娟娘而去。卵石铺路咯脚多有不便,行得也算是停停顿顿,现下静下心来细细观赏。这庙里花香满园,多为蔷薇,高低层次不齐的绽开惹人喜爱。不知是心中郁闷之情抒发还是欢快于酒娘的体谅,总之心情较之前开心了几分。到娟娘院门口时笑意也忘减去,如是便刺痛了那惹祸精的眼。 “哟,自己姐妹受了罪,茜娘到还能笑出几分。”齐芳并未曾在娟娘旁侧安慰几句,反倒见着我就是攻击。 这话说的真是耐人寻味,我若不笑还能哭着对她不成,自也不会把她的话放在自个儿心上。倒是娟娘那落寞无神的样子叫我有些心寒。本就和她无半分关系的事情却硬把她拖进来,到现在应了那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娟娘,可别再多想了。”我有心安慰又得了那货的几句冷嘲热讽。 “可别在这头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原早先不是还往外人家去欢声笑语,怎么就不见你想起自家姐妹呢。”齐芳极其用力的打去我搭在娟娘肩上以示安慰的手。 奶娘早已是看不过眼,心下想到:往日里见齐芳虽爱折腾,可也不是爱挑事得主。但刚吐出的话不偏不倚的砸石头在娟娘的心上,让姑娘即便是来了还不如不来的好。 我伴着尴尬收回手:“的确是茜娘的错。”千不该万不该,都怪不到那些女子,我自作如此想法,也就受了这委屈。 那齐芳是得了脸立马要发作些什么,一直闷声不吭的娟娘难得得严厉道:“往日里,你胡闹我也受着了,你见不到你姐现在是什么样吗?”说着竟喷涌而出了泪水。 我手忙脚乱得拿着帕给娟娘擦拭着泪水。 “哼,还不是你自己做的事,倒叫我跟着你一道背了这种臭名,还不如不要你这个姐。” 我是不敢再触这霉头了,聪觉得当是没听见一般:“桃香呢?”顺口提及才发现刚进院就未曾看见她。 “桂嬷嬷刚来过领走了。”娟娘收了我的帕子,擦净了脸,一抽一抽的努力平息着说道。 “你也别再难过了,到底是人为,即便躲过了这遭后头也还是有暗井等着你。”我将脑袋搁在娟娘腿上。论起来,娟娘也是我在曹氏那房里最亲近的人了。娟娘往日里也会想起分些好吃的糕点,玩赏的东西与我。毕竟自家妹妹不依赖,不尊敬自己,对着年纪更小的我,即便有着辈份的隔阂却还是能树立长姐的风范。之前我也想过要与她好好相处的。只是那齐芳……罢了,不提了。 “茜娘,谢谢你,”娟娘揉着帕子,极不自然的说道,而我却只这不自然来得才是真心话。 “我刚在莺娘那吃的一个甜食,回味无穷,等回了府我就叫了大嫂给你做着解解馋。”我见她冷静了许多,寻着就近的木凳子,坐于她左手边。 娟娘握着我的手道:“有心了,你实话告诉我酒娘是怎么想的吧。” 这件事委实不好说定了,我只能讲了酒娘的承诺宽慰她的心,齐芳却是出我意料的淡然:“最差也不过就是个妾。” 这话一出,娟娘的脸又湿了半边…… 前庙内,断是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情况下安坐着三人,地跪一人。 “倒是把我当成傻子了。仇爷,府内自家事,老夫自有判断,倒是仇爷不知索求何物?”国公爷半生都是在尔虞我诈中存活的,怎么都不相信今日的碰巧。 那位被唤为仇爷的人,却眯起了眼睛,贼笑:“不为何物,只为一人。”道出来竟有着胸有成竹,端起白边的茶瓷淡淡得吹开了浮在面上的嫩叶,又接着道:“却是国公爷的宝贝。” “宝贝……老夫的宝贝多着呢,若是说要用宝贝封口,那倒不如老夫自请圣上治个管教不严。”并未发怒却是不容商榷的语气。 “仇爷,老爷,我看此事容后再说吧,先把范氏打发了,再叫那两个不孝的东西滚出来说清楚了。” 跪在地上的范氏终是瘫软了颤抖着做出最后的请求:“大家,媳妇真的是脑子犯了混,被那猪油闷了心,求大人,大家在给媳妇一个机会孝顺你们吧。” “住口,给你的机会还少嘛?范氏,你若是还有些脸皮,就回家同你生父说那薛姨娘的死因。”国公爷忍着将手中的茶瓷不在外人的眼前砸出了,顿了口道:“回府,做什么烧香。” 刚进自家府内,一屋子人,无人敢出气,全都大言不出的跪在大殿内。殿上唯一坐着的只有国公爷,连国公夫人也被取消了听帘的权利。我跪在娟娘,齐芳的后面,和诠郎一列。诠郎比籍郎略长两岁,却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年方八岁,个子还不及国公爷的膝盖。也许只有羸弱的他才会在这府内过得安详自在吧。 “范妇,一言数口,搅家无宁日,七出犯四出,其一无子为大,其二未有孝顺父母兄长,其三口多言,曲是非,其四,善妒无贤惠之名,望吾儿思令休之。”国公爷命三哥上前跪地,如此说等于断了范氏的退路。 长达二十年的夫妻,三哥竟一滴泪未掉,一句求情的话也未提,只是唯唯诺诺得做小人样:“尊大人教诲。”并附上三个未着地的三个响头。 “范氏,你的嫁妆沓子全由你自己点算,不必留下一丝一毫。”国公爷不等范氏再哭诉些什么便吩咐大嫂道:“去把先头在长安的三家铺子契约拿来。” 大嫂不甘也不敢吭声,慢吞吞不情愿的跟着夏管家去点算取契约。 “范氏,三家铺子随你取哪家,也算是答谢你在我府内精心时候过的日子。”国公爷撇了一下嘴唇,无奈而笑。 三家铺子分别是开在长安城三处地,分为珠宝,服饰,脂粉。珠宝开于繁华地带素来人气高涨,服饰和脂粉也就是家中女眷平日里砸点钱闲玩的东西,不用想,范氏也是选了珠宝。 “行,够大的胆子,但愿你能撑得住这个饭量。”国公爷暗自嘲笑愚妇不可及。 第三十一章 活 我全跪于地并没有抬眼却也是知道国公爷话里的失望和讽刺,但又想在如今,被休的女子能得回嫁妆的本就不多,还能得到一家收成丰厚的铺子肯定是没有几人的。 “事后,所有该结清的债务,都由大媳妇处理。两日内,休书就会送到你家府上。你此番回屋收拾东西即可上路。”国公爷是下了狠心,一点退路也不留。 范氏终是没忍住,撕心裂肺得哭了起来。我闻那悲泣之声颇为不忍,竟也有动容的流泪,一个女子得了钱财失了清白又用何用。 满屋子的人竟没有一个为范氏求情的。我偷眼瞧着范氏,有些冲动得想为她拖得那么个几日,却被一旁的诠郎拽住了,低声道:“我知妹妹好心,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慢慢移过来的奶娘相劝道:“这未必就不是范氏想要的结果。” 一个激灵,如果说范氏未曾想到自己会被休,那三哥就是连枕边人都利用了,但我想更多的是,范氏应当是料想到的,还这样义无反顾的做,到底是为了三哥,还是为了自己已无从考证。 就在我还在纠结要不要为范氏求情的时候,已有两位粗实婆子架着被打得惨不忍睹的桃香上来。 “贱皮子还是嘴封得狠。就直道是三夫人,哦不,范氏做的事。”听着话我抬眼看去,只见一位长相彪悍,腰宽三尺,看起来颇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叫我望着都觉得恐惧的粗实婆子,拽着桃香血淋淋的发尾。 “哼,就算不是范氏,也和范氏脱不了关系,带下去吧,找人牙子,发卖到那突厥边界之地去。” “是,国公爷,只是在打落的这贱皮子的时候,发现她怀了孩子,如今还在肚里却已是死胎了。”那婆子扫了一眼跪地的人,见着有我们这些小孩也就没有掀起那裙络子给看。 国公爷打从把桃香抬进来时就未曾看过一眼,现下也只是挥挥手叫抬出去解决了再卖。 拍在地上的手心里直冒汗让我在这已然入夏的时分里都觉得寒冷。我侧过头,看着那个被拖出去的桃香留下了一路的血迹,红色粘稠中带着恶心的味道,充斥着屋子,人还未拖远我却见着了她紧闭着的眼缝中一丝光束罩着三哥。落花自有意,流水太无情…… 一顿收拾后,奶娘带着无魂魄的我快步回屋。我趴在她的肩膀目光如炬的随着那道血迹。急急忙忙来了四五个仆人把那块被染红的地用清水擦拭,就好像努力着让人忘了这件事一样。我却不知道为此,久违的梦魇竟又犯了。 “我是听说那桃香肚子里怀的可是三爷的孩子。”丫鬟橙香正对着磕着瓜子的吉香鬼道着,怕她不信还特意多了一嘴:“真的,我前日子去茶水间求碟子时还见着三爷和桃香一处亲热呢。” “做什么不信,那桃香平日里就仗着有几分姿色和哪个爷们不贴脸,就想着能爬个床做个带鸡毛的凤凰。哼,也不看看三爷是什么人,能为她说话嘛?”道完就吐了瓜子壳于地上,又接着哀叹:“也不知母亲如何了,姑娘又不是那等拦事的主子。” “我瞧着姑娘也是心善的呀?”橙香满是不解的脸色问道。 “我何时说过不善了,不过就是因着姑娘没机会打听些事。” 吉香的娘往日和范氏亲近,受波澜是肯定的,橙香也不过才5岁,哪能想到那些是非曲折的东西:“你叫姑娘求求情不就好了嘛?”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你知道国公爷为何说要给桃香卖到边界去嘛?”吉香贴着橙香的耳,滴眨着眼,做出一副你肯定不知道的样子卖着关子。 “你快说吧。” “那是去给那些饿狼送菜去呢。” “啊。那岂不是营ji”橙香想想都觉得后怕,还是止住了嘴干净忙活去。 吉香却是拍拍拨完瓜子壳的手嘲笑道:“小丫头片子,这种事都怕。”也就回了屋看我起身没。 我却是早已坐在窗边,听着她们的一席话,思绪万千。 “姑娘,你起了啊,奴婢去给你打水去。”吉香半是惊讶,半是担心的说道。 “去吧,你娘那,我会尽量的。”心已疲惫,即是力所能及的事能多为别人做一件就做一件吧,管他到底最后惹到了何人。即使不惹也不见得日子就好过多少。 奶娘掀了帘一脸欢喜道:“姑娘,崔家莺娘给了绢子说请你过去玩呢。” 我还不能做出识字的样子,拿着绢子竟流起了泪。 “吉香,去打水去。”奶娘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吉香只觉得气不从一处来。 我用稚嫩的小手擦抹着眼角,仰天而笑,希望这泪水能回到眼眶里去。 “姑娘,何事要这么悲切?”奶娘看我实在心酸,很久没有那么用疼爱得抱着我了。 我收了泪水,婆娑得看着奶娘的双眼:“奶娘,为什么女人的命总是那么苦。” “姑娘是为桃香嘛?”奶娘轻轻抚拍着我的背询问道。 “也不全是。” “桃香是自己信错了人,招致祸端。” “可是她信的是她爱的人啊。”心底里的苦涩泉涌至脑中,泪水一滴一滴的浸蚀着我的心。 “那是愚爱不值得。” “愚爱……”我哽咽着不清不楚道:“愚爱的人就该死嘛?” “如果伤及亲人,至关重要的人,那这种报应也是应该的。”奶娘不理解自家姑娘的话,但还是秉着真心道。 一时无言,我连哭泣的声音都发不出了,错信他人,伤及家人,我已做了一次,再不能有第二次,一定不能有! “姑娘,你还有国公爷,国公夫人把持着呢,不会遇到这种事的。”奶娘当我惧怕未来安慰我。 “就怕天有不测风云。”我双手圈着奶娘的脖子。 奶娘揉了揉我的发,温怀道:“无论出什么事风云,鄙人也必须护得姑娘周全。” 一席话温暖了我心底最深的寒冷,已是世界两段,再对过去纠结已无意义,倒不如珍惜眼前的真心人。 真心人……也许不是一个人,是一群对茜娘好的人,我如是想到,并未再多言。只答了声:“有奶娘真好。” 从我出生至今,生母多数自怜自哀无暇顾及我,主母起初因身份对我不冷不淡,只有奶娘自始至终都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第二人。国公爷有一身功名自然不用我担心,可是奶娘呢,差一点因为我不喜欢喝人奶就被打发了。如果我说我自己无所求,那我为了奶娘也该有所求,有所得。 我收了莺娘的绢子坚定了内心:“奶娘,我们都要活得好好地。” 第三十二章 三家议亲 这几日里府内上上下下的人做事都是万分小心,连奶娘闲暇时也是不敢在出去打探些什么消息。唯一所能知的竟是崔家莺娘因反家中长辈的决定,颗粒未进。对于崔家,国公府多有亏欠,就是我一人也是欠着好大一个情分在里头。我吩咐奶娘去找夏管家,打听下国公爷回府的时辰,自个找了件不算艳丽却看着舒适的衣裳换上。等奶娘回来后就顺手带着先头莺娘给我的绢子去国公夫人处。 “母亲,近日可安好?”这几日我为了不给他们添堵未曾多来,也就是早晚请安的时候合着大房一道。看着屋内各个愁眉不堪的样子我心底也是明白了几分。 国公夫人见我手里绣着兰花的绢子便叫我上前给她瞧瞧,我乘着她欢喜的时候说出了请求:“茜娘实不放心莺娘,还望母亲能想个办法让茜娘去看一趟。” “也是,崔家此前帮我们不少忙,你和莺娘这番情谊去宽慰下也是应当的。”国公夫人知我心善,有些吃力的抱我放在腿上:“看着又高了些。” 她摸过我的鬓发流露出的喜爱让我更加黏她:“母亲,你看看什么时候去方便呢。” 国公夫人沉思了一会儿,在我耳边沉闷得叹出一口很长的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说完又觉得和我一个无知小儿讲这些也是傻了:“我和你大人商量好了就去,晚些得了准信,我会让桂嬷嬷去传声。” 我乖巧的颔首牵过国公夫人的手道:“母亲,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只怕要苦了娟娘了。”国公夫人想起那三媳妇做的蠢事就觉得心寒,真是瞎了眼睛识人不清害了自己的孙女。 娟娘委实是这件事里最无辜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到底那日的事是如何发生布置的我至今也不甚清楚。但是就从三哥对小妾的近日来的抬爱要我说没他的手,打死也不相信。 我不忍国公夫人难过,腻歪在她怀里以示安慰道:“母亲,我去看看娟娘吧。” “恩,去吧,叫她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既已发生,就接受吧。”国公夫人放我下了地,慈爱的拍了拍我的脑袋。 洛州的国公府是以琉璃青瓦所制,府内分为五院十房。此番正值多事之秋我是迟迟未能赏得花园内风光,却是曾听闻家里请了花匠精心配制着花草。从国公夫人的院子到大房须经过两院六房,我也是慢吞吞的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还未进屋就听得一阵抽泣:“为何偏偏是我……我又能怪谁呢。” 奶娘自是懂礼的,上前告知了声顶替桃香的竹尧,请她往里头通报一声。未进多时就听得那哭声遏止了,屋里的娟娘也清了嗓:“茜娘吗,进来吧。” 我踮起脚跨步迈门而进:“母亲让我来瞧瞧你。” 娟娘正红的眼睛对着我躲躲闪闪,多半还是难堪于自己出了这种毁坏闺名的事。反倒如此我竟大方的观赏起她的屋子来,要说曹氏对其花费的心思委实不少。细嗅余香里是最近铺子里新供奉来的环香,久久未能散开。可见如今曹氏当家又去大敌,得到的好处绝对不少。窗边并未摆放榻椅,倒是摆了个大红漆雕的桌子,铺着砚台,看起来也是匆匆忙忙整理过的,那悬挂着的笔尖还在滴着墨汁。我眼神每到一处,娟娘的脸色就冷上一分,赶忙占住我的视野道:“茜娘,可是母亲说些什么了。” 我灼眼窥看她还未来及收去的画,双眼的冷峻熟悉到不用猜想便知是何人了。从来不喜欢戳人家痛处也就马虎盖过道:“多是宽慰的话,最近可是吃得什么好吃的了?” 娟娘自以为我是没瞧见了,我一转身她就赶忙把画收卷起来,即便是提心吊胆的也是带着万份仔细小心的。 竹尧也是个伶俐人,特意叉开娟娘的身影附和我:“姑娘今日来都未曾有过胃口。” 我弯嘴一笑,心想,是个衷心的主。 “茜娘想吃那桃花酥嘛?”娟娘收了画,心也定了,才转过神来问我。 “好啊,那味道我还回味着呢。” 竹尧得了娟娘的吩咐去外头摘些花瓣便去了西侧的小厨房,我拉过娟娘芊芊玉手,引着坐到了屏风后头的榻上。 “你想过最坏的打算没?”我不愿再与她东绕西拐的直言道。 娟娘垂了眼,木木得点了点头:“想过。” “那你可愿意?”我瞧着她对江鸿的心思绝不比莺娘差多少。古人的感情很奇怪,一见钟情后要么就是暗送秋波,要么就是深闺思念,往往这种才叫人至死方休。 娟娘抬眼恐惧的望着我,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心思已暴露在我的面前,立马跪在地上磕头道:“茜娘,娟娘是愿意的,求娟娘不要告知他人。” 已经负得伤疤了,我又怎么会忍心再上头撒盐呢:“自是不会的,你快起吧。我就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别怪我说的狠,姜家少爷对你绝对会比江鸿对你好。” 听得此话,娟娘终是忍不住,泪流成河,再不能言语。我递给她莺娘的绢子,准备再给她一刀,彻底断了念想:“崔家为了不影响到你和姜家的婚事,本打算把酒娘许给江鸿的。却不曾想到,江鸿为此长跪家寺,莺娘也已两日未食。酒娘也是急了,叫人托了莺娘的帕子与我。” 此话点到即可,说多了,就成了落井下石,现下说道此处反可能解了四人的事。 “我自知自己欠了酒娘颇多,再没有自己做主的说法了,祖父和祖母如何订的,我就如何做了。”娟娘抹着脱线的泪珠子,抽泣着回话。 我抚慰着她的后背,软声软语:“未必就不是个缘分,看开些,大家都好过。” 她默着声点头,也敬我是长辈不敢再多抱怨什么。 我有意开解,讲些城中的乐事和在家庙时遇到的趣事给她听。娟娘未绽笑颜却是必先头看起来有些精神了,等到竹尧把桃花酥拿来她已平伏了情绪,说要晚些和我一同去国公爷那。 “老爷,崔家来人说,邀请我们一同和姜家商量娟娘,酒娘的婚事。你看,我们……”国公夫人的老脸都快羞红死了。自古以来,断没有三家议亲的情况,可是如今…… “你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吧。酒娘和姜家少爷是过了定的,如果没这档子事婚期都该下来了。只怕娟娘,只有做妾室的福分。”国公爷没女人那些面子上的事,只觉得欠崔府颇多,就是要降娟娘的身份做妾室也是应该的。 国公夫人总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又愤恨道:“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你只怕还没看清楚,这些事又岂是范氏那等深宅怨妇能想出来的招法。”国公爷嘭得放下茶杯,又不愿让老妻操心就转了话道:“明日我上崔府,尽人事,听天命吧。” “嗯,早先茜娘过来求我,说崔家莺娘几番请她上门做客,道是去的时候一定要捎上她。”国公夫人只得把国公爷手里的茶杯稳妥的放好,再如何都是自己子嗣,老爷总是会心疼的。 第三十三章 夏至未至 早先从国公夫人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奶娘就派了人在侧门口候着,一旦有国公爷回府的消息就送过来。我正和娟娘品着新做的桃花酥,口有余香回屋无穷,奶娘踱着步子缓缓靠近我身旁道:“姑娘,国公爷回府了。” 娟娘不着痕迹的低了一眼,做出遗憾的样子道:“往日里也不见你来多坐坐。” 我摸了摸耳勺略表歉意:“是自己懒了,待得夏日,怕是更不爱动了。” 娟娘赶忙让竹尧上了杯果水,我乘着果香味偷嘴又拿了一块桃花酥,味道是极妙的。拱了拱小手语调带些许轻快道:“我去母亲那处吃饭,要有什么事会托人告知你一声的。” 我正打算出门而走了,她又拉过我的手道:“平日里齐芳的嘴总伤人,你别记挂在心上。说到底我们还是一脉带着血的亲人。” 此话不假,说有多真切我也没觉出来,估摸着也就是怕我不尽心给她说项吧,所以便宽慰她:“没有的事,你的事我自挂在心尖上的。” 娟娘得了我的准话,才微微作福道声谢意就送我出了院子。 “姑娘,为何要去揽她的事。她们平日里也没少给姑娘下套子。”奶娘自来都是最为我着想的,断是不能接受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讨好。 我却是捏了捏手里帕子,有些闷气的说:“只不愿意叫莺娘吃了苦。” 一时间无话,我与奶娘穿梭在夹竹桃的树林间,时有花粉掉落在我的手上,我便顺嘴说了句:“三哥的小妾应当是不曾来过这院子吧。” 奶娘实在没想懂我这话题的跨越度是从何而来,弯着身带着迷糊的回答:“最近不曾见过三房的人出过屋子,应当是没来过。姑娘为何问这事?” “无事,顺口问问。”我只看着这园里的无色白色花朵心里隐隐不安,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吧。 奶娘见我专注于赏花自当是自己姑娘喜欢猜想及旁人也就未曾多问了。 “大人。”我行至国公爷的屋外时天已黄昏,门上倒映着屋内人的身影,让我不禁嗲声嗲气的喊道,竟好像多年未见一样的相思。 事发之后到底最受心伤的就是国公两夫妇。国公爷久经战场什么事未曾遇过,手刃敌人都是不带眨眼的。问世间最难过的,莫过于自己一点一点拼来的幸福荣辱叫儿子毁于一旦,即便是战场上的神人,他也是孩子的父亲,是这个家的支撑者。如今岁月染白了他的发,神情里也像被掏空了一般,这些伤心事致使国公爷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国公爷看我一个小人,大步奔跑也没说没规矩什么的,只道当心些。国公夫人也不像往常骨头里挑刺了,顺着国公爷道:“估摸着一早就惦记着你了。” 我是乖觉的爬到国公爷的腿上就想着能多腻歪一分,国公爷却是不再允许了:“你也大了,要先跟母亲请安。” “母亲安好。”我鼓着委屈的小嘴,弯膝道。 “行了,一早就来请过安了,你不饿,我们肚子可是饿了。”国公夫人顺手将我抱起放在她的双膝上,见我还是下午那套衣裳便知准是在娟娘那坐了一个下午,也就没问我做些什么了。 “大人也是为茜娘好,大人可是今日心情不佳?”我眨巴着大眼小孩子气的对着国公爷问道。 “古灵精怪的丫头,你从哪瞧出来的。”国公爷用他的大手揉了揉我的脸颊,还是喜爱的紧,看着老妻抱着吃力就抢了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我换了个方向调皮而笑道:“还好人小,要不可不是卡在桌子里出不来了。” 国公夫人捂着嘴不着迹的笑说:”你大人,见着你就是再不舒心也变成开心了。” 我主动拉过国公爷粗糙的大手,像他关心我一样关心他:“大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不知是触动了哪更弦,国公爷百年难得一遇的红了眼眶,应当是不好意思在我等小儿的面前丢面子又生硬了回去:“就没有坎是踏不平的,好了,吃饭吧。” 我灵巧得点点头,自己下了腿做到椅子上,把已更换来的碗筷分分放在国公夫妇的面前,却不知这么一个很微小的举动温暖了两位老人的内心。 国公夫人眼角湿润得看着我道:“老爷当初说把茜娘放在身边教养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我被说的都羞红了脸,窥视着国公爷的表情自觉地坐回椅子上。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屋内也就只能听见碗筷碰撞和我笨巧的拿勺子的声音。 “老爷,明日是直接上崔家,还是先去找孟媒婆?”国公夫人心里记挂,不曾多食。 国公爷没有避讳我的意思道:“找什么媒婆,别想着还能做人家妻的,崔家的人情我已是欠不起的了。”不提还好,一提气又不打一处来,可又觉得孩子的错误不能全怪老妻一人,也就收了点脾气,只是语气重了些。 在这种环境下我要是发言两人都会没面子,所以自作主张的关起来了自己的耳朵,放空想些有的没的。国公夫人老脸还是要的,再心急也不敢多问,只是会谈到最后的协商结果还是给我听来了,明日争取能说服姜家,崔家让娟娘做了贵妾进门。 夜里风吹已不似先头几日风冷冻骨,反倒吐露出夏日要来的气息了。我撑着脑袋问着在屋里忙着给我做夏衣的奶娘到:“何时立夏?” 奶娘头也不抬估算到:“还有五日。姑娘是否喜欢翠色,总见姑娘挑的料子都素净的狠。” “嘿嘿,人长得美,就不需要再找那些好料子了啊。”虽然俗话说人靠衣装,但是我的美貌已经让世人惊叹了,若是再选那些夺人眼眶的料子反倒可能浪费了这张好脸。 奶娘收了衣裳,很是无语的看我:“姑娘还真能自吹自擂。” 在奶娘面前我从来不掩饰任何心境,自然奶娘也不会觉得我是真的傲娇。我拨动着窗沿上的瓜掌菊叶,突然间想起桂林来:“也不知桂林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鄙人早先就替姑娘问过了,都好着呢,原来那日姑娘刚走,王元宝就连夜发了烧。还好姑娘留了银子给他们,要不这病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奶娘铺着床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却是心底一波又一波的掀起浪花来,王元宝,可别烧坏了脑子。 本以为又会梦魇一场,却不曾想到,我竟梦着日有所思的王元宝。他还是长着那个大脑袋,个子高了些,穿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身叫花衣裳,浓浓的眉毛搞笑的挑逗着,我和他没规矩的爬在墙头上,嘴里吃着墙上攀岩着还有些酸涩的葡萄。他和我说着他的梦想,我和他说着未来的世界,满空的星星很是耀眼…… 却不知道,梦外我的嘴角早已笑开,久久未散。 第三十四章 崔府做客 清晨空气里都吐露着青草的芳香,昨夜的细雨只留下了露水的痕迹。我侧躺床沿,听着外头丫鬟们的嬉笑声,却是不愿起床。 “姑娘傻笑什么呢。可是昨夜做着什么好梦了?”奶娘端着铜盆而进,就看见我撑着脑袋傻笑着。 “梦着奶娘了,梦着奶娘给我烧好吃的了。”我腻歪着张开手要奶娘抱,奶娘也是少见的宠溺道:“姑娘,今日打算穿新作的夏衣嘛?” “先不了,也就是平常做客,况且天还是有点冷的。”我搓搓小手故作很冷的样子,倒是把奶娘逗笑了。 奶娘捏了捏我的小鼻子道:“姑娘到底还是个小孩,就是可爱。” 我听着嘟着嘴回:“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就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 奶娘找了垫子放在凳子上,再小心地将我安置好:“姑娘平日里说话做事可是老成,有些事情,连鄙人这把年纪的人都未能及上半分。”忽然又觉得有些劝诫的话不如乘着顺风 就说了:“在鄙人面前,姑娘聪慧才智都是妙的,但是在外人,或者说不亲的人面前,姑娘收些光芒总是好的。” 只见奶娘不似先头那般玩笑,是极认真的告诫我。我收了笑意细细思量。原道在这会儿子,聪明未必就会落得好话,而真正的聪明是要拿捏住聪明得度。片刻过后我便用劲的颔 首道:“奶娘总是为茜娘好,我是知道的。”道完又心惊于一事:“奶娘不会觉得我的聪明很鬼道吗?” “姑娘是天赋神智。鄙人只觉得是好事,又怎么会和那些市井妇人一样短浅。”因着今日要出门做客,奶娘赶忙给我用温热的巾子净了脸就梳妆打扮起来。 这一年半以来,日日夜夜都有奶娘的精心呵护,我却是从未仔细刻画过她的样貌。不细看还不曾发现,奶娘面容娇嫩,一身肌肤赛似白雪。若不说,这天道的气质实在看不出 出身贫困。素净的花式扎着妇人的盘叠式发髻,插有一根微丝发黄的木簪子。耳朵上,手腕处都未有配饰,却是衬着那双巧手别样的迷人。 “姑娘为何这般痴迷的看着鄙人?”奶娘给我梳进最后一缕发丝正利落给我发髻侧壁上插上新摘的蔷薇。 收了眼神,我点过眉心的痘印道:“我往日里竟没有发现奶娘从未佩戴什么配饰。一直就那么一根木簪子。”我已尽心想做的不是刻意提及,却还是瞧见了奶娘眼底的伤痛。 “都是做活的人,戴的花枝招展也是浪费。”奶娘扯了扯自己的袄裙,总觉得今日腰身束道有些松。 “奶娘是天生丽质。”我看不见她的动作只当是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姑娘快收了那张甜嘴吧,鄙人要回屋去一趟。”奶娘卑谦得在我后头弯膝做礼就匆匆忙忙的去外头叫吉香进屋服侍我,而我实不放心就叫月牙去奶娘屋外头候着,要是有什么 事过来禀报。 吉香到底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哪里能藏得住心事,我见他瘪嘴的样子有心化解她的嫉妒道:“你娘虽没来我屋里,当到底是去了二嫂处。二嫂平日吃斋念佛也不是难伺候的主子,只要她本本分分的当差,大嫂也是抓不着她的错出的。” “姑娘想得自来是最清楚不过的。” 满是敷衍,既我已好心宽解,她不受着断没有再贴脸的意思。我就免了她在我眼前晃荡,去外头守着。 在去崔府前国,公爷早已派人事先通告了一声,致使还未等出街就已经有人在离崔府不远处候着了。来人恭敬得见过国公爷就带着马车一路驶向正门。一路上国公爷都捂摸着腰 间刻有璃龙的玉牌,不曾说话。我也是乖觉的靠着木榻小眯了一小会儿。还好崔府和国公府也就是三街的路程,要不这气氛我非得怕出一身病来。 国公爷一进门就看见躲在东侧角里的罗嬷嬷想上又不敢上千的样子,便侧了身对着我道:“茜娘,你自去寻莺娘去,好生玩耍,莫要给人家添麻烦。” 我微弯膝以示应诺待得国公爷走远就去寻了罗嬷嬷:“莺娘可还好?” 罗嬷嬷却是要大礼跪地的意思,我赶忙止住她。罗嬷嬷与我略微推脱了几次才没有行此大礼:“姑娘快些去瞧瞧吧,又是一日未食。”说着竟有哭泣的鼻音。 我示意奶娘上前安慰她,自己是大步迈着往莺娘的院子赶。 “我不,就是要我死,我也要反抗到底。”脚未伸进院落我就听得那嘶喊声掏心掏肺的。 听着之前说话的声音应当是莺娘的母亲何氏,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道:“这是你祖父定的事,作何要折磨你娘我呢。” “你如此偏袒姐姐,就不想想我的心也是会滴血的嘛?” 我正赶着往里头走,倒是撞上了莺娘口中被偏袒的姐姐,一时间很是尴尬。 “茜娘,我不进去了,你帮我好生安慰安慰她吧。至于那些骚心事,不用她想。”酒娘还是一如既往得疼爱着莺娘,就是我这个外人都能感受的到,莺娘又如何不知。 “她也不过就是发脾气说的气话,你要是放在心上反倒成了错。”我摸了下鬓角略带好意的劝慰。 酒娘微不可见的眨了下眼睛:“是我自己亲妹妹又如何不知,不过不愿去触她不高兴罢了。我去前头,正好见见你家大人。” 我点过头算是应了,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却是带着沉重的步伐,只叫心里的愧疚升到了最高。却是不曾想到,那个娇小的人竟有着大丈夫所有的胸襟。 “茜娘见过崔夫人,莺娘。” 何氏收了泪,叫人上些茶水,自个儿牵过我做到身边,寒暄了几句就说家里忙先出去了。临走时也是再三嘱咐我好生劝慰着莺娘,我当是诚心诚意的应了。 “你别做他们那套,你是知我心的人。”莺娘在我开口前就火急火燎的道。 “如是这样那我来这做什么?”我拧了拧热的帕子,给她抹着红肿的眼,才几日未见,她已失了往日的灵气,面容枯槁。 莺娘也不对我横了,收了帕子自己抹起来。过了歇会儿,也算平静了,我才缓慢问道:“江鸿现下如何了?” “这几日忙着苦了,也不甚清楚。”莺娘口齿不清,有些愧疚的回。 “看你这样,也是知道自己忘了关心他了,我就不说你了。”我端起罗嬷嬷泡上来的开胃山楂蜂蜜茶,做出特别怀念罗嬷嬷手艺的样子换了话题道:“有些日子没吃罗嬷嬷做的甜食了,很是想念,不知道罗嬷嬷会做相思糕嘛?” 罗嬷嬷几十岁的人了哪能不知道我的想法,面带微笑说:“自是会的,就是不知道姑娘平日里可吃的甜?” 奶娘在一旁配合道:“吃,可是喜欢糖了。” 莺娘见我们仨说的热乎全然不管她那个饿了三天的人,一副憋气的样子:“嬷嬷快去做吧。那馋嘴的东西特意来我府上说安慰我是假,来混吃甜食是真。” 我见计已得逞自是不会再故意去恼她:“我还就是惦记的嬷嬷的手艺,你这点还真说对了。” 这下好了,莺娘一口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好你个小蹄子,才多久没收拾你就又来跟我闹腾了。” 屋里头早没了先前的苦闷,换上的都是笑语,罗嬷嬷见自家姑娘终是破涕而笑也就蹑手蹑脚得去了厨房。 第三十五章 姐妹情深 “莺娘你实在不应该伤你姐的心。”我瞧莺娘早已扫了先前的怨气,如是道。 莺娘收了笑,绞着垂在耳边发尾,懊悔而言:“我姐对我的好,我如何不知,也后悔了刚刚说那话。”说完有那么几颗豆大的泪水滚了下来。可见此次莺娘的眼泪大抵是觉得对不起自己姐姐。 我循序渐进的引起她对此事的态度:“你与江鸿两情相悦,全府上下可是都知道?” “以前不,如今闹开了,应当是都知道了。”莺娘自来是不像普遍大家闺秀善藏心思。 “既已知道,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何你母亲不替你求情,你祖父不收回承诺?” 莺娘放了手里的发尾,泪眼婆娑的望着我,也是疑问:“大概是觉得我还小,这种事做不得数吧。” “大概……你也就是猜测咯,你就顾着你自己闹脾气,可曾想过那些关心你的人,有多难受?”我忍着软话,不能泄气,严厉的指责她。 奶娘见我的架势就知道后头的话大多火药味比较重,悄摸着守到屋外,顺道察看有没有听墙角的人。 “可是我也不愿我姐嫁给不喜欢她的人啊,更何况,那个人是江鸿。”莺娘用帕子捂住的眼瞥到奶娘出了屋,就再守不住这几日的委屈,如实道来。 我实在不忍看她那么伤心,还是收回了重话:“那你问过酒娘的意思没?” 莺娘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曾,姐姐这几日也没有来过。” “你就不想想你姐姐往常最关心你的人,怎么就没来过?还有你母亲,你自己一个人饿着肚子,折磨的却是那些真正身心里疼爱你的人。”我虽是嘴上还严厉告她,手早已不自觉的抚上了她的背。 “你要是真有心,就该先安慰你姐再来哭这一趟子。你姐,却是那个真正有苦说不出的人!” 莺娘收了泪,红着脸,咂吧着小嘴,喃喃道:“茜娘,我错了,我们一道去看看我姐可好?” 奶娘在外头听到莺娘如是说,就跑去西侧对着小厨房门口守着的罗嬷嬷做个手势。莺娘又提溜着那双灵动的眼睛瞧见了,问我:“你奶娘那手舞足蹈的样子是做什么呢?” 我做大人样缕着她有些杂乱的发梢:“还不是因你让关心你的人都不敢靠近了。罗嬷嬷哪里有心思做什么糕点给我吃,就是做出来也是苦的。早前我就说过,我若说相思,就证明你的问题不大,叫她配合我在厨房门口候着就可以了。” “那若是我的问题很大呢。”这姑娘,真是脑子都不用在正路上了。 我翻了一场白眼到:“我就没见过你会出什么大问题的时候,所以就没想。” 莺娘折这次脑子转弯快了,觉着我肯定是变着法再说她呢,就做出来要挠我痒的姿势来:“你倒是有一口玲俐齿,只叫我伤心人都给你笑话了。这次你就是哭着求我我也不放你了。” 东躲西藏了好一会,我喘着大气笑道:“你还要你姐不?” 莺娘才收了手道:“自然是要的,只是……这个样子去,委实有的难看。” 此时莺娘已过七岁,正是爱美爱俏的年纪,我大大方方的推出身前的奶娘说:“拿去用吧。” 奶娘可是乐了:“姑娘好巧的心,拿鄙人躲着难,送着礼,累事苦事都是鄙人做了,姑娘得来的可都是好话。” 罗嬷嬷在一旁看着早就笑得直不起身子,如今又见着我奶娘打趣我就溜着到莺娘的身边说:“哪是茜姑娘愿意的,是我家小姐,就喜欢别人家的东西。” 莺娘闻声当是明白了嬷嬷话里有话,骚着脸道:“得了,得了,还要去看我姐不,茜娘,就把你的宝贝,借我使使吧。” 闹了也有些时辰了,确实该加紧点时间去前头瞧瞧情况,我也不和她多扯,应了后顺着靠窗的竹沓子做下。 “你怎么老喜欢坐在窗口,不怕风吹来冷嘛?”莺娘被散了发,眼睛还是不停歇的转看着。 我理了理玩乱的衣裳道:“不怕,就怕看不见外头发生的事。”其实这个习惯早先在家庙的时候就养成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或者说是因什么而养成的,我亦无从考证,也不愿考证。 “你说我姐会说什么呢,会骂我吗?”莺娘收拾利落了,略带抹了些脂粉,扎的正是早先她最喜欢的双环髻。看着人也精神多了,就是那双红肿的眼睛,一时间也是消不下去。不过话说起来,莺娘可真是全应了她的名字,即便穿得再端庄,再淑女,性子还是活泼好动,一路上叽叽喳喳得,委实看不出是饿了三天的人。 我拽着她那双永远安静不下来的手道:“我如何能知,要是都知道了,就去摆摊算命了。” “我看你算计我可不是一套一套的。”莺娘侧着脑袋,眨巴着大眼取笑我道。 正在这时,酒娘从殿堂里跨步而出,瞧见莺娘和我嬉笑也是扫了先头的苦脸,上前问候:“吃东西了嘛?” 莺娘刚还在猜测自家姐姐的话,如今一句问候打破了莺娘千千万万的小心思,低着头,有些泪声道:“姐,莺娘错了,不该这么伤姐姐的心。” 我是不知刚在屋子里到底酒娘说了些什么,反正,莺娘的话一出,最先红了眼眶的是酒娘,往日里最重规矩的酒娘一把抱过自己的妹妹道:“有你这句话,姐姐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莺娘探着大脑袋有些害羞道:“茜娘在呢,姐,你要不要这么感动啊。那以后我天天和你说可好?” “鬼头精,你还想伤你姐姐我几次啊?”一边收了泪,照旧拍了下莺娘的脑门,一边又和我行了一个礼道:“自己妹子,让茜娘操心许多,实难相报。” “诶诶,快别,我看你们姐妹情深,羡慕还来不及,这操心的事多数都是酒娘你在做的。”我扶起酒娘,因着人小,只能仰望着她。 “茜娘,咱们要回府了啊。”国公爷不知是何时已在酒娘身后不远处看着。 “莺娘,见过国公爷。”莺娘收了裙边,慢条斯理得问候道。 国公爷微微颔首,算是受了,就招我去他身边,看着我的衣服有些绉巴,不解道:“你上哪滚去了?” 我被问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莺娘也是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有酒娘在边上瞧着我们两人的神态抿着嘴角笑。 老奸巨猾的国公爷不一会儿就瞧出门道了:“酒娘,今日你做此决定,让老夫极为赞叹,往后你进来姜家,要是有任何委屈,老夫必是第一个为你讨回来的。” 恐怕国公爷这话后头大文章,我又不能表示自己的好奇,只想着等会儿回车上再问。莺娘是未等我们走远就开了口:“姐,你做什么决定了啊。” 第三十六章 平妻 我一心急于询问竟未曾发现国公爷的背佝偻了许多,直到坐上马车,国公爷不断息的咳嗽我才想起他先前出崔府不自然的走姿。 “大人,你怎么会咳得这般厉害?”我看着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因用力过狠,眼角都有泪花泛起。脸早已是涨的通红。 我人小,起不了大作用,赶忙让奶娘过来帮忙顺其,再去外头和夏管家讲改去佟大夫医馆处。 国公爷顺着扶榻侧靠着缓口气:“无事,照旧回府吧,只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一直忍着罢了。” “不行,大人还是去看看吧。”我拽着他的胳膊,不敢使劲的晃。 国公爷看着前方出神道:“你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消息呢。” “等会儿让崔管家回府先通报声啊。”我急得都快哭了,早已没了先前的冷静。 “那也行,但是茜娘你要答应大人我,回去了不能和你母亲讲。”国公爷吃力的举起手捏了捏我的小鼻子。忽然瞟见帘外有卖清汤馄饨的,就问我:“茜娘想不想吃街上的东西?我听好多人都说你是个馋嘴猫,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给你带洛阳的小吃。” 我不假思索得点头道:“好啊,不过要大人先去看了大夫。” “夏老,晚些你回府,不要和夫人讲我去了佟大夫的医馆,只道说我和茜娘在外头逛逛,晚些回去,不用等饭。”国公爷让我掀起帘子的一角,一字一句的嘱咐着夏管家。 “国公爷近日可是又有烦心事搅得夜不能眠?”佟大夫摸着自个的长白胡须,愁眉不展道。 “家中事物外加朝廷要事,只叫心里烦乱,能入眠已是万幸。”国公爷喝了佟大夫开的药,脸上褪去了之前的涨红。 “此番怕是心事缠绕,致使终不能眠,因而才会气短。”佟大夫有了七八成的把握,收回了搭在国公爷脉上的手,补充道:“国公爷切记万不可再动肝火,本已上了年纪,如此操劳就不是养生之道。” 我在一旁默默记住了话,不敢插嘴多说,可是一张小眼无辜的望着国公爷。 他把我拉过去:“刚才吓坏你了吧。” 我垂首道:“有些,茜娘无能,不能为大人分担。” “你啊,你只管你玩乐成长,这些事都是为父该做的。都是为父的错,就该独自承担了。”国公爷实在没有力气,便没有多说。 佟大夫提了笔,没一会儿就叫人去抓药,我一向喜欢中药的味道就缠着国公爷要跟过去瞧瞧。国公爷也因着有些事要和佟大夫说就挥了挥手嘱咐我当心些。 我跟着那个穿着素灰麻布的人拐出了厢房才到了放药的地方,里头什么晒干的蝎子都是有的。 “你不怕吗?”那个抓药的人见我跟来以为我只是一心好奇。 我眨巴着大眼笑道:“不会啊,它们都是死的了。” “那你可别碰坏了东西,有些药材几百年难得一遇的。”说完就自顾自的去拿药材料了。 这个瞅瞅,那个摸摸,一时间抓药人也配好了量,我悄悄把药名都记在了心上,都是些安神补气的药,量也不重。估摸着应当是真的没什么问题,我便收了小心思感激道:“小哥哥叫什么名啊,真是麻烦了。” “我叫木童。” 果真如名字一般木讷,我心下想到,忽然发现东侧药房外头种着金银花:“咦,那不是金银花吗?” “姑娘认得此物?”木童诧异的看着我。 大概都认为高门里的姑娘就是不是物的傻子吧。 “我可是被这东西救过命的。” “忘了先头听说过一次,姑娘真是福大命大。”难得木头也是会夸人的,我便收了这祝福。快步回房寻大人去。 “大人,先前一直没机会问你。到底酒娘做了什么决定啊。”直到国公爷缓了好些劲,能行路了,我们才出了门,到街上找些可口的食物。 “酒娘……她让娟娘以平妻的身份和自己一道嫁入姜家。” 用惊讶已是形容不了我的心情,我只当能做个贵妾,早已是万分不易,平妻,这是要受到争议的。 “本是如果姜家或者我们家提都是不光彩的,酒娘自己提及,我是万分没想到。”国公爷又抓了腰力的玉牌,满脸愁容:“不说这些了,茜娘想吃什么?” “都行,只要是大人喜欢吃的。”如今我个小,还不到国公爷的膝盖,他牵着我时还要弯些腰。阳光照射在那张和蔼的面孔上温暖了不少岁月留下的痕迹,我只望国公爷能多平平安安。 “还是茜娘好啊。”国公爷老眼惆怅得望着前方,着实不知道自己心下的决定是对是错,能带来的是安逸还是风波。 我紧紧握着着他长年握兵器长满老茧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错失了似得:“大人我看那老爷爷卖的馄饨可香了。”早前在车上我就看到国公爷流露出来的情感,无非也就是顺着他心意而说。 国公爷一把抱起,有些费力得抱歉:“精神大不如前了,要是难受要和为父讲啊,为父带你吃馄饨去。” 我咯吱着小脑袋一脸幸福的小样:“不会,茜娘最喜欢大人抱了。” 卖馄钝的老爷爷瞧起来应当也有七十的样了,皮肤长年暴晒已是黝黑,又加着条条深迹的皱纹,看起来比国公爷还要大上几岁。身上的麻衣多处补丁,可见家中艰辛。国公爷收起腰牌,抱着我放在了左边的凳上,叫了两碗。 我见老爷爷手法技术熟练,一会一个馄饨滚翻两下到了锅,一锅的烫香扑鼻而来。我吞了一口口水,强忍着不让我肚子叫:“这味好香。” 奶娘在一旁替我羞得直跺脚,国公爷却是憋着笑硬装严肃道:“茜娘是等久了吧。” 那老爷爷眼睛不大好使,以为我俩是普通大户人家的,扯着嗓门中气十足的喊道:“马上好,姑娘要是饿了,可以先吃了蛋。那蛋可是今日我家老母鸡刚产下新煮的。” 国公爷大手一挥,奶娘上前去了一个给我剥了皮吃,我也是真的饿惨了,一口吞了。国公爷是再受不住了,指着我大笑道:“平日见你在你母亲那吃饭做事都规矩,不相信,今日一见……茜娘啊,可千万别给你母亲瞧见了。”国公爷的笑得架势就差没拍案了。 老爷爷有些不乐意得再后头道:“我家丫头吃蛋的时候也是如此,那才能吃得蛋的好味道啊。” 奶娘暗道:“那是你家。” “我家也是家,谁家不是家,只有那几个儿子,平日是规矩,倒是和我和他们母亲生疏的狠。都是这个规矩淡了人情,冷了心。”老爷爷摇着出锅的馄饨放在事前搁置好调料的碗里头。碗一圈都是缺口,却是洗的锃亮。 我早已是被这香味勾起里食欲,大口大口的舀勺吃,把我烫的眼泪啪啪下。 奶娘直替我臊得慌:“姑娘快别,吹吹吃。” 国公爷却是不再大笑,把一肚子乐点吞在心里。 “大人,这样吃才香啊。”我为了挽回一下颜面,僵硬得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很不是道理的解释。 那老爷爷得了空用抹布擦了手再在衣服边拍沓两下:“这小姑娘和我家丫头小时候可像,每次一吃我煮的馄饨,就舀一勺一个吞着大口吃。我也是心疼她烫啊,她还就不乐意。” 这空插的好,我见机问道:“那你家丫头叫什么啊?” “兔儿。” “好可爱的名字。” “那是,我家丫头长得也漂亮可心。”老爷爷说起来一副美滋滋的样子,忽又有些伤感道:“若是有个儿子能像丫头般贴心贴肺的,我也不至于这把年纪了还在外头干。” 我偷着眼瞧着国公爷,这话委实也是触动了他的心刺吧。 “那你儿子们,如今都做什么呢?”国公爷并没有放下勺子,而是不经意的问老爷爷。 “有从了兵,打完仗回来做了小官的,也有经商开个酒家的。还有的,不提也罢。” 我吃着被奶娘晾过的馄饨,悄摸着心,你可千万别再多说了。 “为何不提?”国公爷反倒来了兴致紧跟着追问。 老爷爷摸摸了后脑勺,有些惆怅:“一天追着跟我要债呢,老头子我会做得几个活,赚得的钱全给他祸害了。致使另外那个当官的,经商的,也都跟着一块,要我分。” “不孝子,人还没怎么呢。怎么能做这种事。”奶娘最是看不过眼世上活着却忘了父母恩情的人,脱口骂道,也没多想。 我却是呛了一口汤,拽了拽奶娘的衣服,奶娘才想起眼前还有国公爷呢懊悔极了。 “是啊,不孝的东西。可是到底是自己儿子。”老爷爷立起半靠的身子,打算结束话题,继续干活去。 国公爷不声不响间已吃了干净:“那你最后如何分配了。” 老爷爷收了脚,回头看了眼国公爷:“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老头子不才,也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道理。” 第三十七章 夏至 待到回府时已是华灯初上,内屋门前的灯笼骤亮的忽闪着。国公爷尽量提起胸膛显得精神些:“夫人,怎么在风口里站着,进里头啊。” 我迈着小小的步伐紧随他进门,桂嬷嬷主动上前给我拿个小木穄子:“姑娘坐坐。今天国公夫人特意做了果茶,惦记着要给姑娘品品呢。” 前些日子,我无事是就想着怎么变着花样做些自己能吃的东西。动静闹得也委实大了点,就在一个院子的国公夫人知道也实属正常:“麻烦嬷嬷了。” 国公爷找个了靠背的榻子大坐着缓缓劲,故作轻松道:“我路上顺道去了佟大夫那一趟,开了些补药。你看着早晨让谁给熬一下吧。” 若不是我观察仔细,国公夫人微不可见低落的眼神我也是要错过的。她接了药袋子吩咐人拿去煎熬也不再多问,反对着我关怀道:“茜娘,今日你大人带你吃得可好。” “恩,很好吃的馄饨。还带了一份未煮的,已送去厨房,母亲可让他们煮了来。”早前我料到国公夫人会如此问道,国公爷是洒脱的说不用,我还是暗地里让奶娘偷偷买了一小份,能当个夜宵的量。 “怪道人家说女儿是母亲贴心的小棉袄。”国公夫人看我越发的慈祥,我心底就越发的暖和。 就这会儿说话的功夫已听得沉重的呼吸声。“你大人怕是今日操劳了,你也先回屋吧,等会儿我让桂嬷嬷把果茶给你端去。夜里你也少贪嘴了啊。”国公夫人弯下腰,点了点我的小鼻子嘱咐道。 我提起腰侧的罗绸缎嘟着小嘴:“今日吃得可撑了,不会再偷吃了。” 国公夫人轻轻拍了我的肩膀有些不自然道:“娟娘今日等了你一天了,明早有心不用来请安,去看看她去吧。” 心底里咯楞了一下,到底还是亲于嫡孙,我也不是那等子爱计较吃醋的人,绽开笑颜大方应了。 “奶娘,等会儿你让吉香服侍我梳洗吧,你去给娟娘通个信。”我用手拂过泛着花香的水波,不经意间掀起了一层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一卷长纱搂白胚,我卧躺于盆内,并没有让吉香过来服侍。对着她那双怨恨的眼,我的心情委实好不起来。 我慢慢的把脑袋浸泡于温水之中,豆大的眼张望着外面的世界,还是有种很不确信的感觉。直到必须换气的时候才探出了头喃喃自语道:“终究要既来之则安之的,为何还看不开。” 愤恨的拍掌于水面,溅起无数的浪花,每一滴都打落在我的脸上,我也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我不孤独,我还有真心疼我的大人和奶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无论怎么努力,她的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嫡孙女…… “姑娘怎么了?”奶娘闻声进门,正好看着我圈着身子呜呜得哭泣。 “奶娘,我怕,我怕有一天,你和大人都不在我的身边了。”我湿漉漉的身子全然不顾的朝着奶娘扑去。 奶娘显然也是被我这患得患失的性子磨合得难受:“好了好了,鄙人一步也不会离开姑娘的。” 凭着奶娘的抚摸,我慢慢调整了呼吸:“娟娘那什么反应。” “看不出,不过竹尧说,今日里姑娘把一副画了数月的画像撕了,烧了,还哭了好一阵子。从这年头开始府内就是一直不消停,鄙人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奶娘说的话越来越轻,我歪拽着脑袋一脸不解。奶娘怕我凉赶紧给我穿衣,也没解释。我到了暖和的被窝早忘了这茬子事。 褪去冬寒春冻,一场春风带来了隆重的节日,夏至。原先本该一同回家庙因家事错开的国公爷胞弟屈突盖一家在此日登门拜访。一时国公府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两位老爷畅谈昔日往事,战场上英姿飒爽的身姿仿若眼前。 我和着诠郎与屈突盖的小女儿一处打着闲聊的名义品味美食中。忽然听见后院一声尖叫。大家都统一默契的收了声,屏着气不敢动。只有两位庭上的老爷,有些默契的选择继续 扯谈,未曾理会。 而我呢,是在嘴一张一合嚼食中继续观察着我极为崇拜的叔婶。叔婶王氏年轻时也是练家子,一身好武艺也是在通州出了名的。即便如今她年过半百,也依旧腰板直立,面容和善,绝看不出哪里母夜叉了。通身的袄裙,看着极为朴素,唯一抢眼的首饰也就腕上的通透翠玉镯子,看着有些名堂。 再者几次她和国公夫人交流的时候透露出来的都是她压根没有管束屈突盖老爷的意思,全不过就是自己老爷怕骚都把话题转接到了王氏身上。 我吞了大块的绿茶饼,呛了一口气,只叹:“无求无欲,才叫人心之向往啊。” 诠郎在一旁听我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挥挥手在我眼前,关切道:“茜妹,你没事吧。” 我拍了他碍我视线的手:“无事,你什么时候搬去大人屋子,以后一个院子里,无事多来找我玩耍吧。” 诠郎尴尬的摸摸自己后脑勺笑得感觉在抽筋:“会的,会的,就怕叨扰了妹妹。” 我递了一块绿茶饼给诠郎以示友好:“是带着血的兄妹,有什么叨扰的。” 他拿了在手中磕磕碰碰道:“还是妹妹吃吧。” 得了,现在全家上下都把我当吃货了。国公爷真有意思,自己叫我在母亲面前收敛点,他却默不作声得再后头黑我。黑得委实巧妙,竟让我的屋子里日日夜夜都能见到稀罕的吃食,什么油炸米酥,杏仁佛手,都是变着法给我搞来。于是我也就舒心大胆的受了这份宠爱:“你吃吧,这个我也就是塞牙缝的量。” 因着崔姜两家已经订好了婚期,娟娘进姜家门的日子也被敲定了。虽不能风头盖过,却也是不少的嫁妆匣子了。今日家中团聚,娟娘也未能出屋,想必多半大哥还是不解心中怨气。我眨巴着眼睛对着诠郎使了个眼神:“你后曾可见过三哥的小妾?” 诠郎像吞了榴莲一样很鄙夷的看着我道:“你还关心三房?” “他到底是我们兄长啊?”我是不知诠郎对事情了解到何种程度,断不会傻乎乎得去跟他的话。 “也是,不过我也不清楚。只是有时在院子里碰到三哥,他也不应我匆匆就走了。” 我搅了搅杯中未散开的蜂蜜,小心得吹了口气:“我只是关心三哥的孩子,毕竟那也是大人的孙子。” 第三十八章 受之牵连 诠郎听了我的话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确实不够成熟,默默地点了点头:“还是茜妹说的对。” 其实吧,诠郎继承了国公爷所有善良,正气的一面,有时候外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对那种黑暗势力的人嗤之以鼻。我摸摸肚子,好像吃多了点:“其实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 诠郎扯了巾子给我:“你别擦身上了,多脏。” 我嘿嘿的笑着收了他的好心,再看边上傻乎乎的小妹妹,今日心情别样的好:“小妹,咱们去捉蝴蝶如何啊?” 请示了国公爷我们三就大手牵小手的去了外院,顺道去问问看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娟姑娘还是说不出来。”吉香得了我早前的吩咐特意给她送去两盘她喜欢吃的奶白葡萄和翠玉豆糕,既如此定是要问问娟娘近况的。 我挥了挥手不再相问。反倒是身边的小妹,屈突盖老爷的小女儿看上了吉香头上的镂空红牡丹花头,拉着吉香东扯西聊了城里的风俗喜好。我低过眼心想,刚还觉得人家傻乎乎的,原道是人家对吃的不感兴趣,对这些小姑娘的花哨东西兴趣颇大。 “茜妹,你太朴素了,丫头都穿得比你俏。” 诠郎自觉好心的提点我,我却是暗笑客套的拒绝:“我正长个呢,一日一样,费那些功夫做什么。” 说着说着就岔开了诠郎的话题,引着他告诉我些无伤风雅的趣事,正巧走到后院亭中,恰是那满园的夹竹桃盛开的地方。久日不见的三哥,正自斟茶水,望着远处走来的我们,尖酸的笑意让我浑身一颤。 诠郎却是感受到我的不安,抓紧了下,挺着胸脯故作胆大道:“三哥,好兴致,怎么坐在这处喝茶也不叫我们。” 三哥今日习得一身绣竹长褂,本就不壮硕的身板看起来更为瘦少。看起来不管世事的样子还真有叫人觉得可悲,我揣摩着,莫不是闭门一月,想通了为人处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我松开诠郎的手牵着小衣微微做礼:“三哥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是啊,我不似你们,大人已经对我误会颇深,失望透顶,哪有好日子过。” 我与诠郎对眼相望,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好言相劝几句。诠郎自上前道:“三哥,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只要三哥弃恶从善,大人必能早日重拾对三哥的希望。”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如不说,我扯扯诠郎的衣服低声道:“三哥也是无奈,都是范氏的错。” 诠郎的脑子不转弯的性子是和国公夫人一模一样痴傻:“茜妹不知,但是诠郎是知道的。三哥,此前之事就是你太被范氏牵着鼻子走,才会铸此大错。” 我这下是真心急了,也不管他还想说什么:“三哥,你身子不好,别在这坐着了,我和诠郎去后头看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人小哪能拽得住诠郎,他还想上前去“好心”告诫,我便趁势做出摔倒的样子,后头跟着的吉香才反应过来扶我,我已是倒地了。诠郎愧疚得看着摔在地上的我,心疼道:“茜妹,你怎么样啊。都是哥哥不好,没顾着力气。” 实在是不好意思欺负善良的小哥哥,我红着脸娇羞道:“没事啦,哥哥扶我去母亲院子里吧。” 终算是把这个二愣子给支走了却叫我摔坏了屁股:“吉香,你去找奶娘,让她过来寻我,然后你陪着小妹在院子里头逛逛吧。” 跌青了的臀部叫奶娘看着都心疼,又听着吉香说是为了诠郎才摔得,奶娘对着诠郎生了几分怼怨道:“小少爷回去吧,姑娘虽不大也要避着点名声。” 诠郎站门口一脸的不放心,扯红了皮子也吐不出一句话,我爬在榻上侧望着他,心智单纯,心性秉直,是可塑之才:“诠郎去前院找叔叔他们去吧,我无事,晚些你也不用和大人讲,敷一会儿就能下地了。” 总是在好言相劝中才大步离去,也是一步三回头的。 奶娘看他那真心实意心疼的份上才没多说:“姑娘到底是何事?” “还是奶娘懂我,那傻哥哥,今日差点就要得罪那大神了。”我揉了揉发疼的地方,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上桌吃饭了。 “姑娘就是心太善。”奶娘听了我的秘方正拿着煮熟的鸡蛋给我敷伤,也不忘吐槽两句。 我却是心里头计较着今日过后诠郎即能一块生活不如借他的名义做得些有利自己的好处。这身子从娘胎出来就身负寒气,夏日里还好,一到冬天就是发烧咳嗽跟着来,委实虚了些。 我转了念想问道:“奶娘可知刚刚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奶娘收了蛋,用手小心得拿捏住重量给我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是在那夹竹桃下钻出了只兔子吓到了三爷的小妾。说来也巧,那兔子正是齐芳姑娘的。那女的哪敢动手姑娘,倒是叫领着玩的丫鬟被打了十几个巴掌,早说不得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睡了眼帘,思量着三哥刚刚的动静,怕是并没有想通,反倒可能又要有所作为出来。有意提点着奶娘道:“奶娘,我们知道的事,就烂在肚子里吧。” 奶娘颔首,自然是最尊重我的想法的。 到饭点吉香才回了屋,满脸喜气道:“姑娘快些起吧,外头请了戏班子来唱小曲了。” 我正趴着山海经中,全身翱翔在天地之中,无甚关心道:“你要看就先去,我晚些让奶娘收拾利落的再出门。” 吉香看我漠不关心的样,恹恹然道:“那奴婢能先去吗,姑娘再晚些就要结束了。” 奶娘在一旁看不过眼了:“吉香,你出来。” 我不愿再多说,连瞥都没瞥她,心想:你去不去得和我感不感兴趣不冲突,我都准了你去了,你倒还想做主我的想法。一下子美景被打断,烦闷的心思干扰得厉害。我小心得翻了个身子:“奶娘,进来给我穿衣吧。” 刚到了戏台前,国公爷他们都还没入座呢,又哪来的要结束一说。 “奶娘,问她,为何这般心急,一刻也等不了。” “姑娘问什么,你瞧那头。”我顺着奶娘指去的方向看去,正是吉香的娘跟着二嫂出来的道。鼻腔里无声的笑出来,真是好一对连心的母女。 “先前吉香领着小妹去了哪块玩耍,你去打探看看。”我斜着眼瞧着虽然跟在小妹身边的吉香,可见吉香的眼光至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她娘半分。 第三十九章 戏中戏 事情果真没那么简单,奶娘见人多没法和我详细抱备便自动褪去到一角给我示意一下。我点了点头指向二嫂处,奶娘便都明白了。 “二嫂今日最近胃口如何啊?”往日里这位吃斋念佛的嫂嫂就平易近人的狠,又是喜庆的日子,我没些规矩她反倒受用些。 二嫂见我梳了时新的发型,喜爱的紧,好像触动了什么伤感道:“好着呢,听府里人说,你可是最爱变些花样整吃的,有空来我屋子里坐坐,别尽叫丫鬟过来。” “二嫂若是不嫌茜娘叨扰,我必是日日都想去的。”我欢喜的眨眼,一脸淘气。 “还怕你嫌弃屋里过于冷清了呢。”二嫂宠溺的揉了揉我的发顶,还送了一个鹅蛋大小的珠子。 我心底里计量着得来的信息,作福道:“多谢二嫂。” 顺势往着一角的奶娘处靠去,奶娘忙上来牵我,替我收了东西,愤恨耳语:“姑娘,那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带着小妹去了齐芳的院子,好像说还特意去二夫人拿请了她母亲。” 我揣摩着今日发生的事,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了。我惴惴不安得搅了腰间的束带:“奶娘,我怕三哥是此次要动手的人是我。” 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已经脱离了主道,可就是摸不清那根弦子在何处。要说三哥成佛,心向所善,必是不可能的。但我估计接下来他就要跟国公爷认错求情,做出一副迷途知返的样子,而这个代价,我还是没想到。 奶娘握了握我的爪子,以示安慰:“不会的,姑娘往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话音刚落,那边一席人就错落有致的寻得自己的佳位入席了。我跟诠郎由桂嬷嬷领着坐到了国公爷夫妇的跟前,诠郎是首次只觉得倍感荣幸。 “茜妹,我好紧张啊。”这句话一点都没夸张,他往日里被姨娘养的小家子气见了国公爷都能抖上三抖,如今还要随外男一起见客热络只怕别吓尿了。 “哥哥长的玉树临风,风姿潇洒,只管大胆得吹牛,骗的老人家的喜欢,就是说错了,人家也不过就当无知小儿的玩笑。”我吃力的拍了拍比我高一个头的诠郎的肩膀。说他英俊绝对不是谬赞,但是风姿,略微羸弱了一点。 “多谢茜妹。”他说完大吸一口气,面上带上不近不远的笑容:“这样可好?” “自然些吧,你早晚要进学府得有和自己兴趣相投的知己的。”我挥挥手让他别磨蹭去坐着去。 桂嬷嬷是一张老脸早笑开了花:“小少爷和姑娘是真好。” 我不做回应上了前跟国公夫人,叔嫂问了好就安坐了下来听戏。 反正台上什么你方唱罢我独戏的词文没什么花样,倒是那一板一眼的销魂眼神着实勾人。也不知是谁点了这么一出愁悲万里云的戏文,抬眼环顾四周,几乎所有老的少的女子都有些潸然落泪,我是真不知道这戏里在唱着什么,倒是瞧见大嫂曹氏,一双手全握着像似憋着好大的气。 盖老爷家的小妹,是名叫小妹,实际年岁还要长我两岁多些,此番见我迷糊好心告知:“这戏里啊,唱的是父亲生了重病要用儿子的心头肉做药引医治。那儿子竟然日复一日不断歇的割肉,最后老夫医治好了,自己倒是成了仙去。” 我颔首连连赞叹:“有孝心啊。那她们都说谁冷血无情呢。” “哦,这戏里还有一个大爷,也是老爷的儿子,因听得要用心头肉就各种推脱无情什么的。” 恍然大悟,借着戏求情,好伎俩:“也是,要有对比才能衬托嘛。”偷着倒水的功夫我打量了一下国公夫人的表情,也是一脸悲戚,看来有效果啊。 “下去每人赏二十两。”国公夫人吩咐着桂嬷嬷前去打赏,却到半路给盖家大媳妇拦住了,说是自家老夫人同道赏个几两。 桂嬷嬷打个手势大约是过问一下国公夫人,国公夫人瞧见便点头应了。 周围女眷好一阵哗然,府内的事就是隔着十堵墙也是瞒不住的。 我默不作声的吃着糕点:“小妹,你尝尝,这是院里新长的葡萄做得,可甜了。” 小妹依旧无太大的兴致委婉得推脱了下。 一席家宴就在那一出孝子戏的赞叹里收了场,我算是坐得腰酸背痛了一回屋便招架不住:“奶娘快给我揉揉吧。为了自然,坐得可疼可疼。” 奶娘搓热了掌才上手:“姑娘,要不要给个苦果她尝尝,不然叫她越发没了规矩。” 才想起来还有吉香的事,我垂头丧脑道:“罢了,往后诠郎要来,她也不能似之前那般跳脱。若太过火,只管直接送去和她娘一道吧。” “我瞧着,诠少爷年纪和吉香一般大,不如叫吉香去小少爷身边?” “不可,万道是以后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她的心多大奶娘不知吗?” “有国公爷,国公夫人看着,小蹄子万不可能做出那等子事来的。”奶娘说着说着觉得我好像什么都知道,又觉得这些事知道的没由来便问:“姑娘可是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脑子没转过弯:“什么不干净的,不过就是怕她做出来,毁了我小哥怎么办。” 奶娘想想也是就没多问,只记得要给我揉得舒服些。但我们都忽略了,一个身影在窗头晃动了一下便没了影。 次日,盖老爷一家便做礼说还要去别处打声招呼就带着一家老小离去了。国公爷自觉得胞弟家人情有些冷淡,却又觉得这样不冷不热的性子反倒好,便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有空多来坐坐,不拘于那些礼仪,都是亲兄弟。” “大哥,也别思虑过重了,孩子们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实属应当。”盖老爷一身短装,因着比国公爷年轻些,个头略高一点。看背影长年沙场奔驰倒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叔嫂盖老爷夫人也和国公夫人热络了一下,互送些特产首饰什么的便相约明年春季来洛阳赏花。而我们姊妹之间交流时间太短感情不深,也就客套的说些安好之类的话。吉香却是在一旁落了小妹的眼,硬要把那镂空的头花送给小妹。小妹自然是不会受的,推脱了几番,吉香也就半推半就的收回了袖里。 “她们姐妹间关系好,以后也该长联系。”从国公夫人的角度看,自然是会觉得那头花是我送的,但我也不好在这个档口上解释什么。 待得盖老爷一家都离去了,整个府内忙活得才喘一口气。 “刚落府便来做客,又怕招待不周,这中间的活都是一人当三人使了。”曹氏正在屋里给国公夫人捶背,念念叨叨的抱怨些什么。 国公夫人吹了吹杯里的茶叶:“可是要给你找个帮手?” 曹氏自然是不会想到自己的抱怨得来个这个回复,只是想老夫人惦着点自己的幸苦,哪敢真的嫌麻烦:“媳妇没有那个意思。” 说完自觉的换了话题,问些诠郎搬屋子需要的东西和配备的人手。 我翘着小腿漠不关心的听着她们闲扯,细细观赏国公爷最近拿来的画,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眼熟,但又不敢确信。 第四十章 习武 该画还并未来得急铺展悬挂,倒使得我幸近距离观赏。只见画质光泽莹润因此色彩艳丽夺目,赫然而见的是一位女子扑蝶的景象。女子貌美丰腴,头带紫红色离香,笑颜展露于嘴角,那专注的神情勾得我也是欲痴欲醉仿若近身画中。蝴蝶双戏花丛中,眉黛双笑粉酌言,只是这女子的眉眼间总觉得非常熟悉,到底是何人呢? “丫头看什么呢?”国公爷送走了一帮子上门的客人正打算回屋歇歇脚就瞧见我出楞。 我指指画中的女子道:“大人不怕母亲吃醋?” 还未得话就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你母亲吃自己的醋做什么呀。”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因道现状的国公夫人就和前世母亲如此相似,那再年轻几十岁可不是要一模一样了。我拍了拍小手不禁赞叹:“大人真是拿的了刀剑,握得住画笔啊,这传神之处绝不亚于当代画家。” “老父还没有这才能,这是那时候你母亲的闺中密友托人带来的。”国公爷寽了寽胡须,感叹:“如今万事不由人,这作画之人已经西去。家中的子女多惦记着逝人的嘱托,也是历经坎坷才送到了我们手中。” 想必也是,所做之时最多也就十八岁的光景,几十年,什么风波都会有,能保留下来已委实不易。 “老父还怕你母亲瞧见了触景生情,说到底,这还是我与你母亲初遇时的光景。”国公爷粗笨的大手难得细腻的摸过画中人的每一寸每一角,不自觉得将那双严厉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大人和母亲的感情叫茜娘好生羡慕。”我支撑着脑袋,不用国公爷细说也能想象到那会儿子郎情妾意的景象。 国公爷摸摸我的脑门顶:“你不是说有事要求老父吗?什么事啊,这么郑重的。” 早先我就预备好了,就怕府里规矩牵制太多这点要求都会被有心人无限放大。因此不得已要将这一点小小的心愿只得几人知道。 “茜娘想和哥哥一起练武。” 国公爷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是听到此话还是颇为惊讶。心想,姑娘家的都是偏爱琴棋书画,袖珍女学,即便自己是一代武夫却是没想过要让自己唯一的闺女也走汉子的路线。 我偷着眼双手紧握着:“茜娘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较差,经不起风寒,不想日后身子空亏弥补不上来。” “老父不是不同意,可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躲在屋子里都来不及哪有会在院子里耍拳的。更何况,你可知习武的苦连你几位哥哥都不能吃得。诠郎也是老父强制所需,茜娘就罢了吧,要是觉得挺不过,早些让你母亲备些补品。”国公爷不忍我难过,但还是不可商榷的拒绝了。 我耷拉着脑袋心情极度不好,就跟小时候被老师否定掉自己作文构思一样。精心的期盼终究打不过那些俗套的规矩。 国公夫人正巧和大嫂商量完之后过节的事项便进了里屋:“怎么跟厌巴的豆芽菜一样,难得你大人有什么事不准你的。说来,母亲给你看看,可能商量。” 我心下俨然,国公爷都不能同意又何况国公夫人呢:“大人说我最近吃得多,胖得招蚊子咬。” 国公爷喝得水差点一口喷出来,遭了国公夫人一个白眼,好心安慰我:“你大人读书少,不会说话。他是怕你吃太多撑到。” 我潸然的点点头道:“茜娘知道的,大人,母亲,你们早些歇息吧。茜娘回屋了。” 国公夫人不忍我一个小人被这般奚落,挥挥手叫桂嬷嬷把新购买的珠花布料拿到我屋子里给我挑赏后再去别院分发,算是对我幼小心灵上的安慰了。 我大眼对着国公爷眨巴两下求他别说,国公爷无不可见的叩了一下手指头,我才安心得回屋。 正到我屋门外,奶娘拦着诠郎说我睡下了。我一脸黑线的站在诠郎身后,正想要不要吓他一下,却吓到了奶娘:“姑娘你怎么在外头?” 诠郎顺着声转身对我:“茜妹,你还疼吗?” 我煽煽然的样子恰好点燃了他那颗愧疚的善良心,一个小计谋一闪而过:“我若是说可疼了,诠郎会怎么弥补我?” “只要茜妹要求的东西,哥哥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会给茜妹拿来。”说完还一本正经得向我发誓。 “也不是什么东西,就只要哥哥答应我一件事,也不难办。”我鬼道得笑开了嘴,诠郎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奸计,又想一个小姑娘提的要求能有多难,也就不胜关心的点头附耳于我面前。 我嘀嘀咕咕得和他交代了一下,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分,好一会儿那大傻子都没反应。 “茜妹和大人商量过了吗?”诠郎的脸红里透着白。 “哥哥可是说过会给妹妹办妥的。”我故意嘟着小嘴做出委屈的样来。诠郎计量了一番,暗道:“茜妹还小,应该只是好玩,等吃过了苦也许就不会缠着闹着了。” 我却是耳朵贼尖,不仅乐开了花,叫你小瞧我。 奶娘看时辰也不早了,上前急冲冲的赶人走:“小少爷快歇着去吧,明儿一早还要起来练武呢。” 诠郎傻乎乎的抓了抓后脑勺道:“茜妹也早点休息吧,我明儿一早准时来叫你。”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姑娘你和小少爷说了什么呀?”奶娘迷迷糊糊得问道。 “晚些再细讲吧。”这几日不光是那些管事的,就是我也是坐的累瘫了。巴不得马上能翻身上床歇息,忽然又想到一件要紧事:“奶娘,你看过药房新煮给大人的药有加什么新料吗?” 奶娘思前想后了一番道:“只说国公爷的失眠没有见好的迹象,药却是有在一点一点的加重。” 我脱去外纱只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燥人,这个夏天怕是不太好过。 第二日诠郎果真守信用得来偷摸叫我,我乘着天不亮让奶娘给我备了一件男子的束身衣,扎了个方便的高辫简单熟悉下就随着诠郎一同去寻国公爷的习武场。 国公爷正一人迎风挥舞着长剑,一阵一阵的剑粟声直至耳骨,力足气不足。再看招式,都是绝迹逢生的险招,一攻一守,步伐紧凑看似无章却滴滴落在心头处,立着的草人都被爽利的劈倒。诠郎两眼聚精会神,散发出一种极度渴望的姿态,而我更担心的是场上的那个老人还能举得懂多久刀剑,又还能护得了我们多久。 “诠郎来了。”国公爷一套剑法完毕,嗖的一声便准确无误得把剑收到了伫立的鞘中。因我做男儿身,又比一般二岁的少年略长些,国公爷暂且还不曾注意。 “哥哥,大人问你话呢。”因有求于他我实在不能再不害臊得称呼他诠郎,人前我还是很乖觉得喊他哥哥。 诠郎被我一提醒才想起来此番还带着一个甩不掉的跟屁虫,窘迫得对着国公爷坦然道:“茜娘也来了。” 我真是恨不得掐死这个二愣子。 第四十一章 生怒 “跪下。”从我出生至今,我映像里是未曾见过国公爷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我噗通一声双膝板正得跪地,要求得原谅那我必须服软:“大人。”潸然泪下的速度让我自己都惊叹了。 “早前我就说过不准,你也应了,怎么还能这么不管不顾的做事。你可是要反了为父?”国公爷放轻些语气,却仍是不依不挠的样子。 因着男装,即便双膝不是直接触底还是硬硬有石子硌得慌:“茜娘不是不知道大人的关心,但是茜娘能吃得苦,也愿意吃这个苦。” 我说的万分诚恳,国公爷还是紧缩着眉头,严厉的声调把诠郎吓了个魂颤,硬生生得不敢喘气。 “我念你小,此次不降罪于任何人,你早些回去梳洗梳洗便去你母亲那请安吧。”国公爷大步转身不准备再和我废口舌。 诠郎在一旁早是七魂丢了八魄了那还会为我求情:“茜妹,先回去吧,你不是身子刚好了些吗。”话毕做出要扶我的姿势。 我一撇身,错过了他的双手,毅然决然得往着国公爷的方向喊道:“大人若是不应,茜娘就长跪不起。” 国公爷拔了刚入鞘的剑,因背对着我瞧不见神情,只听到一阵威严的声音:“执意要跪,那就跪着,要知道为父的话也是命令。” 此话说的婉转,确是一丝一毫的不相让。我推了推诠郎做手势挥挥:“你快去吧,别管我。” 诠郎一步三回头很是不放心,又没那个胆来给我求情。 于是乎,我就顶着见上的日头,硬着头皮双跪着,渐渐的,一颗两颗,豆大的汗珠滚落在手边。洛阳自古便是火炉,这日头更是晒得鸟都慌,竭尽全能的腰板是真的挺不直了。我心黯然,既然做了开头,就是想不到的结尾也是我自己该受着的。 那边国公爷正给诠郎讲解着最基础的马步步骤,基本功要求以及所需的力道。开始诠郎还偷瞄着跪地的我因而力不从心,过后,被国公爷骂了几次,差点拿木条子打诠郎也就收了心思专心起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景光,那边才收了关。 诠郎一听结束立马跑过来给我擦脸:“茜妹,你做什么要这般折腾自己。女子不都是爱绣花,作诗的吗?” 我默不支声,只专注于怒视着我的国公爷,泪眼婆娑的求软道:“大人,茜娘在来洛阳的途中遇到过一个女子。” 国公爷并没有打断,好像做好了准备听我叙述的准备。诠郎拿给水给我润润喉,我嘶哑着声音继续坦言:“那个女子因家中逼婚,走头无路才出门闯荡。即便她有一身武艺也未曾落得多好的田地,差点就死在了江鸿的剑下。” 我说的惊心,诠郎自来都是乖乖子哪能接受女子出逃,还会习武的事情,一脸惊讶。国公爷细磨着腰间的玉牌,这个动作就是代表还有机会。一时找到了信心继续大言不相惭道:“大人毕生定是会护茜娘周全,茜娘也不会做得那等蠢事。但是万一,茜娘只身遇到什么不测了呢?再者,茜娘的身子骨,大人是知道的。若不是长年进药,只怕一进寒冬腊月的就是久病缠身。茜娘实在不想再做大人的累赘,茜娘也想为大人减轻些负担。” 诠郎早在一旁被我说的动起了念头,因畏惧国公爷的威严,只敢用苍蝇叫般大小的声音:“茜妹着男装也敲不出男女,大人便应了吧。” 我感激得拜叩一下诠郎做足了服小的样子,国公爷将我两的一举一动净收眼底,松了玉牌指挥诠郎扶我起来。 “既然诠郎都为你求情,我思量一下。”国公爷虽不复之前的慈善,但也是极尽关心了:“我若是不应,你岂不是真的要一直跪下去?只是这习武的苦,你可能吃的。” “茜娘不怕苦,学些防身的招数即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我是懂的,自然见好就收。 “今日你母亲那不用去了,在屋子里好生歇着吧。”国公爷大袖一挥,没像往常那样宠溺我,丢了话就往前院走了。 我早就支撑不住了:“哥哥,你去叫秦嬷嬷娘来领我吧。” 诠郎二话不说背着我就上:“小哥力气不大,但是背茜妹还是可以的。就是茜妹要吃些苦,忍耐一下。” “哥哥,你也刚练完剑。哪有那些力气背我,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我变扭的靠着诠郎的背,脸上都是蹭着他浸湿的汗水。 “茜妹快些爬好,我耐着这一口气送你到屋子里就好了。” 大恩不言谢,不过我身上还有一部分伤是为了他呢,心下如此想便好生受了他的惠。 “姑娘怎么全身都湿透了。”奶娘一见我进屋就赶忙过来抱起诠郎背上的我。 诠郎抱歉道:“都是我忘了,我刚练完剑,身上都是汗。嬷嬷赶些给茜妹净个身子吧,大人今日许了茜娘休息。” 我拉着诠郎不大点的手觉得有些事必须给他一个肯定:“哥哥,你其实很有担当,也很勇敢,以后大些胆子,做些男孩子应该做的错事。” 奶娘听我话,只道:“姑娘是魔症了,小少爷快回吧,记得赶紧换个衣裳,别受凉了。” 还没回神的诠郎被奶娘半推半就的出了屋子,我满意得回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却得来了奶娘一脸的不开心:“姑娘做什么说这些混帐话。” “奶娘不觉得哥哥太静了吗?” “就是静也不甘姑娘的事,姑娘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 我向来就是别人对我好一份,我要报人一寸田的性格,却又不愿和奶娘做过多计较便收紧了衣裳颤抖两下顺势避开了话题。 话说,等到次日我再着男装出席时,国公爷才换了眼色:“倒是有几分老父当年的气势,这几个儿子都未能继承。” 诠郎被损得只得干巴巴得夸赞:“茜妹长得俊俏,就是男儿身也当是个美男子。” 我在一圈糖衣炮弹中乐得找不着北:“大人可是原谅茜娘了?” “哼,还差些。”国公爷故作生气的样子也别有一番小孩气,我扭扭捏捏得好心讨饶,却得了国公爷一句狠话:“往后再和我对着来,直接关柴房去。” 其实我早就把国公爷的性子摸透了,又怎么会有关柴房的一天呢。虽如此想却还是毕恭毕敬的诺了,如此国公爷才将我和诠郎所学的招法略带讲述了一番。我因女儿身,力道自然是比不过男孩的,此番国公爷新创了一套防身术颇有点当年军训所练的防狼术。唯一不同的事,原先用拳,现在用了匕首,巧妙地运用了我身子敏捷的优点。而诠郎还是大丈夫的姿势,一点一点得打基础,开先对武他是根本近不了我身的。 就这样我在日复一日的习武中见长身姿,而诠郎也在国公爷一次又一次的夸奖中找回自信。好像什么事都朝着幸福奔去,却不知,一场被风波在无声无息之中被拉起。 第四十二章 病落 “茜妹,还要再打嘛?”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诠郎已不复当时的软弱。手执长剑,面带桃花似的笑容叫这深秋的时节我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拉着他递给我的手站立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不打,我不过就是练练防身的,要是打过你,我也去打仗去了。” 国公爷在边上看我们两玩的不亦乐乎,欣慰得撸了一把胡须:“不错,诠郎招招都点在了中心,短短这些时日学得也算不错了。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能巩固而知新。后头我会带你去军地的教练场实战一把。” “是。”诠郎恭敬的弯腰行礼,跃跃欲试的姿态放在面上只叫我羡慕。 “茜娘,你习得这些也够强健身体的了,切记,欲速则不达。你一个女儿身,如今步子还未必走得稳妥,若真遇到事了,跑为上策。”国公爷严厉的嘱咐一旁低落的我。 诠郎拍拍我的肩膀好心安慰:“不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我眯起小眼,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三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让我对这个哥哥倍受依赖。那种久违的兄长之情慢慢融化了我孤冷的性子。 “只怕往后训练要你们自己督促自己了。” 我和诠郎对视一眼,内心的伤感不言而喻。时日久了,国公爷的病情全府上下都已知晓。连圣上都暂缓了国公爷的事务,有慢慢让其隐退的意思。我恰到好处得插了一嘴请个辞道:“茜娘先回屋梳洗,晚些到母亲那请安。” 国公爷挥挥手,我便乘机撒开了小腿跑走了。诠郎和国公爷相处时间越长胆子就越大,如今无论是待见外客,还是处理家中甚小事物都是井井有条的。 秋风落叶寒起时,待我到国公夫人屋子时,诠郎正端着刚煮好的药给床上的国公爷喝着。 “大人的药又加重了吗?”我眉头紧握,早上见国公爷还有力气站着,如今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让着实我放不下心。 “你大人这几日夜里咳嗽不断,都未曾安眠过。幸得圣上垂怜,能休歇些时日。如今只每每午后才能安睡会儿子。”国公夫人日日夜夜守在国公爷身边,那种紧张害怕的感觉我是再熟悉不过的。 诠郎拿着白巾缓缓而至甚是细心得给国公爷擦拭着嘴角剩下的药渣,端着碗蹑手蹑脚得出了里屋。 “母亲,茜妹,放宽些心,大人如今只怕是畏寒。秋困都是这样的症状,大哥不是也问过佟大夫了吗?”诠郎把药碗递给了桂嬷嬷,寻了离我较劲得位置做下。 国公夫人耷拉着脑袋,实在提不起精神头:“但愿如此。我看着你们大人难过的样子真恨自己不能替他分担些。”国公夫人一时话语击心,触动了自己的泪腺,又怕影响到国公爷只敢唔着嘴流泪。 我紧紧了和国公夫人的空隙,做出抱着她的姿态来:“母亲,相信大人,都会好的。” 诠郎毕竟不是嫡子,和国公夫人到底隔了一层纱:“我想大哥那边应该有什么说法,我去问清楚些。” 国公夫人正尴尬着在庶子面前丢脸面的事,听到他知礼必是忙不迭得挥手示意退下。 “到底不是自家儿子。” “母亲,说什么呢,诠郎对大人,对母亲都是忠心不二的。”说到底,我也不是嫡女,能得国公夫人垂青已是万难。 话一出口伤了眼前人,国公夫人进退维谷得看着我,略带尴尬有意带过:“娟娘也快出嫁了,只是到底落了个平妻,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你去看看她。” “是,母亲也带些喜气吧,这样家里人瞧了才有意思做事不是吗?”我扯了桂嬷嬷新拿来的温热巾子,递给国公夫人。 她接了巾子略微得擦了下眼角自以为好意的和我说:“茜娘,这个年只怕不好过。你要是想莺娘了,只管和门房讲声什么时候出,什么时候归就去吧。” 事到如今,国公夫人还是一样,只要我为她做了什么事,她就会立马想办法来弥补我,慰藉我。孰不知,真正的亲情,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这个道理,她又如何不知?天凉好个秋,为何这么暖和的屋子只叫人心底生冷呢。 “茜娘,过几日齐芳她们要来添箱,你不用带东西,只管过来玩吧。”从盖老爷走后我也就见过一次娟娘,外貌到没变化多少,只是那通身的气质和心境,有着翻天覆地得变化。 不拘于她此番说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承了,看见原先桌上的诗词书籍都换成了佛经:“娟娘可是和二嫂一到处久了?心也善人美。” 娟娘起身拾起桌上的《六祖坛经》递给我:“等你看懂的时候也读读吧,我本拘泥于世俗所向如今却是明白了惠能法师所说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我暗道难怪她初落了一道不为世俗所动的气象,但到底是刚过十五的姑娘,太早皈依佛门岂不罔顾此身:“多谢娟娘好意,世间吸引我起贪欲的地方甚多,我自知还不得入此佳境。不过,偶尔学得那佛学,疏解心中所怨,宽慰人生是极妙的。” “妹妹多学,我竟不知。这书还未读竟已知我话中意味。”娟娘略微震惊得语调让我心底一颤。 我低下眼帘,尽量不表露出自己的心虚:“我时常也去二嫂处玩耍,这些道理也是听二嫂念叨的。” “二伯母是善人,却得如此一身,也是命,多不容易。茜娘有空多去陪陪她。” “今日我听母亲说要来看你,听你说要去看二嫂,不知到二嫂处是否要我去看大嫂?”我眨巴着眼睛调了个小眉逗娟娘一笑:“你们可是嫌弃我这个吃货,不愿给我做些好吃的就尽打发我。” 娟娘用帕子捂着嘴泯然而笑:“可不是,家中就属你最贪吃。”话毕就吩咐竹尧去给我寻些时新的芦柑一边又给我展示她近日所绣的嫁衣。其实多有寒苦的意味在里头,我又不能大肆夸奖,就挑着绣品中细致的地方问些无关紧要的绣法。见日头快要落下,我方才起身告退。 “姑娘,晚饭是到国公夫人屋里头用还是回屋用?” “回屋吧,我瞧母亲今天的起色也不大好,就别去叨扰他们了。” 刚穿过一片竹林,就听见一阵妩媚的声音,在风口里矫情的叫喊着:“不要啊,被别人看到多不好。” 第四十三章 奶娘之死 奶娘像保护小鸡的母鸡一样警戒得上前巡察,我拉住奶娘,默声做出不妥的姿势来。奶娘左右环顾一下,我们两,一小,一老,若真起了事怕是打不过:“姑娘,你先跑。” “谁,好像有人。”到底是偷着情,耳朵就是分外灵敏。奶娘不过是呼着气讲话还是给听见了。 “不好,姑娘快跑。”情急之下,我死拽着奶娘奔跑只有累喘得份,那边也不分不清到底是主还是仆,只看到月下女子摇曳的身姿并不轻巧。竹叶晃动投射的影子中还看到微微隆起的腹部,估摸奶娘也瞧见了,慌乱了步子只捂住嘴不敢尖叫。 “不过是风吹的声音,做什么那么紧张啊,可是把我心疼的……”男子说完话就是一阵的喘息声,空气里都弥漫着暧昧的味道。 “奶娘,快些回神,再不跑要被发现了。” 幸好在要命的关头奶娘还能冷静一下,于是便扯了步子不管不顾得带着我快速奔跑起来。直至行至半路才发现自己久带的木簪子落了,此时进又不是退又不是,正是两难,恰见大嫂点着灯笼寻过来。此时这种情况,委实难判断她到底来得是善是恶。我紧拉着奶娘的手,隐隐不安道:“奶娘,还走吗?” “姑娘,你人小见机先从那片从里钻出去,只要出了院子,移开眼就是我们自己的屋子。丫头们应当是不会守门的,再不必慌乱。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记住,你的命就是鄙人的命。”奶娘的一双眼眸在浩瀚星光的耀下显得无比明亮,我内心的不安告诉我,不可以,不可以丢下奶娘。 眼瞧着灯笼的光亮越来越近,奶娘猛得一推魂不守舍的我:“姑娘,不会有事的,快走吧。” 我一手抹着脸,一手提着裙子,沾地的发上已扎满了秋风吹下的落叶。我躲在丛间深处不敢出声,却又实不放心奶娘就那么静静得望着。这一连串的事情巧合得就像事先被彩排过一样,我的理智告诉我,前面是深沟,奶娘正一步一步的掉入,如果握住的不是根深的树枝便很可能粉身碎骨。 “哟,这不是秦嬷嬷吗?怎么不守在茜娘身边,竟有雅兴到亭中赏月呢?”大嫂拿着灯笼围着奶娘照了一圈,奶娘因奔跑,有些许衣冠不整。 “回大夫人,鄙人正巧今日把簪子丢在了院子里,刚得空便出来寻找。”奶娘欠了身子,不卑不亢得回着。 嗖的一声一个男子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林间晃走,大嫂离得近,又是特意过来盘查肯定是做足了准备的。拍了两掌,就有三五个人从院子外面点灯进来搜查。 “仔仔细细里给我找,就是根头发丝也不能给我漏了。”大嫂语气中的轻快实打实得告诉了我,这一切是一场计谋。 恰巧离我最近的环儿脚裸子痒了一下,准备弯身挠,我收了呼气不敢作声。 “不知道大夫人要找什么?”奶娘见到环儿的动作,赶忙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提高了分贝讲话。 大嫂把灯笼递给了环儿,撑着腰作势在奶娘发乱的头上打量了几眼:“早前老三的小妾哭哭啼啼得跑到我屋前说,园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叫她撞见了。原是想这必是不可能的事,却又想着最近手里活忙,自是松散了管教,于是便估摸着若是今日真捉到了个把个,也要杀他个鸡,来敬个猴。” 恶人屋里出的终究是恶人,如今既已栽赃,那簪子必定是落在了大嫂的手里,要不然,大嫂也不能这般确定。 “不知道嬷嬷对此有何看法?”大嫂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把簪子在奶娘的面前,明晃晃的招摇了一下。 “大夫人明察,鄙人就是有十万个心,也不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奶娘连磕了三个响头,一个一个都撞击在我的心尖上。如果我在外面是不是一切就会有解释的余地。 “也是嬷嬷是茜娘身边的红人,茜娘小管不住嬷嬷也是必然。”大嫂俯视着地上的嬷嬷,用着我听不大清楚的语调说着什么话。以我如今的角度,我只能看见嬷嬷对我做着,千万不要出来的口型。我的脚已经跨出了一只到外头,奶娘的头就叩得更响了:“都是鄙人的错,和姑娘没有一分关系。是鄙人自己,仗着年轻貌美,做了下贱的事,望大夫人看在鄙人也是尽心尽力服侍主子的份上网开一面。” 我咬碎了嘴唇,刚想踏出另外一只脚时,一阵酸麻让我没了力气,只能呜咽着祈求奶娘别再说了。 “我也是明白人,自会在国公爷面前给嬷嬷说些好话,只是要看嬷嬷知不知道怎么做了。”大嫂摆摆手,叫四面候着的家奴上前重绑奶娘。 “鄙人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个福分能再见一次茜姑娘。”奶娘说这话的时候,余光还是在看着我,我一滴泪无声无息中划过脸颊。 “姑娘好,鄙人就好”最后那句话,是自问,也是自答。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瘫软,为什么,自己没有勇气站出去说清楚,是什么让奶娘这么诋毁自己,一定和我有关,不行,我要去找大人。 我支撑着弱小的身子,全身的血液因麻木还没有流畅,咯着得双脚早不是自己的了。穿梭在丛林间,我仔细寻找刚才两人留下的证据。可是,有心人下的套子,又怎会留下捕兽闸。忘了是怎么回到了屋子,也忘了是怎么褪去的衣裳,只有外头喧闹的议论声告诉我,这一切,不是做梦。 “姑娘,秦嬷嬷被抓起来了。”吉香还是咋咋呼呼得跑进来,就见我一身光溜得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吞住了话,吉香不是奶娘,她不是能掏心掏肺的人:“给我熏套热乎的衣裳,我去大人那看看。” “是。” 无论如何,总还是要拼上一拼。奶娘,你一定要等我。 “说来也真是无奈,我不过是叫他们把她关在柴房里,等大家问起的时候再带来问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撞墙去了。” 我脚一软,跌坐在地,身子不住控制的颤抖,发狂似得拽着大嫂的袖子痛苦道:“为什么要逼她,为什么……” “茜娘,我不是也才知道吗,你看,环儿还是气喘着跑来告诉我的。”大嫂摆脱了我的手,一脸愧疚得直叫我恶心。 “奶娘自始至终都是最自爱,最守规矩的人,为什么不给她机会,为什么啊!!!!!!!”我愤怒得想甩那张丑恶的面孔,却奈何,人小,根本连领子都够不着。 国公夫人抱过狂躁的我,握在怀里:“你最是善良不过,恶仆又怎么会给你知道。你大人刚睡着,咱们轻些。” 委屈的泪水喷涌而出,我打开国公夫人的双手,连带着往昔的苦怨都集聚于心:“都是你们的自大,自以为,害了最爱,最疼我的人。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第四十四章 再不复往昔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茜娘带下去好生安置了。”大嫂是最冷无情的,发着令的时候还不忘在国公夫人耳边打秋风:“大家,到底不是嫡的,总不是一条心。” 我的泪水脱线般滚烫泼溅:“大嫂好嘴巴,是不是奶娘就是被你活生生逼死的!你为什么要支开我,怕我说真相吗?” “什么真相不真相的,当是秦嬷嬷亲口承认的时候周围可是有五六个人围着,再者我若是栽赃又何来的机会?”她的冷静辩驳无一不体现着阴谋背后操纵着的人有多心狠。 “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这么做的!”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坏了国公夫人。 大嫂眼底竟是嘲笑却神色忧伤:“茜娘莫恼了,你还小不懂那些人情世故,你和秦嬷嬷感情深厚大嫂是知道的。我会吩咐下人好生厚葬了她。”背对着国公夫人的面孔,满是狰狞得狠色:“若不是齐芳告诉我你和酒娘,莺娘好,只怕我都要被你这小蹄子耍得团团转。要怪只能怪人都是有软肋的。” 我吐了一口唾沫在那张不堪的脸上:“人面兽心。” “够了,茜娘,你不要将我对你的仅剩的好感都消磨殆尽了。桂嬷嬷带她下去。不得我令不准出屋。”自始至终,国公夫人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即使我哭得再撕心裂肺不过就是遂了那些个恶人的愿。 我用恶狼般的眼光对着大嫂千刀刮去,不甘,却又无能,拼尽全身的力气我只有扬天嘲笑:“自古有因必有果,万恶到头终有报。”我被架着的双手双脚都绑紧了红晕,却硬是没再掉过一滴泪。 门口张望着得诠郎大声呼喊:“母亲,茜妹只是一时伤心悲头,无意冒犯,还望母亲从宽发落。” “小少爷,无事就别凑个热闹了,早些休息吧。”桂嬷嬷领着两个架着我的粗实婆子,经过诠郎的时候最是冷漠得劝告。 “嬷嬷,你到底还是怪我把桂林留在家庙吧。”道完,我思量到这欢欢相扣中,竟不知已得罪数人。 “老奴不敢。”话说的恩正,反倒更确定了我心中的疑虑:“哥哥,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动动手指头,指向里屋,希望诠郎能明白我的意思。 诠郎拱手对着桂嬷嬷做了一礼:“还望嬷嬷能找个暖心人替了秦嬷嬷照料茜娘。” “自是会的。”她侧了一下身子,变了原先冰冻得脸道:“国公爷今日喝了安神的药早就睡了,小少爷还是不要去叨扰的好。” 诠郎半是尴尬又带有无措:“知道了,快些送茜妹回去吧。” 秋风向来都是寒意透骨,此时,我却是觉得再没有什么能直达我心底冰窖处的。我迷茫的目光扫过诠郎,做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唇语:“谢谢。”全家我唯一能信任的还有谁呢。 自从那夜里嬷嬷的死已成了不可挽回的事实,我就天天把自己沉浸在梦里痴傻得过着。有好些日子吉香背着我吃了国公夫人送来的干果,或是把吃剩下的冷饭冷菜给我,再者寒冬里我屋子里竟比外头更冷上几分,我却只能抱着奶娘最后给我做的冬衣呆呆得望着那个太阳照射的门边。 “姑娘,你可要节制些吃食了。”“姑娘,你看看鄙人新画的花样如何?”“姑娘,今日太阳可烈了,你要不也到外头坐坐?”“姑娘别闹了啊。”……奶娘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在那挥动着的散光里飞舞着。 我栓紧了怀里的衣裳贪婪得问着熟悉的味道,嘶哑的声音透过我的魂魄:“奶娘,我冷。” 此刻,只有呼呼得北风吹再耳边摩挲着回答。奶娘再也回不来了……我又把脑袋埋藏在棉衣里,不让泪水流逝得太厉害。 “姑娘,你快些醒醒吧。国公爷怕是要不行了。”我正沉睡在被奶娘呵护着的美梦中,一个激灵,全身一跳。 吃力地睁开红肿的眼睛,因不敢迎看阳光,只能眯起眼角瞅瞅:“月牙儿,是奶娘回来了吗?” “嬷嬷若是真活着瞧你这样,只怕比死还难受。”月牙儿也是冒着胆子偷偷跑进屋给我送信的,只敢轻声细语的把脑袋挨靠着我说道。 我裹了一下奶娘的衣服,实不想从回忆里抽出。月牙儿却是又进了一步说:“我那日听见吉香和她娘说,奶娘的死都是三爷的小妾栽赃陷害的。姑娘难道不给奶娘伸冤吗?” “我早已知真相,奈何最主要的那人不信我。你觉得我拿什么去证明,又或者说证明了有什么用。”我幽幽的飘出一句算是应了月牙儿的一片好心。 月牙儿见我终是脑袋还清楚:“姑娘可知道大夫人说的厚葬是如何葬了?” “嬷嬷本就死的不明不白,大夫人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诺了自己的话,早是卖给了做阴事的让其永不得超生。”月牙儿愤恨得撕咬着嘴唇,艰难得吐出最后几字。 我原也是不信这种东西的,可我自己都能魂穿重生,又怎么能不信:“畜生,只怕她是担心自己做了恶事,造报应吧。” “姑娘,你能恨就好。”月牙儿上前给我顺顺气,却又垂下了脑袋:“这几日府里都没有人来看姑娘,姑娘都不起疑心吗?” “他们都不相信我,又怎么会来看望我这个魔怔的傻子。” “那小少爷呢,往日里他和姑娘是最亲的。” “你有话就说,别一点一点的循序。”我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想起在梦里听得的那句话,无声的凉气从脚底直冲脑袋。 月牙儿忙跪在地上:“姑娘,你快去看看国公爷吧,怕是就这几日的光景了。” 我本是一手撑在床上勉强坐起,如今,却是麻木了双手,喃喃自语:“不会的,大人不会离我而去的。” 月牙儿只敢小声哭泣,耿耿于怀道:“姑娘生了病后,吉香就管了院里的事,里面的消息送不出去,外面的消息送不进来。”说完又喘口气偷瞄着我的脸色:“多数人都是和吉香亲厚的,都选择背了主。” “我生病了?” “是啊,姑娘从嬷嬷出事后开始没日没夜的烧着,佟大夫忙着给国公爷看病,大夫人只打发了个老中医来瞧过一眼。还道……” “只管说,还有什么我是不能接受的,在没有比现在更差的时候了。” “烧傻了最好,不够就是国公夫妇走后随便发嫁的丫头,不知贵贱。” 我自认为往昔我未曾做过什么太对不起大房的事,竟让她如此恨我。 “姑娘,你起不?”月牙儿说完后我好一阵没了声响,定是以为我恼了,试探我问道。 “不用搞那些复杂的花样,挑件保暖素净的衣服给我,如果让我知道国公爷的病情没你说的那么糟糕,我必不饶你。”之前也说了,里头的消息送不出去,外头的消息送不进来。如今我是谁的话都只信半分,这月牙儿我不过就是问过几句话,夸赞过几次,断没有就为我奔波的理由。 第四十五章 国公爷殡上 “快点快点,把药倒了重新熬去。”“还有你,愣住干嘛,去找蜜饯,越酸越甜的最好。”我前脚刚踏入国公夫人的屋院子,就见着里头忙得人仰马翻。桂嬷嬷也在那里扯着嗓子喊得焦头烂额的:“动作快些,国公爷等着喝药呢。” “嬷嬷,茜姑娘来了。”桂嬷嬷身边的巧人姐有心通报,我欠欠身子:“烦劳桂嬷嬷和母亲讲一声,我想见见国公爷。” 桂嬷嬷一张老脸横肉一堆,往常觉得慈眉的面孔现在瞧着只觉得邪恶:“怕是要姑娘等些时候了,里头人多的无处站脚。姑娘不如先回屋呆着,等人走了我再去请姑娘。” “我只瞅一眼。”我放弃了内里的坚强,如今这通天的药味,还有桂嬷嬷的姿态,只怕国公爷是真的要不好。我双手抱住膝盖,慢慢弯曲跪在青石板的地上:“嬷嬷,求你通个情吧。” 一间屋子往常能容下二十许人,如何能塞不下我这一个小人。 “诶哟,姑娘这是做什么,不过就是担心姑娘闻着药味不舒服罢了,姑娘如此做可不是要折煞老奴了。”桂嬷嬷嘴里如此说,却断没有上前来搀我。 巧人见我服小的姿态做足,桂嬷嬷也不似先头那般怨我,便做主上前:“姑娘起来吧。国公爷刚喝了药睡下了,不过一般午时都能醒上几时。姑娘不妨那时候来凑个巧吧。” 我点头,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谢巧人姐好意。”巧人一席话中暗中透露三点我所关心的事情,而在我被孤立的时刻得到一丝帮助委实不易。 还是一样的园子,双脚踩踏在枯黄的落叶上,嘎吱一声脆裂。奶娘离去了多少时日,一个月,还是一年,为何如一生那般漫长。月牙儿的话无时无刻不回荡在我的耳边:说是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手抚过每一片已泛黄的竹叶,“人道万年青,你竟然都死了。”我撤下一片竹叶握在手掌心,赤痛的触感让我倍感清醒。 “茜娘?”二嫂难得的出院,正巧碰上发愣的我。 我藏住叶子,藏住心事:“二嫂。” “你可好些了?” 一双温暖的大手伸过来给我哈气:“我见你穿得单薄,可别冻坏了。”我抬眼看着二嫂关心真切的样子,热泪泛起。那语气像极了奶娘。 “可是还没好透,快别哭了啊。”二嫂半蹲着身子揽过我往她怀里送:“我见娟娘出嫁的时候你都没出来,想去瞧瞧你,又想你素来喜静。如今见你这可怜样,可是心疼坏了我。” 蒙头哭了一会儿,我才松了手,透口气道:“二嫂,我难受。”全府上下,真正心善无所求的只有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女子。 “二嫂知道,茜娘,要不我把吉香她娘打发给你吧?”二嫂从袖口掏出绢子给我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不要。”我现在第一恨的人是大嫂,第二个就是吉香。她可以肆无忌惮得欺负我,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诋毁奶娘。而吉香竟然在奶娘出事的第二日就散播恶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擦完了脸,二嫂双手拍了拍我的脸颊:“我记得茜娘可喜欢吃二嫂做的糕点,最近我让他们给我酿了桂花蜜,要不要去尝尝?” 万事记心头,我哪还有那等闲情去吃东西:“不了,我晚些还要过来看大人。” 即便被拒绝了,二嫂那软软的笑意也还是没有褪去:“那等看完了大人,再过来吃,我做好了,给你温着。” 一番盛意,再难托却。 “茜娘再请嬷嬷能通告一声。”我挑了饭点再进国公夫人屋院子里,然而,这次稀少的人烟桂嬷嬷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近日国公爷身子不适,还望姑娘捡些开心的事情讲。”我一双珠鞋刚踏进门槛,就闻见桂嬷嬷在后头飘来一句忠告。 “茜娘自有分寸。” 雕纹的红木桌子上摆满了一碗接一碗的药渣子,在国公爷床边触手可及的柜子上搁放着七零八落的方巾。 “你大人刚醒,你陪他说会儿话吧。”国公夫人手拿方巾,红肿的双眼毫无气色。 我接过国公夫人手握着的方巾,仔仔细细得给闭目着的国公爷擦拭着嘴角。留下的殷红纠缠在他老是喜欢捋顺的胡须上,一块一块。 “大人,你醒醒,茜娘来看你了。” 国公爷感受到我小手的温度,缓缓睁开眼:“茜娘。” 国公夫人顺着国公爷的背,轻手轻脚得帮他坐起。国公爷拍了国公夫人的手道:“你快去歇息吧,我和茜娘讲会儿子话。” “你只怕是有了闺女,忘了媳妇吧。罢了罢了,你们聊吧,我去小眯一会儿。”国公夫人做笑给国公爷揉了两下肩膀就出去了。 我攀爬着小腿,靠着国公爷坐好:“大人,怎么会一下子就那么重?” “人老了,病去如抽丝。无需大惊小怪。倒是你,我刚闻秦氏的事,就说你好端端的生了场大病。你大嫂还说你是被脏东西撞了要请法师。”国公爷的语气已明显不如从前,话中力气虚无。 我听了后面那句话,深深气急了眼:“分明就是他们栽赃陷害。我是自己身子不适生的病,做什么事” “你不用恼了,此事疑点颇多。那秦氏我见第一眼就知是个规矩的人。只是你大嫂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说完又举起双手抚摸过我的脑袋:“茜娘,事已至此,得饶人处且饶人。” 星星之火被一碰冷水灭得彻底,我眼底的亮光黯然而收:“大人,茜娘晚些再来看你吧。” 国公爷没有拦我,反倒叫桂嬷嬷去厨房给我带着新寻来的蜜饯。 我收了蜜饯,只觉得心头的苦涩无论用多少糖都是盖不住的:“我饶不了。”声音清得跟蚊子叫一般,但我是知道国公爷听见了。 正当我要走的时候,好似睡着的他,祈求道:“茜娘,国公府也是你的家,家不可乱,有些人逝去也是一种开始。” 我踏出了另一只脚,头也不回得走了。是家,但是没有亲人的家,又有什么用…… 第四十六章 国公爷殡下 刹那间,一道雷似乎把天空划破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如期而至。一颗两颗,豆大的雨水拍打在窗沿上,不幸得溅落在我脸上。这时一个少年穿着蓑衣奔驰而今,我缓缓放下手里握着被奶娘磨平的鹅卵石。再沉重的手感也掩埋不了我内心的慌张了。 “茜妹,大人找你。你快去看看吧。”诠郎立在我屋门口,黯然消色的神情使我心口一紧。 “吉香,备蓑衣。” 我的冷静,我的无温度,一点点刺葵到了诠郎:“茜妹,只怕,此番大人是好不了了。” “我知道,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我接过吉香递来的蓑衣,瞟了一眼那个垂着首的少年,不咸不淡的回话。 刚进国公爷的屋子,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和茜娘说。”那个在骁勇善战的将军疲惫了,却用着最后的威严下了一道令。 我的左身后呆着故作一本正经的大哥,右身后那个人,头一直底得很低,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脸色。外人只当他是难过,我又岂会不知,心下不禁嘲笑:三哥,竟然还有你掩藏不住心事的时候。 国公夫人此番却是异样得平静:“都退下吧。老大和老三,你们随我来。” 屋内一行人,七零八落得退居院内。我依旧呆在那个位置,不肯靠前。 国公爷老手一抬,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把我的冷静假装全部击溃奔散。我噗一声上前预阻:“大人,茜娘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我即便心里再恨,也不该伤眼前这个一直包容我宠爱我的父亲。 他泪眼迷茫的抱住趴在他胸口上哭得泣不成声的我:“茜娘,老父怕是再也护不了你周全了。你怨老父,恨老父,都无所谓。” 久病的声音,苟延残喘。每叨字都像在用一把刀割划着我心间上的伤疤。 “但是,老父只求你,放了他们……”到头来,还是这么一句,我放了他们,那谁放了我? 我不说话,挺直了身子,取过帕子擦着眼泪。 国公爷用手抵过我的泪痕:“你还小,斗不过他们的。” 帕子被我颤抖着掉落在地,我一直坚信的怨念哄然崩塌:“大人,你……”千言万语在一躬。 “你大哥看似宽厚,实则无利不图。你三哥,就是个白眼狼。这些人不是虎就是豹,你只管放他们去斗。”国公爷到头来已看破,再无之前的纠缠,淡淡道:“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没有家,没有国公府的照壁。” 我再忍不住竟把半年来的委屈全部宣泄在泪水之中:“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都只记得大哥二哥是嫡子,我是庶出。” “没有的事。”他亲拍着我的背,枯黄的面色彰显着这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是吃力的。 收过那双大手:“大人。你再睡会儿吧,养会儿神再说话,茜娘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地。” 国公爷暗自垂泪,声音微不可见,我实难听清。再想说什么时,国公夫人进来了:“你大人要安睡了,你明日再来吧。” 我欠了身子顺道捡起地上娟子,这一个细微得动作落在了国公夫人的眼里:“茜娘到如今还舍不得秦氏。” 话不是疑问,是肯定,既已知何相问。我未做回答,只埋头转身而走。 刚过了屏障就听见:“你看看她,哪一点值得你如此为她。” 我搅了帕子,大步跨出门槛。将这一江污水都抛之东海,这是我能为大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三日后,凝结许久的雪渣子终是埋盖了黄土,一家人都在喜庆年头里换上了白衣。我麻木的看着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得来吊丧。明日,就是送国公爷出殡的日子了。面前的油灯忽闪忽闪,偶有东风吹过也未能熄灭。堂上坐着的国公夫人双眼紧闭,一直滴泪未出。堂下大哥三哥都不敢吐字相劝,我默然将着一切收于眼底。不着意的笑挂在嘴角:“无一人真心,只叫看着心寒。” 漫漫长夜我就这样魂不守舍听着他们报备近日来的丧礼开支,用度,偶尔会有下人窃窃私语:“大房此次捞了不少油钱,看来三房今后也是崛不起来了。” 阻碍血液流通的麻木感,已捉不到地面的寒冷。全府,能有几人真心难过,我转首看到那个一直默默无闻板正跪在那的小哥哥 “诠郎,你果真没让大人失望。”只我一人的语音落闭,就闻见外头吹丧事的报道:“出殡。” 一缕阴暗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脚边,从来不知,冬日里的太阳也可以冷得这般发寒。 该来的清澈黎明一样未变,府内唯一变更的就是因国公爷离世,国公夫人称为老太太。不过,一直被众人所期盼的国公爷的爵位竟未得任何人世袭。 老太太的说辞是国公爷生前和圣上请辞,自家的爵位要儿子自己因功而得,但是谁又不知。如今的国公府,无一人能官或武,也说不准是国公爷特意如此来稳定圣心的。 我自从国公爷走后就单立了一间院子,诠郎自然而然回到了姨娘身边。 “茜娘只怕是个灾星,还望老太太早日发落了。”曹氏跪在我边上正报告着新年的第一要事。 我连一点回嘴的余地没有,自然是不会费那个口舌去争辩什么。而府内,只出了诠郎会爆一句:“如果说茜妹是灾星,那我们全都是扫把星。”之后就被姨娘捂住嘴,强制带回屋了。 “既如此,你和老大是如何商量的。”老太太端起桂嬷嬷泡开的雪梅,漫不经心的问话。 “早前就和国公爷打过话,说要送去家庙。” 老太太轻抿一口,眼也不抬:“既如此,就这样办了。” “二夫人来了。”门口有人通报,就见二嫂裹着冬衣,一脸急色。 刚进堂就先行至我身边丢了暖手的炉子给我:“大家,既然已决定如此,不如叫媳妇跟着一道去吧。” 这话一出,曹氏没了声息。老太太也放了手中茶杯:“你可知,这一去不是一两日。” “媳妇知,只是委实放心不了茜娘。相信国公爷若还在也必不会舍得。”往日里见二嫂呆呆傻傻,一副软柿子的样子。 现竟为了我不管不顾,我茜娘一生一算完结,又何必多拖累一人:“二嫂,好心,茜娘知道,但茜娘命硬,怕再害了二嫂。” 二嫂并不为此收了话,反倒大大方方的笑了:“你二嫂我往日什么也不会,就是吃斋念佛了。佛祖早已庇我一生,自不会被你这个小娃给转了运,放心吧。” 老太太起了身,路过二嫂和我的时候只丢下了一句:“你情我愿,那就一起去吧。不过若无召唤,再无可能住进府内。” 二嫂带着我磕了三个响头:“只是媳妇不能侍奉大家左右,忘大家勿怪。” “你若是把茜娘照看好了,也算是帮我,帮你大人了却了一桩心愿。” 第四十七章 出落 十年后 骤然浮现在眼前的,那是你的残影吗? “小姐,你怎么了?”桂林捧来了二嫂刚给我最好的桃花酥。 我信手拈了一块,并未彰显刚刚所带的忧愁,违心所笑:“没事,我就在想王元宝是不是又跑到突厥去了。” 桂林满腹惆怅得望着西北方向很是放心不下的样子逗笑了我,结果她还未所觉得真情流露:“也不知道衣服带够了没?” 如今我已长到比我大几岁的桂林一样高了,常年奔波未曾豢养,反倒长得越发迅速。但是二嫂怎么也不准我如野孩子般肆无忌惮,肌肤还是被呵护的如白雪般纯洁。我撸起胳膊眨巴着大眼偷偷对桂林耳语道:“我们去桃花源摸鱼吧。” 青州中间的那座山已被当地有钱的商人所买,不过邻里邻居的还是有不少人会上山捉些野味或者摘些果实,只那地里的东西未有人所碰。 桂林收回思绪,看我又和汉子一样的举止就急着帮我把袖子掳下来:“要是给二夫人看到,非得骂死我不可。” “桂林,你可曾恨我真把你就这么留在青州了?”桂林是典型的当朝女子,足不出户,极易满足。 桂林把我又重新搭在她肩上的手故作生气道:“其一,桂林开始想留在青州已经对不住小姐了,其二,如今小姐在青州,桂林不在小姐身边像话吗?” 这次我顺着她握着没有再不规矩。想起八年前,国公夫人离世,桂嬷嬷再到青州时候的神色,只怕对我的怨恨远不比当初浅。桂林也求过她,也做过很多解释。仍旧扭转不了桂嬷嬷的想法。 “只怕我再过几年就要被大哥配人了,你还要和我一道吗?我瞧你和王元宝也差不多了啊?” “小姐又打趣我。” “这次真没有,国公爷在世的时候给我了这枚玉佩就是和崔家联姻的证据。如今我已来十年,除了莺娘特意让罗嬷嬷隐退的时候过来一趟送过东西就再无音讯。”虽然我不计较,但不被人肯定总不是一件好过的事。 桂林上前环抱我,从奶娘之后,我和桂林交心交肺,在她面前我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感情。除了,那个恨。 “小姐,桂林的私心小姐是知道的。即便如此小姐对桂林的好也一分未少。小姐,桂林即便陪不了你分分秒秒,却是会尽所能护着你的。王元宝也一定会的。”说完小脸还红彤彤的了。 “就会说话好,你们两个只管逍遥去了,那还会顾我。”我转过被她抱着的身子,点了点她的脑袋故作责怪道。 “我做不了陪嫁丫头,可是可以做管事嬷嬷啊。” 我瞥了她一眼:“你可是想好了,这么小小年纪就要当个老嬷嬷了?” 桂林被我一激扫了之前的郁闷,只管挠我。闹着闹着,我想起了那个从前也和我交心的莺娘,她应该也快嫁人了吧。 “走,摸鱼去?” 我撒腿跑回屋里换了王元宝给我寻来的小厮衣裳,桂林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也不再说我,只道:“我去和二夫人说一声吧。” 刚穿上男装,裤腿子废了的卷起来,心下想王元宝真随便,肯定找了个大胖子的,应桂林的话回到:“去吧,顺便把我的鱼篓子带上。哦哦还有,和二嫂讲,晚上吃鱼了,就别再做什么鸡汤了。我初来葵水,二嫂老是各种母鸡给我炖汤喝,如今都干净了,就不用喝了吧。” “二夫人也是为小姐你好啊。” 桂林见我费劲,上前给我一股一股得卷上去,“还是桂林手巧。” “小姐是性子太急了。” “去吧,刚夸你,你就损我。”我推开她的玉手:“别找着缝就凿开。” “呵呵,那姑娘先歇着,我去拿了东西再寻你。” “歇什么,你也快点,都快日过三头了。”我不愿她在墨迹,拿起桌上新描的花样没再理她。 原先我一直以为国公府唯一识字成诗的只有曹氏。殊不知,二嫂父亲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郎,但思想并不迂腐。二嫂所学的四书五经,能做到真正的博古通今,而我是真有幸能在启蒙的时候得到她的倾囊相交。再加上我本就不薄弱的基础,我已能用描绘最新的花样给青州的饰品铺子赚一些外快。 若不是二嫂此次一同跟来,只怕我的月钱都比不上洛阳府内随便一个丫鬟的俸禄。想起洛阳的繁华再看青州的朴素热情,我只觉得洛阳那座城留不住我的心。 “桂林,你会向往洛阳的繁华吗?”我们刚坐上余家的船只,往岛上驶去,桂林正紧握着把手,不敢动弹。 “会啊,我还没逛够洛阳呢。”桂林一脸期盼的看着等着我说后面的话。 我却有些愧疚道:“只怕我今生都不一定有机会能再回洛阳了。” 桂林摇摇头:“我觉得洛阳只能是路过,要说生活,我在青州这十几年只留下了不舍的轻易,若要让我走,我还不舍得呢。” “两位姑娘你们都不知道吧,青州出去的商人赚了满盆还是回青州。”余家的老人家眯着眼笑着插了一嘴。 “老伯伯好眼力,还能看出我是女儿身?”我先下举止行为绝对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老人家长年泛舟江上,肤色里早已映着阳光的气色:“我渡船那么多年,什么人事没见过,要是给你这么一个女娃子骗了,可不是白活了。” 我窘迫得底下了头,老是自作聪明的我真是被大大的扇了一个巴掌。 “不过,若不是女娃子的脚太小,老头子我只怕也是会蒙骗过去的。”说完便撑船去了。 我和桂林对望一样,高人啊。 岛屿上已被整顿一新,原先杂乱不堪的杂草都被铲平换了植被,山谷中央也有人在漆楼,不得不说若是当时我有钱绝不会让这块肥肉掉到别人的碗里。 “小姐,我们还是不要上山了吧。”桂林拽住了我欲上山的脚步。 我看着她背着篓筐已经有些吃力的样子收了心思,一把夺过筐:“让你平时不和我一道练拳,这点东西都吃力。” “那个招式太复杂,桂林太笨学不会啦。”桂林不好意思的把篓子放在水涡里,头也不敢抬。 骗鬼呢,还不是觉得习武的女子不可接受吗,怕你元宝哥哥不要你把,小样。 “看着。”我身手敏捷得翻下水,用匕首划开一道水浪,准确无误得捉到了一条小鲤鱼。 “小姐,你身手越来越快了。” 看来夜以继日的练习还是有用的。 第四十八章 家变 “二嫂,二嫂,你快看,我今天捉到一条桂鱼,可肥了。”一路我都笑不拢嘴的,今年春日别样暖和,鱼儿也养肥了好多。 鱼篓子的水滴滴落落跟着我行了一路,桂林在旁边看我一副汉子样笑得直不起腰。 直至院落我才发现了异样,抖了眉毛低声疑问道:“二嫂从来不关门的啊。” “估摸着应当是小憩着了吧。小姐你赶快去换个衣服,我先把鱼篓子送去厨房,不知道王姨今天来不来呢?”桂林对王姨的关心远胜于我,无非就是借机想打探下王元宝的消息。 说来也巧,王元宝在青州竟然还有一个亲姑姑,正是他父亲离世前出嫁的妹子。王元宝小时候也没少得到王姨的疼爱,如今听闻了王元宝的事更是愤恨填膺。只可惜,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断难插手。 王姨和二嫂年纪一般大小,近六十的年纪瞧起来却是分外精神。对料理那绝对是一把手,正是青州出了名的大厨。连醉香楼都难请,偶得清闲,王姨就会带着孙女小玲子来寻我们玩耍。 凉风一吹只冻得我连打了两个喷嚏。可是有人在想我了? 我换了一套纯净素色的束身裹胸褥裙,拉开衣柜取出那双珠鞋又放了回去,即便脚已经长到正好大小了却还是舍不得穿。 “小姐,好像有人来啦。”难得桂林也会冒冒失失的。 我随意换了一双青布的鞋子,反正也是在裙下的轻便就好:“什么人,用得着这么慌张吗?” “好像说是从洛阳来的,二夫人关门是怕外人见着。”桂林凑到我耳边不敢多说。 “那你怎么知道的。” “王姨来了,正巧和二夫人说话的时候那贵客到访,估摸着应当是崔家的。”桂林捅捅我,指着我腰间的玉佩带笑打趣:“小姐,你到底对崔家少爷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能有什么想法?”我收了玉佩,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年纪是不是还过早了一点。 “难得小姐还害羞啊。” “你别指我,有本事提到你元宝哥哥的时候,你别笑啊。” 桂林捂着嘴一脸坏笑,我推她一下愤愤道:“有完没完了。”转身提布离去,再不理她。桂林觉我真恼了,赶忙追上来哄我。 “嘘,你听这个声音,有没有些像崔家少爷。”我没敢靠前,已然觉得那股气息散发的味道相当熟悉。 桂林忍住笑意,却憋不住嘴巴:“小姐是思念过度吧。” 我回瞪她一眼以示愤怒,再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茜娘来了吗?”二嫂话音刚落,门就被拉开。 为什么男子的发还可以这样乌黑亮丽,还有那通身的气质,书儒中带着刚毅不屈,但是那张脸,模糊,依旧模糊,所有五官都像铺展在一张白纸上,我只能看到纸皱起来的痕迹,瞪足了眼睛也看不清画上的痕迹。不过看着桂林那个色迷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美男,大大的美男了。 “茜娘。”脱去了幼子稚嫩的声音,籍郎用他那忠厚的嗓音呼唤我时,只叫我心里头的小鹿欢跳的厉害。 “小姐,这是崔家少爷吗,变化太大了。”桂林分贝整整提高了八度,我翻了一记白眼,只想装作不认识她。 籍郎立在门口等着我的回应,我心想,难道我该娇滴滴的回一声籍郎?一阵恶寒通过全身,罢了还是正常点吧:“崔少爷怎么来了?” 他一愣,却是很快又展开了笑颜:“茜娘几年不见,可是和我生疏了许多。” “往日里崔家少爷多茜娘的好,茜娘都没齿难忘。”我一阵风的走过他身边,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纠缠。 “野丫头,籍郎可是还比你年长几岁呢。”二嫂撸过我额前凌乱的碎发,不好意思得跟籍郎大声招呼。 “若是按辈分论,他还该叫我声姑姑。” “噗哧。”桂林没忍住,最先笑出来。籍郎略带尴尬道:“茜娘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那我就叫你小籍吧。”我就要看你那故作矜持的样还能多久,竟比我一个女子还能装,我有心整他,倒是整到了我自己。 谁知籍郎真就补上一躬恭敬得喊了一声:“姑姑。” 那个尊敬,那个口气,只叫我心头一颤。我挥挥手一脸嫌弃道:“算了,你还是叫我茜娘吧。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二嫂嬉笑着拉过我,扣住我不安分的双腿盖:“安分的坐着,别叫籍郎看笑话。他来是有两件要事。” 我被扣得着实难受:“二嫂我不动了,你叫我这双劳累的腿,好好歇歇吧。” 桂林上前给我垂垂肩:“小姐今日捉了一条可肥的鱼。” “可拿去给王姨了?”破天荒,今日二嫂竟然没骂我。 “送去了,二嫂什么事啊。”我左眼余光看到籍郎看着我裙底,便有些不自然得收了收脚。 籍郎察觉到了我微小的动作,收了目光:“莺娘让我告你一声,准备好给她填妆吧。” 道完我并未有多大的惊讶,莺娘和江鸿的郎情妾意早已是人尽皆知。成婚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那江鸿武举考得如何?” “不错,得了一个前景不错的官职。”籍郎寻了就近的位置,挨着我坐下。 我顺着往二嫂处移了移:“那还有呢?” “此次莺娘成婚后,我就要上京赴考了。”籍郎端过桂林泡的毛尖,嘴刁的狠:“今年的新茶?” “是,我特意在清明第一场雨落下前时摘得即炒的。” “嗯,味道不错。” 我一口气塞在口中发不出,这小子绝没有小时候那般好忽悠了。这城府,这心计,只怕迟早金榜题名。 “你不祝愿我些什么?” “你需要吗?”我把玩着二嫂新做的穗子,二嫂手巧的狠,我却是没能及上一分。就这女红最让我头疼。 二嫂夺了我手里的穗子:“干嘛呢,籍郎可是不辞辛苦特意过来看你的。”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怄气,这十年,一封信也没有,莺娘能送我消息,他还不能,还有先头,我喊了那么大声能没听见吗。也不理我。 “不幸苦,无非也就是颠簸了十多天的路程。” 他说归说,眼神还是在打量着我裙下的鞋子流露出的样子,应当是嫌弃吧。 “茜娘好的狠,要不得谁来关照。不过还是很感激你把莺娘的事带消息给我。”我下了地,尽量让裙子遮住鞋子。 籍郎不知何时学会了那种违心的微笑:“不是说捉了鱼吗?我也饿了。” 第四十九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姨,你别忙活了,一起坐下吃吧。”到底是大厨,做出了桂鱼丝毫不必前世在酒店里吃的味道差半分。 二嫂夹了一块鱼鳃上的肉递到籍郎的碗里:“这里不比洛阳,没有山珍海味。但是王姨也算是地方的名厨,色香味绝不比凤东楼的差。” 我自豪的抬起下巴:“不过,这个做法在全唐境内,怕也没几人能做出来呢。” 王姨有些局促得搓着老手:“这个,二夫人真是谬赞了。这道松鼠桂鱼的做法还是茜娘教我的。” 籍郎细细品味鱼肉中的精道,不住赞叹:“确实好吃,酸酸甜甜的,只是这松鼠我并未见到啊?” 我眼神指示这桂林上外头去把地里埋着的桃花酿取出来。二嫂自然是看见了,也没吱声。 “你可能饮酒?”我夺过桂林刚扒出来还带着土的酒窖子,虽是过问,却已给他斟满。 二嫂嗔怪了我一眼:“还淘气。” “嘿嘿,不过就是觉得籍郎舟车劳作的,总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一下。”我自认为他那种乖乖男总是不会尝酒的,定是三杯就倒。 王姨在我软磨硬泡下总算是应了,半坐在凳上,也紧绷着身子。 “雪琴,你只管好好坐吧,多年来你我情分早超了那些规矩。”二嫂给王姨倒了半杯,先叫她尝尝可喝得。 王姨喝了被热乎酒,就不似先头那般拘谨:“这些年来茜娘可是教了老身不少做菜的手法,好多稀奇古怪的,做出来那味真是人间难寻。” 我不知道王姨酒量原来这么浅,早些教她的时候就说过不能对万人道的。 “王姨谬赞了,不过就是觉得试一试,没想到真能行罢了。”我极力掩盖,却道得磕磕巴巴。 王姨还待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籍郎破了嘴:“茜娘自小就聪慧,我信王姨没有说假。” 二嫂见籍郎如此赞我嘴都笑得合不拢了:“快些吃菜吧,都要凉了。” 我那可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对了,酒娘和娟娘如今可都还好?”二嫂放了筷子,有些愁眉的问道。 其实我起先和莺娘通信时就想过问的,又觉得必将是国公府的错,难以启齿。 “酒娘如今生有一子,娟娘有一女。”籍郎虽说是外男,但是当是也不小了,这中间的事应当也是明白几分的。 “一子一女,正是一个好字。”二嫂说完,我便附和着说几句客套话,顺道又灌了他几杯。 “你嫂子我年纪大了,吃不消这样的喝法。”二嫂撑了桌子,叫王姨扶着一道寻榻上坐会儿。 桂林小脸喝得红扑扑的,也有些迷糊:“小姐,那几年前埋的几罐子可还要挖出来?” “原来,你还藏着好酒,难道这刚喝的就和温水一样。”籍郎温文尔雅的声音吐着这几个字也叫我生不起气来。 我用力一拍桌子作势我自己还没醉的样子:“去,都取来。竟然敢说我的酒不醉人。” 一罐,两罐,到后头已喝的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籍郎说自己不行了,我才住了手,只花着眼嘲笑他:“看你小样。还在本姑娘面前装。” 二嫂看着我胡言乱语的样子,一个头两个大:“茜娘喝混了。桂林快送她回屋去吧。” 桂林哦了一声,也是迷糊着扶我,我却是一手搭在了一个宽厚的肩膀:“好酒吧,醉人不?” 话一道完便没了知觉。 春夜里的风暖暖的,像一双玉手抚摸着我发烫的脸颊。 “这风也醉人。”我不禁赞叹那阵‘柳絮‘粘在我脸上的柔软。 一路一直未吱声的眼前人,突然说话了:“茜娘口水都流我肩上了。” 我一听是个男声才一激灵睁开了眼。“籍郎啊,你不是醉了吗,怎么不会屋里休息呀。”我摇摇晃晃的身子,就快要跌倒。 他的长发过我的脸,和刚才的柳絮一样,有种淡淡的墨香。 咫尺之间的眉眼,嘴唇,我生生的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动弹。 暧昧的呼吸,流动的风声,眼波中牵动的情愫。 什么。一时间,天旋地转,我的唇被一种湿湿的温热的东西包含着。 我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你怎么,你怎么还不肯放过我?你不是和欣水双宿双飞了吗?她能为你生儿育女,是你的真爱。你又为何要和我纠缠!酒劲上头,我喃喃的喊出那个久违的名字:“陈阳。” 那个吻就好像棉花糖一样,含在嘴里化了,就只剩下舔到苦涩的味道证明存在过。 到底是那梦中梦,还是这一切只是我自己不相信。不拘如何,我只知道现下我非常累。很累很累。 “桂林,你昨天干嘛了?”一觉起来,我就发现我脖子里红了一圈。 那个样子有点,应该是不会的吧。 “小姐说的真奇怪啊,我能干嘛呀?”桂林给我用热巾子,在那圈脖围敷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那圈红色就像被染色一样,半点不退。 难道我酒精过敏?可是我也没少偷喝过啊。 “小姐,什么事酒精过敏啊?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二夫人说过了,她叫你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炸开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昨夜,是你送我回屋的?” 桂林停下了手中的帕子:“是……,不是。” “做什么扭捏样,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是我,是崔家少爷。桂林昨儿也喝混了。” 我脑袋被一个画面充斥着,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来。 我义愤填膺得做起身子:“去帮我把籍郎叫来,我要问清楚。” 话音刚落,籍郎便立在了门口。 “茜娘找我何事?” 我对桂林挥挥手道:“你先下去,我有些事要和他私聊一下。” 桂林愣了半天:“小姐,好好说话啊。” 我半天没回神,莫不做然的点点头应了。 “茜娘,是籍郎对不住你。”桂林前脚刚出屋子,籍郎就噗通一身跪地上。 无论是床上的我,还是帘布边上的他,都一脸尴尬。 可是那个面容,那个面容。 我像失了魂魄一般,疯狂的跑到籍郎面前,可是那张脸我就是看不清,我揉坏了眼睛,还是依旧模糊。 籍郎像是被我吓坏了,不敢出声:“茜娘,你怎么了?” “你不说,我不说,我就当你无心之举。”我瘫坐在地上,应当是昨夜酒多了,看错了吧。 “不可。籍郎虽是情不自禁,但也不是无心。茜娘,籍郎会早日中举,来明媒正娶。”他起立了身姿,一本正经得给我许诺。 六岁的他也曾说过,时隔多年,少年已退稚气,用着那发誓的口气立下。 回想起前世陈阳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立下的誓言,痛苦不堪,心早已冰封,我不冷不热的对着眼前的籍郎一字一句道:“你我未必是良缘,倒不如各退一步,寻得佳配。” 第五十章 添妆 沙漏在一颗颗的微小流动,但是眼前的籍郎依旧半句未响。 这样无谓的耗着委实难堪,我假装咳嗽两声:“那个,籍郎,我话是不是说的有点难听啊?” 衣服都快被我揉皱了,我却还是看不清他面部的变化。过了须臾,他淡淡的声音若有似无得问道:“茜娘,你有心仪的男子了吗?” 大气不敢吐出,难道昨日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真是恨不得掐死我自己,这张嘴就是管不住,一喝多酒品就范了。 “我可是昨夜说过什么了。那都是假话。”我头胀得狠,再不想去纠缠作何解释。 籍郎上前离我又近了一尺:“未说,茜娘你心底对我还是有一丝好感的。” 扑通扑通的声音在如此的氛围中犹如雷声,我俯撑着身子向后退了点:“你这样不成规矩,快出去。” 脑子总算是有好使的时候了。 籍郎牵起跪坐的我,想想又觉得却是如此,便作声:“那我先去二夫人那,你若没事,早些过来吧。” 我还没有缓过劲委实不想移步:“不去了,你若是没事也别来了。” “那你可是不好意思解释那红晕?”他那双纤长的手指又想拂过什么的时候,我避开了。 他也识相未在此事上再多纠缠,反倒潇洒的转身离去了:“说到底我还是很垂涎美色的。” 难得见他轻薄的样子,我揉揉手骨架子,望着那个英姿的背影只想把绣花枕头丢上去。 “衣冠禽兽。” 谁道他耳朵竟分外好使:“我确实是,不否认。”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扫之前的阴霾和尴尬。 桂林见籍郎出去就一脸贼笑的进门。 “你快别笑了,等会儿我说一件事,你就该哭了。”我摸摸枕头下的钱袋子,一阵哀愁。 桂林这才止了笑意,满是不解:“何事还会让我这聪明一世的小姐无措?” “刚鼓的,只怕又要都瘪了。”我提起绣着兰花的钱袋子,在眼前晃晃。唯一心疼的就是想给二嫂买块像样的布料,只怕又得后推了。快夏日,这青州的温度高的可以煮开水,冰是绝不能断的。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二嫂的年纪眼见着就是吃不消的。 桂林也瘪了嘴,再笑不出声:“要不我们再多花些花样送去金铺里?” 我数过一个个碎银子,在一个个铜板,一共才二十多两,就是买个头花好看雕工一般的钗子都是不够的。“金铺里只怕近日生意也不好,要不陈老板不会至今都未曾说过要取新花样。”我连连叹气,要是真有聚宝盆就好。 “小姐,那你还要去二夫人那吗?”桂林也是踌躇的问话,我思量了许久晗下首。 “莺娘与我的情分不浅,就是送她一套凤冠霞帔都是应该的,只不过,我却是当不了那个胖子。” “小姐总是心善,对小姐好的,小姐势必是要用一万分去回报。”桂林拉过我的手,一脸真诚的样子。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不住的呼喊,我不禁思考脱口而出:“但是伤我,或是伤我最爱的人我都要一千分的回报他们。” “啊,什么?” 因我话音较轻,桂林听不仔细,我打马虎眼盖过:“你去拿双体面点的鞋子给我吧,昨儿已叫他看扁了。” 桂林忙应了,去寻鞋不提。 一到二嫂屋门口,就听见缓缓笛音入耳。一丝一缕已不似当年青涩,换上的都是少年的雄心与壮志。我鼓掌而入:“籍郎,果真是才高八斗。” 二嫂将泡开的茶递我一杯:“我当你可是又过了什么花粉过敏?” 往年我总喜欢在这种暖香的日子里随蝴蝶钻入花丛中,每一年都要过敏一次。唯独今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强身健体的效果,无论怎么皮实都没有小病。 “嗯,不过,不严重,过几日就好了。”我漫不经心的样子可以掩盖事实。 偏有那么一个禽兽就是不放过我:“茜娘,什么是花粉过敏?我觉着你不像是意外所得啊?” 我僵硬着笑容生聊:“是啊,倒像是被狗啃的。” 我砰一声故意用杯盖子撞击的声音欲盖弥彰:“二嫂,你说给莺娘的添妆拿什么好呢?” 二嫂早前看着我和籍郎你一言我一句满是不解:“一份心意,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这几年我和二嫂也能算的上是相依为命了,大小事我们都是商量着来的。如今二嫂也是知道莺娘和我的情分,才作此说法。 “莺娘说了,不用什么嫁妆匣子的,只问幼时和你许下的承诺你可还记得。”籍郎横插一嘴,打乱了我原本的思路。 “承诺?”我一脸迷茫,你当我是你呢,我那么小,怎么可能会随意定下什么承诺。 籍郎品一口毛尖,不慌不及道:“看你样,必是忘了。” “难道是我第一个绣的荷包?”我一个头两个大。女红在前世就是我的弱项,幼时不过就是莺娘提了那么一嘴,我也就顺着应了。 二嫂和桂林捂着嘴偷笑,籍郎看我急的脸通红就明白了,也不嘲笑:“就是的。” 我仰天哀叹:“要不要这样整我。” 桂林和二嫂好不容易找到非要我练习女红的机会岂能放过。 二嫂一脸喜气得样子比刚知道莺娘成婚那会儿子还兴奋:“诶呀,那莺娘什么时候结啊,等茜娘的荷包只怕要等到明年了。” “正是明年。”籍郎算是难得的帮了我一场。 正当我还偷着乐的时候,二嫂不解的问一句:“怎么会提前一年过文聘?” 籍郎有苦难言,环顾屋子一圈,有些不妥的样子谨慎而言:“祖父过世还未满三年。” 我和二嫂收了笑意,默契得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那你……” “正是偷着出来的。”此话一出就如炸开的球,滚来滚去。 恰在门口立着一个晒得黝黑的少年:“你胆子也不是那般小嘛。” 我们一屋子四人除了籍郎都被吓了一跳,最先有反应的要数桂林,那幸福的小样只叫我想逗她:“你不是去突厥了吗?” 桂林腾一声跑到王元宝身边转了好几圈,才放下了心:“没去上吗,好像又黑了。我去叫王姨。” 王元宝拽住桂林刚要跑出去的身子:“别了,今日也不早了。明日我会去姑姑那道一声的。” 我阴阳怪气的责怪他:“你原先怎么就没想到讲一声再走,可是要把所有关心你的人都伤一遍才好?” 籍郎突得把盖子砸在了地上,满是愧疚:“见到元宝高兴,竟没注意。” 王元宝哈哈大笑两声,未答我的话,径自做到籍郎边上,双手搭在他肩上:“我当你都快忘了我的名字了。” 籍郎一贯温文尔雅的回话:“怎么也不能忘了你的大名啊。” 桂林见王元宝似要在这留饭的趋势,很有眼色自觉的换了一套新茶具上来。 第五十一章 买山人 一顿饭吃得我委实憋屈。我提议喝酒,第一个反对的竟是籍郎,第二个王元宝,第三个……两个女子倒是没有反对。我撑着脑袋,想破了也不知为何。不过好在王元宝知我性子,提了一个不错的提议。明日我,籍郎,桂林还有他一同再游忘忧谷。因着有两个男子的陪同,二嫂反倒没再像以前一样极力反对。只说:“人家的田璞别去糟蹋坏了。” 说起来我确实是有过先例的,幼时不知,揠苗助长,火烧连云,偷瓜毁藤,基本有多恶劣的都做过了。原先家族里的长辈还管管,后来次数多了,青州人也都习以为常,不过就是我所到之处会有人专门来和我解释怎么摘果,怎么种植,以免再殃及池鱼。 桂林跟着我算是开了不少眼界,甚是连插秧都尝试过,吃过这般的苦头我便再不会如以前一样喜欢捣蛋了。回想上次去捉鱼的时候看到新漆的屋子总觉得哪里眼熟,乘着机会再打量一下,我心下如是想到,嘴上却连连应了二嫂的嘱咐。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梦里竟看到了自己和一个男子在那片岛上无忧无虑的玩耍,孩子成群结伴的笑着。过着亚当和夏娃般潇洒自如的生活。这时一条有着撒旦魂魄的大蛇无声无息的靠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吃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正当我打算起身去砍刀的时候又出现了前世今生父母的面孔……梦醒时,天亮。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起身打拳,桂林早早就给我烧好了热水净身。 “姑娘,你这套拳法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了?”因着我的原因,桂林也须得日日早起。 我擦拭着脖子间的汗珠,顺道用力擦了一下仅剩的红晕:“现下,我力道见长,恰能讲新创的拳法用于点上。以往的拳法中多处都只是用于养生。若是提早用劲,只怕非但不能助我,还可能会致使我终身残疾。” 桂林搓洗着巾子,看着我每日这般汗流还能坚持不得不佩服:“小姐知道的真多。” 我拂过她一头黑发:“我还知道你的心事呢。” 桂林透过铜盆水里的反射看到我的眼睛,害羞的脸:“哪有。” 这点桂林就不似莺娘了,总喜欢掩藏自己的心事。 “王元宝都回来了,你还这样莫口不提,小心错过了良缘。” “只怕,他已知我心事,却有意回避。” 我松了她的发尾不解:“不会吧,我看他幼时对你情分就不浅。要不我今日试试他,你也见机暗示一下?” 桂林羞红了半边脸,微微点头:“听小姐的。” 时隔十余年再至忘尘谷时我们已各带尘世的烦扰。一波清水竟叫四人都看出了不同的花样。 我是心如萍水,却内有波涛。王元宝虽不说但我知他心中已了然有大抱负。桂林的水涟漪不断,却经不起大浪翻滚。而籍郎的水,潺潺而至,水波不兴,清澈见底。 正当我们四人各看瀑布出神时,我拽过桂林作势将她推入水中。谁料她本能的反应竟是把我也带入水中,我为了成全桂林,只能憋着气缓缓游至偏远的地方。桂林是旱鸭子早入水就呛了不少口,王元宝未等反应就入水救人。那个碍事的籍郎竟然也没用大脑思考就跟着一起跳了,一时间水里好不热闹。 我悄悄惦着脚尖全身湿答答的躲到石头后面,捂着嘴偷笑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桂林被拉上岸,王元宝愁眉不展得和她说着什么,没过多久竟发了火。还有水里的籍郎,好似不会游泳的样子。而王元宝只专注于和桂林的交谈似乎没注意水里还有一人。我噗通一声,赶忙跳下水,利索的游过去。 拖着那个快咽气的男子上了另外一道岸,急忙用双手对他的心脏处不停进行挤压,紧急间大脑也没思索就做了人工呼吸…… 好吧,人是醒了,只是很尴尬,非常尴尬。 桂林和王元宝也停止了争吵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两,有一句话不绝入耳,是桂林说的:“那夜我也看到崔少爷这样亲了小姐。” 我看了一眼王元宝,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难过的情愫在我心口晃荡:“快别说那么多了,赶紧着火烤衣服吧。” 为了躲避尴尬,我迅速起身想要找附近的枯藤。 籍郎傻笑道:“茜娘,谢谢你。” 我瞥了一个白眼:“你不是很冷静,很沉着的吗?怎么会连你自己熟不熟悉水性都忘了?” 桂林插了一嘴:“崔少爷也是担心小姐。” 我连带着桂林也恼了:“要你多嘴。” 王元宝反倒是我们四人中最镇定的,镇定得有些莫名。 “四位,可是崔家和蒋国公家的小姐?”正在我们四人专注于心事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 我躲到籍郎身后,半探着脑袋:“正是,你如何得知?” “早先姑娘躲在那石头后面的时候我家主子就看见了,特意叫小人留意些,免得闹出人命了。”小厮拘了一手对我。 “你家主子?”我转着脑袋四处环顾一圈,并未再见何人。 小厮像是看明白一样:“主子已经先回去了,让我来领四位上府上换件干净衣裳。” 别说这春日里的风还是有些刺骨的,我抖了一下身子,未做回答时,籍郎和王元宝倒是又异口同声道:“好。多谢。” 原道小厮口中所说的主子,竟是我心心念念的买山人。看来此人不仅心境超乎于常人,心善也是难得几人能比拟的。 “我家主子自来是喜静不喜闹,不知为何今日见着姑娘却非要小人管着一闲事。”小厮自来对我都万分恭敬,对籍郎和王元宝却是多有些爱搭不理。 我备受荣耀:“那是你家主子高看我了吧。” “我估摸着主子应是怕姑娘皮过头了,在他的地盘上闹出人命。”小厮不近人事,竟然如是说道。 扑哧一声,桂林最先笑开,王元宝也是没忍住终于打破那张冰山脸。籍郎是一脸安慰的样子看着我:“茜娘,你顽皮竟能如此出名。” 我搅了搅胸口湿哒哒的衣裳,不愿理睬他们。 第五十二章 瑶琴 还好路途并不遥远,不出十余里便到了屋前。映入眼帘的爬山虎环绕在屋檐上,像极了躲在丛林中的童话王国,只是那屋檐上的图腾很是眼熟。 因风吹云起的效果致使门开之时竟有一种进入宝库的感觉。一席白衣落地,掩盖不住坐在榻上背朝我们的男子一身的桀骜。小厮三叩门,那男子才转了身子。好一副皮囊,浓眉,大眼,厚嘴唇,还有个西方人专有的高鼻梁。惊讶的不止我一人,数过去,一个两个三个,都是看呆的样子。只是男子的那双眼,空洞无神。 我示意小厮靠近低声询问:“你家主子,可是失明的?” “不必如此刻意回避。”男子声音悦耳,只叫我忘记了喧嚣的尘世。 小厮点点头:“主子虽失明却远比我们这些自以为看得见的人看得清楚。” 一阵哗然,我看男子双手细长,桌上笔墨纸砚一样不少,再看手上的茧子,文武兼备,难得难得。 “茜娘先谢过公子的招待。只是我们一行人,衣裳都湿透了。”我抱着双手,行江湖人的礼。 男子挥挥手,命小厮上前吩咐几句。上屋里头取了几套领着我们分两波去换了干净衣裳。 我最是惊讶,当家人竟给了我一套胡服。稀奇的是短靴,紧身短衣都配备好了。我爱不释手,不忍拒绝。 不得不说因我长年习武,身姿挺拔,少有女子能穿出其中的英气。 桂林看了不住的拍手赞叹,很是羡慕:“小姐真是越发标致了。” 闺房内的铜镜是难得长镜,再来至的路上我可是环顾整个院落都不似有女子居住的气息,心中疑虑越大,便越是好奇。 出了闺房,第一道便听雪苑。 这名字取得委实有意思,雪自来都是用赏的,只这一听字,竟比赏高出了几层的意思。 庭院深深,我正痴迷于斑驳花下我的倩影,心悸启动,再又闻见缓缓而至的琴音,不禁取了枯枝做剑舞动。 琴音起落都是随心而至,我回想当年江鸿的剑法也就只能舞出两三分,未及高潮我便就弃了棍子。 “一曲满怀思念的悲调,被你群魔乱舞出一股江湖侠气。”籍郎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捡起我丢在地上的棍子。 我回眸假笑:“献丑了。” “人是美的,只是那剑法只专注于花式,并未注入感情。”籍郎摔了两下棍子。 恰巧小厮随着王元宝一同而至,籍郎也止住了和我探讨到底该如何舞剑随音的问题。 当家人把屋子建落在谷最幽深之处,与外界隔离的分明,但是也因此,院内的春景远比外头壮丽的多。 常道曲径通幽,佳人在。如今那处坐着的是位貌美如画的男子,柳下瑶琴,貌然情深。 “姑娘,那套衣服穿得一定合身吧。”男子待我们入座,他一曲完毕,开口第一句竟是问我。 我受宠若惊的答道:“很是合身,如不说还以为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所幸当家人看不见我娇羞的样子,我局促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籍郎和王元宝从刚才开始就莫名的生气。桂林不知道是不是因落水的原因,对着王元宝就是一副少根筋的样子。 “这套服装原是我发妻的最爱。”男子用手一根一根的拨动琴音,伴随着他的故事开头,不用猜想。一定是深爱的妻子。 籍郎冷着脸有些发狠道:“既有妻子,为何还把她最爱的衣服给别的女子穿。” 第二音起,绵延的尾音,随着男子的话起而落:“她已仙去。” “哦?那不是更应该不舍吗?”王元宝自始自终都未曾发言,此生难得和籍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男子并未拨动第三根弦。等待了许久,他用食指晃动一下刚在所拨的第二弦:“因过错,再不会有错过。即便不舍也需舍得。” 我已经被他流露出的伤心,甘愿,后悔,懊恼,所有矛盾的情绪所感染:“应该是个很美的故事。” “她和姑娘一样顽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话音缓缓而至,伴随着丝丝古音溜至人的心尖。 其实从男子的外貌我已猜测到了大概。果真,他乃是西汉混合所生,在包含仇恨的环境下活着,或者说从他的出生就注定了复仇的道路。 无非就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剧情老套,此时他孤单影只的身坐此处已然是个悲剧了。 说道如今时男子倒不欲多说:“只待我正欲金盆洗手时,我与她只剩下难舍回忆。这双眼,大概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忽而又快速拨动五弦,跳动的频率只叫人的悲伤到达了最高点。 “说不定她就是为了能让你看清楚自己的本心,才选择牺牲的呢。”我脱口而出的话,是否也是我心底的想法。 到底,都是爱过一场,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各种心酸味。 “只怪她生前,我放荡不羁,未曾留下真心,她逝去,我懊恼,愤恨只想问问她一句话都是不能的了。”他空洞的双眼,流出血泪,小厮见状并未手足无措,反倒习惯似得迅速掏出药水擦拭。 我拿过小厮手里的药水,近距离安慰:“自来爱都是无私的,她能得到你的念想已然也是一种幸福。” “拘泥于往事,无论对逝者,还是对自己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她既然要你活着,你就该承受你自己所背负的错误。”籍郎挡在我身前并不赞同我的观点,吩咐桂林做我手上的事。 我还想为男子争夺些什么道理,却发现在感情里,根本没有明确的对错之分。故事不是凭空发生的,它是背景所引发,人为所使然。再纠结,只会越陷越深。因此我哑口无言再无辩驳。 庭院深深深几许,就是再大,再豪华的院落也掩盖不了内心的空虚,无论是男子所题的诗还是所弹的曲,其中都只有对回忆的纠缠和矛盾,绝没有一丝期望。 人没有了盼头,无非就是行尸走肉的活着。 “你不用可怜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都是我该受着的。”男子在我们准备告辞的时候像是洞察了我的心事一般,一击击落。 小厮得了主子的吩咐,把我刚穿的胡服折叠了整齐得递给我:“主子说,人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衣服都是外在的东西,不如送给姑娘作为结交的礼物,以后有空只管上岛上玩耍。” 我看到小厮给我服装的包裹面上所绣的图腾,脑子想被撞击了一下,激动地难以言喻。 第五十三章 奶娘之子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忽然见到男子头插着熟悉的木簪子。 “等等。”桂林被我一吓,当是见着鬼了。 我急冲冲的跑上前,抽出簪子,顺道和男子过了几招。 “姑娘为何要不说清楚就夺我簪子?” 即便他失明,身手敏捷度远比我高出十万八千里,我只能借着身小的优势趁其不备钻至他身后。 “我不过就是看一下。”话还未落,我手已伸上去拔簪。 他不似先头客气,以守换攻:“此簪乃是家母生前所寄予我,不似那套衣裳可相赠。” 外人看只怕我这是得寸进尺的行为,但是他越是如是说,我心中的火苗便烧的越旺。 “簪子上,可是绣着三朵未开的梅花?”我颤抖的声音,满是不确信的味道。 男子停下了手,毫不留情面:“姑娘若只是为了钻刻的工艺就夺人心爱之物可不是有些贪心了。” 籍郎和王元宝是不知实情的,只道叫我住手,但是桂林恍惚间想起了什么,突然尖叫道:“秦嬷嬷?” 我对着桂林的吃惊点点脑袋指了那绣花上的图腾:“正是‘秦‘。” “秦?”男子看不见我脸上的兴奋,但是从桂林的惊讶声中体会出些什么:“家母,正是姓秦。” 我按耐不住心中的热浪,喜极而泣:“奶娘以为……以为在战事中,你…………”只怕到死奶娘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儿已成长为玉树临风的少年。 桂林悄悄移至我身边对着一头雾水的男子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姐口中所说的奶娘,应当是公子的母亲。” “我母亲是汉人,父亲是突厥人。从小父亲就告诉我,生母已逝,你们所说的秦嬷嬷断不可能是我的母亲。”男子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但是东倒西歪的身姿透露出他的动摇。 “奶娘,初到我府上就说过,她是家中排行老三,因生于冬季取为梅。”我还是顺下来了簪子,用手仔细得拂过每一朵含苞的梅花。 檀香木所制,即便是千年万年,那股幽香依旧沾手难却。唯一不同的是,男子的簪上镶有金边,不似奶娘那根朴实。 “这簪子应当是你父亲所制,所刻,上面三朵梅花正是你们一家三口的意思。大朵,半露芯蕊,饮雪傲娇。那边上一朵娇美柔弱,隐隐约约。然而最小的那朵,是花骨朵,俏皮可爱。”按理我该兴奋,该高兴,可是悲伤冲至眼眶。 “她可还活着。” 我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山洞里的风恰此时正好吹过,掠过他的发,我的心尖。奶娘用一生服侍我,照顾我,把所有对儿子的爱转嫁在我的身上,最终我却不能为她平复冤屈。 “我说过了,我母亲早在我年幼时就已逝。姑娘把簪子还我,就速速离开吧。”男子还是板正着脸不为所动。 我心不死,桂林上前拉我都被我打开了:“大哥名字中可是有一谦,一德?奶娘说过,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是一位谦谦君子,心之所善,德被四方。” “心之所善……”男子酌过我话中的一字一句,忽然仰天大笑:“善非善,恶非恶。我早已是人模狗样,又哪来的谦谦?倒是姑娘你,我虽看不见,但是关人事,品心德。说德被四方,心之所善绝不虚假。” “如此,你可是承认了?”我不依不挠的姿态,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 男子大袖一挥,习榻而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谦德。但是簪子,给我,人走。” “难道大哥不想查清楚生母的死因吗?” “我还是那句话,家母已在我年幼时就病逝了。” 小厮见我还死乞白赖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了:“姑娘,谁没有放不下的过去,为何总要强人所难?” 桂林也觉得再纠缠下去也是无谓,上前劝解我:“小姐,既然人都在这了,必是跑不了的。咱们以后再来详聊就是了,你也给人家一个缓和的时间啊。” 王元宝拉我起来,冰山似得脸一动不动。籍郎看不过眼,却又知我心中急盼所谓何事,到底是我府上的丑事,他崔家的人即便知道,也要装作不知。 我转过身,还是一样抱拳行江湖人的礼:“从我进这间屋子起,我就知道公子不是一般贪图富贵之人。再看门前削放整齐的木棍,只怕公子是在为谁卖命,仇家追杀走投无路行至于此。若是不幸被茜娘言中,只求公子万事以平安为首。” “姑娘一番好意,谦某不是不知,只是命已交付他人,任务完成便与尘世再无瓜葛。我看姑娘对胡服的喜爱,必也是一位桀骜不驯的女子。往后若是谦某还有命活着,必会相告真相,做一友人。”道完便做出逐客的姿态。 下山难行,桂林为了掩饰在王元宝的搀扶下乱跳的小鹿扯些有的没的:“小姐,你观察的可真细致。” “长得再似画中仙子,那股猎人的气息总是游荡在我鼻间。为了小命,我也是不得不提高警觉度。”我紧随其后,每走三步都要恋恋不舍的回头仰望。那里住着的,可是奶娘的孩子。 “茜娘,如果秦嬷嬷还活着,只怕更不想知道这种真相。”籍郎拽过我的手,要我搭在他的肩上以防摔伤。 我几番纠缠扳不过他的力道,又恼他早前顶我的话:“要你管,你只管好你自己吧。” 他触了壁反倒不温不火:“你何时学得的武艺?” “出身武将,要是不会些拳脚说的过去吗?”其实先头话出,我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他顶我所言句句也都是真言。 籍郎理了理我额前的发:“姑娘家,还是跳舞好看些。” 我耷拉着面孔只觉得搞笑又委实在不了这种细腻的动作下发火,只能像只被捂着的小猫,抓心挠痒得反驳一句:“可我就不是普通的姑娘家。” “无论你是舞剑还是跳舞,以后都只能都给我看。”籍郎靠近我的面孔,一阵呼吸拂过我的脸上的每一寸毛孔。他用他的指尖触碰过我的眉目,鼻头:“还有你的撒娇,只能对我。” 还好王元宝和桂林已经走得有些远了,我打开他的手心烦意乱道:“没想到你也是这种登徒浪子。” 而我却是不知那一对被枯藤挡住的男女正在等着我们,将这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我说过了吧,小姐已经对崔家少爷上心了。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哦。” 第五十四章 春困 籍郎毕竟是借着上京的名义偷溜出来的,三日后便在王元宝威逼利诱下匆匆忙忙的上了路。 “你干嘛老催他走?”籍郎前脚刚踏出青州,王元宝的冰山脸就崩塌了。 桂林在一旁有些局促的样子让我摸不清他们两个到底在想些什么。原以为桂林表了白,王元宝也该暗示性求婚什么的,却一直没个动静。问桂林,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我着实恼怒,最后索性撒手不管。 “难道你舍不得他走吗?”王元宝又换上那副轻薄的样子,没心没肺得狠。 我待他转身,翻了一记白眼:“我有什么舍不得,就是见不惯你那小人得志的样。” 他突然停下脚步,让身后的我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鼻子都快青了:“我是怕你眼里都是他的好,忘了我们这些掏心掏肺的朋友。” “你不是故意气人吗?你们与我算是能上刀山下油锅的患难朋友,我也不是那等子忘恩负义的人好么?”我生气的撞开了他的手臂,懒得和他多说一句。 “小姐你慢些跑。”桂林不比我腿长,又走惯了小步子。我问了声,才放慢些。 籍郎走时留下了几本传记,野史,我翻阅时会做做摘录,上面多处都记载着他密密麻麻的字纹。可以说他读一本书绝不是浏览,是细读,是品味。每一处不解的地方都会翻阅资料写上备注。 春过秋来,万物由复苏到衰败。王元宝也找到了跟随者,前往西域跑商。临走时还用一捧花种来交换我手上的地图,我不是那等子爱养花钓鱼有闲情逸致的姑娘。饲养这种重任自然就交到桂林手上。 第一年花期到来时,一朵未开,并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桂林垂头丧脑的,竟连饭都不吃一门心思扎进去了。我每每路过花圃都会好心劝解一番,总算是桂林诚意感天动地守得云开,花苗竟奇迹般复活了。 今年,她在我的建议下,记录了花苗每一天的饮水量,日晒时间,土质松软程度的变化,幼小的嫩芽在细心灌溉的情况下开了叶,长了根。 我翻阅了一下桂林简易的记录,估摸猜测,这花喜阳胜于阴,对土质的要求也不甚挑剔。唯一难伺候的就是这发芽率委实低了一点。一块能容下一头大母牛的田地里,就发了四五株的小芽。我用笔点过每一道穴里所开的株数,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小姐,今日水是过线还是不过线?”桂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忱于上,不过才半刻吃饭的时光也紧盯不放。 我故意折掉那颗长在茎秆上的杂草,桂林像捅她的心脏一样看着我:“别这副眼神,水不用过线,掂量着用你如今盆里的一半即可。还有用手洒,不是用手滴。你这么仔细的娇养它们是经历不起风雨的。” 桂林虽是心疼但还是觉得我说的话不拘如何做出来的都证明是对的,也就唯唯诺诺的应了。 我跨过田地,换了双洁白如新的鞋子:“也只有你会把王元宝的东西当个宝一样的守护。他都不知道何时何年才会回来。” 一走就是一年,一封信也未递过。倒是那时年幼我爱吃的果子,总是一到季节就托人给我送来。看他如今挥霍的样子,也该藏了不少私了。 “指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她即便是洒水,也弄得跟浇水一样斯文。 我正待离去,忽听见她激动喊道:“小姐,差点忘了,小姐过几日便是你及笄的日子了。” “哦,你不必大惊小怪的,小心踏到了幼芽。”此前二嫂就和我说过,及笄算是女孩子家除婚嫁外的大日子,但同时,我的好日子就怕也要到头了。 “二嫂。”我从西侧花园子里出来后恰巧听到一阵诵经的声音,于是便改了回屋的方向。 门微微掩关着,二嫂正跪在侧屋里念佛。那专注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又在为我祈祷一个好姻缘了。十年来,每每到了饭后午睡的片刻,二嫂都会颂上一会儿经,若是我来了,也会和我讲讲佛语宽慰人生。 我立在二嫂身边好一会儿了,也没见她有动静便道:“可是又要睡着了。” “春暖了,人乏的厉害。”二嫂见我来了,起身牵过我往里屋走去。 家庙是十年前翻新过的,我挑了一处最宽敞暖和的屋子给二嫂,选择了连接的偏房做自己屋子。两个屋子挨得近,一旦有什么事从窗口呼喊下便可听见。 “那我来得倒有些不是时候了?”我拉过石凳子,趴在坐在榻上的二嫂腿上,撒娇道。 二嫂轻轻拂过我的鬓角:“茜娘,你可觉得这样的日子苦?” “不曾,反倒觉得乐得自在。” 我喜欢侧靠在二嫂的腿上,沐浴在阳光下,那种感觉温馨极了。 “只怕,等你过了及笄,他们就会来接你回洛阳了。”二嫂知道我心里不喜大哥和三哥,常在我面前称呼洛阳的一行人为他们。 我揉了揉犯困的眼睛:“我没想那么多,如今,只想能靠着二嫂睡一会儿。” “糊涂虫,你可知自己一到了该嫁人的时辰了,还这般贪睡。” “嫁人也得睡觉啊。” “我看崔家少爷对你也有些意思,要不,我写封信给大哥过问一下崔家的想法?”二嫂又开始一连串的劝说,从去年讲到了今年。 “二嫂,当年定下的还有齐芳呢,你觉得崔家少爷好,那我大嫂肯定更觉得崔家少爷好了。”我竖立了脑袋再次否定掉大嫂的想法:“别想了,香饽饽强的人总是最多的。我和他们去凑那个热闹只怕脑袋挤破了还被羞辱一顿。” 二嫂虽说读万卷书,但是心思善良单纯,我说的话她总是最相信的。 “唉,都怪你二嫂我,平日里也不爱出门打探什么的,要不就给你寻得个良缘了。”二嫂揉了揉我胖嘟嘟的脸颊。 “良缘自由天赐,二嫂,快些让我睡会儿吧。”我脱了鞋,裹了被单子就靠着二嫂睡下。 二嫂嘴上虽然还在说我不爱干净,懒惰什么什么的,手上却还是给我掩了掩被子。 “操那些心,也没用,我估摸着大哥他们应该是早给我定亲了。”我在快睡着时,迷糊着声音劝慰二嫂道。 第五十五章 及笄的不速之客 采衣初上,短褂裤,缁布衣,朱锦边。我沐浴后静坐在东房,等候乐起。 “小姐,穿鞋。”桂林看我又耐不住热要拉开衣襟的样子就皱起了眉头。 我利索得穿上采履便拉过桂林:“今日你怕是要忙坏了。” “这是应该的呀,不过桂林一点也没觉得累。”桂林脸上的汗珠可是不争气的都冒出来。 “你还这么说,你看你的汗。快歇歇吧。”我夺了她手上最后一件腰带便大步往大堂而去。也不顾那什么奏乐何时能响起了。 可是大堂内的一派景象竟不是我预料中那般凄凉。 初加发笄和罗帕、素色的襦裙,似中衣。我抚过罗帕心中百转千回,自古罗帕正是传情之物。而我情断恩绝,又何来的相赠之人? “丫头,怎么这么心急就自己跑出来了。”二嫂本在和隔壁万家的大太太闲聊。 我欠过身子对着万家大太太道声万福后回:“本不过寥寥数人来观之的日子,做什么那么盛大。” “茜娘,你二嫂刚还和我抱怨说对不住你,及笄礼搞得如此寒酸呢。”万家大太太看起来略比二嫂年轻些,但年纪估计着也该五十开外了。即便岁月的痕迹苍老了面容,但是身材丝毫未有走样。 我挽过二嫂的手:“向来二嫂是最疼我的,茜娘可是很满意了。”因并排着,我瞧见万家太太头上插的正是我去年送去给唐家金饰所制的花样。 万家太太眼尖得狠,自个儿解释道:“虽说是去年的款,可是到了今年这东西还是看着新鲜。” 我给金铺描花样是私下里的活,二嫂不知,金铺里的人也不可能说,万家太太此番说的必定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看你乐的,还当这钗子是你打的呢。”二嫂点过我的鼻子,打趣道。 “我手艺差的狠,二嫂快别变着法损我了。” 万家太太看我们姑嫂两人腻歪,笑开了话吹捧:“茜娘长得可算是青州第一美女了,想过定亲了没?” 二嫂有些嗔怪她毫不避讳我就提了事,我其实也懂万家太太话中的意思,但是眼瞧着二嫂不上心的样子,只怕万家世代为商入不得二嫂的眼。 约莫又聊了一会儿的功夫,王姨便来了:“我当我是要晚了,还好还好。” 我亲切的跑上前去,接过王姨带来的东西:“今日吃的都有了,王姨还带些什么呢?” “元宝说他还在西域,怕是赶不及回来,让我把这袋果子给你。”王姨说完万分不能理解这果子里卖了什么药。 “今日新摘的?他是有心了,麻烦王姨告诉他,我不怪他不能出席。”不闻还不觉得,闻一遍果香就觉得口水要留下来了。 二嫂抿着嘴笑我:“都快嫁人了,还这么贪嘴,不知道谁娶了你可能供你吃的。” 我手擦过果子:“我爱吃,那我也不挑食啊。” “快些回屋吧,马上礼仪要开始了。”二嫂推过我还想再拿一颗果子的手,奉劝道:“一生仅此一次,珍惜些。” 我嘟着嘴,万分不舍,不知道是舍不得果子呢,还是舍不得在二嫂身边的日子。 晃荡了一圈再回屋,桂林已然是没了先前的精神头,颓废得坐在门口:“做什么那么难受?” “有人说,看到大夫人来青州了。”桂林抬眼看是我,如实回答。 王元宝还没个说法,桂林只怕是不好随我而去。如今我刚要及笄,他们就来领我,只怕是担心我抢了齐芳的好姻缘。 “你不用担心,你和二嫂都留在这,国公府我必定是要回一趟的。”我帮桂林揉揉肩,觉得这种事是必然的,所以也就没有多难过的说法。 桂林有些愧疚于我的样子:“小姐,桂林总是那么自私。” “为了爱情吗,我懂的。” 正当三次加衣结束,我跪在二嫂面前听她训诫时,大嫂带着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进门:“但愿我没来晚呐。” 我早已是有了心理准备的,但是见到真人的时候,心里还是膈应的慌,但那么多外人在场,家里的事断没人让别人瞧笑话的道理。我生生得吞了一肚子苦水,脆生生喊了声生疏的:“大嫂。” 在场的夫人,都是听过些许风声的,聪明的就借着时候不早的说法早些退去,不聪明的,或者说打算看戏的,例如万家太太就在一旁端着茶不语。大嫂一眼扫过,见人家没反应也丢不下脸来做逐客令。 “大嫂。”二嫂在有了缓冲的时间后,起了身子拘了一下礼道。 “茜娘,这才是该对长辈该有的问候方式。”大嫂不依不挠的架势丝毫未变。 我皮笑肉不笑得答道:“只怕我的礼,大嫂受不起!” 如今国公府内,怕是唯一敢顶撞她的人只有我了。大嫂比二嫂还要年长几岁,此番奔波至此,老命怕也是送了半条了。 跟她斗,只怕两个我加起来都不够的。 “茜娘这话说的,可是真伤人心。”大嫂吩咐跟随而来的下人,把给我及笄的礼端上来。 一根玉梅金花镶边金钗,一根玲珑八宝簪,一对缠枝花纹墨玉镯……这个架势实足有些像给我配备的嫁妆。 “大嫂,你这是?”难得二嫂也瞧出了端倪。 大嫂寻了主宾的位置,大有详谈的意思:“二弟妹,快些做下说话。今日来,可是有件好事要和你商量呢。” 二嫂自来是对长嫂遵从,但又碍于我的原因,有些踌躇。这在外人看来就全是我的不是了。 “二嫂,礼还没成呢。”我执着于和大嫂对着干,又不愿二嫂难堪。 “是。是。”二嫂对着大嫂道谢,然后接着对我讲些古往今来女子守道的事迹。 大嫂安坐于一旁,并未插嘴,那种气息让我内心更加狂躁不安。 十年前,我、输了奶娘,十年后,我绝不会再让二嫂重踏旧路。 至二嫂道完礼成,大嫂的那两记掌声算是结束了我这一生的过往,而我的未来却在悄无声息中被别人谋划着。 第五十六章 大嫂定了我的亲 “到底是国公爷府出去的姑娘,长得倒是越发标致了。”大嫂眼见宾客接二连三离去,就不再掩盖脸上对我的鄙夷。 二嫂眼观鼻鼻观心,拉过我:“茜娘早前不识礼数,都是弟媳教导有误。” 我扭捏了身板,半分不想弯曲:“和二嫂没关系,是茜娘不喜欢苍蝇的到来罢了。” “够了。”二嫂欲图掰弯我的身骨,奈我何我现在已成长出落,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样子。 见缝偷溜乃是我的强项:“大嫂怕也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哦,对了,往年两次来家庙不过都是匆匆忙忙的,不如乘着天气暖和多出去转转。” 谦德公子的外貌和奶娘可有七分相像,我心里头计较该让大嫂吐写真言了。 “哟,原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应该是茜娘今日忙累了,借着我的名义是告辞了吧。”大嫂一语道破我心中的小九九。 “茜娘,你大嫂好不容易来一趟,再累也先扛一会儿吧。”二嫂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心里不喜,面上自然也就显出来了:“扛不住,既然知道那我也不掩盖了。”说完大步迈向侧门。 “我瞧着,人是越长越开了,可这规矩嫁人也着实难看了些。损你一人名誉是小,可是别坏了国公府的名声。”大嫂对着我的背影所讲字字诛心。 若是早前我必是要反驳几句的,但现下,我已没了年少气盛的样子,况且她还有求于我呢,断没有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道理。 “小姐,刚才外头的张麻子说驿站送来了包裹。”桂林见我疲惫,也不多询问大嫂所到访此地的含义。 我满意的点点头:“还是桂林了解我。那包裹你找人取了送来吧,怕是近日都出不了门了。”一想到往后要被那些条条框框的女戒,道德约束,浑身就像被抽筋削骨般难受。 恰巧在门快被掩上的时候,我余光看到花圃里有一朵花含苞待放。 桂林瞧我两眼放光,顺向看去:“哇,小姐,开花了!” 我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也没顾上竹叶划破了我的脸:“额,有些疼。” “小姐,小姐,好漂亮啊。”桂林兔子一样的活蹦乱跳,丝毫没有发觉我脸上的异样。 正是未羊的时辰里,太阳照射在桂林痴迷的脸上,别样迷人。 “多亏了你的细心呵护啊。”我用手擦拭一下脸颊,没进花圃,远观那花的样子,应当是喇叭花了。 唯一一朵盛开的,花朵瘦小,色彩单调。委实看不出美在哪里。 桂林欣喜又不舍:“总是小姐指导的好。” 对于种植的事情我提不起兴趣,只是随意将前世所学采以实用。 “你慢慢观赏吧,我先回屋躺会儿。”晒得日光越久,困意越足……哈气连天的回屋,就赶紧上床躺着了。 “什么?”我不可理解的看着二嫂一脸满意的样子。 “那家公子我过了面,是个心软的,看着也中厚。”二嫂知我心里抵触,但细想想这么亲事无论是门第还是内在都是高攀,早前又见着了真人,忙是应了。 此时断没有说自由恋爱的道理,但就这样匆匆忙忙得定了我的婚事,心里难免膈应的慌。 “二嫂见过,可是我还没见过呢。” “胡闹,又不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 我嘟着嘴难耐心中的不平:“二嫂自来是最了解我,最懂我的人,怎么能就这么应了我一生的婚事。” 大概是我说的确实委屈,二嫂有些懊恼:“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既然有说头,那我一丝一毫都不能放弃:“二嫂,这种苦头你是吃过的。”往往事实是最能证明一切的,二嫂也不是全封建的思想。 “但是我瞧着那公子确实是仪表堂堂。你大嫂心里知道要抢了你的好姻缘,找得这位公子与籍郎略差的也就是家室。”二嫂细想想觉得相见一下应当也是不成问题的。 我默然颔首:“若真如二嫂所说,那即便是见了我也是不会影响根本的。正人君子又岂会顾忌这种细节。” “明日,我托人去探探口风,他家的大人,听你嫂子说是见过的。”二嫂握着我的手,好像我明日就要嫁人般不舍。 “我见过?” “说是姓仇,和三爷关系不错。”那段时间的事,二嫂估摸是被瞒着的,不然如今提及仇家不会如此淡然。 但我,是全部事情的旁观者,中间到底是谁给谁下的套子我迄今都未曾知晓,不拘如何,三哥和大哥都不会是什么善类。 “我不去了。”我反了先头可以商量的姿态,只管叫二嫂去推了。 “作何这般坚定,即便他大爷你看不上,可是那公子还是可以的。再者毕竟不是亲生的,却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往后独大,你上又没有正经婆婆压着你,公公又是和我们府上连着筋的,还怕对你不好吗?” 二嫂绝没有这些后观的想法,定是那货色劝说二嫂时的说辞:“二嫂快些别被她骗了吧,若是真如她说的那般好,作何不留给齐芳,要便宜了我?” “不会吧,这些都是你大哥同意的,你大嫂怕是没看上他们家室。” “那崔家也不过是个落魄的贵族,又为何能入得了她眼?” “你可是想嫁到崔家?”二嫂这会子倒是想得丰富了。 我撇开她手:“无论是崔家,还是仇家,我都不会嫁的。” 二嫂见我反应强烈,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便松了口:“那仇家的公子,我看有机会还是过个面吧。至于崔家,既然不喜欢,那就再不提了。” 我前脚刚跨出二嫂的屋子,后面紧跟的桂林就张嘴问道:“姑娘为何不喜崔家少爷?” “我作何就要喜欢别人看上的东西?”想起他轻薄我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余悸。 籍郎我并不是不喜,而是不能喜。我现在要借大房的手给自己谋得个好姻缘又怎么能上赶着去抢别人的香饽饽。 心里头又回想起仇家那大人的名声,烦闷的狠。 “那姑娘喜欢谁?”桂林涨红了脸问我,我看她那躲躲闪闪的样子颇为好笑。 “喜欢你元宝哥哥可好?”我不过就是逗弄她的一句玩笑话,却不知硬生生的撕开了我和桂林的情分。 我的命运,就从这一刻开始,被折磨,被血淋。 第五十七章 闹 “你前些日子不说有包裹嘛?”我的屋子离大嫂选的地方远,基本无事我不会去打扰她,她也不会有那等子闲情来打扰我。 桂林停下了手头绣着的荷包,吞吞吐吐的道:“那是,那,包裹。” 向来桂林做事都是细致的,想必有什么难处才没取到吧:“可是要我本人亲自去拿?” “也不是,就是,是仇家少爷给你的。”桂林说完就低头绣花了。 “仇家少爷?他到也是有心了。” 桂林最近痴迷于做这个荷包,把对花圃的热情转嫁了一半,我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给谁的了。 我拿过铜镜仔细查看了一下上次被竹叶刮伤的面部,其实伤口愈合的还算快了,但是二嫂总是天天急着给我安排和仇家公子的见面。 “他不是在青州吗?”不理解这些儒生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登门造访相赠礼物,非得恪守陈规。 “我也是听张麻子说的。”桂林头也不抬得回到。 “你可知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给我准备了什么,还非得我自己亲自去拿。 “来人说,一定要小姐亲自去了才给。” “哦,那我们明日借口出去散散心吧。”其实冷静想了三四日,仇家少爷是过继的孩子,那对仇老爷必定也是有隔阂的。此番我若真的嫁给他,从公公入手得知真相不是更方便一些。再者听二嫂如是说,公子的才华,才情也是极好的。 心下美滋滋的受了这份好意:“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人。” “小姐,若是桂林做了错事,你可会恨我?”桂林莫名的停下了手里的活,泪眼婆娑的对我说道。 我心头微颤:“怎么了,你怎么会做错事呢?” “我,小姐,你说过爱情都是自私的,可是如果这种自私要伤害到别人呢?” 她泣不成声的样子我只见过两次,一次便是那次从忘尘谷回来,半夜里哭得泪湿枕巾。还有一次,便是桂嬷嬷说要与她断绝母女情分时。之后桂嬷嬷的音信我是再也不知了,桂林也不问,我便自然而然的莫口不提。 此次,她没由来的大哭让我惊慌失措:“你快别哭了,你都已经做了选择了,再哭也是没用的啊。”我心里急的狠,莫不是桂嬷嬷出了什么事,要不她怎么能哭得这般厉害。 “小姐。”桂林趴在我肩头在我软磨硬泡,好话说尽的哄骗中收了泪。 “那仇家公子我那天无意间见过一次,谈吐温文尔雅,长得也是玉树临风,唯一的缺陷就是嘴角边有一颗痣,不大点。”桂林似解开了心结,和我款款而谈起仇家少爷。 “可是春心荡漾,变了心,觉得对不起王元宝了?”我有意逗弄她。 她到真恼了:“我才不似你,崔家少爷对你哪里不好了,都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了,再变就是水性杨花!”…… 有人说,人生气的时候说的都是假话,其实不尽然,有时候人生气急得时候说出来的才是真话,大实话。 “你什么意思。” 桂林被我涨红的脸吓到不敢吱声,这几日我心中烦闷,肝火旺盛,看着她那副样子更是来气:“滚。” 我连推带赶得把她拒之门外,严厉警告:“你若是在口无遮拦,你就跟着王元宝后头混去,再不要让我看到你。” 门口只有呼呼风声再响,我心黯然,正打算开门时又听她说道:“你自来脾气最大,拿别人开玩笑也从来没个正行。如今,吵开了倒也好,那些事你也臊得慌吧。” 我一气又被气,外人不知,桂林竟然还不知道我的想法:“你跟了我十几年,竟然说出这种话,枉费我把你当做知心姐妹!” “你的姐妹,我高攀不起,我就是个做丫鬟,做奴才的命,哄得您开心才是首要的。”她把带出去的尖子砸在了地上,裂碎的声音很是刺耳。 “桂林,我从来也没把你当做过丫鬟,是我……是我,是我自私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是要强的女子,我希望的是万人都以我为重心,即便是道歉,那几个字还是卡在牙缝里没说出来。 从我那天发完火,至今,桂林都没再出现。不过二嫂告诉我说她去王姨家了,我也就回了声好便没下文。 “你那日说要去驿站,可去了?”二嫂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小就被灌输着,主仆主仆,既然是主子断没有仆人能发火的道理。有碍着我与桂林从小唯一玩伴的情分,不敢说什么发落的事,但是怼怨是生了。 “这几日忙着看书,也没空出门,再说,大嫂还在呢,哪敢像以前一样。” “女子连个女红都不会可像话,没事多学学针法,多做些练习才是真的。” 毫不夸张,上次秀给莺娘的那个荷包,我足足绣了半年,还是东扯西扯勉强完成的。 “我这几日眼睛酸疼的厉害,还不能出去遛弯,二嫂,快想想办法放我出去跑跑吧。”我扯着二嫂的袖子做撒娇样。 二嫂最是受不了我服软:“得了得了,我等会儿和你大嫂讲一声,明日我带你上趟庙里,求个签。不过我估摸着你大嫂会想把你给仇家少爷过个眼,你自己掂量着看看吧。” 如今桂林走了,我身边也没个伶俐的丫鬟,就算是敷衍也总要有个陪衬吧。 “对了,大嫂早前和我说,吉香这次跟着她一块来了。”二嫂给我翻些新作的襦裙,又挑了几个新做的珠花。 我一一接过:“那为何这次没见到呢?” “说是家中有人病逝,她和她母亲一道来了,不过,嬷嬷年纪大,我准了她回家养老。吉香自己说了要跟着你的。估摸着今晚就会到吧。” “只怕她这次来,应当是要做我的随嫁丫鬟了。” “之前过问过她的意思了,也讲明白的狠,她既应了,心里也是和明镜一样的。再说能跟着你陪嫁,也算是她的荣幸了。” 我想起原先在洛阳我屋里的二等丫鬟月牙儿,也不知道这次她有没有被许了人家。我对吉香的衷心一直都表示怀疑,这次当是听说我许配的人家还不错,才会一门心思跟来的。中间龌龊的想法我也不爱去计较了。 第五十八章 弄巧不成拙上 果真如大嫂所料,不过就是傍晚时分,吉香就上我屋门口求见。 “快些起来吧,你也够累的。今日不用你服侍了,你去歇着吧。”我连门都懒得开,早前我吃苦的时候她不现身,此时偏偏上赶着来。 她未做过多纠缠,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走了桂林来了吉香。“桂林,你别怨我不去寻你,我怕你再回来就难走了。”我挑拨着油灯里的芯子,喃喃自语。 次日,我依旧关紧了院门打拳,只是忘了屋里头来个吉香。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拿过石板上的巾子,擦拭汗珠:“锻炼身体,有必要那么大惊小怪的吗?” “吉香不敢。” 昨日我不过让她在屋外头过个面就走了,今日再近看她却是美得让我说不出话了。若说原先的吉香是七分美,那现在估计有十分了。只那双眼睛和我四哥是极像的。 “看来这些年,你也得了不少好东西了。”我收起打量的眼光,径自走回屋里拭脸。 我个子长得快,如今超过她约莫一指的高度,她应当是还没是没习惯,有些畏惧的回话:“得了大夫人的赏识做些女工赚得些钱罢了。” 我听她将谎话说得如此圆满就不去戳穿她那根绝不是一般人能买来的赤金掉蓝簪子:“那也是你做的好。既然如此怎么不跟着齐芳?” “小姐可是不喜奴婢这身装扮?” “没有,我只是觉得齐芳应该能很喜欢你,你若陪着她嫁入崔家也是不错的。”我这话说得可是真心,现状已如此明显,她又攀上了曹氏那条大船,断没有再跟着我受惊担雨的必要。 吉香已改往常的锋芒毕露,小心思都掩藏的极深,反正我功力尚浅是看不透她。 “齐芳姑娘的陪嫁丫头都是从小调养好的,我与小姐又是自小的情分,实不可能如此做。”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弯膝的身躯,在我看来似乎很是恭敬。 只可惜,我自小就知道她本心,绝没有就此信了得道理。看来十年间,她不仅美丽了外表,说话做事还圆滑了不少。 “你若真心要跟我,你想要的我不是给不了,但是……”我拉过她的下巴露出严厉的神色:“你若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歹心,就只管掂量着后果吧。” “奴婢不敢。” 我想起奶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冤枉致死,吉香不仅不解释还火上添油,心里就一股火苗噌噌噌的往上升。 “你要心里不敢才是真的不敢。起吧,进屋给我换衣裳。今日晚些还要去庙里一趟。” “姑娘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素净啊。”吉香见我妆匣子上,只有两三个胭脂和香粉盒。 “我不喜那油腻的感觉,你若是喜欢,这边都是,你自个儿拿吧。”我侧过身子,打开一个比较苍老的木匣子。 这十年来,钱没赚到多少,只那胭脂,傅粉什么的最是络绎不绝。我见她仅对一只口脂两眼放光,果真是识货的。 我弯腰把那盒装在象牙筒里的口脂递给她:“拿去吧。这口脂我用不着,放着也是浪费。” 吉香也不和我客气,开了盖子,用无名指点了一滴,于唇上。 “朱唇一点桃花殷。”我不禁赞叹道。 小小的一点竟为她平添了不少妩媚,那粉嫩的小嘴唇只叫人浮想联翩。 “小姐,是怎么得来的?”吉香被我死盯着有些羞涩,衬得那小脸更是光彩照人。 我撇过脑袋:“那是金铺老板前年送给我的。” 即便我和二嫂过得紧巴,不得不卖画卖女红。但就冲着门口那国公府的牌子就够那些商人高攀的。在青州这些年了,送点女孩子喜欢的小样讨我欢心,于他们来说只怕是何乐而不为呢! “既有那么多现成的,小姐为何还不爱描妆?”吉香透过铜镜面看着我。 我略施了一些傅粉便画起了眉:“在这青州,都已是熟人,也无甚要浓妆艳抹的日子。备着这几个也是为了像今天这样出游用的。” “呀,我才发现,小姐,你的脸,这是?” 我取了左手边两根细小的金银钗分别插在左右两个发髻里。 “前几日不小心被竹叶刮伤了,总是不见好。” 当我把一袭两片百褶高腰襦裙穿好时,吉香已经给我寻了一双粉紫色绣珠翘头履,这双正是奶娘给我码的最后一双鞋。 “你给我去取右边柜里绣芙蓉的白鞋吧,那个低平,今日走的路程远。” “我瞧着那双鞋略有些发黄了。”吉香为难的看着我,那双我也不过就是穿了两次。 青州长年天干,我时常晒鞋晒衣服的,哪里会黄。 “你就取了那双给我。” “是。” 我小时候她就喜欢这般做主我的决定,如若在是依着她只怕真有一天会骑到我的头上来。 “还有,我这套衣裳是昨日二嫂新给我的。我没穿过,你等会儿换上吧。” “小姐,为何?”吉香看看我再看看她自己,估摸着是想我比她看起来还素吧。 我穿上鞋履推她去东屋:“做什么那么多话,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过后她换了一袭翠绿的齐胸外半臂襦裙出厢,作为一名女子我很是惭愧,看看她被挤起来的深沟最是销魂。 “美,极美。” 道完我便将手中的帷帽丢给她:“戴上吧。” “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头也不回的跨步离去:“你只管做就是了。” 至此到了二嫂面前,二嫂也是一头雾水。 “茜娘,你干嘛呀?”二嫂有些恼怒我竟然把新衣给了吉香。 我挽过二嫂的手示意边走边说:“如此不可以看看仇家公子的品性和眼力吗。” “品性我能理解,但是眼力?” “我虽是粗布麻衣,但是衣中所绣朵朵精品,吉香虽是有华衣衬托姿色,但那股主子的气质是不会有的。” 二嫂听后频频点头:“那你也不用把脸化成这个样子吧。” 我不过就是在疤痕上又添加了几笔,做得更明显些,眼瞧着二嫂吃惊的样子还以为我毁容了呢:“放心吧,如果仇家公子真有大嫂说的那般好就不会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 “哟,这是要演什么戏呢?”眼看着声音的来源者正是那年过六十开外的大嫂,亏得她这般年纪还能中气十足。 第五十九章 弄巧不成拙下 二嫂早前转弯口看到她就暗示过我,硬板着我的腰喊道:“大嫂。” “不愿意喊就别强自己所难了。”曹氏侧对着我们并不想多言语,反倒对着我身后的吉香赞叹:“好标志的美人,为何要遮着面纱?” 吉香绝对是墙头草,在我面前俯首做小,唯唯诺诺,一见到曹氏,就上赶着吹捧:“大夫人,是吉香啊,哪算得上什么美人啊?” “哟哟,往日里也没觉得,这么一打扮可是生生的比下了你主子。”曹氏话说的尖酸,我却是不会把这种徒有虚表的夸赞放在心上。 吉香弯着腰,偷眼瞧我,我挥挥手她才直了身子。 曹氏见缝插针道:“你到底是个衷心的奴才,只可惜,白白浪费了这幅好皮囊。”忽又飘来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和四弟倒是越发的想像了。” 吉香被说得很是局促,更加仔细对曹氏的回话:“今日,是小姐让奴婢这么做的。” 我轻笑一声,我的恐吓与曹氏比起来简直是无足轻重,论心计,我太稚嫩了些。 “哦,这样啊,茜娘,这是为何啊?”曹氏此番才算是正眼瞧我,她那种不屑的神情是生在骨子里的。 我挣脱了二嫂的手,毕恭毕敬的答:“正如大嫂早前所说,演出戏罢了。大嫂若是没什么异议,不如旁观。” 此话我不是用的询问,商量,是肯定,意味不言而喻。 曹氏也算是领过我一阵的自然了解我的脾性,未曾反对:“我倒是觉得这出戏,应当别样的精彩。” 青州里出海行商的壮年约莫有三分之二,因此青州最大的庙,乃是在最南侧的龙王庙。庙内长年香火不断,香客更是络绎不绝,庙内有课出名的姻缘树正是在后庙的半山腰上。此番既是为求姻缘,那相会的地点自然也就在那姻缘树下。 “我瞧着这些来往的公子哥可是都往吉香身上看去,瞅你眼见着也没多少。”二嫂略有些紧张得抓着我的手。 “二嫂,放宽心。仇家公子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可能眼光那么短浅呢?”我紧跟在二嫂的身边,眼瞧着在曹氏身边的吉香劝慰道。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除了我以外,同跟来的三人对一直即将碰见的外男都有些局促。 恰巧不远处有庙祝瞧见我们一行人便上前指引的:“奶奶看着可像是洛阳城里来的?” 曹氏其实面瞧着还是温顺的,一把年纪还被人叫奶奶估计心里头美滋滋的:“真是好嘴巴,难道庙里香客如此之多。我已年过六十,称呼我老太太都不为过的。” 二嫂瞅着也说了一句:“大嫂看着足足能比弟妹我小十岁有余呢。” 吉香见缝也跟了嘴:“大夫人自来心宽,儿孙孝顺,人心欢乐了,自然也就显得年轻了。” 我见不惯一帮子人围着曹氏吹捧的样,寻些空隙撇开了走。 此时,吉香被围在中央,正没人顾及到我。恰巧被边上的香客推了一把,险些跌倒。 “姑娘小心。”我从不知道,一种语调能如春风般温暖人心,我抬眼看去那个声音的主人。 他触及我肌肤冰冷的手只让我更加沉醉于他的声音里不能自拔,精致的五官,雪白的肌肤,这都是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还有那宽厚的肩膀,看起来能抗动世间的一切风雨,最难得,是他虽然生为男子,却还有一颗红痣落于眼边。再看才发现那笑意直达人的最心处暖乎乎的。 “多谢公子。”我自己都被自己这一句的娇羞答谢恶寒到了。 此时方才看清,他手中提着一把白纸的折扇,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正是今日相邀的仇家公子。 “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么大的庙里竟也能碰上。”曹氏换上一副喜庆的笑容,在我和他之间来回转悠。 我眼神示意吉香赶紧上前行礼,她才一小步一小步得移过来,欠过身子:“公子万福。” 仇家公子的一举一动我都未曾放过,男人,能有几个不垂涎美色的,不过他已算是定力不错的了。 “姑娘赛若天仙,竟叫仇某人看痴了。”仇家公子手握折扇,双手抱握着拘了一礼。 我趁着在他背后,对着吉香指指我的香囊。 “不知公子早前说送给我的礼物可是带着了?”吉香缓缓而道,声音也是如细雨般丝绵。 “带着了,只是,这个怕是不是给姑娘你的。”仇家公子略带愧疚得又抱了一礼。 二嫂和大嫂交过一个眼神,表示不理解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我却是心下欢喜,这两关可是都过了呢。 正待我美滋滋找不到北的时候,仇家公子略带笑意的转过身子,对着我拘了一个大礼。 我有些窘迫的张望着二嫂:“公子这是作何呢?” “茜娘,可是愿意收下在下的礼物?” 他换我名字时,我身子都有些发软了,但我脸上却还是带着镇定低声道:“公子不责怪茜娘的捉弄吗?” “岂会,女子对婚事在乎才能证明往后对婚姻的重视。我正怕所娶之人是个墨守陈规的女子,不通世事呢。” 二嫂见我故作淑女样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如今见我两生了相惜之情,更是开心:“茜娘可是没规矩的狠,公子莫怪。” 仇家公子摇摇手,略表无事,后又瞧见蒙着面纱的吉香问道:“那这位是?” 我心下欢喜,为多做计较:“是我的贴身丫鬟,名唤吉香?” 吉香得了我的令摘了面纱,露出那更令世人赞叹的脸蛋。 仇家公子略有震惊,后又觉得自己轻薄了,枣红的脸低着头用扇遮道:“多是在下唐突了。” 其实没有人责怪他,因为吉香如今装扮过却是值得他看惊。 我捂着嘴偷笑,心里窃喜,不知道如果他看见我梳洗装扮后的样子可会流口水。 …… 奈何,第一次见面即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这次的捉弄,竟也是在别人的算计里。 第六十章 婚定 既然已被识穿了身份,我便由庙祝领着去了后厢房更换衣裳。我见仇家公子有些无聊的样子,随口叫了吉香上去相陪。 他也没有推脱,只道:“茜娘,不急,我就在那树下等你。” 我娇羞的侧过身微微点头。 曹氏在一旁悠然自得的挥动了两下帕子,对着我半嘲热讽刺:“到底是要嫁人了,多少知道要规矩了。” 二嫂看不过眼多了一嘴:“茜娘平日在家可是很乖的。” 此话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我趁着曹氏既然提出来,偷眼观察着仇家公子的反应。 还是那副温文尔雅,贻笑大方的姿态:“茜娘,我看你好似没带鞋出来?” 我放慢了转身的速度,看着他奔向马车的背影,异样的暖意从我心底冒出。 “给你。”他修长洁白的双手递给我一双绣着紫红色并蒂莲的珠花翘头履,那珠子镶在了花蕊上,看着可是动人。 “你可知送女子鞋是什么意思?”我半边脸早已是红透了,愣是没敢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一分没顿,对着我一脸深情的样。 哪怕我心中有千丝万缕的疑惑,此刻面对如此赏心悦目的男子深情告白,也只剩下赫然的羞涩。 二嫂上前替我接过了鞋子,半抱着我的肩膀耳语:“快些回神吧,别让人家看笑话。” “替我谢谢他吧。”说完我便夺过二嫂手里的鞋子飞也似的快步踱走。 等我换完衣裳回来时,二嫂和曹氏已去求签,只剩下吉香和仇家公子在那树下闲聊。公子是寻了块石头半坐着,那吉香自然是不能坐,也就挨着他弯曲身腰,正露着雪白的香酥沟。从我的角度,我是不介意共侍一夫,但是这么赤裸裸的勾引还真是打脸。 “公子可是久等了?”我略带醋意的上前问话,实则隔开了吉香和仇家少爷的距离。 他一丝未恼反倒坦然笑之:“聊得过热,竟没注意到你来了,实属不该。” 有着帷幕遮挡他自然是看不见我嘴角的笑意,这样的开端,很好:“无事。” “我刚看三三两两的都往着那头去,不如我们也去瞧瞧吧?”他折开扇子,很是绅士得过问了下我的意见。 玩心甚重的我此番也都做的紧着规矩,细声细气和他交谈。 走过桃花林,听他抚过琴,做过诗,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他的善解人意,博学多才。 我暗暗赞叹,曹氏难得好心,做的这桩媒确实不错。 “吉香,晚点等我上车了,你再把这块帕子给她。”前几日及笄所用的绢帕我是怎么也没料到能这么快就送人。 一切就像一场梦境般美得不真实。 “茜娘,你看什么呢?”二嫂拉过我,不准我再牵起帘幕。 我贼笑的低语:“再看会儿我的未来夫婿不行吗?” “真是不知羞,人家姑娘都是躲还来不及,就你最是跳脱。”二嫂点过我的鼻子,却是不再阻止我掀起帘幕。 只刚一下没看见的正是吉香把我帕子给他的情形,如今我再看时,他手上好似又多了一块不是我的帕子。我心里未曾计较,只当是男子自己的方巾。 马车咕噜咕噜的转动了,我才放下帘幕依依惜别。 仇家公子很是默契的朝我车窗口挥挥手,我眼底甜蜜一笑尽落在二嫂眼泪。 “真是有了夫君,忘了嫂嫂。” 我嘿嘿一笑,将脑袋枕在二嫂的腿上:“才不会呢,二嫂和我一同患难,茜娘感激还来不及呢。” “仇家公子离去便是要回家下定,估摸着你们也就是年底的事了。” 一时间沉默无语,感伤的氛围回荡在我和二嫂之间。 “你也是大姑娘了,有些规矩,二嫂我交的也是不尽然。昨日,你大嫂特地来和我说声,要把你接回洛阳发嫁呢。”二嫂的指尖微凉,划过我脸上的伤疤,满是心疼道:“还好是个不错的公子哥,未曾介意。你也真是的,姑娘家的面容都是最要紧美的,你还偏偏往丑里头整,可是给人家留下了深刻的映像呢。” 二嫂不提还好,一提就戳到了我的伤心处:“我也没想到大嫂真能给我寻得如此良婿。谁不想给别人留下最美的第一印象呢。” “你大嫂本心不坏。我虽不似你那般伶俐,但是时日久了,身边人还是知道的。” 我转过脸正对着二嫂:“我要是能如二嫂一般,一辈子这副心境,那也是幸福的。” 她双眼望着前方,淡淡的说过一句:“我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忽而又想到些什么似得,有些紧张凑到我耳边说:“崔家少爷也曾托了人给你送东西,你可收到了?” 自从前年得知他未能中举,在家更是发奋读书后,崔家的其他音信再无可知,我木然的摇摇头答:“未曾。” “既然决定如此,就断了和崔家少爷的联系了吧,纠纠缠缠对姑娘家名声也是不好的。”二嫂眼过我腰间,必是明白我已将帕子给了人。 “嗯,如果真有东西送来,麻烦二嫂帮我推了吧。”其实对籍郎,我不是没有感情,但是那种炽热的爱,我要不起,也给不起。再者,如今大房得势,无论是为了二嫂还是桂林,我都不能去夺人手里的肉。 “近日我和你大嫂攀谈,才知,娟娘嫁入姜家过得也不甚顺心,屡屡碰壁。同为一衣带水的关系都不能过的好,你若是以后进了仇家,万事最要小心为上。” “茜娘省的。”我故意做那高门贵女受教的姿态以逗她一笑,宽慰烦心。 二嫂自来是最吃这一套的,舒展眉头,点了点我的额头咂嘴道:“以你的古灵精怪,定是只有让别人吃哑巴亏的时候。我这份心,多半是白操了。” 我环抱着二嫂,咯咯笑回话:“原道茜娘在二嫂心中这般聪明呢。” “哎,我瞧着仇家少爷虽好,但是比起崔家少爷,到底还是差了一些。”二嫂没由来的叹气,让我也打不上话。 有些人,注定了是下雨天撑把伞躲雨的过客,而我心中还有要是要做,断不能被这儿女情长牵伴左右。 第六十一章 再回洛阳 再有半日我就该到达洛阳城内了,回顾此次踏过的路,都被雨刷洗的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桂林从那日和我拌嘴后再未出现,我虽是有心如此做,但是到底在自己成婚前不能见着她和王元宝不免让喜气的高度多少有些落差。 “此次离去,怕是再难回青州了。”我倚着车门,满是惆怅得吐了一嘴。 不料吉香竟然在外头守着:“小姐,若是想去自然还是有法子的。” 我不愿将心事说与她听,她肚中的花花肠子,岂是我能明白的:“那时候我屋里有个月牙儿,不知道她可还在府内?” “小姐倒是好记性,那丫头如今跟了诠爷正在长安叔府内呢。此次听说小姐要回洛阳,诠爷也带着她一块回国公府了。”吉香并未动帘半分,在外头规规矩矩的跪着回话。 “你如今谦顺的样子,我希望是衷心的。以往的事,我多少都有些淡忘了,你也别约束着了。”道完,我自个儿轻笑了一声,如果可以,我真想撕开她的面皮下看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奈何,她做事总是滴水不漏,如今又攀得高枝,总是拉拢了比得罪了好。 “自然是衷心的。”吉香回答的巧妙,这衷心到底是对何人,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吧。 我摇动了手腕上的银铃,捋过自己的鬓角。出发前,我特意到忘尘谷寻谦德大哥,小厮只给我一个银镯说是他们那的风俗叫我好生收着。 最后却是连谦德大哥的面都不曾见到。不过看着院内精心打理过的蔷薇,他应当是过得不错,也不知他所说的托命之人乃是什么样的人物。 刚进城门,一道道此起彼伏叫卖声不绝于耳。若论繁华,青州远不及洛阳,那高楼瓦墙,此起彼伏的亭台楼阁,接二连三的顽童奔跑在街头嬉笑着。 我想起青州张二麻子家的小虎头,不知道今日见不着我去可会又哭鼻子,还有那赵三娘家的小丫头初夏,可是又会追着小虎头闹……原来我在青州的这些年,虽没有锦衣玉食,但有着这些邻里邻居的关心难道幸福。 正想放下窗幕时瞧见那个老伯依旧在那里卖着馄饨,十年了,已由原来硬挺的身板变成如今的佝偻样,只他那形单影只的身旁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他累时,她给他 摸脸扶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愿仇家公子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 “小姐可是肚子饿了?”吉香见我两眼望着馄饨摊位,喃喃自语,不解的问道。 我拿过身边的白纱帷幕,吩咐停车:“我瞧那家馄饨的味道十里飘香,肚子叫的厉害,你去问下大夫人,她若是不吃,只管让她先走吧。” 吉香诺下声,不着急去前头相告,反倒记得先扶我下车:“小姐,仔细些。” 既如此,我便搭着她的手,缓缓而至:“你倒是和十年前极不一样了呢。” 她慢道:“总是要对小姐更好些的。” 我满意得挥挥手:“去吧。” 曹氏自然是不可能吃路边摊的,打发了一个随行的嬷嬷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两辆马车一咕噜走了。 “小姐,我们等会儿是要走回去吗?” 我选坐了一个靠街边比较远的位置,点了一碗馄饨,三个包子。吉香和嬷嬷站立在我身后多有些怪异,我便吩咐了她们分别取采买些东西。 毕竟我看曹氏的架势,往后我就是要在闺阁中绣嫁妆的,想再出门遥遥无期。留下的嬷嬷看着大大方方,光明磊落,只是那一身朴实的衣裳透露着家中的寒酸。 我取过腰间的钱袋,给了吉香十两,让她买些时新的礼品,准备一会儿回府送人,而我给了嬷嬷五两,就采买些卷线。当然我给嬷嬷钱,是等了吉香走了才给的。 “小姐,怕是多了。”嬷嬷为人老实,半分没想着吞下我这个小丫头的钱财。 我不甚在意,拿着包子啃了两口道:“多下来的,是给你的赏钱,你只管给我寻些线密牢固些的。我女工不好,老是容易断线。” “诶,那小姐你在这慢些吃。”嬷嬷道完便匆忙远去。 “老爷,给我一碗馄饨,两个馒头。” 一阵熟悉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我的心不知道为何,波动的特别厉害。 “小姐的倩影,看着可是熟悉。” 我故意将白纱拉得低一些,嗲着喉咙回到:“不知公子说的是何人?” “恩,多是在下思念过多看走了眼。” 我深深地叹一口气,还好没叫籍郎听出我的声音,不然定又是一番纠缠。 为了躲避他的目光,我特意又往里头做了一点,狼吞虎咽的把东西都吃了干净。 “小姐吃东西的样子可是和在下认识的那位姑娘极为相像。”他伴笑的嘴脸,目光紧盯着我桌地下的馄饨皮。 曾经他嘲笑过我吃东西邋遢,我还为此踩过他的脚。 “刚才手未能握住,一不小心便掉在了地上。”我尖着嗓子极力掩饰些什么。 “小姐勿要紧张,就你如今的举动也断不可能是她的。她是分分钟都不可能安分坐在椅子上的皮猴。” 我巴不得马上顶嘴质问他,但是心底里为什么有些苦涩。原来,我和他也算是认识很久了…… 大约也就半刻的功夫,吉香便带着大包小包的来寻我:“小姐,你可好了?” 糟糕,吉香是认识籍郎的,籍郎必也是眼熟我的贴身丫鬟的。 “姑娘可是国公府上的茜娘?”籍郎不依不挠的姿态让我进退维谷。 我拽过吉香堵在我和他的中间:“不是,我是齐芳。原道离公子较远没瞧出来竟是崔家少爷。” “小姐,你干嘛呀?”吉香不解我们两之间这是为何,低声相问。 “别多嘴。”我严厉的警告她,她愣了一下,微不可见的点头,表示应诺。 籍郎洞悉敏锐,自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的:“那麻烦姑娘掀起帷幕,让在下瞧一眼,若真不是,日后在下必定登门赔礼。” “姑娘家的容貌岂是可以随便抛露街头的?”吉香得了我的吩咐,硬着脑袋顶撞道。 “这可是吉香?”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我暗道不妙,几欲想脱身离去。 第六十一章 籍郎的情,我的意 他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泼皮道:“为何避而不见我?我去青州寻了你几次,为不让我见你,你二嫂从几番推脱到直接关门闭客,我在那门口守了一夜又一夜。你可是为什么事恼我了?” 早前我就答应过二嫂,再不能见他,如今听他道出来无尽的委屈,我自个儿嘴里的苦涩也是泛到胸口:“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些什么,你寻的可是我姑姑?” 籍郎分毫不为我所动,软言问我道:“我给你的东西,你可曾收到?我不是不愿娶你,我只是怕我这辈子给不了你最好的,不敢去见你。只要你再等我一年,就一年可好?” 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冲脑顶,我交握着的双手,不住颤抖,不能,我若是妥协了只会连累了他:“不明白公子在说些什么,公子快些放开,抓疼我了。” 他未曾松开一丝一毫,更紧握我的手臂,愤恨道:“那时候你说我们不是良缘,可是为了他?仇阳?” 无数的星星在我眼前晃荡,陈阳?他怎么会知道? “他,配不上你。”籍郎不甘的话语叫醒了我。 不拘如何,在街上做这些无谓的纠缠,难堪的只会是我俩:“我看公子仪表堂堂,应当是不乏上门求亲的人家,为何死拽着一根枯草不放呢?” “弱水三千,都不是我心中所要的一瓢。”他有些泛泪的眼眶,一字一句都击撞在我冰封的心上。 “你若只是迫于无奈,无事,我叫我母亲,让我大人都去说情。”他红了眼,略带哭腔的求我。 若这些话,在一个月前听到,也许我真的会改变想法。可是,一切都已成定局,不为我自己,为他,亦或者两家人的情分,我也断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不远处刚采买完的嬷嬷瞧见我被人拉扯着,噌噌跑上前不待人反应就是踹了一脚:“国公府的姑娘你都敢调戏,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 “诶,嬷嬷,那是崔家少爷。”吉香比我快一步拽住嬷嬷,但是那一脚还是没有避开直直提到了籍郎的小腿肚子上。 我略有些慌张担心的样子都叫籍郎看在了眼底,一时间尴尬的氛围中我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却勉强立起腿,收了难过侥幸得问道:“茜娘,你对我还是关心的。” 长久以往,籍郎都吃准了我的性子,我看他现下气宇轩昂的样子应当是有练过武,刚刚那一下多半是试探我。 我拽过嬷嬷的手肘,敷衍他回道:“嬷嬷多半是不知道公子身份,冲动了。茜娘替嬷嬷给公子陪个不是。” 吉香干干脆脆得挡在我和他的中央,嬷嬷晃动着脑袋瞧瞧籍郎,再瞧瞧我,不免有些迷茫。 估摸着籍郎察觉出周围人有些冷眼看戏的人,才松了手,半是懊恼得道:“是我唐突了。但只想问茜娘一句,你是否执意要嫁给他,亦或者说,是你自愿还是无奈?” 未及思量,一言道:“若不是真心,也不会有人强求的了我。”我也是不知道这话说是给他听的,还是我自个儿劝告自个儿。 他忽然扬天一笑嘲弄道:“我自认为十年的情分应当是不会被他一分钟的温柔给击垮掉的。万万没想到,我错过的那一分钟,竟是和你错过了一生。” 脑中的回忆被他的声音轰炸开来,与他走过的点点滴滴,欢声笑语都历历在目:“那时年小,我对你和对王元宝他们是一样的情谊,没有多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若有误会,那都是茜娘的错。” 我话音一落,就见他身后有一个男子不慌不忙得靠近。 “大爷说不放心姑娘一个人在街上晃悠,特地吩咐在下来寻姑娘。” 来者的外貌倒是和当年的夏管家外貌有几分相似,但是眉眼间那种贼气和阴狠是夏管家所没有的。 “不知该如何称呼?”我略微远离了一些籍郎,靠近着嬷嬷问道,心下几番思量也不知刚才他可曾听见什么了,又会如何和大哥禀报。 嬷嬷闻声,微倾身子道:“正是府上的夏管家。” 来人耳朵机敏,面露微笑半弯着身子行了礼:“我乃是老太爷身边的夏秋和之子,家父因老太爷的离去积郁缠身,也就三两年的功夫便去了。在下难得入了大爷的眼,花些跑腿的功夫给大爷办事的。” “我瞧着夏管家倒比其父亲做事更加干脆利落,应当不是跑腿活那么简单。此次大哥竟要管家如此劳累跑至此来接茜娘,大哥对我多是有心了。”我双手交搭,弯下右膝盖略微做个样子表示一下尊敬。不为他,就当为他父亲,这礼也是该的。 嬷嬷见籍郎还要挽留我的样子,特地挡着些籍郎的身影算是奉劝我道:“姑娘还是给他一刀厉害的吧。” 我轻轻颔首极不情愿的终于抬眼看了他,望着他那悲痛欲绝的样子更坚定了想法道:“茜娘婚期将近,怕是不能给莺娘送去带来的礼物了,若是公子有心,帮忙置喙一声吧。再有,依着两家的关系,茜娘的婚宴必是要到场的,只求公子到时候多喝几杯,以添喜气。” 不待他做任何反应,我风轻云淡得由着夏管家派人抬回去。 总是还有一丝牵挂的,我恍惚听到籍郎说:“茜娘,祝你幸福。” 我在他看不到的距离,抬起了帷幕,逝去了眼角的几滴泪珠。 心下哗然,以后你的笛声又该送给怎么样的姑娘呢。 国公府邸门口的两座石狮都有些被磨平的泛黄,早前东背后的门处还有三两个叫花子会来乞讨,如今再见,那里已被一把大锁牢牢紧闭着。 “小姐,到了。”夏管家命嬷嬷上前搀我。 不是夸张,时隔十几年再回到国公府,眼中的泪不禁潸然而下。 “大人,奶娘,茜娘又回来了。” 前脚刚跨进门栏,就闻见那物是人非的竹林下,三哥的小妾正义正言辞得扇着跪地的女子巴掌,一声一声脆脆得击鼓在我心尖上。 日光映射着她的影子,即便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仇恨冲昏了脑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上前不分皂白就给了三哥的小妾第一巴掌,当第二掌要接踵而下之时,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住了我的手。 “茜妹,别来无恙。” 第六十二章 三姨奶奶 他所说的每一字都穿过我的耳骨,我的脑髓,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镇定。 我徐徐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强力抑制住怒火,拱手做礼道:“三哥。” 因着我是猛然冲过来的,吉香和嬷嬷赶到时三哥已经拉住了我的手。 这六个兄弟中,三哥的五官是和我是最为想像的。若说我美,那三哥必然也是美的。即便他年至四十,那种不被沧桑洗涤的倦容,只怕会被不少女子抓狂。只可惜,他那双阴柔的眼神,真叫我喜欢不起来。 吉香一言未动的跪着,倒是才认识不到一刻的嬷嬷,真心实意的为我求情:“三爷莫怪,小姐也是无心的。”。 三哥松开了我的手,像是刚抓住了苍蝇一般扯过方巾反复擦抹:“茜妹去了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脸倒是张开了,只那身土气怕是穿什么都掩盖不了。” 我啧啧嘴巴,心道不愧是能和大哥对敌争爵的人。 十年前,若说那件事他无心我还能信半分,但是他现下这般没由来的讽刺我难道纯是为了这个给他带了绿帽的女子? 久跪地上的吉香见我愣是半天没反应,已当是吓傻了,微微立起了身子:“三爷,小姐长久不在府中,大抵是不认识三姨奶奶的。” 我未搭理吉香的话,扯过她腰间给我备用的帕子也学着三哥的样子擦擦手:“倒不是不认识。” 话毕,我将帕子随手一丢,直视着三哥的眼道:“不过三姨奶奶脸上有个苍蝇,我看不过眼打了而已。” 刚被我一巴掌打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女人,反应过来后愤恨的瞪着我:“胡说,你分明是冲过来打我的。” 我未解释,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三哥,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钟流失,他也不曾搭腔。 忽然间,东面吹来的风使着竹杆弯曲的厉害,刚刚还是大日头的转眼就被乌云遮住了。 “三爷,老奴瞧着要变天了,不然回屋说可好?” “三爷,奴家很是无辜啊。”那所谓的三姨奶奶刚一直没敢插话,如今见三哥似有松动的迹象立马补刀。 我嘴角轻轻抬起,满不在乎的讽刺道:“嬷嬷快些扶三姨奶奶起身啊。” 那柔弱不堪的美人在嬷嬷的扶持下不过是蹬直双脚的功夫还不忘装出骨子里的魅:“三爷……” 在她快要靠近三哥时,我横插在了中间,那种在我心底里磨痕了十几年的杀意直冲在眼神里:“别以为当年的事我都忘了,这次回来我必是要你剥皮浸水来偿还奶娘的命!” 从不知道,原来我自己也是可以这样心狠手辣,看着那女人挣扎恐惧的面孔,只叫我很是痛快。 “吉香,你去和大哥讲一声,我回屋了,晚些梳洗完了再去请安。”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后,我头也不回的吩咐吉香,脚上是十年未见的轻快。 略微跨出了三步,耳边幽幽的听到一句不甚仔细的话:“三爷,当年可是你让奴家那么做的,你可一定要护着奴家啊。” 我拳紧了双手,指甲掐在了肉里也浑然不觉。果真如我所料! 老天似算好了一般,我双脚刚踏进屋子,那场大雨倾盆而至。一滴一滴击打在那泛黄褪色的窗沿上,我掀开用来遮挡的帘幕,让雨水拍打后溅进来。一滴凝结成状的雨水被打得粉碎,却不小心落在了我的脸上,丝丝凉。 “小姐,东西可要现在整理?” 我一动未动,等待着第二滴的降临,置身事外道:“不用,等吉香回来再说吧。” 屋子里的仆人所剩无几,所有的家具都像是刚从库里头取出。只铜镜还是那一面,而放在右手妆匣上的那柄象牙梳却粉碎得摆着。每一处雕花的镂空柜子都好似被割伤了一般吐露着麦黄的芯子。屋里头长年积灰,即便曹氏派人用一天的功夫打扫也该有些能做的地方。只怕她本以为我会推脱从青州发嫁,过后在路上临时叫人整理的屋子。 “大人,我上不上族谱又怎么样呢,命运还不是一样被别人掌控着。”我对着铜镜里泛了泪水的自己,喃喃道。 结果,趴坐在梳妆柜上的我,一发不可收拾的哭了起来。 我用钗子一刀一刀的割划着红木的桌子:奶娘,大人,茜娘好想你们。没有你们的家,茜娘一点都不想回来。但是奶娘,我不能让你不能不白的死去。 渐渐,雨声小了,既然掩盖不住我的哭泣声了,那自然我也就收了泪。 我一边挥打着蜘蛛网,一边用帕子擦干净被藏起来的柜子。 咯吱咯吱的声音,暗暗发响,里头还放着小小的袄子,小小的鞋袜。那都是奶娘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衣裳。 我拿起最上面的那件袄子拍去灰尘,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奶娘,你知道吗,你的孩儿还好好的活着呢。”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一丝回音,只那残留的蜘蛛网再刺眼的提醒着我,十二年了,奶娘离我已十二年整了。 正当我魂穿不觉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柜子。 我摇头晃脑的走了两步。才发现刚才问我话的小丫头,竟一直没有离去,默不作神的跟着我,我行一步,她跟一步,我退一步,她就退一步。 “你叫什么名?”我瞧她年纪应当还没过十三,一双呆呆傻傻的眼睛纯洁明亮,叫我本感怀的心伤好了几分。 她摇了摇脑袋,默默底下头道:“我是桂嬷嬷点的丫头,说留在这给小姐守屋子。但是名字还没有赐呢。外人都只叫我傻丫头。” 听她如是说我倒是明白了几分桂嬷嬷的意思,三分好心,七分恶意。好心在于她傻,那自然是不会动我的东西。恶意,却是变相的劝诫原先我屋里的丫鬟赶紧易主。 “我不觉得你傻,反倒觉得你极聪慧。不如,就叫你敏瑞可好?”我拉过她的手,给予她看我的勇气。 敏瑞确实好像智商有些残缺,但是听得懂我的话。她褪去了不安,换上会心的一笑:“多谢小姐,傻丫头也有名字了呢。” 我的个子正好可以摸着她的脑袋:“以后别人都不可以叫你傻丫头,你是丫头,但是不傻。” “嗯嗯。” 上天似乎送了我一个很好的礼物,之前的阴霾,因为她的一笑,一扫而光。 “小姐,不好了……” 正当我询问着敏瑞近年来府中的大事时,吉香急冲冲的跑回屋子抓着我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三姨奶奶把你刚才打她的事告到大爷那去了!” 我掰开吉香拽疼我的指甲:“那又如何了?” “前屋里仇家少爷正和仇大老爷在做客。”吉香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我道。 “什么?”此次再不是吉香拽着我,而是我自己如脱弓的弦,飞快的奔跑,他来了。 第六十三章 内府风云初露 在穿越过每一道银杏树下时,我心中的澎湃就会略微冷静一分。 貌美的男子我也见过不少,温柔的举止籍郎也不比他差丝毫。为什么却总是很想见到他?难道我真的对他是一见钟情吗? 匆匆一闪而过的背影让我情不自禁的追上前去,却被后头的吉香拽住了:“小姐,你还是先别想着仇家公子了。” 奔跑过速后,我强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脸颊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绯红:“到底是不想他刚认识我就听得这些丑事。” “仇家公子应当是没听到吧,要不也不能这么快走了。”我被感情冲昏了脑,还不如吉香来的清醒。 我微微受阵冷风,待脑袋放松了后才上前去叩了门。 紧挨着门沿的夏管家,见到是我,未曾犹豫便进里头通报。 那股子苍老疲惫的声音大抵是大哥的了:“茜娘啊,进来吧。” 被人领着转过画有千军万马的战神屏障后,我刚略上抬了一眼就看见门栏上放着大人的马鞍和皮鞭。本来还是昂起的面孔,瞬间因感伤而带了泪珠。 堂上跪在地的正是白日里见过的三姨奶奶,曹氏则安靠在西处的榻上,冷着眼瞧我。只那个有着半分血缘的大哥却是笑得满面春风,慈祥可掬。 我张开席地的袖子,掠起裙角半分,双腿缓慢而郑重得跪地,先无言得磕了三个响头再徐徐开口道:“这些年,茜娘不能侍奉大哥已是大错。其二,长年不和府内通信报平安也是大错。其三,茜娘此前回府不先来请安更是大大错。” 此前还在喝茶的曹氏听了我这一番话倒是打起精神来看戏了。本觉得还能有理的三姨奶奶此刻也是烟瘴气鼓的不敢吱声。 我泪眼婆娑得样子好似在看着大哥,实际把着屋子里每个人的情态都尽收眼底了。 “茜娘起来吧,大哥怎么会怪你这些呢。”他平静温柔的语调中有着不可妥协的威严,和大人比起来,大哥即便到了这个岁数,还是缺少了杀气。 当然,他这么说可不代表着真的不怪我:“大哥,茜娘不敢起,大哥也别生气了。” 我说得委屈,竟叫泛眶的泪珠真流露了出来。今天,泪水怎么就这么听话。 大哥挥过手,示意曹氏下榻,让她亲自扶起了我到他左边的空位上。 既然当家夫人都上手了,我再推脱就略显矫情:“大哥可是不怪茜娘了?”我破涕为笑,露出了一个略有些不安的状态,叫他心疼一下。 虽不是同父同母的嫡妹,但到底是连着血连着根的亲人,总比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三姨奶奶重要吧。 “何曾怪过了?”大哥皱皮宽厚的大手作势抚慰了一下我的额头又道:“一晃眼,竟然那么大了。” 那依旧跪在冰冷石砖上的三姨奶奶略微发抖的鼓起勇气喊道:“大爷,要为鄙人做主啊。茜姑娘那么做可是打了三爷的脸。” “住口!什么时轮到你说话了?”大哥一掌拍着桌子轻轻颤动,我作势给他顺顺气。 “三姨奶奶估摸是没明白刚才怎么一回事,大哥不要动气,我自会和三姨奶奶解释清楚的。” 我道完后,便将二嫂嘱咐的几句话带给大哥。曹氏看着三姨奶奶憋气的脸,好似也有半分解气的样子。我心里头都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嘴上却是不带一丝含糊的说了家庙里一些改装的地方,还有几位族人的所托。 大哥听完后都命一旁记录的夏管家再和我核实一遍,无非就是哪些良田有什么大户人家想租借什么的事,这种东西我只能带话,不能插手替任何人说话。 夏管家核实确定无误之后便将身后的两个水灵的丫鬟叫上前:“这两位是大夫人此前特意为姑娘选的陪嫁丫头,姑娘若还满意不如先带回屋观察观察?” “奴婢见过小姐。”两人都规规矩矩的对着我行了一礼,一个性格稳如泰山,一个却是动如脱兔。再论外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相比较吉香,略差那么几分。 我却是不为所动的侧转过身子对曹氏道:“早前大嫂把吉香给我送来,我自当以为是要让吉香陪着我嫁入仇家的。” 曹氏并未料到我会如此开门见山,略有一愣,便接着我的话回:“总是多几个选择好吗,你屋里不是正缺着人?” “那倒不用,如今我屋子里也没那么多东西需要守着。吉香一人伺候我,再加一个敏瑞绰绰有余了。”后又想起来傻丫头的名字外人还不知道:“那原先的丫头,我赐了她一名字,取其明智聪慧。” 在场的人除了大哥几乎都没憋住嘲笑一番:“名字自然是好的,但是我瞧那丫头并不伶俐啊?”曹氏瞧了眼大哥的表情,自觉地收敛了笑意如是说道。 “我自己用人自然是要我自己用的舒心的。” “夫人,你带着三姨奶奶去三弟那吧,什么事总要有个说法的。”大哥抢在了曹氏张口前就下了令。 曹氏哑口难言,一肚子坏肠子还当我如三岁小儿一般不知呢? 既然夏管家敢在大哥面前提及,那接下来必是要和商量我的嫁妆。 我端起早前桌上备着的热茶,暖了暖喉咙道:“大嫂支会三哥一声,晚些我有些东西要送给他呢。” 待她们出门,我才将杯子放下。 “大哥,我也有一样好东西要送给你。”我取过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一分没犹豫的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这其中的话语不言而喻,我既然自动放弃崔家那么亲事,那我和大房必然是统一战线的。 夏管家眼瞧着大哥默不支声,也不敢上手替大哥收了,我却是下个地,亲自递给夏管家:“晚些给大嫂吧。” 大哥待夏管家收了玉佩后才张口:“茜娘,早前大人在世时就已经给你备好了嫁妆单子,你可要过一遍?” “不必了,大嫂掌事那么多年,必是不会弄错的。就怕我给她添了麻烦。” “出去这么多年,嘴倒是更甜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三弟那,晚些再去也不迟。”大哥举了举茶杯轻抿一口,我已然了解他话中的意思,就起身告辞了。 这一府上下,看着和睦可亲,实则内里只怕丑陋不堪。大哥和三哥,长年的怨气只怕升到了最高点。 我不禁欢欣鼓舞,离我报仇的日子好像又近了一些。只是,不知莺娘现下可是过得甜蜜滋润,还有远在青州的二嫂,是否孤枕难眠。 第六十四章 破绽是致命的关键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十二年后在至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家里,我心境自不比以前欢心。 “茜妹你又在窗口处坐着发呆了。” 诠郎身边跟着月牙儿从我院子里东处的侧门恍然而至。 我一时郁闷的眉头疏散开来:“诠郎?” 闻见我的呼喊,他的脚步略显加快,却依旧挺拔着身姿。估摸着一直没废去练武的功夫,个头长的是这几个哥哥中最高的了。浓眉大眼,英气十足说不上美男子,但是绝对的帅气。 “你倒是越发没了规矩。”伴随着他的身影,他的笑声也爽朗了我的心情。 我点过鞋子,着好便起身到门口相迎。 “自是见到哥哥激动了,叫错了口。” “我不过是和你开玩笑的,几个兄妹中,我两从小就有着情分,叫诠郎也无事。” 他能如此说必是真心实意的不在乎,我却是客气而又疏远行了一大礼道:“哥哥自是不会在意的,但是外人看来,终归是不好的。” 诠郎四面环顾了一下我的屋子,大抵明白了些我话中的意思便止了笑颜:“哥哥没用,十二年间,我几次和大哥提议说要接你回府。大哥不是说事忙,就是说不符合规矩,如今见到你这般出落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我赶忙拉过他围着我屋内的榻上坐着,命吉香去端些茶水来。 “这茶是我今年清明时新翻炒的,可是有点泛苦,不知道你可喝得?”我把煮开的茶点进他面前的杯中。大大方方的任诠郎打量。 他不住鼓掌赞好:“茜妹总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桌上安放着的杯中因我最后一点热茶浇灌展开的茉莉花朵,让他更是不禁哑然。 “我瞧如今的府内状况,只庆幸这十年间我是活在青州的,远离了这一大家的算计。”我将热汤子放在了一旁,净了手才拿起甜酥糕递给诠郎。 他吞了半口释然道:“确实,三哥和大哥的矛盾也是长久以往的了,如今大人留下的家产也被分瓜的差不多了。大哥的意思是要三哥出府单过,但是那个做惯了游手好闲的样子又怎么会听之任之。” “大人和母亲都不在了,就是单过也是应当的,大哥怕是还有东西没交代清楚了吧。” “茜妹果真聪明。”诠郎略微拉近了一点和我的距离,满眼瞧不起的神色道:“他们如今要分的是母亲的嫁妆。” 我一口水差点没忍住喷了出来,这话不禁让我咂舌:“怎么竟如此不堪?” “我是庶子,自然放弃了,也求得了大哥能上京谋得个一官半职的。但是没了爵位的蒋国府只会坐吃山空了,眼瞅着市面上有个上好的生意两人又岂会相让?” “即便如此,大哥割舍一点给三哥不也就是凤毛麟角啊?” “你怕是忘了大嫂的娘家被整治没落了吧?” 我暗自思量了一下今天得来的信息,曹氏家族早前也算是书香世家,到了曹氏就只有一个胞弟。在洛阳,曹氏的胞弟臭名昭著,吃官司不过就是早晚的事。现却又恰好惹到了当今的权贵。这官官相护的词语在哪个朝代都是存在的,因着蒋国公家的面子,曹氏的胞弟虽没用性命相陪,却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曹府又不是商家哪来那么多钱财走官道,大抵都是曹氏贴补的。 “哥哥倒是知道的清楚。”我暮然回了诠郎的话。 他停顿了会儿有些挣扎道:“我虽然看不惯三哥的行径,但是说起来大哥也不是什么好货。” 议论兄长自是不当的行为,我挥挥手命月牙儿和吉香都退下,再靠近一点诠郎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早前国公爷的爵位是大人奏请了圣上说不得袭爵的。” 这个事大人生前半分没预兆,我一向以为在大人心中早已莫属了大哥,如今迟迟没落下我当是圣上的意思。 诠郎见我未曾吃惊接着说道:“这是母亲去世前特地对着大哥三哥说的。三哥倒是没反应,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里一样,只大哥为此怨恨了母亲,支使了大嫂吞了不少母亲奔丧的钱财。” 我将指甲掐进了肉里面,一丝嘲笑挂嘴边。 诠郎浑然不觉我面部的变化,专注的望着水中的茉莉:“那年下了好大的雪,这些事都是桂嬷嬷临走前和姨娘说的。我那时候已经回到姨娘屋里了,自然就听到了这些话。” “我早前一直不解大人的病为何来得如此迅猛,现下你所说的倒是让我更加重了怀疑。”我低垂着眼帘,用着极其细棉的声音道。 诠郎满是诧异得望着我的脸:“不可能,大人的药都是我亲手端过去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要人心使然,想做,何处都能下手。我回来不仅仅要查清奶娘的死因。” “茜娘,原来你没有放下。”诠郎低落的神情叫我有些不忍。 有些人天性就是单纯,更何况这场战争只能我一个人上。 “我只是想知道个结果罢了,诠郎你放心吧,我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哪还敢和他们斗?”我出神的望着西边的竹林,不敢直视那个干净明亮的眼睛。 诠郎过了好一阵子道:“籍郎来找过我,我看他憔悴的很。” “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早前,你可认识仇阳?” 我浑身一激灵道:“仇阳?仇家公子的名字?” 诠郎很是不解的望着我:“是啊,你不会连你要嫁的人名字都不知道吧?” “早前就见过一面,不曾相问。”我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有些疑虑慢慢的浮出水面。 “那你可是真心?” “我还是那句话,叫他喜宴上多喝几杯吧。” 诠郎立起了身子做出长辈的姿态惋惜道:“我见他是真心实意的对你,本也有些松动了。今日回府听得齐芳的婚事也定下来了,和你是同一天。如今再看你的态度……唉,一人伤好过多人不开心。” 我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道:“总会好了伤疤的。” “对了,此番我正要和你郑重的讨了月牙儿,不晓得你可愿意?”诠郎难得露出一些焦躁。 “什么时候月牙儿搭上了你?” 他拍了拍自己脑袋道:“茜妹必是能想到这一层的,我还如此这般拐着歪。你走后你屋子里的丫头都欺负她,我时常去后面的练武场,每逢经过都能看到她在大冬天里洗衣裳,长久以往就生了恻隐之心。” 我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只怕是那时候给我通风报信,被吉香收拾了,我还要多谢你救了她呢。” “既然那仆子这般嚣张,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我转过脸淡然得望着门口道:“只有知道这个人要什么,才能更好地控制着这个人心。” 第六十五章 莺娘到访惹千丝 又是要接近热暑天的日段里,我躺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回想着诠郎今日告知我的事情,不禁琢磨。 此番我要嫁的是仇家的公子,他虽不是仇老爷的嫡生子,却是仇府内唯一会接任仇家财产的正经主子。 仇老爷身为宦官却和大哥三哥都有着拖泥带水的关系。与三哥那算是兴趣爱好相同,那和大哥,自然是利益当头。 现下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洛阳,仇家行事都极为低调。我看着仇阳满腹才学的样子却是不能抒怀大志,那以后我若是在此为他助一臂之力必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再想仇老爷本身,虽然有之前那些事,但是在大人葬礼上我见到本尊时只那慈祥的面容还是很亲切的。不过那时瞧他已有些萎靡不振,估摸着身子里也是空了的。 吉香作为我的陪嫁丫头,姿色样貌,身世,做个小妾给仇阳应当是极好的。若真能按照此步骤发展,那我未来的的太平日子也算是来得很快。我上没有公公婆婆要赡养,下面有没有一大家子的仆人要使唤,简简单单的小日子还是可以有的。于是越想便越有滋味,反倒更清醒了。 “仇阳……”“陈阳……”我低低的呼喊着这名字,一阵酸麻的滋味冲进眼眶。 原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放不下这个人。原道仇公子吸引我的地方就是类似陈阳的温柔!他们很像,不仅名字像,性格像,就连外貌…… 等等,外貌,那双看什么都聚精会神的眼睛,那个挺拔的鼻梁,还有那双丰润的嘴唇……很像,极为相像! 我被震惊得竖起了身子,除了,除了那个红斑,陈阳的胎记是长在腰间的。难道?不可能,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 一系列的幻想算是真切的打破了我的睡意,我倒腾出那时候二嫂给我的画像。铺展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一时间瘫软在了凳子上。 “还好,只是略微有些相像。”我皱起了画卷,心口绞痛,如果我再遇见他,还会义无反顾的爱上吗?我不禁扪心自问…… “小姐,你怎么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日光略微照射在我脸颊时,吉香就已破门而入了。 我紧了紧内衣道:“昨夜里一直没睡着,估计后头想心事多了就乏了。你去打盆水给我净脸吧。” “是。”吉香转身前看到了我身边的画纳闷道:“那画怎么拿出来了?” 我有些尴尬得挡了挡:“早前二嫂给我看仇家公子画像时我没看,如今得闲了便拿出来比较。看看这画师是否能做出人的神韵啊。” 吉香讶然道:“小姐还是再睡会儿吧,眼睛都黑了一圈了。” 我待她离去后才收起了身下的画卷:“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因着东风吹得猛烈,我刚要把窗门关上,那放在桌上的画像就被吹展开来。 “小姐,崔家莺娘来了。” 我弯曲跪在窗边的榻上,一听莺娘来的忙顾着起身头都被撞了。 莺娘挺着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却还是轻盈的脚步,我看着只乐得合不拢嘴。 “小时候你笑我泼皮,如今却是轮到我笑话你了。”作为人妇的莺娘,依旧不减当年的开朗,却在其中又多了一份做母亲的稳重。 我赶忙牵过莺娘,敏瑞得了我的耳语就去找吉香去了。 “你个头倒是长高了不少,都超过我了。”莺娘挽着我的手臂,掂量了一下我和她的个子。 国公爷怎么说也身长八尺呢,我也算遗传了部分基因能到达一米六五的个子,估摸着就是比莺娘高出那么两三公分的。 “你别变着法损我了,可是说我净长个儿,不长脑了?”我侧着头伴着假怒道。 莺娘却是一下就戳穿了我,挠我痒痒:“小蹄子倒是会自损呢。你如此聪明这些年都不知道想个办法来看望我一下。” 我咯吱咯吱的笑个不停,正是极困难才吐出几个清晰的字:“我也是想尽了办法,奈何家里人看得紧,我连青州城都出不了。” 莺娘此番才收了手,有些愁眉的拉过我附耳道:“当年你到底怎么得罪了你大哥?” 我四周张望了下瞧没有人便牵着她往里屋走去:“一时说不清楚,只怕我大人的死因有蹊跷。” 不是我不藏家丑,而是凭我一个弱女子的力气必是断不清这里头的案情,适时得我也要寻求些帮助。 莺娘和我的情分自来不浅,也明白大户人家内的恶心事:“多半你也只能说知道一下,若想做些什么还是趁早消了念头吧。” 我不愿她大着肚子还心疼我的这些骚心事便扯开了话:“你倒是成了人妻,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了啊。” “鸿郎这几年官场风云几变。若不是有幸拖着你家大人生前的那些人脉,怕是早有人眼红要下手的了。”莺娘拍拍我的手并没有随着我的玩笑而疏松开心。 正待我要讲些所知的未来发展时门被吱吱呀呀得打开了。 吉香捧着热汤子立在桌边三尺内,吞吞吐吐道:“小姐,你还没梳洗呢。” “倒是我今日来的早了些。”莺娘挥挥手命吉香放下热汤子就出去。 我羞红了脸道:“见到你兴奋都忘了。” 莺娘却是满含伤心的望着我:“我日日夜夜都愁你在青州会不会过的不好,我自小没有妹妹,却是把你当成亲妹妹。一听你回来做梦都想来见你,早上等鸿郎出门,我就来寻你了。” “我过得很好,今日一大早就能见着你我更是开心。听你说起姐姐妹妹的,我才想起,酒娘如今可好?” “姐姐在姜家已是掌钱的了,上面姜家夫人也挺向着姐姐的……”她话说一半,瞧我脸色还好便接着道:“只是娟娘的孩子,未能,未能活下……” 我很是震惊,这件事我从未听人提及。只知道娟娘为了这个孩子受了好大的罪,说是今后也不能再有子嗣了。 风口呜呜作响,我扯着嗓子低声问道:“那孩子,是怎么没的?” 第六十六章 娟娘的孩子 “早前从娘胎出来就只带着一口气,后头有因着落水生了病根,不过就是去年年底的事。”莺娘说的小声,我却是听得真切。 到底是人家府邸里的事,就是这中间猫腻再多,曹氏也只有吃哑巴亏的下场。酒娘自是不用想,断不可能做那等子缺德事,也不屑去做。只怕姜家内府有人在蠢蠢欲动。 “不过倒是便宜了竹尧,因着娟娘身子羸弱,我姐又怀了孩子,就给竹尧开了脸。” 姜家是不可能纳妾的,竹尧又是凭着谁,上的姜少爷的床,就算是开脸了又如何?到底不过是女人的一场宿命。 我酌了一小口热水,半声没响:“那你呢?你又是有什么破事,带着孩子也不见长肉的。” 莺娘细腻的抚摸了一下肚子道:“起初害喜的厉害,能吃下东西就不错了。大家见我如此更是不准出门。要不是你来正好已过头三月,不然就真是再见遥遥无期了。” 仇家府邸虽在洛阳,但是听说仇老爷为仇阳谋得了一个小县城的闲职,估摸着等到成完婚我就是要随他去上任的。莺娘如是说也确实是没夸大其词。 “即便是出了三月,你还是仔细着些。倒是有人关心你还不乐意了?” “你是没嫁人呢,等你进了仇府你就知道,即便是没有长辈们压你,也有一大桩事等着你去处理。今天张三闯了什么事,明天李四又惹了什么人。当家的总是最累的,我如今倒是期盼着家里能有个兄长分担掉一部分。” 莺娘含了一块话梅在嘴里,不禁赞叹:“这是怎么做的,味道比外头李记卖的都好吃。” “你若喜欢多带些走好了,我也不知道你如今这般喜欢吃酸的要不就再多做一些了。看来这胎肯定是个男孩了。” “无论是丫头还是小子,只要是我和鸿郎的孩子我都会一般疼爱的。”莺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泛起的甜蜜只叫我观者都似含着糖一般舔到心里。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着他,只怕你啃着白馒头都会觉得是幸福的。” 莺娘勉强落了一个笑道:“此次不仅是我着急见你,我哥他……” 眼瞅着莺娘着急的样子,我就愧疚了几分,到底我和籍郎的事都不该让她愁的:“你让他死了心吧。” 我鼓不出勇气说出更狠的话,借口留饭便起身让吉香给我打水洗脸。 莺娘见我不可商量的语气遗憾道:“我自小就认为你会嫁给我哥,如今,倒是便宜了那个女的。” “那女的以后是你的嫂嫂,断不可再如此称呼了。”我擦过脖颈,只觉得有些瘙痒。伸着脖子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多是心理原因吧。 “咦,这是谁?竟和我哥有七分相像。”我身背后的莺娘突然大惊小怪道。 “你哥?”我走过去拿过莺娘手里画像。 “是啊,这可是你画的丹青?外貌是逼真了,可是我哥的神韵倒还差了些。”莺娘不禁捂嘴捅捅我:“你若是心里真有我哥,我叫他再想想办法,毕竟是一辈子的事,长辈们还是可以商量着来的。” 我卷起画,收在了一旁的木桶里:“不是他,这是仇家公子,就是我要嫁的人。”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仇阳竟然和我哥这么像?”莺娘还待上手取画时已被我拍开。 “人自会有三分相像,再说他们两又都直青年,难免穿衣打扮上就会有些类似了。” 莺娘顺着我一道坐下:“说的好像是有些道理。可是你不知道,我哥那年没中榜他觉得有多愧疚与你!” “他最对不起的应当是恩师,父母。” “其实哥哥的先生早就和他说过此去必会落榜,是哥哥,他一心着急要娶你。所以一待过了祖父的孝期,他便辞了家中长辈去长安科考。” 我摆摆手阻止莺娘道:“有些事,他自以为的未必就是我想要的。他已然错过了机会,就再没有第二次。” 有些遗憾不如放在心里,大家都知道了真像不过就是徒增烦恼。 “哥哥料到你会这么说,特意叫我把这个玉佩给你。”莺娘取出了怀揣的玉石。 一对璧人,如今却是各自幸福。我研磨过玉佩上的每一处雕文:“我不能收下。” “他说,你若不收下,就只管摔碎了吧。反正玉在他那已经毫无意义了。”莺娘拿起桌上的玉佩放在我手里,握紧了一下我手:“即便做不成夫妻,到底也还是连襟。这些事你知我知他知,就可。以后我也不会准了我哥来骚扰你的。” 我收了玉佩放在随身的荷包里道:“其实你哥哥是个好人,齐芳虽然小时候不大懂规矩,但是说到底也是大嫂的嫡女,这几年必是好好教导的。” “有些人天性使然,后天培养的多为假象。” 听莺娘的意思这齐芳好似又和她生了仇,我不禁纳闷道:“你们何时又杠上了?” “你知道的,娟娘喜欢鸿郎是吗?”莺娘扳动了一下蜂蜜水,不自然的问我。 “那是她还没嫁人前的事了,这些年,早过去了。” “我自然是不会怪她,毕竟我的男人被人喜欢不也证明了他的优秀吗?主要是齐芳她!她太气人了。我怀孕初期,娟娘作为姜家的代表替我姐姐来看望我,正巧齐芳也在。那时候鸿郎还不知道之前的事,但是多少从娟娘的神情里明白点便有些躲避着她。”莺娘顺顺心,再接着道:“你知道的,我对这种东西向来不敏感,自然是大大咧咧的和她提鸿郎对我的好。谁道……” “娟娘听哭了,是吗?”我扶着莺娘的背,给她顺气。 “娟娘向来都是感伤的女子,我就说了,姐夫以后对她也会一样好,孩子也会再有什么的。毕竟娟娘不能再有孩子大家都是瞒着她的。” 我听莺娘说,暗暗点头:“应当,毕竟对她这个年级的女人来说,现实往往太残酷了。” “谁道,娟娘没说什么,在一旁冷嘲热讽的齐芳却是丝毫没顾她姐和我的感受,就说了娟娘单恋的事。这样还好,可是齐芳竟然连娟娘不能再有的事实一并说了出来。茜娘,真不是我对她偏见,齐芳根本配不上我哥。” 可以想象当时的娟娘有多心碎,一面自己心爱的人对着别的女人嘘寒问暖,对自己却是避而不见。一面一个女人做母亲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可想而知当是娟娘的伤心只怕也感染者莺娘。 “怀着孩子呢,多想想开心快乐的事情。也许正如你所说,没嫁为人妇心智还小呢。”我摸摸她鼓起的肚子,只觉得神奇。 莺娘好似把多时以来的怨气都抒发出来,绽开了会心的一笑:“你回来我就觉得有个说话的人,这些东西只有吐出来我才会舒服。鸿郎什么都好,就是个闷葫芦。” “他若是会那些甜言蜜语,只怕就该你上赶着操心了。” 莺娘娇羞的一应,拉过我贼眼道:“你可要我传授一些私家秘术?” 第六十七章 奶娘是背后的凶手? 即便是成年人的灵魂,人家那么赤裸裸的告诉你这种东西还是会从骨子里害羞的,我扭捏的挣脱了莺娘的手:“你倒是什么都要和我讲。” “你即便不从我这学也还是会有人教你的,这种东西,对男人来说就和水一样,是必需品。”莺娘挠了一下略有发红的耳勺。 我诧异道:“你不会大着肚子还……” “哎哎,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啊?看来这方面你还是已经有了解了吗……”莺娘拍打掉我指着的手指,大大方方的点头:“我问过嬷嬷了,嬷嬷嘱咐过有些情况下还是可以的。” 我不禁佩服,这年轻人的欲望还真是强烈。 此后我便顺着她的笑颜讲了一些在青州的稀罕事,连谦德大哥的事也一并吐露了。 “既如此,也算是对秦嬷嬷的一种宽慰。其实茜娘,就是我脑子简单的人都不相信的事,你大嫂,你母亲又是如何做信的,还有你奶娘,当时又怎么会撞墙而死呢?” 莺娘所问正是我心中的疑虑。 “其实当初你不出来是正确的,我估摸着是大房和三房有意联手要出去秦嬷嬷。” “奶娘自来跟随我左右,不可能做出同时得罪大哥三哥的事。” “那她不会,她儿子可会?”莺娘点破了我心中的最后一道蒙纱。 我搅着发尾:“奶娘一直都知道她儿子活着?” “这个我也没法说准了,但是瞧着你谦德大哥的态度,这些事他必是知道秦嬷嬷活着的事的。但又为何生前两两不相认就不知道了。”莺娘得了口水又接着说:“早前嬷嬷就和我说过,她看你奶娘的气质就不像中原人,内里的敏捷多半像突厥人。我想着秦嬷嬷对你可是没二心便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想,你大人长年征战总会留下那么几个在战乱里死了亲人的仇家。” 莺娘说的不无道理,奶娘生前对我的好似乎也有半分是没由来的,若说全是因带我情分,那也委实太尽心了。 “若真是冲着大人来的,为何不直接动手了?” “国公爷是那么容易近身的?”莺娘见我很是迷茫却不并多做解答:“过去的事还是早些放下吧,免得牵累了如今还活着的人。” 可是到底奶娘是死在我眼前的,我心里头那么愧疚怎么也消不去,再有大人的死因又是迷案重重的。 我拽过莺娘的胳膊,郑重道:“我想托你家那位去办点事。” “嗯,你说。” “奶娘当年入府时是生母点头的,我记得那时候籍郎说过我生母不是江州人,按理这些当时应当都有官籍的,你让江鸿帮我去查查可好?” 莺娘忙应下:“就这点事?一段饭的功夫就都问来了。” 我取过枕头下的荷包递给她:“当年给你的那个真是第一次拿针,这几年我练习了不少也就这个像样一点。” 莺娘也不笑话我了,收下荷包仔细观摩起来:“却是比给我的那个用心多了,我本还想找你算账,后头却听我哥说你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就多了几分担心。” “只不过不愿意穿好鞋子,我天天泥里头走来走去的,多半是白费那码鞋的功夫。”我给她摆了一碗新熬好的百合粥:“你先尝一口看可觉得苦,不行我再让她们加糖。” 莺娘闻声动了勺子小尝一口便有喝了一口,我便命一行人都下去了。 “我竟不知道百合还能煮粥,丝丝清甜,哪有苦涩?”莺娘贪了几嘴接二连三的赞叹。 我会心一笑:“慢些喝,我们常久没见总有说不尽的话,不如过几日你得了信再来,我给你做些时新的菜尝尝?” 莺娘连连应好。 “小时候你们都笑话我喜欢吃,你哥哥甚至怕我因为吃长成一个大胖子,如今再看我可还有那种顾虑?” 莺娘收了口,擦拭嘴角后说道:“你啊,就如你所说的,是个标准的吃货。不过却是对着食物有着高要求,高标准的吃货。却是我哥白白操了那闲心。” 我被她说的捂嘴眯眼并没接话。 “我还是忍不住可惜,你要是我嫂嫂,这些吃的可都是我囊中之物了。” “你还真贪心。”我点过她的额头又安慰道:“即便不是你嫂嫂,我这些东西的做法也不会藏私的。” 欢声笑语总是在久别的朋友重逢后络绎不绝,我和莺娘整整从黎明聊到了黄昏,好似要把这十年错过的东西全都补一遍,而我心里却是放下了一颗最大的石头。莺娘她,过得很好。那么,我呢? “三爷,江奶奶一直没走,我也没机会去找吉香姐姐。” “那丫头,私心越来越大了……哼,这倒是成了我下手的好机会。下去吧,告张麻子去只会仇公子一趟,明日雅房见。” 没过几天莺娘就送来了手信,我生母果真是外戚人,按照推算竟还是当年父亲的屡获的俘虏。我点燃了手信,一切谜题都好似掀开了一个角,但奶娘有那么多动手的机会,为何要给人留下这么清晰的证据。再者,既如此做应当是更顺着大哥和三哥的心意才是,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吉香,我近日喉咙有些不舒服,你命门房去寻一下佟大夫。” “是。小姐,你让奴婢送去的东西,三爷收下了。” 我摆摆手让吉香退下,心道:确实和大哥闹开了,我给的是仇老爷订亲的信物,寓意我若嫁娶必是和他同路。若他不收则证明他和大哥的事只是单纯的钱财问题,若是收下……那爵位应当还是有戏的。 我拿出笔墨,研磨开色块,着笔题字,却是涂了再写写了再涂,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一旁看着的敏瑞纳闷道:“小姐是在画画吗?” 我看着乌黑一片的纸忍俊不禁:“不是,我心里烦躁。” 敏瑞痴傻着脑袋嘿嘿得望着我:“可是想新郎官了?” 闻话,我心头一颤,即便我算的再清楚,这赔去的是我一生的幸福。我对仇阳不可能有爱,不然也不会想到让吉香做姨娘,可是为何,我总是很想见到他,是只为抓住那一丝留恋的痕迹吗? 还有籍郎,那潺潺而流的笛音夜里总是回荡在脑中,本以为按着他的性子必是会拒绝齐芳的。却不料,是赌气吧,不然也不能挑着同一天。 心实在静不下来,我跟着敏瑞翻出了还未绣完的嫁衣。她扯着线满脸的喜气,我却是从铜镜里怎么望都看不到一丝的真心。 “敏瑞,如果杀你父亲的人是你最爱的人,你会怎么办?” 敏瑞一手扯着红线越扯越乱的样子慌忙道:“不会的,敏瑞最爱的人绝对不会舍得那么做的。因为他肯定知道敏瑞会伤心啊。” 第六十八章 小凤 不知不觉,池中的荷花已然绽放,蜻蜓却没有点水而过。我抽回初愣的神情:“还有多久便是成婚的日子?” 吉香一边给我打着扇,一边还不忘偷瞄了几眼正堂出门的口子,心不在焉得答:“大约还有二三十日吧。” 仇阳此番是上门递彩礼的,我和他自然是不能相见:“我看你如今的态度,好似和仇家公子很熟一般。” 我拿出帕子擦拭了颈间的汗珠,人道心静自然凉,可见我心还是不够静的。 “小姐,吉香不过是见过几次,还都是帮小姐去取公子给的手信,哪能就熟透了呢。” 我收起帕子,捡了几个食粒喂那池中扑腾的鱼儿,漫不经心道:“即便你生了那种心思我也是不会怪你的,想必你也是知道了。陪嫁丫头多数都是要给开脸做通房的,就是不知道你的衷心度可够我抬你做姨娘的。” “小姐,吉祥不敢。”她闻声,不待反应便跪在青砖上。 我左手搀扶她,右手拂过她有些害怕的脸蛋:“可是三姨奶奶的事吓着你了?” 古人常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就在我查到佟大夫的时候,就有人曝出了三姨奶奶和下人通奸的事。 曹氏为此还特意上我屋里哭诉了好一阵,说那时候怎么怎么瞎了眼竟信了鬼话诬陷了奶娘。若当年我不在场,可能一切我都会顺其自然的相信。 只可惜,当年我偏偏是在场的,曹氏那咄咄逼人的语句根本就是不容商榷的姿态。要不如此,大人和母亲又何以为定呢? “没有,三姨奶奶也是自作自受。”吉香僵硬得别过脑袋贴在我的手掌边。 我反倒收回手,黯然而笑:“总会有那些落井下石,栽赃陷害的人,三姨奶奶应当是没那个本是把手伸到姜家的。” “可是早前大姑奶奶确实一直都和三姨奶奶走得很近。”吉香的强调好像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三姨奶奶可没那个胆量和本事,能做成此事的只会有一个人。”我一把撒开了手里的食,水中的鱼儿欢腾开来。 夺食的景象掀起好一阵水响,过了片刻,那附在水面的波纹才慢慢收紧了不动。 “小姐说的可是三爷?”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事了。等一会儿你把我手信送给仇公子以后,让门房去一趟姜家。请娟娘有空务必来一趟。”我看着西边的太阳收起了刺眼的光芒,吩咐完吉香后便叫敏瑞陪我去往齐芳的住处。 路上走过那片竹林紧挨着的就是开得茂密的夹竹桃。 敏瑞察觉我的神情,缓缓指向那不远处的亭子道:“早前我就一直看到三姨奶奶和大姑奶奶在这处说话谈心。” 我浑身一颤抓疼了敏瑞问:“你可记得那时候大姑奶奶是否怀着孩子?” “我记得,她还时不时用手摸着她大着肚子的地方。”敏瑞说着说着还做起了动作。 如此看来娟娘后来发生的一切也就解释的通了。酒娘生出来的孩子都能四肢健全,娟娘却是半条命都送上了。 这必是某人借着当年的事再火上浇油一番,好似使崔家和国公府彻底翻脸,但偏偏这国公府就是未有对酒娘做出任何的报复来。这全局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很多人都认为那个人一定是三爷,但是这个人却是大哥自己。 我脸色雪白,不禁赞叹:“人道虎毒不食子,而却真有比那老虎更心狠的人。”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 “敏瑞,早前你说你看到三姨奶奶去大爷的书房,出来时头发还乱糟糟的?” 敏瑞点点头,四面张望后凑到我耳边说:“我就躲在那假石后面,因着听到很奇怪的叫声就没敢上前。” 这次是我默不作声了,我扯过一片夹竹桃花瓣,碾碎丢地:“这件事还和谁说过?” “除了小姐,他们都说我是傻丫头,不会信我的话的,我便谁都没有说。” 她磕磕碰碰不自信的话语却是定了我的心。我拉过她的手低声告她:“以后也不可和任何人讲,包括你自己,也要快点忘了。” 敏瑞见我很是严肃的样子,便朝我点点头道:“小姐说的,敏瑞必然做到。” 我拿过腰间的一个小穗子,正是闲时无聊编的花生豆给她:“乖,那这个就送给你玩了。” 花生豆算是我手工里能做得最好的东西,里头我经常会塞一些棉花,做得逼真些。敏瑞心智不过六岁,就这样一样小东西都能玩的不亦乐乎。 穿过两进的院子,便到了齐芳的闺房。 琴棋书画于我那是小菜一碟,可是对于这个高门贵府里头的嫡女却是极为头疼的事。 我不过刚开了门,就听到齐芳又摔杯子又摔碗得骂人。 “贱皮子,我不过就是多逗弄了会儿鸟你就要上赶着去告诉我娘!让你说,让你嘴皮子贱。” 就抬眼的功夫,我见那原本还花容月貌的丫鬟脸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来人,去找人牙子,把她卖到醉仙楼去。” 我赶忙上前,错开了话:“齐芳,我听说崔大爷好像又给你送了一只凤头鹦鹉,你快拿出来给我瞧瞧啊。” 齐芳丢开手里的碎片,瞥了一眼地上的丫头,却不正眼瞧我:“那东西岂是能随便拿出来看的。” 我怕自己举止太过突兀,半欠着腰子行礼的时候招来敏瑞把丫头带走,然后换上讨好的神色跟着齐芳进屋。 “那齐芳要待如何才肯拿出来给我观赏一下呢?” 齐芳洗过满手血的爪子,才略微带过一眼打量我:“你真想看?” 她不过比我年长了两岁,却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豹女,性子真正是被宠坏了。 我看她忽闪而过的眼神,估摸又是有什么捉弄的名堂,心想反正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闹便应:“极想。” “元香,去把那凤头取来。”齐芳并不挨着我,似有些距离更远的坐下。 元香颤颤巍巍的把鸟笼放在了我面前,想开口又闭上了。 “你这样看多没意思,不如拿出来看。”齐芳喝着茶对我提议道。 我小心翼翼的拉开鸟笼,那激灵的鸟儿警戒的对视着我。 突然一声它尖叫做出十足攻击的姿态,那张嘴刚要啄到我脸的时候,我却并不害怕得抚摸了它的羽毛,柔声道:“好漂亮啊!” 第六十九章 迷迭情 那鸟儿好似听懂了我的话一般松下了紧绷着的姿态,轻轻啄我的手尖,我心想,到底是通灵性的家伙。 元香拍了拍胸膛极度庆幸:“茜姑娘还是小心些吧,这凤头可是野蛮,昨日啄伤了不少姑娘。” 我点点头拿起笼边的玉米粒喂他,顺带往它身后摸去:“为何要用线绑着它的脚?” “鸟拽不牢,飞了怎么办?”齐芳难得正眼瞧我,却还是不冷不热的说话。 我未曾放在心上,仔细给鸟儿松了线:“喂熟了,你即便让它飞,它还会回来呢。” 她浅笑道:“倒是你会养。” 我心知她必是又恼了,便抽回手擦过后安坐在一旁逗弄了。 齐芳沉吟着看了会儿,须臾间竟手上怕打了鸟笼。凤头受了惊那还还会像先头那般斯文,必是挠破了我的皮。 “哟,茜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有几日便要嫁人了,怎么赶在这个时候破了像?”齐芳点过我脸上的血迹,根本一丝好意都没有却说得道貌岸然。 我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拭去些血迹,她又拿手按上来,我不住咂嘴喊道:“齐芳,疼。” “可是我瞧着却是非常好玩呢。”她不仅没松开手,还命元香去取了盐巴。 冷汗从我的手心低冒起,我今日到底是哪根线搭错了,竟然会想到来看齐芳,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啊。 敏瑞在一旁看我狰狞得都快哭了大喊道:“根本不好玩,小姐都哭了。” 齐芳上去就是一巴掌,把敏瑞扇在了地上还不忘踩一脚:“傻丫头,好不好玩你怎么会知道。” 我瞧她那副姿态,必是今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赶忙挥手:“敏瑞,你回去,给我把面纱取来。” “好好地,要什么面纱啊,我这什么东西都有,你若是觉得还不够美,我给你画两笔就是了。”齐芳拿过桌上的杯盖子正往我脸上凑时,元香在一旁激动得跳脚。 “小姐,小姐,盐巴来了。” 到底用盐巴涂伤口比多几道疤痕来得强一些,我刚想本能出手反击的时候,想起来这是在国公府:“敏瑞,我好像还煮着莲子粥在灶台上,你去告诉吉香姐姐一声。快去。” 不待齐芳反应的时间,敏瑞已经撒腿跑出了屋。 我只能欲哭无泪,如今府内上下能为我出头的大抵只有诠郎了,也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去我那。 “做什么那么紧张,你比我小,我自然是要对你好些的。来来,上药了。”齐芳一手搅拌着盐巴化开的水,一手不住的捂住嘴笑。 我瞧她似有些精神失常:“齐芳,你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嘛?” “我?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她停了手里的动作,凑到我眼前晃了一下:“就是突然想看看在伤口上撒盐的反应,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我双手不自觉得拳起,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道她竟然看出我的想法,放下手中的东西,强制把我的脑袋又往笼子里送一次,刚刚安静下的凤头又被惊吓,爪子比刚才还锋利得割化,我相信我现在的面目一定是惨不忍睹。 过了好些会儿,她才松了手,一把把碗里的盐水都倾倒在我的脸上:“疼吗?你不如再叫得大声一点啊。” 我的双齿不住得打颤,仅剩的尊严牵制着我的喉咙:“齐芳,玩够了,就让我回去吧。” “够了?你都没叫疼呢,我怎么会觉得够了?” 元香的脸早已是吓得惨白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扯住齐芳:“小姐,再做下去茜姑娘就没法出嫁了。” “出嫁,我本来就没想让她嫁!”情急之下,齐芳终是爆出了心中的愤怒原由。 “从小祖父就偏爱她,样样新鲜的玩意都第一个给她。好不容易等到她走了,我以为她再不能和我抢夺任何东西的时候,偏偏小叔叔的心里都是她!每次我和小叔叔玩得正高兴,他就求我,求我让大人放你回来。”齐芳怒气过头,把紧拽着她的元香都推倒在地。 我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小叔叔?诠郎?你喜欢诠郎?” 齐芳上手就摔了我一个大耳瓜子:“我不准,不准你那么喊他。” 我右边刚被她打得脸颊隐隐发疼,但是心思却是全放在了别处。讶然而道:“齐芳,你不可以啊,那是乱伦,他是你的叔叔。” 我的话大约是击溃她一直坚信的爱意,她着魔似得呐喊不止。 她更加疯狂的举起了右手,眼看着就要落下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我的前面:“齐芳,你在干什么。” 我不禁暗道,最不希望被谁看到,却偏偏就是那个人来了。 他转过身,细腻得抚过每一道抓痕:“你怎么样?” 长久的恐惧在一处卸下了防备,我软软的话语安慰他道:“没事,都是些小伤痕,很快就能好了。” 他脸上的悲戚和关心都深深地刺痛着我心底的软肋,理智让我推开了他的手,我悄然得挪移了一下位置,和他撇开了一些距离:“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前在门口看到她要下手就飞奔来了,你们怎么了?” 我没说话,看样子他应当是没听到前句。齐芳却是对着门口突然地蹙眉而泣,脸上的泪珠止不住的滑落。 “怎么回事?”诠郎一步并两步进了大厅,看着在地上扶着我的籍郎很是不满。再看那个哭成泪人的齐芳只觉得脑袋都炸开了。 吉香见过籍郎后便搀扶我道:“小姐,你的脸?” 诠郎闻见吉香的话朝我看来。他盯着我脸看了好一会后再看桌上的凤头就有了计较:“是那鸟抓伤了人,还是那有爪子的人抓伤了人?” 我从未见过诠郎发火,这内里的话听着只叫我也颤抖了几分:“是我逗鸟无意间被鸟抓伤了。” 齐芳并没有害怕不安,反倒更加凄楚的望着诠郎:“难道你只有为了她,才会再见我吗?” 尴尬的氛围游荡在我们四人间,我伺机唤籍郎:“我腿刚被凳子撞到了,你扶我出去可好?” 籍郎从进门眼神就未从我身上移开过,得此更是积极回应,立马搀着我。 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这一府上下就没一个正常一点人吗? 第七十章 新婚前日 出门不过几步的距离,我便故意打开了他的手,进而让吉香走在了中间,隔开我和籍郎的面。 “我好多了,谢谢你。”我不敢看他,随意得朝他所在的位置道一声。 籍郎沉默了好些会儿,忽而笑道:“我听莺娘说,那仇家公子和我竟有七分相像可是真话?” “多为误传吧,我瞧着最多能有三分像。” 吉香侧过脸朝我低声道:“江少奶奶见过仇家公子?” “没有的事,那日里来看到我桌上的画了。” 接着吉香的插嘴,籍郎的疑虑便被莫名的打散。 许久籍郎都没再张口,我自以为他应当是死心了。 “前头就是茜娘的闺房了,崔家少爷止步吧。”我扯过吉香挡在我前头,自己却是背过身子面朝他哈腰一番。 他一把扯过我的手,凝神蹙眉道:“抬头,看我。” 那种不容商榷的音调撞击在我心尖上,我竟真着魔般的抬起头,用着水灵的大眼睛望他。恰幸自己总是看不清他的面庞,于是出心底最实在的感情便不会流露出来:“不知崔家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大抵是我言语中的冰冷已经刺伤了他最后的奢望,他的指甲都快掐进我的肉里,我嘶的一声,他才后知后觉得松开手:“多是在下无理,略表抱歉。茜娘的成婚的喜酒在下应当是喝不到了。” 我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无事,茜娘正要祝贺公子大婚降至,万事兴隆呢。” 他一拳打击在我身边的银杏树上,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让我本能的避开,头顶散落了好几片绿叶带着果实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疼吗?”他忽又用手摸上我的脑袋。 我怕再这样下去外人见着更是说不清楚,我便推开了他手:“吉香,替我送送崔家少爷吧,毕竟是打小的好朋友。” 想他是彻底不愿再见着我了,不待吉香上前,他便疾步离去。 被他击过的银杏瑟瑟发响。我忽想起前世,陈阳曾说过银杏有一生相守的意思…… 一旦有事可做,那日子就真如梭一般流逝,过了今晚,我便成了仇家的媳妇。 即便已经有了大半年的时间用来过渡,却还是不住得紧张。 “小姐,姜家两位奶奶来了。”吉香立在门口张望了会儿喊道。 我拍拍脸蛋,拿过铜镜瞅瞅自己的姿态,还算是镇定的:“酒娘,娟娘,你们来啦。” 虽然回洛阳已然有数月的功夫,但是因着身份和家室的原因,娟娘只在刚回府的时候见过一次,还就是问了声好,她便匆匆走了。酒娘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此番也是待到我要成婚的日子了才移步进而问好。 “都快坐些,喝点糖茶吧。” 我吩咐了吉香去小厨房把我新做好的红糖鸡蛋红枣汤给她们两过过口。 娟娘有些萎靡,气色看上去也是大病初愈,敏瑞得了我的令在我扶着酒娘的步伐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酒娘扫过一眼我屋里的景象,蹙了一下眉头道:“到底不是嫡亲哥哥。” 我碍着娟娘的面子,没敢接话,抽了缝道:“你们过歇会儿去看齐芳吗?” 酒娘闻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低声而言:“总还是希望嫁进崔家的是你!” 我特意侧过身悄摸着娟娘的态度,只见她还是依旧那副苟延残喘的姿态,很是没精神。再瞧酒娘如今,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依旧风韵犹存,美丽动人,还多了一股女人中难得的高傲:“到底都定了亲,以后还是连襟。” 酒娘呵呵一笑,并没接话。 “你这做的倒是稀奇,喝着只觉得暖在了胃里。”酒娘不一会儿便将碗里的红枣一个个吃完了。 我让吉香再去填几口热汤,并不再加枣:“我瞧着你营养应当是足了,这熬出来的汁水更是利于你的身体,多喝些没事。那甜枣还是别太贪嘴了。” 娟娘在一旁静静得喝着也不答话,好似没她这个人一般。 “你总是最细心的。”酒娘笑意一去,顺着我的眼神便道:“娟娘,你先去看看齐芳吧,我晚些再过去。” 娟娘适时放下筷子,擦过嘴后便起身到酒娘身边侧礼:“那妹妹先去看看齐芳,姐姐再多做一会儿,等会儿妹妹再过来接姐姐可好?” “不用,这府内一大家的人看着呢。你也别拘束着,心里不舒服也该找人倾诉一下的。”酒娘倒是不避讳我,拉着娟娘的手极是关怀。 “自己娘家,哪里拘束着,不过就是犯懒不爱说话,茜娘别见怪。” “自是不会,不过我瞧着娟娘的气色很是不顺,我这个方子也是调血补气的。若是吃得惯,不如往后想起了也做几顿尝尝。”我站了腿,搀扶点她,真怕娟娘何时在我一不留神处就倒地了。 “多谢茜娘……那我先过去瞧瞧齐芳了。”说实话,我总觉得娟娘根本就不喜见齐芳,若不是酒娘开口,只怕她宁可在我这安坐如空气。 不过,酒娘既如此说,必是有什么事要和我交代。我便没多碎那个嘴,吩咐吉香领人来带着点娟娘。 “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底是心死了……”酒娘待娟娘一走远,便忍不住感伤。 我抚了抚她的背道:“难为你了,只怕外人都当是你做的事。” “我就知道你不会与她们一眼想我。”酒娘勉强一笑捏了捏我的脸蛋:“为何那么能吃的姑娘还是不长肉呢?” 我噗嗤一声像见到亲姐一般自然撒娇:“那也要没有烦心事啊。” “我听莺娘说,你私下里一直在查你大人的死因,情况如何?”酒娘自来是聪明的,旁门的事从不多说一句,如今主动开口必有些要事要引出。 我故意凑近些,用手指沾水滴过一字:“仇!” “你是说,这件事仇家也有关系?”酒娘故意含糊那两个字,询问我。 我漠然不曾回话。 “你嫁给仇家少爷,可是带有目的性的?” “正是。” “茜娘,这样,是不会幸福的。” 我却神色如常道:“从我打算回洛阳的第一天起,我就舍弃了这辈子的幸福。不过若是运气好,仇阳对我能有几分实意,还是有些未来的。” “你即已决定,我再劝你必是徒劳。倒不如帮你早日解开这谜底。” “其实我现在已然知道是何人所为,但就是差那么一味药,那味引子。” 第七十一章 “早前你大人的病你知道多少?”酒娘避开了吉香,特意低声相问。 我眼瞅着后头的事都比较机密,吉香现在向着谁我根本就摸不透,便退了她去屋外头守着。 过后,我思及这些破事便幽幽切齿道:“药方子我都记着呢。” 道完我从灯芯下取出一张被折叠起来的单子给她,极不好意思道:“你和莺娘都大着肚子,本不该让你们跟着我一道操这份心的。” 酒娘一顾外头,转而告我:“我若不是知道一些事,本也觉得无剩紧要。” 看着酒娘的警戒我心下一阵收缩:“你们府内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原当是我府内出了什么肮脏的事,可是那日和娟娘深聊才知,早先便有人做好了拿娟娘当牺牲掉的棋子了。” 我一勾嘴角,心道:大哥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酒娘见我表情自当以为我知道了便没藏掖着:“你们家原先的三姨奶奶可是正待被你怀疑的时候出了事?” “我那日请佟大夫给我看病时正想细问,前头就说三姨奶奶被人告发说和下人有染。” “真正是好计谋!只怕你家三姨奶奶现在都当是你大哥陷害的她!” 我不禁倒吸一口气:“你连我大哥和三姨奶奶……这都知道?”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娟娘早前就发现端倪,特意警告过她。谁知,哼,这不过就是那谁出的计,就等着娟娘上钩呢。” “什么?” “那年娟娘出了事后我祖父便特意留意了一下你三哥的动向,就怕他和仇家老爷勾搭上了坑害到我们府上。” “仇家老爷何时和你们家生了怨?” 酒娘深吸一口气,叹道:“仇家大爷本名赵志民,正是前朝被贬文官留下的唯一庶子。当年青州万家做着贩卖人口的活,恰巧把这位爷卖到了我们府上。自然若他是个安分的仆人也就不会有被送进宫一说了。” “虽说宦官的想法最是肮脏的,可是我瞧着仇家老爷如今内里的身子虚的狠,也不可能有那等闲心来报复的吧。” “不拘他身子如何,就是现在的崔家虽无一人为官但也不是小小一退隐的宦人能牵动左右的。这点,你放心吧,再说那仇公子,我听莺娘说和我弟弟能有七八分相像,可是真话?” 怎么这几日各个来都问起这件事,我漠然道:“应当是没有吧,估摸着那画匠可能多加修饰了。” “可方便把那画拿出来给我瞅瞅?” “自是方便的。”道完我便寻那木桶里最新的那张纸,再铺展在桌上给酒娘瞧。 少顷她颔首道:“看这幅画倒是确实会这么说了。那仇家少爷我早前在街上无意见过。” 我却是更加重了心中的疑虑问道:“和画上不像?” “岂会像?这简直是就画对了那双眼睛和那颗痣。” 估摸着酒酿觉得在我这新媳妇面前评论夫婿的外貌多为不妥,也就没再接着唠,拉着我坐下:“我见着他,无论是外貌还是品性真是一分比不上籍郎。唉,只可惜,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对我还是极度关怀的。” “你见过他了?” “恩,早前求过一次二嫂,试探过他,也称得上是一个正人君子吧。” 酒娘好似有千言万语卡在了喉咙里:“你确定?茜娘,你千万别有七分信他,我那里在集市见他。残暴得连小孩都没放过。” “不会吧,酒娘会不会看错人了?” “但愿吧,我本来听说是仇家公子还当你会反对一番的,现下我就是想帮忙也无力了。茜娘,你出了这门万事一定要小心,若有什么意外,一定要记得来寻我帮忙。” 我瞧她说得诚恳,自是忙应了。 她到底还是要跟未来弟妹过个面的,稍作片刻就移驾往西亭去。我自是不可能再进那龙潭虎穴,便做出事多的样子,暗自收了那画。 画其实已不是原先那副,是我近日闲暇无聊时所做的丹青,画上之人正是我见到的仇阳!不可能有丝毫误差,前世我可是学得绘画啊。 难道,我的婚事又是一场被人操控着的阴谋? 听着酒酿的意思,做下这些事的并不是大哥? 我瘫软在地,只觉得隐隐不安在心头作祟,恰巧诠郎破门而入,见我失魂的样子:“茜妹?” “诠郎,你见过仇公子没有?” “前些日子来下定的时候见过面?茜妹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我木讷得展开刚圈起来的画:“可是这人?” “茜妹在说笑吗?我倒觉得除去这颗痣,这人倒是和籍郎有八分相像。” 我茫然的看着诠郎脸上的笑意,一阵寒气从脚底窜到了脑顶。 诠郎还似小时候一般喜欢摸我的头顶:“茜妹你在害怕吗?” “哥,如果我向你求救,你会帮我吗?” “什么?茜妹,你怎么了?如果谁害你,我必是要他不得好死!” 我双唇紧抿,始终不曾答话。 “你是在怪我没让大哥惩治齐芳吗?”诠郎打破了沉默,硬着头皮道:“当年若不是我自己主动靠近她,求她,也许就不会有这些事。说到底,都怪我做事没个分寸。茜妹,你要怪,就怪我吧。” “哥,只怕你也是为了躲避她才孤身一人上了长安吧?” 我说完,诠郎那涣散的眼神就全部集中在我的身上:“你都知道了?” 他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紫,我却是一板一眼朝他说:“所以,你才会那么期望她能早日嫁人,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吗?” “至少,我相信,籍郎能有本事让齐芳对我死心。” “你这只是在自我欺骗!你自己都知道感情是强求不得的!” “茜妹,你怎么了?”大抵是我的烦躁牵动了诠郎的情绪。 他在我面前来回踱步,我一直这么静坐着冷眼看他:“哥,你放心吧,我自始自终,都没想过和齐芳争什么。而且,嫁入仇家,也是我自己的意愿!” 诠郎得了我的话,才拉近了石凳,坐在我面前:“茜妹,如果仇阳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不会的,我若要死必是要那些害我的人一起死!” 可能我从未如此阴森,诠郎看我的眼神中都有着陌生的距离感,但我却是更加深了脸上寒心的笑意…… 第七十二章 被算计的姻缘 贞观十五年七月廿四癸卯日,喜婆扯着尖嗓早早就进了我的屋子里吩咐丫鬟们给我布衣施粉。 我极困得眯开眼被吉香带着坐到梳妆镜前,我用尽掐了自己的肉才勉强把眼睛睁大了一些。 忽想起昨日唱哭嫁歌时,我屋内就有莺娘一人。她大着肚子夜深不方便走动,我就命吉香收拾了东厢房破了一次规矩。 眼瞅着外头天都没亮,这帮子老太太的精神就已十足十得战斗,我指了指东边的方向轻言道:“你们动作轻些,仔细别吵着莺娘了。” 吉香立在我的后头还不住的哈气连连:“知道了,小姐。” 喜婆冷着眼指挥者两位梳头的婆子,一个,似年纪大一些,规规矩矩的给我梳着发梢,嘴里还轻声得念着些祝福语。另一个年纪略小,估摸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协助着另一个嬷嬷给我盘发加冠。 “小姐怎么一点喜气也不带呢?”喜婆冷不丁在我后头冒话。 我扯了扯皮子叹:“大抵是没睡好吧。” 倒是莺娘给我添箱的钗子玲珑可爱,别在我发顶上正起点缀之笔。 “小姐生得真是我见犹怜呐!”喜婆张望着铜镜里我的面色。 我自是明白她这伸脖子的举动是为何,忙吩咐吉香开了箱子取些银馃子分发下。 年长的嬷嬷心思纤细,技艺颇高,让我不自觉想起奶娘的巧手,好不容易上眉梢的喜气,又给我生生得压了下去。 喜婆连连摆手道:“小姐,哭不得,大喜的日子不该在日头还未出呢就哭了声。” 嬷嬷拿过帕子给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柔声劝慰:“何时不都要嫁人,做了新媳妇,更要坚强些。” 我心道也是,即便奶娘在,这些破事她也无力反驳,与其让她陪着我受罪倒不如我自己筹划着过得好些。 不过半响的功夫,西亭那边就传来巨大的吵闹声响,我就是再装耳聋那嬷嬷和丫鬟们的反应都是真切的。 吉香靠近我身问:“小姐,要我去看看吗?” 我犹豫再三正想点头时莺娘来了。 “别去,嫁给我哥是她高攀了,她再丢的不过都是她自己的面子。你高高兴兴的出嫁,理她做什么?”莺娘大着肚子,难保能支撑住站着。我赶忙上前搀她,她连连摆手道:“不用,不过就是早起一些时辰,肚里的那位闹腾了,我长年不是坐就是躺,快叫我立会儿子吧。” “总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熬一熬就过去了。你还是别硬撑着,快坐吧。”莺娘肚子比往日见到的孕妇都要大一些,看得我万分不放心。于是我便找过毛垫子给她盖得柔软些再扶她坐下。 莺娘摸过我的脸颊,不禁叹气:“可是真漂亮呢!” “新娘子总是最美的。”喜婆此刻倒是挺有眼力劲,附和着说了几句好话。 我一脸娇羞的样倒也自然,只是衬得莺娘是越发羡慕我的美貌,我避开些她的眼神道:“我结个婚到要你跟我一块折腾。一会儿我出门,你就快些歇着去吧,总还是身子要紧。” 莺娘会心一笑,拉过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你没个姐姐,我又似你姐姐一般,不如这孩子出来后叫你姨母可好?” 此时正兴表家结亲,如此就是要定下娃娃亲的意思,我自是乐此不疲道:“我是巴不得如此的,到底我高攀了好些。不过,你可一定得努力地给我生个大胖外甥出来。” 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曾有过比莺娘更贴心的闺蜜,此番祝福说得是掏心掏肺,莺娘肚里孩儿似感动到一般踢了很明显的一脚。 “哟哟,估摸着将来武艺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此时方才真正的喜上眉梢。 吉香悄摸着我的心思说道:“小姐,一会儿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可要寻些吃的,现在垫垫肚子?” “这点倒是真说对了,那时候我是真饿惨了!”莺娘每逢说起她成亲时的情景就面露笑意,话题一旦被扯开,那就是滔滔不绝:“你可是不知道,鸿郎掀盖头的时候看到我涂得惨白的脸,难得的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他那千年的冰山脸,我还真难以想象有何变化……”我接着话道。 莺娘露出一个遇知音绝对赞同的表情道:“不过每次遇到我,他的镇定就都成你所谓的浮云了!哈哈……” 我瞥了她一眼:“每每和你扯闲,最后你都要说江鸿对你的好,可是拉仇恨呢?” “若是按你所说,那仇家公子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了,还怕以后他做得不及鸿郎吗?到时候你也只管和我炫耀好了!” 我心下黯然,又不愿给莺娘所见,嘴上还是不自觉得道:“但愿吧。” 外头阳光第一缕照在我屋墙上的时候,那西亭处就传来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难得莺娘也有感触的时候。 “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家强娶的呢!”她虽闻声也有不忍,但怎么说,齐芳都是嫁入崔家,也是莺娘的嫂嫂。 我看外头纷繁杂乱,脑中忽闪出一个念头:“莺娘,你也去瞧瞧她吧,怎么说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让人做上甜汤,你一会儿回来和我喝一碗,我就该出门了。” 她极不情愿得起了身子:“你最好多放点糖,我怕我一会会儿来,糖罐子都不够喝得。” 屋内的几位嬷嬷都是被她逗笑了,直赞江家媳妇是个妙人…… 桌上的红烛燃尽,莺娘还未归来,我便知那边定有事不妥。我没盼来莺娘倒是盼来了曹氏,她匆匆忙赶到我屋内连瞧我的功夫都没有,只说:“快些准备起来吧,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仇家姑爷就要到了。” 刚坐着喝了口茶的喜娘又挥动着大红帕子道:“别歇着了,快些步子,忙好了就该出门了!” 我紧张得片刻没歇,那盖头就给闷上,未到半柱香燃尽,就有人牵着我往外头走去。 这条路我走了不下千遍,心里默念道一百的时候,停了顿,朝着大人的屋子叩谢三头。这才缓缓接过喜娘的玉如意,随牵引者离去。 “喜娘,为何连唢呐声都没有?” “小姐,那西亭出了事,一时间两家人不能到一块走,大夫人吩咐让我们先出发,迎着姑爷去。”喜娘的话像练过一般,从善如流回答我。 第七十三章 丑陋的真相 我心里的不安升到了极点,恐惧驱使着我贸然丢开玉如意,抓住着身边熟识的女子:“我有些口渴,吉香递我些水喝。” 我刚想掀开头盖子,就被吉香拽住了手道:“小姐不可,水我递给你。” 恰幸至少吉香是在的。我扶住胸口深深呼吸,轻言嘲笑自己竟然也会恐婚。 刚才匆忙收拾时,嬷嬷们未来得及将谦德大哥给我的银镯子卸下。彼时因车子强烈的颠簸,吉香递我的水撒了些许出来。我低眼瞧着刚还发亮的镯子,瞬间黑了好一块。我的脑子还未思索过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喜娘幽幽地对着吉香道说:“这里头可是难寻的蒙汗药,一会儿子事成姑娘可是不能少分了我们的钱啊。” 虽心尖颤抖但我本能得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姿态,依靠在车榻上。 就当她们都松懈心思,欢庆时,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吉香,我家大人享用完她后心情肯定极好,到时候我就讨了你做正房太太如何?” 早前我已猜到吉香必是和仇阳有了首尾,但是我绝没有想到竟已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吉香啊吉香,人心不足蛇吞象! “枫哥,我还怕你真喜欢上她呢……”吉香软绵绵的声音,那酥酥麻麻的音调真叫我反胃。 奈何此刻周围正有两个粗实婆子盯梢着我,脸上的帕子一被颠起她们就会查看我的面容。 “怎么可能,论外貌她都挤不上你一根细白的玉指,诶哟,你这声叫我的心痒痒得狠,快叫我亲亲。” 约莫着里头都是死人,他们两倒真亲上了好些会儿。 “枫哥,你家大人不是……还怎么图开心呢?”吉香说的隐晦却是叫我真真切切得恐惧在了心里。 仇阳又舔了一下吉香的耳垂,满是不屑:“他啊,男女通吃正是最销魂呢……最近不知道迷上什么了神仙散,那买来的几个女子你是没瞧见,各个都是水灵的姑娘,真是白白糟蹋了,也不叫我享用一下。” “枫哥,你有奴家还不够吗?”吉香倾倒在他的身上,正巧我的帕子掀开了一脚。 那一幕万分刺眼,仇阳的脸……为什么都变了? 就在他们缠绵的时候,车外边一颗石子恰巧击中了我做身边的婆子,就待我还未做出第二反应的时候我右手边的婆子也被击晕。 “茜娘,茜娘?” 清晰的马蹄声越发靠近车窗,那声音犹如天籁一般呼唤着我。 我拔去发冠,连着红帕子一块丢在了婆子的脸上:“王元宝,你再靠近些,我能翻车。” “茜娘你一定要稳住,外头还跟着四个武夫,我现在在最后头,你跳的时候示意我一下,我好接住!” 实况紧急,若不是王元宝赶巧,就再难寻得如此机会,我不由分说,脱去了累赘的嫁衣,用玉如意当垫脚石打开后车窗,挥挥手,示意他靠近些。 王元宝不敢离得太近,又害怕我摔着,正待我想要飞身跳窗时,吉香喊了一声:“她要跑走了!” 我本还有担心自己跳车不死也伤的顾虑,却不知被吉香一吓,竟鼓足了勇气。华丽的一跃…… 呼呼的风声过耳,仇阳的怒骂,吉香的恐惧,王元宝的担心都好似离我十万八千里,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像陨星一样坠落毁灭的时候,王元宝牵住马,俯身卧地,那边仇阳的马车也转了反向。 “王元宝,你这样会死的!” 还好我身态轻盈,在着地之时蜷曲身子,形成最小的阻力,跌落在王元宝身上的时候只是磕伤了他的手。 马儿极通灵性,聪慧地半弯着马背,我牵扶着王元宝的肩,送他上马,后头仇阳的四位武夫就上赶着要动手了。 我抽出腰间的匕首,蓄势待发:“刀剑无眼,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你们若是要为钱财,放我一马,我大可出他们一倍的价钱!” 四人本还是像看羊仔一样的打量我,现闻我的话,有个别出了动摇。其中一个看似像个领头的男子却一丝一毫不为所动,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喊着:“做暗事的,哪里能那么轻易的背主!” “既如此,就休怪我手下未曾留情了!”我眼瞅着东边两个汉子,身架骨瘦小,卧刀的姿势极为生涩,我一个翻身,话还未说完,就已行至两人身后,分别一掌打晕。 仇阳像见到怪物一样的看着我:“你……你……你是屈突茜?” “正是!” 那领头的汉子瞧我身手已收起了先头小巧的心思,靠近仇阳低问:“是活捉,还是死杀?” “她已经知道我们的阴谋了,留不得!”吉香挡在了仇阳的面前,愤恨道。 王元宝刚刚被砸中了身子,难得能自己翻下马:“茜娘,你快点跑吧,我的命不值钱!” 他扶着胸口,竟连说话的力气都不足了:“王元宝,你是不是被砸伤了?” “不是,我早前一直没歇着,从青州赶到洛阳,如今只是太累了。” 我也不在乎那些规矩了,用手按住王元宝的胸口,细听了心跳,确实如他所说:“那我来驾马,你委屈些,我们两都要活!” “他们要跑了!” 我安放好王元宝,正要反身上马,吉香拿出亮闪闪的玉蝶钗子朝我晃荡。 “屈突茜,江少夫人送你的钗子你不要了吗?” 紧握着的马鞍,不甘心的松开:“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很简单,要钗子,就自己来拿!” “茜娘,别去,去就是死路!”王元宝嘶哑的声音,像那年护着我的奶娘。 我重重拍了马屁股道:“马儿,送你主子回洛阳!” 十二年前我没能力护住爱我的人,十二年后,我若再让爱我的人为我而死,那我屈突茜才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我犀利地扒开匕首的盖鞘:“要我死,可以,我就想问清楚几件事!”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吉香一脸的阴险,仿佛我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仇公子的外貌……就是这样,你所见到的,是故意为你刻画的人皮面具!却没料到效果竟能如此理想……” 丑陋不堪的真相,看似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若是没有我身边最亲近的人的背叛又怎么会知道我心底所有的事。 吉香看我心碎的面容好似还不过瘾:“他呀,就是照着你的心上人,画的皮子。你自己不承认,可是你的知心仆子可是娓娓道道来的极尽详细!” “奈何哟,你那仆子也是傻货,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就生了恨,却还是痴痴想你能够做个美梦。你以为,连你面都没见过的仇郎会给你送鞋?那都是痴心人默默无闻做的事,叫我们白捡了便宜。” “那些花前月下,凄凄楚楚的诗呢?也都是假的?”我垂着眼,把吉香所说的每一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仇阳噗嗤一声嘲笑道:“傻子才会写那些愁肠断肚的酸诗来!” 他道完还不忘丢出我的钗子鄙夷着眼神瞧我:“拿去吧,那些个情诗可都是崔家少爷写给你的!如今再看江少夫人和你情谊,难保你还是清白之身,何不就此嫁给我家大人,还能保住你的名声!” 吉香配合他捂住嘴不住的冷笑:“都是滚了泥潭的人了,还做什么冰清玉洁的样子!仇家老爷不过就是年纪大了点,还是能给你快感的哟!” 我努力去闭起耳朵,克制自己,只要逃走,再到大理寺去告他们,千万不能自己动手! 好不容易把簪子从泥潭里取出的时候,吉香一脚踩在了我的手上:“凭什么你是庶女,就可以当主子,而我却日日要过着受人指使的命!” 我用匕首划了她踩着我的腿一道鲜红的口子:“松开!” “枫哥,我的脚,我的脚!”吉香痛苦得止住脚腕处的鲜血,仇阳为此闭着眼就是朝着我的心尖口提了一脚。 一口血,好似勾起了我前世的梦魇,我握紧了匕首,努力吞下了泪水:“那你也不该拿我的幸福做陪葬!” “你错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你还想回国公府呢?痴心妄想吧,若没有大爷的同意,三爷的主意怎么会被采纳?屈突茜,你早晚都是死,如今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尽全了主仆情谊。你若是再回那国公府,只怕,呵呵……骨头渣子都会被啃得一根不剩。” “大人……你叫茜娘放过他们,那他们又何曾想过放过茜娘……为什么!上天你为什么要夺走最爱我的奶娘和大人!” 悲戚的声音,响彻云霄,十二年来,我每每梦到奶娘的惨死,心里的恨就加深了几分,我多想要这些人跟着一起陪葬!可是,我答应过国公爷,那个疼我到骨子里的国公爷,一家人,要相亲相爱…… 泪水终是滚烫得滴落在我手上的伤疤上,刺痛感激励着我身底里残留的意志。 “要我死!可以,但是我要以屈突家族庶女的名义发葬!”我哭红的眼怒视着俯看我的吉香。 “这可由不得你!” 第九十四章 谋杀 “如今我倒是不想你死的那么快了。”吉香腻歪着身子倒在仇阳的怀里魅惑道:“枫哥,奴家又不想她死了。不如承了大人的意,待大人玩舒服了,枫哥还能多要些赏赐呢……” “总是要哄得娘子开心的,来来来,都愣着干嘛,给她挑断手筋脚筋,在绑上车!”仇阳临转身时还不忘再补上一脚:“伤了我的美人,就该叫你生不如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我恍惚看到了桂林所绣的荷包。 “你,这个是从哪里得来的?”我一把扯住他的腰带,吐字艰难地问道:“你把桂林怎么了?” 吉香听见我如此说生了醋意:“你什么时候拿了别家姑娘的荷包?” “我瞧着那荷包绣的漂亮就顺手拿来了。自是要送给娘子你的啦……”仇阳躲躲闪闪的眼神明显藏匿着什么。 我一手拽住他的领子,一手用匕首搁着他的脖子,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把桂林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玩完就丢了呗,不过我也算是尽了她的美梦,可是化作了她的如意郎君给她开了苞……” 趁着我六神无主的时候,仇阳跑开了些,命两个汉子架住我。 我眼瞅着他捣动了一下嘴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说着字字诛我心的话:“长得倒还挺正,就是浪起来没娘子销魂……” 吉香嗔怪他骂了声死鬼,两人便丢下荷包亲亲我我得向马车走去。 我再难克制住心底由来的怨气,不敢想象,桂林现在是怎么一副情景!屈突茜!如果你再这样软弱下去,这一切就是该的! 奋力地支撑着左腿缓慢的立起。眨眼的速度,我准确无误的用匕首割开了仇阳的喉咙,后知后觉的吉香发狂尖叫,衬着她的恐惧我转换匕首的方向:“不如,让你死的快一点。” 根本不待那两个大汉反应的时间,吉香和仇阳就已双双倒下。 “我还是不想杀害无辜的人,你们走吧。”我背朝着他们,用吉香的衣裳擦拭着刀口不冷不热道。 那个领头人反应过来要杀我时匕首已经在他的脖子边上:“你们,也不过是做着卖命的事。我不强求!” 风卷尘嚣,黄土地里躺下的我,已是无处可去的孤雁…… 一滴,两滴,三滴,耳边轰隆的雷声夹杂着倾盆大雨,一地晕开的血泊,我却意外安详的看着死尸。 “茜娘,茜娘,茜娘,你还好吗?” 是雨太大的原因吗,我看不清来者的身影,只觉得那股子体温让我舒心:“籍郎,你来了啊。” “茜娘,茜娘!” 脑袋炸开似得疼裂着,好多片段都在我的眼前交叉谍影。奶娘给我做小衣裳时我安静依靠着听她讲谦德大哥小时候的故事。大人给我牵过小红驹背着我游逛街头,这里瞅瞅哪里望望,欢声笑语。还有……籍郎为我吹笛,细腻的拂过我凌乱的发梢,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我的眼睛。 “茜娘,你不能死,二夫人还在家等着你呢!” 是谁,是谁在呼喊着我,是谁,还在守护我? 一束光亮偷偷闯进我的脑袋里,我干裂的嗓子口吐不出一个字。 “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喝水。” 微热甘甜的水流过我的齿间,我的喉咙,麻痹着的神经渐渐有了苏醒的气息。 “这里是哪里?”我吃力地睁开眼,发觉周围的一切都好陌生。 王元宝抱紧了我,抑制不住地喊道:“茜娘,你还活着,还活着!” “王元宝,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在青州吗?” “茜娘,你怎么了?你忘了吗?你本来,本来应该嫁人了!” 我以为,我选择性不去记得,那段血影的日子就会不存在。我以为,我可以强装镇定,却不是早已泣不成声。 “我赶到的时候,那两人已没了呼吸,是一刀毙命,其他人包括你都是昏厥。车里还有个喜婆,早已是畏畏缩缩精神不对,我问她话,她一句成句的都没说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元宝每说一个字,我脑中躲藏着片段就清晰可见。 “王元宝,我杀了他们,是我杀了他们!” “不可能,茜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的是我……我,被仇恨冲昏了脑袋,是我,是我杀了他们!” 我抓住他就如溺水的孩子抓到了一根稻草一般无助。 “那也是他们死有余辜!即便你不了结了他们,我也是要手刃他们的头颅!”王元宝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我哭泣了许久,待到力气用尽的时候,隐隐觉得他话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桂林,桂林怎么了?” “她没事,你再歇会儿,我们过了今晚再赶往青州,一切都等见了二夫人再行商量。”王元宝顺着我的气息安抚着我的背,直至我镇定了几分才使我躺下,掩噎了被角后并未离去。 他依旧紧住我的手,顺势躺在了床边的塌下只盖过一件衣裳:“这里是我家的老宅,已长年无人居住,你只管安睡,我会替你守着的。” 这个姿势分外有些怪异,但确实让我狂躁的心脏,平静了许多。 夜已深,他吹掉了烛火就只剩下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辗转难眠,我幽幽道:“王元宝,你怎么会来的?” 本以为他应当是睡着了,却不知过了好些会儿他飘忽着的声音传来:“我不放心你。” 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心又扑通扑通的跳起,我避开了尴尬:“如果我死了,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二嫂!” 黑漆漆的屋子里透着月色的光芒,他忽然一个翻身跨在了我身上,眉目间流露的深情,在我的眼眸里映射的清清楚楚。 “茜娘,是你说的,我们都要活着的。” 他干涸的声音,温热吐出的气息,全部吹拂在我面容上。 “为了桂林,你该好好活着的。” 我在欺骗自己,一直都是,可是如今,他表达如此明显,我还能拿什么来躲避。 “茜娘,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对吗?” “我不知道,王元宝,我累了,让我睡吧。”我努力侧转了身子,疲惫的道出最后的请求。 第七十五章 命已注定是知己 屋外的大风呼啸而过,透过纱窗我屏着气瞧着外头森森的暮色。 回想当年,大人正是在这块土地上救了王元宝,而我…… 兜兜转转,我在当年种下的果,今日得了实,已然是幸运的。但是血淋淋的匕首最直接得刺激着我,我杀了人,虽然他们死有余辜,可是,终结了他们生命的人是我。 我拢了拢被子,无声间牵动了侧躺在外侧的王元宝。他,是真累了。 小心翼翼地抽回被他枕麻的右手,他忽得警觉张开眼怒视而言:“谁!” 我安抚了他的背道:“没有谁,是我手麻了。” 王元宝松开眼见我安好得躺着,便松了一口气:“你还在。”话毕,又闭上沉重的眼。 我甚为惊愕,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侧目着他半日:“王元宝,你这样我只会欠你更多。” 天破黎明,我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空空无人。 刚踏步而出,就听的一声马嘶。可见王元宝已经将马儿喂足。 “茜娘,你醒了?”他捧着新摘的果实,用素布麻衣装了两袋大饼。 我扯过一地的嫁衣,大红的色调刺痛了我的双目:“你可有随身的便衣?” 他顺着我的目光,犹豫了半响,才转身去拿了一套看似最新的衣裳。 我束紧了发冠,用绸布把胸裹了一圈又一圈,又特意寻了一双男子陈旧的布鞋在最里头塞满稻草。 王元宝刚烧完热水捧至给我浸脸时,立在门口望着我足足看呆了半响。 “茜娘,你穿男装真是别有风韵!”他痴痴得围着我转了三圈,不住惊叹。 我擦拭过被下的匕首,入鞘后安别在腰间,再将热巾子敷昨日被踢伤的左肩。 到底男女有别,他自觉的放下东西就推了门再寻一匹马驹而去。 几遍风干了衣裳,那袖间的汗渍味道也难以掩盖,此时我才懂得王元宝的扭捏在于何处。 正在梳妆利落的同时,忽然衣服的袖口掉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琉璃。 常见玻璃的我自然是对此物无甚关心,恰见门口寻来了一大批官兵痴呆着见我手里的琉璃。 我慌忙所致紧握其收入袖中:“不知官爷打扰寒舍所寻何物?” 那个看似捕头的男子倒还镇定,规规矩矩的拱手一辑道:“昨日附近出现了命案,不知道公子可有见过什么疑凶?” 我慌张的神色难逃长年拘捕凶手的捕快所觉,自知如此便特意底下脑袋:“不知,昨日刚回家乡,还未出村游逛呢!” “不知公子家中是否仅有你一人?”捕头环顾四周丝毫不带松懈的紧逼着我。 “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刚巧出门。各位若是信不过,尽可仔细搜查。”我一个轻侧,避开了他的眼神,偷溜至门边,心道:王元宝,你快些回来啊。 同跟来的三人围闭三处出口,我难道真要如此不清不楚的落入法网,现回去,只怕百口莫辩。 就在三人要翻得我的嫁衣之时,王元宝破门而入,踹翻了石桌,滚动散开的凳子阻挡了他们些许时间。 我翻身一跃上了红驹,他默契的坐上了刚买的三河马,我们两人直奔东北方向而走。 “王元宝,我们只怕不能走大路,你知道有什么捷径吗?”我策马的速度远不比他低,而红驹和我的默契就似从小的伙伴一般。 他从腰间取出一块锦布,上面刻画了许多我所不知道的符号,但是地图正是我早前送给他的那份。 “有,但是路途条件险恶,可能夜里要居住在深谷。而且如果要避开这些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从突厥绕到青州!” 我松懈一会儿马缰,在路过的地方一路撒下胭脂:“那河陇边兵中你可有认识的人?” 王元宝不解得看着我:“有,你若是不怕,我们就过了黄河从东突厥绕至刑州,到了那,就都是自家人了。” 我点点头,收了胭脂,看他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禁逗趣道:“怎么就都是自己人了呢?你现在可是标准的大商人了!” “商人自来都是低贱的身份,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倒是真话。你别逗我,快些告诉我,你这是为何?” 眼瞧着前方就是分叉路口,我把胭脂盒一股脑丢往了另一边方向,他便明白了所以。 “露宿什么的我倒是不在乎,就是你这些干粮,可是没我爱吃的!”我拍拍三河马后面挂着的大饼,只觉得男人大抵都是觉得吃饱了算数。 后又颠簸了半日我委实受不住,就喊了吁,牵着马,就往水溪走。 “再往西,这水源就难寻了,我们不如在这过一夜,后头加紧些步子?”我卷起了衣裳,就要下去摸鱼。 王元宝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怎么什么情况下也不忘记吃,马上天就要黑了,这里又没个驿站,真要露宿吗?” 我呆萌的眼睛忽眨一下:“住山洞里,不就结了?” 道完我就迅速的脱去了外衣下了水,欢腾起来。 也许是长绷着的弦有了片刻的松弛,他也难得的梳开了眉头:“你怎么就不问我这琉璃是从何而来?” “你若是想讲自会讲,你若是不想讲,那我逼问你也不过是徒增你的烦恼……”我嬉笑在水流间,随着鱼儿无忧无虑的戏水。 “茜娘,果真还是你最懂我。” 我扑腾的水面激起无数的浪花,根本听不清他刚刚所说,又或者本就不想听清。 “王元宝,回青州后,你娶了桂林可好?” 他就那么安静的望着半立在水里的我,而我呢,用着水纹掩盖住自己不安的双手。 “如果没有桂林,你会不会喜欢我?” 我轻轻拨开一些水晕,脸上的水珠混合着泪水,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被所觉肆意得哭泣:“也许有些人注定了,一生只能是知己。王元宝,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是桂林,而我,我的心里已容纳不下任何人了。” 道完,我就将自己深深浸泡在水底,从湖面下看着那个岸上的男人,心乱如麻。 第七十六章 千年风雅做别日 “茜娘,你这样真的能捉到什么吗?”王元宝一脸不可置信的陪在我左右,眼瞅着前面远处安放的笼子里头白白浪费的大饼,直叹气。 我不屑地瞥他一眼:“你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吗?” 王元宝摊开双手指指笼子:“不是我不想相信你啊,你看看,都已经快天黑了……” “嘘。”我激灵的排开他的手,兴奋道:“说曹操,曹操到,您瞧瞧吧。” 他顺着我的声音望去,吃了好大一惊:“怎么会真来!” “野山里的鸡其实是最机敏的,它刚刚肯定观察了周围情况好一会儿了,再等等,等它吃得正欢的时候,嘿嘿!”我说着说着口水就有些要淌下的意思。 “王元宝,你弹弓不是很厉害吗?先打晕它,免得一会儿跑走了。”我在泥土间倒腾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递给他。 他神色自恋道:“难得你还有用上我的时候啊。”说完,便是嗖的一声,准确无误得击晕了山鸡。 “你不就是打鸟练出来的吗,后头路上用着你的地方多呢,不急。”我豪气的拍拍他的肩,屁颠屁颠上前拿我的美餐去。 此处正是洛阳往西的方向,按照地理,如今我们所处的山脚下正是恒山。不出意外,明日午时便可到达蔚县。 王元宝撕扯着鸡腿,送到我嘴边,我神游中无所觉。 他忽得一声吓我:“屈突茜!” 我烦闷至极打开他的脑袋脱口道:“我是习悦,不是什么屈突茜!” 说完,不止他连我自己都是震惊了。 “茜娘,你怎么了?是碰到什么东西了吗?”他一双眼微微泛红。衬得他六神无主的样子让我颇为不忍。 我捂住嘴,稳了稳心神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看你这不经吓的小样。” “此番回了青州,二夫人必是要给你主持公道的。你到底还是国公府上了族谱的姑娘,断不可能就让大爷三爷这样子糟蹋你的幸福!”王元宝收回了目光,用着枝干挑动着火堆里的苗头。 我捣弄了会儿琉璃,冷淡道:“我如今对婚姻之事一点心思也没有,我就想在二嫂身边多呆两年。” “那大爷做的事,你不报复吗?” “报复?那也要我有那个能力!我不是不想好姻缘,为了二嫂,为了能让你们那些跟在我身边吃苦的人,我放弃了崔府。本以为如此,大哥多少都会念及亲情,可恨,可叹!”不说,不难过,一说,我的心口就像被刀绞着一样难受。 “我如今恨仇家更甚!我本是满心满意的嫁入仇府,愿此生能投其所好,做一个尊敬父母,赡养子嗣的好媳妇。对仇阳和吉香得事,我不是无所知。自来那种一世一双人的幸福我都是不信的,他们两首尾也好,苟且也好,我都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顿了顿,又道:“我恨的是,我如此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竟然要我做挂名的假妻,拱他家老爷消遣。呵呵……” 王元宝嘎吱一声折断了树条,他的嘴唇几番动了动都未曾吐出一字。 我继续撑着头看那火苗子窜出又被风吹下的迹象,淡淡道:“不过,如今他们都死在我的手下,我只觉得自己又愧疚多些。” 说完我便平躺在草地上看着漫天的星空:“王元宝,我见你带着埙,你可是会吹?” 他嗔笑了一声:“本想在你及笄的时候,为你伴奏,却不知,我回来时,你都要嫁人了。” “既如此,那定是吹得一首好曲,快叫我的耳朵解解馋吧。”我不愿他再多说和我错过的事,刚忙用此堵住了他的话。 无穷无尽的岁月也只有这最古老的埙才能吹出那亘古绵长的情感。不同于籍郎,王元宝的曲调中多了成熟,多了洒脱,不知道是不是对着我的原因,还有几分拘束。 我扯开随身的长纱,随着飞舞的萤火虫入心而跃。 那年,那个人说女子都该学舞,我说,我就要做那个不一样的女子。 那年,那个人说会护得我一世周全,如今,却是风云变化,各自焚心。 挥之不散的思念,倾注在我的每一处脚尖,我曼妙的身子在火影的映衬下应当是更加的落寞吧。 “好舞艺!” 一曲就罢我和王元宝顺着声源望去,可是激动了我。 “樊梨花!”我克制不住心中的呐喊,欢笑上前拥抱她。 她翻身下马,也是热络的神色看着我:“我还当我看错了人,没想到,一别十多年,你竟然初落成大姑娘了!” “我今日还在想,明日便可达蔚县,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见你呢!”我激动的扯着她的袖子。 她长得貌美,即便身着男装还是遮掩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 “樊姐姐,十几年不见,你更有女人味了呀!” 她点过我的鼻子并未接话。“来得巧,不如来的妙,我还正好看到你们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可是羡煞我了!”樊梨花依旧是那副刚爱敢的洒脱样,毫不客气的取过王元宝马上的马奶酒。 王元宝气急:“你这女子,怎么一点也不懂规矩,这酒可是我历经生死得来的,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王元宝,她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樊梨花,这点小酒,你放着不也是浪费吗?”我故意卖笑的朝着王元宝眨了眨眼睛。 十几年来,这种招式百试不厌,不一会儿他就一股气自坐在一旁。 樊梨花将马儿系在一旁的树枝上,随着我坐在篝火边上:“我正巧要上长安办事,你这个样子,可是像出逃?” “风水轮流转,今日落到我被逼婚了!”我靠在她的肩上,又喝了一股烈酒,只觉得脑袋间的三千烦丝真有断裂了几根。 “哟,没想到,你一个看似乖乖女的娃子,竟然也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就为了他?”樊梨花轻笑了一声,指指王元宝。 一时间,我无法道尽内心的酸楚,摇摇头:“不是,若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对了,你大人可是名满天下的蒋国公?”樊梨花自觉的避开话题,问我道。 “正是,不过家中现在仅有两位嫡出的兄长,和一位庶出的小哥。” “你三哥可是叫屈突干?” “嗯,此次我的亲事也多为出自他之手” “哼,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年一刀毙了他的命!” 我见她眼里的阴狠不似说笑:“你此次去长安又是为何?” “茜娘,当年你还记得我在蔚县和你所说的话吗?” 樊梨花乖觉的避开我的眼光,我思虑了半响才答:“记得,只不过,这句话和你去长安有何关系吗?” “你三哥在暗处借用国公府的名义做了不少暗地里的勾当,我本来在昆仑山上并不知细处,后因我师傅嘱托下山寻访民间。谁知巧遇结缘了江家公子,谁知,今日我正要回昆仑山时偶得传言说江家出了事……” “江鸿?” 王元宝听闻此处也伸长了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不知?” 我和王元宝互对了一眼,我轻言道:“前日正是我大婚的日子,迫不得已逃命至此。” “你结亲的可是仇家?” “是。” “你若是不逃,那才是真正死得不明所以!此番我寻查线索,江家少爷的死竟和你家三爷和仇家老爷有着不可推卸的关系!” “什么?江鸿死了?”我和王元宝异口同声的问道,我最担心的是莺娘,她大着肚子,真不敢想象后头的事! 樊梨花喝了一口酒叹息而言:“可惜了一个翩翩少年,他一身的武艺不待报国,如今,我更是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我发抖的双手,按耐不住,心底里的恐惧蔓延在每一根毛发的低端:“那莺娘……樊姐姐,我这次身上有官司,回去了,只怕落入虎口,我又委实担心江家的少夫人,崔萱莺,如果可以,帮我把这枚钗子送到她手上。告诉她即便为了孩子,她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樊梨花自是应下,后又不住叹气:“你们蒋国公府的名声这几年在外可是颇多难听的话,现下,若不是因着你,我定是要拿你三哥的人头谢罪的。” 悲伤的氛围一旦弥漫开来,那只剩下无穷无尽是离愁。 天还未破晓,樊梨花又似之前一样不告而别,身边就留下来因睡过被压扁的稻草痕迹。 我立在悬崖边,看着那渐出的红日,引吭高歌。 “茜娘,你向往的是那天地间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你不会开心的!我带你走,我们去西域,隐世埋名过一辈子!”王元宝紧拽着我的胳膊久久不曾松开。 我潸然而立,用尽一身的力气推开他毅然决然道:“王元宝,我必须谋了!如果我再不争,下一个,下下个,被害的人又将是谁呢?” 他用着陌生的眼光注视着我:“茜娘,那不是你想要的日子!” “是,但是,我必须要!”我转身而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为了大人,我必须重振国公府,我不能让大人的一世英明都败送在他们的手上! 第七十七章 逢甘露苏 这些年王元宝跑商的闯荡中认识了不少狼牙帮的人,我心里惦记着莺娘,又要在月底前赶往青州,权衡之下便只能求王元宝花费些人情拖得洛阳出城人带来的口信。便有了今日我两才赶巧遇见了事出后刚从洛阳出发前往突厥售茶的沙贩子。 两位领头人中一名男子约莫四五十岁的光景,粗大的胳膊很经打的样子。但是,木讷的眼神中折射出的就是此人有勇无谋,不然也不会白白负了一身的武艺只落得做一个贩子。倒是他身边的那位,年岁轻些,做事谈吐极为稳重,最让人敬佩的是他彬彬有礼,毫无防备姿态中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就那种淡然才会使得这些南蛮子对他俯首称臣吧。 “这位是张灌大哥,那位是沙邦的二舵主,人称谋算子契合!”王元宝拱着手对他们做了一辑,便转向我说道:“这是我的义弟,屈突氏。” 我大大方方的抱拳用男声喊道:“见过张大哥,契合大哥。” 张灌大手一拍,我的肩膀就松懈了半根骨头。他豪气的说道:“大哥手脚不知轻重,兄弟莫怪!” 我含笑而语:“自是不会,不会。” 那谋算子契合自始自终都嘴角含笑温文尔雅的对着我打量,过了许久才点过头转向王元宝道:“早前帮内有兄弟和国公府的爷起了冲突,不知道你的义弟可会在意?” 我一时间像被洞穿了一样,他并不是问我,而是对着王元宝说的这番话,可是看出了我的女儿身? 王元宝捉住我拿腰间匕首的爪子,爽朗的朝契合一笑:“果真是躲不过你的法眼!” 我窘迫的不知所以,又害怕自己背负的人命会不会叫他们摒弃自己,更影响了王元宝的声誉。却是不知,贩子们的身上背负的命案岂会比我少! “王弟喜欢的女人都比常人特殊。在下现在才知为何那红楼的姑娘如此千娇百媚,王弟都能不为所动。”契合嘴角一上扬带着笑意的拍拍王元宝的肩。 “契合兄,别再拿王某说笑了。”王元宝深望着我一眼,转而又接问着刚刚契合所说:“兄弟和国公府的爷怎么会起了冲突?” 那蛮夫张灌还是一脸迷茫的看着契合和王元宝不明所以,再瞧着我满脸的红晕靠近些道:“难道王弟喜欢男子?” 那话明显是对着我问的,声音极轻。我抬眼偷巧着和王元宝深聊的契合,默默靠近张灌道:“不是的,是契合大哥的玩笑。张大哥,你们出发的时候崔府的喜宴可是喝得了?” 崔府在洛阳算得上是大家门户,此次结亲是跟国公府,那流水喜宴必是要同城欢庆的。 谁道张灌竟然一改往昔的粗鲁惋惜道:“若不是出了那档子破事,这喜宴我和兄弟们必是要去喝个昏天暗地的!” “那婚结成了吗?” “哼!江鸿公子的死和国公府脱不了关系,那嫡女据说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哪还有攀亲一事!”张灌说完又猛灌了自己一口酒,说的好似自家的事一般忿忿不平。 王元宝和契合交浅会儿便来寻我,看他一脸的愁色,只叫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江鸿的死应当是和三爷脱不了关系了。事发前江鸿曾上你们府上寻莺娘,半路恰巧被三爷拦截。往日里三爷就垂涎他,你也是知道的对吗?”王元宝断了话,纠结的神色,更让我恐惧。 “难道?” “恩,往昔江鸿不屑与三爷碰面,更是避而不及,那日恰得府外帮内两位兄弟路过见得此场景就跟上去瞧了。”他顺理一下烦闷,想着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江鸿本无意与他攀谈,却道是三爷说大家以后都是连襟客气疏远了都是崔家难做。那江鸿本就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崔家太多自然是受不了他这么一嘴便随了他去。三爷往日便喜跟着仇老爷的后头玩,据说仇老爷最近常服用什么仙丹,搞得自己醉生梦死的。三爷又怕垫出自己命,就命人把那药加在了酒里,跟去的兄弟还未近身就被随从杀了抛尸荒野。第二日天刚亮洛阳城内的百香楼就便传出了江鸿的死讯,说是精尽人亡……发现此景的正是安睡在江鸿身边百香楼的姑娘,因为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三爷脱身又来的巧妙。另一弟兄一直守在门口,见着离去的那人长久未回就按着指蜂香寻去。谁道只是收到了一副残尸。既如此兄弟定是没放过三爷,在国公府外大闹了一场如今就只剩下半条命,哪里还说得出话。” “那莺娘呢?她还大着肚子呢!” 王元宝环住我不安的身子,极度平静的语态说:“莺娘她已经生了,是个早产儿,现在母子平安。” 我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半截,有着酒娘和崔家的看护,莺娘这一关应当是会好过些。 双手紧拽着王元宝的腰间:“王元宝,我不能再让他害人了!” “可是茜娘,你现在回去也就是白白葬送了自己的生命,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已经被定了罪!” “那我到了青州又能怎样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奈何官官相护,我若是官爷自然要将他粉身碎骨!现在唯一能击败他的方法就只能从仇家入手!” “你知道如何下手?”我映衬着火光的面容呆望着他。 “仇家背后仰仗的正是当今太子!李承乾!”他转向长安的方向,意味深长的看过契合:“自古君王心最是难测,太子的行径被很多大臣所不耻。但是仇老爷就能摸透圣上的喜好,攀上太子这条大船。这些为所欲为恶事又有多少不是出自太子的算计!” 发冷的双手难逃不安,我心里打鼓的声音不受控制:“太子早晚都会谋反!” 王元宝早前还犹豫的神色对着我舒张开来。 我却不知这一席无意的话拯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第七十八章 郎君久等 行至阴山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和沙贩子分道扬镳。张灌是我见过这把年纪最单纯的大哥,有着契合的智谋不用多说狼牙帮迟早会成为抓住暗地里经济命脉的一把手! “小兄弟,这几日和你畅聊的欢快。只恨不能让你进我们的帮会,你若是哪天看透了白道里的纷纷扰扰不如就进了我们帮!”张灌跨着大马落后队伍一步,紧靠着我的马匹相劝。 我抱拳一辑:“只要完成了我大人的心愿,我乐得去做那翱翔天地之间的游子!” 王元宝得了话来了精神:“你说的真话?” 我侧目而笑落在契合的眼里就是不言而喻的拒绝,他抱手而叹:“难得有人活得却是为了别人的心愿,小兄弟日后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管让王弟传教本帮。只是那官场上的事,多有风云之变,远观即可。” 我学着张灌的猛劲灌了一口烈酒算是作别道:“后会有期!” 王元宝安静地陪着我眼瞅着他们班队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点,没由来的不安又泛上了心间:“王元宝,只怕这次我要带着自己的命去博这一回儿。不幸的话,可能还会牵连你们。要不你走吧,能逃多远就多远。” “我不怕!” 他坚定的回答鞥正有力,鼓励着我迎着光展开一个久违的微笑:“大人,茜娘一定能做到!” 红驹正是那年大人送我的宝马,我是不知王元宝从何得来,但是现下我的勇气带动着连红驹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不眠不歇,我们一路猛追,至定州时已是三月之后。 到了酒家,我只管蒙头一睡。 “茜娘,我从未见你活得如此带劲,到底前方的路,我还该不该给你走呢!”我睡着的时候,那猴子又偷摸着跑过来揉我的脑袋。 极其困乏的眼袋实在是睁不开了,我迷糊着脑袋道:“国公府欠了崔家那么多,就是为了我跟莺娘的情分,我也不能就那么放过三哥!” 支支吾吾的说完了这么几个字,我就去和周公约会了。 醒来时一桌子的羊腿头,还有一套西凉的女子服装,我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做梦:“王元宝!” “你这一觉睡得……快些吃肉吧,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他向后弯着身子,翘着腿眯眼瞧我。 我一手一个酒壶,一块大肉:“三个月,不是吃发菜,就是吃那又硬又干的大饼,这美肉可是想死我了!” 说起发菜,那真是救命的东西,阴山地处干旱,即便在这种应当是雨季茂盛的季节里也未曾滴雨。我们日日迎着热头奔波,那点水源根本就不够喝得,还好,前世我和我母亲去过广西,见过那边的人好吃发菜。在路上,只能靠挖掘这种配菜来做主食,勉强熬过了这一阵子。 “你不说,我还当你就喜欢吃那种野菜呢!”他偷偷从袖口抽出干丝道:“我一直都备着风干的牛肉啊!” 我喷火的双眼恨不得将他神吞活剥了,看在已经拿了一桌的美食色诱的份上我就未曾再和他做过多的争吵。 “你出去,我要换洗衣裳了。”酒顿饱餐后我,关紧了屋门警告他好好给我安守着,自己便转身命小厮给我打水净身。 疲惫感疏散在脑尖,衬着空隙,我勉强预算一下后期到青州的时日,也不知道二嫂如今可是等得着急了。 香香的浣洗清爽后,我扯过桌上的服装,花费了好些功夫才算整理明白,毕竟作为西凉女子,混进青州的概率远比作为追捕画像上男子的外貌要好蒙混的多。 眼瞅着王元宝的头影还在窗口处晃荡,我开门泼了他一盆水道:“我洗好了,顺便帮你也洗洗吧。” 干完了坏事,我还不忘再火上浇油一番:“不用谢我,怪臭的。” 王元宝躲避了一般,但还是淋到些水,故意做出胸口疼的样子来。 我心急他会不会因为上次救我而留下后遗症,又伸手去探他的胸口。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顺势按在了床上,湿淋淋的:“女人不都喜欢臭男人吗?” 这个姿势别提有多暧昧,他每一道呼吸都撞在我的睫毛上,丝丝痒痒的。 俊朗的唇鼻就要靠近我时,倒清醒了脑子推开他:“王元宝,桂林还在等你。” 他尴尬的抚过自己的脸,挠挠头道:“我去换洗一下,过后我们就又要马不停蹄的赶路了。快则大约还需一个月的时间吧。” 我躲过他的眼神,点点头:“恩,我出去逛逛,回来把马儿都喂饱了,我们就上路吧。” 道完我便一溜烟出了屋子。我用双手抚摸过脸颊湿湿的地方正是他刚才的鼻尖靠着的,为什么还不快点风干呢。 当一条水溪蜿蜒而至眼前的时候,那就证明青州已在不远处。 奔跑在前头的王元宝突然勒住了马,看着眼前的男子蹙了蹙眉,脸色白了一会儿又青了一会儿,木讷道:“崔玄籍!” 我紧跟在后头还在诧异前方怎么好像有人扎营的样子,我赶忙让红驹加快了几步。 那个人,就那么望穿秋水的注视着我,好似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尽,就已是不堪回首。 如今我站在这最熟悉不过的青州立牌边上,望着那道立在门后墙垣的身影,痴呆的说不出一句话。 王元宝一把拽住了我要迈出的步子:“茜娘,你现在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我们还有机会,可以逃到天涯海角!” 一纵一跳之间,我早已似过了人间半百的日子,心中百感交集:“王元宝,我不会走的,你知道的。” 立在那神色自若的少年,看我两的扭捏,尴尬一笑:“茜娘,你终于回来了。” 我牵过红驹,垂着头问:“莺娘,还好吗?” 籍郎僵了僵脸抽着嘴角道:“怎么可能会好!” “你来了几日了?”王元宝嘶哑着声音,从我后头冒了一嘴。 “处理完江鸿的事我就过来了。莺娘她,看到你的钗子还有手信,好受了许多。” 我搅着马缰:“我身上还有人命,你是来捉我的吗?” 籍郎扯过我手里的马缰,紧握住我的手:“是,我是来捉你,做我的夫人!” 夕阳下,他的侧脸朦朦胧胧的,我虽然看不清,但是我知道,这个人他一直都无怨无悔的守护着我。 我也知道,这一次,我和他的命运已然捆绑在了一块。 第七十九章 迟到的宣言 正待将红驹训放在马窖后头,却闻得后头一声女子的尖叫极为熟悉。 王元宝安立在我右侧的台阶上,脸上的神情看的不真切,只那副焦躁怎么也隐藏不住。 我手一抖,那红驹受了惊吓也嘶鸣了一声,我用手顺服了好些会儿才定下心。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去面对桂林。 “茜娘,你再有什么恨,都不要对桂林发,她现在……已经得到报应了。”王元宝幽幽地一席话,叫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疯狂的女子挣脱了王姨的手,跌跌撞撞的奔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腿,潸然道:“你走,你走,你不要和我抢元宝哥,他是我的。” 十五年的痴守,最后的凌辱,看着她如今痴傻得样子,我反倒觉得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我挪动不了脚,却还是有着双手可以使唤,搀扶起她后无可奈何道:“我不抢,我把元宝哥给你送来了!” 她空洞无神的眼睛好似只见得到我的脸,我晃动了一手指向王元宝,她却依旧一副恐惧的神色紧拽着我。 我一身西凉女子的衣服她都能认得,如今自己最爱的人却是不记得了,我朝她安抚一下笑,她竟更深感害怕的抓疼了我。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得籍郎看不过眼,打开了桂林手,命王姨上前捆住,我眼瞧着她被勒红的双手双脚,到底还是心软的问了一声:“疼吗?” 不知道桂林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一双手死命地往身上挠,挠出了好长一条红印。 王姨心疼的用药膏再给她涂上:“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我长叹一吸,对桂林的恨早就烟消云散,所有的一切都转嫁到了仇阳身上,我握住桂林的手腕,紧盯着她的双眸道:“桂林,我替你报仇了,你若是愿意放下,王元宝他一定会娶你的!” 修长的指尖全都是挠破的肉皮,一道道血印触目惊心,她好似听懂了我的话,四处张望着什么,瞧见王元宝时就躲了起来,嘴里碎碎念念的喊着:“我不干净了,我配不上元宝哥……” “其实,她没有疯,她只是不愿意面对。”我揭开了面纱,怔怔地对着王元宝一字一句道:“王元宝,她的希望就是你!” 籍郎挡在了我和他的中间,拽紧我的手:“二夫人听说你出事后,一直茶饭不思,我们先去见她吧。” 我柔声道:“好。”并不再从他的手中抽去,而是任由他这么紧握着。 熟悉的沉香窜入鼻腔,我四个月以来的紧张轰然崩塌,看见那榻上安睡着二嫂,我的泪水就止不住的滚出。 “茜娘啊,你在哪啊,你快回来吧。都是二嫂不好!”即便是半眯着的二嫂还在牵挂着我,我无声的靠近那熟悉的体温里。 “二嫂,茜娘回来了,你安心的睡吧。”我眨了眨眼睛,示意籍郎先出去,过后便只顾着仰望那张慈善的面容定心的睡了一觉。 而籍郎,竟然就紧跟着目光看着我立了一个下午。我醒来时,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好似生怕我不见了一般。 二嫂大概也是长久没有睡过好觉,我起了身她才略微惊醒。 “茜娘!二嫂不是在做梦吧!”二嫂拉着我,用手指抚过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我软软的趴在二嫂的怀里撒娇道:“是茜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二嫂对着我的脸蛋是捏得更加爱不释手。 我转过脑袋,示意二嫂后头还有人呢,她看了一眼久站的籍郎,也是愧疚:“太乏就睡了,你们可是来了好一会儿了?” 籍郎毕恭毕敬的弯腰行了一礼:“未曾多时,不过就是茜娘在你怀里又睡了一觉罢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好似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可是听得我倒觉得自己有些对他刻薄了。立马取了石凳给他。 籍郎也不再推辞,靠近些坐着:“我料想他们要在年底赶回青州,又要绕一大圈从定州来,必是今日能到,早早便在村外头候着了。” 他说完还不忘点点桌子,我自觉地拿过热水吊子给他斟了一杯热茶。他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籍郎恳请二夫人想尽办法让茜娘得意嫁入崔府,籍郎必定终身护其周全!” 我难得脸皮烧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那么干看着他举着我斟的茶给二嫂。 二嫂乐得下巴都快着地了:“说什么恳请,你既有心,茜娘又有那个意,早就该促成这桩良缘的。如今倒是出了这么多事,还不知道你家大人的意思呢!” 籍郎听闻后瞧了一眼我,斩钉截铁道:“不拘家中大人如何抉择,即便要我终身不娶,我也只认得茜娘一人为妻!当年玉石之盟,昔日送鞋传情,我和茜娘早已是命定的夫妻!” 我目瞪着看他宣誓的样子,眼眶泛红:“茜娘不值得,我身上还有两条人命呢!” 此话一出,无论是二嫂还是籍郎都是满脸的震惊。 他瘫坐在凳子上,茶盖子连滚了好几圈终是在门边停下。 二嫂连大气都未敢吐出:“茜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握过腰间的匕首,冷着声音:“我杀了吉香和仇阳。” 籍郎磨了磨牙,极其艰难的吐出来字:“他们……他们死有余辜。” “可到底,还是我动手杀了的。” 二嫂直视着地上的茶渣子好些会儿,转而对我道:“吉香好说,毕竟她母亲的身契还在我这。可就那诡计多端的仇阳,到底是仇老爷名义上的儿子,可怎么是好!” 我弯曲着双腿缓缓而说:“如果我不杀他们,当时我就会死!” “当时官兵到的时候捡到了杀手留下的刀具,自始至终都以为他二人是被人贼人截杀的。若不是王元宝早前上国公府上来寻过你,后头又没有搜见你的尸体,我必是要以为你也遭遇了不测。”籍郎顺了一口气,导出了如今官人所知的真相。 “我杀了他们就力所不及的昏过去了。后来的事多半是王元宝做的吧。当时确实有四个武夫,其中一人好似长年习武,应当那柄刀具就是他的!” “既有了替罪羔羊,应当是不会有事了。”二嫂安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长长得疏松了一口气。 我低着头,极不情愿地说道:“当时还有一个喜婆在车内!” 第八十章 闲话 我这半吊子的性格也确实磨人。 本来还欢天喜地地二嫂,如今倒像焉巴的茄子,看着我一脸苦相。 籍郎算得上是镇定,略微细想后拍桌道:“我量那喜婆也不敢出现,到底她也没做什么见得光的好事。” “那仇老爷那边怎么说?”二嫂半信半疑的朝着籍郎问道。 “只怕他现在已是自顾不暇了!” 我呆着眼瞧他义正言辞的模样只觉得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恐又引起二嫂的不开心,便一时没张那个嘴。 “我瞧着桂林这样也怪可怜的,你就别怪她了。”二嫂又吩咐了籍郎几句待他出门,二嫂就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如是说道。 我闭了西窗,搀扶着二嫂的手往里屋道:“我自始自终都不曾怪她这个,只是恨,十几年的情感到不愿敞开心扉和我说。如今落得这个样子,确实不是我想见到的。” “她疯癫后就怕提起关于你的事,如今见你回来了,必是又要闹上一番。你还是忍忍吧!” “会的。二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桂林不是一直在王姨那吗?” 二嫂谈了下脑袋,沉重的开话:“如果不是王元宝硬要去寻你,可能就没这些事了。” 我耐着性子不插嘴,二嫂却是转了大弯问我:“你知道那地里种的到底是何物吗?” “哪片地?屠二哥的?” “不是,早前桂林一直守着的那块。”二嫂道完还指指那方向,如此我便是再清楚不过了。 “早前开花的时候见过一次,不是牵牛吗?” “不是,若是那么常见的,我也不会特意再问你一声了。” 二嫂眼底的疑虑颇重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不依不挠的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花来?” 她缓缓而道,凑着我的耳根子说:“你走后仇阳来过,特意上那花圃里摘了几朵。说仇家老爷要的。我没在意,现在想想会不会也是早有预谋的?” “就那种普通的野花,路边都有,再说他怎么就能算到我们府上种着?不过,可是那时候叫他看见了桂林?” 二嫂不明所以:“桂林的事和仇阳有关?” 我顿时哑住了口,拿出袖子里一直藏着的荷包,递给二嫂:“我在仇阳身上看到的,当时……就是他自己招了,我才愤怒攻心做了错事……” 二嫂几番想拍打掉那绣花上的血迹,徒劳无功:“多事自做的孽!不过你若是不动手,出事的就是你了。你也别太在意了。律法在那,就是有千张嘴也是要讲理的!” 我愧疚的点点头,二嫂一位良家妇人,甚至连只鸡都没杀过,如今却能这般安慰我,也属不易。 “我瞧着桂林的病,是心病,她既没想着不活,那必是还有希望。”我拨动了一下二嫂桌面上被掐断的烛心。 “那按你说,如何治?” “恨!” 二嫂一愣,我偷瞟了她眼接着话道:“我若说现在,不是我恨她,而是她恨我,二嫂可信?” “你知道你二嫂我自来没那些弯弯曲曲的肠子,好好给我解释清楚了。”二嫂打断了我不安分的手,严厉道。 我揉着红肿的地方,嗔怪说:“二嫂怎么也喜欢动武了……桂林一生至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嫁给王元宝。” “这我知道,接着说,不然,直接上脑瓜子!” 难得见到二嫂也有不顾矜持的时候,看来我确实应该错过了些什么事:“那王元宝是因寻我而走,桂林定是为了王元宝才出的门吧。这起因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再者她出了事,王元宝都没有立马回来照顾她,却是跟着我在四个月后一道归来,她必是要又恨我了。当然,最主要的,二嫂知道,我和她身份地位不同,她的命是攒在我们的手里的。” 二嫂随着我的话,频频点头:“说到底,一个大好的姑娘就这么被毁了,不恨你也是难怪……可是她如今疯癫的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呀?” “有一种人,她一旦遇到自己不愿意面对或者害怕面对的人就喜欢把自己所在龟壳里做最后的防备。我若是没猜错,兴许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动手报复我。”我不甚在意的说出这些话,其实心里是酸涩的。 二嫂牵过我拉到她怀里:“你和桂林,怎么就会有这么一天呢。不能好好敞开了讲吗?” “我想,但她不想。她这样欺骗自己,欺骗我们,我连开口都难。” “你们两大小就是我看着一块长大的,那些友情欺骗不了人的。茜娘,你总是理性大过于感性,这样缺少人情味,你知道吗?”二嫂揉了揉我的发髻,又感叹道:“本以为你及笄,嫁人,会是二嫂一生中最开心的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我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至少茜娘对二嫂却是感性大过理性的!二嫂,我偷偷顺来了一直羊腿,今晚烤羊腿吃可好?” “小吃货,逃命的时候都不忘了吃!” 二嫂对我的疼爱是发自内心的,我一直都感受得到。不似桂林,不似奶娘,她们都起源于某种目的,那种我不需要知道的目的。 我贪恋在这种怀抱里腻歪着:“二嫂,我想明日去岛上见见谦德大哥。” “你不说我都忘了问。你那谦德大哥是到底什么身份呀?那日我和万家夫人去逛唐铺的时候,我见那官爷对他也退避三舍。” “哦,他是一个很有钱的商人。”我硬掰着手指,垂着脑袋说着。 “我还当他应该是有靠山,不如寻得他的帮忙,既如此,你过几日再去也不迟。明日先见见万夫人吧。” 我耷拉着脑袋满不情愿道:“二嫂不是都应了籍郎了,还见万夫人是为何?” 二嫂瞧着我的扭捏样,捂着嘴笑道:“你就那么怕婚事不能如意吗?那要见万家是籍郎提出来的。我估摸着也是为了你的事。” 忽然脑中想起酒娘早前跟我提起的仇家老爷的生平,便没再多说一句,早早告辞了二嫂回屋梳洗去。 我自然是没忘了找王姨先把羊腿的事安排妥当。却正好碰着在王姨屋里熟睡的桂林。 第八十一章 桂林的婚事 王姨轻手轻脚的关了门,先是对着我跪地磕破了脑袋,潸然道:“小姐,都是老身没看好姑娘,才让小人得了趁。如果老身早前多揽那么一嘴子,可能就没这档子破事了……” “王姨,你先起来,这些事半分人命,半分天事,谁都怪不得,要说真怪,那应当都是茜娘的错。”我拽紧了王姨的手,再不能让她再磕下去。 王姨年纪虽有六十,本因着长年劳作的原因反倒比二嫂瞧着年轻些。如今为了桂林的事,花白了头发,脸上的皱纹看得我直叫心酸。 王元宝大老远扯着嗓子喊道:“姑妈,你做什么呢!” 王姨才略微收了些眼泪,哽咽着说:“小姐,我想替元宝讨了桂林!” 听闻此句,王元宝加快了步伐,绕至我两面前:“姑妈,你说什么呢!” “桂林姑娘对我家元宝的痴心,二夫人,小姐都是知道的。元宝穷迫时,桂林都不嫌弃,如今元宝发了财,就该给桂林姑娘一个好的未来。”王姨倔强地弯着膝盖,直言道。 “我不是不愿,却是极想听王元宝的意思。” 他粗红了脸扯着嗓子喊道:“我给不了桂林幸福!” “啪”的一声,一掌红印指在了王元宝的脸上,我也是半日才反应过来,又不知说什么是好:“王姨,不拘如何,你先起来说话。” 王姨拍开了我的手,揪着王元宝的耳朵怒骂:“元宝,桂林守着你十几年了,你若是真没那心思早前干嘛去了?如今就是该你回报人家恩情的时候,你又知道给不了人家幸福了!我们王家是只图恩,不知回报的吗?” 早前我在路上就和他提过,王元宝不是岔开话题,就是沉默不语,如今面对自己亲姑母的质问,他又是这副样子,叫我看着也是无助,其实我本就没资格指责他,我又何尝不是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暮然的,正当我要替他求情的时候,王元宝拽住了我的手:“茜娘,你真心希望我娶桂林吗?” “王元宝,不是我希不希望,是你愿不愿意……”我扯开了他温热的爪子,真是都喜欢凑一块聊。 籍郎从王元宝背后,阴着脸色对我道:“我就料到你会来送羊腿,怎么又给狗腿子牵着了……” “籍郎,王元宝算起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的平静,也是最直接的表达给王元宝我的意思。 “我不管你是恩人也好,还是蓝颜知己也罢,如今你们都不小了,这种拉拉扯扯的事就不要再有了。王姨,你也别跪着了,我替茜娘应了。”籍郎说完就上手去搀王元宝。 王姨难得露出一个苦笑,客气谢了两声:“老身替元宝谢谢小姐,谢谢崔家少爷。” “茜娘,你还不要去换一身衣裳吗?我刚听说你要见谦德大哥,特意命人去岛上寻访,估计夜里会同我们一起用餐吧。”籍郎一边说着,一边推着我往我的屋子去。 我嘴边不知何时露出了一笑:“你又是再外面偷听的吗?” “这种事,我不用听也知道的。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在你肚子放了蛔虫吗?”籍郎道完还点了下我的腰。 一阵酥麻的感觉异样甜蜜,我却是嘟着嘴不屑道:“你再没规矩,不怕我用一分钟摸喉的时间杀了你吗?” “怕啊,不过我更怕没有我,你会不会太孤单了!”他说的一本正经,却是骚红了我的脸。 我弯着膝盖轻踹了他一脚,半眯着眼做了一个鬼脸就逃开了。 刚刚还阴着的天,似乎出了夕阳,暖暖的。 突然鼻子里钻进好香的羊肉味,我的口水不自觉留下,一动,一股冷风袭来,有点刺骨。 我才恍然,我竟洗澡睡着了。也是,这几个月日夜颠簸,好不容易能安心了,还不得睡痴了。我取过身上的衣裳,自当是二嫂来过。 湿哒哒的水渍跟着我的脚尖行了一路,我掀开围屏,猛地吓了一跳。 “你出去!” 籍郎正拿着那本我新番的山海经孜孜不倦地读着,眼睛的余光分明就在打量我的身子:“还是要食物的香味才能唤醒你啊。” 我通红着脸心想,你肯定等着我激动松开手吧,我偏不,看是你的正人君子强悍,还是我的小女子狡猾。 结果倒好,我没走两步倒是真的……脚滑了。 然后就那么深情的对望着,直到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虽然我却是对你很渴望,可是茜娘,你这样送上门会让我失掉新鲜感的哟。”他放荡不羁的一面,我从来没见过。 这样赤裸裸的调情要真搁在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前肯定是羞哒哒的。只可惜,我前后加起来的心里年龄,委实可以翻他一倍。 我淡定的裹紧了衣裳,不曾吱声,再取了书桌边柜子上放的那套谦德大哥给的衣裳,平静的说道:“我还是担心莺娘,你走的时候,她怎么样了?” 籍郎生吞了一口口水:“咳,我走的时候,她已经好多了,至少肯吃饭了。” 我本就着了内衣,又是长袖长袍的,在现代不过就是单衣一件,自然没什么避讳的意识,转了身对着他穿衣道:“那孩子呢?” 他倒是红了脸,却还镇定:“孩子,虽说是早产,但有着母亲和大人的照看可是能闹腾。” 我刚要把上衣束上,他已脑袋伸至我面前,吞吞吐吐道:“你发还没干,就这样穿衣服容易伤寒。” “长年如此,习惯了,没事。” 他却硬拽住我的手,拿过干的巾子温柔得替我吸水。从来没有哪一个男子会为我如此尽心,但我还是愕然拒绝了:“籍郎,我自己来吧。” 此番,他却执拗地牵着我的发:“你若是怕我扯疼你,就安分地做好。” 我也是着了魔,竟然就顺着他话走了,那柄铜镜里,倒映着人,一丝一缕的青丝就那么缠绵在他的手掌心内。 “你会为我梳一辈子的发吗?”我贪心的问道。 他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我的双手还能使唤,我就乐得为娘子尽次服务……” 本是好好地称呼,我却反映巨大:“不要叫我娘子,我听得恶心!” 一片郎情妾意的温情叫我折弄得丝毫不存,他却不再多问:“那你可有字?” “早前看诗经,取过一个,但是后头觉得太矫情,不想用了。”我愧疚的底下脑袋,主动地做出解释:“我听见仇阳叫吉香娘子,又想起他做得那些事,只觉得这两个字恶心……” “没事,你不喜欢,我就不叫。” 铜镜里的他虽是挂着笑意,但我知道,他还是失望的,我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露出会心一笑:“你可有字?” 他此番倒是真心笑开了道:“说来,也是一件美事,我这字,唤少伯。你可知是何人已所用?” 我嗔笑她小巧与我,自是应得:“可是南阳五圣,范蠡?” “看来,你私下里可是读了不少书文啊。”他为我平放了青丝,拉过石凳。 我用手捋了发尾,却是干了不少,便捧他的场应话:“那你为何盗用人家的字?” 籍郎一手搭在我附在发上的手,一手撑着脑袋就那么深情得看着红着脸的我:“因为先生嫌我只知道史书,朝野,却是不懂人间最重要的金钱。” “自然是的,你从小就未曾有过疾苦,又怎会知道钱是怎么来的。” 他牵过我的双手,拿出一叠之前我做零工的画纸:“所以,你才会要那么幸苦的作画,来贴补家用,是吗?” 那些熟悉的色调,纹样,每一处转弯的封口我都是细细雕琢的。沉默一会儿后,我欣然点头道:“其实也不幸苦,我看到自己画的东西能被别人采纳,受用,其实很开心。” “茜娘,你跟着我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吃之前的苦……我看到你羞愧得把脚塞进裙子里的时候,只想把这一生所见的每一双漂亮的鞋子都送给你。” 我望着他含情的双眸,一时间不自觉的用双手捂住他,呆呆道:“籍郎,我以前一直都看不清你的外貌,你知道吗?” 他扒开我的指尖笑:“那你现在呢?可看清了?” “你的鼻尖,嘴唇,我都模糊着,只这双眼睛,看得透彻。” “那就好。茜娘,你想个字吧,以后就我能用好嘛?” “浣。可好?” “为何?” 我简单扎了一下风干的发,含笑着望着铜镜里甜蜜的自己:“你可能不知道,范蠡最后可是和西施做了一对神仙眷侣呢。” “浣娘!” 他突然一把抱住我,我也是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又这副轻浮样了。” “你可是要和我做那对眷侣?” 我捂嘴一笑:“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我也要捆着你!”他激动的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就松了手。 却不知,这一吻定在我了心间上,不同于那次喝醉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 “你快出去看看谦德大哥有没有来了吧,我再理一下屋子就出去。” 他极不情愿的松开我的手,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我一眼。 “茜娘!”我脚步走得极轻却还是叫谦德听见了。 我嘟着嘴泄气地走到他的边上:“大哥为何那么久不见我还能知道是我?” 谦德大哥指了指我左手上的银铃,我才恍然大悟。 王元宝拽住我的胳膊粗鲁得问道:“有人对你下过毒?” 第八十二章 花落崔家 “我刚才已然是检查过一遍了,不用你担心。” 我本来不觉得王元宝所问有何不妥,倒是籍郎这突来的醋意,加深了我和他之间的尴尬。 不由分说,我被籍郎硬拽着和王元宝离了十丈路,我多是有些娇羞的怒说:“王元宝也是好心!” 籍郎却调转了身子,面对着我一言一句满是警告的意味:“再好心,他也是外人,男女之别,你该注意点的。” 我翻了一记白眼,竟找不到话反驳他。 二嫂咧着嘴在门口看着我们笑道:“都喜欢冻在风里站着说话吗?快些进来暖和暖和吧。” 我撇了籍郎的手,快步进门牵着二嫂,顺着那羊腿的香味进屋子。 大火炉边上,王姨领着乖觉的桂林傻站着,我下意识得紧了一紧牵着二嫂的手:“王姨,别站着了,那凳子过来烤火吧。”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照射的原因,所有人脸上都有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怆楚。 这馋人的香味只是停在我的鼻中,吃着的时候只觉得隐隐发苦。 我瞧着这气氛再如此下去倒是白忙了谦德大哥跑着一趟,干脆起了令做起曲来。 籍郎默契的取出腰间的笛子附和着,气氛才缓和些欢乐。 “你看他两算得上是金童玉女了吧?”二嫂侧着脑袋和王姨嘀咕着。 王姨眉眼带笑应着:“崔家少爷郎才,茜娘女貌,这桩姻缘不会错的。” “唉,若不是因我这个活寡妇,茜娘早就该嫁到崔家了……” “二夫人说的是哪话,只有真正的天注定的姻缘是怎么也拆不散的。你瞧瞧,这不还是玉石结盟了吗?” “是啊,到底还是在一块了……”二嫂嘴角边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虽还透着苦涩,却是真正的欣喜:“但愿茜娘一生的颠簸,到底为止吧。” 一曲便罢了,谦德大哥不住的鼓掌谬赞:“茜娘,我竟不知道你会唱得如此好曲儿……” 我豪饮了一口烈酒被籍郎拦了半碗:“大哥觉得好听吗,那我再多唱两首可好?” “你倒是睡足了觉让着别人陪你死命地玩乐啊?”籍郎拍了早前亲我的脑门的地方,咧着嘴笑话我。 “还没成你妻子你就这般打我,那我要真嫁你可不是要给你欺负的没地哭去……” “诶,茜娘,你又没规矩了是吗?”二嫂扯着我的脑袋,义正言辞道。 “看着小姐和崔家少爷好,老身倒是想讨个吉利,不如趁着年初,喜庆的日子,叫我家元宝早日娶了桂林可好?”王姨轻声一笑,便拱着手请求。 二嫂看了眼那呆状的桂林,只觉得委屈了王元宝,实话说道:“元宝可同意了?” 我猛然侧过身子,盯着那一言不发的傻大个看了许久。籍郎却是目光如电得对着我,伸手挡住我了的视线。 好一会儿子闹腾结束了,王元宝才低着头,忙着切羊肉:“只要二夫人和小姐没有意义,元宝听从长辈的一切安排。” 就在此刻,外头的风都停了,那个坐在角落里分外安静地女子蓦然落泪,其实她真的一直都没有疯。 我掏出一直被我私藏在地窖里的银两,算作是给桂林的添妆,谁道王姨没全接,只捡了几枚碎钱:“沾个小姐的喜气,这日子越早越好……” “既如此,那就定在年底二十吧,我早前翻过日历,就那天最是吉利!”二嫂拉过桂林,后又淡淡地问:“桂林可愿意?” 她依旧痴傻着目光看着王元宝,其余人的祝福,桂林一丝反应也不曾做出。 王元宝稍缓了精神,苦笑着受了王姨的叮嘱,淡淡一句:“知道了。”终结了所有人的目光。 烈酒的后劲十足,我只记得我拉着谦德大哥哭诉着奶娘的委屈,质问着他为什么不承认是奶娘的孩子,后头的事我就恍惚只留下些人影。 就在我头疼欲裂,起床寻水的时候,我听到屋外似有男人的说话声。 “崔玄籍,我知道,我从见到茜娘第一天起就知道,我配不上她!她的聪慧,她的善解人意,她的美貌都是与生俱来,她越是完美,在我眼中就越是耀眼。可是,我就是这么傻得凝视那个不属于我的太阳,却不觉得刺眼。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那个光着脚丫下水的姑娘会吟诗赋了,那个做事毛毛躁躁的丫头会绣花了,我心里害怕……我赌上我的性命,去戈壁滩闯荡,就希望回来我能有勇气表白……却不知道,茜娘早已固执得把一个人刻在了她的心上。每次我想要靠近的时候,她都会本能得把自己掩藏的很好,而只有面对你,她才会处处都是漏洞,都是错处。”他心里越是难受,那说话的速度就越是迅速。 我撑着身子,努力靠近窗口,屏着呼吸听王元宝叙话。 “我曾安慰自己,至少她对着我的时候会无所顾忌的豪气大笑,至少我陪着她的时间是最多的!可当我,救醒她的时候,她的一句错觉让我的信念轰然崩塌。茜娘,其实,比你我都固执。她一直很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靠近,即便是桂林,是二夫人,她都保留着自己的天地。唯独对你!……我羡慕,我嫉妒,我不知道,我到底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她对你的时候,会毫无防备的大笑!”王元宝一拳打在了那颗我种下的梧桐树上。抖落了一地的雪子。 刹那间,我的心思被洞察的彻底,籍郎就那么一直淡淡的笑着,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否定王元宝的觉察。 “我第一次见到茜娘的时候,我就知道。于茜娘而言,世间的权利,钱财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她觉得珍贵的东西才是心中所想,而她落寞,隔离世间的姿态却让我恐惧。我和你不一样,我爱上的,是她的不完美。”籍郎不同于之前敌视的姿态,只剩惋惜:“有的人爱错了方式,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丢失。你努力了!现在你也该回头望望那个一直守护你的女子了。” 屋内的我,嘴唇微微翕笑:“你倒是真的懂我。” “你说你只盯着茜娘一人看,刺痛了眼,那你可知道,你身后的女子一直为你所做的又何尝不是伤心伤肺的活?王元宝,你若是早前干净利落的拒绝了人家,这些因果就不会有。如今,你要再去盲目夺回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伤得她们反目成仇!” 其实王元宝又何尝不关心桂林呢,只是一种执念,一种不舍得丢弃的鸡肋。 王元宝离去后,屋外头的籍郎朝着我的方向轻声呼喊道:“你别又偷乐得睡不着觉,怕头疼赶紧把桌上的醒酒汤喝了。” 我搁着窗看着那个俊朗的身影,映射在纱窗上满是甜蜜。 “茜娘,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先回洛阳,你在青州等着,我会安排好了的。” 第八十三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酒劲上头,我坐在桌边捧着那热乎的醒酒茶,坚定得对着窗外的籍郎道:“好,我等你。” “以后,不准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情况下,你喝到一杯以上,听到了吗?” 籍郎恋恋不舍的站在窗口,想要伸手,我止住了他:“少伯,不用担心我,你万事小心。” 他随了我的意愿,只立在那满地雪夜里,取过笛子,吹了一曲凤求凰。 我看着那昏昏沉沉得灯芯,在最后一个音落地,便剪了它:“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浣儿,等我。”只这一次,这笛音满腹着不舍,多年的情愫,我知,他知就好。 第二日,一声鸡鸣后我就知道那远去的马蹄声是他的归路。但是不同于以往,这次每一步吹荡在我的耳鼓中只觉得异样欢快。 “茜娘,你还不起来吗?等会儿万夫人要来了。”二嫂硬拖着我支起身子。 我有些微微失落得靠在二嫂的肩上,其实籍郎走了后我就一直睡不着了:“二嫂,要见万夫人的不是籍郎吗?” 二嫂拿过我枕边的三海经翻了两页:“他领走时,留下了一封信,说是让你交给万夫人。茜娘,你还看这种闲物?” “二嫂,这可是救了我命的良书,那信呢?”我紧张兮兮得把书合上,摊开上手做出接圣旨的姿态:“为何籍郎不亲手交给我?” 二嫂顺势把目光移开,缓缓从袖口中掏出信件:“籍郎怕影响到你睡觉。谁不知道你起床气可重了……” 还有另一半玉佩二嫂一并递给我,我心中一动。 金色的阳光从窗户洒入,影射在那块冰肌似骨的玉石上,我接过它将它和我身上的那块拼在了一起。 “他说等着来娶你的时候,要你亲手给他系上。” “总是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我嘴上说的满不在乎,其实心里填得满满的。 “你等会儿收拾利落了就赶紧去迎迎万夫人吧,多少都是有求于人。”二嫂拍拍我的小脸蛋子便起身出去了。 我起身后并没有马上出门,而是先去看了桂林。 就我们两个的时候,她倒是不疯不颠,就那么沉默着。玩着我给她的荷包。 明明两个人靠的那么近,却好似隔离了重重山河,我客气而疏远得说了几句话,她都不吱声,也不看我,就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桂林,你这样不肯面对,折磨得都是真正关心你的人。”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的话。 但她依旧躲藏在那个角落里,我每近一步,她就抖动一下。我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就在我放弃,准备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她阴狠的眼神。我才确信了自己的信念。 终是一道门已经坚固得竖立在了我和她之间。有些恨意,是建立在爱上面的,桂林对王元宝的执念太深,而我有这样肆意的践踏着她的爱,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折磨。我茫然,到底让王元宝娶她,是对是错? 丢失了魂魄的脚,一步一步得走错方向,本应该去门口守着万夫人,我却来了花圃。 一地的大雪覆盖在法藤的枝桠上,根本就没有存活的迹象,我却仿佛还闻到了花香。 “茜娘,这些花是你种的吗?” 我将一个手掌盖在雪地里木讷得回着身后王元宝的话:“不是,是桂林。” 好似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口,他不说,我不说,周围肃静得寂寞。 “我还要去前头接万夫人呢,你要是没事就多去陪陪桂林吧,这样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我正要起身,就被他一把簇拥主动不了身。 他通红的目光灼伤了我的眼:“王元宝,你放开我。” “茜娘,我这次松手就真的要错失你了。” 听着他干涸的声音,我怎么也起不来勇气推开他:“王元宝,其实你已经很成功得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位置,只是,这不是恋人,不是夫妻有的感觉,像兄长,像知己。” 他一滴一滴的泪水都滚落在我的脖间,我却只能无助的安抚他再说不出一句话。 过来好久,直到我的双手有些冻红了他才哽咽着说:“我不会负了桂林的。” 我会心一笑:“也许其实你也是喜欢她的,尝试着,让你的心里住进别人吧。” 在那东处的尾房里,她闭上了眼睛,努力地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她马上就要成为王元宝的妻了,她终于可以实现十几年的梦了。忍一下,就一下。 我听到远处走来的脚步声,终是掰开了王元宝的手,捏红了自己的手小跑过去。 此次万夫人来见倒着得素清,不过看起来略有些悲伤。我紧抿的嘴角裂开一个笑,热络道:“茜娘见过万夫人。” 万夫人打量了眼我声后王元宝,拉住我小心翼翼问:“你可知你二嫂叫我来何事?” 她这般开门见山,我倒是呆了呆,接着把信函掏出:“倒不是二嫂要见你,是崔家少爷,崔玄籍有信拖万大商人。” 万夫人缓了一口大气,取过信,本想当着面拆后想想估计围者过多就收了手。 我看她迫不及待的神情有些迷糊,侧着身子行道:“夫人不如进屋说话?二嫂还在等着呢。” 二嫂早已把水茶暖炉都备好,我们三人围坐在暖榻上后,万夫人读了信才收了神色愁眉道:“只怕朝上要出大事!” “可是太子之位?” 按理女人是不能讲这些朝政,但如今事发突然,也就只能敞开了聊。 “正是。”万夫人端着茶轻抿了一口,其实余光应当在打量我的反应。 我自作不知的样子,也没过多的表示出又多渴望知道,万夫人满意得点点头:“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如今圣事开明,我们女人家多少要知道点的。” 这算是变相的和我解释自己的做法吗?我浅浅一笑,应话:“应当,茜娘要学的地方多着呢。” 二嫂看了眼我,便追问着万夫人:“我听闻些风声,可是太子之位不保?” 万夫人紧着脖子,想了会儿,极轻着声音:“你可知那岛上的人是做何的?” 二嫂听她如此说必是自然地看了我一眼,摆首。 我却是紧了紧胸口。 “那是太子派来的杀手!”万夫人赶忙又塞了一口茶,颤颤巍巍得摆下杯子:“那些暗道里的人多少欠着我家老爷的债,近日,那位爷开了嘴跟我家老爷借了十万两,我家老爷放心不过才暗地里通知了崔家,一起共商对策。” 我一口气吊在半空晃荡,委实不敢相信。二嫂拽了一下我的手,赶在我张嘴辩驳之前问道:“这信息有几分准确?” “八分。”万夫人过于紧张不曾注意到我的不自然。 “是崔家调查得来的?”二嫂紧接着问。 “是,如今只知道是太子的人,却是不知,这爷的目标是谁。” 我暗扶了一下心口,如此说,那必然是谦德大哥还没下手,还有崔家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查明。我的脑中忽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颤着嗓子问道:“可是刚刚信上所说?” 万夫人闻声看了我一眼,伴点着头:“是。” 我的脸一下子刷白,好似被人掏空了心脏,全是伤口,他到底是为我,还是利用我? “信上还说崔家公子此次回府正是要到国公府上提亲,让我家老爷见机美言几句。”万夫人语重心长得拉过我的手,惋惜道:“自小看着你长大,本想讨了做自家的媳妇,却不知道,早有人惦记着了。” 二嫂这下来了兴趣陪着笑话我:“难为这孩子这样泼皮还能入了人家的眼。” 我看着她们说笑的情景,心里头五味俱全,面上自然也就显示出来了:“茜娘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 正待转身,我忽想起还有一件喜事,便强颜对着万夫人:“二十号,是有个小喜宴,夫人可乐得凑这个热闹?” 二嫂接着给她解释:“王元宝此番回来正准备迎娶桂林呢……” 那万夫人吃惊的神色好似吓坏了:“那姑娘不是被……诶,我刚打算给元宝牵根红线。” 二嫂闻声瞪了我一眼,我规规矩矩地弯着身子退出门外。早前,万夫人在门口看王元宝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惦记这事。所以才故意破了那么一嘴子。二嫂必然也是料到我所想。 我一路走走停停,偶尔挠头,偶尔叹气,这太子反我是知道个结果却不知道过程,况且,眼瞧着如今的情景,只怕想明哲保身也会被无意得带进这场风波里。 三哥和仇家好,仇家的背后有着太子,那国公府不是会受到牵连……不行,我赶快在事发前必须做些什么,不然再这样下去,大人的一身功名都会被磨平。 我迅速研墨,心中计较千斤,又恐这封信落入他人之手,正是两难之时才想起前厅坐着的万夫人。既然,他能利用我,那我是不是也得适当的利用一下他? 第八十四章 无措 期期艾艾的白雪下了整整三日,二嫂屋内的炉火,木炭有了万家的支柱后从未断过。 自从那次见过万夫人后,二嫂几番苦口婆心的劝慰我远离些谦德大哥。可是我却为此更紧张谦德大哥的近况,总是不得见。再者桂林的病时而反复,全青州也只有谦德大哥的岛上还能种出新鲜的甘草。 今日,我又悄没声息地背着箩筐,换了一声男装,天未亮就寻了船家上岛。 久旱逢甘霖,岛上本要枯黄的树枝到因为有一席冬雨的降临,复苏了些。甘草也比以往长得茂密。 我正埋头割草的时候被一人拍断。 “茜姑娘,我家主人让您摘完了药材去寻他一趟。”小厮叫宝亮,眼里只有那个救他一命的主子,我无论怎么收买,怎么讨好就是打探不来谦德大哥的消息。 我住了手,冷眼抬眼望他:“前几日几次来寻他,你可和他说了?” “提了一嘴,但是主人未曾多问。” 长久不做回应,我还是自顾自的摘草,忽然看得宝亮紧跟着我时晃过的背后。 这寒冷冻爽的季节里,也只有这处的水温还能入喉,我捧了一嘴,把甘草放在框里才起身道:“大哥受伤了吗?” 宝亮惊奇的盯着我:“茜姑娘如何知道的?” 我指着他背上粘着的一丝血渍,还有水流上方飘着的碎布头:“你知道岛上哪里长着遍地细小纤弱,花杂蓝色的草木?” 道完我自觉点点东边,又转头看看南边,好似那次看到的时候又在西山上,几番调转方向,跨出三四步。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我挠破了脑袋,越想越慌。 宝亮思索好久才不确定地提到:“可是在花圃里?主人听你喜欢特意撒了一些种子,好似现在正开花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 我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样,撇开着挡路的野草,三步并作两步。才见到在正门的外墙有一片我倒腾的田埂,正是长着呈出卷伞花序随着花朵的开放逐渐伸长,半含半露,惹人喜爱,令人难忘的止血草!我拍着胸口,喘着大气…… “摘些这个,磨成粉状,等会儿递来。”我放下筐子,马不停蹄地进屋看望谦德大哥。 原当应是姣好的容颜,如今却苍白得紧闭着眼。很是痛苦,我拿出常备着的含片递到他嘴里。 他才微察我的到来,有气无力道:“茜娘?” 我此番安静得拿过石凳,靠在他右侧,给他包扎伤口,宝亮的药送来的及时,很快血便止住了。 “你若是疼,还是叫出来的好。你吞着只会更疼。”我说的不冷不热,包扎完就做出要走的姿态。 “你是怪我一直没对你敞开说话吗?” 我故意碰到些药罐子,砸出巨大的声响,愤恨道:“茜娘不敢,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多处还是茜娘依仗公子照拂,哪里敢要求这些。” 他并不睬我的生气,摆摆手吃力道:“你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瞧他是真的疼着了,便没再发气,却也没有吱声。 “我倒不是不愿说,是不想让你牵着进来。你心肠软,知道了这些只会更加难安。” 听闻谦德的话后,我心中有震惊,也有酸楚,他如今重伤,说一句话都要喘三口气。我确实不忍,拿过含片又给他递了一颗:“我从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做着为人卖命的事,都不曾阻止过你。为何到今日,你还这样遮遮掩掩?” 他面色寒霜重咳了两声:“到底是封口的活,你现在也知道我是在为谁卖命了吧?” “是。”我蹙眉一笑:“我知道这人的命令,你也不能拒绝。” “这本是我脱离他的最后一项任务。却不知任务失败,早有人备着!死里逃生,我匆匆忙忙跑路,随身留下的血迹很难清除。我知道你心细,日日上岛必会有所觉察……” 好不容易说了这么多谦德咳了好一阵,气顺了却不再接话。 宝亮眼瞅着谦德几番想动嘴的姿态,便躬身:“我先出去看看厨房还有没有吃的。” 谦德大哥静静挥手:“去吧。” 就这么一句话又咳上了好一阵。 “你这是伤到气了。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抚过他虚弱的身子,示意他向后倾侧。 “别,我有事托于你。”难得他软调着语气,求我。 “宝亮跟着我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如今我身份暴露,主子必是要灭口的。倒不如此前先把能躲过的人安顿好了。” “你倒是没想着死里逃生?” “不是我不想,是肯定不能。今日你回去之后就再别上岛了。宝亮的命,你能搭把手救一下就救了吧。”他愧疚的蹙着眉,附耳察觉门外有人。此时他脸色突然变紫。 我措手不及地顺着谦德的背:“你被下毒了?” “每次只有任务成功了我才能去取解药,如今,毒已从手到骨,不出三日便会入心。那时候,他们就会派人来检验灭口。” 眼瞅着屋外头停顿的脚步,我双眼无神的摇摇头:“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主人,元宝大哥我拦不住……” “无事,你下去吧。” 谦德的微笑下,遗憾着苦涩,我叹了口气看着退出的宝亮:“宝亮没你不会苟且偷生的。” 王元宝搭着谦德的脉,凝望我:“怎么回事?” “王元宝,废话不多说了。你赶紧把宝亮和茜娘都带走。记住你欠我的!” 谦德只盲目得盯着王元宝,好像真能看见一样。 “谦德大哥,总会有办法的!”我仿佛看见王元宝身上有我没见过的挑衅,只是现下我是分不开心思想那么多。 “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只求不要牵连无关紧要的人!” 谦德大哥沉重的话声好似隔着千万座山川,却不是对着我而言。 王元宝苦笑道:“你放心吧。” “茜娘,我有一半的方子。不如,你把我症状写下,再加上我胸间的药方,晚些一并寄给佟太医。这可是我唯一活着的希望了。” 我握着方子微微发颤,总觉得这里头有着破天的谎言。 第八十五章 曼陀罗 我手麻脚利地行动起来,正愁找不到人送信赶往沧州的时候,王元宝立在我了窗口。 “你是要找人送信吗?” 我交错的双手只觉得不安,一共就三日,即便我自己飞奔也需要一天一夜的功夫,我没有直接回话,而是颤畏道:“还是把佟老先生请来吧。”。 紊吞的雪地中,王元宝愁眉的神色定了定:“他已经去了。” 一支笔滚落在晕开的白纸上,我拿起墨缸就朝王元宝的方向砸去。他一动不动的受着缓缓道:“我们和他本就是在敌对的立场上。” “你知道什么。全部通通告诉我,不然我死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敢睁开眼,怕忍不住所有紧含着的泪水喷涌而出。 “谦德是太子李承乾的宠信,其父亲就是早前辅佐过太子的杜如晦,蔡国公。不过,谦德是私生子,本就见不得光。便被蒋国公送至太子身边从小豢养。” 原本交握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何事软软垂地:“你一直都在查他吗?” 王元宝不曾否认,接着道:“襄阳郡公不是不知,不也是对谦德的身份盲聋作哑吗?要说他的母亲秦氏接近国公府的目的,你应当已知其一了吧?” “是,我知道奶娘当年入府,多是对大人有着敌意,可是最后大人的死因,我查过,和奶娘一点关系也没有。” “秦氏对你多为心软,到底是妇人,时日久了就念情了。不过,还有一个任务,秦氏做到了!当年太子年幼,生活宫中多有风险,蔡国公病逝后,明显断了其臂。正是孤掌难鸣的时候,秦氏通过你的手,拍响了三爷和仇老爷的合乐。” “奶娘?不可能!” “仇老爷向来贪恋美色,秦氏利用此点,故意引你插手三爷的事,从而引得他念念不忘,定下来了和三爷的交易!” “所以三哥才会献计给大哥,说把我嫁到仇家,换得齐芳入崔府?” “是,江鸿的死,三爷只是推手,真正谋命的,是太子!” 我捏紧了手掌:“这些事,你从何处而知?” “早前狼牙帮的弟兄就有受气迫害的,如今出了人命,又哪会什么事都不做白白送命?” 我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玉佩,一丝的血液被割伤开来。 “茜娘!” 我拼劲了全力把他推开:“你坐着,谦德大哥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王元宝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为什么就不能互相放过一马?” “茜娘,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的!” “所以你就透露给张玄素,等着谦德大哥送死吗?”我勉强维持着身姿,淡淡地笑开,无穷无尽的无奈。 王元宝安静地看着我,缓缓立起身子:“如果我说,利用你的人不是我,你信吗?” “你走吧,我累了,想休息。如果你还有心,派人去厚葬他吧。” 我将目光投至窗外的树丛的阴影中,虽然已是黑夜,那里一片寂静,但是我知道,有些误会,我已经不想解释了。 “忙完了这些,你该给桂林准备彩礼了。” 夜里的月亮都躲藏在了云从中间,很稀很稀的星光,昏暗照射,我握住那片被我夹在山海经中的银杏。 “我其实一直都放在了江州那页,除了二嫂,唯一动过的只有籍郎。”我估摸着日子,确实一切都巧合得太诡异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捧着暖炉,多希望,这个温度能传至心底。 桂林的喜宴,办的极其简单,多数恐着动静闹大对我不利,却不知,还是有不速之客的到场。 “仇老爷大家不知所为何事?” 二嫂强做镇定,硬着头皮行礼。 仇老爷瞪着眼睛瞧我,吹着胡子,须发洁白,却还是手轻脚燕得走到我面前,赤裸裸无视二嫂的礼。 “茜娘,你让老爷我找的好苦……”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脸上新增伤疤只觉得好笑:“仇老爷真是年老不衰,还能奔波那么远的路程啊!” 王元宝一把上前揪住仇老爷的手:“你想干嘛?” “哟,茜娘,你倒是好命,有那么多人护着你啊!”他说的时候轻佻的眉眼,让我直犯恶心。 “今天是府内的大喜日子,仇家老爷要是来喝喜酒,倒是有一杯,要是寻人,那还得按规矩走。”万夫人在一旁冷着颜,倒是比真正的主人二嫂看起来更威严几分。 仇老爷眼瞧着周围这么多人反倒不收敛,抓住我的脸蛋戏虐道:“我千里寻美人,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呢,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 我不但没了恐惧,反而更镇定的扒开匕首,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你就是拿这把匕首划开了枫儿的喉咙的吧。烈性子,我倒是更喜欢你了!” 听得前句,在场的宾客无一不为其所惊,连带着万夫人都是哑然失色的样子。 “你若是不想我这把匕首放在你的脖间,就命他们都退下!” 仇老爷阴狠的脸色露出一丝诡异,一手拍开一地的白粉。 “我本只想来取药,却不知,还能寻得美人……不如就让你们都尝尝这人间美味……” 风口呼啸着一阵猛风而过,那粉四周散开,慢慢的便有人四肢开始抽搐,大约也就是半刻的光景,我便产生了恍惚。 “美人,你知道爷想了你十几年了,总算是等到你开了苞却丢失了美味。我的心哟,不知道有多少不甘心呢。” 即便是头重脚轻,我也在做着最后的抗争。这是曼陀罗花粉,这个味道,像极了花圃里的味道。 就在我神志恍惚的时候,我听见那盖着红盖头的桂林一阵哭喊:“不要啊……我求求你,不要啊……” 王元宝比我快一步跑去,可见他也是软弱无力。 “别做无谓的斗争了。还是乖乖给爷享用吧……” 那张丑恶的嘴脸就要靠近我鼻尖的时候,被王元宝一掌排开。 到底人少,还未触及,就有着四五个人簇拥着上去打王元宝。 我乘着空隙,用匕首划开一刀自己手上的口子,热血流出的时候,我的神志才略微清醒一些。 眼瞅着地上瘫软的元宝,我的华丽地转了匕首方向对着仇老爷。 “你若是不想死,就让他们都退下。我杀得了一个,就杀得了一双!” 被打得凄惨的王元宝残着苟言:“茜娘……” 就在仇老爷带来的人全部退出的时候,万大商人带着知府老爷像预测一般巧妙进场。 看着满地昏迷的妇人,再看我血淋淋拿着匕首凶残的样子,万大商人也是傻呆了好一阵,才解开腰间的瓶罐子,命人人嘴一颗。 “仇老爷怕是还不明白吧!”知府带着手札,决然得竖立在我和仇老爷眼前。 “屈突氏,已经是崔府过了定的媳妇了。” 我的眼光时不时扫过一眼婚书,当时和仇家过亲,那文书自始自终都不曾到我手上! 虽然如此,但是仇老爷的眼色依旧有一丝怪异:“就是如此,我后头有太子爷撑腰,你们又能拿我如何?” “即便是太子,也当遵守大唐律令!” 其实我一直都瞧不起官爷,总觉得官官相护,多为恶人,如今听着这种话,只觉得心里温热。 “你们可知太子是什么身份,太子说的法才是法!”仇老爷哽着脖子粗喊,言语苍白。 那知府一笑轻视道:“仇老爷可知你刚刚说的这话,在下可以理解为几个意思?万大商人作证,若是在下理解的有偏颇,那在下愿供出这乌纱帽,但若是……真有此意,我怕仇老爷,您就是有太子撑腰,这脑袋也是不够送的。” 我蓦然的立在一旁,收了匕首。 “仇老爷,我瞧着,茜娘到底还是上了国公府族谱的女子,你若是这样强抢,也算是违法乱纪了。不如,此时我就当不知,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万大商人弓着背,满是恭敬得给仇老爷台面下。 仇老爷刚话中所说的意味过重,正愁不知如何逃脱,如今,人家上赶着做这个人情,仇老爷怎么可能白白错过。硬是撑着一张老脸,愁色道:“到底是国公府的主子,嗯,老身确实是老糊涂了。来人,送两箱彩礼过来,作势赔罪吧。” 刚刚略有些苏醒的二嫂见闻此说忙是应了,那王姨也是惊吓过头不明所以,跟着二嫂磕了几个响头说了几句吉利话。 明明刚还在殊死搏斗,如今却硬被逼着强颜欢笑,我委实做不出来。 知府大人也是明白人,倒不强求我,和颜悦色得安慰道:“多是好事多磨,如今,又多了些彩头,更是吉利。” 二嫂热络着脸道:“对话,知府老爷不如也一块坐下喝两杯喜酒吧。” 王姨本是做的堂上太太,如今知府老爷来了,这位置必是要供出来。 那边上还有一位,仇老爷是左推右辞,直接拱手:“此番出来,老命也是够折腾的,我就不闹这个新婚,先告辞了。” 万大商人附和着婉言几句,就半推半让的送仇老爷出去。 在场的宾客,无不是松了一口气。 喜娘也是狡诈,早前遇事的时候躲得机敏,如今瞧着知府老爷出面,更是提了精神,扯着嗓子喊道:“拜堂啦!” 王元宝被踹的几脚,倒也不甚要紧,只刚刚被吓着的桂林恐又要犯病。 我一直默默无言的看着桂林的反应,拉过王姨问道:“桂林出事的时候,也是闻的这个香味吗?” 王姨擦了下眼角的泪水,苦着脸道:“是啊,都是命苦的孩子。怎么就惹了仇家呢!” 第八十六章 悄无声息的恨意 礼毕正是闹洞房的光景。却是异常的冷清。 知府大人因事忙未等喜宴开桌就先行告退了,如此全场零丁就剩些老弱妇孺。 即便是这样,王姨还是实打实得开心,拉着我说了好长的话。 而我却是细着耳朵听万大商人和王元宝的谈话。 “早上刚有眼线报说看到他往青州来,却不知赶得如此巧合!” 王元宝扶着微微发疼的胸口低笑道:“恩人总还是赶上了。” “此人阴险狡诈,我恐他再返,你最好早些跟崔家接应,做好对策。”万大商人不着意的捡了花生细细嚼嚼后,不禁叹气:“那花我本是我无意从西域带回来种植,久未成功,谁道,会酿下此等大祸!” “多是桂林有心栽培的结果,我确实不知曼陀罗会有这等功效?”王元宝从袖间摸索一番,伸出右手递给万大商人一朵枯花,正是那像极了牵牛花的曼陀罗! 万大商人用手碾碎一片花瓣送入鼻中:“正是,这就是桂林姑娘遇害的时候被迷昏的花吗?” “是。恩人,为何桂林今日反倒没有中花毒?” 万大商人笑着把花朵收起在所佩戴的药罐内:“因为她已长期服用镇定的药物,此次仇老爷丢弃的量仅供迷晕,还不足发狂发癫。” “到底恩人又救了元宝一命!” 王元宝拱着手,郑重做礼,那万大商人用左手拍拍他的右肩暗笑:“这些都是不足为道的小事。倒是那琉璃,你要好生收好,想夺得人太多了!” “恩人,这琉璃真的能防弓箭?” “诶,有些话,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今天是大喜日子,赶快去看新娘子吧!”万大商人皱着眉,不欲多说。 我收了耳朵,思量着刚得来的信息。 王姨在一旁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已当是为仇老爷的事,很是感叹:“要是那太子倒台就好了!” 我赶忙回神,捂住王姨的嘴,十万分得严肃劝告:“王姨,这种事,你心里想都不能想!” 王姨喝了口辣酒吐着舌头道:“多是糊涂了!” 还好宾客不多,留下的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妇人。我无甚在意地点点头:“往后桂林就是王家的媳妇了,元宝应当是不用再跑那么远去做生意了,王姨可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元宝那孩子总是想把事情做得最好,如今成了家,也算是把他那骨子里的野心束缚了。只是这桂林……小姐,你瞧着,病能好吗?” 想着那晚王元宝说的话,我就心乱如麻:“桂林的病,其实已经好了。” 王姨喜出望外得拉着我:“真的嘛?” “可能,我不在这以后,她就会放下心结。”我咬着嘴唇,轻抿一口喜酒,想起籍郎的话,没敢贪杯:“过了年,兴许就都好了。” 夜里,我回屋木木地坐着,愣想了许久也想不起太子被揭开谋反阴谋是何年。还有此番我着意观察万家的意思,应当是攀附了李泰。那是不是崔家的意愿也是如此? 早前我写信给诠郎的时候,多数是觉得旁观最为稳妥,如今瞧这局势,连下达的平民都跟着有所波及。而圣上最后所定为太子的李治又默默无闻。如何才能最牢靠稳固的利用我所知为崔家,为国公府,求得一枚最后胜利的旗帜? 思及来思及去,我竟恍恍惚惚地睡过去了。 年底就有信从长安传出,魏王李泰著作《括地志》即将完成,饱受圣上赞赏。而太子李承乾,因圣上移驾洛阳,得令命其监国。可以说这场风波已然是拉到了高潮,我手下的笔久久落不出一字。 若是崔家已定了李泰,我这封信不过就是徒增籍郎的烦恼,况且最后若真成了李治难免不遭人误会。 心情烦躁长久也不就不自觉地吐露出来,二嫂轻抿着白雪炖出的热茶,“你这性子怎么越发急躁起来?” 我垂头丧气地坐下,看着东处望眼欲穿:“只怕洛阳城内一场风波在所难免。” 二嫂不禁抿了丝笑打量我:“可是担心崔家?若是,我命人前去打探下风声如何?” 我倒是被二嫂这么一说骚红了脸,头垂得越低。 正是取笑时,王元宝咋咋呼呼得进门:“崔家使人来信了!” 我本能反应的一跳,才惊觉自己行为突兀。 二嫂放下茶杯,也不再多捉弄我,淡淡笑道:“我人老了,眼力劲不行了。茜娘,你跟去瞧瞧晚些再来支会我一声吧。” “诶。”我满带着娇羞,又却是心急,便重重点了一下头,出门了。 王元宝沉默了会儿,似笑非笑地跟在我边上道:“崔老爷还特意命了一个嬷嬷送来信函和口信,说必须要亲自交给二夫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那刚才怎么不说?” “不是怕,扫了你的兴吗……” 我是不知道那嬷嬷到底和二嫂说了什么,只是短短时间内,二嫂前前后后变了十多种脸色。 最难过的,就是我被命呆在屋外,只能痴傻着打量二嫂的脸色。 王姨已经推了外头的工作,专职替王元宝照料桂林。而王元宝从成婚后就一直忙进忙出的在家庙和万府之间来回换地。 我因着洛阳的事也没那些闲心去擦管,倒是二嫂近年来养出了雅兴,喜欢煮茶。 在二嫂有心的安排下,今日特命了王姨做出拿手好菜招待这送信的嬷嬷。我在门口立得太久,肚子早饿了,便丢开满心的挂虑寻得美食而去。 还未进厨门,我就瞧见那壁角里藏着好几袋芒硝和纯碱。我搔了搔脑袋不明所以,便张口问王姨:“这东西能吃?” 王姨探着头瞧眼我所指的东西道:“哪里能?也不知道元宝做什么呢,把这些东西当宝贝一样藏着老好了!” 我心下几番计较,这不都是做琉璃所需的材料吗? 顺着王姨的话,我多了一嘴道:“这东西倒也只有那番邦人才有,却是值得他这么藏着。” 王姨含笑的夸赞:“小姐见多识广才,我们这些市井妇人,只当是山上偷来的石头。” 我尴尬的笑笑,却不知就这样一件小事也刺痛了桂林的心。 第八十七章 两难抉择 提心吊胆了一下午,那嬷嬷和二嫂还是没聊完。王姨见我正是一脸担心的神色,便鼓足了勇气进门说道:“二夫人,菜都要凉了,不如先叫崔家嬷嬷吃了饭,歇息会儿再详谈?” 我就傻呆呆地立在门边上乞求得望着二嫂。 “倒是我忘了这层,林嬷嬷,不如先吃饭吧?”二嫂瞧了眼我,点点头对着嬷嬷问道。 那林嬷嬷倒是敛了笑意:“老奴还是等夫人用完餐在食也不迟。” 我不满地嘀咕一句:“这可是在国公府……” 二嫂忙赶着替我遮掩:“到底是不能寒掺了嬷嬷辛苦跑这一趟。” 难得见二嫂也有机敏的时候,不过我却是略微有些恼火林嬷嬷的愚忠。 林嬷嬷也是城府极深,既不开口迎合,也不开口指责,就那么面露浅浅的笑意。 可看得出,这嬷嬷是崔家精心挑选来说项的,再见二嫂的反应,只怕我和籍郎的婚事多有不妥。 王姨倒是觉得二嫂的话十分在理,遂真心实意的笑道:“嬷嬷若是赏脸尝下老身做的菜,那于老身也是面子上有光的事。” “王姨,你又不是我们府上的仆人,做不得那么卑谦!”我硬拽着王姨要弯下的身子。 此时我才觉察那林嬷嬷脸上一丝变化,满是不屑。整个崔府,唯一能还敢有这种脸色,只有籍郎的奶娘,何氏的陪嫁丫头。 但是此前我听籍郎说过,他的奶娘多为家事早有请辞的意愿。何氏待我长年都是不冷不热,我也记不得她身边伺候的人。 “嬷嬷可是崔夫人身边的?”我故作深思,抱有疑虑问道。 “小姐倒是好记性,老奴确实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 我并没为此转换态度,反倒更是激言:“嬷嬷都是崔夫人跟前的红人了,这份招待应当是尊享的。” 王姨嬉笑着神色,上前牵引:“嬷嬷还是快些用餐吧,菜冷了就失味了。” 二嫂抬起桌上的杯子硬着骨气做出不容商量的行事。 林嬷嬷岂会不知,抽出王姨拽住的胳膊,微微侧过身行礼道:“多事老奴忘了二夫人饿了,不如叫老奴伺候二夫人用餐吧。” “不用,我来青州多年,常年都是自己动手,嬷嬷还是快下去歇歇吧,免得操累了身子。” 我怔怔,心中的疑虑加重几分,二嫂从来不会对人疏远得如此清晰。 一行菜品送上来的时候确实都有些结霜,不过,烫都用砂煲着,二嫂还是多喝了几碗。 “二嫂,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我梗着脖子,不安的问道。 “我还想看看你定了能有多久呢。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吗?”二嫂冷着眼看我。 早前我若是翻了这些小错误,二嫂都是含笑指责,过后就不再追究。如今这没由来的严厉还真有些吓坏我。 我噙着泪水,泛委屈道:“茜娘错了。” 二嫂松开了调羹,也是愁眉:“茜娘,你真和崔家公子……什么了吗?” 这话说得太隐晦,我心中又难得一惊,句句矢言:“早前醉酒的时候,崔家公子轻薄过一次,叫桂林看见了。” 二嫂疏散口长长的气:“唉……那酒就不是好东西!” “我本就和籍郎定了亲了,这种事……有何关系吗?”我颤颤巍巍的问话。虽说这封建思想依旧浓重,但是确实是婚书都下了,这种事论起来不过就是提早发生肌肤之亲,有没有未婚生子,算不得失德吧。 二嫂一气,捧起碗砸到了我的脚边。这几十年,就是我做上杀人放火的事,二嫂都能镇定自若。如今…… 我不敢往下头想去,只爬在地上不敢喘气。 “崔夫人不愿你和籍郎结亲,本想替你做媒给房府已承了大人和崔老太爷的最后一点情谊……崔家和我们府上的梁子是结下了,你不会不知。那崔老爷就是不肯同意籍郎的请求,崔夫人如此做不失为是对你和他最好的抉择。” 我含着泪不敢啃声,先不论我和籍郎私下定情的错误却是有为仁德,就是国公府对崔家做出的伤害,就是说要把我卖给达官贵人已做拉拢,大哥肯定都不敢喘气的。 接着二嫂又淡然地陈述:“早前,因着娟娘的事,崔老爷本就有气。再加现下查出江鸿的死,跟三弟套脱不了关系。这国公府和崔家的纽带岌岌可危,一弄不好便是反目成仇。茜娘,我怕你入崔府并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二嫂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自有三四分动摇的时候,又听得一句:“你若是执意要嫁入崔家,只能做妾!” 我的心口砰砰直跳,猛地坐地上,茫然无措。 “茜娘啊,不如忘了籍郎吧。二嫂给你在青州寻个人家,咱们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也是幸福啊!” 我淡然地看着腰间的玉佩没有说话。 在二嫂的目光下,我只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小丑,先是利益的牺牲品,后是家族斗争的毁灭品。如果当初我能坚持一下,或许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又或许,我已经过得很幸福了,是吗? 我哽咽着泪水:“籍郎怎么说?” “正是他自爆,说和你已私下定情,崔老爷才开了口说能让你以妾的身份,进崔家的大门!”二嫂搅着帕子,一口气呛到喉咙,好不容易顺畅了又愤恨着说:“这一家子人都这么爱算计,你看看娟娘嫁进姜家……就是平妻又如何,还不是输的节节败退。我们武将国公府的姑娘心思单纯斗不过他们那些文人里的算计的……茜娘,你若是放得下,二嫂替你回了,就说已经给你寻得人家!只是,这后找得人家,应当是要退而求其次了!” 我强挣着身子立起,缓步而出:“二嫂,让我再想想吧。” 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枯黄落叶的梧桐树下。凝结成冰。 王元宝停步,凝视着那一朵朵冰花,落在我肩头。 “王元宝,幸福真的能自己争取吗?” 一种微弱的呼吸好似下一秒就会不存在的飘出。 他走近了几步:“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如果不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活着也没有意思。” 我回头盯着他:“你是在怪我吗?” 他替我拂去肩上的落雪,柔声一笑:“我只是再说你心里的想法,于我,幸福就是你真心实意的开心!” 我一声不发,任由他摆弄。 “你最近一直在研究琉璃吗?” “是。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助我。” “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好。” 王元宝轻轻叹了口气,不着意得指着雪地:“你一定要冻病了才能回屋吗?” 我冷笑道:“我希望冷风吹得自己脑子能清楚一点。桂林,她病好了吗?” “一直在用万大商人给的解药,已经不发病了。” “我那日听得你叫他恩人,出了什么事了吗?” 王元宝止住给我挡雪的手,侧视着我:“你想听吗?” 我微微一笑满含愧疚:“其实我有点不敢听。” “呵,确实有点血腥。” “王元宝,为什么你经历生死后反倒更洒脱?” “因为我知道,我最在乎的东西已经有人护着了。而我自己,不过就是贱命一条。” 我看着王元宝展开的苦笑,内心伤痛难,却还是微笑低声道:“你还有桂林,与她而言你的命,就是千金。” 第二日,天微微亮,王姨就小跑着来寻我:“小姐,崔少爷派了小厮给你送信……” 我神色几番幻变,翻起身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我便穿戴整齐,匆匆转过屏障。 来者正是从小伺候籍郎的福安。 忽又想起崔家的决定,冷冷得扫他一眼:“林嬷嬷已经把话带到了,你有何故替你家公子跑这一趟?” 福安似是未曾休息,摇晃着身子许久才开口:“少爷命我一定要将所托信物亲手送到小姐手上。” 我不再说话,命他可靠立歇息会儿再说。 福安愁色一瞬,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正是早前我做的手札的摹本。 “果真,他偷了我的图去献计给魏王吗?”我鼻间哼哼一笑,以示不屑。 福安拱着手道:“小姐真是料事如神。不过少爷如此也全是为了和小姐成婚所做,若不如此推倒仇家何其困难。” 我拿过手札,平放在桌上翻阅,其字体苍润挺拔,飞扬灵动,每一处细节刻画都比我所做更加生动逼真。再看所做的图纸,倒也尽心。 含笑合上书后,给福安倒过一杯茶便命他坐下。 “少爷和小姐真是心有灵犀。”福安喝了茶,得了精神:“少爷说,我刚到,小姐定会气急上头,对我冷言冷语。这时,福安再遵从少爷的吩咐把书给小姐,就能得到暖茶……” 福安笑得憨厚,倒是慰藉了我心中不少烦闷:“你家少爷就会折腾人,怎么就不见他自己送来?” “这不是年关将至吗,少爷说魏王那处的风声还没确立好呢。这太子如今又何等得受圣上喜爱,老爷和少爷都不敢行半步差池。” 我点过桌子,不甚清晰地问道:“崔家倚靠了魏王吗?” 第八十八章 诠郎出道 福安换了个坐姿看起来有些不雅,尴尬道:“小姐,小人没日没夜的跑,这……有点疼的厉害。小姐别介意……” 我用帕子捂下脸,“你回完我这句话就可以下去休息了。” “诶……这主子的事我也只知道少爷告诉我的,不过少爷让我带信给小姐了。可能上头有详细说明吧。多得,小人实在是不知道……” 福安撅着屁股,左坐着也不是右垫着也不是,我含笑道:“你倒是为你主子卖命,信给我后就下去吧。” 他用着满手污渍的双手取出袖中的信后朝我咧嘴憨笑:“小人听闻桂林妹子成婚了,不知可否讨个脸一会子送些不成气候的小玩意?” “自然是好的,只是福安,你还是先下去梳洗一下也不迟。我瞧你眼子都通红了……”我递给他帕子,示意他脸上的泥巴。 福安弯着腰,道声谢意就退下了。 王姨定是已经把屋子给福安收拾出来,我便没再传人,自顾自得拆开信件。 “吾妻,浣儿可安好?君别不过数日,却似三秋。犹记浣儿曾语,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青州一别,几股回首,就恐未知命数再变,好事多磨。知汝必得母信,唯惧浣儿不知心事。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浣儿,吾定做那磐石,千古不移,不知,你可愿做那蒲苇,须得暂作韧丝。期满三年,吾得取功名成就于身。自出府他过,从此吾定和浣儿做那一生一代一双人!现城中戒备森严,只得命福安托词,除其婚事,万事俱安。浣儿兄长诠郎被征用出战边疆,不过此前已所托人照看,必得安身归来。诠郎此举已让国公府暂避洛阳风波。吾于洛阳等妻归来。” 信毕我便将其点入烛芯使其灰飞落尽。 早前我拖信给诠郎的时候只是单纯劝慰他不要参与任何皇子对太子之位争夺的战乱之中,却没想到,他竟有勇气上战场以退为进。不过若论诠郎如今的武艺,多有胜算,我不禁展露笑颜,暗暗鼓舞,国公府总算还是出了一个有胆有谋的人才。 心善至乐倒把之前不舒服的怨气都疏散开来。我噌噌小步跑去二嫂屋里,瞅着那林嬷嬷早早起门伺候仔细的样子又收回了步子,端庄小心的跨着,想着二嫂教得轻移莲步,纤纤细步通通都试了一遍。 “老奴瞧着,小姐以后是要近身伺候少爷的妾室,有些规矩还是应当教一遍,不知二夫人意下如何?”林嬷嬷微侧身子对着二嫂道。 我不过刚进屋,还没落席,就听得林嬷嬷如此说不免难受,抽了抽嘴角:“林嬷嬷教规矩的时间多的是,麻烦先让我和二嫂独处一会儿,我有些家事要禀报。” 二嫂凑过来问我:“你可是改变主意了?” 林嬷嬷瞧了我两的神态勉强得一笑:“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难得能把她支开,二嫂也是出了很大一口气:“你不知道,那嬷嬷一大早就来伺候我,做事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寻不到一丝错处。” “能把酒娘带那么聪明,规矩的嬷嬷会叫我们寻到漏洞吗?”我撑着腰,扭动了两下。“刚才在院子外边我就见着她了,故意走得慢些,还是落了她一顿好说。” 二嫂心疼得替我揉肩:“茜娘,如今还没进府,二嫂还能护得你周全,你若是真嫁进崔家了,可怎么是好?” “二嫂,说到底,茜娘也是订过亲的人了,虽没进仇家门。但那花轿确实出了国公府。况且,我到底身上还备着命案……这青州多少适宜年纪的男子,不是已经娶妻生子,就是品德不正,二嫂你又上哪处寻得户人家能收下茜娘的?”我说得凄楚,险些竟真要落泪。 “多是苦命的孩子,你大哥他们不可能就看着你如此不帮忙的。” “二嫂你还不知道吗?三哥心肠歹毒,早和那仇老爷蛇鼠一窝了。大哥……天天做着他爵位的美梦,若是真有心,只需叫人盘查一下。如此能叫仇阳把我们骗的团团转吗?” 二嫂被我顶得哑口无言,细想想倒也确实如此。 “不过,我也不是没计量,断不可能像娟娘那样,到最后孤苦无依的。”我拉着二嫂的手,醒了醒鼻子,又接着道:“二嫂,诠郎可是要做大将军了。” “真的吗?”二嫂也是喜出望外。 我点点头充斥着希望道:“大人的栽培总算是没有白费。” 许是我话中的意味过于浓厚,二嫂明显失了神,讪讪笑:“还是诠郎有才啊。” 我摸了摸二嫂局促的手,约莫猜到了二嫂心中的难堪是为何:“二嫂,你还有茜娘呢,此次回洛阳,二嫂和我一起走。” “你这孩子有这份心就够了,哪有嫁人还带着老人的。你啊,还是多迁就着林嬷嬷学些规矩,别丢了大人的脸倒是真话。”二嫂慈爱得点过我的鼻子,疏散了眉间的忧愁。 关于二哥的消失,官府始终是报着查无此人的通告,久而久之,国公府上下全当二哥真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不是不想问,是每每提到此人时,二嫂就莫口不提一字,独怆然而泣下,我又哪能再开那口询问当时的所以然。 只是略微记得那时府内老人常说,这嫡次子二哥,较之大哥,三哥是最聪慧不过。孝顺长辈,温文和善,自小就是国公爷重点培养的对象。估摸那时候大人就已准备将爵位沿袭给二哥了。谁道不明中间所出何事,这一向感情恩爱的二房,突然崩裂,二哥留信出走,扬言要出家不理俗事。 二嫂自来是泥菩萨,常人都安慰她,劝解她,谁道她不仅不怪罪二哥还一口承认是自己的错。到底嫁入国公府时日已久,大人和母亲都不舍其白受冤枉,特意替二哥写了和离书。若是我,必是大摇大摆得拿钱走人,可是二嫂不会,要不然她也不会陪我一起到青州白白受这冤枉罪。 “二嫂,茜娘若是嫁人了,你一人在青州我不放心。”我收起来轻笑,坦言道。 “傻丫头,难不成你要为了二嫂一辈子不嫁人吗?”二嫂拉过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抱我在怀里揉着头发,“茜娘,二嫂不想去洛阳。在青州生活久了,这里的一切就好似自己的宝物,一分都舍不得让给别人。那地里还种着油菜,明年开花的时候还想亲自做油子呢。再者,你不用不放心,王姨如今要照顾桂林,已经住到府后了。不过几步路的时间,近得狠。” 第八十九章 婚定 我苍白无力地点点头,到底自己愧疚二嫂太多了。 二嫂略微收了悲伤的气氛,吩咐林嬷嬷进门。 “如今就是纳妾也该把应走的流程走一遍。那明媒用不着,这正娶可是应该的,到底是国公爷上了族谱的女儿,你们家老爷怎么说给该给个章程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给二嫂鼓了劲,一向对何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女子竟也会说出这样一番大气的问话来。 林嬷嬷自来是见过牛鬼蛇神一般的人物,照旧镇定自若地回话:“早前少爷就把婚书给了万商人不知是为何?此事还惹了老爷生好大一通火气。” 我执着热汤子倒茶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一下,这细小的动作还是没能逃出林嬷嬷的眼睛。 “莫非,小姐知道此事?” 那日二嫂被迷昏后醒来时,那婚书已被我收走,此时,正藏在那枕箱边的绣盒下。我想想确实如此便默首:“可是我分明没有写过答婚书,为何,这是一整份?” 二嫂端起茶,轻轻啄了一口,林嬷嬷把腰弯得更低些道:“那是早前齐芳姑娘写的答婚书,此前用的却是小姐你的名字。那官爷也没瞧,就盖了章。那婚书已经做不得数了,要另起一份。” 我和二嫂均是一愣,齐芳的事到底因着诠郎的关系,我难以启齿。二嫂盖上茶碗,瓷器发出清脆的抨击声,她缓缓而言:“我竟不知家中的侄女已顽劣如此,倒是叫崔老爷看笑话了。” 林嬷嬷赔笑:“到底齐芳姑娘眼光高,看不上我家少爷罢了。” 这种损己一分,对伤八百的招式我看得二嫂和林嬷嬷耍只觉得过瘾。原道我当二嫂是书本网出来的,只知风花雪月,不会理会这种勾心斗角。 我正兴奋之时,遭了二嫂一记眼神。 “我这侄女从小被宠,断不能和崔府内出去的大家闺秀相比。倒是莺娘,听说生了胖娃娃可讨喜?”二嫂在桌上摊开信纸,缓缓哀叹道:“多是我们国公府做错的事多。” 林嬷嬷此番却是转了风向,面露喜色:“莺姑奶奶如今给江家添了一个大胖孙子正是喜气,老爷和夫人也是极喜欢覃哥的。说起来,小姐和莺姑奶奶也是挚友,赶着上洛阳定要去瞅瞅那伶俐的娃子。” 其实二嫂提莺娘的用意我不是不知,但还是有些不舒服要利用挚友奠定自己的地位,便尴尬的附和林嬷嬷道:“多是要常走动的。嬷嬷怕是要在青州过年了吧?” 林嬷嬷颔首:“就是不知姑娘打算从哪里发嫁?” “这日子还没定呢?”二嫂皱着眉不解道。 “早前按照老爷的意思是过了年的夏至,但是少爷说那时他该上京赴考了,所以硬托着提前了日子。已经和府上大爷交代过了,就等着小姐的婚书托过去。”林嬷嬷试探我问道:“小姐可是能这几日写?正巧让福安带回去。” 真是什么事也瞒不得这个人精,我想着福安是今日天亮未到的,二嫂都未必可知,她却已经算料得如此清楚。 我略微一思忖,应道:“此事嬷嬷就放心吧,福安走时,我会交代清楚的。” “那小姐预备从何处发嫁?” “要不这次就从青州吧,反正娶妾不比妻,也没那么多规矩,都从简了,不如让二嫂我放些心的看你嫁人。”二嫂冷不防的替我做了决定。 林嬷嬷得了话,便退下去忙活,只剩下我和二嫂的时候,二嫂把手里一直握着的碧玺玉镯给我了。 “我这一生,无子无嗣,就一个你还能让我期盼的活着。茜娘,别怪二嫂心狠,我实在不放心你的婚事再出任何的状况。” 我交握着二嫂的手:“怎么会,茜娘只会恨自己不能尽忠侍奉二嫂左右。” “你若是真那么想,不如别嫁人了,跟着二嫂青灯古佛过一辈子?”二嫂嬉笑的看着我,慈祥的摸过我的脸道:“你此前那么跑出来,嫁妆都白白送了没良心的人。” 二嫂不提,我倒无所觉察,那三箱嫁妆匣子应当是没人能拖走的,也不知道王元宝有没有顺手藏一些。 “我这里倒还有些大人在世时分得的几间铺子门店,收成不好,你大哥他们也看不上,倒是留到了至今。如今那铺子虽说无什么收成,但到底拿出来也是钱,到时候应急何等的都需要用着。那箱子里头放着的都是那些年我的陪嫁,我也没什么子孙可用得到的,你一并都带走吧。诶,要是早知道你会落得那件事,打死了当初也不会同意的,白白由正妻转成了妾,也不知籍郎可会对你好……” “二嫂,你别哭呀。籍郎对我不好,那我就自己好,我那些傍身的钱财已经够用了!” “哪里会够,崔家不必仇家,处处都是人情,你若是没那些钱财,连丫鬟都未必使唤的动!” 二嫂不但没止住哭泣,反倒更加难过,我终是听不下去:“二嫂!若是要用钱财收买来的人心,我又能用得几时?这些钱财你都是用来备急的,一分也不该拿出来。你快些歇了那些心思吧。” “那以后孩子出生了总要用着的,我就一个孤寡老人,还有着半亩田的收成,自是傍身钱,这些还都不用着你操心呢。”二嫂擦过泪水,递过那些铺子的契约。 我理解二嫂真心实意的疼爱,对着二嫂正色道:“那崔家人也不是惦记我一个小妾钱财的人。倒是二嫂你,你一个人呆在这,我本就不放心。身边连个使唤的仆人都没有,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身子不利索了,谁照顾你?你手里要是在没些钱财更是不妥!” 二嫂又岂会不明白我这大逆不道的话中所喻,低声道:“你放心吧,王姨和我两人定会相扶相持些,出了什么事,族长也在。倒是你这个孩子,处处都只为他人着想,如今……我只怕你过得不如意……” 我到底还是湿润了眼眶,努力保持微笑:“桂林遭逢如此恶事都能得到王元宝的细心照护,我和籍郎自小的情分,他又为了我两的事谋划了那么多,算起来,也是他有意娶我了。怎么说我嫁得也是知根知底的崔府,总不会比仇家更差的。” 二嫂听闻后也算是展露些笑意:“他既然能花费那么多心思痴情于你,必是不能让你受到半分委屈的。只是茜娘,钱财不在乎多少,总是有些余头好办事。” 推搡来去一二,我便和二嫂敲定了,拿一间收成略好的铺子,凑一些像样的嫁妆,就算了事。 只是这陪嫁的丫头,很是让人头疼。 “本还想吉香卖身契在你上手,你又是和她有些情分的,却万万没想到会得此下场,这会儿,陪嫁的人还是我们自己挑吧。”二嫂沉思了许久,缓缓道,“早前跟着大家的巧人,你可还记得?” 我思索了一番,想起那个看着清瘦,却是伶俐的姑娘点点头道:“她耳后有一颗痣,可是看着稳重。” “前年那巧人的母亲去世。于是巧人便请辞来了青州服丧。现下正在家庙,说是也不愿回那乌烟瘴气的府内,乐得在这做轻挑的活,不晓得此番她可愿意随你入嫁。” “那她家中可还有人?” “定是应当没有了,我瞧着她做事勤快本想上次就给你说说项去的。谁道大嫂给你把吉香带来了。”二嫂揉着我的发,想想又觉得酸楚起来。 我赶紧安慰道:“都过去了。二嫂,若人人都能如此算得未来的事,哪有哪些落魄的穷人?” 二嫂想想也是,轻声道:“你可中意?不如我问过她后,放你屋里使唤几天瞧瞧?” “我是怕她别觉得委屈……到底我是妾室,以后即便籍郎不娶妻,我瞧着林嬷嬷的架势,崔夫人的规矩也只怕够我受的。巧人跟我进崔家,那就是纯粹的吃苦了。”我立起身子,踱步几次,总还是不忍让巧人跟我一趟赴那浑水。 “本想你经历这些事,心肠自是要硬一些了。却不道,还是这么软。”二嫂顺着我看那东边桂林所在的方向语重心长道:“茜娘,你要记住了,只有同等地位,身份的人才能做姐妹!你瞧瞧,吉香和桂林的下场。虽说多数是他们没看清自己的位置,想替主子拿主意,又或者想自己做主子,其心可诛。但是他们这些希望可都是你惯出来的。仆和主本就是不同的身份,有些地方你必须划分清楚。你和桂林的友谊,不等同于你和莺娘的情谊,至少你们没有利益的冲突。你可知道了?” 只怕这些日子桂林对我的反应,二嫂也是有目共睹了。每每我路过花圃,经过她屋内的窗口时,她就发狂得尖叫,躲避,表现出深深地恐惧,而我不在的时候,对着任何人都能乖觉。我一眼望去桂林的屋子,淡淡道:“到底是我做错了些……桂林,二嫂你也帮着照顾点吧。” 第九十章 陪嫁丫头 当时出嫁仇府时,曹氏还特意送了几个美娇娘。如今我至崔府做妾,大哥都是知道的,却也没提任何说法。 人心到底是自私的。 思虑过多,我一个趔趄,差点着地,王元宝手扶着我,晃晃双手。 “我大老远就看你一个人走路都不带眼睛的,便故意下了套子,你到还真钻进来啊。”我立定,他便收了双手,站在一旁,笑话我道。 “废话,想那么多,还能估计脚下吗?”我瞪了他一眼,“你还记得那时,仇家的四个武夫看护的那箱嫁妆匣子吗?” “自然记得,那匣子都给我藏起来了。”王元宝捏捏手指,“不过,都是些刷粉糊弄人的玩意。” 我吓了一跳:“不可能啊,那是大人身前给我备好了的,我还有流水清单呢!” 王元宝眉头一皱,轻声道:“那日不是下大雨,那箱子防水不强,凡是被泡的金物都退了色。” 我结结巴巴的说:“真是被刷的吗?” “是不是崔家来提亲了?那三箱东西,我已经托人给你带来了。晚些你再核对一下吧。” 一时间,我沉默不语,若说全都是不被曹氏偷换,那才是傻子,但若只是那么一两件,却也情有可原:“都是这样的吗?” 王元宝看我失望的神色,磕巴道:“倒也不全是,而且有些珍物,确实稀罕。” 这下,我的脸色略微好些:“也是,这些年我也没少拿国公府的例钱,他们贪一点也是应当的。” “若只是一点就好了……”王元宝嘀嘀咕咕的一句,我听着也不甚清楚。 “见到巧人了吗?”我看了王元宝一眼问道。 “早前看到在西苑里忙活,好像是张良子叫去了吧。”王元宝被我这跨越性一问,摸了摸脑袋。 我应声,掀起裙角,跨过泥塘:“你回去陪桂林吧,别没事老在我眼前晃荡,怪心烦的。” “你倒是利用我极好,不需要的时候,就巴不得天天躲我!”王元宝怒气冲冲得赏了我一个脑瓜子。 “你都是为人夫,要为人父的人了,还能长大些不?”我和声和气撇开他,更坚定道:“你好歹对桂林多用些心思。” “我知道。”他垂着手,放在身旁,看到我避嫌的样子,倒也不在纠缠:“桂林的病好多了,你不用挂念,安安心心得嫁人吧。” 我不怕再次受骗,也不怕再有背叛,我就怕这些关心自己,爱自己人,再次遭受到无谓的伤害。 十二月底的气候,真是冬日最冷的时节。我到西苑寻巧人的时,正巧见着她泡在冻水里洗衣裳。 “张良子寻你来倒是给他做这些苦活呢?”我奔跑的步伐略微有些快,满脸红润的靠在巧人身后石子上坐下。 巧人用着沾水的手,捋起额间上的乱发:“小姐吩咐人来叫一声就好了,怎么自己来了?” “我若是不来,能瞧见张良子怎么欺负你吗?那丫头呢?”我说完四处张望一下,都是白皑皑的雪地,荒无人烟。 巧人略微咳嗽一声:“这天冷得厉害,她今日发热,正愁活没人做,我就过来帮衬帮衬。” 即便这水冻得能结冰,那巧人做事还是麻利的。 “你到国公府能有多少年了啊?” “巧人自小就被买入府内,算起来,也有十五年了。”巧人笑着回话,“跟在老夫人身边,巧人算得上是有脸面的姑娘,没受过什么罪。跟其他同样被卖进府的姐妹相比,巧人算是走大运了。” 我眼瞧着天上又要飘下些雪花,想她这双手真要冻坏了,便心疼道:“用井水洗不可吗?这天也太冷了。” 巧人看着我笑道:“那井水洗的衣服有味道,倒是活水,洗得干净。小姐去屋里头坐会儿吧,我这还有一趟水过过就好了。” 我暗暗叹息:“你等会儿子手先别捂热的东西,我给你烤炉,你暖暖。” “小姐快别,巧人的手哪有那么精贵。” 想起二嫂说过的话,我便也没多说,起了身进屋子。 我愁肠百结得对着刚刚安立下来的巧人道:“你家中可还有人?” 此话一出,巧人具也是一怔:“没了,唯一的母亲,刚入土。” 我看得出,巧人的眉眼间还是有些余存的牵挂,我就想着这到底是一条泥路不好走,便敞开了话:“二嫂的意思,是要你做我的陪嫁丫头。” 论起来,巧人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说话行事也不畏手畏脚,瞧着倒不像小家子里人出来的姑娘,我看了她好一会儿,这番话一出,她也不惊不燥,安安分分地立着。 “二夫人定是有一番思量的,不知道小姐的意思呢?”她也不拒绝,反倒千回百转得问起我来。 我坐在一旁,看着床上烧糊涂的张良子道:“我见你极重情义,又是个懂规矩的丫头,自然是喜欢的应下了。可是我又不愿强人所难,你不用立马回我,想好了,若是愿意,就到我屋里帮我做些针线活吧。若是不愿,只管托人告我一声,我会想法子回了二嫂的。” 只见巧人一直低着头,瞧不出脸色,听闻我的话后许久不做回应。 “可是有什么难事?你只管说出口,我看看有没有法子帮你完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的身契在大夫人手里,不晓得大夫人可会愿意。”巧人一改之前的郁闷。 那榻上躺着的张良子闻声睁开眼:“那身契只要小姐和二夫人要,大夫人岂有不给的道理,难不成真要逼着你给大爷做姨太太吗?” 此情此景,我一阵漠然。 “看来,巧人你的好,不只是落了我和二嫂的眼啊。”我嘴角含笑,倒也更加满意巧人的作为。 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才能和我一条心并肩作战。 巧人低垂着脑袋,略微抬起下巴,诚恳得望着我道:“小姐,巧人只想做个本分的仆子。到了年纪,随便配个小厮,管事做得个清闲家中的主妇就够了。” 我颔首,拉过她坐在我身边:“我原就知道你的想法,要不按你的姿色,当时府内那么多公子哥的床谁的不能爬的。你又是母亲身边的人,就是如此做了也不会有哪个主子敢对你不敬。可是即便如此,你还是洁身自好,不为所动。你放心,就是不做我的陪嫁丫头,你这个身契,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得来的。” 第九十一章 巧人 事实证明巧人确实是作为陪嫁丫头的不二人选,不过说来也是赶巧,诠郎要上定州,此番特意绕至青州寻我。 古人最是看重孝道,诠郎又是自小大人亲自培养的武艺,能够再入朝做得官位,实属不易。年底的光景,族人们也都翻新墙,砌新院。这有爵位的官家总还是像样些,能做些时新的楼墙花样。整顿一新,看着也是好运。 “今年也是个多事之年。不过,茜妹你放心,待我归来必会为大人挣得一番荣耀。”诠郎说得豪气万丈,那跃跃欲试的姿态颇有几分大将军的架势。 我重重点头,随即请求道:“只是,年前还想麻烦哥哥一件事。” 诠郎自是愿意,不过仍就有几分思量:“不可过了年吗?” 我捎带歉意:“不是不可,只是……时间略紧。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你和大嫂讨一个丫鬟。” “哈哈,我知道了,你是看上那丫头做你陪嫁了是吗?”诠郎点过我的脑袋,爽朗一笑:“我当是什么要紧事。这种还值得你怎么跟我郑重得提一嘴?你把名给我,晚些我派人快马送回洛阳,一周的功夫就给你拿回来。” “如今真是下雪的季节,路不好走,哪能那么快。”我提溜转了一骨碌的眼睛:“你可是要利用一下私权?” 诠郎站在我上首,看着家里祖父门的牌位道:“倒不是我的权利,是大人身前留下的一些人脉,听说我要出征,就都等冒出来上,赶着攀附新权,我不利用些,反倒会落人口舌。” 我用力点点头:“还道是走的幸运,没卷进那无谓的风波里。” 诠郎闻声,微动一下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对朝堂上的知道的如此清楚?” 我自是没想到话被引到这一层,我,我,我的,说了半响也找不出下文接着。 诠郎拍了一下我的脑瓜子:“你是和籍郎一条心,什么事都护着他,他倒是什么事都护着你。若说作为女子,你这个性格还能给籍郎垂涎真是难得了。” 说得我倒是没了先头的窘迫,得了尴尬:“总是要知道些,才好明白哪些人能接近,哪些人必当疏远些。” “此话在理。说起来洛阳城内现在分派明显,此次若不是籍郎托信要我早日参军,只怕国公府也未能幸免于难。” “那信里怎么说了?”明明是我亲手写的东西,难道……真是小人行径,不过看着刚刚诠郎的反应,若真是我写的,只怕他多数还是责怪我好事,未必能信服我的话。 诠郎久久才答一句:“外人都当那太子必是圣宠,几番做下错事,圣上都以各种磨练的名义给他掩盖过去。现下还让其执政,却不知道,这正是暴风雨前的黎明。” “现下那魏王的实力,可能与之匹及?” “原先自是不能的,但年底,魏王名书著成,又得世人美赞。那太子却日日夜夜提防人心,对亲近之人也颇多猜疑。圣上心中所想能有几人知得?于我们,明哲保身,旁观最佳。” 虽说现在明面上好似,太子和魏王的机率最大,而我要怎么样才能引出李治,让诠郎投其所好呢…… “茜妹,这些事,你知道就好了。不过你放心,崔老爷像那泥鳅,滑不留手,那太子几番示好都碰壁而归,心中有气却还偏偏不能动他们这些老古董。”籍郎眉眼带笑,缓缓走了几步有拿过一件丝绵的袄子给我,“你老是喜欢下雪天还穿得这样单薄,好看是好看,到底对身子不好。” 诠郎现在个长了,他两步抵我五步的距离,我自是要小跑一些才能更上,结果袄子搭载肩上,随口答:“不是我不愿,是这些年攒下的钱都快花尽了,哪还有那碎钱做袄子。” “没有你会不会托人回府要吗?你现在不要,以后更没得要!”说完诠郎嗔怪得看我一眼。 我接过巧人的热汤子向我屋的方向走去,诠郎默默跟在一旁,我冻红着笑道:“哥哥什么时候也会在乎钱财这种东西了?” 他看了眼巧人,点点头:“娘亲身子骨不好,我年少时哪有钱财去给娘亲治病。自然是遭过大嫂不少白眼了。现下我要参军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一己私欲。” “这就是我要让你帮我讨的丫头。”我推出巧人。 “是母亲之前身边的丫鬟吧,我瞧着也是不错。”诠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我怕他又瞧上了人家楚楚可怜的样子,故意遮挡一些。 巧人却是比我更明白,直言道:“小少爷小时候还喜欢吵着闹着跟奴婢要见娘亲,如今倒是这般花样年纪了。” “巧人,你能比我六哥大几岁呀,说得跟老太太似得。”我捂着嘴笑道,极是满意。 无论哪个男人都喜欢女人记得的是他的风光史,而不是那鼻涕眼泪一脸泥巴的肮脏像,看看如今诠郎的反应,便是证明了这道理不会错。 “你倒是跟对了主子,这张嘴,真是厉害。”诠郎暗笑,摇摇手:“别担心了,我明日就派人送信去,那身契拿来了就直接递给你,不用过我手了。巧人,你主子费这个心让你跟她身边,你可要尽忠些。” “奴婢应当的。”巧人叠着手,弯侧着腰做礼给诠郎以表谢意。 到底还是有军令的,诠郎没留的几日就刚往定州,我送走他,便回屋换了件半旧不新的袄子,坐到临窗的榻上,和巧人一块绣要赶工的嫁衣。迎着光,我想起之前那次,那绣衣时的心境只觉得可笑,“真是世事难料啊。” “可不是,巧人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小姐一块进崔府。”巧人朝着我甜甜一笑。 我心情又轻快了几分,想起福安好似还没走,赶忙题写了答婚书。 “这么重要的事情,小姐都给忘了呢。”巧人给我研着墨。 我滴过几滴清水在墨里头道:“这些天忙得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呢,只是这婚书,我老是回屋前记得,回屋时就忘了。” 巧人低着头,仔细地看过我写得每一笔,每一划,不禁咂舌:“我当大夫人的字,已算是女子中比较娟秀的。小姐写得比大夫人可是更深厚几分。” “你也不赖啊,能有几个丫鬟还会赏字的?” 待我一纸写完,巧人仔细得帮我风干,很是熟练。 “母亲也练字吗?” “偶尔吧,不过和小姐的字比起来,就只是消遣了。” 我笑了一声道:“那你是还没瞧见我做的画呢。” 巧人双颊绯红:“小姐还会作画?” “你瞧瞧那副山兰画得如何?”我指着木柜边挂裱着的作品问道。 “比我之前所见的那副,看起来更是高洁,淡雅。早前奴婢跟着老夫人做客,去杨家的时候,那府上嫡出的二姑娘也很喜欢画这种清新淡雅的山兰,只可惜做不出小姐画中的神韵。我想着姑娘以后若能见到此人,必能成为知己。” 我含羞一笑:“你倒是把我捧到天上去了,这副画我也是做了整整一年呢。” 那可不是一般水墨能点滴绘制的,里头的色,都是我精细制造的色粉。若是现下闺阁中的姑娘能做的其花穗的高贵,已是不易。 “小姐总是喜欢自谦,这信我送去给福安,还是让福安来取?”巧人纤细的手指仔细给我叠放了婚书。 我摆摆手道:“让他来吧,我还有些话要嘱咐他呢。” 趁着巧人出门的空档,我又多添了一张字条在里头,想着诠郎之前的话,只能如此做了。 福安握着双手,弯膝着身子,请安后便安安静静的立在我眼前。 我晾了他一会儿仔细观察他的反应,是个稳妥的人:“我这里有一封极其重要的信件,你记住,一定要先送到你家少爷手上。至于怎么去应付你家老爷,我想你跟着那么聪明的主子一定有办法的。” “这事小姐只管放心,必能办妥。”福安放开手,舒颜一笑回道。 我微笑着瞧他的姿态到好似有几分恐惧我:“我又不是母老虎,你怕我做什么?” “小人倒不是怕小姐恼了小人,是怕……小姐别因为小人的马虎迁怒了少爷。”福安捶了一下自己脑门嘿嘿笑。 我心情舒畅,自然知道福安怕的什么:“你倒是为你主子敬忠职守。你主子还有什么话托你吗?” “小姐料事如神,哪里还需要小人再说什么了。” 我示意一眼巧人,给他些碎银子:“我也没什么钱财,做不得那个胖子。这些是你必须得的,就当是我进门的赏钱吧,以后还要你多告诉我些你家少爷的喜好呢。” 福安瞧着巧人的神色,又偷量打眼看我:“多谢小姐。”后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小人前日去看望桂林妹子,觉得真是上天不长眼,苦头都让好人受了。小姐也别积郁了,少爷和您是自小的情分,断不可能做那刘世美。小姐就多放宽心些吧。” 巧人截过话头:“福安可是要明早赶路,早些歇着吧。” 我心中一动,巧人真是处处为我所想,便点点头道:“这些话你跟我说一次就罢了,你下去早些休息吧。” 第九十二章 田产 福安一走,我便松了肩膀:“到底还是做姑娘轻松,没那些该拿着的规矩。” “小姐,你即便和崔家少爷情谊深厚,对着那崔夫人的时候,还是收些,这样对你俩都好。”巧人走过来替我轻捶肩膀。 我一手搭在巧人的手上:“巧人,你处处都能为我想得如此周到,你入的母亲的眼,不是全凭运气的。” 我忽得轻快得笑开:“早前还担心嫁妆的事,明日王元宝把东西送来,你替我点算一下吧。” “那时候老夫人,和老太爷购置的时候,奴婢也是在场的,多少能有些映像。” 得了巧人的话,我心头一动:“只怕明天对完了,你会气着,别太在意了。” 巧人立刻反应出来,默默颔首道:“小姐受委屈了。” 正是要过年的除夕,那三箱嫁妆匣子才送到府上。如不是办事的是王元宝,我都要怀疑是不是遨游了一圈大西洋。 “王元宝,我怎么觉得比那时瞧着更重了些?”我看着抬进来的架势,半信半疑得问着王元宝。 他背着双手回我:“做那些猜想干嘛,你让巧人赶紧登记清单倒是真话。今日是除夕,我就早些回去陪桂林了。她的病最近也稳定许多,我想试试看那药能不能停了。” 我愕然了半响,忍不住笑道:“真是变了一个人,快些去吧。” 巧人眼瞅雕刻海棠的红木箱子就觉得惊叹:“这箱子被换过了吧。” 我笑着上前,“之前的应当是被泡烂了,王元宝也是有心了。” 巧人在一旁翻检了好一会儿功夫,拿出一对略有些发暗的镶银花坠子,摔在地上。 “巧人你这是?”我不明所以,忙上前捡起碎地的珠子。 “小姐,这银的地方碎不了,珠子落了就落了,主要是在那坠子里头,有老太爷之前给你备着的东西,你瞧瞧。”巧人扯断线头,叫我仔细扒开。 我这时才发现,那硕大的一颗珠子竟是空心的,白颜料涂制在泥培上,半分钱不值的东西。我蓦然地抠出里头的碎末,见到一张纸。 巧人眯着眼朝我笑道:“老太爷早就料到大房会偷换了小姐的嫁妆,特意将清单备了一份埋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那些涂金的东西都是幌子,大房贪了都无关紧要。只这一张田产,小姐你瞧瞧?” 这庄子正是洛阳郊区靠近运河的,里外算起来竟也有四五百亩地,更何况,那桩头竟是那卖馄钝老伯的闺女。十几年前,我和大人路过那片田地的时候,我还开玩笑,要在里头种上一大片的桃树,以后年年都有桃吃。如今,这田地里自然是种的粮食,但是边上那座小丘山是真种满了桃树。 “还好这些东西都能在,小姐,你可知道那些庄务怎么做?” 我愣了半响:“二嫂应该知道,晚些我过去问问她吧。你把这些东西点算一下,清单给你。” 巧人默首,结果单子核对起来。 嫁妆于如今的我而言只是傍身的东西,但是看到大人这样用心的筹备,点点滴滴丝毫不差,我只觉得自己在他身前没做尽孝道。这些清单上的东西,每一件不是大人年年四处搜寻给我积累下来的。若不是因突遭状况只怕连我寿终的东西都会备好。 二嫂见我一脸愁眉,先开了口:“可是嫁妆出了什么事?” “倒不是少了,是多了。二嫂,你看。”我展开田产,递给二嫂过目。 “大人也真是有心了,这庄子我年前听万夫人提过一次,说洛阳城内有许多人家想买,都找不着地主,却不知,原道落在你手里了。”二嫂故意逗笑我,其实真要有心,那官府肯定是有记录的。 我收回神色漠然道:“这前前后后加起来,能有七八千两的银子。大神是真心疼我,如今我倒是没处回报他了。” 二嫂呵斥我一顿好说:“大人就没想着要你回报,都希望你自己能过好呢。与其做那些心思,不如想想这一半的水田明年中些什么好。” “自然是水稻了。”我不假思索得回答。 “若是那么简单的,你也不会来问我了。我想着现在国泰民安的,这粮食的收成一年比一年丰盛,与其花那么多好的水田地种廉价的植物,倒不如你回去翻些书查查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时令蔬菜,换季耕种。”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在这方面绝对是一知半解,种些花草还能凑合,种庄稼,是真不知道啊。” “不会就学!那庄上现在有人吗?” “是之前大人帮助过的一家人,没拿身契,不过我瞧着人应当是稳妥的。”我细细思量一番回道。 “没身契的到底不是自己的仆人,晚些你过问一下人家的意思,若是愿意继续打理,不要身契也得要个契约。我瞧着水田还是另外寻个庄头,你也可以指唤着给你跑腿。”二嫂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还是大人想的周到。还是要有田产傍身才算踏实。既如此,茜娘,你嫁衣绣完就早些帮婶娘打理一下族里的事务吧。以后不拘能不能拿到实权,你自己的东西算还是要精算着花的。” “可是那婶娘,我看着很是泼辣……”倒不是我害怕,而是觉得插手族内的事多数还是要贴些钱财。 二嫂一眼就看出我心中的小九九:“这几年国公府递来的钱财也不少了,诠郎此次还带了不少供钱。我明天命王姨给你去取,你早些规划一下和婶娘沟通。茜娘,族里还有些族妹,你可能认全?” “多数识得,不过我记得婶娘家的小丫头和我一边大,可嫁人了?” “听说正是婉娘被许给了万夫人的嫡子,我瞧着崔家和万家的关系,你和婉娘走近些总是好的。” 我一口应下,笑嘻嘻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呐?”早前小时候一块玩耍,我就知道那万麒麟的心思早就上了婉娘的身上。什么半夜翻山过来会佳人啊,什么弄些酸寒的诗句令其缠绵悱恻,只怕他两早就暗生情愫。只不过是万夫人,从前老是盯着我这块肥肉,现下皆大欢喜,也算是良辰美事一桩了。 “开了春,就结,比你略早几日。”二嫂说完又是一阵叹息。 第九十三章 不能过明面的嫁妆礼 不过到了申时,巧人又要忙活一阵。那崔家送来的礼数提前而至。来抬的共有八名挑夫,彩礼虽说不上多么隆重,却能看出是籍郎精心挑选的。有足份春时的嫩茶,牛羊腿子,几坛上好的酒酿,其中还特意吩咐了说只给我一壶小巧的陈年佳酿。那醇香味儿不刺鼻,也不醉人,但是叫我的馋性都给勾了起来。这明面上的不过也就再多了几匹江南的羽纱,和三色的云锦。私底下却是悄摸着给我送来好些镶珠镶金的首饰,最难得是他竟做了一个戒指。那花样何其熟悉。 正是当年我为求生计给唐铺做的花样,只是那时唐铺的伙计镶工不高,做不出这么精细的活。我便自己收了图纸,却没想到他竟然只看过一眼就记住了。 “为何还要送大雁?”我悄无声息的收了戒指藏在手心,面上好似镇定,心里却是小鹿扑腾的乱跳。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因着动静不小,二嫂也就顺着声音过来瞧瞧。 看着院落里被拥挤的闹堂堂的,多了几分喜气,二嫂吩咐道:“来者都是颠簸了不少路途的,今天又恰是除夕,还未能团圆。倒不如在此过得一个佳节如何?” 挑夫中为首的回道:“多是太太赏脸,我们做跑腿的活一年能有几日在家陪老妻孩子的。” “晚些茜娘还要各位一路照料。既能进国公府,那便是客,一会儿多喝几口烈酒暖暖,也图个乐。”二嫂拿出几份碎银子,分发一下给挑夫们。 我在一旁都默默记下,巧人点算清楚后来寻我,低言道:“看着好似都是些礼数的东西没超量,可是我这一算下来的银两竟也有好几千。尤其是那私下给小姐的首饰,占了大头,那可不是明面上的东西啊。” 二嫂闻声意味深长得看了我一眼:“他托人私下给你的?” 我红了半边脸,羞着脑袋点点头道:“是,说不用过明面。” “他是有心了。”二嫂没再多问,就让人后院收拾一下挪出位置腾放东西。 两只大雁忽闪着翅膀,引空一鸣。 巧人面有凄然道:“小姐,今日核对嫁妆时发现多了好些值钱的饰物,也未曾发现被涂金的假物。” “你确定?”我诧异的盯着单子,久久才合上神色:“晚些让人送两个羊腿去给王元宝,顺便叫他明日拜完年过来寻我一趟。” 我悄摸着袖里的琉璃,“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生平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些好玩意,也总算是想透些嫁人的好处。桌上现放都是王元宝给我新添箱的宝贝,那身价远是我当初给桂林备嫁妆的好几倍。 “你将这些好生收拢起来。”我点过那乌木梨花的雕花漆色的箱笼,“尤其是这个,别磕着了。” 巧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丫鬟,自然懂我的意思,尽量做到最是小心。 “也难为他为我寻那些都不知道被弄到哪去的东西了。还差多少不在的?”我抽出长长的清单,核对过目。 巧人手忙脚乱的支会一声道:“一对龙凤赤金镯子,还有两柄翡翠透析玉如意。那玉如意我见过一次,还是有水头的呢。” 我想起先前出嫁的时候,那喜娘递我的玉如意正是一柄有着水头的翡翠。心中不免戚戚然:“那玉如意是一对?” “因着本是一块整玉,被切碎怪可惜的,老太爷就吩咐人做了一对。那匣子里头还有一个,另一个就不知道了。” “那龙凤赤金的镯子又是什么样?”我想起先头齐芳出嫁时我没在场,总觉得多数应当是给了齐芳。 巧人想了一会儿道:“奴婢离开洛阳前还见过一次。因着久放,偶尔夏管家都会命奴婢去收拾擦拭。只有那对镯子日日夜夜都不沾灰尘,且置放越久越亮,那上头的凤凰雕刻的很是精美。” “可是凤凰的眼睛上还钻刻了一块红石?” “正是,小姐见到过?”巧人放下手中的活问我道,“可是在齐芳姑娘手上?” 我面色不惊,用手搭在齐芳肩上:“没卖了就好,这些东西横竖都是给国公府出去的丫头,谁拿都一样。” 巧人微微一怔,头上的红榴流苏簪子晃荡了一下,又低头收拾东西:“诠少爷走时留给小姐的东西过明面吗?” “过吧。到底是妾室,巧人,你跟我去可是要受些罪的。”我抓住巧人的手,满是愧疚。 “说到底,巧人也算命好的了。要不然此时此刻怕也已经被迫做了大爷的通房,更是没名没分的丫头。如今我瞧着崔家少爷对小姐的心思,必是能甜蜜恩爱的。小姐日子好了,奴婢还怕日子不好过吗?” 我叹气一口,柔声道:“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想拉着人一同跳水,况且我如今还不知道那水的深浅。” “只要小姐不怕奴婢拖累了你,溺水就好。”巧人侧过脑袋安慰我道,“和娟姑奶奶相比,小姐已然是幸福多了。至少是先进的府门,虽算不上正妻却也是能先开枝散叶的主子。有了小少爷,万一后进门的奶奶想做些什么,也得顾忌着大少爷不是吗?” 我羞红着脸,嗔怪得说她一句:“你倒是半分不害臊。这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年初一,正是最喜庆的日子。又不用早起便硬赖到中午才去给二嫂请安。 此时的我,看上去是春风得意,阳光明媚,走过的地方一路都是我和巧人的欢声笑语,远比之前嫁给仇家那份紧张不安来的开心。 “看来嫁给籍郎,你是实打实得开心啊。”二嫂一向喜欢清静,即便是在这么热闹的日子,却也没什么人来登门拜访。 我因着昨晚的佳酿,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去,二嫂当我有些发热,搓搓手捂在我额头上。我一下子暖到心里又泛起了嗲:“嗯,二嫂对茜娘真好。” 二嫂心里也颇为高兴,虽说我往昔也喜欢犯矫情,但多数还是被说一顿,唯独这次,二嫂承了,还顺势让我靠在她的腿上,给我挑耳朵:“以后嫁人了,可就没那些娇气可以抒发了。” “茜娘知道的。我也就是对着二嫂还能再多做的自然反应。”我趴在二嫂的腿上,沐浴着透过东窗阳光很是惬意。 “对了,你让元宝大年初一来干嘛呀?他都在外院等了好久了。” 我一下才反应出来,没顾着二嫂手上的东西,划了一层皮。 “叫你毛毛躁躁的,他刚被万商人叫走,估计着有什么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二嫂把我强摁在腿上放好。 “二嫂,王元宝怕是万大商人借了不少银两给我办嫁妆呢。” “昨日我瞧着那一箱箱的嫁妆匣子就猜到了。茜娘,你老是告诉我,元宝是不是一直对你有意思啊?”二嫂说的低声,却是正好入了我耳。 我心头一紧,点头道:“嗯,不过我自小就知道桂林喜欢他,还为他做了那么事。” 二嫂年老的双眼却还是炯炯有神,体察入微:“你是喜欢过他的,对吗?如果没有桂林,你会嫁给元宝吗?” “二嫂,你怎么了?元宝都取了桂林了,我都要嫁给籍郎了,哪里还有那些如果。”我反应剧烈,立即掩盖住自己的心思。 长时间,二嫂都未说话静默看着我:“那日王姨替元宝求婚的时候太过决断,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想起元宝几番冒死求你,如今又这样大费周章得给你办嫁妆,实难不想到这一层。茜娘,你也别怪二嫂多这一嘴。且不说元宝如今已经娶妻,就是没有,他的身份也是不够做你夫君的。到底是个下人,你明白吗?”二嫂后一句话说的极轻,我却是抬头瞪了一眼。 这种根深的思想,是几百年也不会转变的,商人,仆人都和主子存在着最大的差别。我想,这也是为什么,王元宝久久不和我表白,要等到我嫁人奔命时才说。因为我们都知道,要在这个所熟知的世界里活,外在的东西,就必须眷顾。 被二嫂这么一点拨,我反倒除了那些顾忌,神色如常:“茜娘知道,此番王元宝来,我会和他说清楚。该还的东西,茜娘都会点算清楚的。” 二嫂缓缓抬起身子,眼神带了几分赞赏道:“茜娘一向都是明白人。还有,等开了月头,到元宵过后,那族内就又要动工了,你这段时间快些绣嫁衣,完了就去找你婶娘,别忘了。” 我点点头:“二嫂提醒我好几遍了,忘不了的。” 二嫂转动了一下手上的佛珠:“总觉得今年的日子不大会太平,开了春我也要抓紧给你寻个得用的庄头。” 我抬首而笑,挽过二嫂的手腕:“二嫂还不饿吗?茜娘是等着过来吃饭的啊。” 二嫂听了,转过神爱抚我:“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那本秘书给你。里头记载着求子,生子,还有一些禁忌的药物,你私底下翻阅,别叫别人发现了。” 我闻声一惊:“二嫂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二嫂叹了口气,慢慢道:“我那时生不出孩子,娘家为我求了好些秘方。” 第九十四章 香饽饽定遭抢 年初三的日子,正是走街串门的当头。二嫂一直提的婶娘早早就带着婉娘过来拜年。我得知了王姨的通告,出门时吩咐了巧人装下两个镶珠银坠子。谁知走到半道上,那不好相处的表姐平娘来凑了一脚。往常不怎么来往的亲朋好友一时间到把屋子里挤得鼓鼓堂堂的。我乘着缝隙示意巧人再回屋取一对相似的坠子来。 姨母和婶娘分别挨坐在二嫂身边,论起来,年纪稍长些的二嫂还得称呼他们长辈。 我瞧着他们清早就来的样子定是没用饭呢,就吩咐王姨去煮了几碗甜汤。他们一律都没有推辞,大有坐下来详谈的意思。饭后,二嫂询问了几句婉娘婚前准备的事项,又提了一嘴平娘新婚的情况后,我就拉着她两一同去我屋子里自行说话了。 小时候我与这表姐平娘的关系就不胜亲近,又碍着表姐的父亲算起来也是族长的嫡子,便多有谦让。平日里我若戴了什么好玩,时新的玩意都叫她顺了去。如今看到我满框框的嫁妆匣子,那贪财的本色更是暴露无遗。 “茜娘,你也真好命,不过是做个小妾,还能有这么多好东西做陪嫁。” 我看她那贪财的神情,只觉得心惊肉跳。往日里,她做事可是出名的泼妇,不讲理。婉娘在一旁也是硬着头皮劝她:“你看看就好了,别动手翻了。” “人家茜娘都不介意,你着什么急啊。”平娘嫁人后,那泼辣的劲更是狠。我屋内只有巧人一个丫鬟,此时又要忙着斟茶倒水哪有眼睛盯着她。 稍微一不谨慎,平娘就顺了一个金耳坠子到袖里。婉娘和我交换一个眼神,我便沏过两杯翠绿的嫩茶道:“这是崔府刚刚送来的礼数,我还想着要不要给姐妹们捎两包带走呢。” 平娘所嫁的是个没落的氏族,男子骨气有,但是没多大能力。时常都是平娘贴补家用。这崔府送来的茶怎么着也是市面上难买的,此时又值新年,这来往做客总是用茶最多。我话音刚落,平娘便探着脑袋伸过来,“妹妹把茶叶拿出来给我瞧瞧呀。” 我扶额道:“巧人去拿一袋子过来吧。” 与平娘相比,婉娘就真是美艳动人,大肚知礼多了,身着一件薄青色的纱袄子楚楚动人。素净的发上就稍别了一直红石流苏,捧着白瓷的茶碗细细品尝:“崔府自己可有茶田?” 我含笑道:“未曾问过,你若喜欢,等会儿多带一些好了。” 婉娘轻然一笑:“不用,家中长辈都不喜这雅致。” 我略微点头,婶娘自来是个大忙人断不可能有这闲工夫。而叔父好酒成性,若叫他饮茶倒是真的白白糟蹋了。 “茜娘,那不如叫婉娘那份也给我吧。”平娘真是不客气,一把抓过巧儿拿来的袋子,“你以后进高门贵府,不知道我们这种穷叟人家最是需要应酬,又拿不出像样的茶来。这些估摸也就是到开春的功夫。” 婉娘看不下去刚想张嘴便给我连忙截住,笑盈盈得对着平娘道:“这些东西早晚不都是给你们的尝的吗,喜欢就多带些。” 平娘嗔怪的盯了一眼婉娘轻笑道:“妹妹以后嫁给的是商人,钱财自是不用愁了。哪里懂我们这些还要再做官爷的人的难处。” 婉娘自小都有母亲护着,定不会遇到这种蛮横不讲理的姑娘,硬生生这口气只能自己吞咽了。 “婚姻大事,本就该听从父母的。你如今私下和那万大商人的儿子定情,满青州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现在才知道害臊,晚了!”平娘捂嘴轻笑,又道:“说到底,你们指不定最后都要仰仗我的鼻息,不如现在拉拢好,我还能考虑一下以后协助一下你们。” 婉娘定了定,看我一眼,对着平娘指责道:“你说商人身份底下,我辩驳不了你,但是茜娘所嫁的籍郎,怎么就轮到要你扶持的份上?” 平娘脸色微微泛红,露出新婚的娇艳,可怜着眼神望着我:“茜娘啊,这妾和妻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你就是再有钱财家世又如何,上头还不是有个正经太太压着你?” 我冷眼瞧她眼角间的妩媚和沧桑,也知道她光鲜背后的心酸:“到底茜娘不用担心,天天自己的夫君又在何处的柳巷里贪恋。” “你!”平娘被我说的老脸一红,无从辩驳。婉娘拉住我的手,悄悄亲和胜利。我收起嘴角的笑意:“不知道,表姐这常年不光顾我府上的人,今日和着姨母一道来是几个意思?” 平娘眼神闪烁一下,娇笑道:“这族里如今都快忙的婉娘母亲喘不过气了,总是要添把手的。恰巧夫君近日要苦读用功,我也无甚要紧的事做,就顺带着一起参合,帮个忙什么的。” 婉娘当即就变了脸色,愤恨得盯视着她:“真忙的时候,你们一个两个推脱,如今国公府拿钱出来整修了。你们道上赶着都抢这香饽饽了。”婉娘到底是淑女,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端庄肃穆的神态。 平娘处惊不变,缓缓道:“妹妹快别这么说,好似我们都冲那钱去,不做事似得。到底婶娘也掌管了族里钱财那么久,我们也从没质疑婶娘的人品不是吗?” 我捂着帕子呵呵笑:“表姐,你这个样子说的好似还是屈突氏的姑娘一般。怎么表姐夫家里的事你还没掌管吗?” 婉娘拽着我的胳膊连连点头:“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先管好你自己家吧。” 此时平娘的脸色变了几番,咂一口水道:“姨娘都生了儿子了,哪里还轮得到我管家。” 婉娘顿时来了兴致拉着我的手笑:“难道你现下为何如此紧张钱财咯。” 我眼见话说得也差不多了,再下去就伤了根本的情分,便止住嘴道:“有什么困难大家拿出来一起想办法。二嫂本来想让我去给婶娘搭把手的,如今你们来了,我也不用上赶着去瞎忙活了。” 第九十五章 王元宝,你放手吧 平娘呼出一口气,哀声道:“其实,本来可以不用那么愁的。谁叫那姨娘,生了孩儿伤了身。现在不过是半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夫君对那美娇娘的心思,你们都是知道的。大家呢,因着生了孙子把她也是当宝贝一样的呵护着……人参是什么东西,若不是因我,他们能见着?” 我心头一紧,想起之前生母薛氏,也是因为生我而坏了身子,即便用着人参燕窝的娇养,还是没过得来十五。 “总是人命要紧。”我安抚的拍拍平娘的身子,想起姨母和原三嫂的关系很不一般,便低着声问:“姨母和范氏还有来往吗?” 平娘愣了一下,磕巴着笑道:“偶尔来往,毕竟,她和母亲是连襟。” 我默默低头,不再说话,婉娘见时辰不早便有了起身告辞的意愿。我连斟了三杯茶,那平娘才好似后知后觉道:“茜娘,我瞧着你素净,不怎么喜欢带金银的东西,不如将那金珠串灯笼耳环送我赏玩几日如何啊?” 婉娘冷笑一声:“茜娘,我先走了,有的人,你就不该同情她的。” 平娘根本不待我做出反应的,就收了耳环,小跑跟上婉娘。 我苦笑得对着巧人道:“你帮我点算一下,少了多少东西吧。” “还好后头小姐们一处讲话的时候,她没要了这白瓷杯。”巧人故意打趣我,却是一手仔细的点算:“少了刚刚那一对耳环,还有一根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那钗子我就瞪着她悄摸塞在袖里。明明都看到我的眼神了,还肆无忌惮的拿。” 我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东西倒都是无关紧要的。” “小姐是在想当年薛姨娘的死是不是和范氏有关吗?” 我点点首。 “之前老爷怒骂范氏的时候又说过一嘴,好似是,你当你想送走范氏我不知道吗,我量着你是老三明媒正娶的婆子才没动你。”巧人惟妙惟肖得学道。 “我与薛姨娘的感情倒不深厚,范氏如此做,大人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了,我就更没道理去指责。只是不愿那刚出生的孩子又没了母亲,想着平娘的样,定是不会善待的。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得到范氏给姨母的方子,我才好救人。” 巧人住了手抬一眼瞧我:“小姐真是要管吗?” “只要救人就行,他们那府邸里的斗角我是不会关心的。”我半抬着腿,揉揉发痒的地方,“那孩子如此活着未必能有我幸运。平娘的夫君说到底就是个花心吃软饭的主,哪里会带孩子了。那姨娘到这份上都能得平娘大家的眷顾,应当是明白事理的人,你放心吧,悄摸着给她治好就行了。” 巧人垂头讪讪笑道:“那我晚点拖张良子顺来吧,那方子二夫人也用过。” 我浑身一惊:“你怎么知道?” “当日范氏给平娘母亲的时候,就提过,说是从二夫人手上偷来的。有孕的女子伤气,未孕的女子可用以避子。” 按照二嫂与世无争的性格,定是不可能药用来伤人,那么,就只剩下避子一说了。 随后,待休息一阵我便火急火燎得赶到二嫂处。 我想起二嫂每次看我的眼神,就有千遍万遍的声音在心底呐喊,不可能的,二嫂那么喜欢孩子,怎么会不想生呢。到底当初出了什么事。 可就在此时,王元宝大挎着步伐跑来拽住我道:“茜娘,琉璃做成了!” “早前让你来的时候一直见不着人,你如今这样神出鬼没吓我又是做什么?”我定了气,顺顺心。 “你叫我无非就是要把多出来的东西还我,那些东西我是不会拿的,又为何要多跑那么一趟。只是这琉璃,你瞧瞧……” 即便是一小块,这琉璃也是光滑剔透,玲珑夺目。巧人大为赞叹:“真是流云漓彩!” “茜娘,真都是你的功劳啊!”王元宝难言激动的抱住我,也没估计巧人在场。 我捶打着他的手,他还无所觉,更是激动:“你说过,你想住在那琉璃的房子躲在深山里。一辈子就跟着夫君,跟着孩儿安逸的过活。现在我能为你造出那个房子了,你跟我走吗?” “王元宝,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快松开!”我略有些恼怒的拍开他的手,甚至都上了爪子,他还是死拽着不送。 “茜娘,你说过的,这才是你要的家,你要的日子啊!”王元宝紧拽着,都快叫我不能呼吸了。 他突然间如获至宝,必定有些兴奋,我在说什么他根本就听不见。于是我便转念换了一个方式问道:“这琉璃不是只能做一小块吗?怎么就能砌造房屋了呢?” 此次他才收回双手,紧握着琉璃:“只要这一小点,我就有办法做出一片瓦。” 好不容易脱离了王元宝的魔爪,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王元宝,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是桂林的丈夫,你要给人一生,完成其一心所愿的女人,不是我!你忘了我吧。” 巧人搀扶着我,倚靠在身后的假山上,我捂着帕子喘一大口气才道:“我先得恭喜你得了这宝贝,其他的事,我就当没听过,你也就当没说过。以后,不要来见我了。” 王元宝其实外貌姣好,即便有过曝晒的痕迹,看起来也是阳光少年。他明亮的眼眸诉说着耀眼的情怀:“那日籍郎和我在你门外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吗?” 我盈盈一笑道:“是,籍郎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相对长久无言,只闻到呼呼的北风吹过,我慢慢移动步伐,想让巧人和我一起开溜。可是王元宝每见我移动一步,他的眉间就紧皱一分。 “王元宝,我对你只有感激,只有兄长的情谊。你若是觉得我欠你的太多,想得到,我可以帮你,帮你赚得万贯家财,但是你想让我跟你走,我做不到!”我故意讲话说得略狠一些,巧人在一旁都有些恓恓然。 我抬着头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冷血蛮横一点:“不要说你已经有桂林了,你就是没有桂林,我也不会去做你一个商人后代的妻子的。” “小姐,这话会不会太过了啊?”巧人倾侧着身子挨靠着我,低言问。 我不安的抓着巧人的肩膀悠悠道:“我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他老是不死心,桂林怎么办?桂林已经够惨了,我不能再让王元宝伤她。只有我伤了王元宝,他才会想逃,想找人拥抱,那么这时候的桂林,就是最好的良药。” 巧人默默颔首:“但是元宝一定会恨小姐的。” 我怅然的叹一口气,转身就跑,巧人也是快着步子,时不时瞧瞧身后。 跑出好长一段距离,我才敢歇脚:“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盯上我了。巧人,这几日你稍张良子帮我看看,是不是谁又在王元宝耳边吹风。” “元宝最近一直呆在家啊,除了桂林和王姨,就见过万大商人。” 我一个身惊,莫不是崔家出了什么事…… 快步走回二嫂屋子的时候,只见到王姨再给二嫂卸了青素衣裳,挨靠在那窗沿边上的榻歇息。我行了一礼后,屏退了王姨和巧人。上前轻靠:“今日婶娘和姨母来都是为了管事的权吗?” 二嫂揉了会脑袋,就给我抢来了,舒服的展开丝笑颜:“我和他们说了,让你接管一部分采买的活,其他的,让婶娘和姨母都均匀分配。不过大头还是你婶娘管。” “婶娘是聪明人,能明白二嫂的一番心思的。”其实三权分立好过一人手抓,越是要紧的东西,越是容易出错,尤其在此刻,多少人盯着,权利分散何尝不是一种互相牵制,互相扶持的方式。 二嫂被我这一番话,略有些奇怪的看我:“怎么今日这么懂事,还来给我揉脑袋了?” 我神色如常尽量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一件事,想找二嫂来求证一下。” “别搞那套有的没的,你知道你二嫂我向来心肠直。”二嫂轻抿了一口茶水,就看着我。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提到:“二嫂可知避子药?” “我给你那书了就有,就为了这事?”二嫂轻笑一声,又啄了一口。 “不是,我意思问,二嫂是否用过……”我低着嗓子,有些吃力的说出。 “是,当时我不想给你二哥生孩子。”二嫂说得风轻云淡,好似这根本没什么不耻的。 我一个踉跄,不明所以:“二哥对二嫂不好吗?” “倒不是他对我不好,是我起初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二嫂面如沉水,稍动杯盖,“你二哥也知道。” 我听完后久久无语,正纠结要不要问下去的时候,二嫂盯着我的面色:“当年,我起初是许配给一个落魄的官家嫡长子。母亲本是想着在家中做长媳,兄弟和睦,也没什么好争斗的就应了亲。谁道,刚要过定的时候,父亲官位受阻,而压着的官爷正是房氏。房氏的意思是要父亲和国公府结姻亲,自己乐得做那个媒人。” 第九十六章 分财 “父亲听闻后极是愿意,用女儿的婚姻换自己一世的官名有何不愿?回来后便和母亲商量,大姐比我年长八岁早已出嫁生子,小妹年纪不过七岁,肯定是指不上国公府嫡子的。唯一待嫁的姑娘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庶女。母亲极不愿意,怎么也不想让自己以后还得靠庶女的脸色吃饭,就退了我的婚书,让我嫁到了国公府。我不过也是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做权利斗争的牺牲品万分生气,尤其在见过仪表堂堂的未婚夫后,更是不耻联姻的行径。一哭二闹三上吊,基本都用过了……” 二嫂说说自个儿笑了起来,“谁道,后来庶妹嫁过去后,处处受婆婆压制,夫妻也不和谐,时常吵得分崩离析。” 我眼瞅着二嫂脸上的笑意,硬着脖子问道:“二哥长得不好看吗?” 二嫂眼过地处:“不,你二郎其实比我那妹夫长得更似潘安。只是……当年机缘巧合,我见未婚夫的时候,二郎也在。我嫁入国公府也是二郎支得招。”二嫂细细拉过一丝鬓角的发,嗔笑道,“也许二郎早些坦白,我就不会服用那些避子药了。” 我心里微微叹息,好好地一桩姻缘,就因为起初没有坦白而错过:“因为所用过多,所以后来二嫂才怀不上了吗?” 二嫂低着头,眼角沁出几多泪水:“二郎心疼我,总是对外称是自己身子骨不好。长久以往,二郎一没娶妾,二没子嗣,常常受到其他公子哥的嘲笑。我几番请求他休了我,他都是一口表决。直到有一次,大人知道了真相,想给他纳妾……” 我不知不觉得握住二嫂的手:“所以二哥才走了,也是对你的一个解脱吗?” “我对二郎一直没有坦白,又常常说要休书,他自是以为,我厌烦他,全是顾及我父亲的官位,才心不甘情不愿得嫁给他。此后我解释过几次,但到底我自己做的事,说不清楚这中间的释然。久而久之二郎深感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强娶了我,欠了我……最后他留下一纸,说要出家。这样即可以保我名声,也可以让我更安然的呆在国公府。父亲受到大人的照护,自然就官运亨通了定是不会允我退离国公府。而大人,即便知道真相待我也还是一如既往。后来还让夏管家辞退了所有知道此事的仆人,并扬言要放弃二子。” 我默默点头,后头的事,我大约也有所了解:“怪道这避子,求子的方子二嫂都有了。二嫂,你对二哥是有情的吧?” 二嫂轻轻冷笑一下:“是有,关系稍缓和的时候。大家和大嫂见二郎迟迟不肯纳妾就找我来说项,我因着心中有愧,就多了那么一句话。从此,你二哥见我,就跟见了刺猬一样,躲还来不及,直到他走了,我才懊悔,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范氏可是对当年的事一点不知?” “那时候她才刚进门,府邸里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况且,三弟一直不讨大人的喜欢,时常挨骂,连带着,范氏那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二嫂斟过茶,递给我暖手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对了,那庄头,我给你寻了一个老实沉稳的,什么时候得空瞧瞧吧。” 我想想也是应当的,便应了二嫂的话。碰过热茶,商讨了一下春节后送礼的事项。 采买的活其实大多数都是按着清单走,基本报价,婶娘长年计算都清楚地狠。即便是这样,两次送来的银子都多了十两。今日正当积雪化了几层,我便拖着步子去送多得的二十两银子。 “那处的泥,你瞧瞧是不是都给冻住了,寻法子撬开,趁着日头好多做点活。”婶娘弯着老腰,四处跑腿,也难为她一把年纪还要监工。 那几个泥工也都勤快,一声令下就忙活开来。大冬天里的季节,婶娘还一头热汗,我瞧着也是过意不去,便领过巧人手里的素白帕子给她拭汗。 婶娘刚在忙活未曾见我,自当以为是丫鬟:“白合,你看那处是不是造一个池子养些鱼会比较有意境啊。以后还能做放生池。” 我偷着眼示意巧人不要吱声,脆脆得恩了一声。 婶娘闻声只觉得不对劲,转过脑袋一见是我便赶忙拘礼。 “婶娘劳累了,快坐坐吧。”我牵起她手,跟着步子进屋。 婉娘听我来了,立马带着甜汤过来见我,拉着我手转了好几圈才乖觉的坐下。婶娘依旧是一脸板正的训斥:“要嫁人了,还不知道规矩些。” 如此一说,婉娘倒是羞红了脸,娇哒哒得坐在我身边拉着手娇声道:“怎么今日得空来坐坐了?” 我点过她的鼻子笑:“来瞧瞧你的嫁衣可是绣得美美的啊。” 得此说法,婉娘的脸更红了几分。婶娘看闲话扯得差不多了,就屏退了众人直言:“那银子算是我给你做的添箱,是我自己拿出来的。” 常年以往,婶娘看起来都刻板严肃,做事麻利爽快,如今说这话的时候也颇有一番豪气。 婉娘倚在一旁附和说:“我娘早就计算好了,那采买年年都差不多,顶多来去就一两钱,本就不能让你倒贴。正是多事的季节,你二嫂的决定帮了我娘不少忙,这点钱给你做添箱,我还说我娘是不是太抠了。” 道完,她就遭了婶娘一个脑瓜子:“要你多嘴,茜娘会不知道这些吗?” 我含笑得听着默默推过一半的银子:“饶是如此,到底是从这边出的。婶娘这十两就拿回去吧。” 婉娘娇滴滴得笑说:“看吧,娘,我就说茜娘肯定只会拿一半。” 叔父是族里的先生,略有些文采,又不贪图功名所以安心教导族里的学童赚得几个闲钱。婶娘能拦下一族的活不是没有原因的,十几年来的掌管就是再清澈油水也总是有些。我明白水清则无鱼的道理,很默契的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到底,婶娘贪归贪,做得活那是丝毫不差的。 我如此决然的样子,婶娘就不再推脱,收了十两:“这钱,我会捐到家庙,替你告祖宗一声,是你的心意。” “好。”我颔首轻抿一口甜汤,“婉娘,你手艺真好,以后定能捉住男人的胃的。” 婉娘又骚红了脸,偷眼瞧她娘一面,凑到我耳根边上:“麒麟也说我做的好吃呢。” 婶娘清清嗓子道:“茜娘啊,难得你今日过来,用了饭再走吧。你们一处说话玩去,我还有些活,去看着。” 一直低头娇羞的婉娘,等她母亲一出去,就像那放飞的鸽子生气勃勃得拽我去她闺房。 第九十七章 陈庄头 当屋外头突然变天,我们姐妹间玩笑开得正火热的时候,万夫人派来的管事嬷嬷顶着一头的雪花从前院走来。 “可是鬼天气。出门还是大太阳,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下起这雪……” 我和婉娘闻声,都止住了嬉笑,探着脑袋张望了好些会儿,才发现那婆子立在门口直哈气。 婉娘当头就骂了紫烟一顿:“怎么嬷嬷来了你都不说句话,怎么办事呢?” 紫烟唔知唔知得嘟着嘴道:“是嬷嬷不让说的。” “是老婆子来时,听无屋里头小姐们聊得开心,就没让吱声。”嬷嬷欠过身做了一个请安的礼。 婉娘挽着袖子回一个礼道:“多是下人懒散,嬷嬷快些别给她们找借口吧。” 我暗暗瞧在心里,若这嬷嬷真有心就不会刚刚特意多那么一句寒掺话,叫我和婉娘张望。但是又拦着紫烟不让通报,这到底是何用意。 婉娘瞟我一眼叹:“嬷嬷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若是要点算嫁妆,不如过些日子我给你把礼单送去如何?” 我心下便有所释然,顺着婉娘的话:“我刚给婉娘添箱,估计还有些时辰要废。嬷嬷若是不急,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这茶,老婆子就不喝了。不过,小姐还是赶些紧,把这单子给了喜娘,这才好送彩礼过来呀。”婆子冻红着脸,搓手皱眉还不忘悄摸看我一眼。 我递过一个眼神给婉娘,就先上里头坐着。大抵我看那嬷嬷的意思是还有话交代,我在这多为不便。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婉娘气鼓鼓的进来就是狠狠一拍桌子。 “怎么了,这往常连气都不知道怎么发的大家闺秀,竟还会拍桌子?”我放下茶杯,安然地问道。 婉娘挥挥手示意紫烟再去门口瞧瞧人走远没,才低声和我抱怨:“我那未来婆婆真不是省油的灯。彩礼还要看我嫁妆出,生怕我家底薄支撑不起他们家彩礼似得。” “即便要过问也该和婶娘商量啊?”我扯过桌上的单子扫了一眼。算不上殷实,却也着实不少了,做陪嫁,这八抬可是连寿终就寝的都备上了。 “娘为了让我看清些现实,故意让我自己接管这些东西。这嫁妆是大人一年一件给我收起来的。喜娘拿到嫁妆单子的后,立马就派人送了回来,说,万家可是花了七千两银子的。”婉娘越搅越厉害,后头竟趴在桌子上哽咽:“我们家是平平凡凡的人家,哪里能凑得这些钱财。” 我无力得安慰她道:“可能是喜娘想从中捞些好处,故意说得难听些呢?” 婉娘噙着泪,搅帕子:“若只是喜娘的原因,那刚刚来的嬷嬷可是万夫人身边的人!娘早就跟我说过了,商人家重钱财,我当他们万家家大业大自与那凡夫能有所不同呢。” “那万麒麟呢?他家有钱,叫他出呀。”我本想说跟我一样,有些东西不过明面,让他替你多出一些就是了。后又想想,万夫人那么厉害,万麒麟哪里有缝子可钻。 婉娘泪眼婆娑的傻傻一笑:“他最近都忙瘦了,哪有功夫想这些。” 我冷眼瞧着婉娘眼底的黯然,八成是万麒麟那货自小喊着金汤匙,哪里知道钱才不易。我掏出刚刚的十两,又添了些所带的首饰道:“总是一点,都加上吧。要不得那么多,像样的东西有几件说得过去就好。毕竟最后过日子的是你和万麒麟。” 婉娘通红着脸推扯几番:“我不能要,你的境况不比我好多少。崔家高门贵府的,动不动就得做人情,这次我都没法张手给你做添妆了,哪里还能要你这些钱财。” 我扒开她的手掌心,郑重地交付给她:“大人都给我备好了,我一个小妾,哪里轮得到我花钱。你收下吧,崔家和万家关系亲密,怎么着以后还要你帮衬我呢。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帮我做件事如何?” 有了这些烦心事可做,日子过起来就是别样的快了。年初一月刚过,正是二月第一天,地上的嫩芽就吐露了绿色,别是昂扬的生机。 “茜娘,过几日就是出阁的日子了,你看看今天见下庄头可好?”二嫂询问过我后,便命王姨把后院的管事家属一一叫过来。 不一会儿二嫂的前屋就跪了一行朴实的农家人。我瞧着领头的男子年岁约莫五十开外,身边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儿子,还有一个年纪稍轻的儿子,着着一身白衣素净的狠。大儿子手大胳膊粗一看就是长年在地里芒种活的庄稼人,小儿子斯文是斯文但总有种羸弱的气息。那管事的婆子嘴唇稍厚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倒是眉眼间和王姨有几分相似,估计着年岁两人应当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大儿子的媳妇老实巴交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身后跟了一个鬼机灵的小娃子,滴溜着眼睛瞧我。 “这位就是你们以后要跟的主子,仔细瞧清楚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尽忠着办,茜娘定时不会亏待你们的。”二嫂夺起桌上的茶杯,慢慢抿一口又放下,接着说:“陈老,你早前递我的法子我给茜娘看了,略有些问题还要和你商榷。” 俯首的老汉闻声赶忙跪着上前磕头道:“多是小姐赏脸,哪有商榷一会儿说法。小姐只管问,老奴定竭尽解惑。” 二嫂满意的点点头,推我一下。我略有些尴尬的看着地上那个和我父亲年纪差不多的老人,还要装着主子的口气:“不用跪着,都起来回话吧。孩子呆不住,不如领了出去玩耍吧。” 那长媳妇一听我所说上去就是一脚对着娃子低骂:“叫你乖些,你不听,落了主子的眼!” 我扶额头疼得转换了一个方式,巧言:“倒不是我嫌,是觉得有些话,我想单独和陈庄头讲,你们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去前院呆着吧。” 二嫂摇摇头叹口气对我:“有时候,你的不忍未必是人家会受着的好。” 陈庄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躬着身子道:“小姐还年轻,这些道理嫁为人妇就会明白的。” 二嫂微笑着回:“以后还烦唠陈老多帮忙照看些这丫头。” 我思量着二嫂对庄头的称呼,还有陈庄头一身的缎衣多少猜到些。再看那双手,虽有茧子,却是干干净净的。 “我原是二夫人娘家跑腿的小厮,此次在青州,贱内偶识王氏才得意引荐。”陈庄头一语道破我心中疑虑。 “陈老太自谦了,若不是大哥不中气,好好的一间铺子硬生生去做赌场。陈老也不用告老还乡。”二嫂拿过热汤子,斟一杯茶递给庄头。 “大爷只是没遇着伯乐罢了。而老奴,到底还是不够本事,辅佐不了大爷。”陈庄头坚决推脱二嫂递过来的茶,更弯曲了腰站在我身旁。 我听他们所说一头雾水,“陈庄头难道不仅会种田?” “算起来,理财才是陈老最强的方面吧?” 陈庄头点过二嫂的话:“珠算厉害,不过如今掌柜是做不成了。难得还有种田一计能养活一家老小。” 我心下巍巍然,瞧过陈庄头的沉稳,侍宠不骄,谈吐大方,思维敏捷后更是不禁鼓掌。不错,若是以后要打造自己的小金库,不失为一个难得的千里马。 二嫂寒暄了几句,那陈老都耐着心思避开,见着话题差不多了才转锋问我:“不知小姐对老奴的计划有什么不解?” 我对着茶杯,轻吹散漂浮着的嫩叶也没喝就放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陈庄头,这所种的茭白量是打算自给自足呢,还是多种些上市售卖。还有这茭白有一熟,也有两熟,不知道陈庄头是打算种哪一拨?” 此言一出,陈庄头立马严肃了神情几番打量我:“小姐看着是金枝玉叶,竟然也能知道这些事。”思量一会儿随即接话,“不过,老奴早计算好了,在三四月份收成一季一熟的,品种优良,可供主子们自己吃。不过,亩数不大,约莫三亩。立春及夏至那段时候便中上些两熟的,多出十亩用以市场所卖。这还有十多亩水田,在下还是觉得应当种些水稻。” 盘算了一会儿,这二十多亩水田竟排得足足满满的,“可是我敲着周围水域太过宽敞,可会发生水灾?” “小姐既然知道茭白分为两种,定也知道,这所种茭白最需何物吧?老奴倒不愁它水域宽广,就怕这官府要是把运河水流汇渠,田道边上的活水变成了死水,而洛阳又长年干旱,一到夏季更是分雨不滴。” “陈庄头能有此说法必是已有下策了吧。”二嫂在一旁听着急忙问道。 “所以老身才会说二十亩水田分开划种,至少不会颗粒无收。”陈庄头道完便把袖口里的契约书以及他们一家的身契递给我。 我松开愁绪,笑道:“陈庄头能想得如此周道必是不会辜负茜娘所托的。就这么做吧。不过留两亩水田,给我种些水果,育苗我晚些会派人递你。” 就在我们交付契约,签订协议的时候,巧人在屏障外转了好几圈。 “是巧人吗?什么事?”我放下笔尖,提高声音问道。 “二夫人,小姐,张良子求见。”巧人垂着脑袋,郁郁寡欢道。 第九十八章 出阁 “张良子?”二嫂沉吟一声,便吩咐巧人去换个热汤子来顺便叫张良子进前屋。陈庄头自觉事情已经交代清楚,就先告退出门。 我放下手中的暖炉,一脸正色得问道:“莫不是姨母知道我要治那小妾了?” “到底怎么一会儿事?”二嫂不明觉厉得望着我问道。 “平娘府上的小妾生孩子伤了身子,多数是姨母下的手。平娘也不知道,前两日来我这做客提了一嘴。后来暗地里查到是范氏给姨母提的主意,那方子就是二嫂用来避子的。好歹这方子还是从二嫂手上出去的,我就是为了万一,隐晦着让张良子私下抄一份。” 二嫂嗔怪着敲过我的脑袋:“人家的事,人家都不急,你瞎操什么闲心?” “我看那孩子也是出生就要没了娘的苦相多为不忍。再说,那孩子可没我这么好命,能有嫂子疼爱啊。”我揉着脑袋发疼的地方,娇气得回嘴。 “你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点我不阻止。只是别人府上的事,你还是不要多管了。晚些我命人多送些这几年得来的上等人参,全当是你的好心,过后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二嫂双手合十,为那小妾祈祷一声就移步到前屋。 张良子一身素淡的衣裳,半边脸微肿,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我暗示巧人靠近我身,低问道:“这是怎么了?” “说是孙氏打的。” “不会吧,这张良子可是大嫂送给她的啊。”我闻言一脸迷茫得看着地上跪着的丫头。 “二夫人,奴婢……奴婢斗胆请求二夫人将奴婢讨了给茜姑娘做丫头吧。”张良子道完,死命的往地上磕头。 二嫂就那一副表情冷眼望着,久久才开口道:“你先别磕了,把这副样子给我解释解释,我才好知道怎么去跟姨母开这个口啊。” 张良子梗着泪,抽咽说着:“二夫人是知道的,当年奴婢是被大夫人送给姨母太太的。因着几分姿色,大夫人多数是想让奴婢给姨母太太的小少爷做通房丫头。”话到后头就闻见蚊子叫的声音,张良子喘息一口气又接着道:“可是奴婢知道,这通房,说好听了,就是半个主子,说的不好听就是个没人送终的丫头。” 我捻着帕子,暗道确实如此,再看二嫂的神情,想必二嫂也是知道几分实情的。 “奴婢不愿做那个角色,也知道姨母太太根本就不会让奴婢近小少爷的身。所以特意日日夜夜都跟在姨母太太身边以示衷心,却不知道,时间久了,落在外人眼中竟是奴婢要爬姨夫大爷的床……今日,姨夫大爷当着姨母太太的面夸了一句奴婢漂亮……这一顿好打……奴婢就想着能被配个小厮,以后为府里做些低贱的活,从没想过要靠哪个主子……” 张良子越说越委屈,二嫂的脸色也是越听越难看。毕竟这姨夫是出了名的老色鬼一个,要不也不能给平娘做上这么一门亲事。不过到底,古人家,三妻四妾是荣耀,我们做晚辈的,这种指责只会是讨打。 “姨母多是这几日事不顺心,这种委屈,你含着几分受过了就算。”二嫂收了眼,硬着心肠安慰几句,就有想屏退的意思。 巧人略有凄然得求我:“张良子都说是姨母了,定是不会回去的。按着她的性子,多数是会求死的。小姐,你救救她吧。” 我不是没有动容,大家同为女子,而张良子的性格确实符合我的口味,洒脱,直爽。“可是,她到底是大嫂手上出去的丫头,我这样明摆着和大嫂过不去啊。这不才刚要了你吗?”我捂着手,几番纠结的回道。 “不过,茜娘的丫头确实少了一些。”就当张良子决定放弃,一屁股坐在地上熄火的时候,二嫂转了弯温温和和得叹道:“姨母估摸着是嫌弃你太笨了,晚些我过去说说项把你讨来应当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若是跟着茜娘又遇着这种不顺心的事的时候,又该找谁哭诉呢?” 张良子跪在地上垂头道:“小姐讨了我,就是救了我,以后小姐即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不会抱怨一句!” 二嫂搀起张良子,满意的点点头:“倒不用你的命,但是你要知道,一个人她活着,她就得身不由己!而你现在的命,是茜娘给你的,你就得抱着给她用命的态度。不过,茜娘心肠软,对你自是不会比巧人差到哪去,你就是深知如此才会过来求她。” 二嫂所言句句击中张良子心中所想,张良子噙着泪望我一眼道:“是,我知道小姐心肠好,和崔家少爷又是大小的情分,对奴婢也不有那些有的没的得猜疑。奴婢不求和巧人一样的待遇,只要小姐信任奴婢,能让奴婢踏踏实实衷心伺候主子就行。” 我拿出袖口中的一个金镯子地给她:“行行,你快别哭了,万一哭瞎了眼还怎么替我做事呢?” 巧人挽着张良子的手极力劝慰:“接着吧,以后你若是做得不好,我第一个替小姐收拾你。” 这下子张良子才破涕为笑:“多谢小姐,多谢二夫人。” 二月初十,又是天刚亮的时辰,我屋内就簇拥着一帮婆子唱着新歌。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梳妆镜前的女子,眉眼带笑,娇羞哒哒。二嫂接过喜娘手上的新象牙柄梳,一行一句的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话闭,屋内的女人便各个上前说些吉利话。我都一一含笑点头应过,命巧人送些钱裸子。那喜婆眼角间满满的笑意:“崔府是个大户人家,小姐嫁过去定是有福气的!以后也是享乐儿孙福的。” 二嫂含笑的看着我,微微点过头对喜婆道:“承您吉言吧,不过还是要茜娘自己过得幸福最好。” 我本就刚刚沐浴完,脸色微红,如此被她们一打趣就是真的红到耳根子了。 “这香味,可是醉人。茜娘,你泡的是女儿红吧?”婉娘一进屋就凑到我身边闻了好些会儿。 我拍过她的脑袋:“你都晚来了,还敢打趣我,这是茉莉的花香,你若喜欢后院多着呢。等开了春就来采些,你也备着嫁人用吧。” “可是我就是再香也没你身上的体香味儿啊!”婉娘说着说着就上手圈住我蹭了会儿。 二嫂笑在心底:“你们聊,我先出去看看东西可备好了。” 我拉过二嫂的手:“都检查过不下十次了,您还是再去休息会儿吧。” “总是看过一次才稳妥,你就安安心心做新娘子吧。”二嫂忍不住噙着泪花,还是一脸笑意的摸过我的脸颊。 我知道日头不出不能哭的规矩,便哽咽着声音:“二嫂总是最疼我的。” “行了行了,这不还没出阁呢吗?”婉娘拉过我嬉笑道。 “我看你晚些嫁人的时候只怕是要扯着嗓子喊呢!”我点过她的鼻子,嘲笑道。 婉娘无心得回话:“你不是看不到我嫁人了吗,我就是哭得再厉害,你也笑不着……” 说完又是一阵感伤,那喜婆眼力劲十足,立马趁着空隙道:“小姐坐好了吧,要上妆了,这婚衣在哪呢?” 我点过里屋的半锈红木箱子道:“那里头呢,巧人去帮忙拿下吧。” 喜娘和巧人一转身往里屋走的时候,婉娘就掏出六个荷香包:“我看你喜欢素色,特意挑了六个淡雅的颜色。你都装着吧。” 我尴尬得低声解释道:“过门时大家要看我的绣工,我做得实在拿不手。瞧着你做的嫁衣都别样的新鲜就托你做几个糊弄过关了。但是这也太多了吧?” “不多,你以后还得送府内姑娘什么的,这些我还怕不够呢。若是以后还要,你只管托人捎信我,我一有时间就给你做些。”婉娘硬塞到我袖子里。 “恩,不过我早晚还是得学啊。”我收了荷包,又转过话问:“你和万家的彩礼都过清楚了吗?” 婉娘眯着眼睛,拉过我侧耳道:“麒麟私底下又送了几十两银子来,再加上你给的,我怎么着也凑了一千两陪嫁了,再论起来还有那无形资产。喜娘得了好处替我多美言了几句,万夫人就点过头送来了七千两彩礼。我娘都没要,全给我带走了。” 我真心实意得替她开心到:“如此你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啊。” 巧人咳嗽一声,我便收紧了袖口,立坐在镜前,那喜娘转了帘幕过来赞叹道:“小姐的嫁衣真是精致啊。” 我僵着脸客气的回了句哪里哪里,便顺手伸开的时候,让巧人收走了荷香,换上嫁衣。 喜娘的手脚很快,我还没叫疼的时候,发冠,金钗都已立戴整齐。 就当我要张嘴说话时,一坨大白面粉团子砸在了我的脸上,整整像一层漆那么厚重。婉娘在一旁看着扶着肚子直笑:“好好地一个美人,怎么化成一个唱戏的了。” 我现在唯一还有一双眼睛能灵巧得活动:“你现在笑话我的,晚点你都得受着。” 第九十九章 嫁 喜娘大笑着安抚我道:“新娘子是当天里最美的姑娘,可不是画出来的妆容。美得是在那份心境。” 婉娘捂住嘴不住得附和:“是啊是啊,要看这妆容,就是换个男子我也认不出呢。” 我认命的回过脑袋瞪她一眼,又转问喜娘:“我这副尊容哪里能撑到洛阳?估摸出了青州就只剩妆低了。” 喜娘欢笑道:“就是没有了,这出门也得画。” 我哦了一声,屋子里又进了一个女人。 “哟,这要做小妾的姑娘怎么还有喜娘?”平娘滋哑着声音尖酸,一进门就先夺了一个喜蛋在口中。 在场的妇人族妹殊不知这层原因,都没有人提这么一嘴子的。除了她。 婉娘拽着腮鼓着嘴的平娘,拉扯到一边低声笑道:“姐姐来祝福呢,还是来砸场子呢?” 平娘扭捏了一下身板,甩开婉娘的手,大摇大摆的移步到我面前。把之前那对金珠串灯笼耳坠子递到我手上,掐媚一笑:“这个就当做是妹妹的添妆吧。” 巧人一气,放下热汤子就想说话,婉娘是直接推过平娘的手道:“你还要脸不要?” 我平息一口气,做笑脸道:“表姐能来已是最高兴的了,哪里还能收这东西,快些收着吧。” 因着头上的坠物过沉,我就只能略微欠过一下垂眼,大动作一牵动那头皮就有些发疼。因略有些怒气的我,头晃动了一下便不自觉得,撕得喊了一声,巧人就紧张的给我松开些发冠。 平娘瞧我也没再说什么,竟真悄无声息得收了耳坠子道:“茜娘啊,这做人妾,跟做人妻是不一样的,规矩很多,你都要好些放在心上。” 张良子闻声闯了进来,打呼:“这是来了唱戏的吗,怎么这么热闹呢。” 巧人瞥了她一眼乖觉歉意道:“是表姑奶奶来了。” 张良子故作惊讶得看着平娘,做了一个大礼:“奴婢不识,当是哪个市井泼妇竟代替二夫人在出阁的日子教训小姐。” 我抿着嘴强忍笑意,张良子一席话说得平娘是骚红了脸还不得发作。 “张良子起来吧,平娘是多是好心,只是话不中听罢了。二嫂点过东西可都对?”我拂过鬓角,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平娘。 张良子人小,却是机灵,要不也不能得了姨母的恨,立马反应出来回道:“点过了,一共十八台箱子,多数是姑爷的彩礼,二夫人说都给你戴上,添嫁。” 话音一处,周围好一番动静:“到底是国公府上族谱的女儿,根本和娶妻没差啊。”“是啊,是啊,我大小看着茜娘被国公爷疼,这些都不会差的。”“可不是吗,我瞧那平姑奶奶立在那处好似一肚子酸水呢。我们快别议论了。” 婉娘不似这些人,早就笑喷了赞道:“有些人啊,没那些彩礼还都被自己亲娘吞了。就是嫁过去做正经妻子又怎么样了,到底地位还不及家中小妾。” 我扯了嘴笑:“多是些不得意的玩意,就是充数的。甜汤应该熬好了吧,巧人你去拿些过来给各位夫人小姐们垫垫肚子。” 屋内被清空了嫁妆,一行人桌边,榻上的坐着很是热络。几口燕窝红枣鸡子粥吃完,肚里就暖呼呼了。 “巧人,你也吃些,一会儿就该上路了。”我眼瞅屋外的日头已经过了一竹竿,应当是卯时了。 张良子顶了巧人位,替我拿着瓷罐,里头装着些新摘的果子和昨夜里做的甜点。巧人得空的时间又点算了一下随身的物品,和我做过手势才去用饭。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婆子们吃完刚收拾干净,府外头就想起噼里啪啦的声响。所有人都默契的开始一一过来跟我道声祝福,我含笑的点过首,娇羞应话即可。 前院出了好多男子的声音,有对诗,又吆喝着喝酒的。 婉娘不明所以得问我:“这是做什么呢?” 平娘毕竟是结过婚的女人家,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便娓娓道来:“他们这是要抢亲多数是为难新郎官。只有五关,斩六将,才能迎娶新娘子的。” 片刻的时间,就有一大波队伍拥挤了前院。 我探过西窗没见着籍郎,倒是见到两位陌生的男子。年纪稍长些的刚正不阿,五官倒是和酒娘有几分相像,而年轻的那个,性子活脱,总是呆不住眼睛,四处打转问些有的没的。我还没问话,就被喜娘盖上娟头,由巧人牵着跨过门栏。 “因着家中有事,表兄不能亲自来接嫂嫂,还请见谅。”那男子先是对着我做了一辑。 我反应过来后便回礼问道:“无事,只是公子是?” “在下是崔夫人嫡妹的儿子,卢迅舟,边上这位是在下的弟弟,卢迅贺。” 只听脚步声靠近,二嫂夺过巧人的手,仔细扶我走路的时候,又递给我一袋钱:“既然籍郎没来,那路上就有劳二位照顾了。”二嫂谢完就低声嘱咐我,“卢家在范阳也算是大户人家,你别怠慢了。该花的地方别省着。” 我本想推脱,但是两位公子必定在跟前,就只能暗含着珠花收下。凄然道:“二嫂,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二嫂避开发冠,拍过我的脑袋嗔怪:“还没出门就落泪了,多大的姑娘。以后冷了热了都要先惦记着夫君,听大家大人的话,多做善事。”二嫂嘴上说我,自己还不是说道最后也哽咽了。 我瞧着那双紧握我的双手,苍老岁月,点滴和二嫂过过的日子都重现在眼前。酸涩难言,落了几珠子烫手的泪到二嫂皮上,二嫂才缓缓松开:“自己也要好好地,知道吗?” 真正到了这个份上,我一句话都吐不出,狠点着脑袋险些把盖头掉地。 外头鞭炮声起,我便由那个年轻的公子抱着慢慢放到了花轿上,巧人和张良子分别带着随身的行礼跟在后头。直到车轿的轮子咕噜转起来的时候,那鞭炮声才算是告解了我做姑娘的日子。 第一百章 杏花村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我坐在花轿里,干巴着泪珠收起籍郎的手信,心中几番滋味。籍郎,我不期望你有多疼我,能一直这么爱恋着我,我只想你,信我,懂我,不离不弃就够了。不知不觉,我眼角的余光中泛起了一丝笑意。 巧人见我不再拭泪才露了笑脸问道:“小姐,姑爷说什么了吗?” 簇新的嫁衣也是百般蹂躏,我理顺了后安坐道:“总是那些话,无什么要紧的事。” 张良子看气氛沉闷便想着打破宁静,半是嬉笑,半是严肃得对着巧人低言:“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只不过以后要改口叫姨奶奶了。崔少爷家中嫡子排第二,如今成婚后应当也是叫二爷。” 巧人听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外有迎亲的两位表兄在前边的马车上,如此我便稍拭脸上的脂粉,命巧人给我拿几块冰糖含着。 等一些按实妥当了我才一手呆在巧人的肩上半侧着身子眯了一会儿。 正当好梦时,马车吁得一声急刹,巧人掀起帘幕关切问道:“不外头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马夫哈着腰回话:“是前面的车停了,我才急急忙忙收了马。” 我抬眼一瞧,已经到了沧州外境,外头黄沙滚滚好似刚有千万两马匹呼啸而过,接着一位身着锦缎的官人在前头和两位表兄交流什么。距离原因,我听着也不甚清楚。 “竟不知要赌了崔家少爷迎亲的队伍,只是这次城中调派的军队人数不少,还得各位见谅,先让个道通通急。” 说话的官人早前和大人途径此处的时候见过一面,正是沧州府兵的头领。 就在我思索之间,只见那卢迅贺撩起袖子就是要干仗的架势,我赶忙吩咐巧人上前:“你去,交代说,民以国为家,应当是紧着官事先做。” “弟弟,既然茜娘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各退一步吧。”卢迅舟其实刚刚就可以这么说,万不用等到我派了巧人再借此台阶。 可见,对于崔夫人,两位表兄都是如此畏惧和慎重。 就在此时远处火光冲天,好似那城中燃起了大火,附近的村民都捂着脸跑出来尖叫道:“莫不是又要起兵打仗了?这才过得几年好日子呀。” 我隐隐约约听到那十里开外的地方有兵戈相斗的声音,赶忙抛下盖头道:“去最近,最偏的村落里躲过一阵再出发吧。” 卢迅贺苍白了脸紧拽着一旁的兄长问:“要不就按表嫂说的做吧。” 张良子还算镇定,拉过马夫,你架快一点,我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适合避难的地方。 卢迅舟闻声点头,拜过之前那位官爷就上马疾走,紧跟我车后。 我扯过巧人和张良子两人凑近了道:“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出现流匪,你们干净把自己的脸画花,越难看越好。还有所有的金的银的,全部插在脑袋上,手上脚上都不要放东西,全部守在马车后面的暗格子里。再有,把我那素青色麻衣拿过来,扎一个草人放在里面的车厢里,用絮被多掩盖些。 “茜娘说得即是,你们赶紧办起来。”正在巧人和张良子犹豫的缝隙,卢迅舟从后头骑马侧过,偷过车窗传话:“我刚刚也是这么想,就是想着偏僻的地方虽然可以躲过官兵相刃,却是也少了一层最要紧保障,难免会出什么意外。你这样做最是妥当。” 卢迅贺应当是不会骑马,扯着嗓子在后头喊道:“那沧州官老爷不是说只是演练操兵吗,难道真的有人起事了?” “不该你问的就不要多嘴,还要命么?”卢迅舟回过头怒瞪他弟弟一眼。 卢迅贺自觉没趣,便回了车里。我刚换下婚衣,出了帷帐:“只是这十八台我觉得随身带着很是不妥,附近有没有什么镖局?” “茜娘是要押镖还是寄存?”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我点过头回道:“多数寄存,少数押镖。” “那等一会找着了住处,我会命人四处搜寻一下的。”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我们就来到了一村坐落在青山下的农家,里头却是只有些稀稀散散的人烟。 巧人不禁失色道:“连个身强力壮的少年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人打得过吗?” 我却是拽过巧人的手安慰:“越是长久没有人烟,看着脆弱的地方,才是最佳避难的地点。” “还是姨奶奶聪明。”张良子掀起帘幕,支开嘴笑道:“这是奴婢的老家,杏花村。” 如今一直萧静的村落,忽然间进了那么多人青年人,我们不实为最打眼的主。 张良子领着我们穿梭了几条田路到达一间看起来略微整洁些的草屋,愧疚道:“家中长年没有主人,只有两间破屋子和一间小厨房。” 我四周转了一圈,硬件设施全部齐活,只是这两间屋相隔甚近,如果这一帮子人住下还是多为不妥。 卢迅舟一言不发得立在后头,倒是那气喘吁吁跟上的卢迅贺一脸失望,大叹:“就这破屋子能逼人?是在说书吗?” 张良子委屈着脸:“奴婢只是一个丫鬟,若不是父母早年去世,兄长各自为府,奴婢可娘连一个屋子都没有。” 巧人安抚着张良子的背柔声道:“多是吃惯了山珍的人,不理解这些,姨奶奶不是还没说话呢吗?” 我拉过张良子的手轻拍了两下:“还要用你的屋子避风雨,算起来你才是主人呢。我瞧着挺好的,我打算住下了。反正只有两间屋子,那看不上的人,让他自行想办法去好了。” 这时正是寒冬腊月里刚刚初春的季节,那北风一过就是呼呼的风声,听得都觉得冷到骨子里。我收收胸口的衣裳,转过身欠过一礼对着卢迅舟道:“来时我见着青州上下有一条小路攀岩至上,如今站在这西窗,正好能瞧见小路的尽头,好像是一家酒家。我眼瞅着,这么一大伙人定是塞不了这破屋子的,不如你们都上去瞧瞧,应当是环境不错。” 第一百零一章 说事 卢迅舟早前就把我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眼里,得此话并无惊讶:“多谢茜娘的美意,只是,这女子都在一处,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应不了什么急。我这有三个随从,一个武艺稍高,一个为人机敏,还有一个懂得迷香,凡是一系列匪徒惯用的伎俩都能一一为其化解。不知道茜娘看留哪一个人留下当值?” 我掂量一下道:“就留下那个会迷香的吧。” 闻声,那随从便上前请示一礼:“在下常人道鬼五。” 我警觉的打量一番眼前的男子。身板较小,竟比张良子还矮一些。我预示着他立起,发觉他左脚未有些不妥:“可是有些隐疾?” 鬼屋惊叹的望着我,正色面容:“是,因着长年要藏在暗处,左脚已不住折腾略带残缺。夫人若是觉得这样不妥,就换人吧。” 我摆摆手道绽开一颜笑说:“我是怕你一晚上站在雪地里受不住,如此,那前院柴房边的暖屋就当你栖身歇息的地方吧。晚上多要有劳你费精神盯紧些了。” 此言一出一直紧绷着脸试探我的卢迅舟才忍不住莞尔,赞道:“多是高府出惠女。茜娘心思真是缜密!既如此,那就早些安歇,我先跟弟弟上山了。” 我侧过礼安然受他这一句称赞:“不过,还要麻烦表兄能派人多打听一下城内的情况和镖局的事。” 卢迅舟回头看了一眼十八台箱子:“早前路过青州河支的时候看到过一眼镖局,已经托人去问。只是这钱财之物外人多数觉得还是傍身比较妥当,既然茜娘想如此做,那明日事落了我就托人来取。” “多是麻烦表兄了。” 巧人和张良子不明所以,神情均是一震,异口同声得问道:“小姐,这是为何啊?” 眼瞅着他们一行人都七零八落得出了屋子,我才大大的输出一口气。巧人没再多问,就给我大水净脸去了。而张良子是穷追不舍得问道:“我瞧着卢家少爷两人性子都不坏,怎么姨奶奶总是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呢?” 我抿过一口热茶,吐出热气搓搓手道:“不是我不想善待他们,是那表兄一直在试探我。” 巧人闻声,凑了一嘴:“这点我也看出来,就说刚刚那三个随从,明显可以都留下,为何还要姨奶奶你选呢?” 我接过被捂热的毛巾,擦拭掉脸上厚厚的粉底:“还好,不用再涂这种吓人的玩意,不然我都能掉一层肉皮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后,我才捧着热茶回答巧人的问题:“他也不能说全是试探,也有一部分却是是三个男子都留下于情于理都为不妥。而那个鬼五,很明显,身手敏捷,机智聪明。技能拆穿匪徒的伎俩,那武艺又岂会差到哪。表兄既然能舍得将他为我所用,必定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不过,他这试探很可能是看我值不值得他这份关心。毕竟视眼短浅的女子很多,如果真遇到了匪徒多数还是要靠自救,真出了什么事打骂责备他人是在所难免的,谁也不愿吃力不讨好是不是?我就是一个小妾,他们能来迎亲已经数难得,还要护我一路周全,已算是看在籍郎的面子上了。唉,与其在这里试探我,还不如想想怎么早点回洛阳呢,真不知道他们这些高门贵府里出来的嫡子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张良子给我拆卸发冠时,又问了一嘴:“那小姐为何要把这些东西都送往镖局啊?我们晚些回洛阳带什么呀?” 我疲乏的耷拉着身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丢了,镖局会赔,但是你若是因为这些钱财连命都没了呢?” 巧人越听越是迷糊:“怎么就会连命都没了呢?” 我眼过高出,嗔恨道:“多少人能为了钱财手拭最爱,更何况是一帮子无情无故之人。我如今身份不比做小姐那时,到底是国公府正经主子。现在说好听点是崔府的姨奶奶,说难听点就是买来的上等丫头。” 张良子和巧人对望一眼,都收了先头的喜气。巧人悄悄换了我手上的巾子递给我香粉:“姨奶奶,别胡思乱想了。我瞧姑爷对姨奶奶还是很看重的。” 张良子拨开香粉盖子也是柔声安慰:“就是正经主子也没什么好日子能过上。贵府里多处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姨奶奶虽然身份不高,可是有着姑爷的万千宠爱,想要安安稳稳得过日子还是可以的。” 巧人笑着点她一下脑袋:“这时候倒会说话了呢。” 我眯着眼看她们两嬉笑的样子,不禁融入到那种喜气的氛围当中:“我有你们两个衷心的姐妹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看着我展露笑颜,张良子和巧人才顿时神情一松。 不过才两日的功夫,连远辟青山下的杏花村都听闻了洛阳城内的事。我原先只当是沧州城内出了流寇,谁道,此次传来的消息连我也是一惊。 魏王李泰在二月初的时候正式递给了圣上一本完成的《括地志》,本就深得龙宠的魏王更是得到丰盛的赏赐。 我听到此处不禁黯然失笑,这用未来地图结合现在所有文献做出的书籍能不得到佳赏吗,籍郎啊籍郎,我竟不知你还有偷书这种本事,晚些我定要好好问问你。 我点过头,示意农夫继续说道:“这圣上上次给魏王的奖赏都已超过了太子!” 巧人是略有些思想的女子,听闻也只是微叹一声。 那老人家只当我是听着闲话消遣的,就没再多说。我却是心有千千计较。我只知道一直不起眼的李治才是上位的君主,但是到底怎么上位的,我又岂会知道内幕。最是帝王心莫测。我绞紧了帕子,问道:“那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太子的人和魏王的人吵了起来,本是芝麻大小的事情,如今却弄得全城人诚惶诚恐的。”老人家也是哀叹连连,他本想撑着开春的季节,到城里去寻些事情做,谁道也是赶巧遇到了经过。我得了信,就火急火燎的过来寻人了。 张良子递了几个碎银子给老人家:“张伯,你眼睛不好,这都快七十的年纪了哪里能吃得消这些。张大爷呢,怎么没见着他?” 张伯推脱了几次,看我诚恳才手下银子拿出好些鸡蛋:“他早就带着媳妇去了外乡发展,说是有什么生意能做。我年纪大,不懂这些,如今田地收成不好,才想去城里赚几个小钱跟老太婆防老。小姐,这是我家新出炉的鸡子蛋,你拿去吃吧。” “不用,我们就住几日,等过了风波就得上路了,哪里用得着这些?”我推脱过鸡蛋,拍拍衣裳打算出门的时候。 张伯送了一直母鸡递给我:“小姐给的银子够我和老太婆用上一个春天了,这母鸡老了,吃着也不鲜美,就请小姐不要再推脱了。” 我含笑命巧人接过:“那鸡我就收下了,老人家早点歇着吧。” “张良子,你晚些去寻卖鸡仔的人,多买个五六只雏鸡,再买一只能生蛋的幼鸡送过去。”我在回去屋的路上特意嘱咐了一句。 张良子欢喜得应了:“总是小姐想得最周到。” “可不是。不过还是觉得叫小姐顺口。”巧人手捧老母鸡跟在我一边,笑道。 “若没什么必要,私下里还是叫我小姐吧。不过到了崔府,你们注意些就是了。” “是。” 还没进农地,就看到屋草外头围着好一圈人,我紧了申神情:“张良子,你家中还有人吗?” “没有啊?” 我顺过话,看着西窗边上的马车被四分五裂,赶紧躲在就近的草房后头:“多半是来寻事的,轿车被发现了,我现在回去就是撞在刀口上。” 急急忙忙之下,巧人拽到了那鸡毛,那老公鸡,很是给面子的撕豪了一声。巧人一脸愧疚得看着我,张良子刷白了脸喊道:“他们过来了。” 眼瞅着那帮人越来越靠近,我反倒定了心喊:“不要跑,把鸡放了,四处找找有什么藏身的地方,记住,不要躲到什么灶头后面,还有不要挨靠到一处。我没喊你们都不要出来,好好藏住了。” 巧人还在犹豫,我立马松开那捆绑得鸡:“别发愣了,再不动我们都得完蛋。撑到表兄他们来寻就好了,毕竟,我看他们人数不多,也没敢多处张扬,应当不是匪徒。等摸清了他们的底细,我也好知道他们到底要什么。” 张良子还算清醒:“小姐要怎么摸清,不躲吗?” 我直指刚刚被拔毛的鸡道:“总不能让这鸡就这么放在外头跑着,他们定是明白人藏在此处。放心吧,我这点武艺能对抗上一阵子。” 人群越来越靠近,巧人就越是跺脚,死拽着我得手不松开。 “你要是在我身边还是拖累我,赶紧去躲起来。” 张良子强拉过巧人道:“按小姐说的做吧。不行,我见机跑到山上去找卢少爷他们。” 我赶忙制止:“是你跑得快,还是他们的刀子快?我瞧着时辰差不多到申时了,顶多半刻钟,表兄他们应该就会来寻我。再说光天化日的,他们也不敢太大动静。” 第一百零二章 自救 我估量着他们过来的距离,随即取过墙上的白漆,往脸上摸。巧人不明所以,我赶紧推开她们:“想让一起死吗?不想的话,赶紧按我说的做。” 张良子把头点得跟波浪鼓一样,立马拉过巧人:“走吧,小姐一定有法子的。” 我脱开左手的袖子,把手藏在胸前,还好衣服宽硕不大明显。再看地上的装房留下的木屑我赶紧撒一些在头发上,往水波里一照十足十得村姑啊。想起前世总喜欢这样子和小朋友开玩笑,只觉得世事无常,指不定这就是我最救命的招数。 这几日屋子里的钱财都转移得差不多了,备得就是有这些流寇上门。想着杏花村里的这些无辜居民,我就咬牙切齿了几分。就是眨眼的功夫,七八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就立在我眼前。 因着张良子的屋算在村落的最北边,实地挨靠着青州,我不用多想,这批人定是从青山上翻下来的。要不不可能我们刚一路回来的时候一丝动静也没有。再看那最后的三四个武夫身上满身灰泥,八成是翻山时做得垫背我就更确定了心中所想,低着脑袋,拿着刚晒过的谷子,嘴里不住地喊着“咕,咕,咕咕。” 他们明晃着大长刀附近搜索一番,只看到我和地上赖着吃米的老母鸡。那为首的寇头喊道:“婆子,你可见着那后屋住着的姑娘了?” 男子粗哑的声音好似被毒坏了嗓子,听着叫人心头异样难受,我别过脸高喊:“你说啥么?我听不见啊?” 紧跟在男子身边的武夫接着怒骂道:“你是真听不见还是不想说?废什么话,肯定在这附近,搜吧。” 我沉吟片刻,料想巧人和张良子定是会被搜出倒不如拖一会儿子是一会儿,便迅速得做出反应,跪在地上:“诶哟,这光天化日的怎么就进了一群强盗呢!我们村上的人都是穷鬼还要遭到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抢劫!真是恶人啊!你们这么做怎么就不想想有一天会不会报应在你们家的老父母身上呀!真是一帮子黑心的主哟!” 我哭诉得真切,还动不动抹出两行泪出来,那里头四五个年轻些的男子都有所动容道:“这个村是出了名的穷村。我们刚刚也看了,那马车就是一辆空车,会不会是调虎离山计?” 为首的男子倾侧脑袋,冷瞧我一眼。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掺,真是实名的盗匪,连看人的目光里都带着刀。那个跟在他身边的武夫却是回头怒骂道:“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们来呢!用点你的脑子在说话!” 我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得哭诉:“你们要搜就搜吧,只是别砸了老婆子家里的东西,还有东边王二叔家的。我们都是苦命人,就那么几个值钱的东西用着过日子呢!”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下,领头的男子脾气稍微软和些道:“去搜,不过别坏了人家的东西。” 我想着到底是流寇,心肠确实较一般人硬便支起身子故作惋惜:“这是遭了什么孽哟。” 我原本苏青的衣裳,因为这摸滚打爬的,脏兮兮的一片,还夹杂着鸡屎捻把在一角上。那里头三四个人看我都是一副恓恓然,不愿再多瞧的意思。只有那领头的人,目光一直未曾移步,更是将我看得无处遁形。我本想顺着拦鸡回屋的架势,偷溜到东边王二叔家的空房子,被他这么一瞧,愣是一步都迈不出。 日头一下,这天就变得黑漆漆的,月色无光。又没着屋里灯光的照射说是伸手不见五指都是不为过的。 “头,没找到!”须臾的时间,一拨人都回到了领头的身边。 我才放下了提到嗓子口的心,暗暗顺气,一不小心露出了一丝冷汗在额头,我顺势做出身累得姿态用仅剩得右手擦拭掉:“若没什么事,婆子我就先回去做饭了。都说了,这里是不会藏什么丫头的,都是些穷老头,老婆子,哪里有什么貌美如花的姑娘。你们呀,该去那窑子里头寻的。” 挨着领头的武夫,怒骂道:“混账,一群废物!连个小丫头都找不到!真不知你们还能做什么!” “你们慢慢找吧,只是这天哟,马上要起大风了,你们还是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我嘴上说着,手里却没闲着,用着谷子引着那躲到领头身后的公鸡。那领头一直未曾说话,突然拔剑杀了鸡。 我随着鸡得一声鸣叫,也是吓了一声。 “诶,罢了罢了,这鸡是老了,也生不出蛋了,死了好。”我领起羽毛,望着它血淋淋的样子一阵惋惜,心里默叹,小鸡啊,你为了我们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一定会善待你的身后事的。 就在我打算偷溜大吉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人咽下一口唾沫,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渗人了。就好似下一秒他手里的刀就可能刺在我的心头上。我知道巧人和张良子算是躲过一劫,便仔细得收起一丝紧张得颤抖,轻声安慰自己。路过这些人身边的时候,我顺道察看了每一个人的面容,手茧。却是是流寇,不是杀手,我心里暗自安慰。多半是前些日子大肆扳动钱财送到镖局被外人察觉露了口风,要是情态紧急倒不如用钱财换生命,如此我便长呼出一口气。 再者他们形色匆忙,身上也未带任何光源火种,顶多就是撑到戌时就该散开了。只可惜,这大冬天的,还要跟着他们玩捉迷藏,也回不了暖屋。我踱步正要脱离的时候,那领头的人,一个利刀划过我的脸。我本能的侧过,避开了,心道,不好。 于是立马撒开了腿朝着张良子和巧人的反方向跑。紧要的关头,哪里还再拖着鸡,我赶忙丢掉一旁的稻草堆里。拦下一些摆放好的木块阻止后面人的去路。我转换方向往着青山的山下跑去,想不到百密一疏。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紧张呢! 况且我瞧着那帮流寇也不蒙面,应当是要灭口的。心下更是紧张了几分。 第一百零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一路奔去,赶紧寻一块垫脚石爬上墙头,用着树枝遮挡身子。 因着黑夜,我在此却能借用水光将他们打量的一清二楚。 只听那跟班愤恨得说道:“那小妮子倒是有两把刷子呢!” 领头的悍夫轻笑一声:“小伎俩不足为惧。只是她太过机智,你们都注意点,别掉以轻心了。要是不能活捉就杀了吧。” 他说那个字的时候,风轻云淡,好似一场人命不过片刻刀落的光景。 早前我还觉得人为钱财多是无奈,如今看他们这样把我逼死到绝境的份上,再是多不出一丝同情。想起刚刚那一刀我就后怕,若是稍微迟去那么一秒,削去的可就不是我的青丝了。 我将就身子,隐藏得更隐秘一些,张望着张良子的草屋。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还没发现鬼伍,若是有用迷香,那我们兴许都能躲过一劫。说时迟那时快,我飞身下墙,悄摸着游走在他们之间,一待到大陆上的时候,就脱兔奔跑。只可惜,那碍脚的裙边钩到了细枝,引出了不小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那伙人有人喊道:“这里有那姑娘的裙边,应当在附近。” 我躲在门口,与那流寇就一步的距离,我握紧腰间的匕首,恰幸自己从未让匕首离身。就在破屋吱吱呀呀被打开的瞬间,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找来的火源,举着火把道:“应该在这屋,仔细给我搜了。” 我趁他们都背过身,摸了最近的那个看门人一道,捂住他的嘴,用尽了力气捅入心脏。一丝丝温热的血液溅开来,我身子里那份恶心又泛上头。不一会儿那血液的腥味就勾起了外院几个人的怀疑提破门而入。我听着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赶忙翻窗而逃。匕首上血迹斑斑的痕迹刺目着双眼。 就当我心怀凄然的时候,一把弯道架在我的眼前:“一名女子,竟然杀了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拽紧了腰间的匕首,说话人正是那个满嘴脏话的跟班,看着架势,是不会让我活着出去了。就在此时,树丛后面躲着的巧人,抬起石岗就想往他脑袋上砸,我暗道不好,一个箭步上前拦去他的长刀。 “小姐,巧人没用,你快走吧。”因为男子反应迅速,比我早到一步接近巧人的身子。 男子冷着脸嬉笑:“小姐,那看来,我没有跟错人,你就是国公府的庶女,屈突茜吧?” 我阴森着回道:“正是,既然你们要捉,要杀的对象是我,就不要伤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巧人急的挤出了汗:“不要,小姐!巧人的命是小姐救得,现在就该是回报的时候,小姐,你快跑吧。” 重景回顾,以前,那个仆人是心心念念要夺我的命,而这个,不过跟了我三个月的丫头,却愿意为了我豁出性命。我露出一丝阴笑:“巧人,闭上眼睛。” 巧人已当我下了决心,安然的闭眼:“能为小姐而死,巧人也不算白活了。” 一阵风吹过的速度,巧人身边的男子就被摸割了喉咙。 血液飞溅到了巧人的脸上,巧人本能尖叫了一声,我安抚她到:“你摸一点他的血搁在你脖子上,然后爬到那个柴堆上面做死样。记住,等人走了,你再躲到灶头里去。拿锅防身,我去寻鬼伍通知表兄,你一定要沉住气,按我说的做知道吗?不要怕,我们都要活着!” 时间不等人,巧人也比先头更镇定了几分,忍者恶心颤抖着双手沾摸鲜血,我哀叹一气:“我习武不过是为了防身,却为此已经杀了四人了。” 巧人愣了一下:“小姐之前还杀过人?” “你怕吗?”我握住她的手,满是感激,“多不是我自愿的,为了活下来,我只能杀了他们。” 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反过来安慰我:“小姐,不是你说,人活着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吗?你快些去找鬼伍吧,我没事!” 就在前屋的门被踹开的时候,我和巧人面面相觑,我鼓励她道:“若是被发现,你就说知道我在哪,然后带着他们来寻我,记住,这是最没有生机的选择,他们应当也是很讨厌背主的。” 巧人猛点头,推开我:“小姐,快走吧。” 我不敢再等,立马裹紧了里衣脱去外衣往青河里一跳。 身后本是寂静的黑夜,突然骚动了起来:“不好,头,那姑娘跳水了!” 我奋力的滑动了几圈,祈求上天,可是时间越久,那寒冷刺骨的冰水就更是难忍。在水中作战最大的优势是他们没有擅水性,而最大的弱点就是我女子的力气,若是在水中搏斗定是不沾任何好处。 那领头闻声已经靠岸发觉我,立马呼喊道:“会水的,都给我跳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慌之下,胜于的六人都急急忙忙跳水未来得及脱去袄衣,我不禁暗自庆幸。 “笨死了,这棉花泡水会加重重量,都给我上来,脱了衣服再追!” 我头猛水里,听到那最后一句话就扑腾得往草屋游去,但愿鬼伍能还在屋子里守着,没有走远。 就在我卖力游动快要靠岸的时候,后头的一把大手伸来,就要抓住我的脑袋。我憋住气,赶忙往水里一沉,刚游出几下,又是被圈住了。坚实的身板紧靠着我,我本能想去握腰间匕首的手也被拽住,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茜娘,别乱动。” 我两人蹬了双腿两下才浮出水面,都湿冷着衣服透着寒气。我心口一紧,万是没想到他竟然来。 一上岸,我就本能的推开他紧握着的手:“松开,还没行大婚礼呢。” 籍郎嘴角含笑,却是片刻换上了愧疚:“多是我让你受累了,你不怪我没有来接你吗?” 若说不气那是假话,谁会愿意自己新婚出阁的时候连新郎官的面都没见着,转机我却自然回:“不会,毕竟礼数在那,你不接我才是对的。” “我总是希望你对着我的时候能没规矩一点。”他紧抱着我,“我从来不知道,我已经爱你这么深了。” 我被他没由来的表白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籍郎拍拍自己微微红的眼睛:“没事,就是想早点见到你。” 其实这种话说的,我多少还是真心实意的开心,但硬是收着那口气软不下来:“说什么胡话呢。你怎么也跟着跳到水里了,不是不会鳥水吗?” 他那衣服风姿卓越的姿态,迎着风头一立。明明刚刚还昏暗不定的月光,瞬间照亮了他的廓形,伟岸,大气,什么时候他竟然也长成了翩翩少年。 籍郎侧过脑袋,凑到我面前,嬉笑道:“因为我不想比王元宝差,我知道你喜欢鳥水,特意学的。” 我扶额称奇:“我就是喜欢也不能啊,尤其是出嫁以后,哪里还能自由得出玩。” 他不说话,举起双手轻拍,那鬼伍就瞬间出现在我们身后,递着厚重的大棉衣:“少爷,姨奶奶,给。” “你们刚刚一直在这?”我愤恨得跺脚,只觉得那刚起来的好感都烟消云散了。 籍郎温柔得递过衣裳给我裹在身上,软声安慰:“生气了吗?我得了信,刚才赶到,正好在对岸听见他们说有人跳水了。也没估计是谁家姑娘就跟着跳了。” 我怒瞪了他一眼:“原道刚刚那都是骗我的啊!” 鬼伍站在一侧望着江面对岸:“少爷,他们要都收拾了吗?” “恩,不用留活口!”籍郎穿着一身赭石色的长袄,用着我从未听过的语气吩咐鬼伍。 我眨了眨眼睛迷糊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从来不了解你呢?” 籍郎眼睛一亮低低问过我:“你想了解我了吗?” 我拍开他那张大脸道:“你这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意思嘛?” 籍郎乖觉收回脑袋,瞧我:“是啊,那边巧人她们也不急着救了是吧。” 我闻声连忙服软,乖觉得用湿衣服蹭在他身上道:“还是利落的都救了吧,不然你这冷风吹得也该感冒了呀!” 鬼伍立在后头憋不住一笑:“少爷下水前已经吃过暖身的丹药。” “难怪你那么潇洒的湿着衣裳和我说话,叫他们迅速点去救人吧。”我不欲多说,转身想回屋。 鬼伍得了籍郎的嘱托下一秒就已经消失。 可就在我回屋的一闪那,姗姗来迟的两位表兄骑着大马落落而至。 卢迅贺见到籍郎不似他哥那般镇定,颇有种很是惊讶的感觉:“表哥,你来了!” 我大部分能猜到他们两下马第一句是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冷不丁道一句:“夜深了,我刚浸过水的身子受不住。” 身后一直大气不出的籍郎破天荒的骂道:“现在来了有什么用!” 我一直觉得他温温柔柔的,从不知他竟然也有火气爆发的时候,回头见他的眸子几处幽暗,是我看不懂的眼神,再见地上跪着的表兄表弟,我忍住了心中的疑问关上门。 第一百零四章 新姑爷 我刚回屋就听到卢迅舟低声回道:“多是我们疏忽了,让嫂子受惊。” 籍郎俯视着他们,未说一句。只听到隔岸一声嚎叫,他的眼眸忽闪过一丝杀气。 卢迅贺颤着声音昂头顶撞道:“说起来也不是正经嫂子,不过就是个小妾。表哥用不了为了这个女人伤了兄弟情义吧。” 江边的风总是呼啸而过,我就是再不想听见,这话还是送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关了窗不愿再理那些烦心事,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是疲倦。 我心里头惦记着巧人她们,怎么翻身,怎么闭眼就是睡不着。突然听见我房屋门被拉开,我一个踉跄翻身跪在床边做出攻击的姿态。 “我以为你要睡着了呢?” “你们聊完了?”我尴尬的抓紧了胸口的衣裳,收起匕首,“我这也是怕惯了,一有动静就能醒。” 籍郎大步上前抱住我,柔声道:“以后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 这一句两句的话,热气都吐在我的脸上。即便我今天见到他时就明白,自己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但是还是有恐惧,又不安,尤其是在他抱住我讲这些风花雪夜的时候。 他是很敏感的人,我稍微一有排斥,他的手就会送掉一些。 “我担心巧人她们,可都寻到了?” “鬼伍做事你放心,她们都好着呢,只是巧人身上多了些血迹,我看她颤畏的样子应该人不是她杀的吧?”籍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达我的眼底。 我拔出匕首,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是我杀的。” “我竟然不知,你的武艺精湛到能杀死暗阁的杀手。”籍郎没有恐惧,也没有反感,是很多的赞叹和真心的夸奖。 我冷了脸,露不出一点笑意:“我不想的,到底是人命。” “如若他们不死,死得就是你。如若你真的去了,我也定会要他们陪葬的。”他抱住我的脑袋,按在他的怀里,“我知道你本性善良,对待敌人多会手软,但是这两次,你都是分毫不伤的身退,倒显得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都是碰巧罢了,如果他们不因我是女子而收了掉以轻心的想法,兴许我才是那刀下的亡魂。” 他过腰间一个细小的瓶子,拨开盖子递给我:“你喝两口,暖暖身子。” 这醇香的酒味和我那时候拿给他的桃花酿味道极近,只是他的更烈一些。我不过轻含了两口,就觉得胸口热气喷喷上升。 “我想你应当是回想喝特意随身带着。”籍郎看我喝满两口,立马夺过来。 我对酒的渴望很是强烈,摆出难得见到的求软样:“我今日确实是怕了,快叫我压压惊吧。” 他熬不过我的服软,三言两句就递了过来,“你慢些喝。” 我像得了糖果的小孩一样,咧开嘴角笑:“放心吧,我现在酒品可好了。” 昏昏沉沉的灯下我仿佛又见到那张我恐惧,我害怕的脸。我挥舞着匕首:“别想伤害我了!” 籍郎心疼的拽进我,收走匕首:“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听着温和的声音,平静了心态也不闹腾:“为什么他们都要我死,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求都不肯放过我?”我支支吾吾的言语,总算是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 “少伯,我好累,他们都要杀我……” “不拘如何,你能安好就行。只是浣儿,我不希望你手上沾太多的鲜血。”他揉着我的发,干涸着声音表现出一种欲望。 我本能得推开他,侧过脸,突然清醒道:“恩,我知道了。我今日太累了,想休息,你可以去青山酒家,也可以去另一个屋子。巧人他们回来,不用过来守夜,让她们也早点休息,明早赶路吧。” 话闭,我抬眼瞧见了他失望的脸色,心下很是愧疚。他搀着我躺下给我拭过脸,掩好被子才一言不发地起身出门。 我却是不知道,籍郎根本不可能会在没有正娶的情况下,要我落红的。而我这一举不信任的举措,实则有些伤了他。 半夜巧人回屋还是服侍我里外换了一身干净的嫁衣,我迷糊着的脑袋任由她折腾,“巧人,你们都没事吧?” 巧人也是又哭有笑得拉着我道:“还好姑爷出来的及时,我和张良子都躲过了一劫。” 张良子十分得意得显摆道:“姑爷派来的人可是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那帮流寇。” 我看着巧人:“你还怕吗?” 巧人摇摇头,镇定回答:“不怕,只有小姐出事了,巧人才会真怕。”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天也快亮了,我支撑着脑袋:“你们都去歇息会儿吧,后头的路估计有得赶了。” 张良子和巧人对过一眼,好似想说些什么,被巧人给生瞪回去了。我因着实在疲乏就没多问,她们也都很有眼色的退下,给我重换了炉火,关了屋门。 一觉睡到天明,也没人来叫我,我看着日上三头,暗叹:“还是做姑娘好啊。” 却不知外屋坐着的籍郎一听见声音就转进来:“你终于醒了?” 我黑着一连线:“我睡了很久?” “还行,不过就是和猪圈里的母猪醒的时辰差不多。”他淡定得瞟过一眼我的胸前。 想起后院里那嚎嚎叫的母猪,竟把我比作是此等动物,我就撅着脸不睬他,特意拱拱胸:“可还满意?” 籍郎一脸意味深长得瞧我:“想通了?” 我骚红了脸,结巴道:“想通什么?” 他拉起我的身子:“一路上还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呢,你快点起来吧,肚子不饿吗?我可是命了青州最好的厨师做了桂花鸭,现在在锅上热着呢。” 我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那股香味刺激着我胃的神经,慢了一怕地问道:“你还去了青州?” “是,路上有时间再和你解释吧,你快起来吃饭。”见我松动不再躺下,他才出门喊巧人她们进来。 “你们昨日有什么话没说?”我趁着扎梳发冠需要好些功夫的情况下,询问巧人。 巧人躲闪着目光道:“没什么,就想说姑爷带了桂花鸭给姨奶奶吃。” 我透过铜镜明显看出巧人在撒谎,立马换了神色严肃说:“巧人,我才是你主子,若是为我好,就不该骗我。” 巧人一抖梳子掉落在地上,张良子闻声也跟着一道下跪。 第一百零五章 家事初涉 我不吱一声,巧人和张良子都惧怕得低着头不敢辩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良子觉察我已不再盯梢,才敢略微抬起了下巴:“小姐,奴婢昨儿就想说来着。可是待巧人姐提醒,觉得说出来不过就是徒增小姐的烦恼。” 我端起桌上的漱口水,咕噜一声吐在一旁的铜盆里,含笑道:“你们多是抱着为我好的心态做着我不知道的事。一次两次是小,我次次都睁只眼闭只眼含糊过去了,可是有一天出了大事呢?是不是改明儿卖了我也说为了我得将来好啊?” 巧人听着我的话,不自觉抖了一下身子,便颤颤巍巍得回话:“小姐,多是巧人糊涂了。奴婢瞧着昨夜里深了,小姐也经历了不少磨难,本不想拿这种烦心的事来火上浇油,但是奴婢现在知道错了,大错特错。以后不拘事关何人事关何物,是否是小姐想知道的,都会一五一十的和小姐报备,到底怎么做要不要理都该任由小姐决定。”巧人狠狠得砸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不是一点不知数,点过张良子扶巧人起身。我拭过嘴角后,意味深长道:“桂林和吉香我不是没有用心待过她们,尤其是桂林。早前我也觉得奴婢们给主子做点决定没什么,可是到最后放任的结果呢?” 张良子可能不大清楚,但是我出事的过程巧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巧人红着脸,愧疚得望我:“小姐,巧人知道了。这次巧人真错了,请小姐责罚!” 她又跪在地上举过双手于头顶,张良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也一并跪着了:“奴婢也有错。” 我抽过玉米秆,轻轻打过她们俩的手掌心:“看在你们昨日也拼死护主的份上,起来吧。” 巧人擦过眼泪,没再多说什么就给我摸脸脂粉,画上新妆。张良子探着脑袋张望一会儿门外,才缓缓道:“其实也不是我们不想说,是姑爷不让说的。我想着毕竟也有不少钱财,就想开口来着。” 我抬眼盯着埋首的巧人:“到底什么事?” “是王元宝,他昨夜里带着一大帮子人赶过来,所以才能那么快清理流寇。”巧人点一点眉粉在食指上,细细给我刻画。 我略动了一下脖子,这才知道巧人的用意:“那怎么会牵扯到钱财?” “小姐不知道,跟来的十八台中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让卢家两位表兄运往沧州了。”张良子戚然着面孔,低声道:“竟没想到,大户人家也会干这种事。” 巧人点点头:“昨夜里,那帮流寇好像和仇家有关。卢家乘乱便命人将彩礼送到早前联系好的镖局,至往范阳。” 我心下黯然,若说担心这些东西落入匪徒手中那也该往回洛阳的方向送,而到范阳,那是卢家的故里,与洛阳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若不是王元宝的那帮兄弟一路跟随流寇,恰好发觉有异样一路跟随夺回。要不然极有可能,这些东西就都被报失了。”巧人含糊的表述了一下情景。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你们都好着就行了。”我侧国脸对着铜镜着了好些会儿,拿起桌上的胭脂轻轻涂抹了一嘴。 张良子回望道:“小姐,你早前说有人会为钱财一点不顾及仁义道德,那时候我还觉得此话多半是夸张了。可如今见到卢家少爷们的行径,我是真信服了。”张良子撑开我的婚衣,抚过那一处缺口:“好好的嫁衣,都坏了花样。这已是巧人姐昨夜赶工缝补的了。” 我起身弯下腰,指尖触过那朵并蒂莲。常言道,喜衣喜衣,总是要欢欢喜喜的。而如今的嫁衣,残缺不堪。 “已经很好了,若是叫我做,只怕连这万分之一都修补不好。”我撑开手,任由巧人为我披嫁。 着上后,我再瞅那处已然是不打眼了,便禁不住连声夸赞道:“巧人,你这双手,真是巧夺天工,倒比先头看上去更花样精细些。” 张良子附和笑道:“那是,谁娶了巧人姐那还不得幸福得昏过去啊。” 巧人羞着脸打闹张良子,一时间屋内好不热闹! “说什么呢,还不用饭?”籍郎路处西窗,板着脸看我身后两人。 巧人拽着张良子一溜烟跑出去:“小姐,你饿了吧,奴婢去给你拿饭。” 籍郎带她们远了,才跨着步子进来:“怎么还叫你小姐呢?” “我听着姨奶奶怪别扭的,就让她们这么叫了。”我戴上一边的耳坠,隐隐发疼,毕竟是刚穿的,因发炎耳垂还红着。 籍郎低眼望着道:“疼就不要带了,你不搞这些已经很美了。” 我瞥了他一眼,顶嘴道:“就是如此,谁不想结婚的时候最是漂漂亮亮的!” 本以为他会一再反驳,却是再无二话。果断拿过腰间的酒瓶,倾倒一些在绢子上。掰过我的身子,点点为我轻拭通红的耳垂。我听闻着他均匀的呼吸,和他眼对眼,鼻对鼻,他没吞没一次口水,我就会莫名得紧张一分。 可惜,我总是看不清他的面容,模糊的五官,只有个大概。 巧人和张良子得脚步越近,我就越是想挣脱他的手。籍郎耐着性子哄我:“反正都是夫妻了,这些看到也没事。还有一点点,我摸着好似不那么热了。” 这一口热气吐在我的额间,丝丝麻麻异样的感觉早已盖过了酒精的清凉。耳朵不红了,我的脸红得发烫。 张良子一把拽住巧人:“小姐,菜给你放在外屋了。还剩一个头冠,等吃好了在戴上吧?” 籍郎支起腰道:“你们放下吧,那发冠我命人去从新雕刻了一下。等用完饭应该就能送来了。” 我低声问道:“这方圆几十里都是田地农庄,你从哪找得师傅?” “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元宝说的。这次我也挥霍了一把。”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句一字道。 我轻轻推开他,侧过身子:“王元宝日夜里来了?” “嗯。” “你不是不想让我知道吗?怎么还自己提起了他?” 籍郎稍顿了会儿,掰过我面对他:“我不是不愿让你知道。我是怕,怕他为你做得太多,你心里对他的愧疚越深,你就会越难过。” 我惊讶得盯着眼前的男人,他不吃醋,他不胡乱猜忌,他知我,他懂我。我满是欣慰得微笑:“我会想办法弥补他的。” 籍郎松开了手,拉过石凳:“有些东西,钱财是弥补不了的。浣儿,你要想清楚,你如此做会不会给他更大的希望。” 我无助得捂脸:“可是我好话坏话都说过了,还要我怎么拒绝!” “只要你过得真心实意的幸福,我想他就会放手了。”籍郎揽过我,抱在他怀里,“这些事都交给我吧。你只要负责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就好了。” 我嗔怪得掰开他的手:“能不能别一大早说这么酸不拉唧的情话,你这些文采可都是用来写情诗了?不知道新科里可有这一项目啊?” “你现在是嫌弃,等到哪一天,你别求着我让我说啊。”他轻轻拍打我一个脑瓜。 我昂着脑袋回道:“不可能,我喜欢的男子,可是要很勇猛的,哪里会讲这些文人骚客的话。” “嗯,瞧出来了。你这分分钟秒一个人的速度,我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啊。” 我自信满满得一笑:“你不是只会文吗?可要小心我家暴哦。” 籍郎抬起我下巴,轻笑道:“你当我真比不过你啊,我不过是让让你罢了。” “除了当年的诠郎,现在在战场厮杀的小哥哥,能算得上我如今唯一的对手外,我还真不知道谁能打得过大人亲自教我的招数。”看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我轻蔑一笑。 谁道一不注意,竟被他一把横抱:“你不会还当我是那个掉水里等你救的,小小少年吧。昨日,可是我英雄救美诶。” 我摆出一副思索的样子道:“好像在水里游得更像一只大狗熊哦。” 嬉闹了好一会儿,卢家表兄上门催人他才放我下来。 “他们也多是身不由己,既然都拿回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我主动拉过籍郎的手,劝慰道。 他点过我鼻子,温柔一笑:“总是要让他们知道点教训的,放心吧。”半只脚跨出去了又不忘回过身叮嘱,“你记得多吃点东西,别理那些破规矩饿着自己了。” “自然会的。你忘了我是吃货了吗?” 他依依不舍得松开我的腰:“你要是再胖两斤就更美丽。” 我羞红了脸心道,难怪期后会以胖为美。 饭用过后,那新镌刻好的发冠果真准时送来。 突得后面的草屋传来一阵熟悉的马嘶,我本能反跳:“红驹?” 巧人强按下我:“小姐,那马会跟我回洛阳,不急这一时啊。快戴上发冠,要出门了。” 张良子捂着嘴在后头不住得笑:“姑爷猜到小姐必是会不舍,所以从青州一路牵两马跟上来的。” 其实她们都不知道,真正帮我寻来红驹的是王元宝。而我相信,以后能为我舍身相救的人,也不再是他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处置 我不过脚刚跨进了前院,就看见籍郎坐在上首,不经意的摸了摸胸前的妆纹柔袄子。点过鬼伍:“你给他们说说,那时候你看到的情景。” 卢迅舟还好,只是面有愧疚不多辩驳。只那卢迅贺,几番申论:“就是旁观不救人了又怎么样?表哥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暗阁里的杀手?我们这些弱肉残兵的哪里敌得过他们。都自顾不暇了,更不可能分身乏术去救那么一个小妾啊!” 籍郎猛地一摔杯子砸在卢迅贺的跟前:“看来卢家败落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们在私塾里所学的儒家道义都是用来应付科举的吗?” 卢迅贺这下才委实害怕,支支吾吾得说道:“当时隔了一个江面呢,就是飞过去也未必来得及啊。还有那些钱财,姨母都说了,是我们自家的东西,随便拿的。我前些日子在青州赌坊输了不少,就是顺些也能说是表哥赏得呀!到底我们可是替表哥去迎亲的……” 籍郎还要发作,却不知卢迅舟赏一个耳瓜子给卢迅贺。 “弟弟自小没规矩惯了,哪里说得这么多胡话!”卢迅舟不再看一眼身边人,抱着手,愧疚得对着籍郎:“表兄,是迅舟和弟弟的过失,请表兄责罚!” 我扶着一旁的强,暗叹好计量。巧人顺势搀扶我问道:“小姐,我们还要上前吗?还是回屋等候?” “不用,他们身边那帮子跟来的人都不是瞎子,定不会让籍郎为我这个小妾动手打他们表兄弟的。”我揉了揉心口,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十八台嫁妆的内幕多少应该被崔夫人知道了,不然就是借卢迅贺十个虎胆,他也做不来这种事情。 果真就在籍郎真要动手抽卢迅贺的时候,一帮子嬷嬷小厮齐刷刷得跪在地上,连连讨饶:“主子们要去救的,都是小人们觉得少爷的命金贵,怕出了什么事不好和姨姑奶奶交代。崔少爷若是气不过要打就打我们吧。” “求崔少爷开恩啊!” 三四个婆子哀求深切,我眼瞅籍郎缓缓落下的手,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柔声道:“到底都过去了,也没人伤着,都起来吧。” 巧人得了我的吩咐,弯曲双膝,上前一一搀起那跪地的老嬷嬷。不住得说:“嬷嬷们都是一心护着主子呢。我家姨奶奶心里头明白着呢。” 婆子们佝偻着腰,异口同声地答道:“谢姨奶奶宽宏大量。” 我垂着眼睛,妩媚得对着籍郎一笑:“不是说还要赶路吗?可别跪坏了两个表兄的身子。” 籍郎生吞一次口水,拽着我藏在袖间握着的拳掌,用着浑厚的声音回道:“你这是心急着要嫁给我的意思吗?” 我压低了嗓音,颦笑:“你本就不会动手,做什么把我引出来?”道完我悄摸着掐了他一下肉。 籍郎吱咧了一下嘴唇,不敢叫出声,咬着牙道:“我还不是希望他们能记着点你的好吗。” 我收起袖口,板正身姿:“没用的,反倒是你那表弟,只怕现在是深深记恨着我了。” 他顺着我的眼神望去,卢迅贺现在看我的目光如汇聚十把锋利的刀。我拂过鬓角,极尽优雅得跨出一步,做出一副姣好的笑脸,弯弯身姿,侧过一礼:“多是茜娘疏忽了对两位的招待。那青州的帐,茜娘会命人去了解了的。贺公子就不用操心了。” 卢迅贺不为所动,已经蔑视的瞧我不搭一句话。而卢迅舟却是彬彬有礼抱有一掌:“多是在下没有看管好弟弟,叫茜娘操心了。” 我侧过身,做出一副假装搀扶,但实际上并未触及他身子的姿势:“作何要跪着说话,都快些起来吧。” 籍郎紧跟我身后,冷着脸道:“迅贺的错要不了你跟着一起受罚。迅贺,你可知错了?” 卢迅贺昂着脖子,气红了脸道:“哥说之前这女人就在门边看着了,她若是真心原谅就不该让我得了那一巴掌。如今,哼!她倒是想起来要做这个好人了。就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然不会救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卢迅舟猛地一脚踢在自己弟弟的后背上,大声得骂:“一直不管你,你是越发没了规矩了是吗?茜娘就是不原谅你也是应该的,你刚刚那巴掌还是我打的呢。是不是也是心肠歹毒之人?” 卢迅贺捂着腰,愤怒得瞪我:“她是用一把匕首连续干了两个杀手的女人!对待人命,她可是一点眼都不眨的。现在她这副妩媚的模样下难道不是掩藏着歹毒的心肠吗?” 我颤抖着肩膀,无法否认事实。巧人见我刷白了脸,暗暗靠近我:“小姐,他们还是冷眼旁观的人呢,若论心狠定当是他们排第一。” 籍郎都听得真切,蹙紧了眉头:“看来,迅贺,你到底现在还没清楚认识到自己错误啊。你娘给你花得那些白花花上学的银子,你都学到了些什么东西?” 我面无表情,低头看着自己婚鞋上的彩纹,不做一语。 门口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婆子,瞅瞅里头人的脸色,仔细地报道:“前头官老爷送信来说,可以出城门了。崔少爷,你看,今日还走不走呀?” 籍郎挥挥手,摆过袖子:“走,马上就走。迅贺,这件事晚点我会跟姨父说清楚的,是赏是罚,都由长辈做主。” 本还是忿忿不平的卢迅贺立马换上迟疑的脸色,求饶得望着卢迅舟。 “到底兄弟一场,就不能私下里商量了吗?”卢迅舟拽住要走的籍郎,软言相求。 “等到他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哪里了,我再考虑,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姨父姨母。” 直到他们几个大男人出了院子,巧人才轻声得对我说道:“卢家表兄弟两人性格真是大不相同。” 我讪讪然的点头:“若不是籍郎相信我,只怕明明是白的,我也能给那卢迅舟硬说成是黑的。” 那后来的嬷嬷亲热上前领我道:“我看着姨奶奶大难不死,必是有后福的。开开心心嫁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红着脸说了几句:“多谢嬷嬷的吉言。” 过不多久,所有人员点算清楚,嫁妆彩礼都装置妥当。我们一伙人才热热闹闹的出城。我偷眼瞧着车旁牵着的红驹,和前头身着大红婚衣,满脸喜气的籍郎,会心一笑:“幸福其实也可以很简单。” 第一百零七章 婚嫁 张良子不比巧人,对待卢家二兄弟总是直来直去。有时候籍郎不在,她就背着人礼都不鞠一下,对于两位表兄的行径我心中难免有些怨气,自然就选择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小姐,我怎么就吞不下这口恶气。每每想到我们那会儿子哆哆嗦嗦躲藏求命大气不敢喘一下,他们却大摇大摆的偷嫁妆。我就……真是恨不得上去给两刀解恨。”张良子搅皱了红透盖子,愤恨道。 我瞧她那气鼓鼓的样子,生怕她真做如此做,顺手夺过她手中绞着的红透盖子嗔笑道:“这世间看不惯你的人多着呢,你若是各个都要反击回去,可是大半生都过去了。不必费那些心思,这老天都有看着呢。” 巧人更换了我捧着的暖炉,用双手搓热了新换手炉的外壁再递给我:“小姐说得即是。二夫人不也常常念叨,说这佛语中有句话,叫做……”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我接过暖炉,微笑着接话。 不知何时,籍郎早已跟走在车外头,听见我如是很是赞叹:“浣儿,我都没有你这么好的肚量。” 我垂下脑袋,红着脸责怪他:“不是说了私下喊吗,好好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仰天一笑,策马前去,留下一句话:“还有一日便道洛阳了,你准备好让我做你的夫君了吗?” 我换了一个方向,纠正坐姿,掩饰心中莫名上升的紧张感。 张良子心眼大,不曾察觉,张望着问道:“小姐,为什么叫浣?” 我低着头,沉吟片刻,不安得看着外头路过的树桠:“姑爷的字是少伯,正是古人范蠡的字讳。我在书上看到有人说那美人西施和范蠡最后相忘于俗世,泛舟西上,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但是事实上,又能几人愿舍得一身功名,做一个凡夫俗子。” 巧人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我,对着张良子做个禁声的手势。 我浅浅一笑,安慰道:“不怪她,我不过是自己感伤罢了。这一路的马车做得我也是真受够了,还有这脑门上顶着千金重的发冠颠一路,真不是人能受的罪。” 我话刚说完,巧人便上手替我柔肩,低声道:“还好呀,这摇摇晃晃的日子总算能结束了。” 张良子却是在边上冷哼了一声:“只怕那崔夫人是个难缠的主。” 巧人惴惴不安得瞥我,掩饰:“这娘惦记儿子不是应当的嘛……” 我不想违心所言,斟酌着自己的心思,缓缓说道:“籍郎这些东西没跟崔夫人讲确实就是有错在前。其二,自己这么贸贸然跑出来多少会让家中长辈挂念。” 张良子涨红了脸,立即辩驳:“若是姑爷再晚到一点,只怕小姐和奴婢们都要身首异处了。” 我扫了一眼巧人,示意她:“你原先跟母亲身边的时候,应该是有接触过崔夫人吧?” 巧人额头冒出丝丝冷汗:“是。不过就听过一两句话。” 我露出一丝苦笑,看来母亲当年应当是在崔夫人面前说了我不少好话。 “不过,崔夫人是继室,是原先那位崔夫人的姐姐。”巧人思虑许久道出一句让我颇为震惊的消息。 “籍郎,酒娘,莺娘可都是她的孩子?”我咽住一口气,轻轻问道。 巧人愣了愣道:“难道先前来的嬷嬷都没有说吗?” 我摇摇头,抓紧了巧人的手,“捡要紧的赶紧和我说仔细了。” “酒娘不是,是前夫人生的。酒娘的上头本来还有位兄长。因着小时候身子羸弱长年被卢家呆在庄子上修养,说是土活土活,这样的孩子能长命。结果刚要好的时候跟着庄上的孩子出去玩水,给溺没了。” 许久一阵,车内相顾无言。我起伏的胸膛不知道如何呼吸的,挣扎着问道:“那崔夫人和其妹妹,关系如何?” 巧人愣了愣:“除了因为当年崔夫人妹妹出嫁的事有过争吵外,一直都很好。” “两位夫人年纪很近?” “相差两岁。” 我悠悠的点头:“当年长安城里那么多待嫁可继室的姑娘,为何就认定了远在范阳的卢氏?” 巧人迟钝了会儿,摇摇首:“这就不清楚了。但是当年崔老太爷说过,崔夫人温柔贤惠,又事事以家人为重,定能待自己妹妹的儿子视如己出。” 我心理只觉得恐慌,凉凉道:“多是说过了就忘了。以后对着崔夫人,重些礼,少说话多做事。” 巧人和张良子都默契得点过头。 回想着崔夫人当年祈求我开劝莺娘时的场景,是个温柔贤淑的母亲。细想想总觉得有哪处不对。 突然浑身一惊,拉过巧人问道:“崔夫人不是姓何吗?难道崔夫人不是卢家的?” 因着心急所思,脱口就出,未来得及思量到后头就跟着卢家的人。 巧人四处张望一下,确认没有人听见后才凑到我耳边道:“崔夫人的父亲不是卢老爷,崔夫人的母亲,是二嫁。进卢府的时候带着崔夫人呢。” 我背靠车厢,久久无语。 卢太夫人能二嫁进范阳高门,并首推自己前夫的女儿嫁进崔家。这位崔夫人的计量绝不是一般般得厉害。 可是眼瞧着这次的婚事,多少都是遭到了崔夫人的强烈反对。而籍郎这次的不管不顾很明显冲撞了崔夫人的底线。 我不禁扶额哀叹:“只怕我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呀。” 要说洛阳城里最惦记,最思念我的人,唯有崔家的莺娘。可到底有着江鸿的事横在我们两的中间,我拿捏不住这看到莺娘是该有的态度。 喜鞭一放,花轿便由着城内西处的弄堂驶进崔府。一路上非议不断:“这不是娶妾吗,怎么新郎官都来了?” 玉如意在我手上割出一道道伤痕,我吞着苦水安慰自己:“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做妾有怎么样呢。只要相守就可以了,我该知足的。” 崔府一早就有人得信,早早守在门口,示意籍郎:“少爷,夫人说了,必须从侧门进,这是祖宗的规矩,再不能坏了。如果少爷执意如此,夫人就赐给姨奶奶一纸休书。” 前方的男子恶狠狠得抽一地鞭子,我侧过脸对巧人道:“你跟姑爷说,我不在乎这些表面的光鲜,按长辈们说的做就是了。” 刚入侧门,一众家仆,和个别主子就在梨园候着。 我是由婆子悄悄用车轿领进门的,籍郎却是从正门相见宾客而去。 婆子提了两下轿子,我才被人牵着跨出轿门。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嘲笑声:“你看,这姨奶奶的嫁衣,还是破的呢。” 我不自觉垂下手,极力掩盖。黑漆漆的盖头里看不见一个熟悉面孔,周围嘈杂的嘲笑声不绝于耳。 巧人慢慢移动步子靠到我后头:“小姐,你现在正前方站着的就是崔夫人,她右手边是卢家现在的当家夫人,崔夫人的弟媳,两位卢家兄弟的生母肖氏。左手边是跟崔老爷时间最久的林姨娘。” 我得此话,瞬间安心不少。大大方方得拂过嫁衣,端捧着玉如意。先跨一步,朝着正前方,弯膝似要着地般深拘一礼:“茜娘,见过大家。” 其后左手边传来好一阵赞叹:“好伶俐的姑娘呀。” 我便侧转了身子,慢慢收起一度,只是弯曲双膝:“茜娘见过林姨娘。” 那女子亲热的上前搀扶我道:“难道是籍郎心心念念的姑娘,却是是个妙人啊!” 我局促的收了一下脚,慢慢转换至右手边的方向:“茜娘见过舅母,万分感谢两位表兄不辞辛苦得一路照料。”对着肖氏的时候,我只是略微弯了一下腰,连腿行都没改变。 肖氏估计早已气得发狂,可是一旁的正紧婆婆都没法话,她哪敢破那个嘴。 崔夫人咳嗽了一声,命婆子搀扶我,领过我手中的玉如意。待到我立正了,便缓缓训诫道:“我不知你有没有学过女诫,但是既然进了我们崔家的门,就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必须做,什么事又必须不做!” 我垂着脑袋盯着千斤重的发冠,乖觉得听她严肃训话。正是最严寒额时节,我一身单薄嫁衣,肃立在上风口听着这大有一个时辰都说不完的教训,强忍住不颤抖,就在我瑟瑟发抖的骨子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籍郎一把上前拉过我的手。 “娘,可以了吗?” 崔夫人并未答话,这饥寒交迫,我艰难吐字道:“二爷,你去前头照顾客人吧,这些都是茜娘应该受的。” 籍郎紧握住我的手,还想多言。 我拽住他,低言道:“这么多人在,给你娘留点面子吧。” “可是……” 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反安慰:“我长年习武,这点苦寒还是奈何不了我的。” 就在此听着声音好似莺娘的女子拉开籍郎道:“哥哥快去前院吧。姨奶奶这里有我们照顾着呢。” 阳光照射下,我的盖头里能张望道他的背影离我三步,一停顿,三步,一停顿。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第一百零八章 进门 风起衣飘,红头盖给早前迎门的婆子一把拽走。我苍白的脸色暴露在日头下,四周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呆呆的一脸茫然,立在下头,仰望着一众女眷。 “原来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呢!”那躲在舅母身后的女眷拉着旁人的手,窃窃私语。 另一处的女子们更是伸长着脖子嫌弃道:“若不然,一向规规矩矩的少爷怎么会老做出混账事呢。” 越是指责,我反倒越是镇定,浅浅一笑露出无尽的优雅,可是满心口的酸涩,真叫我吐出不一句话。 我眼过鼻细细打量一圈今日三位夫人的穿着,簇新的暗纹褥子庄严肃穆的是为首崔夫人。林姨娘衣着素淡不过是印花的长襦裙,但是其自身的风韵已叫旁人立在一旁都稍逊一筹。卢氏却是衣着半旧不新,但看着应当是压箱的衣裳,很是华丽。 崔夫人抬头看看天,招手命我上前。我立马提及裙角,一步一小跨。 谁道,众女眷都默契的一排散开。突然冒出好多小厮摆放火盆。 “按规矩走。”崔夫人立在前方,命过一旁的婆子就穿过院落进入东屋。 我努力低着头,好让眼泪不那么明显的滴落。婆子们很麻利,不过半饷的时间一条长长火焰便延伸至天边。这时礼官声响,提示道:“夫人说,姨奶奶在路上遇到不少死尸,要经过万重火焰团团燃烧,才能新生。” 好长一段时间内,周围都是嘈杂咂舌的声音:“这样过去还能活命吗?” 我咬牙切齿,微闭眼睛,刚要跨出一脚,被身后的女子一把拽开。 “莺娘!”我喜极而泣,万千语言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不过一年没见的光景,莺娘已是褪去了做姑娘的浮躁,秀丽了许多。不过一个微笑就好似看透了人间百态。 “茜娘,我很想你。” 我早前就知道自己一定会遇到她,可是如今见着了,我却是满心愧疚,说不出一句话。 “莺娘,对不起。” 我们两腻歪了好一阵子,直到一旁的嬷嬷脆生打断道:“这以后是一家人了,有时间详聊呢,先行礼可好?” 莺娘抹去了泪,垂着脑袋:“我求过母亲了,她说这是规矩不能坏……” 我咬着牙,嗔笑道:“没事,你可别忘了,我还有一身武艺呢。就这点路,跳过去就是了。” 莺娘脸色暗淡,低低嘱咐:“一定要小心,这火是油点的。” 就这一句话,我突然灵光一现,拍拍她的手安慰:“以后我们能在一处,就是最好的。” 礼官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得喊了一声:“起,进。” 我便深呼一口气。 忽得弯下腰,双手触及地上的残油,涂抹在暴露的肌肤上。 恰此时,天光一亮,我瞬息九次,用一招白虹惊天躲过重重火焰,一个转身,一个点地,眨眼的时间,我就像飞一样,身轻碟燕得落在东屋前。 身后的女子还没反应出来时,我吹灭了手上的火焰。 “这是能操控火的意思吗?为什么这个都上不了她?”礼官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质疑着。 婆子反应过来后,迅速命下人们灭火撤离。 巧人大步上前,拉过我的手细问:“小姐,没伤着吧?” 我摇摇头,收回手浅笑:“没事。” 相比其他人,婆子倒是镇定得多。对我鞠一礼,便牵引着我走进东屋新房。 里头静坐的崔夫人看我毫发未伤得进来招过婆子,严厉问道:“按我说得做了吗?” 婆子佝偻着腰,贴过脸低语几句。崔夫人的脸色几番转变,屏退下人。 “进屋吧,你去把籍郎招来。” 那婆子应了一声,就关上门退出去。而我却被按坐在喜床上,窘迫得看着一行打量我的妇人。一时间刚刚还在指责的女子,都不禁止住嘴巴,最后头一个小巧的妇人,低言问道:“刚刚那是什么招式,更跳舞一样的漂亮。” 她一旁跟着的妇人低劝道:“快别说了。火浴本是崔夫人有心折磨她,让她受一次教训的,谁道竟白白让她出了一次风头。” 这边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打开。相比我的窘迫,籍郎倒是多了几分紧张我的神态,静静的,深深的,格外专注得对着我并紧抓双手:“浣儿,你没事吧?” 我扭捏的收回他握着的手:“一屋子的人看着呢。” 籍郎闻声眼波转了方向,冷声道:“母亲,你还有什么吩咐,儿子愿代茜娘一并受了。” 我拉扯过他,低言相劝:“都是祖宗规矩,哪有男子替做的道理。” 道完,我才敢抬眼一瞅,崔夫人此次未变脸色,反倒气定神凝得俯视我:“下面不是你们一人该受着的。” 蒙头盖脸的,我们两忽然被人好一阵砸,都是用得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我不敢动弹,籍郎一手护着我,一手抓着几个放在床上。 到底顾忌籍郎的面子,该有的欢闹还是起来的一阵。就在最火热的时候,婆子递来了一块糕点:“姑娘尝一口吧。” 我眼瞅着递到嘴边的面点,本能得咬上一口,紧接着,婆子弯着腰嬉笑问道:“姨奶奶,生不生呀?” 我点点头:“不呀,都熟透了啊。” 婆子愣了半响,冒着冷汗又问了一遍:“奴婢是问生,不生呀?” 她停顿的明显,我若是再听不出就真傻了,立马低声回道:“生。” 籍郎含笑的拉着我手,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我却是脸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婆子欢笑着道了几句好话便递给我跟籍郎一人一小杯合欢酒。 并蒂莲纹的金杯,衬着一小口醇香似甜的酒。我微微侧过身子面对籍郎,两人拱手交错,交杯酒落。 忽然间,我就好似服用了解药一般,眼前人的面容渐渐散开。我心头一惊,干净,清隽的面容,浓密的双眉,丰厚的嘴唇。 可就待我要快看清的时候,籍郎被崔夫人强拉出去待客。我眼里只有他们张张闭闭的嘴型,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老天,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嘛?” 我一把打碎一地的花生,苦笑道:“生,怎么不生,前世我都未能为你生一子,今生,我难道还不能得偿所愿吗!” 第一百零九章 我不知会遇见你 待人去楼空,我泪眼婆娑得一点点拔下头上的金冠。 用着冰冷的水,洗净我脸上的胭脂红粉。拂过双耳,我木讷的摘下耳坠子,握住它们频频痴痴笑道:“我竟不知,到此处,竟还会再嫁给你。”心一狠,我举起耳坠子砸在地上。红透的玉石碰撞在青瓦地上,发出撕心般一阵巨响。 巧人并未走远,发现异常立马推门而入。 我一身嫁衣,湿了半边。无神的双眼,找不到一丝光源。 “小姐,你怎么了,这耳坠怎么碎了?”巧人弯着腰,仔细搜索着地上的残渣。 我拍散她搜寻的双手,板过脸强忍着不落泪:“别找了,已经碎了,拼不回来了。” 巧人迷茫得跪在地上仰望着我:“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受到惊吓了?” 我噙着泪,不敢掉下一颗泪珠子,咬着嘴唇道:“没有,巧人,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小姐,不要怕,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巧人会第一个护着小姐,就是要了巧人的命,巧人也不会犹豫一下的。”巧人拉过我的双手,真诚得看着我。 我抚过她的秀发,心里瞬间微暖了些,勉强做出一个笑脸:“放心吧,不会有那一天。巧人,我累了,你去给我弄热水来。我想擦擦身子。” 巧人一时间又羞红了脸,低言道:“不等姑爷回来了吗?” 我微微一笑,掩盖心底的苍凉:“不用,等他回来,我应该都要睡下了。” 巧人艰难的表述着心中想法,我却是故作痴呆有意避开:“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和籍郎讲清楚的。” 不过刚刚片刻的功夫,屋里头的热水就供上了。外屋还立着三四个小丫头,手捧细软丝制绸衣。我看着轻藐得笑了声:“这么冷的天,穿这个,可是要冻坏我的身子。” 为首的丫头一惊,磕磕碰碰得叩头道:“姨奶奶,这是规矩。” 我拎上舀水勺子,从头顶狠狠浇灌下来,淋湿了整片面目。 “都放下吧,我会穿的,你们都出去吧。” 我话音刚落,那几个丫头就像刚出笼的鸭子一样,一溜烟全跑走了。巧人在后头愤恨道:“这分明就是想让小姐生病啊。” “何必为这么一点点小事生气呢,我若是真生病了反倒好了。正好能光明正大得拒绝她那些规矩。” 巧人不再说话,细细给我搓背。 就在我全身放松之时,将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地一个趔趄,猛然惊醒大声喊道:“不要!” 巧人被我吓得帕子都落到了地上:“小姐,你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抚平胸口:“巧人,你出吧,让我静一会儿。” “可是小姐……” “没有可是,出去吧。我想静一静!”我一怒溅起无数的水花。 巧人约莫是第一次见我发火,颤颤巍巍得点头道:“小姐,奴婢出去,小姐。你心平气和些,姑爷马上要回来了。” 我灼热的胸口团团火焰燃烧着,我猛得一下钻进水里。只有屡屡青丝和那碎花漂浮在水面上。 即便是泡了一只雕纹红烛燃尽的时间,我还是口干舌燥。 我自行裹上丝衣,吹灭烛火,滚躺在厚厚得棉被里。 不知不觉,四周寂静的氛围被一阵开门声打破。 我大口大口的呼气,吸气,劲量放松心底的恨意。可是被咬破的血腥味,溢满我的每一处细胞。 他本要用火石点燃烛火,我一声否决:“不要,我不想看到光。” 月光照射下,他挺直的身板楞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握住我的脸蛋:“今天,你真的没有烫着吗?” 我扭捏着挣开那双大手:“没有。” “你在怪我吗?” “没有。” “浣儿,没事的,母亲只是一时生气,过了这一阵就好了。今日的事,我也没有料到,还是后头莺娘和我说的。” 我久久未答一句话,他那双手又抚上来。这次我却无处遁形。 油盆里残留的火焰徐徐燃尽。我躲过他的亲吻,侧过脸道:“赶了这些天的路,我很累了。想休息可以吗?” 籍郎一双手在我脸上磨蹭,满是贪恋情迷的味道:“是我欠考虑了,但是……” 我知道他心下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却更是侧转过身子不望他一眼:“明日再想办法吧。” 千年的兰棕藤总是能发出一股其人心脾的香味。我本还有些浮躁的心,到有几分因时间的沉淀,慢慢消沉下去。。 籍郎一双大手搂过我的腰:“你还没睡着吗?” 我本能得抖了一下,却是没再脱开,背着他问道:“这个床,时间很久了吧。” 籍郎浅笑:“是啊,娘说要丢它很多次了,我都舍不得。” “这个藤时间越久,香味越是醇厚。就像那酒一样,醉人。” “果真,还是浣儿最懂我。”他供着身子,把脑袋贴在我的身后。 男人的体温总是如火炉一般烫手,我早已迷离了目光,只会傻傻笑:“籍郎,你真的爱我吗?” 他的手又往里伸了一层:“爱,要我把心掏出来吗?” 我僵着脸,眼角尽是无奈:“不用,我只要你尊重我的意愿。等我愿意的时候再给你,好吗?” 修长的大手停顿了一下,忽又依依不舍得松开,他干净利落的答了一句,好。便翻身靠着我睡过去了。 漫长的夜晚,直到我身边的男子吐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才敢一面点过他的鼻尖,一面对照心中那个男子的面容。 我紧着嘴角,不敢发出一声,发了好些会儿呆,才缓缓躺下。 这一时,我可以欺骗,可以躲避。可是这一世,我要对这个伤我满腹创伤的面容过一辈子吗? 不知不觉间,天已蒙蒙发亮。积聚在心头的几卷烦躁都在嘈杂声中渐渐消散开来。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面容上时,籍郎便睁开眼睛,环抱住我:“早,浣儿。” 我嘴角带着苦笑,轻声笑道:“今日是第一天,我们早些去母亲那请安吧。” “你若是困,就再多睡一会儿。我瞧时辰差不多再叫你。”他支起身子,给我裹紧身后的棉被,又接着点过我鼻子:“这么冷的天,做什么穿这么单薄的衣裳。” 我扭过一下酸疼的脖子,贪恋着一下被中的温暖,轻叹:“规矩。” 简单两字,籍郎已然是再明白不过。替我捏了两把酸疼的脖子做问:“昨夜里,你落枕了吧。” 我撑起腰,勉强坐直道:“头顶着千金重的金冠行了三千里路,就是在坚固的铁板只怕也会撑不住。” “哈哈,倒也是。不过听说你昨日可是美翻了全场。”籍郎捋过我耳边一丝杂乱的青丝,含笑说道。 我局促的躲过眼神,扫过一眼外头的阳光:“这几日应当都会是个好天吧?” “看样子应该是的。浣儿,两日后有个回门,你要去国公府吗?” 我双手藏在被笼下,点点头:“不过,我先先去祭拜一个人。” 籍郎默首:“秦氏?” “奶娘待我的情分,不比家中长辈差一丝一毫。她一直心心念念盼望我能嫁个好人家,如今,事已落定,我想去告诉奶娘。” “嗯,晚些,我会派人先去打探一下具体位置。两日后,我们早些出门,先去祭拜秦嬷嬷,再去国公府可好?” 我失神得望着眼前的男子:“籍郎,你不怕被他们谴责吗?” “不怕,我只怕你不开心。”他揽过我抱在怀里,低低说道。 崔夫人的屋子离我们所住之处略有些距离。如此就必须得穿过,大人的书房荣升堂,崔家少爷们习武的校练厂。当然这不算上我们院落里自身所带的花园。总之就请一个安的事情,足足走了大半个崔府。 每过一处,籍郎都会和我说道好半天他在这里,那处生活的趣事。不过,牡丹园在西边,正是崔夫人屋子的右手边出口,而我们来的方向是在崔夫人的左手边。 还没进崔夫人的院落,就有一个丫鬟猛地迎面撞来,我重心不稳,差点跌落。籍郎一带手便掺扶着我:“没事吧?” 我抿嘴一笑,松开他手:“没事。” “鹃哥,你到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做事毛毛躁躁的?”籍郎怒视着眼前名叫鹃哥的小丫头。模样倒是讨喜,只那张嘴,好似特别能说会道的样子。 “做主子可是都喜欢迁怒她人?”她低低一言,转眼就跑到了外院口。 籍郎上前一步怒指她:“这丫头,谁给她的胆子。” 我整理一下刚被撞乱的衣裳,深吸一口:“别管那些了,看样子,大家应该起来了。” “我再看看……嗯,你穿宝蓝色的衣裳很是动人。以后衣服多做一些色艳一点的吧,我瞧着你往日里穿得也太素了一点。”籍郎理过我的鬓发,疑问道:“怎么不戴耳坠了?” 我不自然的躲过他的眼神:“不舒服就不戴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混账东西!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为首的崔夫人,一把摔过一个茶杯子,准确无误得砸在我的跟前。 我不明所以,却是明白眼前最要紧的,不拘对错都得跪地。 谁道,还没等被籍郎护住,我这后脊椎子,就被狠狠得踹了一脚。 第一百一十章 何氏的威逼利诱 籍郎反应出来的时候,我已被没防备的沉重一击,跪爬在地上。他分外紧张的搀扶着我,恶狠狠得怒骂道:“谁给你的胆子!” 我气弱不敌,又是没由来的一脚,让我背部的旧疾隐隐作痛。终是忍耐不住,伸出双手揉了揉胸口抽心般的疼痛。 “你的手?不是说昨日没伤到吗?”他又气又恼,看到我被烧伤的疤痕连忙唤人给我上药。 我来不及阻止,先磕头跪地:“茜娘不知何处冲撞惹怒了大家,还望大家能宽宏大量,茜娘一当自行反省。” 崔夫人脸色微青,根本没瞧我一眼:“籍郎,你可是被女色迷得神魂颠倒的了?” 籍郎看了眼我请求的眼神,终是不在莽撞。行了礼道:“孩儿不过来准时请安,母亲就突得这么说。孩儿不明所以!还望母亲明示!” 我微微抬头,并不敢上眼瞧为首的老太太。一旁的嬷嬷递过一块雪白的帕子于我面前。 崔夫人冷笑一声:“只怕你也被蒙在鼓里了吧。” “原当是为这事啊…”籍郎大大方方一笑,回头低看我一眼,在抱手对着崔夫人道:“昨夜里,儿子喝多了酒,又赶着大半月都没好好休息。和茜娘……就没有行礼。” 我骚红了脸,心里的鼓声咚咚直响。他完全可以实话实说,却是硬把所有的错都拦在自己身上。 崔夫人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掌拍桌:“混账,这是祖宗规矩,是你说不想就不想的吗?” 籍郎一泄,后又淡定的弯腰行歉:“祖宗规矩必然要遵守,但是也要因时而异。如今连圣上都采纳贤臣的谏言,想必****的祖宗必也能接受儿子的实况。” 此话一道完,我只觉得身边一阵阴风吹过。 崔夫人脸色极是难看,愣想了半日,缓缓道:“母亲说不过你,这次勉强算是你对吧。但是该有的规矩都得踏踏实实遵守好了。你去寻你父亲,他一早说有些话要交代你。” 籍郎闻言,笑着拉过我起身。 崔夫人却是冷不丁加了一句:“茜娘留下。” 他就这样僵持着站着,知道母亲的面子再不能伤,但是又实不放心我。几番想辩驳,都叫我瞪回去了。 “你赶紧过去,了结了,再过来寻我。再者到底大家是疼你的,不会伤害我来让你难过的。”我后话说的万分清晰,渐渐推开他的手,笑嘻嘻得说道:“路上当心点,雪滑。” 他想吃了蜜一样,含笑低语:“好,你等我。” 说完一大跨步出了屋门,踏着靴子赶往书房。 直到看不见他背影了,我才侧转过身子,低着头:“茜娘多是有错的,请大家责罚。” 崔夫人根本不为所动,端着嬷嬷新泡好的茶杯子,轻抿一口。等杯子落下,才挥挥手起身,绕着我转了三圈,缓缓道:“昨日刚进府时,你请的那三次安我倒是很满意。但是……你竟然身着一件被勾坏的嫁衣,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接过嬷嬷递来的帕子,双手捧着,轻声解释:“不曾。衣裳是在路上遇到事时被勾坏的。茜娘……女红有限,只能做到如此的份上。” “我瞧着,那嫁衣后补的花样却还是有几分心思的。此事算过,我暂且放你一马。” 崔夫人拿起我手举的帕子,擦拭嘴角的水渍,转而笑问:“你应该知道我放那一条长长火龙,是何用意,竟真的一点都不怕?” 我又上前行了一礼:“茜娘怕。但是祖宗规矩,不能坏。” 崔夫人冷冷看我一眼,也不叫我起身,却是继续踱着自己步子,坐回椅上:“你倒是聪明,说说,为何那火竟没伤着你身?” 我自古平静,撸起袖子:“倒不是一点没伤。” 周围的仆人伸长着脖子看着,只叹:“还当她会什么法术,不过瞧着也怪可怜的。” 崔夫人顿了顿,死死得盯住我的眼睛:“那期后,婆子问你生不生时,你又是什么回答?” 我眼神瞥过一眼崔夫人的管事林嬷嬷,暗自捶胸。这口气看来我只能自己吞了,便无可奈何地笑道:“是茜娘太过愚笨。” 按理说,崔家的嫁娶风俗,林嬷嬷当时在青州的时候都应该和我报备一下,例如这次吃花生酥的事。可是到了她领走前,她也未曾提过一嘴。 若说这件事最直关的人是林嬷嬷,但我瞧着却是不尽然。或多或少,这里头肯定有崔夫人自己的意思,如今她却是硬问这么一句话,让我冷笑不已。 崔夫人思索一笑:“到底后来还是改过来不是吗?好了,不用那么拘谨。认认府里的人员吧。” 对过请安后,我笑道:“这是林嬷嬷,茜娘记得。” 我说得意味深长,林嬷嬷老脸一愣,脆生生祝道:“姨奶奶早生贵子。” 这厢礼行完,就转到再边上一个年级略长一些的丫头面前。 “这是二爷小时候的贴身丫头。只是后头二爷说不喜欢丫头跟着,山琴就到了夫人身边服侍。”林嬷嬷打量着崔夫人的神色,细细介绍。 我点点头,不禁很是无语,不过是个贴身丫鬟,还要如此郑重介绍,再看眼前丫头的姿色。一张鹅蛋脸上镶着水灵的大眼,再看其娇滴滴的樱桃小嘴,很是让人有想咬一口的冲动。再看丰腴的臀部,正是中了他们所说的宜男像。 这下我才算是全明白了林嬷嬷话里所表达的想法,还有崔夫人大费周章让我留下受训目的所在。 过了大半天,我才后知后觉得说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呢啊,既如此,晚些我回去个籍郎商量一下。正好我屋子里缺人。”我甜蜜蜜得拉过她的手,又细细问一句:“多大啦?” 山琴侧过身,羞红着脸道:“已过十八了。” 崔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拉过山琴,对着我说:“这点小事,哪里要和籍郎商量。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我不敢随便吭声,想了许久,弯着腰歉意道:“茜娘觉得,还是说一声吧。这原处籍郎身边的丫鬟我就没熟,也不知道哪些用得的尽心,哪些用得精心。”我自觉自己话没有半分错误才直起了腰。 崔夫人倒是没有否认,只那么浅浅的盯着我:“既如此,那便等你商量好了再说吧。” 我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应:“得了话,便叫人拖个信给大家。” “那倒不用,下次来请安的时候,记得回话就行了。”崔夫人拍拍她身边的榻子,命林嬷嬷去拿了暖炉递给我。 我含笑着一一应诺,半就着身子靠榻坐着。 “你今日这衣裳倒是着的鲜艳,可是新做的?”崔夫人拉过我的袖口,细细琢磨着绣工。 我紧了紧双手,拿过腰间的香包,像给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一样,谨慎得递给崔夫人:“茜娘的绣工难登大雅之堂。这件衣服是茜娘的陪嫁丫头做的。这香包才是茜娘做的。” 之所以要婉娘的香包,是因为即便她所做的花样,和绣法都不及巧人熟练,但是却能巧妙地表达出所绣之物传神的地方,而做花样可是我最拿手的事情。 崔夫人瞅瞅我的香包,情不自禁得捧在手上:“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宝相牡丹花纹?” 我一笑道:“正是。” “前几日,我见那城阳公主头上别的金钗都是雕得这个花纹。不过,这宝相连串的主子,是用珍珠代替的。而你的香包却是用的打籽绣,大有异曲同工之妙!”崔夫人抿着嘴笑后,连忙让林嬷嬷也看看。 “是呢,可是一模一样的。”林嬷嬷附和着赞了一句。 “她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因着从小被圣上娇宠,难免有些脾气,若是以后遇到对她你就避着点。”崔夫人将香包放在一旁,接过林嬷嬷拿着的暖炉。 难得崔夫人会站在我的角度说话,我很是尊敬的应了一声,并剥一个盆里的柑橘递她:“大家,可要暖一会儿再吃?” 崔夫人笑道:“放着吧。”倒是没有接过的意思。我便放在果盘里,再擦拭了手。 “这洛阳城你呆的时间不长,往后各个王侯将相的妇人都是有点面的功夫,再者你毕竟是籍郎先娶进门的女子,指不定有些场合就得你跟着去。这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我想你一个从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应该心里是有数的吧。”崔夫人一面含笑,一面娓娓说道。 “茜娘知道,那日大家训诫的话,句句都落在心尖上了。”我忙回道。 “两日后,是回门日。你可要回国公府?”崔夫人问道。 我想了想:“到底是长辈,应该要去的。” 当年的事,洛阳城内多少人不知,我就是真不去也算是情有可原。而且很明显崔夫人的意思就是让我断了和国公府的关系。但是只要二嫂在一天,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更何况,我毕竟是国公爷的女儿,上过族谱的,哪是我能说断就断的。 “既如此,你和籍郎早作准备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拘你大哥怎么求你,有些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也不会允许籍郎去相帮的。你最好别挑战我的底线。”崔夫人说得不瘟不火,却是对我最直白的警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讨巧 略坐了片刻的功夫,屋外头突然响起一声“林姨娘来了。”不过平常的通报却是一下子振奋了屋内一干女眷的兴致。除了我眼前的崔夫人。 我乖觉得起身,侧过身子对着眼前身着湖绿色的貌美女子行礼。 她颦笑一声风韵尽显。可她那种骨子里的妩媚却是让人并不讨厌,估摸着男人若是见到只上搂住她的小蛮腰赶紧上去亲两口。 “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呐,这个是给你的。”她拉过我的手,替我戴上那通透的暖玉。 “不可,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是说假话。这玉有高低贵贱,能在冬日里还留有一丝人的体温的多半是难得的暖玉。我虽不是很识货,但我却是知道这东西,定是价值不菲。 “不过是个小镯子,我瞧着和你肤色倒是极为相配。”她执拗地掰过我的左手,紧紧套牢。手腕上的暖玉镯子竟像量身定做一般,丝毫不差。 我涨红着脸,用劲力气都掰不下来,“林姨娘,这东西,茜娘收不得。”我一边使力,还一边不住的祈求道。 “哟,你的手怎么了?” 我赶忙藏起右手,收在袖子里:“昨夜里被火烛给烫到了。” 林姨娘提高了嗓门,“烛火哪里能烫成这样,整整叫好好的一张皮都给起伤了。也真是……”她停顿的刚刚好,留下的话给人无限遐想,却又不会让我难做。 我匆匆收回手:“多谢林姨娘关心,但是这镯子……” “行了,行了。你我都知道,这东西是通灵性的,它既然跟在你手上不下来,那它就是认主了。你就别推辞了。我也没什么姑娘,这个送你刚刚好。”说完后转身过去对后头的丫鬟道:“紫琴,把玉容肌拿来。” 名唤紫琴的丫头身着鹅黄色的襦裙,看着约莫和山琴差不多的年纪。只是那双起茧的手,看着很是苍老。 想必这玉容肌必定是个稀罕物,要不林姨娘也不会不给自己身边的丫头用。 “林姨娘,我这点伤,两三日就能好了。这玉容肌我真不能再收下了,不过若是可以,我想讨一个制作的方子。”我深深歉一礼,退回紫琴的手。 林姨娘眉眼间亲热无比,会心笑道:“是个知足的姑娘。行吧,我晚些会叫人抄一份给你送去的。” 我点点头自立一旁。 “林氏,给夫人请安。”林姨娘甩过帕子规规矩矩得弯曲一腿给崔夫人请礼。明明很是不屑,却硬是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崔夫人,碰的一声,盖上茶盖没好语气道:“倒是我忘了给茜娘红包了。林嬷嬷,再加一对白兰花蕾形耳坠和一支金累丝嵌石花钗。” 说这话的时候,林姨娘依旧丝毫未动,微躬的身姿一丝摇摆也没有。 我不禁赞叹,到底心有城府,做事不慌不躁,谈吐虽谈不上优雅却算得上大方。难怪崔家老爷被此人迷得死死得,竟叫崔夫人做了整整五年的空房。 林嬷嬷迅速回里屋,用红布头盖着两个点名的手信递给我。 我弯曲腰,膝盖倾斜似要着地,双手高过肩膀:“多谢大家的恩典。” 如此隆重的大礼,崔夫人很是满意,频频点头,命林嬷嬷搀扶我。 “大家,茜娘刚入崔府,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整治妥当,还望大家现能准许茜娘回屋收拾。” “林嬷嬷,去把那红木八角桌上放着的果梨拿些给茜娘。籍郎最喜欢在饭后吃两个果子,这些习惯爱好,你要时常放在心上一点。还有你们那缺什么断什么只管去库房里去取。”崔夫人极是和蔼可亲的道完,就端起茶轻抿一口。 我轻抬眼睑,偷瞟了一眼林姨娘。动动口型道:“多谢。” 林姨娘眨巴两下眼睛,示意:“有空去我那坐坐。” 我多半有些为难的低应道:“谢谢姨娘的好心。” 如果林氏是真有心为我解困,就该明白我如是做的意义。但如果……那我这份心意不过也就白费一次。 “嗯,规规矩矩做好自己本分。我们崔家自然不会亏待你的。”崔夫人为上首,冷着眼瞧着一起。 我心中很是不屑,却又不能发作。到底这两人争吵相斗,于我好处多。我倒不如隔岸观火,得个自在。便命巧人收起一切事物。再做一礼就算完成了第一次请安。 一大早,空着肚子来受训的日子真的不好过。走到半道上,我的肚子就饿的受不住,叫了起来。 “巧人,籍郎叫二爷,那大爷呢?”饥饿实在难忍,我便寻些闲话分散些注意力,张望着问道身后的巧人。 巧人四周看了眼道:“小姐还不知道吗,姑爷之前的那位大爷,已经不在了。” “是前崔夫人之子,还是?” “是前头那个。昨夜里,张良子从混熟的小丫鬟们嘴里套来了。”巧人凑到我耳边低语一句。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可是病去的?” “嗯,说是临走前骨瘦如柴,就剩一口气吊着。崔老爷实不忍心,就叫人送了一程。”巧人哀叹得又接着道:“早前跟老太太来做客时还见过一面。是个谦谦公子,带人温文尔雅。只可惜,到底一场宿命。” 我连忙道:“这种话,没人的时候说说就算。以后在外头,不要提了。” “那城阳公主,你可曾照过面?”我想着巧人年纪和阅历,就是没见过也应当听过,便多嘴又问了一句。 巧人垂着脑袋叹道:“其实崔夫人说得没错,小姐以后若是见到此人,避着点走吧。城阳公主可是霸道,强势,身边的人,不是极爱她,就是极恨她!” 我微笑着掰下一朵雪中腊梅,凑在鼻尖闻闻,其人心脾:“往往越是强势的女人,反而越是脆弱。只有像那种带刺的玫瑰才能完全的保护好自身的美丽。” “小姐说的太高深了。巧人……不懂。”巧人愧疚的垂着脑袋。 我笑着把腊梅别在巧人的发间,身后却是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说得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心大萝卜 我闻声回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人与籍郎的外貌有三分相似。 浓密的睫毛,精雕细琢的五官,修长的身上着一件松柏绿的长袍,简单的梳着一个发冠立在脑后。通身看去无一不吐露着贵公子的气质。论起来略微比籍郎稍逊的是那份自身所带的底蕴,使得如此面容姣好的男子只能衬得上风姿特秀,却说不上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心下了然,眼前这位必定就是林姨娘的儿子,崔老爷的庶子,崔玄鹤。 “茜娘见过鹤郎。”我这一礼请得巧妙,恰恰躲避了年龄的尴尬。 “蕙质兰心。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你竟然已知我是何人!哈哈!有意思。”他不禁鼓掌赞叹,摆摆手,接着道:“起吧,我不过想和你好好说说话。若是依着长辈们那套,你该避我三千里远的……” 他说话风趣幽默,大大加深了我心底的好感。再看他纯洁无暇的眼眸,是个至真至善之人。 我大着胆子抬头,浅浅一笑:“到底低看了你的性子。够洒脱!” 崔玄鹤一愣,定是没想到我一个温婉和煦的女子,竟也会如此说话。 我受了他惊讶的表情,抱着一手:“听闻鹤郎的武艺很是不差,有时间切磋一下如何?” 他艰难得吐出一句:“你习武?” 我朝着他明媚一笑:“是,是当年国公爷亲自传授的武艺。” 如此说的目的倒不是为了显摆,是让他收起那颗小巧的心态,郑重对待我和的较量。 崔玄鹤垂首恭立,纷纷赞叹:“武将门第里出来的女子就是性格直爽,难道我那二哥竟被你迷得死死得。哈哈,有趣有趣,改日寻二哥当裁判,我们好好较量较量。” 刚说几句,我身边就冒出来人来,幽幽叹道:“人家都是藏拙,你倒是四处散扬你武艺高超是吗?” 我开朗一笑,大大方方的对着崔玄鹤一拘礼,再靠近些籍郎道:“我看三弟也不是那么墨守成规的家伙啊。” “你倒是和人家自来熟吗。明明小那么几岁倒是借着我的名义往上攀爬一个辈分。”籍郎拨动手指轻轻在我额头弹了一下。 “嫂子和二哥感情真是好!”崔玄鹤咧着嘴接着道:“刚才听闻嫂子一席话,很是赞叹。才会自然而然陈述间抒发出自己本性。不过嫂子这个朋友,我是交定的了!” “哦?说得什么话,竟叫一直在外人面前规规矩矩的三弟吐露本性,还生了结交之意?”籍郎侧过脑袋盯着我。 我含笑不语,示意籍郎:“不如叫三弟去我们那用餐吧,一直站在雪地里讲话也怪冷的。” “好,三弟,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咱们边走边说吧。”籍郎忙应下,拉过崔玄鹤走在前方,实则是为我踢开先前的落雪,等到我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滑了。 崔玄鹤一直嘴角抿笑的看看籍郎再看看我,频频点头,耳朵却是在认认真真的听籍郎讲话。 我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却是红了脸。 勉强在东风的吹奏下,我听得那么几个字眼。 “爹的意思是要我们投靠魏王,赶紧战队。而我那日问先生,先生却是强令制止我们如此做,说读自己本分的书就好。太子之位圣上自有定夺。”籍郎低着声皱眉说道。 崔玄鹤略略沉静一会儿缓缓道:“二哥现在是怎么想的?” 问道此处,籍郎回首看我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倒觉得按以往圣上做事风格,这太子之位不会有太大变动。除非……” “是啊,毕竟太子是圣上最疼爱的儿子,只要太子本本分分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这种顾虑根本就是枉然的。”崔玄鹤转换叹一口又道:“可是,前短时间不是说太子还派杀手刺杀自己的老师吗?” “是,正是因及此事,爹才会有所估量。毕竟我们和太子的关系,倒不如干脆投靠魏王以助一臂之力。”籍郎伸出一只胳膊,揉了揉:“有点酸。” “可是昨夜操劳了?”崔玄鹤说完还不忘瞥我一眼,我是自作没听见,厚着脸皮看地。 “不是,头压着一夜,有些酸胀,”籍郎赶忙解释。 我此番才红了脸,那个把他手臂当枕头的人,正是我。而我却是很好意思的从夜黑压到天明,呆呆看了他一晚的面孔。中间他几次要翻身,都给我硬掰回来,也不知有没有睡好。 “我前日听闻,一直不怎么冒头的晋王好似最近有些活跃的迹象,二哥,你怎么看?” “其实,我倒觉得,此刻我们不站队才会取得最大胜利。”籍郎停顿了步伐,伸出双手拦过头顶上的枝桠,叫我过身后才缓缓松开。 刚起步又接着和崔玄鹤道:“魏王所做的书,我是有一部分贡献的。他若是真胜了多少会念及此事,按理就是不加官也绝对不会贬官。当然,我们定是不会相帮太子,但如果我们此时隐退,保持中立,其实也是变相得在支持他。至少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候踩这一脚。至于晋王,我现在还没有看出什么气候来,但是朝堂的事几番风云变幻谁能准确无误的料到?倒不如隔岸观火,明哲保身。” “二哥的性子自来稳妥,但是我想咱爹肯定是要搏一把的。”崔玄鹤附和说道。 巧人回首看看枝桠,小跑到我身边低问:“怎么刚来的是时候奴婢都没有注意到?” 我暗暗一笑,巧人其实比我略矮一些,枝桠是刮不到她,但是却正好刮到了我的发顶,我刚过去的时候没注意,有被轻轻钩到一点。就这么一件小事,巧人都没注意,而他却是记得牢牢的。 “多半刚才雪压低了,晚点修树的来,自会弄的。我们紧些步子,不然到屋子要晚了。”我加快些步伐,小追上前。 籍郎他们刚刚因着顾虑到我才走得迟,不然按着他们两的大长腿,应该已经进屋子了。 “现在这种局势下,无论跟谁战队都会受到圣上的猜疑。鹤郎,到底你跟爹亲近些,晚点你再劝劝他吧。”籍郎叹一口不再多说。 鹤郎尴尬的点点头:“多是姨娘有错,二哥对不起。” “这长辈们之间的锁事牵着不到我们兄弟两的。只要我们两都是本着一条为崔府好的心就可以了。”籍郎爽朗得拍拍鹤郎的肩膀,很是大气。 我不禁佩服他的肚量,到底因着别人的娘,自己的母亲独守五年的空房,接连着波及到自己也被亲爹冷落了,竟还能如此宽容。 到底是不一样呢,我扪心自问。除了外貌,籍郎和陈阳完全是不一样的性格。可能因为成长的环境不同,这里的籍郎身份高贵,谈吐大方,有胆有色的正人君子,而前世的陈阳……阴冷,孤僻,自私,温柔,多变我也不知道是环境还是本性总之他的太多阴暗面是我所了解不到的。 可是籍郎,他对着我的时候是用着最直接的方式敞开心扉接纳我,而我却总是闭门不让他入,他越是待我好一分,我却越是冷他一分。 回想过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籍郎对我是真心的! “张良子,再多去备一份碗筷吧,叫嬷嬷多添一个人的量做,尽量快些。”我已经屋子,便脱去裘衣,马不停蹄得给他们斟茶换水。 巧人摆下东西就来给我换炉盆。 崔玄鹤四周环顾,逗趣笑话籍郎道:“有女人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啊,原先素清的屋子,满满花香。就是我也舍不得走了,嘿嘿。” “三弟若是喜欢就常来坐坐吧。”我一招点水,绽开刚刚新摘的腊梅,泡在茶碟子里。 崔玄鹤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了,惊叹道:“二哥,你真是娶了一个宝啊!” “你真要稀罕,就该早点听长辈们的话讨了乖巧的女子回来,别老在外面玩了。”籍郎自豪得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花香,再小抿一口。 崔玄鹤红了半边脸瞧我:“嫂子别见怪,我可是洛阳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张良子被他的举止逗笑,忍不住凑趣道:“听过,可是说有好多女子上面要倒贴给公子呢!” 我不禁来了兴趣,凑一嘴:“可有美女?” 崔玄鹤愣着看我一眼,满不相信得拽住籍郎:“你这媳妇到底从哪讨来的!” 籍郎没猜他,自顾自品茶。 崔玄鹤哈哈一笑:“自是有的,就是外貌赛过嫂子的都有几个!” 我求证的望向张良子,张良子颔首:“据说有位赛过西施的女子,正住在川巷前街,是出了名的艳美。多少王侯将相的公子哥上门拜会都给距之前外,偏偏,就瞧上了三爷。” 巧人也来了兴致插一嘴道:“有次奴婢路过天香楼,就看着那些女子撒开腿追着三爷在后头喊。” “天香楼?” “正是在那繁华市集后头,我那日替桂嬷嬷去采买,正巧碰见了。”巧人拨动着火芯子给我解释道。 籍郎看着崔玄鹤疑问的面孔,点道:“茜娘一直都在青州,对洛阳不甚熟悉。”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调戏了 “啊,难道你不知道了。洛阳城内最出名的花街,就是在那市集后头。多少最流行的首饰,布料衣裳,香粉贩子都会跑到那里去兜售。”崔玄鹤一口吞下热茶,竟把腊梅也一带生咽下去。 籍郎冷着眼瞥他一眼,“活得真是粗糙!” 我嫣然一笑,轻轻拍了一下籍郎肩膀,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碰他。籍郎震惊得回首望我,眼含浓浓的惊喜。 “二哥这眼神好似在看糖醋腊肉一样。”难得崔玄鹤能捉到籍郎的错处,立马补刀。 我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从铜镜里看到久违的两个酒窝深深镶嵌在绯红的脸颊上。 籍郎不禁赞叹:“你笑得真美!” 能相像到一个一直严肃正经的男子,突然柔声细语的夸赞,垂涎三尺的样子吗?这下,倒不是我笑了,是除了我以外,在场人都笑翻了。只有我,一个人傻傻望着籍郎,很是窘迫。 “嫂子,我想和你说件事。”崔玄鹤收回刚刚还在笑着拍桌的手,一本正经的望着我道:“我哥他从来不让女人近身。从十岁开始就是,一直到十七八岁了。母亲想尽办法想让他开窍,可他硬是装愣。他所在的书院里不乏也有些花花公子,带着他玩乐时他愣是拒绝说不喜推出花娘于那千里之外。因而之前外头都认为我二哥喜欢男子,搞得我天天为他担心……” 我吃惊的长大了嘴巴,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 “前阵子那次婚事就是因为洛阳城内,突然传出我二哥拽着一个女子手,深情绵绵死活不撒的风声。别说是我了,就是父亲也极为震惊,几波人打听下知道是国公府家的人。所以后来父母亲就上赶着去定亲。我真是万分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转变我哥的性取向。” 很明显,崔玄鹤对内幕不甚清楚,讲出这些浑然不觉我和籍郎脸上的异样。 巧人聪慧的推过张良子,上前道:“饭都准备好了,姨奶奶叫上吗?” 我收回神色,越发笑得可掬:“三弟的性格真是讨人喜欢,以后常来坐坐,我也好听听洛阳城内风貌解解馋啊。” 崔玄鹤看过一眼籍郎,频频点头:“好,我听说嫂子可会做吃的?” 我微微挪步,递给他我新做的七豆点心。 “甜而不腻,果真名不虚传啊。嫂子快告我怎么做的,我回去叫姨娘给我多做些吃。”崔玄鹤像得了宝贝一样馋着我手上的糕点。 我看他那稀罕样,又笑了一声解释道:“不过是用蜂蜜腌制过的豆子新炸后立马封存,待过了一晚在做上酥糕将其融进。因着洛阳此时湿气略重,食物自身的甜味就会少却几分。” 籍郎听我如此说也上手捡一块放入嘴里:“确实美味。” “嫂子做的这么好吃,你就四个字概括了?和我二哥在一起很枯燥吧?”崔玄鹤探着脑袋问我。 我抿着笑意,轻轻摇头:“难道你二哥见你如此头疼,怎么就老想变着法损他呢。” 崔玄鹤本来还想说什么,却是让籍郎一眼瞪得生生吞在了喉咙口。我自觉籍郎这一辈的关系确实单纯,不拘是籍郎和鹤郎,还是莺娘和酒娘都是如此亲密。 我走到红木圆桌边上帮她们一块摆放好碗筷,就伺候他们两上桌吃饭。 “嫂子,没有长辈们在的时候,你就和我们一道用菜好了。反正我和我二哥也没规矩惯了。” 籍郎点点头,挥手招我过去坐在他的右手边,然后动筷前道:“母亲素来不爱吃荤腥的东西,所以府内人都是请安后在自己屋里用餐的。” 于是我心下了然,便没再做声。 要说崔府的规矩还是很严的。即便是表面上洒脱的崔玄鹤,在吃饭时也是动静极小,动作极细。他每动一筷,就扶一次袖子。如果籍郎同时也动那凉拌三丝,他就会自觉地先停下筷子。 一顿饭吃得真叫鸦雀无声。 不过我到底是由二嫂亲自教的这些礼仪,又能敏捷的眼观鼻鼻观心。总算是没出一丝纰漏。 “想起你小时候吃饭的样子,还替你操心了一阵。可是刚瞧着,你倒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嘛。”籍郎饭后擦净完,就撇过头对我直言道。 我冷冷得瞪他一眼,并不回击一句,反倒立马接过张良子的帕子给他拭手。 崔玄鹤同时也由巧人收拾利索,转过身道:“二哥,嫂子以前吃饭是什么样的啊?” 我双手抱拳,低低做出一副祈求撒娇的样子。 “很可爱。不过不想让你看见。”籍郎偷偷握过我的手藏在袖子里。 我顺势掐他的肉,他才松开。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吃豆腐!我嘴角挂着的笑意红了耳根。 “时间不早了,饭也用完了。二哥,嫂子,三弟就先告辞了。” 我不知道崔玄鹤有没有看见籍郎的动作,但是他领走前那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倒让我十足十得尴尬。 等巧人,张良子端着菜碟子退下的时候,我轻轻捶了籍郎一下:“能不能别动不动耍流氓?” “不行,我得弥补一下我二十年的空缺。”他脸不红,气不喘得摸回来,正好搂住了我的腰。 句句话吹在我发痒的耳垂上,我死命挣开又给他抱住。 “咱们出去转转好嘛?府内好多地方我都不认识,而且我想去看看莺娘。”我自知用力气我是比过他的,便专用智慧让他冷静下来。 他在我的脖子间蹭了许久,迷恋道:“你不知道昨晚我有多难熬,浣儿,我会等你的。” 我一个身抖,我知道,我心底的冰已经有融化的迹象了。就如我现在,根本不恶心,不排斥他抱着我,反倒觉得舒心,觉得踏实。 “你若是今日表现好了,我会考虑考虑的。”我娇羞的低着头,吐出几个蚊子叫的字眼,却是兴奋坏了籍郎。 他激动地不知道双手摆在哪好,只是情意绵绵的望着我。我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人,才在他的脸上轻轻点过一下。 他一把抓住我,还想进一步,就给我打开了大嘴:“还出不出去呀?” 籍郎一把横抱过我,“你就不用下来走路了。留着精神,晚上让我好好折腾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我狠狠垂了一击他强有力的胸膛:“你这样我就偏不答应了!快放我下来!” 我的一声尖叫,引来了巧人和张良子。她们慌慌张张的跑来见到是这么一副场景,默契得对望一眼立马消失。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讨人喜欢的狄郞 我万分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给他希望呢。于是,我努力直起身子在他肩膀上深咬一口。 籍郎倒吸一口凉气微不可察得咂嘴:“你倒是一点也不顾虑我是你的夫君,怎么下嘴那么狠。” 我闻声松了口:“你还不放我下来?” 他几个大步迅速抱着我到了外屋门边,若是跨出这一步那就不仅仅是巧人和张良子看见了。 我踢蹬的双膝,猛烈做出最直接的抵抗,拉着门死活不放手,嘴里祈求道:“快放我下来吧,不然一会儿叫人看见又要到母亲那说我没规矩……你还想让我再被训一个早上吗?” 此番他才垂了脑袋,执拗地说道:“本想放你,可是刚你还咬了我,怎么说?” “那我补偿你可好?”我看他今日对七豆点心的喜爱应该是不亚于崔玄鹤的,便借此讨饶道,“我以后****给你做点心,变着花样做。” “我不大喜欢吃甜的。你就是不做我也不会生气的。”他贼贼的深笑,盯着我的红唇。 我眯着眼睛,憋着嘴,都怪自己刚刚干嘛要给他颜色,可不是得寸进尺了。 “亲不亲?”他冷着脸问道,脚下却是已抬起一个步子了。 我频频点头:“亲,亲。”然后迅速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而过,敏捷的翻身跃下,整顿衣裳。 “我衣服都叫给你弄皱了。”我紧张兮兮得整理裙角,眼神却是不住的瞟他。 他大手一股脑伸到我袖中,执意牵着我冰冷的手:“走吧,我带你走走。” 我不知道我的心最后是怎么平静下来的,我只知道我和他走了很远很远,很久很久。 到江府时已是落日熔金,残阳如血,我沉重的脚步落在门口的每一块青瓦上。 门口候着的管家见到是籍郎的马车喜出望外得迎接。但是一瞥见身边的我,就瞬间没了喜气,颇为尴尬的喊了一声:“茜姑娘。” 籍郎安慰地拉过我,对管家道:“老于,该改口了。” 于管家还没问下句,我就已经被牵着从正门而入。 “又该被说了。我只能走侧门。”我死死掰开籍郎的手,难过道。 大约江府是急急买下的院落,并不大,一共两进三出的院子。正堂是宾客落茶的地方空间最是宽广,四角桌面上摆放着白瓷茶碟,零散些果实就再无其他。明显一副长年无人来做客的样子。 莺娘的屋子在东处,是两户相接,后屋子是给莺娘儿子,狄郞所住。我们刚跨进院落就听到一阵阵孩提的欢声笑语。 “舅舅!”小长腿噔噔噔慢悠悠跑来,一头钻进籍郎的怀里。 籍郎满是宠爱的捏捏他粉嫩的脸蛋:“快叫舅舅亲亲。” 我眯着眼笑话籍郎:“你小心胡子刮伤他。” 狄郞闻声瞅瞅我,艰难的吐出一字:“姨?” 其实我们谁都不知道狄郞喊得到底是姨,还是咦。但都很默契的夸赞道:“狄郞真聪明!” 莺娘含笑起过身走来:“整整快十四个月了。如今不该喊你姨,该喊你声舅母了。” 我扶着她的手,顺着她步子进屋:“日头快下去了,晚些风大。你多穿件衣裳吧。” 莺娘拍拍我的手笑道:“你总是那么细心。” 刚走不过几步就进了莺娘屋子。说实话,莺娘正房前的庭院连籍郎书房的大小都达不到。 屋子里也不过三三两两些字画,摆放得极是整洁。浮纹长榻的边上就摆了两席鹅绒毯子。只有绣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屏风瞧着还能有些说头。绕过屏风,我便再也说不出话了。除了红床喜被,周围的装饰物几乎都是尘封的。两厢首饰匣子也似未有曾动过的迹象。 莺娘最先入座,接过籍郎手里的孩儿,左右一瞧,笑道:“坐吧,我这也没来过什么人,怪冷的。我叫她们起炉子去。” 我呆立着不知作何反应,籍郎拉过石凳,语重心长的劝慰:“你就是不爱打扮也该注意身子。这冬天清夜里的,不点火炉我都熬不住!” 我伺机吩咐巧人拿出我带来的枣泥红豆糕,和新炸的油酥,徐嬷嬷拿个果盘装着另带些麻团糕子一并摆在桌面上。 徐嬷嬷垂着眼幕叹一气:“这段见时间已经好多了,至少愿意出屋子走走了。” 我拍拍徐嬷嬷的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换做如果是我这样,只怕奶娘若在定将会难受。 徐嬷嬷轻骂:“都是那杀千刀的!” 我接过果盘的手,不自觉抖一下,徐嬷嬷才惊觉自己矢言。 我大方的摇摇头:“茜娘是觉得,事已至此,江少爷若是能看见,定不会让莺娘这样郁郁寡欢一辈子。无论是满满的恨意,还是满满的愧疚都不会让自身幸福,也不会让身边人幸福。更何况,莺娘还有狄郞,他是需要在爱意下健康成长的。” 徐嬷嬷惊觉的望向我,恭恭敬敬得行了一大礼,双膝险些要着在地上。 我迅速扶起:“就是嬷嬷不求我,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开导她的。但是,到底能不能走出来,还是要看莺娘自己。” 里头不知谈及何事,莺娘面上浅浅的喜悦:“若真如此,等狄儿大了,也一并送去吧。” 我招活着端过糕点递一口给莺娘,莺娘因着双手抱孩,确实不方便自己吃。便接过细嚼嚼:“我看茜娘你可以去卖糕点了。这味道做得竟一丝不比满堂红的差。” 狄郞提溜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我:“姨,要。” 这下满屋子人都被这小猴子逗笑了。就是莺娘也难得露齿:“你这小淘气,不过就是娘先吃了一口。你就上赶着讨好你舅母了啊!” 狄郞听不明白,但看着满屋都笑,他也嘎嘎笑得可甜。 莺娘见如此更是好笑的点过狄郞的额头:“我看你啊,不随我,不随你爹,竟随你舅母了。” 我张开双手抱过小小的狄郞放在腿上。拿着一块油酥,掰下一小片递给他:“多吃了对牙不好,咱们人小,就吃小小一片好不?”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落红 狄郞眨巴着大眼,偷瞧他母亲。直到看见莺娘含笑细细垂首,他才接过我手上的油酥,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我爱不释手的揉揉他的小脸蛋,到底和青州张姨家的虎儿相比起来,狄郞的身子骨还是要弱一些。我心疼的扶扶狄郞的背,柔声道:“慢些吃,若喜欢下次还给你带。” 狄郞纯真的眼眸朝我眨巴两下,呆萌的说道:“谢,姨。”我心都被软化了。粉嫩的小脸,金雕玉琢的眼睛,继承了江鸿外貌的全部优点,以后也定是一位翩翩公子哥。 莺娘抬手,丫鬟们才端着玉盆过来给我们净手。 狄郞还在贪睡的年纪,吃了几块糕点便由奶娘哄着上莺娘床上歇息。 “哥,看我们女人家聊天可是无聊了?” 籍郎频频打哈欠,莺娘便顺嘴问了一句。 徐嬷嬷含蓄的笑道:“估计,二爷是昨夜没有睡好吧。” 徐嬷嬷的话歧义太大,我都不知是该娇羞垂眼呢,还是粗着脖子辩驳一下。 籍郎嘴角轻轻一笑,便错开了看我的眼神,一本正经道:“赶路三个月的路总是没睡好一觉。” 莺娘浅浅一笑,立起身子便让我跟着她一道向外屋走去:“你还没?” 不拘莺娘经历过什么,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如此直白。 我看看里屋,弱弱点头:“昨夜我累极了,就先睡着了。” “我娘一定没少骂你吧。” 我跟着莺娘一前一后进入厨房,我四周打量一番道:“没有,大家只是轻微说了几句。莺娘,你现在正是身子要紧的时候,怎么感觉这里许久没有开火了?” 莺娘绕过木门,吩咐徐嬷嬷道:“做些时新菜,若是缺什么叫门房赶紧出门买去。” 触目的灰尘,铺满在刀板上,我微微探头一伸,就又缩回来,拉过她:“你先回屋,我想吃什么,我和徐嬷嬷讲吧。” 莺娘微微颔首:“就是估计饭要晚点了。” 徐嬷嬷应了我的话,和我一道入内收拾。我先写了几个常用的食材,再挑了一些冬季里暖身的肉类,再点过米粮和面粉,我得脸就刷一下白了。 “她平日里吃什么?”我简直不敢置信,这米袋里的虫子,横竖爬着,我看着都恐慌。 徐嬷嬷红了眼:“哪里肯吃,有时候老太太过来看她,她才动几次筷子。强撑着能吃些米水就不错了。后来老太太知道就让她跟去一道用饭,这才有几日长出了些肉。可是近日开始,就推说自己喜欢吃的口味可能重些,愣是要自己回屋吃。夫人哪里真咽的下,不过是背着人又吐了。” 我想想莺娘那不符年龄蜡黄的肌肤就哀叹,“诶……大家知道吗?酒娘知道吗?” “大姑奶奶来看的时候她都喜笑颜欢的,愣是不给大姑奶奶机会提。每次夫人回娘家都是带着狄哥去,老夫人不好开口。” 我暗暗留心,如此说莺娘还是在乎这些亲人的。 “这些坏掉的米都丢了吧,我估计着收拾还得有一会儿。嬷嬷先让人去满堂红做一个汤,一素一荤,再配些凉菜。记住油腻的不要,最好是清脆爽口的。还有我写的这个时新菜谱嬷嬷每日都给她买着。我想按照莺娘的性格定是不会浪费的。”我抽出袖中的手,迅速提笔写到。 等一系列安排妥当准备用餐时,已是灯火通明。我和籍郎只顾着仓促用饭,来不及多说几句就要赶在宵禁前回府。 莺娘送我们出门正巧看见侧门拖货的车子,满是疑虑道:“徐嬷嬷,这是?” 我刚从马车上安坐下来,掀起车帘嬉笑说:“今日我都没吃到你做的饭,总不能我次次来都没有吃的吧。备着些,总是要准备我突击来蹭饭啊。” 莺娘皱着眉责怪道:“难道我哥还会饿着你不成,真是……” 我看她有些恼火的样,就知道,至少这一批是肯定会吃掉点的,便放心笑道:“你不想见我,我还想见狄郞呢。狄郞,下次可要好好亲哦!” 狄郞稚嫩的小手朝我摆摆,就钻进莺娘的怀里探着小脑袋笑着对我指指牙,大声道:“糖,糖。” 我用力点头:“下次一定给我们狄郞带,狄郞要乖乖听娘的话啊。” 车轱辘慢慢悠悠转起来,外头天冷,没一会儿莺娘便抱着狄郞进了府。 籍郎伸过手,紧握着我:“你那么喜欢孩子,我们也生一个吧。” 巧人自觉地出了车里,留下我脸颊绯红的低着脑袋,心里直嘀咕:“你倒是做什么,说什么,从来不害臊。” 他一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昨日,你可是亲口说生的啊。” 红晕一下子伸到耳根,长久无语。 “少伯,若是我生不了孩子呢?”我垂下眼眸,吞吞吐吐的问道。 前世我与陈阳崩溃的点,就在于此。我没有享受到做母亲的快乐,所以才会对小孩异样的疼惜。而如今,我长年习武的体制,应当是不会重复之前的路子,可是我心底总有那么一个恐惧石头,沉重得压着。 “怎么会生不了?”籍郎疑惑的望着我。 “我是说,若是这样,而且药石不治,终生不能生呢?” 他真的有思想片刻,忽又万分肯定得说道:“既如此,那就你我两人相守相依至白头吧。”他拥我入怀,温柔的拦住我的双肩。 “你说的真话?我们没有儿孙作伴会很孤单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多少儿子都有了自己家室,哪里顾得及父母。能相守至死的,到底还是夫妻不是吗?”他与我十指交叉,低声说道。 我微微上抬脑袋,凝望着他的眼,是真话! 夜里他早早洗净身子就在内屋转做几圈等我沐浴。我有意磨蹭折磨他的耐性却是叫我讨了许多好果子吃。 “浣儿,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我总是特别喜欢闻。” 我在他的身下残喘着,问:“都是和平常姑娘用的一样的胭脂啊。” 籍郎用脑袋死命的供在我的脖子间,啃咬着:“不是胭脂,是体香……” 一段意乱情迷的呼吸声打乱了我所有的思绪。 籍郎如今身负武艺,精力比常人要高出一倍。整整洗漱了三次,我才得以歇息。 他手点过床帕后就丢到一旁的红凳上,揽过我的腰贪恋的问道:“谢谢你,浣儿。”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莫名其妙谢我干嘛?” 他手划过我的衣裳,摸索到我的手掌,热乎乎的暖流趟进我的胸膛。籍郎嘶哑着声音道:“谢谢你,接受我,嫁给我。” 我一时被感动的手足无措,愣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等到他沉重的呼吸在我耳边响起时,我才幽幽道出一句:“是我该谢谢你,让我又有了爱的勇气。” 天知道,要重新接受一个伤过你的人会有多难。而你,籍郎,你的温柔,你的贴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一印烙在我的心尖上。上天对我太过眷恋了,如果起初我就见到了你的外貌,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我见不到,看不到,才会用心去体会你的好,让你,让我都有了这次相恋的希望。但愿,这一次,你不会再伤害我…… “好好,好,早些给我生个胖孙子出来,可知道了?行,林嬷嬷,以后要改口叫我崔老夫人了哟。”崔夫人看过一眼喜帕后便抑制不住笑声。 林嬷嬷立在一旁含笑道:“我看姨奶奶的身子骨就是生七八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我垂着脑袋,心中百转。幸得昨日崔玄鹤所说多少知道些崔老夫人的高兴劲在哪。不然看她这么慎重其事的样子,我真有些飘飘然。 “巧人,为何昨日府内还称呼为崔夫人,而今日就要改口。还有昨日徐嬷嬷也叫崔老夫人。不是只有崔老爷怎么了,才会升级吗?”我请完安,走在道上低低问过巧人。 巧人凑到我身子边上,轻言:“这是希望小姐早点生出一子,那不就该称呼少爷了吗?本来姑爷是应当叫二少爷的,但讨着吉利就先叫二爷了。” 我点点头,原当昨日还不算改口,只有见了红,才算。 今日得空,我命巧人请过府内的老婆子过来细问几个问题。 崔府人员简单,除了为首的大老爷就只有一位堂亲兄弟,其府邸依靠在江府附近。至于那些远在清河的旁系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家眷,除了隆重的节日,基本就这两户人家会走动来往。 我成婚之日未能出堂,没有见过崔老爷的官友,但是在巧人和婆子的指点摸索下,我却是知道了当日来的女眷中为首的两位夫人。 那日身着墨色褥裙对我指指点点,满是鄙夷的夫人是崔老夫人的发小,名唤盛翠柳,是盛家嫡出的二女。是高密刺史从四品官钟氏的正妻。 常人道盛氏此人刀子嘴豆腐心,上有婆婆压制,下有一儿一女牵绊,其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孩子。因为孝道盛氏未能随钟官人去高密上任。而家中的小妾虞氏却是得此福分,在高密三年落得两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温饱思什么? “那盛氏和崔老夫人的关系是倍铁儿的吗?”我招呼巧人,端茶拿凳子的给婆子坐。 婆子憨着脸,半就着臀部,离我一尺约莫的距离坐下,没敢取茶。 “这倒算不上,不过就是闺阁中几个要好,打小在一块玩的朋友罢了。”婆子弱着语调轻声回话。 其实早在嫁过来之前二嫂就跟我提过一嘴子盛氏的事,我心想这婆子话中明显还有一层我不能猜透的意思,这中间必有我所料不及的事情。 巧人得了我的眼神,又塞了几个银裸子给婆子。我端起茶,轻轻抿一口,连连哀叹:“茜娘我自小在青州长大,这洛阳城内的事,物竟分毫不知,还要多谢嬷嬷再相告些。” “姨奶奶是高抬老奴了。老奴不过就是个门房。平日里就呆看每日进出的这些人,哪里当得起姨奶奶这一声嬷嬷。”婆子就着身子做了一礼。 我含笑道:“自来,这客走时的态度最能说明问题,可不是有什么话都得背着主人说嘛。” 婆子一惊,收着神色颤微道:“平日里,老奴都是被主子们忘掉的角色。如今就是冲着姨奶奶对老奴的爱抬,老奴定是知啥说啥。” 我心里一舒坦面上自然就松懈了,巧人机智的拿过果盘,剥了一个小的砂糖橘递给婆子。 “这橘子可是二爷朋友送的,连巧人都没吃到呢。”巧人讨好对着婆子说道。 “诶亚,我瞧着小不拉几的玩意,应当是不值钱的,就给我那么囫囵吞枣的咽下去了。”婆子死命叩着胸口。 “到底还是给人吃的东西,不用那么在意。巧人,哪有你这样排遣嬷嬷的。你这个嘴馋的,赶明儿我让二爷给你带一箱回来,都赏你吃的了。”我用帕子捂着嘴,伺机做出嗔怪巧人的样子。实则也是在变相得向婆子传达二爷对我的宠爱。 婆子是个机灵人,顺着话道:“姨奶奶有福气,跟着的丫头都有福气。” 此番我再没退让,做出一副大方受用的模样:“不过是她想吃,还要接着嬷嬷的光。”道完,我含笑看了眼,巧人,使个眼神。 “姨奶奶和嬷嬷聊着,巧人去看看糕点可做好了。” 我颔首巧人便点着脚尖出门,替我拉上了门房。 嬷嬷手脚有些局促的摆放,轻言问道:“姨奶奶想知道什么呀?” 我静静坐着,沉思许久:“之前的崔老夫人卢氏,嬷嬷可知道?” “知道。”嬷嬷倒是没有觉得惊讶,反倒接连叹气:“前老夫人是个没有福气的,大爷可是孝顺懂事的孩子。” 我微笑着安慰道:“似乎府内人都这么说啊!” 嬷嬷平静下心情,缓缓而叹:“大爷可是心善至极,极讨老爷的喜欢。每日里老爷出门下官回来都会给大爷带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可大爷一点也不藏惜,专挑好的金贵的送给二爷。” 我含抿着一口水,细细斟酌。若如此说,表面看上去好似确实是大爷对籍郎情分不浅,但这何尝不是大爷再为自己求一道平安符。 “平日里,可是大爷二爷一起在老夫人那用餐?”我间接的问出心中疑虑。 嬷嬷点点头尴尬笑道:“那时候崔府情况不好,只有老夫人那处的伙食是每日里最丰盛的。不过他们哥两时常是去老太夫人那用饭的。有几次江家少爷来,在门口和大爷提过一嘴,叫大爷尽量和二爷一道吃饭。大爷和二爷情分是极好的,直到大爷因为身子弱必须得送到卢家庄子上就养时,两人才分开生活。” “为何就要去卢家庄子?崔家不也有吗?还有前老夫人的陪嫁庄子呢?据说都是靠近洛阳附近的农家,环境极美啊?” 嬷嬷闻声,看了我一眼,低头道:“姨奶奶有所不知,卢家的庄子上有一口难得的温泉。有利于治疗大爷长年体寒之病。” 我用手不经意划过杯口。巧人说,这大爷是溺死的,可是长年泡温泉的孩子会一点水性也没有吗?我顿时更觉得这事有蹊跷。 “那盛氏和老夫人关系到底如何?”我接着问到。 “姨奶奶可还记得大婚当日做客的还有一位夫人?”嬷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一句。 我模糊着映像,脑中闪现过好几个和盛氏交谈的身影:“有个个高,精瘦,口若悬河,还有个是身宽体胖的夫人,不喜言语的,不知道嬷嬷说的是哪个?” “瘦的那个,也是老夫人的闺中密友,不过是老夫人母亲改嫁后认识的。夫人名唤谭玉华,是周宣义郎的正妻。为人吝啬,长年来走动串门,多数是不带随礼钱的。而那个胖夫人是,主客郎中高至行的正妻尚自虹。其高老爷高士廉想必姨奶奶也是知道的了。”嬷嬷越说声音越轻。 “恩。高老爷是文德皇后的舅父,我曾听二爷提过一嘴。但是这尚氏和盛氏,论起来不也是发小吗?可那日里我瞧着,两人像是不认识一般。” “姨奶奶眼力劲真好,就点过这一次面便发觉了。这高夫人和老夫人本是三姐妹中最要好的。只是前不久,一日夜里,高夫人火急火燎的来府上,老奴也不知所为何事赶忙通报一声,可是愣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也没见着人影。到底主子没发话,老奴也不好多做事,就请着高夫人过几日再来。可是这一过就是数月,高夫人直到到姨奶奶进门才来府上做客。当日里也是妇人中走得最早的一个。唉,盛氏到底是跟着老夫人走的。老夫人不喜,盛氏自然也淡漠了和高夫人的关系。”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道:“那所求之日,嬷嬷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吗?大约在多久以前?” “正是去年的十二月底,但是具体哪一天就记不得。夜里风刮的厉害,高夫人就一直站在门口不停的搓手,老奴看着也是怪难受的。这平日里和尚氏和和气气的老夫人怎么就硬了心肠了呢?”嬷嬷低着头叹道,又忽得抬头说:“不过那一日,好似高夫人一直在说,救救命哟。” 想必,事情定是和太子李承乾有关!可是崔家也有自己的难处。崔老夫人这般做法到底还是冷了尚氏的心。 依稀所带的一点印象里,我记得历史上最后夺得太子之位的李治,辅佐之人正是这高家老爷! 我收起心中疑虑,看着外头时间也不早了,便唤巧人进门:“糕点可好了?” 巧人手捧新出炉的炸羊奶走进门道:“姨奶奶可是闻到香味了?” 下首的嬷嬷闻着甜味,硬生生吞了一记口水:“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巧人赶忙搀扶弯膝的嬷嬷,热情道:“姨奶奶早就说了,这新作出炉的必须得给嬷嬷。” 巧人利索的用布包裹起来,仔细的塞给嬷嬷。 我含笑看着嬷嬷推辞几番,道:“嬷嬷拿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嬷嬷红着脸,半侧着身子:“那……老奴就谢过姨奶奶了。” 刚换了热汤子,籍郎便顶着雪回屋,一身寒气。我恋恋不舍得放下手炉,为他卸下裘衣,再拿过手巾给他拍去衣裳的飞雪。刚刚暖和的手又冻得发紫。 “这些活,你让巧人他们做就行了。”籍郎转过身,大手叠加在我的发冷的小手上。 我轻笑道:“可还能顾及点面子?” 张良子和巧人都自觉地撇过头,愣找活干。 “新炸的羊奶,你尝尝。”我松开他的手,重拾起手炉。 籍郎皱着眉,嫌弃道:“吃不惯羊奶的骚味。” 张良子跳脱的摆摆手:“姨奶奶的方子,哪里还会让那味道留着。全是按二爷喜欢吃的口味做的。” 巧人笑话的瞥了一眼张良子,低声说:“要你多嘴,二爷会不知道吗?” 张良子后之后觉得捂着脑袋,转出屏风:“我去看看饭可做好了。” 巧人待张良子跨出一步便为难的望着我:“姨奶奶,我想张良子肯定又会忘了什么东西,我去看看可好?” 我眼角瞟过低头不语的籍郎,颔首微笑:“你们都嫌我屋里太冷了是吧。” 巧人极力解释:“不是的,主要还是张良子做事太粗心了,奴婢放心不下。” 我垂眼,挥挥手:“去吧去吧。” 两人一去,屋内瞬间清冷了好多。我静静的抱着手炉,坐在窗边看屋外的飞雪,起起落落。 “你那两个丫鬟每每见到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似得。”籍郎吞下一个羊奶酥子,冷冷笑道。 我未转过头,继续盯着屋外头的风景,含笑道:“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正经姑娘,哪里见得了你做这些流氓事。” 突然一双大手环住我的细腰,轻柔柔的抚摸着:“可是我不过半日没见到你,就想你了。” 我头皮阵阵发酥,不敢向后倾躺,愣是直着腰板道:“想我做什么,想我掐你吗?” 床榻不过三人的位置,我点点相移已是坐到边边角了。而籍郎总是在无声间,相跟:“想闻闻你……” 我的脖子间吹过一丝热气,不禁颤抖一下:“你这是不是温饱思****了?” 籍郎满身气息迸发出来,一种暧昧的味道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用力拍打过他还想进一步的手掌,娇气的警告:“你是吃的怪香的,我还饿着肚子呢。” 籍郎用尽全身力气,不甘心的坐起来整理衣裳道:“就那点甜点,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我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哪个甜点啊?” 他盯着我刚被他咬红的嘴唇道:“你说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求情无望 “籍郎,你是故意让我的吧。”我大笑着收起桌上的铜钱,命巧人新沏一壶茶水泡开两杯中的碧螺春。 身前蹙眉的男子,频频叹气,接过滚烫的茶水,不淡然的喝了一口,质疑道:“不可能啊,我明明都已经封锁了你全部的出路,你何时何地又连起了四子?” 我数钱正数的高兴,呵呵直笑:“你当然是看不见的,因为你步步落下的子都在我的预计之中。我不过是借你堵我左宫穴的那两枚黑子,顺道隔出一块牡丹江,让我右侧双虎踏出一条生路来。在你收清河一条桥之前我必是会先收获胜利的。”籍郎不敢相信的盯着棋盘,还故作镇定。只有那拨点了三四下的手指道出他最直接的思虑。 “不过,你也算不错的了。还没有人能和我下超过一个时辰的呢。”我眼瞅着桌上快燃尽的红烛,兴奋的嘲讽道。 他无语的叹气:“啊,早知道我就不落那一字去堵你,我就可以先收了。” 我示意巧人去准备热水给我沐浴,自行踱着步子轻佻佻的回里屋藏钱。 “奴婢求见姨奶奶,轻巧人姐姐吱会一声!” 我前脚刚要转过屏风,就听到外屋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我努力回想一下这些天见到的女眷,终于想起来那个丫头,不禁轻蔑得一笑,低低道:“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啊。” “这不是山琴吗,巧人快领进来,倒茶去。”我故作刚把衣裳穿上的姿态,小走到籍郎身边坐下。 籍郎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再看眼前貌美的丫头一眼,不禁浅笑一丝,又板着脸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奴婢……奴婢……是老夫人说,姨奶奶缺人手,要奴婢过来帮忙。”山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低着头硬说道。 我心里不禁鼓掌,好一个祸水东引,若我真是肚量下的女子必是会在籍郎心里留下一个污点。只可惜…… “此事,姨奶奶和我提过了,我也和母亲说了,不用了。”籍郎冷着脸,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地上匍匐跪着的丫头。 赤裸裸的意图,就是巧人都有些鄙夷的笑着看地上上赶着送来的山琴。 “老夫人说,只要姨奶奶同意了就好。”山琴拼尽全力,顶着脑袋朝我说道。 这话的意味可就大了去了,简单一句,可以说是崔老夫人是看上山琴做通房丫头,只是我不同意,而我不同意让籍郎也不同意。行吧,明明没有我的事,却硬生生成了我的罪过。只怕现在府邸里的人都以为我是个善妒的主。 我嗔怪的瞥了一眼罪魁祸首籍郎,短短十三个字回复:“到底我们院是二爷当家,你问他!” 籍郎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不悦得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不用!” 我看着山琴不死心的样子,知道我不发话为她求情应下来,她是不会妥协的。可是我的本意自然还是不愿这件事发生,两难之下,逃为上策。 我故作腰酸,“巧人,打水去。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先睡了。山琴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和二爷说,毕竟你是从小伺候二爷的,最清楚二爷的性子。”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溜进里屋。 巧人偷偷对我竖起一根大拇指。其实我到底还是心软了,籍郎最是看重的就是情谊二字。而让山琴从此为出发点何尝不是给两人一个回忆的空间,指不定,籍郎就会真的心软了呢。 “巧人,你去偷听看,二爷可答应了……”我愤恨的搓着背,不甘心说道。 “不用听,二爷肯定不会答应的。小姐不也知道吗!”巧人给我换着热水,嬉笑说。 我略有沉思,“你觉得我刚说的那句话是叫她死了心?” “难道不是吗?二爷最要命的性子就是执拗。一旦二爷决定的事,七八头牛都拉不回的啊!” 我用力一拍手掌:“对啊!这是要成通房,哪个姑娘会好意思自己张嘴提。我还让她顺着二爷性子来。估摸着,籍郎一定以为我吃醋了!” 我话音刚落,那个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男子,就站在浴桶边上,看着我水哒哒的身子,冷着面:“难道不是吗?” 本能反应,我舀起水条子就往籍郎身上泼去:“流氓!” 巧人乖觉得,躲避开,红着脸看看我道:“姨奶奶洗好了吧,奴婢去给你拿衣裳去。” 我点点头嘱咐一声:“别再给我拿那个光滑冰冷的丝衣来,给我寻件暖和点的。” 籍郎一抹贼笑挂嘴边,抽过帘幕上的长袄,一把横抱住我用裘衣相裹。冷着声音道:“不用你们了,你们都出去吧。” 红着脸翻箱倒柜的巧人,一听此句,立马拽过本在给我熨热床被的,却看到此情此景,张大着嘴巴子的张良子,两人规矩得垂首道:“是。” 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扶额,头疼的喊道:“崔玄籍,还能给我点面子吗?” “没想到光着脚丫下水摸鱼的姑娘竟然还会要面子呀。你放心,我如此做,于她们眼里只会觉得我对你甚是宠爱。”他把我轻手轻脚的放在热乎的被窝里,自行脱去外衣背着我道。 我紧张的大口喘气,祈求得看着籍郎的背影:“把灯吹了好吗?” 籍郎明显膈应了一下,迟迟吹灭桌上的火烛,摸索着上床。 黑暗中,我紧闭的双眼,不自觉又流下来泪水。 他一一舔过:“浣儿,是因为疼吗?” 一双大手游走在我光洁的肌肤上。好一阵翻云覆雨,籍郎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细语:“喊我。” 我咬着牙齿,硬是不出一声。 他便更用尽了力气。 直到我粗红着脸,大喘气,我双膝才缓缓落下。 背着他,我紧紧裹住被子:“你把山琴怎么打发了?” 他平伏下来后,从我后背搂住我,贪恋在我的秀发间:“实话实说。” “毕竟跟了你那么久的姑娘,长得也貌美,你就没一点心动吗?”我垂着眼帘,平静的说道。 那边久久没有吱声,我心底暗暗嘲笑。男人到底是视觉动物,不是吗?双手抚过自己的面颊恰幸自己到底还是有些外貌的。 “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并没有你美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个人一颗心 哪一个女人听见这句话不会窃窃偷笑。我也是女人,一样的心理,一样面对男人的表白都会心欢。 可是他话锋又起,质疑道:“王元宝和你同是大小的情谊,更是有过出生入死,你对他呢,没有一点心动吗?” 此言一发,三三两两的喜气全部弥散得无一点踪迹。愁眉上心头,我不可否认,我对王元宝有其他情感,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欺骗过去,又怎么可能瞒下对我体察入微的籍郎。 “自小就有桂林跟着他,而我和桂林又情同姐妹,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王元宝。”我苍白的辩驳,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籍郎重重压过半边身子,凝视着我躲藏的双眼:“我宁可你说真话,也不要骗我!” 我砸着嘴,肯定得望着他灼热的目光:“无论以前如何,我只知道,我现在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妻子。为你生子。” “浣儿,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在我身边。”他紧紧拥抱着,都快叫我呼吸不得。 “少伯,我知道你有祖宗家法,有仁义道德之心,要顾及祖宗家法,总有一天会有女人做主位……我不介意,我只求你,信我,懂我,知我!”我异常冷静得在黑夜中摸索他的脸,滚滚热泪。 籍郎手足无措的抚平我的伤心:“只要我自己考取功名,做得一席官位。我会求母亲,求大人,到时候你又为我生了一子,正经太太的位置还是你的!” 多谢黑夜是看不见人眼睛的,那么他就见不到我心底的凄然。 崔老夫人是不可能同意的,不过就是给籍郎一个永远不可能兑现的承诺,况且我身后的国公府到底还能为籍郎以后的仕途白添一个助力。 我抹去脸上的泪痕,嗔笑道:“我们这是白操心什么呢……快些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日可一定要好好和奶娘说道说道。茜娘有好多话要告诉她!” 这种幸福的滋味,叫人尝了一刻就不想失去。我久久拥抱着身边的人,摩挲着脸颊。 他不住笑:“你不是可害臊了吗,就这么几句话你就这番示好了?早知如此我就多说些了。” 我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打了很久架了,昏昏沉沉道:“你不喜欢吗?” 道完,我便翻过一个身,死死睡去。 一早我便准备好了五样祭祀用的饭菜,叮嘱巧人和张良子小心仔细得给我收起放到马车暗格里。又偷偷拿了籍郎十多个小酒瓶子,灌满了醉花酿。这是比桃花酿还要醇厚的酒种,是我十几年所研制中最精心的。 “什么味道,竟叫我一大早就想来个三四坛子!”籍郎朦胧着面色,披一件单衣就过屏障,悄摸着用大手搂住我的腰,软软问道。 我对着门口四处张望一下,确定没人才转过身,轻轻啄了一下籍郎的脸颊,娇滴滴道:“还三四坛呢。这酒我一共就埋了两坛。刚刚随便装装就用去了一坛……”我懊恼的指向桌上排排放的酒瓶。 “哈,浣儿真好,都给我装上了啊!”他一口猛灌了一瓶,大呼:“过瘾,是真的百年纯酿都做不出的味啊!” 我收起未来得及拦下的手,愤愤不平道:“这些是给奶娘的,戴酒坛我嫌不方便!” 籍郎一听,褪去浮躁,愧疚得看我沮丧的脸:“那我再吐出来吧。” 我没理他,自行收下还剩下的十二个小瓶,分两拨装在匣子里。 “桌上还有三个呢。”籍郎把玩着所剩的三个酒罐子,眯眼努力逗我笑:“不生气了,今日我给你买好吃的?” 我微微抬起下巴,用脑袋顶他的下颚:“要你贪嘴!这些是给奶娘的,那边装起来的都是给你随身所备的。” 籍郎半响无语,只轻轻横抱起我,往里屋走:“你是不是该服侍我着衣了?” 我娇羞得叹气道:“时候不早了,不闹了!” 我拉开属于籍郎的半旧衣箱柜,很是规整。四季所着各居一格,春夏秋冬,基本都是色调极淡的玉涡色,我便将此暗暗记在心中。先是取过里衣,又给他寻了一件赭蓝色的袄子,外加一件好似穿过几次的貂绒大衣。 “怎么不穿亮一点的颜色?”籍郎支撑着双臂,任由我服侍。却是透过铜镜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我。 象牙梳流过他的发间,我细细笑道:“我着什么有何关系吗?他们主要都是看你的。” 不得不叹,籍郎浓而密的毛发竟比我的还要顺滑。 “他们不看,不还有我吗?”他拨开我妆匣子里的饰物。挑出一对水头特别亮的,莲花玉耳钉,安定我坐着,便给我带上:“来,让我看看……嗯,不错,今日就戴这个吧。还有,我昨天特意去问了林嬷嬷。她说你这个新打的耳洞不可以不放坠子,不然就会抹去,还要重穿。这几****夜里都有给你上药,有没有好点?” 我未曾放过他一丝一毫细腻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叮叮落落的声音,击敲在我心尖上。“好多了,你觉得这副好看,那我就一直戴着吧。” 刚行半刻钟的样子,天就昏昏沉沉得暗下来,车夫扣着马车门:“二爷,这天还没亮,上山的路可能会不大好走!” 我掀起车帘一角:“如今洛阳城内雾气都这么重。到山下,雾气应该是十米外看不清人的。” 籍郎安抚的拍拍我手:“没事,到时候我在想办法。” “福安,你去和他说,叫他从西山处走,要是到时候马车上不了,我们就自己上去。” 福安对着籍郎点点头又看我道:“姨奶奶放心吧,二爷都来了好几次了,已经把路摸熟了。” “要你多嘴,快去。”籍郎红着耳根责怪福安。 被人这般呵护,体贴,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心里的满足。我抚过他的鬓角:“少伯,谢谢你。” “只要你开心就好。” 疝气过重,情况要比我们所预料的更糟糕。 “二爷,前头雾气重重,老奴也不知道这车路在哪条道上,你看还要走嘛?”车夫迟疑的停下鞭子,往车里头询问。 我摆摆手:“不行,就算了吧。” 籍郎看看巧人身后备着齐全的祭祀物品,轻轻一笑:“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都在此处等候。福安和巧人,扶着姨奶奶和我一道上山吧。” 我脚步刚刚落在草地上,就感觉湿漉漉的。 “二爷,你这是要祭拜什么人啊。这天气,山路就是人走都滑啊。更何况,雾气这么重,稍微走快些后头的人就看不到了啊!”车夫不放心的拦着籍郎问道。 籍郎摆开手,冷峻着面色:“此人是我的一位恩人,恩情难却。已经来得比较迟了,再推脱就显得我薄情了。你们三个和老陆就好好在这候着。” 我浑身一惊,才过头发觉三人落下。正是之前在青州遇难所识的鬼狐熊三人。 “为什么你身边会有武功这么高强的人?”若不是我自小认识籍郎,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什么皇侯的私生子,竟然派头如此宏大。 籍郎不住叹气,转身拉过我踏行几步道:“鬼,狐,熊并不是我的人。他们都是江鸿的下属。” “江鸿?”我很是惊讶,据我所知,江鸿不过是兵部上去的一个闲职武将。很是不打眼的小人物,要不然江府也不会如此冷清了。 “你不知道是正常,你若知道了,才稀奇。” 因入弥彰,籍郎抓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里湿气太重,日头还没出来。雾散不开,估计我们这样行走会有些吃力。你紧跟着我后面,一待我出什么事,你就赶紧往后头的直线跑。” 籍郎一路都有留下用油灯点燃的火种,至少,我们所行而来的路都是清晰的。如果真有事,我沿着标记寻到陈叔他们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既然这么危险,你干嘛还要来?”我害怕的握紧着他的大手,祈祷不会有什么突发的事情。 他含笑道:“奶娘是你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如果不是规矩,你可能昨天就想来了。”他摸摸我的脸,又叹息道:“浣儿,可能我今生都不能再照顾你了!” 突然间,他的手离去了我的面容。福安和巧人都被其所瞎,连忙追上去。 我却是被他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后头的石子上。 “二爷!”福安和巧人尖叫的声音一并叫响。 我一个身惊,浑身一颤:“籍郎,崔玄籍!”我连忙往前快跑几步。 可是重重雾气障眼住周围的事物,我根本分不清籍郎刚刚消失的地方在哪篇。 我无力的哭喊:“崔玄籍,你如果真的这样出事了,我会恨我自己的!你到底在哪!”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我只听到我心底哭泣的声音,我好恨! “崔玄籍!”就在我好似站在风口边崖呼喊的时候。 我被一个熟悉的体温拥抱着:“浣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莫失莫忘 “巧人!福安,你们刚刚瞎叫什么!”我哭花着脸尴尬得责备两个低着头偷笑的坏心仆子…… 籍郎捧腹笑道:“我不过叫他们配合一下,竟没想到你真信了啊!” “我……我……”我低着头,火速的绞着帕子,生气的跨着大步往回走:“你就是个骗子!” “诶诶,浣儿别生气啊!” 我愤恨得在他胸口狠捶几下,又觉得不过瘾,便动嘴咬了一口。 “疼疼!”籍郎龇牙着嘴喊道。 我怒瞪他脱口而出:“你疼吗?我刚刚心口比你这个还疼!”我又用手在那牙印上掐了一把。 “你会疼!”籍郎忘乎所以得抱着喊道:“浣儿,你会心疼我!” 被籍郎抱着连转三圈,我在头昏脑胀中也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情感。有些一直压在心底的话,我已经告诉了我自己。我冰冷的心,已经被他熊熊的烈火所捂化。一颗种子,早已悄无声息的在我心底生了根,发了丫。 “浣儿,之前你总是可以一点也不生气,不吃醋的把那些女人,还未发生的事都平平静静的推到我身上。我怕,我害怕你的心不在我这……与其强留,倒不如成全。我想,如果今日你对我只有愧疚,那我便放你,也用尽所能成全你和王元宝。到如果,你会为我心疼。我必将用一生,你去好好呵护你的心!” “傻瓜!”我低低不苟言笑,嗔骂道。 籍郎兴奋的仰天呼喊:“浣儿,她是爱我的!” 老天好像真的听到了籍郎的呐喊声,裂开了嘴笑了一丝。屡屡光亮撕开了朦朦胧胧的雾气。 霞光所披,我眼前的男子专注而痴情。我想我真的是幸福的。至少,这一生,这一刻,我是幸福的! 彼时巧人和福安也受籍郎的感情所化,热情相拥。 我冷着眼瞧他们两:“二爷,我想,你的事我可以原谅。但这两位……” 巧人机灵,兴奋的跑过来拽我:“小姐,小姐,你看!” 雾气散开,那个填埋着奶娘尸首的墓赫然入眼。 “秦氏,梅三……” “老身,秦氏,家中排行老三,姨娘赐名梅”“姑娘,好像特别喜欢外面的世界呢!”“这衣裳应着春景穿刚刚好啊!”“姑娘,不能这么吃饭啊,以后人家公子哥看见了谁还敢娶你啊!”“姑娘,天冷了,不能在顶风站着!”“小姐,你快走,无论出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小姐,只要你过得好,鄙人就会真心实意的开心!”…… 一幕幕回忆重叠,从我初落唐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奶娘。她为我绣花衣,为我纳鞋,为我温暖,为我责备,做着一切母亲应该做的事。哪怕到最后,她宁可用死来解决所有的事情,也不肯为我增添一丝烦恼。我的童年,在有她庇护下,过得别样欢心…… “奶娘,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真正看到了墓碑,我才知道万事到一团白骨的份上,就只有思念了。 籍郎揽过我的肩,抚过我的脸:“秦嬷嬷一定过得很好!” 我泣不成声的语调吱吱唔唔道:“可是我还是很想奶娘,很想她再抱抱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秦嬷嬷也一定知道的。” 我哽咽着努力平伏:“奶娘,我见到谦德大哥了。可是……茜娘没有保护好他,茜娘没有用!真的好没有用!” “谦德的死,不是你能预料到的。连我都没想到会这样措手不及。”籍郎话音有些低沉,安抚我的背:“你不是给嬷嬷带了好些吃的,和酒吗,都拿出来吧。” “嗯。”我抽泣着,拿出袖子里藏的酒罐子:“奶娘,你最喜欢喝得最香酿,我已经做出来了……” 我将罐子倾斜,浇在墓前。巧人拿出五盘准备好的菜肴,还有火烛。 我燃烧纸钱,砰然而起的火焰团团迷住了墓前的字眼。 好不容易吞下的泪水又泛滥起来。 籍郎跪在一旁,默默说些什么。 三束香被插在墙头后,我便双膝跪地,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一阵清风吹过,我又连磕了三个。 等到第九个头落完,巧人搀扶我道:“小姐,时候不早了。还要去国公府呢。” “奶娘,茜娘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走至一般的路程,天就算完全亮开了。之前的雾霾一扫而光。 “看来嬷嬷一定是收到了我的话,开心笑了呢!”籍郎自要好的安慰我道。 “你刚刚嘀嘀咕咕再说什么?”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心情还是有点沉重。 籍郎贼着眼:“不是你说,有些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我一惊,还是小时候去忘尘谷的事,他竟然都记得这般清楚。 “你刚刚说江鸿的事,我不知道才正常是为何?”我未在细究,换了话题询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 “若是可以,我想知道的清楚些。毕竟奶娘的死可能和江鸿的死有关系。”我低低道。 虽然两个事好似相隔十万八千里,但最大的共同处就是这里面有三哥! 籍郎思虑一会,沉重道:“这件事,我也是后来从先生那得知的。江鸿是圣上为太子准备的暗卫!” “太子!?”我又惊又疑问。暗卫,那倒正常,毕竟凭江鸿的武艺真正降才做一个闲职,就是江鸿自己也会不乐意的。但是暗卫,倒是刚刚好符合江鸿的身份地位。 “不是李承乾太子,而是为未上位的太子所备。”他故意落后于福安和巧人,皱着眉告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圣上已经怀疑太子了吗?” “诶,自来帝王心最难猜测,这个不好说。但是如今太子之位是必定要被废的!” “何以见得,太子不是还监国了吗?”我紧跟籍郎步伐,低问到。 籍郎闻声侧过脑袋看我:“你觉得监国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如今朝中局势,我不大清楚,不好说。不过看着圣上此次放心的样子,太子只要不生异心就应该是利大于弊。”我缓缓而道。如今正值贞观年间,天下太平。太子不过就是指挥些各州各郡县的鸡毛小事。 “那假如太子生了异心呢?” 第一百二十章 江鸿的身世 籍郎所说的意味实聚复杂。我愣想了半日,不确信的问道:“可是太子已经露出了什么马脚?” 此番籍郎并未过多解释,只淡淡道:“这场战,太子只会不战而败!如果那些为官聪明的,就该知道,圣上心目中的人选,最该具备的品质是什么。” “大人不是说要跟魏王吗?”我紧接着问道,又补了一句:“况且魏王著书,你也有很大一部分功劳。”我故意将后半句话说得重一些。 果真,籍郎蹙着眉头,冥思了许久缓缓拉过我的手:“浣儿,这件事上,我确实不对。但我当时只想着能利用魏王绊倒太子,打垮仇家!” “若说当时我一点都不责怪你,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山经,海经的详注我也倾尽半身的功夫,更何况你连说都未说一声就班抄送予他人。过后甚至只字未提……不过,我看到如今莺娘的样子,对仇家得恨意一点也不比你少。想你脾性如此倒也可以原谅。但是,你记住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用力压过他胸前刚被我咬的牙印。 籍郎不禁吮吸一口冷气,咬着牙低低言道:“抄书的行为我是不会后悔的,但是没有和你商量,是我错了!只是魏王的处事风格我并不看好。如今圣上如此器重魏王,意图为何我也不知。总之大人要跟魏王,我是不会反对,但也不会赞同。” 我侧目望着身边雄姿勃发的男子陷入深深地思虑之中,明明过目不忘,学富五车却愣是没有中举。明明身怀武艺,却在外人面前愣是藏拙。若不是我突遇危险,我真不可能会知他今日的武艺已不在我之下。 籍郎警觉到我炽热的目光,拍了我一个脑瓜子:“傻想什么呢?” “你还没说完,江鸿既然是暗卫的人,太子又为何要杀他?”我后知后觉干咳着两声问道。 籍郎沉郁着面容,紧缩眉头:“太子背着圣上已经收买了一半暗卫的人手,此事被江鸿所查。太子以江鸿的身世为由要挟他,如果不服从便向圣上透露我们崔家窝藏罪臣之子的行迹!” “罪犯?”我紧咬着下嘴唇问道。 籍郎重重叹下一口:“当年江鸿父亲犯了贪念做错一事,结果步步生错。一个谎已经开头,后续就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去弥补。直到这个谎已经破成了烂洞填补不上时,便使得江家满门抄斩!更何况,太上皇不比圣上,没有那些仁慈心,一个刀落,血流满门。祖父觉得江父一人之错万不该牵连到无辜的幼子身上,便托关系四处打探,寻来一个样貌身形差不多,将要病落的孩子,偷换了江家幼子。而崔家的旁系,确实有一家表亲,江氏,正是如今莺娘的大家,我的表姨母。江姨母不知身得何病,不能生子。便与之前的夫婿和离,自行赡养养子江鸿。而对外,这样既可为表姨母堵住悠悠众口的嘴,又可以给江鸿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环境。不过,到底事事都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祖父怕事出,便不准江鸿袭官。奈何,江鸿少年才名远出,又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得了不少人举荐,却纷纷被祖父给挡了回去。” 当年一曲牡丹亭惊鸿舞,就让我对江鸿此人过目不忘。更何况那些慧眼识英雄的达官贵人,崔家又是高府,不过举荐一下的事谁不会不乐意。如此我便想起,当年国公爷也曾赠给江鸿一把其贴身佩剑:“可是因为我家大人的原因,被圣上看中了?” 籍郎颔首:“江鸿看祖父一直推脱虽面上不显但私底下其实已生了责怪之意。祖父有所察觉,自知江鸿脾性必定要有所抱负,便命人妥善安排,就等着国公爷相见这一天。” “那****在街头,就是为了等我们家的马车?”我不禁咂嘴相问。 他尴尬一笑:“你大人其实早就有所觉了,却也不点破!” 我细想想好似确实,当年不过无意中所见,竟一路护送籍郎。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像平日里冷酷,对外人无情的国公爷。 “不过连祖父都没有想到,国公爷竟然会舍得把你许配给当时丑陋不堪的我……”籍郎说着说着,略带紧了紧揣住我的手。 我含笑:“我并未觉得那时你的外貌有多不堪,反倒觉得你比常人更多了一份心宽的境界。” “哦?何以见得?” 我羞答答得说道:“你可还记得你当日在市集所说?” “具体不记得,只还有个映像,好似是因为笼中的鸟儿太过孤寂,就感叹了一番。可是之后你所说的十字是震惊全场!” 籍郎略带兴奋,低低吟出:“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前十字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接着道。 “当时你怎么会吐露出思虑万千的心态?”籍郎一口疑问,溅起我心底的浪花。 我慌乱无法正面回答的时候,巧人正好禀道:“二爷,姨奶奶,前头是去国公府吗?” 被错开了思绪,籍郎并未有觉察我的不安:“你若是觉得有什么气受到了,就赶忙来寻我。我带你回家!” 我摇摇头,俏笑如花:“不会的,多半大嫂还得有求于我呢。” 籍郎笑了笑,便扶我上车。 熟悉的青砖瓦路,直直蔓延到国公爷的屋子。一路被雪没盖的杂草竟能嵌下一只脚掌。可见,国公府内如今萧条的连花草都无人收拾。籍郎紧张得牵住我的手,低骂道:“怎么搞得,这么厚的雪都不铲。府里没人了吗!” 巧人算起来也是国公府出去的丫头,听籍郎如此说难免有些局促。福安好心安慰道:“二爷就是心疼姨奶奶!” 我悄摸着侧过一点点脑袋,仔细观察巧人的脸蛋。红了半边,脆生生得道:“的确路不太好走,你当心些。” 得巧人这句话,我露出一丝贼笑,附耳对籍郎:“今日你倒是当了一把红娘了。” 籍郎不明所以,顺着我的手指方向,默默摇头:“估计没戏……” “有没有戏可是七分人力,三分天命。”我嗔怪得瞪他一眼,收起冻坏的脖子往衣服里供了供。怎么今天感觉这么冷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身份的转变 “茜姑奶奶来了……” 我听见里院的嬷嬷一阵呼喊,便命巧人仔细检查一遍我的妆容。我自行理过腰间的香包,袖口的珠花。 如今我不过才十六的年纪,到底看起来稚嫩些。就是这双愁眉再多思虑,嫩得出水的肌肤和盘盘错落的青丝都彰显着我自身年轻浮躁的气息。因而我今日特意选了色调清冷的水甘蓝簪花绣珠衣裳,胸前又挂着几分沉重的墨色雕福纹玉坠子,配上籍郎选得白莲耳坠,通身倒是真多了几分沉稳。 “这么看来,你今日倒是有意给我选得这一身衣裳啊!”籍郎暗笑着说道。 巧人不禁点点头望望我,再点点头望望籍郎:“连在一起好似一副画一般,姨奶奶的蓝水灵,二爷的蓝沉稳。” 福安和附和道:“是啊,是啊,可是看着更般配些。二爷,你今天真英俊!” 我瞧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嘴角:“得了,规矩些,该给大哥和大嫂去行礼了。” 不过前脚刚跨进院落,就有着一批女眷鱼贯而出。我反应及时,迅速面带大方得体的笑容。巧人警觉得跟着我斜后方默默指点:“这是四爷的二姨奶奶齐氏。”“这是五爷的三姨奶奶郭氏。”…… 一干认识不认识的,都客套的对我道一声:“早生贵子。”我也极尽礼数的频频点头:“承您吉言。” 好不容易拜倒腰酸背疼腿抽筋了,真正的主人公才出现。 “见过,大哥,大嫂!”籍郎冷着脸,只是微微低了一下腰,僵硬的喊道。 我知他能做到如此已不容易,便没有多看,自行行了一个大礼。 一跪,二点,三拜,四翻,五起。每一步都做的一丝不苟。 “这茜姑奶奶为何要行这么大礼啊?”一旁站着身穿旦色锦织衣裳的齐氏附耳问过一旁的郭氏。 “不该问的,就快别多问了。”郭氏低低相劝一句。 我领着巧人双膝跪地,伏着脑袋,不待曹氏吱声都未有起身的意思。 曹氏自是没想到我会先做出服小的姿态,愣是张了嘴巴做不出一句话,还是大哥反应迅速命夏管家火速搀扶我。 “茜娘长大了,更懂礼了!”为首的老爷比我年长将近四五十岁。如今花白了一头的发,眉目和善,慈爱得赞道。 我忙叫巧人拿出随身带来的补品,恭恭敬敬的站在籍郎一旁福礼:“常年来,茜娘都没尽心的孝顺侍奉大哥大嫂。这些礼,是二嫂叫我捎来的一点心意。” 曹氏此番才变了脸,贤惠得颔首:“你们能来吃个饭,已是孝顺了,做什么还带这些东西。” 籍郎神色暗淡,有些不屑。我侧眼旁观,听他缓缓道:“饭我们就不吃了,家中还有些琐事需要办理。这补品多少茜娘所挑,还望大哥大嫂收下!” 因琐事而拒绝曹氏的邀请,可想而知,堂上夫人的面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好好的紫檀木桌愣是被曹氏敲的直摇晃。我躬着身子又接着叹一气道:“不过能晚些走,毕竟和大哥大嫂也是常年不见了。想必大嫂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曹氏听我如此说才略微好了些面容,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茜娘,大嫂有些东西要给你,走咱们回屋聊去。” 籍郎愣了愣,低低相告:“若有什么不妥,不用顾及太多赶紧来寻我。” 我苦笑一番,也叮嘱他:“知道你有不情愿的难处,若是不乐意,就喝些茶不说话。我大哥不是爱找茬的人。” 曹氏在转弯的侧门口冷冷看我,我自知再多说她必是要变脸了,便叫巧人跟着,小步上前相随。 和之前想必,曹氏如今的耐心更是不比从前。刚刚过了门,她就一脸忧郁,走路几步回头瞅我想要说话。 “大嫂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也是被她那一步三回头的架势弄烦了,直截了当的说道。 曹氏犹豫了几下,缓缓落慢步子和我两人一道:“茜娘你如今过得可好?” 我倒是没想到曹氏会以此未开口,定定神回:“崔家人待我挺好的。” “哦,那崔老夫人可引你见过什么女眷了?” 曹氏暗玫色的衣裳隐隐发黑,就像她话中的意思一样,让我琢磨不透。 “见过那么一两个,不过没说上话。”我为难得回道。 曹氏一听如此,好像瘪掉的气球顿时没了底气,顺手理了一下领口的貂绒掩饰尴尬。 “不过我这次从青州出嫁倒认识了卢家的两位迎亲的表兄。”我试探性的说道。 这话一说,曹氏先是一愣,然后一喜笑出声来,神色平静的问道:“为人如何呀?” 既然曹氏都打算开门见山了,我也没什么好和他藏掖着:“大表哥长相俊朗,多和卢家姨母有些相像,行事沉稳,到有十足得长者风范。不过,表弟略逊,还有些嗜赌。” 曹氏轻轻揉了揉帕子,叹:“卢家看来是不行的,可还有年纪相仿的?” 我竟不知曹氏如今为齐芳择婿已经到了如此毫无避讳的地步,略有些吃惊得说道:“其他的都只是耳闻,不曾见到了。” “你在青州的那个万家,不是有个嫡子吗?”曹氏望着我,顿了会儿才轻飘飘的问道。 “万大商人的嫡子万麒麟已经取了族妹婉娘了。”我红着脸,低低回答。 曹氏尴尬得挤出一丝微笑:“他们两倒也般配。” 这种醋话我不敢接,早前曹氏在青州就入不得婉娘母亲的眼。两个夫人颇多争吵,现下曹氏又这般看好万麒麟,我接什么都会自讨没趣。 “有人聊着天,走路就是快,你看可不到了吗。”曹氏主动拉上我的手,慈祥的拍拍:“你出嫁我都能未来得及给你添箱。今日,你看中什么只管和大嫂提,都给你!” 看着门外草木横长,院落屋里凄清萧条的样子就知道国公府现下财务不紧缺就不错了。可曹氏还敢如此对我夸下海口,我嘴角含笑,微笑而视:“大嫂已经抚养茜娘这么大了,茜娘不该再要什么东西了。” 曹氏淡淡的笑意彰显在面上:“可是见惯了崔府的稀罕物,看不上咱们府邸的东西了?” 我微笑着回:“不是的,大嫂已经给了茜娘最需要的东西,我不能太贪心了。” 曹氏意味深长得瞅我身后的巧人一眼:“这丫头跟着你是她的福气。对了,不是还有张良子吗?” “屋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收拾,所以就命她留在崔府守门了。”到底我在青州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曹氏。 “听闻你还会煮茶是吗?”曹氏拖过热手炉给我,问道。 我一副谦虚状:“多是浅学了二嫂的。” “说浅可是菲薄了吧,我瞧你一双细白香嫩的手倒是很灵活。腰间的香包可是你自己做的?”曹氏又接着问道。 这不依不挠的架势倒比崔氏更像在盘问功课,我心头咯噔一下,笑着掩饰:“哪里就灵活了,不过就能做得几个针线包的事。” 曹氏收回了眼光满是忧虑:“要是齐芳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我接着喝水的功夫,轻抿杯沿不搭话,转而又想起小时候时常跟在诠郎身后的小跟班渊哥:“不知道渊哥现在就读于哪家书院?” 曹氏没有直接作答,高了一声调:“不是什么大家书院,还想着换呢。你看看可能说服籍郎帮帮忙?” 我默默掰着手指,没有搭话:“年纪也差不多要议亲了吧?” 曹氏低过眼瞧我,也没相逼:“渊哥不急,男孩子多读几年书也没事。我现在比较担心那个不通理的死丫头。”道完,曹氏深叹了一口气朝着我重重说道:“茜娘,你们几个姑娘打小一块玩着长大。你看看,娟娘如今嫁得也不甚如意,我半颗心都已叫她操去了。好不容易给一个冤家定下好日子来,另一个又不消停了。好人家的少爷都叫那祸害给回绝的干干净净,我可是真不知道给那冤家选什么样的主子好了!” 巧人最是机灵,忙为我接话:“齐芳姑娘人长得漂亮,又是大夫人手心里呵护长大的,这选婿多挑挑总是好的。” 我满意的点点头,接话道:“若是有合适的我必定托人来先告诉一声大嫂。” 曹氏眯着眼含笑:“惦记着点就好了,不用那么操心。” 我羞答答的垂着脑袋,心想,你就是想我多操心我也定是不会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的。 话音刚落前院就派人来寻我,曹氏脸色变了一变,却是不好指责,冷着调道:“我看籍郎可是把你当块宝,仔细得呵护着呢。” 我暗暗偷瞧了一眼气鼓鼓的曹氏,低声道:“多半是家中长辈有要事嘱咐他吧。” 这番话说的曹氏的火气至少下去了一半,对我极是满意的点点头:“做人妾的,多少要先紧着主子。相比正妻还是会受不少气,你学学你二嫂,多宽慰自己一些。” 我勉强挤出一点不舍的难过:“多谢大嫂的提点。” 为了女儿,曹氏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赐婚如何 正院东侧房中,籍郎和大哥两人首位在席。其下一干奴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畏畏缩缩的立在一旁。 明明没有说话的两人,却好似已经打了一场战一般,硝烟弥漫。只听门口丫鬟通传:“大夫人和茜姑奶奶来了。” 一屋子的人才松了骨头,我偷眼瞧一旁的曹氏。 曹氏神色依旧,不过更淡然了几分向着籍郎缓缓问道:“籍郎当真是家中有事不在此用饭了吗?” 我略有些尴尬的捋了一下鬓角,瞅瞅静坐着的籍郎。 大哥重重咳嗽两声,一个眼神朝曹氏传来,我立刻快步走到籍郎一边:“多是茜娘没有妥善安排好,得空一定会多来走动的。” 我话音刚落,籍郎便直挺着腰板,静静道:“确实有事,不过齐芳姑娘的事我会叫家中母亲多上点心的。至于渊哥……若是得了先生的眼,日后我自会好好照顾。” 我心头一动,曹氏急也就罢了,难道大哥也提了? 大哥抿了一丝笑意,颔首:“有劳费心些了。” 籍郎便站起身子,朝着大哥大嫂浅浅鞠了一躬,拉过我温柔道:“走吧。” 一路上籍郎的神色都阴鷔着我也不敢做问,只自己一人,靠着车壁安安静静得深思。 齐芳的事我是不想过多掺和,可是我担心诠郎一直未能娶妻的原因怕跟齐芳有八成关系。说到底,若不是因为我诠郎也不会招惹上那个冤家。 想起齐芳上次拿鸟抓我手背,用瓦片割我脸疯癫的状态,心底就不自觉得隐隐后怕。到底我和诠郎还有一层兄妹关系,就如此她都能吃醋到伤我容貌,那诠郎如果真的娶了一个正经夫人,可不要给齐芳逼迫致死。 …… 除非,这个女人势力足够强大,强大到大哥都要对其退让三分。但是看着诠郎的喜好,应当是喜欢小巧柔弱的乖乖女。那洛阳城内的几个大户人家姑娘都是没下文了。 “你在想什么呢,眉头竟快锁到一起去了。”籍郎拦过我后靠在车壁上,软软的调子,低问我。 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在想诠郎的婚事……这人一生啊,最难定的就是姻缘。” 籍郎眼神闪动,嘶哑着声音道:“可不是,我娶你都废了好大的劲。” 我嗔怪着拍掉他戏谑的手掌,正经得说:“你说,圣上会不会赐婚?” 不拘国公爷身前的功德,就是诠郎自身的文武也定是会被圣上相中的。 “那要看诠弟愿不愿意做那富贵婿!”籍郎直直的望我,一语道破我心中的忧虑。 “不过,我看诠弟是不会允的。这种事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我眉眼弯笑:“你怎么就能这么确定?毕竟到时候是圣上下旨,谁敢违抗?” 籍郎松了揉我发的手,身上散发出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我想圣上再赐婚之前就先要考虑,是否自己能承担缺失一位名将的后果。” “你不用反应那么激烈吧,好像在说你自己的事一般。”我暗道。 籍郎细细看着我搅帕子的手:“既然要谋位就一定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要想活命就必须随时做好站在悬崖边的觉醒。至于诠弟的事,你不用操心了。他自己定有思量。” 我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到他转过头才出来。压抑的气氛眼见着刚要缓和几分,又因我谈起波及诠郎的事,籍郎又锁上了眉头。 我主动微微靠近籍郎:“等诠郎回来我们先问问他的意思吧。如果可以先定亲,到时候就是圣上想赐婚也会多些考虑的因素。” 籍郎挑了挑眉毛:“你有合适的人选?我看你大嫂的意思是要先定齐芳的吧?” 见他至少眉头不再紧缩了,全身戾气也下去不少,我便瘫软着身子娇滴滴得说:“最后还是要你费些心啊,我们就给人选,多得事不做。” 直到籍郎面色换了一番,眉眼极度暧昧,似笑非笑得望着我,我才暗自后悔。 一双大手捧过我的面颊,我便倾倒在了籍郎的怀中。“还是缺一点肉。”他的手顺着我的胸襟,又往里伸了伸。 我扭动着身子,扶额心叹,我腰身纤细,如今的胸围穿衣服倒是刚刚好。要是再如他所说大一圈,可不是要丰胸翘臀了。我不知所谓的挣扎一番,竖起身子:“都快要到府邸了,晚些再说吧。” 籍郎一把扣住我压在身下:“我想和母亲讲,过两日去一趟庄子,我们过个二人世界如何?” 其实按日子推算,我小日子应当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可是看着籍郎满心欢喜的样子,我实在不好泼这盆冷水,借机转话:“要不过几日吧,正好我还有些东西没盘点清楚。自己的陪嫁田地还没去看呢,也不知陈庄头弄得如何了。还有大嫂所托也是急事,趁着日头好不如我们都做了再出门?” 籍郎倒也没生气,立起半身,替我系上衣裳。 我见他心情好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看咱们屋子里却是还缺一个管事的婆子,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我只要福安一人就够伺候。往后还要回书院读书,更管不得这些。”他批过裘衣,揽着我的肩膀说道。 “我本来想把我屋内的敏瑞讨来的,但是看国公府的景象又不好意思再张那个口了。”我被扣着手也没闲着,一点一点理正自己的衣裳。 “你那个水田可都商量好怎么播种了吗?”籍郎替我梳理了一下发梢,就掀起一角车帘更换空气。 他如此的举动倒是红了我的脸,大抵有些害臊:“你还知道这些?” 籍郎垂着头望我:“总要各种知识都学一些,虽不精湛但和常人凯谈总不至于冷场。” 好在没过多久到了府邸。巧人掀起帘幕的时候还是有所觉察的红了一下脸,我却是骚得眼神都不知往哪处放了。 突地巧人拽住我的手:“小姐,你小日子来了。” 一阵疼痛好似被放出了牢笼一般,腾得一下子冲到我腰间的经脉上,额头微微冒出些冷汗,咬着牙恨道:“怎么刚刚都没发现,现在这么疼……” 巧人尴尬的望着车外立着的籍郎,低问我:“告诉二爷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女人事,痛苦 “不用了。等一会儿你和二爷去见一趟老夫人,大概汇报一下大嫂今日所说。捡些无关紧要的意思意思就的了。”我疼得腰酸,直不起背,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搅紧了帕子忍着,吃力道。 巧人擦过我额间的汗珠:“那我去叫张良子来接小姐?” 我用着仅剩的力气:“行,但是别给老夫人知道我是为此不去请安的。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这时候的妇人家都忌讳这种东西,尤其是还痛经的女子,普遍都被认为是不详之人。 巧人自然明白我所说的意思,连忙点头:“可还要煮上姜茶?” “自是要的,你快些去吧。我这一阵一阵的疼,不甚要紧,别让二爷在风里久等了。”我轻推巧人,再三叮嘱道。 我因搅疼蹙眉,听到外头籍郎问道:“姨奶奶怎么了?” 巧人利索的回:“姨奶奶突然肚子疼了,估计吃坏了东西。二爷我和你一道去先和老夫人说一声吧。” 撑到我额间细汗凝成状落下,才听得外头张良子快步跑来,立马支开了车夫,用大布裘衣罩住我的身子,再搀扶我下车。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在心底暗骂,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做女人! 张良子扶我刚过东侧门的大理石壁照,便有小厨房的丫头横插出来,咋咋呼呼得喊:“何人?” 我苍白的面色,颤抖着牙齿说不出一个字。张良子怒瞪着小丫头:“是我,快些让开别挡道。” 小丫头来了脾气和张良子杠上,硬是挡在路前:“我知道,你是姨奶奶的陪嫁丫头嘛,那她呢?” 张良子打开小丫头指我手指:“那你说我身边的主子,除了姨奶奶还能有谁?” 小丫头闻话西瞅瞅我:“不会吧,这是姨奶奶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我还当你领了什么重病的丫鬟呢。” 我冷哼了一声:“什么事,晚点再说。把姜汤给我拿来。” 道完我也没顾着责备丫头,立马穿过碎石幽径,吃力地走回屋。 现成的热水,暖炉才让颤抖的身子缓和些疼痛。我掩盖过被角大口吸气。 “姨奶奶,奴婢刚刚有眼不识泰山,请姨奶奶责罚!” 此番我才有些力气,用着余光打量床前跪着梳着双鬓包子头的小丫头。 约莫也就十一,二的年纪,长相平庸,也难道被分在了长年见不得人的厨房。一身衣裳洗得约莫都有些褪黄。 张良子低低骂了一声:“姨奶奶身子不舒服,你这时候凑热闹做什么,一边去。” 我看过小丫头脚上细着的红绳,浅浅笑道:“有十一了吗?” 小丫头叩首,勤勤恳恳道:“刚满。” 我指过张良子身后的衣柜:“你给她拿那件水花杏黄色的襦裙。我嫌尺寸小,给她穿应当是正好的。” 张良子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问:“姨奶奶,这小丫头刚刚连你都没有瞧出,还故意挡道呢。” 我摆摆手,拉过小丫头:“她这也是尽忠职守。那条路常人是不经常走。府邸多少丫鬟婆子都松散不爱揽闲事,偏偏这个小丫头一丝不苟。就冲这一点就该赏的。”我浅浅一笑,略有些尴尬:“不过,姨奶奶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几件衣裳还能拿出来送人的。” 小丫头连连磕头,险些要哭的模样真心谢道:“姨奶奶真好。” “你叫什么名字?”我吃力的问。 “他们都叫我丑丫头。”小丫头低着脑袋,不敢作声,只浅浅回话。 张良子有些红着脸:“真就这么叫?你没别的名字了?” 丑丫头垂着脑袋支支吾吾:“丑丫头没有娘,自小就在府里了。老夫人嫌我太丑就命我住在柴房,做些厨房的杂事。免去见人的机会。” 小姑娘虽然一脸黑漆漆的灰炭,但听着声音还是纯情可爱的多,我生了恻隐之心,淡淡道:“张良子,你看看后院丫鬟们那,何处有空房,给她排一个床铺吧。” 张良子应下,思索一番道:“可要和老夫人讲一声?” “不过是个丫头,估计老夫人早忘了。若是太麻烦,就安在西侧房靠路的那一间。我看那里好似长年不住人了。”我吞下一口热姜汤,勉强撑起半片身子:“你以后就叫晴春吧。” 晴春连叩了三个响头,甜着声音讨喜笑着,接过张良子手里的衣裳:“谢谢姐姐,谢谢姨奶奶。” 看着晴春欢欢喜喜跑出去的背影,我腹部的疼痛竟缓和不少。张良子纳闷得为我收拾衣裳:“小姐,做什么对个丑丫头那么好?” 我翻过身,侧躺着眯眼:“她不丑,不过就是还没张开。那双长腿可还有的长呢,以后也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那小姐赐个名不就好了,做什么还那么尽心?” “这点,我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晴春好像没那么简单。总感觉哪里有些和籍郎相像。”道完我便有些困意。 张良子暗笑:“小姐怕是日夜对着二爷,见谁都有些相像了吧。”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多是我瞎想了,总是助人为乐。”我伸手揉揉腹部,打了一个哈气,盖过被子:“晚些二爷回来喊我,我睡一会儿。” 嘈杂的梦境,我也不知道我在哭喊什么,反正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一盏油灯下,俊美的男子侧面朝我。专注得着手中的书籍。时而蹙眉,时而深思。略有灵感时就奋笔题字,也不知在写些什么东西。竟连我已经站至他身后都未有觉察。 我不忍打破这一份宁静,俯视望着卷纸上他书写的大字。 “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写至如此,我已知他心中所忧,缓缓落手于他的背上。 他的笔落在了最后的一竖一勾一折,便凝墨不动。大手揽过我的腰,轻而易举得放在腿上:“何时醒的?” “你蹙眉深思的时候,又或者你仰头一笑的时候。”我戏虐得点过他的胸前,娇媚的说。 “怎么不喊我?”他有些心疼的揉揉我的肚子:“小日子来了吗?” 我点点头,垂着脑袋:“你不会觉得我是不祥之人吗?” 他忽得没由来弹我的额头:“我是那种市井妇人吗?师母也有痛经的现象,我已经托人去问些治疗的方子,估计两日就会有信送来。” 我眼神几番游走,不敢直面面前的男子:“有必要那么兴师动众的吗……” 籍郎掰过我的脑袋,强镇着道:“看着我……” 我虚弱的气势哪里坳得过他,乖觉得盯着他平静的双眸认错:“以后一定不会了,不管何时何地,一定会实话实说。” 此刻籍郎才满意得拍拍我的脑袋:“何时何地这点不强求,但是只要你疼,你就一定得告诉我。我虽不能治疗你的疼,但也可以陪你一起疼。” 我窃喜的低低重复他的话,变成疑问句:“陪我一起疼?” 难得也会有籍郎脸红的时候,骚着气,含糊道:“本来还想和你什么,如今可不是得疼好些会儿了。” 我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觉得这样太没人性了,便巧言安慰:“等我好了,咱们去庄子上住一阵子吧。” 直到这些琐事敲定,籍郎心情愉悦,我才半谨慎,半放松的问道:“今日大哥和你说什么了?” 果真,刚还晴天的面容立马变得乌云密布:“曹氏又和你说了什么?” “多半你已经猜到了,都是渊哥和齐芳的事。”我捧过热茶递给籍郎,斟酌道。 “哦?”籍郎忽然来了兴致,冷笑道:“没有提国公爷爵位一事?” 我顺着他话回:“不曾,而且渊哥的事也只是提了一嘴,好似就让我知会你一声知道就行。” 籍郎点点头,用茶盖子轻轻去抹开表面所漂浮着的茶末子:“如此看来,曹氏还算懂些道理。但是你那个大哥,呵呵……真叫人捧腹。” 我又给他杯中添了点热水:“大哥年纪大了,多有些糊涂的时候,你别放心上。” 籍郎静静坐着,不卑不亢道:“能力倒没多少,就想着吃老一辈的饭。若不是因着是你大哥,我当时就想笑出声来。” 我想起那股硝烟的味道,再想着大哥的性子,当时肯定没少对籍郎施压:“你不与他置气才是对的。”安抚完籍郎,我才道出自己的想法:“这个爵位他迟早会想办法得到。毕竟国公府已被挥霍至空哪里还有闲财去疏通关系,不过只要四姨娘在一天,诠郎就不能丢弃国公府。多半也就是诠郎封官的时候,连带着大哥也沾了光。” “可有你二哥,三哥的消息?”籍郎略微缓些语气问道。 我起身披上裘衣外袄,裹紧些道:“二哥走了那么久了,估计再找回来太难了。至于三哥,你想他回来吗?” 籍郎发狠的双眸一闪而过:“自然想!” 第一百二十四章 错口,解不开的误会 直至半夜我才勉强入得几分睡意。就在我悄摸翻一个身背着籍郎睡时,后头的男子伸出一个大手绕过我的腰,捂在我的小腹上,可是热乎。 “吵醒你了吗?”我低压着语调询问。 “有些迷糊醒的。汤子估计凉了,你别再冻着手寻活。我手热,捂着吧。”他拉回我放在被子外头四处摸索的手道。 见状,我便索性两只冰冷的手都搭载他大手上蹭热:“确实比暖炉还要热上几分。” 籍郎纤长的睫毛刺痒着我的脖颈,让我身子僵持着不敢妄动一下。慢慢,闻着空气中吐露年久的木檀香,若有若无的睡意泛上,我轻轻道:“好多了,睡吧。” 刚把他燥热的大手推开,正迷糊着,籍郎手又放上来:“我不乱动了,你好好捂着。至少能缓些疼痛。” 我向后靠了靠,倚在籍郎怀里,娇滴滴得应道:“好。” 暖气入体,疼痛减去了三分,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早起时还比前几日晚了一个时辰。 忽得感觉脸上有些异样的痒感,正半闭着眼睛:“陈阳……别闹了……” 话一说完,我立马从床上惊醒,眼瞅着面前一张脸冷到冰窖的男子。 籍郎摆摆衣裳好似没听见一样,用指腹抚过我的鬓发:“睡得还好吗?” 我特意顺着他的手,强撑着身子,露出一个面带梨涡的笑:“很好,今日晚了吧。我快些,咱们过去请安吧。” 浓郁的醋意终是没有熬过去,籍郎几番要开口的嘴都画到了嘴边,淡淡说了一句:“你再歇一会儿吧,母亲那我会去说的。” 我猛得拉住他的手,苍白地辩解:“我无心错喊了,你别生气。” 此话不说还好,说了道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懊恼的叹气,可是话都泼出来,怎么收? “没有的事,你歇着吧。你的性子我了解,以往的人你不会惦记,八成都是梦话。”籍郎说得风轻云淡,可是那副眼神明显透露着什么。 奈何这话终归是解释不清楚的,我便止住了嘴,以防说多错多。 鬼使神差的,我也没再辩驳或是执意要起身,就被籍郎那么静静得望着又睡了一觉。等到巧人唤我时,屋里早没了他的身影。 “小姐,二爷一大早面色就不怎么好看。”巧人给我别过一直金簪步摇,低低相告。 我想起今早自己所喊出来的那种习惯,就头皮发麻。都怪我自己以往对籍郎的性子也不够了解,连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 “多是因我的原因,这几天你们做事都小心些吧。”我自责的说道。 巧人顿了顿,迟疑得问:“今日可要见陈庄头?” 我心烦的转动了几圈左手上林姨娘送的暖玉,微微侧头:“嫁妆点算的如何了?” “张良子昨日才记录完毕,正要把清单给小姐过目呢。”巧人喜滋滋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隐隐泛黄的纸。 字体虽算不上娟秀,但是所做的账却是称得上一个妙。哪些是我陪嫁所带,哪些是彩礼,哪些是什么夫人所赠,这几日又送出去哪些。时日,地点,事情详记得很是了当。最难得的,是现价值和进价值的估算都有详列对比。 我现在才算知道这张良子为何如此讨大嫂喜欢,偏要送给姑母了。这可是神算子,得其一手,对抗婉娘的母亲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里头一卷江南的云锦织,割出两米半给张良子,就说是我给她备的嫁衣料子。还有一对银底金镶边铃镯,你和张良子一人一只算是赏钱。”我收起清单放在右手边的小红木镂空匣子里,喜笑颜开的吩咐道。 巧人一边点头相应,一边畏畏缩缩得道:“小姐,还有一份礼没算进去呢……” “恩,是什么礼?”我见巧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又恐她一惧又不说实话,便细细盘问:“又是何人相送的?” 巧人的腰又弯下了几分:“是王元宝送的,早前在青州路上遇难那次就送了。姑爷没让收,结果他让两位卢家兄弟带过来了。” 我面色忽得一脸肃穆,巧人也是颤抖了身子:“奴婢原先真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会先和小姐说的。” “罢了,就算他面上应了你的话,背地里也还是会想办法托人递来。固执的人又何能一两句相劝,你派人去卢家表兄那取来吧。”我郁闷的合上匣子盖子。 大概要让王元宝死心真的只有告诉他我过得很好才有戏。可是这些钱财,于我算多,于王姨他们实在是紧缺。倒不如想些办法悄摸捎回去一部分。 “巧人,你等会儿先去趟门房,吩咐陈庄头下午来一趟。叮嘱声,让陈庄头把他大儿子带着。卢家表兄那,晚些等籍郎回来我们再一道去吧。”我摆摆手,巧人走后,我又低低叹:“还是缺一个老道一点的婆子。这些棘手事,巧人处理起来还是太年轻了。” 左思右想,把自己所熟识的婆子总统加起来反复掂量。能讨来的,大抵不会对我衷心,不能讨来的,基本都是位置太重移动不了的……奈何我在崔府时日太短,能叫得上名字的丫鬟就没有几个。 恰逢我坐着发愣的时候,莺娘带着狄哥过来看我。 “还疼吗?母亲叫了大夫过来给你瞧瞧。”莺娘在我眼前晃了两下手掌。 我呆愣着后头才反应过来,接过徐嬷嬷手里的狄哥,仔细的抱着:“好多了。多是让你们操心了。来来,这冬天里的可别冻坏了狄哥,快进里屋坐坐吧。” 因着巧人刚走,屋里的炭还暖着。我斟过两杯茶,和莺娘双双伏在榻上坐着。狄哥和徐嬷嬷在里头暖和。 我趁着这个当隙,低低说道:“你看,我身边巧人和张良子都是二十来岁的陪嫁丫头,有些老道点的事她们也不明白。做人妇的,多少有些骚脸的事还得让那些脸皮厚些的嬷嬷去做,你看,原先跟着你的婆子里可有做事妥当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亲母反遭女儿嫌弃 莺娘就着我一旁坐,手里摆弄着茶盖子:“我自小就徐嬷嬷一人带我。你知道的,我又是个实心眼的姑娘从来不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要是真想知道,不如问问徐嬷嬷。” 莺娘头上所带的正是那时候国公夫人赏赐的金雕杜鹃双钗。估摸着是擦拭过勤,反倒有些隐隐发旧。我移不开眼睛呆呆傻傻得应话:“狄哥刚睡着吧,一会儿再问也不迟。”我摸过她头双钗一丝一缕的雕纹,再看莺娘如今沧桑的面容只淡淡吐出:“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这微小的动作却叫莺娘红了眼:“是啊,他已去将近两年了。” “莺娘,放下执念吧。你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吃不消的。”我皱着眉头,拉过她比我还要冷几分的手。一点肉都没有,只咯着我手疼。 眼前的妇人噙着泪摆摆头:“放不下!每每夜里我想起和他的承诺,心口就发疼,发恨,只恨我自己不能为他报仇再随他一起去。黄泉路上,他该多寂寥……。” “江鸿不会的,他只会希望你好好活着!狄哥还需要你这个母亲呢!”我紧抱着她渐渐颤抖的身体,“莺娘,哭吧,不要强逼着自己一个人吞着。这样太累,太痛苦了。” “不!我一日不会江鸿报仇,一日不得安心……茜娘你不知道,我现在唯一活着目的就是为了报仇!”莺娘挣脱开我的怀抱,固执的强调自己的本心。 我拽着她要发狂的双手,以免摔杯子割伤到她自己:“莺娘,那狄哥呢?你报了仇狄哥怎么办?你想让他做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吗?” 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女子,用力甩开我束缚的手,揉着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莺娘的发早已被她揉乱,两枚钗子嘭一声落在地上。她跌跌撞撞得摔在地上,用手摸索着,嘴里碎碎念念道:“我的钗子呢……” 一地雪化的水都有些要渗透她的袄衣了,莺娘还浑然不觉,继续在地上摸索着。我看着实在心疼,又必须逼着自己咬牙踢开钗子:“都发旧了,还要他们做什么!” 莺娘听着声音顺着方向跪着向前摸索……我不再是心疼,是责备,听着屋里被惊醒狄哥的声音,跪在地上的莺娘都无所觉,只固执得寻找金钗。 我一气,甩开本还拉着她的手,大步跨进里屋:“徐嬷嬷,可是吓到狄哥了?” 徐嬷嬷怀抱着狄哥哄骗着,狄哥哭声不止,哽咽喊道:“娘……” 本来还只是试探性哭叫两声,可是莺娘一直没做回应,狄哥便作势放声大哭,哭得那是撕心裂肺,让我于心不忍。 “狄哥乖,你娘在找东西给你玩呢,没听见。一会儿找到了就来抱你啊。”我双手抱着小小人,温柔得扶着他的背。 早些好多了的腹疼,又开始作怪。徐嬷嬷紧着面色,张望脑袋问:“我去看看夫人。” 狄哥在我的劝慰下半信半疑的收了哭声,揉着红肿的眼娇滴滴的喊:“娘,要,娘!” 饶是我见了狄哥这样粘人的样,也心疼更何况做母亲的呢。我对莺娘三分同情都转化了责怪,有些怒气得说道:“你娘不对你好,舅母对你好!” “还有舅舅!” 我和狄哥都转了脑袋,看着屏障后头走出来的人影。 “舅,抱!”狄哥人小鬼大,对着籍郎却是疏散了全部疑心,乖觉得张开手。 我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舅母对你这么好,你都不给舅母一个笑脸……” 狄哥见我责备,也不作答,只探着小脑袋瞅瞅我,再瞅瞅籍郎,还带着咯吱咯吱的笑声。 到底是孩子,可以把感情转变的如此迅速。 再瞧一旁依旧冷着脸的籍郎,我垂着脑袋把孩子递他。 “我刚进屋,就看见莺娘跪在地上摸什么东西,头发都乱糟糟的。你们吵架了?”籍郎怀抱着狄哥,问我。 我揉了揉发疼的腹部:“说了几句莺娘,应该是伤了她心了。你抱着孩子,我去看看。” 好不容易勉强撑起自己走两步,我额间又因疼痛直冒冷汗。 “你好好躺着吧,娘先前请的大夫快到了。”籍郎打断我艰难的步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按住我在床上,又问“狄哥,你可能乖乖地,替舅舅照顾舅母?” 狄哥眨巴着大眼傻傻笑:“糖?” 孩童的欢乐感染人心,籍郎与我默契相视一笑。之前压在我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我红着脸问道:“你不怪我了吗?” 籍郎闻声愣了愣,把狄哥放在我旁边,轻轻揉过我的肚子:“我们的事,晚点再谈吧。” 狄哥一到床上就学着籍郎的动作摸摸我的肚子:“姨,弟弟?” 我捧着狄哥的小手,笑笑转问道:“要吃糖不?” 狄哥嘟着小嘴求饶的姿势,频频点头。 真是越看越喜欢,我摸过床下边匣子里的暗格,一小包奶糖捂在里头。 “你怎么这里还藏了糖?”籍郎惊讶地问我。 “因着下人说你经常失眠,我就做了奶糖,放在床底好拿还不容易坏。这样以备你失眠的时候吃。是偏房,效果还不错的。”我拨开糖壳咬碎一小片递给狄哥,还有一大片递给籍郎。 很自然地动作,我也未曾多想。到了籍郎嘴里我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 “我先出去了。”籍郎喊着糖,有些红脸的说道。 我不敢直视,望着口水都要流出来的狄哥,茫然的哦一声。 外头一直静悄悄的,我也不知道籍郎有没有和莺娘说什么。大夫来的时候,莺娘已经收了泣然之色,反而关心得问道:“如何?” 大夫年纪估摸和崔老夫人年纪差不多少,好似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妇科神医一把手。一边我又期望着能有些效果治好了病根,一边我又怕他道出了实情,落到崔老夫人耳里多少难听些。 “夫人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寒,用一个月温泉水浸泡便可养回些气血。等到人气自带所足后,再服用在下所开的药方慢慢调理生息,便已然根治了。”大夫望着我祈求的眼神,收了最后一句话,转向对领来的林嬷嬷道:“只是吃坏了肚子,又正巧碰着小日子。身子是好的,子嗣不成问题。” 林嬷嬷双颊堆笑,乐呵呵道:“可不是,姨奶奶要趁着年轻多给二爷开枝散叶呢。这温泉之事,老奴回合老夫人禀报的。二爷和姨奶奶就不用操心了。” 我半侧着身子,示意巧人,拿出五两银子给大夫做出诊费,在拿出二两给林嬷嬷。 “姨奶奶多注意点身子吧,这体寒可大可小。”徐嬷嬷待大夫和林嬷嬷出门进院子里后,才低声道。 莺娘静静得望我:“茜娘不比我,小时候没那么多人操心着。既然张大夫说没事,听他的话好好调理吧。” 巧人等莺娘道完,才弯着身子问我:“可要叫二爷进来了?” “卢家兄弟那不是还有东西要取?你跟着二爷一道去,都按二爷的要求做。”我身靠着床,嘱咐巧人。 “莺娘你可好些了?”我低着声音,询问道。 张良子抱着玩得不亦乐乎的狄哥,做一礼:“奴婢瞧着外头阳光足,想着能否带江家小少爷去外头玩会儿?” 几番折磨,已是午时,莺娘探出手试试屋外头的温度:“有劳了。” 吃了一副药后,我勉强能坐起身子,靠在榻上。莺娘品着我斟开的茶,平静道:“府内的事,你还是问徐嬷嬷吧。” 我知她心情不佳,能控制如此已然不差,便点头招过徐嬷嬷:“嬷嬷坐吧,要不我昂着头讲话也怪累的。” 直到莺娘颔首,徐嬷嬷才微侧着身子坐在石凳上:“我瞧着姨奶奶手上戴着镯子可是林姨娘的?” 我尴尬的瞅了眼莺娘道:“是,当是想取下,可偏偏取不下来。” 徐嬷嬷含笑淡然解释:“这是必定的,这镯子其实是前老夫人的。” 我不禁哑然失色:“怎么不在老夫人手里,却到了林姨娘手里?” 莺娘酌了一口茶,放下茶盖子缓缓道:“林姨娘本该是续弦的,叫我娘抢了。” 我满色吃惊,不知道做什么反响好,立马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掩盖心思。 徐嬷嬷顺着莺娘的话,缓缓落到:“其实是那时候崔老太夫人嫌弃林姨娘的家室,又碍着卢家的原因就做了老爷的主,定老夫人为续弦。” 这明明一件事,却从不同人嘴里出来,带上了不同的意味。 我拉着莺娘低低责怪道:“老夫人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莺娘不削得冷笑:“我说得也不是假话。” 眼瞅莺娘讽刺的模样,我不禁纳闷,这到底莺娘是亲生还是酒娘是亲生的。后又想也只有嫡亲的女儿才敢如此大放厥词得议论母亲。便没再吱声由着徐嬷嬷说下去。 “林姨娘是前老夫人在世时,为老爷选的填房,一直规规矩矩的,该请按时请安,该伺候时伺候,一天也没拉下过。她虽话不多,却各个事都做得详尽,府里人都喜欢她。前大夫人也尝称赞她。” 我点点头,“可是最后前老夫人开得口要让林姨娘做继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寻个知心嬷嬷 徐嬷嬷瞧着莺娘悠然的模样,便接着回我话道:“林姨娘当年已经得了前老夫人临终前所托了,却又半路遭到了卢家的压迫。那暖玉正是前老夫人给林姨娘的赔偿。” 我神经一紧,拨动了两圈手上的玉镯:“老夫人知道这个吗?” 莺娘见机上手摸了一下:“知道,小时候常听我娘念叨,还叫我去姨娘那讨回来。这是崔家祖传的嘉玉!” 如此我戴着它更是浑身不自然,咬着牙拨红弄肿了手腕还是没取下来。 徐嬷嬷拍拍我的肩道:“姨奶奶别废那个力气,估摸着老夫人已然是不在意的了。不然当日里就会叫人给砸了的。” “确实。如果我娘要真还惦记,按她的性格早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莺娘平静搭话,又叹:“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可到底老夫人才是籍郎的娘亲,我这样可不是赤裸裸打脸的行为?”我低低地问过徐嬷嬷。 徐嬷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所烦恼的哪里如我说的表面那么简单,巧言安慰道:“不拘老爷怎么宠幸姨娘,可到底做主子地位的人还是老夫人不是吗?说起来这三爷还叫老夫人母亲呢,又碍着如今到了该配亲的年纪,林姨娘巴结巴结姨奶奶不也是向老夫人服软的意思吗。这镯子,姨奶奶就安心戴着吧。” 姜真是老的辣,我百转千回的肠子,一下子通了畅:“多谢嬷嬷提点!” “只要姨奶奶能帮着多劝劝我家夫人就好了。”徐嬷嬷憨笑着回话,又微侧着脑袋瞅瞅莺娘。 “你哥刚和你说什么了吗?”我看莺娘现下如此平静,不免起了疑问。 莺娘浅浅一笑:“茜娘,你会替我照顾好狄哥的是吗?” 我一个踉跄,不假思索得答道:“不会!” 莺娘此番才抬了头注视着我的眼睛:“不过就几日时间,你紧张什么?” 徐嬷嬷含笑在一旁解释:“夫人想去看一趟江姑爷的老宅,碍着路程有些远带狄哥可能不方便……” 我自知这老宅定是江鸿生父的府宅,要是带着和江鸿如此相像的狄哥却是会遭到周边别人的质疑,忙应下:“何时起身?” “尽快吧,最迟后日出发,约莫就十天功夫,回来了你正好和我哥去卢家庄子上泡温泉去。”莺娘似笑非笑得望我,缓缓落道。 我脸色微红转了向对徐嬷嬷道:“茜娘对崔府的事情不大熟悉,身边又没个得用的管事婆子。不知嬷嬷可有相熟的,引荐一下可好?” 徐嬷嬷思忖了许久,淡淡而答:“这个档口上,各个院里人都基本是无法调动的,若是从外面买那多少是不能对姨奶奶尽心的。”想了许久只能摇摇首:“这个老奴还真不好给什么意见,能得用的几个都有了自己的主子。” 好一阵寂静,我也知道有些事还是得靠些缘分,便没再多问。 徐嬷嬷忽得低声相问:“桂林嫁得可是王元宝?” 想着之前我事事都未瞒莺娘,徐嬷嬷知道这些也是正常,就点点头:“是。” “老奴一直听姨奶奶说起的王姨,她可是如今就跟着王元宝这个侄子过了?”徐嬷嬷接着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可,王姨是我留给二嫂的。要不得!” “急什么,嬷嬷说的话,从来都是有过一番思量的。”莺娘冷着瞥了我一眼,“怎么年长了外貌,却是脑子心眼都不如我了呢。” 我弹了一下莺娘的脑壳:“我才没你那般死心眼呢!我不过是不舍得,不想让二嫂一人形单影只的。” 徐嬷嬷听着我和莺娘的小吵小闹,满脸堆笑:“还是姨奶奶有办法,解开夫人的心结。” 莺娘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嗔怪道:“可是觉得人家主子好了?要不嬷嬷留下的了。” 徐嬷嬷不由一顿,过了好些会儿,“老奴的心可是都在夫人那!” “嬷嬷快别难过,那不是莺娘害臊的说辞,嬷嬷跟了几十年竟还当真了……”我赶忙起身,安抚。 “诶,姨奶奶是个实心的主。老奴就多那么一嘴说道说道。”徐嬷嬷缓了口气,“二夫人如今年纪也大了,就没想过接回国公府吗?怎么说她也是个正经主子啊。这样一来,王大嫂一家不就能顺理成章的进洛阳城?那桂林怎么说还是姨奶奶的丫头不是,就是嫁为人妇,那到底还是姨奶奶给的福气。听闻那王元宝如今已半只脚踏入了商道,这洛阳城内的机会能比青州少吗?姨奶奶若是找个引路人带着他,想必王大嫂只会更惦记着姨奶奶的好!至于二夫人,还是国公府的正经主子,他们不能缺了短了的。一来二去,姨奶奶不仅有个正经的靠山,还能有个衷心的嬷嬷,何乐不为呢?” 听着嬷嬷徐徐道来,我乐呵呵应道:“可不是还得老人家思量的全活嘛,这一下子,烦心事都给解决了。” 巧人闻着我笑意,轻轻推开门:“姨奶奶可要传饭了?” 我忙起身,笑道:“可是讲话讲得忘了饿,摆饭吧。” 狄哥极喜欢吃我炖的羊汤,于是便贪嘴喝多了几碗,直打嗝。徐嬷嬷正带着他在院子里消食。我和莺娘靠挨窗的榻上静静得看着外头孩子的嬉笑。 “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开心。”莺娘手捧着热茶,低落道。 狄哥扯着徐嬷嬷的衣裳,正要张手拔松柏的叶子,徐嬷嬷怕扎着狄哥愣是没答应。 院里的小孩有时哭有时闹的,一会子又喜笑颜开,我感触道:“第一次见你可不就是这样,狄哥的性子真是随尽了你!” 莺娘寻声望去,忽又低头浅浅抿了一口茶说:“一个孩子多少孤寂了点,你要抓紧,赶紧给我家狄哥添个弟弟!” 这倒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话,可我听着从莺娘嘴里出来就觉得变了味,嗔怪道:“尽瞎说。”后又恍然想起什么,搁着身子靠莺娘耳边低问:“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对老夫人颇多意见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试探 莺娘依靠在身后的迎枕上,表情略有些心不在焉道:“只是实话实说。我这个性子还是随的我娘呢……” 我在一旁细细打量莺娘的神色,过了好些会儿她才转过头,缓缓道:“我娘除了对她自己,和谁都有一层猜疑心。即便是对着再亲近的林嬷嬷也是如此,所以身边人都被她这种性子磨得越来越远。” 我此番才转过了弯,后知后觉得想起那日请安的情景。在场的一干奴仆,可是连着林嬷嬷都对林姨娘毕恭毕敬。当时林姨娘一进门就先拉着我说了好些会儿闲话,可是却没有一人张口指责。当时我只觉得是林姨娘做得尽善尽美,可现下想起来,倒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在里头。 “可我瞧着,老夫人对你们两个孩子可是花尽了心血。”我不由解释道。 莺娘眉毛一扬,道:“心用多了,难免会做下错事。” 我又替她斟了一杯茶,并未接话。 “姨奶奶,陈庄头来了。”巧人立在门边禀道。 莺娘落下茶盖子,微微一笑,眉宇间已露出些疲倦:“聊得久了,身子有些乏,我先带着狄哥回府了。过两****出门,还要你为狄哥多操点心了。” 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多少有几分心疼,又叮嘱了一句:“买的东西都得吃了,不然就是暴殄天物。” “你不说我还不骂你,你一提我就忍不住要吐槽几句了。你做什么那么大手笔,那些东西都是白捡的吗?”莺娘说我几句,又叹了一口气:“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的是,省着点。” 我不禁笑道:“用钱买红颜一笑,值得!” 徐嬷嬷眼看我两起了身,便领着慢悠悠走来的狄哥福礼:“姨奶奶有空就去做做,说说闲话。” 狄哥鬼机灵得瞅瞅他娘,张手道:“娘,笑。” 莺娘听到狄哥如此说,瞬间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略有些愧疚得抱着狄哥:“舅母可给你吃糖了?” 我忙打住了话道:“以后还是别叫舅母,我到底是个妾室。” 莺娘咯愣一下,点头:“面上我应你,私下里你就是我狄哥的舅母。” 徐嬷嬷横接了句话,抢在我前头道:“这份情谊容得住这个称呼。” 相送莺娘他们出了东侧门,我才命巧人领陈庄头他们进偏房说话。 离了二嫂,这还是我第一接触支配财政大权的机会。拨弄着腰间的几贯钱,盘算了好些时辰。我才朝巧人使了一个眼色。 巧人端了个矮凳子放在陈庄头身后道:“陈庄头快些坐下说话吧。” 陈庄头这才反应过来,半推半就的坐着问道:“姨奶奶有什么事吩咐吗?” 我自作讪讪然懊恼的模样回:“今年这雪迟迟不化,怕是播种的日子要往后延迟吧?” 陈庄头立刻道:“已将所属的水田都用密封的麻袋铺盖住了,就是再冷得季节也都不坏里头的养分。” 这种能随机应变处理问题的思维,不是光聪明就能做到的。多少人会顾忌第一次做事就没如期完成东家指标而贸贸然开荒,当然更多的人会以无法播种为名退而求其次,另谋他任。可是陈庄头却是不慌不躁,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妥善处置。想到最后我连连赞叹,又多加了一贯钱给他:“不错,到底是做过大事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份衷心可能让我全付所托。” 陈庄头起先有几分期盼的望着我,后又又多了些挣扎,“多是要有负东家所望了。” 我摆摆手,爽快道:“自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相信你,就不怕你背主。” 张良子得了我的指令,翻出嫁妆匣子下头的一本厚厚泛黄的账簿递给陈庄头。 几页翻过去,陈庄头的脸由白变紫,阵阵抽泣:“原道害我就是从这里下手的!” 要想否定掉一个做财务的人,最直接的方式,假帐!还是做得如此详细精密的假帐!可想而知,当年被打得措不及手的陈庄头要有多抱屈。 “你若是想平复冤情,我自然能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此后,怕是我小小的陪嫁庄子容不下你这座大佛。”我淡然用帕子轻轻擦拭了鼻头道。 陈庄头略微镇定下情绪,欲言又止。 张良子拘是一愣:“姨奶奶,你不亏吗?” 我好似神游,并未答话。陈庄头离了凳子,叩在地上真切道:“多谢东家姨奶奶抬爱。老身不想平复,只想勤勤恳恳得在这一亩三分田上劳作!” 大家俱是一怔,只有我目光平静得落在下手的陈庄头身上:“让你大儿子进来吧,我有些事要托付他。” 巧人自来听话,没有多说多问一句,便领了人进屋。 “小的,拜见东家。” 较上次所见,此番陈大外观收拾得倒是干净利落多了,麻利的请安似像是练过一样。 我既然要托人办事便没打算讲事情藏着掩着,大大方方得问:“去青州的路你可能认识?” 陈大毕竟是陈庄头的长子,继承了其身上的严谨,思前想后一番才诚恳得回:“应当是能认全了。” 我点过右手的银钱袋,让巧人递给他:“这件事有几分冒险,不过,你要是按我说的做,就不会出什么差错。但到底是要你独自跑这么远一趟,不晓得你可乐意?” 陈大偷眼瞧了他爹一眼,一直没有吱声。陈庄头有些尴尬得拍过自己愚笨儿子的脑瓜:“东家说什么就做什么,你可是哑巴了?” 我多少猜透到点陈大的心思,开门见山道:“就是想让你去接我二嫂,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良子一直听着瞧着,难免有几份忿然,又见陈大犹犹豫豫得态度,不依道:“姨奶奶,这种事府内随便一个下人就能做得。” 我其实一直再等张良子说这话,却还是不紧不慢得责怪她:“其他人我不放心!” “既然如此,东家就放心吧。小人今夜里就出发,只是不知道请二夫人的说辞是什么?”陈大定定得问道,并没抬头。 我从胸口掏出一个封闭的信件通巧人递给陈大,严肃道:“你去国公府家庙之前先去寻一趟万少夫人,把此信件给她。之后待到有人通知你了,你再跟他们一路相随回来。最重要的一件事,除了现在在屋里的这些人外,其他人都不必知道。如果有不相干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陈大稳稳点了头,我才放下心中紧着得那根弦。 前脚陈庄头他们刚刚出了屋子,张良子就不满道:“小姐,若是刚刚陈庄头说要平复的话你难道真要帮他吗?” 巧人眼睛也不由的朝我睃向。 “是。”我半分未迟疑的回答,后又笑笑:“但是我料到陈庄头是不会想要平复的。” 巧人比张良子多了几分心机,默默道:“小姐真是聪明。不过陈庄头也不糊涂。” 张良子最是迷茫,瞅瞅巧人再瞅瞅我:“可是害得我白操心一场,如今又只数我一人不懂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去看看晚饭吃些什么吧……” 看着气鼓鼓得张良子,冒冒失失走出的背影,我不禁莞尔:“我倒是乐得她一直这样单纯下去。” 巧人摆弄着桌子,含糊问道:“小姐,难道不问问二爷的意思再去接二夫人吗?” 我摆摆手:“我不光光是要让二嫂来,王家一门都要跟着一同过来。你说二爷知道会没一点不乐意吗?” 巧人听闻,“还是小姐想得周道。” 话音刚落,籍郎大步跨着走了进来:“王元宝对你情谊可真是不浅啊!” 我手一抖,茶盖子落在了杯沿上。巧人低低提醒我道:“本来奴婢想跟着二爷一道去,可是二爷没让。” “你先出去吧,晚饭照旧上,我自有办法。”我故作镇定得理了衣裳,转过屏障,笑脸相迎那个吃了炸药的男子。 他见我并没有恼怒,反倒眉眼带笑,便很是无趣得叹一口气:“福安,把东西放下,人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连忙收起之前玩笑的心思,轻手轻脚得拉着籍郎袖子,双目禽泪道:“可是又什么事了?” 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古人做久了,这泪花真是想来就来,半丝假意都不曾悬挂。 果真,籍郎略有些戚然的拽过我,拉在他身边:“你当真不知道这些礼是他备的?” “不,我知道是王元宝送的。但是不知道他竟然托了卢家二兄弟。”到底我还是诚实的孩子,直言道。 籍郎略有些质疑的眼神,还是叫我有些寒心,我又接着补充了一句:“还是卢家大表哥派人来说我才知道的。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话,就叫我不得好死!” “不用,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很生气。王元宝这死心眼怎么就那么倔!这东西早前他就和我提过要给你,我推脱了好几次他才面上应了我的话,背地里竟然要挟迅贺!”籍郎暗狠狠得拍了一下桌子。 “可是今日卢家表弟说什么了?”我听着露出些为难之色。 第一百二十八章 香港脚 籍郎把茶就端在手里,呆了半响:“没说什么。只是几个人商量着要在洛阳城内开几间药材铺子。” 道完轻轻啜了一口茶,颇有不想续谈的意思。我料今早已触了他怒须便没再多问。跟着巧人一道摆饭。 “这些都是你定的?”籍郎动筷前特意多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按着之前厨房婆子写下来的记录,我看你应该是偏爱这黑木耳百合炒西芹的。” “那这个玉米粒又是怎么想到的?”他指指面前金灿灿的玉米烙问道。 这可是我今日特地用来示意讨好的菜品,自然要多介绍几句:“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我想着平日里烧菜都不入糖分,你身体肯定会缺那部分营养。便做了像饼一样入口香脆的菜品。玉米本就有些发甜,不需多少糖就能凝结。味道应当是极好的,你快尝尝吧。” 籍郎被我说的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好几块:“那这个形状是几个意思?” 盘里仅剩的两块正好连成一个丘比特之心,其实我确实是有意而为之。但是他这么赤裸裸的问我,我反倒有些局促。不曾搭理他,埋头用饭。 籍郎怀揣着自己的心思,静默着瞧我用完饭,冷着脸挥手:“你们都下去。” 巧人应声而出,被我叫住:“去洗两个李子,半个时辰后送来。” 直到火苗底下只晃动着两个人影时,籍郎才低声相问:“你今日喊陪嫁庄头来做什么?” 我见他语气多有不善,不安道:“没什么,就想问问水田后上山有几亩空地可能种些什么果树。” 籍郎“哦”了一声,紧盯着我的双手不着意道:“莺娘的事,往常我都没太放在心上。不过你今日也太急功近利了……” 我连连点头:“是,我没顾及到狄哥就在里头。但是莺娘现在说两句话都要喘上好些会儿气,这样下去,身子迟早是要垮掉的!” 籍郎眼神一暗:“她心里苦,又一直自己吞着。有些事还是你体察入微。” “你和她说什么了?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想到去寻江鸿的生父?”我心里打鼓,面上还是平静得询问。 “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要事,对江鸿的身后事无甚关心。考虑到他毕竟是姑母的养子,总还是要认祖归宗的,便想着让莺娘回江府瞧瞧。若是已无人盯梢,还是让江鸿魂归故里吧。” 我忙问道:“可是说起来养子也是儿子,你这样江老夫人会同意吗?” “毕竟狄哥还是江家的血脉,于姑母怎么说香火还是继承了。况且莺娘不也还是江家的媳妇吗?只是做个礼数,让莺娘有些盼头。认清自己活着的责任!” 他说得如此淡然,可我敢肯定,这紧要关头,籍郎所做的事八成都和太子他们有关。 “王元宝送的那些东西,你看怎么处置吧。”籍郎告我一声后,便起身转至里屋。 我忙亲自点过箱子里的饰物,不禁倒吸一口气。当年我退回去的东西如数在此不算,还另外加了一箱半的礼。约莫估计前后统共加起来竟快赶上籍郎那时候给我的彩礼钱了。我心下便有几分明白,他这吃了火药的脾气是从何而来。 我小心着步子,寻到里屋,给那阴着脸的男子恭恭敬敬得脱去外衣。取过衣柜里第一层我亲手做的外袄给他披上。 暖炉刚刚生起,籍郎便拽着我一并躺在床上:“若不是你现在身子不便,我真想好好吃了你一顿疏泄我心中的怒气!” 我面红气喘,略有些歉意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手笔,明日我便托人都给他送回去。” 籍郎揉揉我的发,冷说:“你觉得他会收吗?” “不给他,给桂林。”我连忙回道。 籍郎看着我的目光,此番才略有些柔和:“你想把二夫人接到洛阳来吗?” 我猛然一惊,方想回忆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纰漏,他又接着道:“我想等诠弟凯旋归来,替你提上这一嘴。”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为我思量这么多,多有愧疚的低言:“若我告诉你,我已经私下想办法让二嫂回国公府了呢?” 籍郎不由坐起了身子:“你已经派人出城了?” 我点点头:“正是我陪嫁庄头的大儿子,想让他先回青州,去寻万少夫人。毕竟她生母是族里名义上正经的管事,其大家又是和我二嫂是极好的闺阁密友。左右说通,二嫂回来即可以名正言顺又可以心安理得。即便到时候回来国公府,大哥大嫂也不能不善待着点二嫂。” 籍郎听我道来颇有几分刮目相看的味道:“早前我就想着诠弟得了功名至少能压住你那贪心的大哥,到时候说及此事你大哥也只有强迫答应的份。如今你这么做,于情于理,对二夫人都是只有好处。” 男人想事自来都是以强制弱,我沉吟道:“总还是要谢你为我惦记着的。” 籍郎不由笑起来:“不错,不过你刚刚说要让水田后的小山上种几亩果树,可是真话?” 我心里有几分忐忑:“不全是,我有这种想法,但人家没那个技术。我还没想好种什么,也没想好怎么种。这件事还要我再寻些有用的人再多问问,才可定下。” 籍郎怎么说也是崔家的嫡子,这人脉应当还是广阔的。听闻我如此说,也知心急不可,便笑道:“这些事玄鹤的朋友应该知道的比较清楚。明日我让福安去告他一声。你身子刚好些,不好好休息,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可是不疼了?” 我照旧给他脱了袜子,命屋外头候着的巧人打盆热水进来。把洗净的李子递给他。 “这李子不是送来好些日子了,怎么一直没坏?” 我给他擦着脚,笑道:“用篮子将其悬挂在井里,可能保鲜半月呢。” 他连忙心疼得搀扶我:“多是我不好,要不以后试试看让巧人或者张良子给我洗吧。” 籍郎有洁癖,除了我任何女人都不能靠近他的身子。 “罢了,我也就疼一时的。再说你这臭脚,我还不好意思叫别人闻呢。” 刚把他收拾利索了,张良子拍着门,低低喊道:“莺姑奶奶病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颗千年人参 “什么?”我火急火燎得冲出里屋,张良子大喘了两口气,拍拍胸口回:“江府刚派人来送信,人在院子里。” 籍郎随后裹上大衣,踏着靴子皱着眉头问院子里的人道:“可有寻大夫了?” 来人抖抖索索得立在风口里,扯着干巴的声音回:“回二爷寻得,可是这么冷得天,谁也不肯出诊啊!” 我一边手忙脚乱得给籍郎系衣裳,一边命巧人去里屋取我的大衣。刚替自己要套上时,籍郎一把大手拽住了道:“夜里冷,你就在家等着吧。要是太晚就先睡了。” “可是……”我刚要说什么,籍郎一手抵住我的嘴唇又道:“母亲那里你等会儿派人去说一声,让她不用操心。” 巧人偷偷立在我一旁低劝:“小姐,毕竟这是江家的事,插手多有不便,还极可能让老夫人更担心。” 我重重点下头,握着籍郎的袖子:“你路上当心。不用挂念我,我累了自会休息的。” 他恩了一声,便跨步跟着来人从侧门出府。 “小姐,你早点回屋歇息吧,巧人去通传一声就是了。”巧人搀扶着我隐隐发抖的手。 这颤抖一半是因着我自身发疼,一半是担心莺娘的病情。 “来人可说莺娘怎么病了?”我闪过眼神询问张良子。 张良子垂着脑袋,声音有些飘渺道:“说是夜里突然咳嗽,咳得肺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挨到江少爷熟睡,又是一阵咳嗽,连夜里好不容易吃得饭都给吐得干干净净。徐嬷嬷说要给莺姑奶奶请大夫。莺姑奶奶没同意,嫌折腾,刚刚躺下就咳得出了血……” 巧人偷偷瞥了一眼张良子,她才缓缓落下最后一字。 “来人可说前几日夜里也伴有咳疾?”我还是披上了外衣询问张良子道。 “是。”张良子给我系上衣领回道, 巧人刚想伸手拦我,我便作势撩开她的手:“白日里已经叫大夫来看了,出了这么大事我若再不去亲自通传一声,就该落人话柄了。” 张良子低着头道:“确实,老夫人府里有几个丫鬟今早嚼了小姐的舌根。” “我就去通报一声,巧人,你替我守着屋子,暖炉继续添着,指不定二爷一会儿就回来了。”其实我心中多半猜到莺娘的病情。 早前见莺娘,她面色枯槁,又常常胸闷气短,多伴倚靠在床榻上,讲话时的语调也是时起时落。 现下想想当时张大夫替我诊脉时倒是没多说几句话,对着莺娘却是蹙眉许久,几番想要开口都又吞了回去。也是我自己,当时就操心他会不会将实情告诉老夫人知道,忘了让张大夫替莺娘瞧瞧了。 夜里路深,张良子一手扶着我,一手替我提着灯笼。 “也不知二爷他们那可请到诊治的大夫了。”我迎着活低低问道。 张良子紧了紧手道:“二爷自会有办法的。只是,小姐,我们要去找老爷吗?” 我才想起,这个点,崔老爷肯定在林姨娘的屋里。可是这要事总不能就告诉老夫人不告诉老爷吧,可眼瞅着天越来越黑。左右两道,极是难选。 正在我踌躇的时候,左侧一男一女,身边跟着三四个丫鬟仆人,快步行来。 来人正是崔家的老爷,崔言盛。瘦瘦高高的男子身着暗朱色绣纹长衫,冷峻不惊的面容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道:“起吧。” 我微微低着腰,行到其身后,与林姨娘侧身行过一礼。 “快起吧,不是说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吗?”林姨娘极是热络的拉着我的手,用着那勾人的眼睛满含温情的望着我。 我顺着她携着,娇滴滴道:“大家已经派了大夫来看过来。吃了两服药,已经好多了。” 崔老爷闻声看看我,微不可查的点头,问道:“二爷可是已经去了?” “是,带着福安和两个小厮,福安去请张大夫了。”我秉着气,规规矩矩得回话,就好似有像被老师抽查背诵课文的紧张。 林姨娘含笑拍拍我的手,低劝:“老爷不过就是面上严肃些,人可好了,不用怕。” 被林姨娘这么一道破,我反而更局促了几分,不敢瞧崔老爷。 “你这也是要到夫人那去吗?”崔老爷看我一身行头清凉,身边又只跟着张良子一个丫鬟,便命人送上裘衣,转过头领着一拨人浩浩荡荡得行至主屋。 我跟在最后面,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还好崔老夫人屋里头热乎,我便将衣服瞧瞧递给了刚刚拿给我衣裳的丫鬟。 林姨娘闻声,浅笑道:“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晚些你回屋还得穿呢。” 这下好了,本来没注意到的崔老夫人,偏偏就往此处看来。 我收回递出去衣裳的手,伴着笑意道:“那明日茜娘将衣裳洗好了送去给姨娘。” 崔老夫人望了我一眼道:“身子可好些了?” 我摆开林姨娘拽着的手,小步三下,叩首:“多是茜娘让大家惦记了,已经好多了。” 老夫人摆摆手,便有人拿着团花坐垫,引着我坐到一旁的床榻上。 崔老爷咳嗽了一声,才又出来一个丫鬟拿着半旧不新的袄子给林姨娘铺在石凳上。 只是此时非彼时,多少要紧着莺娘的事先谈,崔老爷便收了茶道:“二爷去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我忙答道。 “来人,去门房派人去江府看看。缺什么少什么立马回府里提过去。” 崔老爷刚道完,林姨娘便欠着身子对紫琴道:“去,把我嫁妆匣子里有一根千年的人参拿来,给莺姑奶奶送去。” 我早料到林姨娘必定不会就白白陪崔老爷过来照个门面。果真,连我在内,全场人无一不震惊。 紫琴不确信得再多了一嘴:“姨娘,那可是您陪嫁里最好的东西。” 林姨娘用帕子轻轻掩住嘴角,刚刚好的一丝惋惜,多一分好似心疼,少一分好似做作:“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要你多嘴。” 紫琴略叹一口气,便快步走出屋子。 从搅帕子,到捂嘴,再到嗔怪紫琴。这一套动作完美诠释了林姨娘情愿又不舍得的想法,叫是那堂上的崔老爷只觉得其大肚知礼。 可是在场还有一人,只道隐隐发狠:“我女儿命大,少了一颗人参也不碍事。还是姨娘自己留着备用吧!” 我不禁扶额,偷偷瞅着崔老爷脸色变紫,嗔怒:“是啊,都是你教的好。生生把自己饿出病来了!” 我一听这接下去说的话,大抵是要伤及夫妻两情分,便拉过张良子的肩缓缓直立身子道:“茜娘早前在青州见过一颗千年的人参,不如明日我便托人去买来,再还给姨娘可好?毕竟要先紧着莺姑奶奶的命。” 崔老爷见我站立吃力,便摆摆手:“那钱晚些从账房支,你坐下说话吧。” 崔老夫人听闻我说,略微收了些怒气,不屑得望着林姨娘道:“我想着老爷睡下了,就没派人去通知。没想到,你收消息还是这么迅速啊!” 林姨娘自然是妥善应承道:“想着莺姑奶奶的事是大事,便没藏着老爷。多是妹妹不对,叫老爷和姐姐操心了。” 崔老夫人不以为然得笑笑:“估摸着,你就等着来看好戏呢!” 我按住自己的手,强忍着好闲事的那份心。 谁道崔老爷是暴了脾气,砸了茶杯子道:“人家给你女儿又是嘘寒又是问暖,连嫁妆里最好的人参都拿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老爷说这话可就不会对了,怎么就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了?莺娘不也是你的孩子吗?”崔老夫人也来了火,梗着脖子喊道。 “那可不是你教养的!性子跟你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什么事不会做!当初要跟着江鸿的也是她!如今出了事,倒是要死要活的!把你身上的缺点可是学透了!” “是啊,莺娘大小的时候,老爷就没抱过,没问过吧。就是成婚,也不过就是按照规矩落得那么几滴惺惺作态的泪珠,哪里会真心疼女儿!” 林姨娘从崔老爷和崔老夫人开始争吵时就换上一副戚戚然无可奈何得样子,我侧过身子,靠着她道:“姨娘只怕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果真这句话备受好用,崔老爷歇了火,很是心疼得望着******:“寒月,拿衣服,我们回去。” 林姨娘纠结了神情,待到紫琴取了衣裳才起身,愧疚道:“姐姐别气了,总是莺姑奶奶的身子要紧。” 崔老夫人岂是那么容易下去火的,立马狠着话对崔老爷道:“赶紧走。我屋里小,挤不下那么多尊大佛!” 崔老爷摆过袖子,阴着脸大步跨出,临走过做福礼的我面前,浅浅说道:“二爷回来派人过来通传一声。” 我忙点头应下,目送他们远去。 刚刚还挤得满堂堂的屋子,瞬间空落落的。 林嬷嬷见状,立马去换了新的热汤子过来斟茶。 我乖觉得上前,想给崔老夫人斟一壶风雪腊梅。刚要将茶汤分到她面前的茶杯中,却不知我哪里触怒了她,硬生生将一杯滚烫的茶水倒在我的手上。 第一百三十章 婆婆的算计 上回被火烫伤结疤的手背,又因着崔老夫人刚用滚烫热茶所泼,立马红肿了一片。火辣辣钻心的疼痛,直叫我牙尖打颤。 我不敢吱声,乖觉得把手收回袖中,低着头愧疚道:“茜娘毛手毛脚的,不知道有没有烫着大家?” 道完我才微微抬起下巴,偷瞟了一眼紧着眉头望我的崔老夫人。 “你可是先去的林姨娘那寻了老爷?”崔老夫人眯着眼严厉问道。 我小心翼翼地站近老夫人,规规矩矩道:“未曾,是在半路上碰见的。” 崔老夫人见状轻轻哦了一声,相问:“来人可说情况如何了?” 我想着崔老夫人大概仅仅是知道莺娘病了,到底怎么样个情景应该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便巧言安慰道:“大抵没什么大事,应该是夜深寻不着大夫,才匆匆忙忙派人来求二爷的。大家放宽心,若有事,二爷早该唤人来吱会一声了。” 崔老夫人握过帕子,稍微缓和些紧张,点点头:“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得看看张良子手上抱着林姨娘的衣裳,我暗道:“出门急了,一时忘了多加一件。” “你只要心里清楚这家,谁是正经夫人就行。有些人不是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和蔼的!”崔老夫人拿过林嬷嬷捧着的热茶,低过眼,转而又轻轻道:“没什么事,就退下吧。这几日也不用来请安了,多仔细养好自己的身子吧。” 我恭敬的退后三步,做一礼道:“茜娘谢过大家。天也晚了,大家早些歇着吧。一旦二爷有什么消息,茜娘会立马派人来通传一声的。” 崔老夫人摆摆手:“去吧,只是那人参的事,你多费些心。花多少钱,晚点一并报给林嬷嬷。” “是。” 刚出了正屋的柏松树下,张良子就耐不住火气道:“这老夫人真糊涂,小姐那么向着她,她竟然还用茶水烫您的手!” 我拿过一堆白雪,敷住肿烫的地方:“快别说了,多是老夫人也没注意罢了。” 说话间,我才想起来刚才坐着的时候,把腰间的白帕子落在了崔老夫人屋里的榻上。于是伸着脖子望了一会儿,发现屋里灯火还通明着便携张良子又往回走了一段路。 “姨奶奶也是好心!”这是林嬷嬷的声音。 “她好心!估计早和那林氏勾结在一块了。要不好端端一口否定婚事的老爷怎么突然转了风向,还是一进门就抬她做姨奶奶!好端端我籍儿的婚事又得再生多少些波澜!要屈突氏是再生了孩子呢?谁还敢嫁给籍儿?”老夫人气急了,一连贯问了林嬷嬷好些问题。 “老夫人快别气了。不是说籍哥儿有了官位再议亲吗?等那时候姨奶奶若是有孩子,就留孩去母,要是没孩子就干脆赶到别院去过一阵子得了。等正经奶奶入了门,再提也不迟啊!”这是山琴的声音。 我一个踉跄,还想有所期盼的时候,屋里头传来一个低沉得声音:“若是没法,到时候就这么做吧。总不能叫个狐媚玩意,白白糟蹋了我籍儿的一生吧。” 张良子愤恨的吐了一口唾沫,我摆摆手低声道:“走吧。” 一路无言,心已拔凉,哪里还会在乎这北风吹的寒冷。 兜兜转转,回屋时巧人赶忙拿上捂暖的衣服替换了我一身雪子的裘衣。 收拾一通,我木讷的上床,一言不发得望着烛芯。 巧人拉过张良子,紧张的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张良子阴着脸,怒气冲冲得想要开骂,我张开嘴,冷冷警告:“今天你什么也没听见,若是让我知道你说出去半个字眼儿,你就回国公府。我要不得你!” “小姐!”张良子气红了眼,很是不甘心的对我喊道。 我仿若未见,又道:“从今往后,不论人前人后,我都是姨奶奶,崔家的二姨奶奶。该换的称呼,习惯都给我换了吧。若是觉得委屈大可离开。卖身契约我分文不要都给你们。” 巧人看了眼张良子,忙应下。我理过长发放在胸前,巧人便上手扶我躺下,掩盖被角后,硬拖着不服气的张良子出了里屋。 “姨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自来姨奶奶都没亏待过我们,她这么做必定是有道理的。”巧人一过屏障立马安慰张良子道。 “我只是替姨奶奶不服气。这崔家里,没几个好人!”张良子抱怨道。 “这些话是你说的吗?你若真是替姨奶奶抱不平,就该多张个心眼,处处留心做事。别净长肉不长脑。”巧人道完,吹了外屋的烛火,轻轻掩上门。 她们住在西偏房,路过我里屋窗口时,我还隐隐听得张良子要说实情都给巧人顶回去,严厉警告。 我望着楠木床顶上,透析着烛光,环环相连的连生贵子雕纹,为何那般刺眼,竟让我一滴一滴泪珠,湿了枕套。莲花果同生,莲花蓬并生。作为一个庶女,又是再嫁的庶女,对于籍郎的未来,我的身份实为鸡肋。 现下我最直接的用处也就是能生得那么一个孩子。留子去母,说到底我还要感谢崔家呢。至少,这个孩子是第一个曾字辈分的,不拘儿子还是女儿都会受到正经主子的对待。而我活着,却是为籍郎,为孩子都争不得面。我紧闭着眼角,吞回泪水,安慰自己:“至少今生,能为他留有一子,而他又是真心实意的爱我必会疼孩子入骨。即便不能和他白首,那我这一场命,也没有白活。” 望着黑暗里摇曳得烛火,我露出一个苦涩却又满足的笑。 醒醒睡睡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外头还是没个动静。 直到我侧翻着身面朝里,有些不安时,熟悉的体温躺在我背后,一个大手探进了我的被子,环住我的腰:“还是吵醒你了吗?” 我猛然转身环住他的脖子,不由吐露出依恋,软着语调:“你终于回来了。” 籍郎不知道昨夜的事,拍拍我的背,有些好笑的点过我的鼻子:“你到底是担心莺娘呢,还是担心我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做垫背 我身子微弓,一手拉着他的袖子,一手细细走过他精致的五官,嗲声问道:“莺娘没事吧?” “恩,好多了。林姨娘送去的那个人参真是续命丹药,莺娘含下一片,一口气上来了后,吃下几服药就睡了。直到今早都没再咳。”籍郎用自己的手枕着脑袋,把脸再靠近我些,任由我抚摸,心情舒畅道。 他黑了一圈的眼窝一看就是守了莺娘一整夜的样子。 我满心疼惜,拉过被角,给他掩住后背:“快些睡会儿吧,母亲那我派人去传个信。你就别操心了。” 籍郎闻着我的发香,眨巴了两下眼睛刚道完好,便酣睡过去了。 我把脑袋抵在他的胸口,直到强有力的心跳声翻身远离我,他呼吸开始绵长均匀,我才依依不舍得起床穿衣。 “福安,你一会儿去老爷那说一声,就道二爷守了一夜备不住困意已经睡着了。莺姑奶奶那已无甚要紧,张大夫开了几服药按疗程吃完便能好全了。”我顺便抽过匣子里的一代银裸子递给巧人,再给福安,道:“晚些你帮我跑个腿送封信到驿站吧。” 福安颔首:“可是要到青州的?” “正是,是托给万大商人的。府内可有专门传信的仆人?”我才想起崔家和万家是世代好友,这门下必有就近跑腿的人。 果真,福安点点头弯着腰道:“姨奶奶放心吧,大约一周的光景就能送上。可是急件?要是的话,福安亲自跑一趟好了。” “不用,就是拖万大商人买个药材。这里头有二百两银子是买药材的费用,多得是散钱,你看着分配吧。”我扪心自问,到底白花花二百两银子递出去,我还是有些心疼的。 福安一惊问道:“姨奶奶买什么药材,要那么贵!” “莺姑奶奶吃的那颗千年参是林姨娘的陪嫁,昨夜里母亲许诺说要补一颗给姨娘,我想着以前在万大商人铺子见到过更年长的人参,便担下了这件事。买人参的事,福安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不用和二爷讲。”我极是温柔的将手掌搭在腹部,示意巧人。 福安还想说什么已给巧人半推半就得送出了屋子。 “姨奶奶,您可真舍得。”巧人给我合上匣子。我又从账簿上划掉一笔,很是肉疼。 张良子正巧从外头进来,气哄哄道:”姨奶奶!不是说了从公账上出吗,你怎么自己掂了呢?” 我做个嘘的动作,低言:“我自己就那些陪嫁你又不是没瞧见。哪里有能折换成银子的东西啊?这匣子里头的现钱,都是那会子二爷给我明面上的彩礼。我用多少,老夫人实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有人家主动动嘴提出要给我补上的份,可没有我自己上赶着要的道理。你若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行啊,我给你开个单子,你亲自去跟林嬷嬷取去。” 巧人给我端过药,也有些不服气:“老爷不是也说从公账上出了吗?” “这实际上管钱的是老爷还是老夫人?”我接过药,好笑得反问巧人。 “是老夫人没错,可是这老夫人也该听老爷的啊!”张良子横插一嘴顶道。 我慢条斯理得吹开些汤药上的热气,叹一口气解释道:“除了我屋子里的人知道这钱是我出的,还会有谁去过问这个?钱付了,药买了,上好的人参交到林姨娘手里这件事就完结。难不成还会有人跑到老爷面前考证说,这笔钱,老夫人没给我吗?” 巧人暗暗点头,便没再多话。 “这正房跟妾室的斗角,偏要把姨奶奶扯进来当枪使,还白白花了这二百两银子!费心费力得愣是讨不着一点好处!”张良子嘟着嘴,愤恨道。 我一口饮下汤药,捡了一块话梅放嘴里,缓缓道:“到底花得还不是我自己的钱,用不着那么心疼。转来转去,还不都是给崔家自己人。” 张良子被我说得回不出一句话,默默无语得端着我的药碗出门。 我拉过巧人低低嘱咐:“晚些你得空去一趟后面,问问嬷嬷可有人送信来。我估摸着陈大应该已经出城了。” 巧人颔首,“姨奶奶可有和二爷讲?” “讲得不尽然,有些事道破了与他与我更是尴尬。我就说要接二嫂回洛阳,他也允了。”我別过发钗,简单得梳理了发髻。 陈大自然是没有辜负我所托,昨夜里回庄上,收拾完细软就立马赶回了青州,现在已经出了洛阳境内,就快到蔚县了。 今日不用出门,也不用见客,我便随意着了一件半旧不新,秋香色的襦裙。伏在榻上,摆放一张可折叠的红木桌子,研磨好笔墨,便迅速描绘些脑中的花样。 巧人在一旁静静地做着女红,多为荷包,香囊,已备着往后,我去别府做客时要相赠她人。 “这钱财总是用的比挣的快。得想想法子赚些小钱了。”我伏着时间过久,伸伸双臂扭动着酸麻的腰道。 巧人闻声放下手中的活,挨着我坐下,自上而下,规律整齐得给我按摩背部,疑问道:“姨奶奶还想继续给金银首饰铺子做花样吗?” 我摆摆手,一口否决道:“到底这些东西算起来还是闺阁之物,相赠都要几番思量的,更别说卖给他人了。做姑娘时,是没办法。现在怎么说,我也是嫁到崔府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不光光是丢我一个人的面子。” 巧人望了望里屋道:“要不跟二爷讲,再让二爷给姨奶奶掏钱啊。” 我叹了一口气:“不仅仅是就这一回儿,以后多少钱财要用在走人情的地方。况且我总要给我未来的孩儿备着点钱财。” 巧人笑着端茶给我:“姨奶奶想得可真全乎。” 我望着巧人,心里不由一软:“我怕以后我陪不了孩子那么久,早作打算总是好的。” 巧人闻声,很是惊讶:“姨奶奶怎么会想这些。对孩子来说,母亲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我看巧人立马变了脸色,又多了几分心安:“不过随口说说。就是想着未雨绸缪罢了。”我收起刚刚所绘的纸样,模糊着问道:“筹备嫁妆时,二嫂有给过我一间铺子,后来我临走前又推托一番才没接下。我依稀记得,好像是一铺三店。大房,二房,三房,各分得一间吧?” 巧人立在我身旁,沉思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回儿事。我印象里那三家店就挨着国公夫人的嫁妆布铺。” 不一会儿,里屋的籍郎裹着外衣道:“你想买铺子?” 有些事我还是不想他知道的过分清楚,便命巧人打水,自行斟茶给他:“肚子饿吗?要不先吃饭吧。” 屋外头的阳光折射到桌前,暖和和的。 “这个春天总算是要来了。”我给籍郎摆完饭,第一嘴就叹道。 “可不是,我瞧着再不出冬,城内就该散米施粥了。”籍郎挽过袖子,动筷拣起一口翠香的黄瓜片。很是满意得朝我笑笑:“浣儿好似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竟次次都能想到我要吃什么。” 我浅笑神伤。籍郎不仅跟前世陈阳有着一样的外貌,就连很多生活习性都极其相似。喜欢吃酸爽的黄瓜,不喜欢吃带根的青菜。喜欢洗脚,但是不喜欢自己动手。喜欢喝酒,但从来不会烂醉如泥……然而最大的不同,籍郎喜欢笑。陈阳不喜欢。籍郎温柔多过冷漠,陈阳冷漠多过温柔。 不拘如何,至少,这一世我是他辛辛苦苦追来的媳妇。 看着他吃得满口生香的模样,我也多贪嘴了一碗。 “你看莺娘那,你可还要再去跑一趟瞧瞧?”饭毕,收拾碗筷时,我给籍郎拭手,低低相问。 洗净后,籍郎放下袖子,摆摆衣裳道:“去一趟吧。总是江府里没个男子照应。” 我想他必然会如此说,便叫巧人把我早前备好的山楂玉露团和蜜饯李子包好递给福安。 “莺娘现在顿顿喝药,必定不爱进食。这山楂开胃,冰糖润肺,都是和张大夫所开药方不相冲的东西。你嘱咐徐嬷嬷,莺娘服药后半个时辰就可以吃。还有你看着,要是江府顾不上狄哥,不如领过来住两日,等莺娘好了再送回去。”我取过屏障上该给我熨暖和的靛青色镶边裘衣给他裹在外头:“现在暖和,就这一件衣服不碍事。我再寻一件厚一点的,福安带着。夜里回来可能会冷。” 籍郎揽过我的肩,一脸幸福满足得笑意,大手揉着我的秀发:“前几日,书院里的几个朋友有来寻我,都给拒绝了。今日怕是又会碰上,实难拒绝我就去吃一顿饭。夜里你不用候我,自己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我自然知道他们那些公子哥会去什么地方应酬,便没再多说,点下脑袋:“你自己路上多注意着点。” 午后闲散,我便带着巧人去东侧牡丹院摘得几朵茶梅做干花。刚要出往回走,东侧小径里走出来了崔玄鹤和卢家两位表兄,有说有笑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玉案上 我提起裙角,慢慢移步,站在鹅卵石所铺的小径一旁,规规矩矩的半弯着腰,低着脑袋道:“茜娘见过三爷,卢家两位少爷。” 崔玄鹤自来和我亲近,大大方方得上前扶我:“听二哥说嫂子身体不适,就不用做这些礼了。是来采花吗?” 我微微抬头,有些疏远的和崔玄鹤隔了一步的距离,中规中矩得回话:“是。” 卢迅贺,一直冷漠着一副表情另站最后方。卢迅舟却是一脸不屑,上前走到崔玄鹤一旁,言词犀利道:“表弟,怎么说她就是个小妾。你没必要上赶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水性杨花的主!” 此言一出激起我心中千层浪,我刚紧握的手掌,悄摸着疏开。 身边巧人极是盛怒刚要发话便给我拦下,我欠过一礼淡淡道:“卢家表弟教训的是。但是茜娘怎么就担上了水性杨花的名头?”我道完直视面前比我高一个头的男子,似笑非笑得轻言道:“看来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若是各位得空不如到雅苑,我给各位斟一壶好茶慢慢聊?” 我虽面上彰显自己大家淑女风范。实则,我在正面相迎卢迅舟的时候,借用了三人的角度,稍稍对着卢迅舟亮了一下腰间私藏着的匕首。再用不着意的奸笑对着他:“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可以乱说。在青州,卢家表弟好似还欠着一屁股赌债没还呢吧?” 这个距离不单单是卢迅舟能听见,一旁的崔玄鹤也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直到我话音落完,崔玄鹤才缓缓开口相劝粗红着脖子骂不出一句话的卢迅舟道:“怎么说茜娘也是二哥的媳妇,道理上不拘小妾还是正妻都是二哥的人。迅舟你这样说人家,却也是在打二哥的脸。” 我静静站着,听了,目光微有闪过。很早以前我就有留意到,崔玄鹤比较籍郎似乎跟卢家两位兄弟更亲近些。被崔玄鹤劈头盖脸说过一顿的卢迅舟,再没顶出一句话为自己辩驳。最主要就连一直在后头旁观的卢迅贺都开口指责自己的弟弟。 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便上前替我告罪一番:“姨奶奶今日怕是也有不妥,不如转到姨奶奶院子里喝喝茶吃吃糕点消消气?” 崔玄鹤最先拱手拒绝道:“等二哥有空了,玄鹤再去叨扰二嫂吧。” 我含笑欠了一礼:“前几日又新作了时新的蜜饯。晚些我叫丫鬟给你送去,你不用再特意派人来谢我了。” “多谢二嫂挂心。” 崔玄鹤应下后便带着卢家两位表兄向前门走去。 等人走远了,巧人输出一口气,愤恨道:“这卢家表兄自己做错事不说,竟然还给姨奶奶扣上这样莫须有的屎盆子。可要和二爷讲?” 我绞着帕子,摇头:“别!” 走了几步,又想起籍郎取回东西时说的话,心颤道:“巧人,你等会儿去把王二给我叫来。” “可是那日和二爷一道去寻卢家少爷的小厮?” “是。记住,别人的人知道。”我低声嘱咐巧人道。 “那天二爷和你们去取东西的时候,卢家两位少爷说什么了?”我为上首,严肃得询问跪在下首的王二。 两扇红木门关得紧紧的。一屋子人都面色肃然。王二抬头望了一眼,犹犹豫豫道:“没说什么。” “巧人,去拿一贯钱给他。”我挥挥手,郁郁道:“我与二爷恩爱,他不舍得伤我心不说。但是我若不知道实情不及时制止流言,以后出了事,你担待的起后果吗?毕竟有些事不光光是我一个姨奶奶的名声,还有二爷的面子!崔府的声誉!” 王二吓得抖落一身汗渍,趴在地上饶道:“姨奶奶明鉴,这些话二爷都说过不能透露半句!” 我静静摸着茶杯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王二颤颤巍巍,用着可怜的目光看了眼我道:“姨奶奶,这话太难听了。你可别生气。” 我摆摆手,让他继续说道。 “卢家二少爷说,那东西都是姨奶奶相好给的赔偿。因为姨奶奶相好背弃姨奶奶娶了姨奶奶的丫鬟做太太,所以才想用尽钱财来补偿。”王二说完半句就瞅瞅我的脸色。 我抓着红木凳子的一角,面色不惊问道:“卢家表兄可说这东西是何人送的了?” “说是,青州万大商人的义子,王元宝。不过说来也奇怪,卢家大少爷说。第一波是在青州外城,姨奶奶相好亲自送来的。第二波却是一个有些娘炮的男子急急忙忙带着三四伙人追上来的。还留下口信说,姨奶奶不要贪得无厌,这些钱财就当买尽过往情分,叫姨奶奶忘了王元宝。” 张良子一气,狠狠骂道:“这不是明晃晃得栽赃诬陷吗?” 我让巧人把一贯钱给王二,“别让二爷知道我问过你。下去吧。” 巧人深深叹一口气:“王元宝真是好心办坏事。” 我上了床榻,头部靠在木桩,由巧人轻轻拿捏,微微笑:“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实情,可以一点点和二爷解释清楚。” “那若是姨奶奶一直都没察觉呢?这里头环环相套,分明就是有人见不得姨奶奶和二爷恩爱,有意而为之!”张良子替我剥一个芦柑道。 我心里止不住叹气,问过身边的巧人:“你觉得会是何人而为?” 张良子脱口而出道:“当然是王元宝,他这样费钱费力的,不就是想让姨奶奶在崔家过得不开心吗?” 巧人半信半疑道:“会是因爱生恨吗?” 我摆摆手:“不可能。他要这么用尽心思,何不在青州外城就强抢了我。又或者直接当籍郎的面如是说?他也没那么多心眼。” 巧人点点头:“虽然没和王元宝相处过,但是瞧他为人直爽的样子确实不会这么做。而且奴婢相信,王元宝绝对不会做一点点对姨奶奶不利的事。奴婢倒觉得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有人借王元宝的名义故意诋毁姨奶奶!” 张良子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不会吧!在青州,姨奶奶和人无冤无仇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青玉案下 “会不会是仇家?”巧人靠着我低低说道。 张良子听着怔住,道:“不会吧,仇家不是已经被连锅端了吗?” 说来,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就在我忙于婚嫁的时候,不清楚这仇家是招惹到了洛阳城内,哪一根盘根错节的夺命弦。三日内,一连暴露出了八起仇家老爷草菅人命的案件。恰巧彼时圣上正微服出访于洛阳城内。 当地官员犯不着为了一个没有后代,半只脚已踏入棺材本的宦官以身犯险,便将其罪证做得足足的。之后连他长年服用贩卖禁药,强夺良家妇女做人肉图乐这种罪名都一并加上。仇家一日内,鸡飞狗走。仇老爷前脚刚要逃出仇府就被缴。斩不斩还没定,但是仇老爷这个死囚是坐定的了。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打起精神:“不管到底是何人所为,至少二爷并没有听信。你们也只当听过一个笑话,过后便忘了吧。” 其实论起来,我年岁才刚满十六,又是庶女出身,如今二嫂不在身边,即便我想为自己辩驳也找不到任何的依据和靠山。人微言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吞下苦果对我而言,是最好也是最有利的解决方式。更何况自己有一日对着籍郎还叫错了嘴,误会已经种下,与其费那些心思越解释越错杂,倒不如多讨好他一些。 巧人见我沉默了半天,自当是我心情不好。推着张良子向外头走去。 “姨奶奶,老夫人派奴婢来和您说一声,那日被您赐名赐屋的丫头已经搬回了柴房。名字就袭用姨奶奶取的晴春。老夫人再三叮嘱奴婢告您,晴春是犯了事的下贱胚子。崔家给她留口饭都是尽了菩萨心肠。姨奶奶切勿做不该做的事,管不该管的人。”山琴目光灼灼得望着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我。发现我浑然不听她所说,便越发强调了几句。 我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就是个丫鬟,我见着可怜赏了那么几日好生活,竟还要特意通传,便笑着挥挥手,叫巧人给她几个铜板:“有劳你特意来通告一声,茜娘知道了。下去吧。” 张良子瞧山琴左右环顾屋子一圈,鄙视得笑道:“山琴姐姐寻谁呢?” 山琴眼神闪烁,低低问道:“二爷呢?” 我笑着放下手中的棋子,意味深长的问道:“是你问呢,还是老夫人问?” 山琴隐觉不妙,微着身子道:“奴婢就随便多那么一嘴。先告辞了。” 一时间,张良子笑得前仰后合,直到人走远了才缓缓道:“有熊心没虎胆,偏偏还就想上主子的床!” 巧人不动神色得望着张良子道:“怎么说她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你仔细着点说话。” 我暗暗点头,到底是跟过国公夫人的,巧人思虑的就远比张良子全活。 “那丫头又来干嘛?”籍郎一身长长的袍子裹在外头,还是先头出门前我给他系的那件藏青色的。 福安把我拿给籍郎备用的衣裳递给巧人。 “没什么,替大家来传话的。”我给籍郎解开衣裳,拿过桌上刚斟好的热茶递给他,一望外头不禁说道:“天已经这么黑了啊。” 籍郎坐在我棋盘的右方,手捧着茶碟,仔细研究棋局,缓缓赞叹:“难道你棋艺如此精湛了。竟然自己跟自己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吧?” “在家无聊,就我一人,饭后就开始下。不知不觉好似是有有一个时辰了。”我回籍郎话的时候,眼神瞟到巧人一阵局促的神情。 我只当是巧人尴尬。便唤她去给籍郎打热水。自行整理放在桌面上的长袄,和他带出去的裘衣转进里屋。 忽的一阵女人的脂粉香扑鼻。这味道久久不散,应当是只有高门贵府的姑娘采用得起的香料。我心下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哪个公子带上了自己妹子。无意间粘到的吧。 我刚要悬挂起裘衣,安放在屏障帷幕上,一个女子的帕子从籍郎的裘衣中滑落。亦纤,亦秀,飘逸灵动的字体赫然落在帕子的左上端。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短短二十字,却叫我身入其景。 一席裘衣挂在帷幕上,那鲜红的唇印就落在领口。 我面色沉凝,吩咐巧人放下热水,取一点皂膏递我。 巧人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得问过我道:“姨奶奶,你不生气吗?” 我忙把皂膏递给巧人,满是无奈得笑意:“能怎么样?我不过就是个妾室……” 巧人抿了抿嘴,转身去了正屋。 “今日可玩得开心。”我做到籍郎一旁,替他揉肩道。 籍郎倾了倾身子,点点头:“道有一桩趣事,可是笑坏了我。” 我不由得想起那首诗,一阵心里酸疼:“可是遇着什么好事了?” “好事算不上,倒却是有意思。我今日竟碰到了比你更疯癫的丫头。” 估摸着籍郎没少喝酒,笑话我的时候,一口酒气,直冲人。 “巧人,去把我冰藏的酸奶拿过来。”我侧过身子吩咐道。 巧人叹了一口气,拉着张良子出去。 门一被带上,籍郎的手就开始游走在我的衣间。我略有不爽得推开:“怎么就比我疯癫了,说说呀。” “你靠过来,我细细和你说。” 我移近一点拽着他不规矩的手:“小日子还没结束呢,你先讲,我听着。” “那丫头和你一样,不受规矩。前段时间竟女扮男装混入书院,与同窗们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籍郎拉过我抱在怀里,笑道:“那时候,因喜欢上她的缘故,院内有好些个公子哥都当自己有龙阳之癖。今日,是那丫头及笄之日,我们并不知,相邀去做客。她一身华服亮相可是震惊全场。往日里做男子她是英俊潇洒,如今做女子她是艳冠群芳。” 这一字一句如同用刀钻镶刻在我的心间,我飞快的吞下自己的情绪,面色镇定得问道:“你可是也拜倒在了人家的石榴裙下?” 话刚倒完,我就后悔。 “浣儿,你吃醋了吗?”籍郎眼睑低垂,问我道。 “没有。”我转开脸,不着意得回。 他把我露得更紧些道:“我还怕你不要我呢,哪里有空去看别的女子。” 我不免有些讪讪然,打开他的手掌:“去洗澡吧。” 籍郎笑起来,一把抱住我:“你真吃醋了?” 我看了一眼他强有力的臂膀:“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籍郎错愕:“你怎么了?” 我理直气壮得拿过之前的帕子,拍在他的胸脯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尽早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道完,我翻身下他的双臂,进里屋给他换水。 青石砖瓦铺地,一个桃香的木盆放在屋子中间。我三四点拨动水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生气。 “你刚刚就因为这个一直和我赌气?”籍郎无声无息得从背后搂住我,暧昧得问道。 “我没那个资格。”我用尽力气扳开他一根根禁锢我的手指。 籍郎猛地把我揉进他得怀里,我丝毫动弹不得。 “那不是给我的。”他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 我又是尴尬,又是欣喜:“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做就做了。干嘛还不承认!” “那是给表哥的。”籍郎打断我的话,“一直以来,这丫头就喜欢着表哥。其实我本早该回来了,硬生生给表哥拖去送人家丫头回府。” “所以你才会把衣服给她披了吗?”我紧接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籍郎似笑非笑得望着我,一脸的玩味儿。 我指指帷帐上的裘衣:“女人的胭脂香,女人的唇印,女人的帕子。都是它告诉我的!” 籍郎闻声看去,揉乱了我的发:“估计她以为是表哥的衣裳吧。你别生气了啊?”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二爷,姨奶奶,酸奶拿来了。” 我们两略有些尴尬的隔着帘子道:“放下,出去吧。” 竟是异口同声。 巧人浅浅一笑:“姨奶奶早些歇息吧。老夫人说明早要您跟着一起去上香。” 我脸色微红:“知道了。” “浣儿,我每回喝醉,眼前都会出现你的身影。你说我这是被酒醉了,还是被你醉了呢?” 我吞着口水,不敢抬头。这一幕实在太销魂了!烟雾缭绕的热气,白皙的肌肤,伟岸的胸膛,宽厚的臂膀,迷离的眼睛,再加上一点点酒精上头的红晕!若不是我早已见惯和籍郎长相相似的陈阳,只怕换成别的女子早已鲜血鼻流。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我在有烛光的情况下,清晰的抚摸,擦拭籍郎的身子。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籍郎拽住我的手,摆在他强有力的胸口。 噗通,噗通,我吞咽着口水道:“水快冷了,快点起来穿衣吧。” 他大步跨出木盆,****着身姿面对我:“看到你这样娇羞的样子,只叫我心痒痒得狠。你小日子还要几天啊?” 我坐怀不乱得拿过身后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干水珠:“就这一两日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消火,论往事 “那我们后日就出发去卢家庄子吧?” 我娇羞着脸,自然知道他这层话后头的欲望:“怎么说也是卢家的,不用过问卢夫人吗?” 籍郎穿上里衣,一把抱过我走向楠木红床:“只是名义上还是卢家的,实际上娘早就已经买下了庄子。” 我听着发愣,缓缓道:“卢家已经败落到连庄子都卖了?” 籍郎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是败落的差不多了。但是那庄子是大哥在的时候买的。” 我不禁哑然失色,这算是怎么回事?籍郎的大哥,可是卢家老爷的嫡亲外甥!怎么着,用个庄子上的温泉治病还用买的? 籍郎觉察我所思,蹙着眉头道:“那时候姨母一直要抬林姨娘做续弦,把卢家得罪的干干净净。甚至最后卢家老太爷连大哥这个外孙都不认了。哪怕到最后,大哥病逝,卢家都没有来一人吊丧。” 籍郎话中的姨母想必就是前崔老夫人。听他这么说,我反倒更觉得林氏不简单。 “籍郎,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你大哥的死和你娘有关?”我侧过身子,躺在他的臂膀上,小心翼翼得问道。 “不仅仅是我觉得,只怕事发当年在场的人都深信不疑。就算不是我娘做的,那也和我娘脱不了干系。”籍郎冷冷道。 我紧紧握着他瑟瑟发抖的手:“我知道你的难过。疼你的大哥一定也会明白的。” 籍郎闻声震惊得看着我:“她是我娘,是我生母。她做什么都是为我,为莺娘好……” 我摸过他的面颊:“我总觉得真相可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籍郎抓住我的手,摆摆头道:“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结了。不管到底是谁做的,传出去总是不利于我们崔家名声的。” 我轻轻拉了拉籍郎的衣袖:“你知道万麒麟取的媳妇是谁吗?” 籍郎不以为然得顺我话问道:“你认识?” “正是我族妹,屈突婉。”我转而又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小时候还总跟在我后头混吃混合的呢。当年婉娘可是老欺负麒麟,常常两人喊打喊杀的。如今却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不禁笑出声,怀念小时候的美好。 籍郎却是抚过我绽放笑意的眉眼:“世事难料。你能想到最后还是嫁给我了吗?” 我淡淡的笑了笑:“想到,尤其是在逃离仇家魔爪之后。” “可是当年你根本就没有对我上心啊?”籍郎苦笑一番,审视我的眼眸。 我知道他是有相信卢家表兄的话了,不禁莞尔:“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从小,我便知大人给的那块玉佩是何用意,可我从来没有卸下来过。之所以一再拒绝你的情意,是我深知大嫂是不可能让我高嫁的,更何况她有心要你做齐芳的夫婿呢?” 籍郎收起一丝不安,没有吱声。我暗道,这个心结若不是及时发现真有可能成为一个我和他感情破碎的定时炸弹。于是我便深吸一口气,忧愁叹道:“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是关于仇阳的?”籍郎垂了眼眸,有意回避我。 “是,又不是。”我紧握着他的手,郑重说道:“我从第二次见你开始,就一直看不清你的面容。” 他来了兴趣,惊讶地问道:“那看别人呢?” “都没有问题,唯独对你。不过,正因如此,我反而对你的话更为上心,会努力去细细琢磨每一句每一言,从而用自己的想象,来描绘出你实际的表情。”我望了一眼竖插着画卷的木桶,笑容羞赧:“情根深种,局中人不知,但是旁观者却看得清清楚楚。仇阳借着桂林给她透露的信息,特意为我做了一张和你有八成相似的人皮面具。” “什么?”籍郎不禁一颤,竖起了身子:“当年莺娘说的话是真的?” 我不做他想,自然知道,莺娘说了什么,默首:“是,当是莺娘说我做的画和你有八成相似时,我就起了疑心。” 道完我起身拿过桌面上的紫砂壶,给籍郎倒一杯茶:“可是我偏偏就是找不到机会出府,一探究竟。直到仇阳来国公府送彩礼,我几番想上前请安,都叫齐芳给拦了下来。不过就在仇阳回首凝视齐芳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了他右边嘴角下的红痣。此番我才想起,我画上所做的模样,这颗痣可是在左侧的。” 籍郎抓着我的手,没有片刻犹豫得问道:“他们这样处心积虑的,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当年我喝了喜婆的那杯酒,又或者没有戴谦德大哥给我的镯子,我想我现在不是供别人消遣娱乐的行尸走肉,就该是被仇家老爷烹蒸熟吃的人肉。 “仇阳不过是替仇老爷娶我做一个名存实亡的妻。到底为什么……仇家曝出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我松开他的手掌,吹灭烛火,慢条斯理道。 籍郎迎着屋外的月光,摸索到我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捧着,喃喃说道:“你恨他们吗?”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恨?欺骗我的,背叛我的都给我亲手夺命。至于大哥,三哥……我答应过大人,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更何况,我现在还要倚仗国公府的一切做庇护。”道完,我钻进被窝又低言道:“如今二嫂要回来,多少还要靠着大哥大嫂照顾。我想着仇家的事,大哥只怕也是被三哥利用了。现在国公府境内这般萧条,齐芳又迟迟出不了闺阁。再看渊哥年过二十,却依旧羸弱,瘦小见个生人都畏畏缩缩。比渊哥小上三,四岁的庶出二子朗哥,他都已经在外头跑商养活姨太太了。渊哥几斤几两,你我心中清楚。到最后国公府的重担,渊哥这个嫡长子可能挑动?这一切算起来也是因果报应。” 籍郎听闻后,久久叹出一句,沉吟道:“你心总是比男子都宽。” 我不以为然地一笑:“对了,你那些同窗里可还有能和齐芳配上号的?白日里,大嫂又托人来问了一遍。”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余情幽梦 “只怕你费心费力得给她寻了好的,人家不领情。”籍郎替我掩盖身后的被角,一手撑着脑袋望我。 “没事,我只负责提供人选。到底最后齐芳愿意跟着谁,可不是我说了就能算数的。只要能给大嫂提供那么几个品行,德,才拿得出手的人选,最主要家世低一些,大嫂肯定就看不上眼了。反正到最后如果真一个也没看上,大嫂也不会好意思再追着我,问我要人了。”我顺势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毫无所觉得碰到了他的尴尬处。 籍郎迅速垂下手,倒吸一口气:“你这磨人的妖精……” 我露出一丝丝好笑,弓着身子滚到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口处,低低道:“我得早点睡了。明日还要和大家去烧香呢。” 籍郎搂着我,用下巴顶在我的脑门上,极尽温柔道:“恩,睡吧。” 因为马上就要到正祭日,洛阳城内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我与林姨娘,卢家姨母一间马车,崔老夫人一人独间在前头。 待到一出洛阳城,我便有些昏昏欲睡,靠在了里车壁上小眯一阵。 “你看看她。总是一副自己是当家太太了不得的样子!一辆破车偏要塞这么多人!”卢家姨母拉着林姨娘的手,侧着身子嗔怪道。 林姨娘朝我这里望了一眼,对着卢家姨母笑一笑:“最近府内开支不小,总是要计算一点过的。” “她这样可是不情愿叫我们留在崔府的意思?”卢家姨母一听林姨娘所说更是来火。 我半眯着眼睛,暗暗捶胸。这林氏真不简单。不着意的一句话,就叫这妯娌生了缝隙。 “快别这么说。你们往年也不常来走动,难得几个孩子还能有时间一处玩耍的。老夫人只会更欢迎,哪里会有这些不该有的想法。”林姨娘忙替卢家姨妈顺气,巧言安慰。 我偷眼瞧卢家姨妈憋气的样子,不禁赞叹林姨娘的功力! 面前安静不苟言笑的貌美女子可不是空有外表的绣花枕头,其心思甚是慎密。话中所说好似字字都是在为崔老夫人冷傲孤僻的性子开脱,实则却是借卢家败落,仰人鼻息的意味,更加深了卢家姨母对崔老夫人的怼怨。如此看来,林姨娘能把崔府上上下下的心思一并拉拢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女人太不简单了! 只可惜,我自来都对耍心机这种事嗤之以鼻。而就目前来说,林姨娘对我只有拉拢没有威胁,我确实犯不着为了她一句话去费过多的神思。便安然得靠在车壁上闭眼做睡。 崔府的女眷陆陆续续到了场,以崔老夫人为首。三三两两上前,分别进香叩拜。过后便是听经书,讲生的时间。恰巧我们一行人转至谭金阁的时候,碰倒了姜家的酒娘,娟娘。崔老夫人特意准许我离席,和她们照过一面。 娟娘较我几年前所见倒是长了些肉。眉眼间的多了几分宁静。 此刻酒娘正挺着六七个月大的肚子由莺娘搀扶着。我们三人绕过假山,向着寺院后头的花园走去。 我不禁有些恍惚。 上一次,来这里的,是我,酒娘,莺娘,为的就是娟娘的事。这一次虽然莺娘换成了酒娘,可是景依旧是那处景。 小丫头在石凳上铺上坐垫,娟娘仔细得掺扶着酒娘慢悠悠坐上。 “我没事,你们都坐下吧。”酒娘摆过裙角,笑眯眯得对着我和娟娘道。 我心下暗暗吃惊,这娟娘怎么就对酒娘如此服帖。 “茜娘,莺娘怎么样了?” 娟娘这句话一道完,我心下便明了了几分。临靠着娟娘说:“昨日已经能吃得下几碗粥了。估计过几日就能好全了。” 酒娘柔声道:“你和籍郎费心了。” 我拿了巧人带来的糯米糕点,第一块给酒娘,再第一块给娟娘。 直到酒娘动了嘴,娟娘才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 我对一向待我亲近的酒娘很有好感,而娟娘虽说小时候和我有些争吵,但从来没有故意欺负我过。 我委婉得问道:“娟娘身子可好些了?” 酒娘闻声,含笑看过娟娘羞红的脸,轻轻对我说道:“娟娘也有喜了。” 她话一出口,我便欣喜得拉着娟娘的手问:“几个月了?” 娟娘低着头,一言不发,仔细看,眼眶里竟泛着泪花。 酒娘叹一口气道:“今日一道去买些药材的时候,娟娘头犯昏。我便让大夫给她瞧了。刚满一个月。” 我不禁将眼光落在娟娘的腹部,明明是喜事,为何一个两个都愁眉不展的。 思忖间,酒娘缓缓道:“娟娘身子到底还是伤了,这个孩子要坐实才好说。” 我不由安慰娟娘:“平日里仔细些,大夫开的安胎药顿顿别落。一点一点养起来,总会好的不是吗?” 娟娘轻轻摇头:“不管我这胎到底能不能生下,总是要先紧着姐姐的孩子。” “不,茜娘说的对。这身子总是能养好的,你也给你自己一点信心。”酒娘笑着揽过娟娘的手鼓励道。 此番娟娘才抬了下巴,微微点头。 闲扯一段城内琐事后,酒娘突然问起我:“你可知仇家得罪了谁?” 我其实本想借此机会问酒娘的,现在她这么问我,我反倒更纳闷了。摇摇头:“那时候我还在青州,回来了一直忙着陪嫁庄子的事。仇家的事还是前几日听大人和籍郎聊天时提及的。” “那大人和籍郎就没有说到是谁策划的?”酒娘又问了一句。 我没有立刻作答,而是仔细观察了酒娘的动作。一向平静淡定的女子,竟会上手抓我的袖子,还有这一脸担忧的面色又是何故?再看一旁的娟娘,虽不及酒娘忧心忡忡,却也面有戚然。 “要不我回去问问籍郎吧。”我思忖许久摆摆头无力回道。 酒娘着急摆摆手:“不用我就是多那么一嘴问问罢了。” 话音刚落,那边崔老夫人派了小丫头过来喊我。 “往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或者得了空就上姜府找我们。”酒娘在娟娘得搀扶下缓缓起了身子。 我看她挺着大肚子吃力的样子,顺手扶了一下:“这一胎可是更大一点?” 酒娘抚过自己的肚子,点点头:“比头一胎整整大了一圈。” 我低声道:“你们两都早些回府吧。路上注意着些。” 离了酒娘他们,巧人不解得问我:“姨奶奶,怎么娟姑奶奶竟比酒娘更关心莺娘?” 我惆怅得叹出一口气:“只怕,娟娘还没放下江鸿。”转而,我提起裙角夸过石栏,又接着道:“我还是蛮敬佩娟娘的。她现在已经真正明白了,爱屋及乌的含义。能做到爱一个人就爱他的全部。” “依姨奶奶看,娟姑奶奶这胎可能生得?”巧人挽着我的手问。 “要看娟娘她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道完,前头求签的林姨娘朝我招招手。一旁的崔老夫人自然也看到了我,有几分抱怨:“怎么这么慢。” 我脸色微红道:“大家可求签了?” 崔老夫人瞪我一眼:“我一个老婆子求什么。你赶紧去,诚心一点求一个。等会儿解了签再过来寻我们。” 我忙欠着身子道一声好,便小步快速进入内殿。 在送子观音面前求签,我就是再傻也知道崔老夫人意在何为。 无意间,一签滑落,我弯腰拾起刚要放进木签重掷。庙祝赶忙制止道:“施主若是为求子,大可晚一些。依着面相,五男一女必是有的。不过,我想施主还是抽一个姻缘签。在下替施主略看一二可好?” 我想着出家人都是看缘分这种东西,便将信将疑得听他话,换了一个签筒抽。 今晚不管是和非,作教欢心进秀纬 莫教勉强心无定,人岂相逢在梦中 “可是不好?”巧人识字,看到庙祝题写这四句话,担忧问道。 庙祝对着我拘一礼:“施主可看明白了?” 我反复品味那最后一句,极为揪心:“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是前世,亦也是今生。”庙祝收起信纸递我。对着门口候着的崔老夫人道:“这位施主第一胎便能一举得男。只是……” 崔老夫人瞧我微微有些不自在,挥挥手吩咐庙祝继续道。 “这孩子是母在人在,若是母亲不在,那孩子也保不住。” 崔老夫人听后猛然一惊,片刻之间,又迅速恢复了从容,道:“林嬷嬷,再添一注香油钱。” 我心中一动,对刚刚庙祝讲的话又更信了几分。紧握着那信纸,久久不能平静。 “刚刚酒娘叫你过去可问什么了?”崔老夫人自从得了庙祝的话,一直面带笑意,不紧不慢得带着我走在前头。 “就问些莺娘的事。”我道完觉得崔老夫人肯定不信,便又填了一句:“娟娘又有了孩子。” 崔老夫人听得明白,点头:“她身子都恢复好了?” “还差些,不过好好养着应当没什么大碍。”我跟着崔老夫人出了寺庙门,正犹豫着要不要欠身上后头的马车坐。 崔老夫人搭着林嬷嬷的手上车后,忙道:“不用去后头了。一会你和我一辆车。你坐外车厢,顺便服侍我斟茶水。你的丫头就上最后面那辆马车吧。” 我柔声应下,跟着林嬷嬷坐在外车厢。难道这卢家姨母会如此生气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辆马车外看都是一车两屋,同为北方榆木所制。若是细究,两车车壁上美轮美奂的雕工,花费的心血应当是不相上下的。无非就是崔夫人的车窗上多镶刻了两只浴火凤凰,外观更大气一些。而林姨娘的,只是两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可是若论内里,这正经夫人,和姨娘的差别就大了去了。 崔老夫人一言不发,转身坐在由绣制牡丹袄子铺盖的木椅上。林嬷嬷拿过百花毛绒羊毯铺在崔老夫人的脚边,再为她脱去鞋履,轻手轻脚得拿捏搓揉着崔夫人微微提起的右脚。我眼转四周,看见在里车和外车隔间的小门栏上悬挂着我第一日敬茶时送上的香囊。 外车里的木桌上还燃着云烟袅袅的西域檀香。 “林嬷嬷,你去外头歇着吧。让姨奶奶过来伺候我。”崔老夫人和颜悦色得召唤我做到毯子上,替换林嬷嬷的位置。 我略有一丝犹豫,怕崔老夫人又做出什么始料未及的事来。可我又恐她生气,朝林嬷嬷微微点了一头,弓着腰坐到崔老夫人脚边。 崔老夫人朝我的手看了一眼:“可是那日烫着还没好?” 我一愣,尴尬得笑道:“茜娘皮糙,好得慢。” 崔老夫人就指了指林嬷嬷身后的药箱:“给她拿凝脂膏。” 我面带感激的朝崔老夫人做了一礼,收下林嬷嬷递来的凝脂膏放在一旁。提起崔老夫人的右脚学着林嬷嬷刚刚拿捏的姿势,尽心尽力得服侍着。 “你这孩子倒是心灵手巧。不过刚看了两眼就会了。”崔老夫人笑了笑,赞了一句便没再多说。 直到我右手有些酸疼的时候,崔老夫人才换了左脚,轻轻道:“舒服得我竟有些迷糊了。” 我自然不可能搭崔老夫人这句话,转念,径直问道:“二爷说明日要带茜娘去卢家庄子上住一段时间。不知道大家可有什么临时安排?” 崔老夫人含笑点点头:“总是子嗣要紧。你小日子可结束了?” 我泛红着脸颊:“今早上没了的。” “回去以后,我命张大夫给你开几贴药。”崔老夫人用帕子点过嘴角,又道:“这回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你多照顾着点二爷。”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崔老夫人喝完的空茶杯,再给她穿上鞋,毕恭毕敬道:“茜娘会万分注意的。” 可算是腰酸背疼得做到家了。巧人着急忙慌得赶到崔老夫人的马车边,却遭了老夫人好一顿白眼:“急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主子吗?” 巧人有些心颤得看了我一眼,对着崔老夫人摆头道:“奴婢不敢。” 我扶着车杆下来,立在巧人前头,弯曲左膝:“多是茜娘身子刚好利索,巧人担心罢了。若有不规矩的地方,还望大家从轻发落。” 崔老夫人见我低声下气求饶的模样,才算是赚足了面子。挥挥手:“罢了,以后注意点。一会儿叫张大夫再来一趟给你复查一下吧。” “多谢大家。”我说毕才立起左脚,“巧人,你去门房吩咐一下。” 巧人连忙点头,乖觉得转到了后巷子里寻王二。 我上前扶着老夫人的右胳膊,说道:“不如让茜娘先送大家您回屋吧。” 崔老夫人看了我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却任由我扶着,昂着脑袋心满意足得穿过正门廊。 刚进院子,就看到正堂里坐着半百的妇人。 “老夫人回来了。”鹃哥站在殿外,欢喜得报道。 因我搀着崔老夫人的手,明显能感觉到她有过颤抖。可是很快便恢复了面容,镇定自若地迈着步子进堂。点过我,对着下首坐着的妇人道:“那日姐姐走得匆忙,茜娘都没给您倒过茶呢吧。” 眼前穿着驼色团花素色褙子,身材微微有些虚胖的妇女正是尚氏,高士廉的夫人。只见她今日,一对赤金填石印花簪一前一后得别在整整齐齐的发髻间,祖母绿色的耳钉使得她面色看起来略有些发暗。唯有那双舒展。慈祥的眉目不衬这副朴素的装扮。 “茜娘见过高夫人。”我大大方方上前,两手右上左下交叠,用着食指和大拇指执帕子的一角微欠身子做礼。 尚氏赶忙扶我,客气道:“国公府出来的姑娘确实不一样。这通身的气派可是小家小户里的姑娘做不来的。” 我一时间拿不准崔老夫人的主意,不敢搭腔。退了一步,规规矩矩道:“多是高夫人谬赞了。”道完便命鹃哥拿一壶刚烧开的茶水过来。 尚氏听到笑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就过来跟你大家讲几句话。” 我笑了笑,没再多说,望了眼崔老夫人。 得了我询问的目光,崔老夫人迟迟才开口:“你身子刚好些,回屋吧。一会儿张大夫来了我会让他直接过去的。” 尚氏点点头,笑:“你大家对你可真是关心啊。” 我脸含羞意,实则头痛,这崔老夫人待我阴晴不定,性子实在难摸。但是眼下尚氏服软的态度明显是有事相求。我应下崔老夫人的话后。忙把热汤子递给鹃哥道:“有劳了。” 便秉着气,安安静静得退出内堂。直到走到偏门,我才听得尚氏缓缓开口:“这屈突氏看着确实是个心善的孩子。” 我有意停顿了步子,竖着耳朵听到崔老夫人咳嗽一声,不冷不热的叹道:“可是是个庶女。只有被卖的命!” “姨奶奶,您的帕子。” 我刚想回神,踏出步子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鹃哥拽住了我的手,低声喊道。 “多谢。这帕子我都丢了好几块了。”我尴尬的笑了一下,欠一个身子对着鹃哥。 “上回儿门口站着的也是姨奶奶吧?”鹃哥拿着帕子并没有松手,而是接着问道。 除了第一次敬茶的时候被这个小丫头冲撞过,平日里我和她并没有交际。现下她这冒冒失失得来一句,我眼底狐疑得看着鬼道的丫头:“既然知道了怎么不告诉老夫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夺嫡 鹃哥朝我面前走了几步,问:“你那日明明听到山琴说的话,怎么不生气?” “即便生气了又能改变什么吗?我在山琴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倒不如想想怎么讨老夫人的开心。”我淡淡笑了笑,又直接说道:“况且,山琴说得没有错。” 鹃哥强忍着怒意:“人人都为自己争,只有你!怎么说你还是个姨奶奶呢,对我都这般唯唯诺诺。罢了罢了,帕子给你,走吧。” 我心头一松,暗道,这丫头是个直性子。于是我便接过帕子,莞尔道:“山琴的花花肠子谁都知道。我什么都不做,她才会急,急了就会犯错。我若是真为此和崔老夫人生了分,岂不是着了她的道?” 鹃哥听后立马松了气,贼贼笑道:“小蹄子,早晚叫我好好收拾你!” 我叹道:“这些心思你该藏在心底的。” 鹃哥不由神色窘迫:“多谢姨奶奶提醒。” 这话到底只是提醒,鹃哥性子直,以后必定还会再犯。可我想着她在老夫人身边做了那么多年丫鬟,性子只怕早就被众人熟知了,便没再多嘴。 走到半道上,隔着一个林间。我听到崔老爷和籍郎交谈的声音。 “只怕高夫人今日来就是为此事。籍郎,你怎么想的?”崔老爷叹了一口气,走在籍郎的前方。 籍郎脸色一沉,在其身后不紧不慢得跟着:“现在朝中局势很不明朗,儿子并不建议父亲冒这个险!” “呵。就这些没了?”崔老爷听着,很是嘲讽的一笑道:“怪道你迟迟都考不上功名了!一点自己的主见和抱负都没有!” 我默默靠近竹林间,更清晰得观察到了籍郎微不可查的表情,是无奈,是委屈。他慢慢挺起僵硬的身板,一字一顿地道:“父亲教训的是。不过这件事,孩儿还是建议父亲旁观为上,切勿参合。” “混账,为父不过是询问你一声,你竟然有胆指手画脚起来!”崔老爷冷眼看着身后的籍郎,瞟了一眼从另一侧过来的崔玄鹤。 “见过大人。” 崔老爷一见崔玄鹤抱手做礼,立马收了严厉之色,点点头:“刚才卢家兄弟那回来?” 崔玄鹤看了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籍郎,又到崔老爷面前一拘:“正是。” 崔老爷盯着崔玄鹤笑了一笑:“表兄弟之间是该热络一点。不要像你二哥一样,孤芳自赏!” 崔玄鹤尴尬得应下,又道:“今日表哥说了些城中的趣事,大人可想听?” “哦?”崔老爷换了一副慈祥的面容和崔玄鹤一左一右的走着,留下那一身长衫,落寞立在后头的籍郎。 “二哥明日还要去温泉庄子,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崔玄鹤禀过崔老爷,对着籍郎做出一个口型。 崔老爷冷哼一声:“事情办完,就早点回学堂去念书。今年要是再考不上,就按心跟着李三全做生意得了!” 话一道完,籍郎的脸就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却还是脆生生得答了一个:“是。” 五岁便能成诗,七岁便能下得一手好棋的籍郎会是这么目光短浅,胸襟狭隘的男子吗?这种道理我都能明白,更何况崔老爷这个生他,养他的父亲呢!可是崔老爷眼中的厌恶,鄙夷,否定,都是清晰可见的。 一阵风过,泛黄的竹叶瑟瑟落下。明明是初春,万物复苏,嫩芽吐绿的季节,为何此时却像在深秋,寒冷孤独。 血缘情深,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极有深触。可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亲人不相信我的情况,我不知道如何去开解他,只能安静得跟在异常沉默的籍郎身后。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可就在他茫然转身的时候,他抬眼,看到一直跟随着的我。那一刻,他眼眸中透露出的幸福,让我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上前,主动搂住籍郎的腰,脸伏在他的胸口处,百般柔情道:“少伯,我相信你的才学,你的计谋。我知道,你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展露自己锋芒的时机。” 总算,籍郎绽开了笑颜,拧了一下我的鼻子:“你这么贴着我,可是怕我飞黄腾达不要你了?” 我又羞又恼,一掌拍开他的手,匆匆跑回屋里。 籍郎在后头不禁大笑,引出了一帮子丫鬟围观。我虽面上佯怒,实则心里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饭后,巧人她们收拾行礼。我和籍郎两人盘腿坐在榻上闲扯。 一向以高超棋艺自居的我,竟然也回落到节节败退的地步。 “怎么这么沉不出气,我不过才落了两子你就紧紧相逼?”籍郎手握黑子,肆虐得嘲笑我。 “输急了不行吗?”我一来气,把白子都砸在了棋盘上,搅浑。 “你这可是赖皮,非君子所为……”籍郎捧过热茶淡淡说道。 我瞧着眼下屋里没人,凑近了,慢条斯理的摆出三个子道:“这有三子。一子为大,满盘有三十二的士兵都是他的人。二子为黑,虽只有十三子做跟班,可其本身就能所向披靡。三子为小,却是一子二子的兄弟,最无毒无害。这三子,你觉得哪一个能夺得王子身边那个位置?” 籍郎顿了顿,放下茶杯。拿过第一个白子道:“它虽有心拉拢群臣,可这举动偏偏是王子最忌讳的。”道完,他用王子狠心得弹开白子:“若一旦被发觉有异心,下场不是出局,就是碎子。” 我点点头,又推出第二个黑子:“那它呢?” “它和王子本就不是一个色,王子不过就是借黑子的手,来试探白子。当然,一旦王子发现,这颗黑子脱离了自己的管束,下场与前面的第一颗白子大径相同。” 可以说,对于李泰如今的形式,籍郎分析得一点没错。 外人看来,魏王自从著书后圣宠正浓,其所得奖赏,隆恩大有超过太子李承乾的苗头。但实际上,圣上奖励的无非就是虚虚实实的钱财,空有名头。关于权位,圣上只怕从来没有动过李泰的心思。只可惜,有人身在局中,看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那这第三子呢?”我拖过白子,一脸期盼的问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温泉庄上造人 籍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我,呆呆道:“浣儿,你好象对这盘棋的局势了如指掌。” 我欲盖弥彰得走到桌边,替自己换了一杯茶,等镇定下来才缓缓转过身,笑着对他说:“偶然听得别人闲聊,自己胡乱猜测的。” 籍郎气定神闲得望了我一眼:“当年你给诠弟的那封信我看了。” 我正喝得满口生香,不敢抬头,轻轻道:“然后呢?” 他拿起棋盘上的那枚白子,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第三枚棋子的可能性,总觉得它太过幼小。只要周围的棋子轻轻一推,它便输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直到看见你给诠弟的信中一句话,点醒了我一直深以为然的误区!” 我复又做回榻上,笑问:“什么话?” “这三枚子都是王子的孩子!”籍郎把茶蛊轻放在桌上,顺手拿起棋盘边上石盒里的一枚白棋道:“有一枚子,你似乎遗落了。” 我捧着茶杯,低头沉思:“你说的可是吴王?” 籍郎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他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声望都很高。”我顿了一顿,轻抿一口茶:“只可惜,物极必反。他太聪明,亦太不聪明。” “为何你不是个男子呢?”籍郎温和地缓缓说道,忽又自我嘲笑:“你要真是个男子,那我就真该有断袖之好了。” 我微微发怔一下,正担心自己会不会透露太多而遭到籍郎的猜疑。可现下他突然没由来的戏谑倒叫我心中悲喜难辨。 “你是把我的话当玩笑了吗?”我气鼓鼓着脸,又不敢做得太明显。 籍郎点过我的鼻尖:“没有。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也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我现下思量,按籍郎的性子,断不可能贸贸然就听了我的意见,果断做下决定,于是我便没再纠结,转而问到:“高夫人今日来所求何事啊?” 籍郎微微蹙眉:“算是说客吧。太子最近有动向,高夫人是代高老爷过来探口风的。” 我愣了一会儿,又道:“去年年底,高夫人一日夜里匆匆忙来求见大家。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他眼带困惑,淡淡道:“没听父亲说过,不大清楚。” 话音刚落,那边巧人叩了门道:“姨奶奶,估摸着天要转暖了。可备些春衣?” 我一面往外屋走,一面拿过籍郎的外衣:“拿几件里衣,其他,冬春各备三件就可。还有我吩咐路上吃的糕点可都做好了?” 一通事情嘱咐完,才一回头,就看到籍郎沉着面色:“我想带点祭品。” 我呆站了一会儿,道:“好。” 卢家庄子坐落在洛阳城外西郊潭头县的九龙山下,其庄地被自圈成一府,题名畅园。 籍郎带着我从东大门一路向西处走。此时冬去春来,园内正是风光自然,景自天成。四周壁不高,恰能看到远处九龙山上白皑皑的雪依稀顶在天上。最要紧,苑内浅草泛绿,衬着刚吐露花蕊的桃花很是好看。即便是温泉水边的假山都是奇峰怪异,自然构成。再一路沿着小池塘往里头走,行到别院,一座拱桥架在清流上。顺着水流望去,竟是从山上流淌下的活水! “就这样你便看痴了?”籍郎揽过我的肩,指着不远处的长廊,“一到蒙蒙细雨的傍晚,站在那处看着远处。就好像整个人置身在俗尘凡世之外。” 我撩起一身长裙,抚过水流:“你常来?” 他替我撩起垂在水里的发梢:“自从大哥去世后,就没再来过了。” 我呆了呆,静静地望着他:“还难过吗?” 他长久未做回答,扶我起身,示意福安上前:“你先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去见见外男,此次出门母亲还吩咐了我些闲事。” 收拾完细软我一人坐在靠窗的榻上,虽没有楠木千年的糜香,但屋外头涓涓水流声,鸟儿的歌唱,就好像在编织一首动听的曲子。渐渐的,我竟有些昏昏欲睡。侧着身子向里靠了靠,模模糊糊得喊巧人给我盖了件衣裳,便闭上了眼。 就在好梦时,我身后略有一丝响动,一只大手撩开我弯曲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间。我喃喃道:“忙完了吗?” 籍郎悄摸着上前咬过我的耳垂:“就是忙不完也要过来了。我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你……” 我瞬间睁大了眼睛:“这天都没黑呢……” 籍郎的手又不规矩得往里伸了伸,一把抱起我往里屋走:“没有千年的楠木床。这个怎么说也是百年的,应该经得起折腾。” 我嗔怪了一声道:“青天白日里的,不能等晚上了吗?”上手就要推开他要靠过来的脸。 本来只有三分欲望的籍郎,生生因我的一推二不从多了七分野性。我想着反正全府上下都知道,我们到温泉庄子上就是为了造人的,便没再推辞,反而上前狠狠咬他的肩膀一口,嗔娇道:“轻一点。” 一场欢爱,淋漓挥洒的汗水在床单上都是痕迹。我实在张不出口叫巧人她们进来收拾。籍郎却抿了嘴一笑:“晚上再洗也不吃。说这样更容易受孕些。” 我掀起被子,盖在他覆在我肚子上的手:“这种时季最容易生病,既然要造人,更得强身健体。” 籍郎贼贼笑道:“可是怪为夫刚刚没有尽力?”道完又掐了我胸前一把。 我强忍着不叫出声:“我骨头都快散了,你要是尽了全力,我估计要起不了床了。” 籍郎挑了挑眉:“我有那么猛吗?” 我面上微微笑,避他炽热的目光,道:“特意来庄子上泡温泉,总不能叫我天天窝在房间里吧?” 加之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也颠簸了四五个时辰才到的。收拾了好些会儿功夫,好不容易躺下眯个午觉就给籍郎吵醒了。我现在真是浑身酸疼,尤其是脑袋,只觉得天昏地暗。 盖着锦绣团丝的棉被,被籍郎搂着,亲着,我又合上一眼睡去。这一觉却是直接到了半夜,被巧人喊了好几声才醒。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让我一生为你画眉 “姨奶奶,用点饭再睡吧。”巧人弯着腰,用双手托着我的背,让我慢慢坐起来。 我的脊梁骨一阵酸疼,“我睡了多久了?” 她垂下眼帘,羞红着脸,回:“从二爷出门后一直睡到现在。” 我掀开被子一角,低眼瞅瞅自己光溜的身子,床被上还有些半干的水渍。之后我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才迷糊着双眼,得拿过巧人手上的厚缎衣裳:“二爷人呢?” 巧人看了看我平静的面容,叹了一口气,倒一杯茶递我:“去后面的院子了。” 我系上胸带后才拿过她手捧着的热茶:“现在什么时辰?” “已是一更天了。”巧人压着音调,低低回答。 我顺着她嗔怪得目光,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脖子。又被狗啃了…… “姨奶奶,二爷这……也太没有规矩了吧。”巧人隐晦得提道。 我揉了揉发酸的腰部,平静道:“过一阵子,他就该回学院了。之后我和二爷一年两次面都未必能见到。” 巧人上前,暗暗忍着恼怒,替我穿上袜子低低道:“可这没日没夜的折腾,几个人能受得了……” 我的脸瞬间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正不知道怎么为籍郎开脱时,那最终祸首正迈着大步子靠近我的床榻,一把横抱起我:“还酸吗?” 这下我双颊更是烧得慌,捶着籍郎的胸脯道:“怎么你自己起了都不叫我!” 籍郎也不生气,裹了一件袄子盖在我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往外屋走:“去给姨奶奶把锅上的热汤热饭取来。” 巧人忍着怒瞪,迅速迈出步子。 我揉着脑袋,无力道:“我们是不是该节制一点的?” 籍郎嘴角微微上翘,不做回答,反倒直言:“明日去泡温泉,我想和你鸳鸯戏水一番。” 他的唇有意无意得抚过我的耳垂,喃喃的话语只让我心头阵阵发酥…… “我觉得我就是一盘被煮熟的菜。正等着你切分呢!”我平静过来后,扭动身姿翻下他的手。 籍郎拿过榻上的棉绒提花枕,拍了两下才给我垫在凳子上:“你知道的好像晚了些。” 他戏谑一笑,满含欲望得捧着我的脸,突然毫无征兆得吸允过我的嘴唇。 大约是我的本能反应,我竟咬了他一口。很快便有丝丝的血腥味泛在嘴唇间。 可是籍郎更来了兽性,越进越猛,大有要夺过我整个唇间的趋势。 听见巧人脚步声越发靠近,我干嘛喘着气推开他强有力的胸膛:“我还没吃饭呢。” 籍郎紧了紧拽住我胳膊的手指,缓缓松开。 巧人一进屋,先是看见我红肿的嘴唇,再是看见籍郎被咬碎的嘴角。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偷笑,弄得我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已是接近三月天,夜里风不大,我便和籍郎两人坐在院落里鸳鸯藤的花架下下棋。 “明日上午会有一些管事婆子过来跟你照个面。我前些日子听闻你说缺个得力的嬷嬷,特意有心留意一下。挑出的这几个家世资历都是不高不低的,你若是有中意的就放到身边试用几日。”籍郎漫不经心得拿过一子堵在我白子身边道。 我先是喜他竟把这种芝麻大小的事情一直放在心尖上,后又是满满的愧疚。其实我心里早已内定了王姨,可碍着王元宝的缘故我迟迟没有向籍郎说明真相。 我随意得拿过一枚白子跟在他的边上:“你一个崔家嫡出的少爷,还用管这些闲事?随便吩咐林嬷嬷给我配一个不就好了嘛。” 籍郎摆摆头:“到底是放在我们屋子里的,总是尽心得用一点好。尤其是四月低左右,我便要回书院准备科考。一年顶多就回家两趟,你一人在府邸没个倚重的人怎么行。而那些明面上服侍你,内心却向着别主子的嬷嬷我不放心。” 他分析得透彻,句句击中要害。我竟找不到一点拒绝的理由。 因为分心,籍郎一子赢了全盘的胜利。我擦拭过一个李子递给他:“相公厉害!” 第二日,我拿过一件樱草色的锦缎褥裙,让巧人精心为我编织了梨花式倾髻。 大约待到要上妆的时候,薄绸的杏红镶边锦帘被掀起,籍郎抬头瞧见铜镜里的我略有一惊,讶然道:“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巧人好笑的梳着发尾:“二爷一早起来就夸姨奶奶漂亮呢。” 我嗔笑着点过巧人的额头:“要你多嘴。让张良子打一盆水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二爷都起身了。你赶紧去看看。” 我木木的拿起眉笔,落在眉峰却迟迟落不下去笔。 籍郎顿了顿,上前夺过我手里的眉笔,扳正我的身子:“我好像是第二次给你画了。” 我嫩得能滴出水来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娇滴滴得朝着籍郎说道:“就这双眉,总是画高了犀利,画低了颓废。” “那以后这双眉就留给我画吧。”他摆下笔,轻轻一笑说道。 我瞥了一眼籍郎略有些裸露的肩头,正是我昨日咬下的牙印。 “要不要上些药?”我有些心疼得问道。 籍郎拎了拎领口:“不用,我去穿衣。一会儿用过饭我去田地里走一趟。看看今年收成能如何做个初步估算,回去好和母亲汇报。” 我起身跟着他进了里屋,拿了一件茶色刺有云祥福纹的长袍。因着籍郎现在身材适中,微微有些健硕,我便给他简单的束了一个腰带,挂上和我一对的白玉坠子。 翩翩公子,轻佻一笑:“怎么我竟俊丽到让你看呆了吗?” 我含笑瞥了他一眼:“有人这么自恋的吗?我是想着,你怎么越长越老了。” 籍郎一听,立马凑到铜镜前:“啊,我最近胡子长出来了,看起来是沧桑些。你若不喜欢,我等会儿回来收拾了。” 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就是你老到头发花白我都喜欢。快点做下,我给你把发鬓梳上去。” 籍郎突然很听话得做下,一往情深得拉着我的手道:“这一生你给我束发,我给你画眉可好?” 第一百四十章 初试 和崔府的伙食相比起来,庄子上婆子用的食材都是现摘活捉的,很是可口。 一顿早饭我竟一口气喝了三碗粥。籍郎看得目瞪口呆:“是昨夜饿狠了吗?” 我轻轻放下筷子,擦拭过唇角后道:“是这里的东西太好吃了。如果……嘿嘿,这后山上笋应该都长出来了吧,这鱼肉好似也特别肥嘛。” 籍郎看了我一眼,不做任何回应,起身拍拍衣裳道:“我先出去忙了。” 我气鼓鼓得看着他的背影,但其实,我深知这些要求确实无理了一些。毕竟现在我是妇人,不像那会儿子做姑娘的时候自在,若是被别的人瞧见了我摸鱼,拔笋满头水,一脚泥的样子定会丢尽了崔家的面子。 送走籍郎,我回至屋里,刚别过几个小珠花在鬓角上,巧人就通传一声道:“姨奶奶,二爷找的几个嬷嬷来了。” 我拿过盒子里一串青珑挂珠链子,套在脖间,轻到:“让他们去偏房吧,我一会儿过去。” 过不了多久,我先在屋外头坐了一会儿,直到庭院里的阳光有些打眼,我才步履缓慢得靠近偏房门口,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起先有一个婆子开口道:“不过是个姨奶奶,架子怎么就那么大。” 接着又有一个婆子附和:“可不是,我瞧着主子没坐上倒摆出了太太的谱。” 张良子跟在我身边,自然听得两个婆子的话,又是冲动得想上去开骂。我连忙拦下,示意她禁嘴。 没多久,来的五个婆子有三个蠢蠢欲动,扭捏着盘问巧人。我对着张良子道:“你进去说,姨奶奶今日又贪床怕是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 张良子不明所以,在我的怒瞪下,昂着脑袋进门,行至主位道:“我家姨奶奶没起得来,又得再睡一个时辰。” 巧人一听立马拉过张良子:“胡说什么呢,我刚去瞧……” 巧人后半话还没说出,那为首的三个婆子就起了身子。年长些的嬷嬷为前,委婉道:“老奴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其后跟着的精瘦的婆子:“这主子脾性太大,老奴伺候不来。” 若和第三个婆子比起来,这前两个别道年纪大一些,可确实还算说话得体。 “这屈突氏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姨奶奶,怎么,仗着二爷的抬爱就敢如此放肆?”第三个婆子待前两位走后,直言怒骂。 张良子冷哼了一声:“就是仗着二爷抬爱怎么了?说起来嬷嬷还没进府呢,就对主子如此指手画脚了!” 婆子被顶的无语,差点要上手打人。巧人连忙拦在中间:“姨奶奶一向恪守规矩,嬷嬷也是打听清楚才来的。巧人觉得不如等姨奶奶来了再说?” 张良子拽开巧人,对着婆子瞪了一眼:“嬷嬷若还是要脸,就自己离开吧。” “哼,你一个二等丫头就敢如此嚣张了。想必那姨奶奶也不是什么好货!”婆子碎碎念念又骂了一会儿。 巧人见着上前塞了几个碎银裸子,道了句:“嬷嬷快歇歇火吧。巧人想,这姨奶奶定是昨儿累着了。一会儿姨奶奶来了,巧人会说嬷嬷是有事先离开的。” 婆子暗暗把钱藏在袖中,立马换了嘴脸:“这人吧,要靠缘分。老奴和姨奶奶的缘分有些浅薄。日后要是有用得找的地方,老奴一定帮忙。” 巧人笑了笑,送婆子出门后又转向嘱咐张良子:“你去看看姨奶奶怎么还没来。” 张良子这才兴冲冲得小步走到偏房侧门,问我:“姨奶奶,可要进去了?” 我做一个嘘声,继续打量剩下了的两个妇人。 一个圆脸敦实,看着年纪应当在四五十左右。从张良子进门,她就一直含笑望着三个婆子议论。还有一个坐在靠门边上的婆子,骨骼削瘦,皮肤黝黑,一直欠着身子微微半坐在凳上。 屋里头,巧人分别给她们又添了新的热茶。微胖的那个嬷嬷憨厚得问了一句:“这姨奶奶平日里都什么时辰起啊?” 巧人笑了笑:“姨奶奶有锻炼身子的习惯,一般都起得比较早。” 另一个略瘦一些的嬷嬷一直没有碰过茶杯,巧人发现后提了一嘴:“嬷嬷怎么不用茶呢?” “老奴是个粗人,喝酒还行。喝茶差些。” “哈哈,这个说起来,那我可要比你强一些了。”微胖的嬷嬷眯起眼,得瑟一笑。 我提着裙角,跨过门栏故作愧疚道:“这日子一暖就爱犯困,可是叫嬷嬷们都久等了。” 两位婆子从我一进屋,就齐刷刷站起,分别上前向我福了福:“老奴见过姨奶奶。” 我问过巧人:“这位是?” “这是东边庄头上,吴家的媳妇,吴嬷嬷。”巧人站在微胖的婆子边上缓缓道。 “那另一位是?” “这是西边庄上,戴家的媳妇,戴嬷嬷。” 我颔首,分别唤过一声:“戴嬷嬷,吴嬷嬷。” 她们两才起身,先是吴嬷嬷上前道:“老奴吴氏,本是林姨娘的贴身丫头。” 我颇为客气一笑:“怎么嬷嬷没想着继续服侍姨娘呢?” 吴嬷嬷愣了一愣,谨慎得回话:“姨奶奶不知,那时候老奴生了重病是被抬出府的。姨娘待老奴身子好了,就做主替老奴赏了个婚,正是现在的夫家。” 我点点头,看了眼一旁一直默默无闻的戴嬷嬷:“不知嬷嬷以往是服侍谁的呢?” 戴嬷嬷呆了一会儿,垂着脑袋道:“是大爷。” 我略带一惊,不免多打量了几眼戴嬷嬷。思量许久后,我缓缓开口问:“不知,两位嬷嬷可有什么一技之长?” 吴嬷嬷胸有成竹得一笑,自夸道:“老奴最会的就是烧得一手好菜。想必一定是姨奶奶爱吃的。” 我听闻后,赞赏一笑,并未搭话。 再看戴嬷嬷,却是一直低着头,本本分分地回话:“老奴没什么特别好的手艺。不过主子说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我思前想后,沉声道:“巧人,给吴嬷嬷十两银子。” 吴嬷嬷一惊,疑惑地问道:“姨奶奶怎么不满意吗?” 我瞥过她手上的翡翠镯子,还有她望着我胸前链子炯炯的目光,淡淡一笑:“茜娘庙小,请个土地爷还能凑合。若要请个龙王,怕是会淹了府邸。吴嬷嬷是块金子,到哪里都会一定发光的。” 巧人含笑抵过银子给吴嬷嬷道:“不是说嬷嬷的大儿子正好要上学堂了吗?这钱够买一套像样的笔墨纸砚了。” 吴嬷嬷见巧人把话说得如此漂亮,憨着脸道:“多谢姨奶奶。” 张良子带着吴嬷嬷出偏房,我才落在主凳上静静得看着戴嬷嬷。 直到戴嬷嬷心里发憷,极不情愿得抬头望我一眼,我才淡淡一笑,语气冰冷:“你既然服侍过大爷,为何又想起来服侍二爷?” 戴嬷嬷颇为惊讶,飞快的偷瞄了一眼我:“老奴想着二爷和大爷兄弟情深,该全了大爷的望好好照料二爷的。” 我微微一颔首:“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戴嬷嬷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除了一个半只脚要踏入棺材本的老板,就一个女儿。老奴的女儿前年已经许配了人家。正是九山后头张二苗家的长子。” 我背靠着木椅,暗忖戴嬷嬷的一举一动。为人老实诚恳是真,但是为何要在二爷重回温泉庄子的时候提出要来身边服侍。她说的话,不是全假,但一定不是全真。 我微微皱着眉头:“到底洛阳离这还是有些远。嬷嬷的老伴身边也没个照应人。不如这几****先在我们身边伺候,若是嬷嬷老伴还能适应,就再考虑跟我们一道回府的事吧。” 戴嬷嬷反应很快,立马哈着腰:“多谢姨奶奶。” 我挥挥手,让巧人拿了几副强身的药材给戴嬷嬷包裹上,又送了几缕布匹:“这天时冷时热的,还是做几件厚一点的衣裳备着吧。我随身没带多少东西。这布匹还是前些日子在库里翻出来的呢。” 戴嬷嬷手抚过驼色的布匹,不由一突,迟疑了片刻道:“这布是十年前,给大爷做衣裳时带来的。” 我把戴嬷嬷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笑道:“一直放在不见天日的库里都快发霉了。我趁着日头好,就叫丫鬟都搬出来晒晒了。” 戴嬷嬷忽得一惊,见我面容依旧自然,才收了神色,深吸一口气:“今日出门匆忙,老伴的伙食还没安置妥当。” 我挥挥手:“无事,你家中事尽快安排妥了。什么时候想来了,就寻巧人。她是我的陪嫁丫头。这位是张良子,也是我的陪嫁丫头。” 我特意强调一下也字,就是想说明刚刚那第三个婆子说张良子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我也是变相的警告戴嬷嬷,只要在崔府,我的眼皮子底下的人,都别想面前一套,背后一套。想要作假,先斗过我再说。 戴嬷嬷当即红了脸,抬头看了一眼我道:“是。” 我看着差不多了,便拨动一下茶盖子。戴嬷嬷立马躬着身子做了一礼退下。 直到人走远了,我轻轻抿一口茶对巧人道:“派个人去好好查查这个戴嬷嬷。” 第一百四十一章 邪恶的片段 “姨奶奶,刚刚那些婆子的反应你都看到了吗?”巧人应下后,弯着腰凑到我面前低低问道。 “自然。”我将头靠在身后的红木椅背上,面无表情道:“张良子说的那些话,是我有意安排的。” “这为首的三个嬷嬷都是资历最好,年纪最大的,竟然听张良子一句不明不白的传话就动了要走的心思。”巧人看了眼我,发现我还是一脸平静,和和气气的模样,才鼓起勇气嗔怪道:“姨奶奶就这么轻轻一试探就暴露了三个。若真从外面买,还不知道又该有着怎么样的花花肠子呢!” 我淡淡的一眼看过去:“我想要的是王姨,你不是知道吗?” 巧人肃立一旁,低低道:“二爷能同意吗?况且这费心费力寻来的五人不是还留下一个戴嬷嬷呢吗?” 我咬了咬牙,思虑许久后叹出一长长的气:“这几个你也都看到了。明面上都是尽心尽力,侍奉主子的下人。内里不是图财就是图名。唯一一个恪尽职守的婆子还是带着琢磨不透私心的。他若真为我好,必定会接受。再说,我要的是王姨,又不是王元宝。没必要吃那些飞醋。” 这时我眼角刚往外头一瞥,便看到籍郎托着长长的袄子,气势汹汹的走回来。 他身边的福安强忍着笑意,上前对我福过一礼。 待籍郎走近我面前,才发现他后背上一片泥巴,早上梳得好好的发髻在凌乱飞舞。 籍郎的面色略有些难堪,一时之间我也不好张口过问,便对着巧人使过一个眼色,再转身对福安道:“一会儿我和二爷去泡温泉。你带一些得力的手下好好候着院落。尤其是我的那一片。多叫上一些粗使婆子,必要做到一个蚂蚁都钻不进来。” 福安见我凛冽的样子,垂着头万分郑重得应下。籍郎待一帮人都散了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你不和我一道吗?” 我语气温柔软和得拒绝:“到底是在外头,有些规矩还是该守着的。” 道完我揽过他的手,和他并肩,问:“你怎么一身泥巴,头上还长草了?” 籍郎眨了一下眼,故作神秘道:“晚些再给你解释吧。” 他轻轻一笑,握着我挽过他臂膀的手,心情愉悦得回屋换件单衣。 虽说已有十位粗使婆子在外护着了,可我总还是有些担心。特意命巧人又给我穿上了一件薄薄的里子。 “二爷那里的瓜果你都送去了吗?”我系上面前的胸绳,对着铜镜反复照了许久,有用手抚过自己的胸前。确定一点都没有暴露才裹上外衣。 巧人一手替我搭着外衣,一手捧着我新做的甜味羊奶,频频点头:“姨奶奶已经问了好几遍了。二爷一走就送去了,姨奶奶可要亲自过去查一遍?” 我侧首含笑瞪了她一眼:“你是和张良子呆久了,也学会排遣我了吗?” 后山下的园子颇大,一口温泉池不过才占了二十分之一的地。我郎声赞道:“我们屋前院的那块温泉池子没有它大吧?” 巧人颔首:“二爷去的是长春泉,一年四级都是一个温度。即便是在冰冻三尺的冬日,那温泉水都是依旧自然温乎。不过总是物以稀为贵,东西越好,也就越少。崔家怕被外人利用,便圈在院子里,长年有人看守。” “那这个呢?” “听看门的嬷嬷说,这个叫甘泉。泉中水温有高有底,但是水位相等。最难得的是这泉水隐隐泛甜。”巧人道完,又顿了一会儿道:“不过,以前大爷就常泡这一处的温泉。” 我听了半天,总算是鼓足勇气打算下水了。可临了前听着巧人这么一说,这伸出去的脚又有些不自觉得缩回来。 巧人得了我吩咐,在泉水边上铺开一个长长的毛毯。我深吸一口气,躺在地上仰望晴朗无云的天空。 耀眼的光芒照射在我的脸上,我微微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也开始适应室外空气自然的温度。此后我才脱去身上裹着的素锦缎外衣。点着温泉里的水,先光着脚拨动了水纹。 “巧人,你出去吧。我有事会叫你的。” 我双脚入水,一股温热环绕在我身体四周。明明还有一层薄衣,瞬间成了贴身的绸布,把我勒得略有些难受。我环顾四周,确信没有人往这处看,才从水下解开胸带,把薄衣放在石头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缕青丝入眼,我才想起发还没松。便顺着发线摸到鬓尾处,拨开三两个珠花。乌黑的秀发,像柳叶一样浮在水面。我将身子浸泡在水里,把脑袋靠在平石的凹处。我慢慢仰起双腿,劲量让自己浮在水流上。 极度惬意的心境,让我缓缓落上眼帘。我侧耳倾听四周的鸟叫,真有“布谷布谷。”的欢声!鼻中屡屡窜入的花香正是后山上满片的桃花。好不令人心旷神怡…… 就在我翻身想要再往泉中走一点的时候,平静的波面惊起一阵巨大的涟漪。 我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面前的男子已经上手要捉我了。我本能反应将头部往水里浸,双手向后摸索岩石边上的衣裳。 可面前的男子环住我的腰,顺溜摸至背后,解开了我最后一件肚兜。 似雪的肌肤,袅袅升起的热气。 男子炽灼的目光,盯着我的脸。脖颈的喉结,翻滚一下,充满欲望得赞叹道:“浣儿,你好美……” 话音刚落,我水下的双膝就被他的大手掰开。无尽的挑逗,我羞红着脸低言:“你怎么进来了。” 他本绊住我肩膀的手,一把扯开自己贴身的里衣,露出宽厚的胸肌,微波情愫黯生道:“你是不是应该先担忧,我会不会太用力了?” 我眉眼生晕,既要忍住他手上不停挑逗带来的快感,又要假装嗔怒:“你不怕外圈那些婆子回去告诉大家吗?” 我双手扑在他砰砰直跳的心口,娇媚得喊了一声:“不要。” 谁知他竟更发狂得肆意拨动。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什么仇,什么怨(上) 更夜深露,我挨在枕头上赌气不理他。 籍郎面似火烧,频频抱歉:“我一时间,没控制的住。你要不试试看,可起得了身子,吃点东西吧。” 明明是赔不是的话,可我听着实足的玩味和暧昧。愣是又往床里靠了靠,不做回答。 籍郎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就作罢呢,又是上手替我揉背,又是软言示好。 可我现在是真的全身酸软,看他服小好一阵子,才低着嗓子弱弱道:“你让巧人进来服侍我吃点东西。我想休息一夜就没事了。” 籍郎的手还要往下探,我立马将他拍开,严厉警告:“若再不规矩,你就去隔壁房睡。直到我们回了崔府再说。” 籍郎听后,忍俊不禁,嗤笑一声:“好吧,不过你也不要每次我一碰你的后背,你反应就那么大。” 我转身瞪了他一眼,觉得还不过瘾,便又上手掐了他的手掌,狠狠道:“你别有一天让我如狼似虎……” 两处温泉虽被石瓦人为相隔,但若顺着水流行走,还是有一个通道相连。籍郎一早就做好了要和我一起泡的准备。特意让福安给他找了一个身形差不多的男子冒名顶替。自己实则通过暗道来寻我。 毕竟园子那么大,总有疏漏的地方。我一边恨那嬷嬷没长眼,竟叫他钻了缝,一边又庆幸,还好来的人是自己的丈夫,不然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有着自己夫婿的陪伴,我到底放了是放了十万分担心的心思。 不过籍郎也算是真心道歉了,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竟然还夺过巧人的活,仔仔细细得伺候我吃饭穿衣。 可是即便是这样,巧人也几天没给籍郎好脸色瞧。 我是吃饱睡足了,可身边安睡的那个男子到总是能慌慌张张得惊醒。 夜里我嫌冷,他就裹着被子搂紧我,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有钻缝得空隙再睡。我若是嫌热,他就会拿过桌面上的扇子,替我扇到熟睡了,自己再上床。 今夜,我眨巴着眼睛,看他一起一落得呼吸甜蜜得一笑:“傻瓜,我怎么可能会真的生你的气呢?” 谁道我话音刚落,他就挑了眉,睁开眼望我:“你说真的?” 我懊恼的扶额,大抵猜到他下一步动作是什么,立马摒起双腿,翻身朝里:“假的。” 籍郎笑眯眯得凑过脸,含着我的耳垂低低问道:“浣儿,你想给我生娃吗?” 我半个脸藏在被子里,娇嗔道:“不是新婚当夜,婆子都问过了吗。” 籍郎瞳孔微微收张:“现在是我问你,你愿意吗?” 我心有一抽,担心自己是不是拒绝的太过又让他误会了什么,连忙探着脑袋:“想啊,一直都想。” 谁道,籍郎似阴谋得逞的一笑,大脸凑到我的面前:“你身子不酸疼了吧。” 我恼怒得捶着他的胸,却不知这一举动更让他抓心恼痒得刺激。一把搂起我的腰,迅速卸了我的衣裳。 桌上燃着的八角台烛火,将我的婀娜的身影投在帷帐上。 我眼过他的胸前,倾然一笑:“这个频率,赶上播种了。“ 籍郎眼神闪烁,蜻蜓点水的吻过我的颈间,用着下身顶着我的小腹,喃喃道:“我只觉得你越来越可口了。” 他的舌尖滑动到我胸前时,我喉咙口不自觉得发出一声低鸣。 紧并着的双腿,被他硬生生得掰开。我羞红着脸,气喘嘘嘘道:“让我在上吧。” 他一愣,含笑:“看来,这种书你也浏览过了啊。” 道完,他又抓了我胸前的七两肉一把,猛地翻身,将我放在他胸上。 我贼贼一笑,俯身轻吻。 …… 第二日一早,巧人刚推开房门,就看到我支着身子开窗。 我红着脸道:“给我打水吧。” 巧人忍着话没说,对着籍郎福了福便出去了。 籍郎也不生气,替我批过一件衣裳道:“那日早上吃得笋,你觉得可美味?” 我支着脑袋想了许久:“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确实好吃,搭着清粥,清脆爽口。” 籍郎揉着我的腰间,眉头尽舒:“我前几日去拔了些,现在应当已经腌制入味了。晚点你让嬷嬷早上开缸做一点吧。” 我不禁哑口无言:“你去刨土挖笋了?就那****一身泥巴回来的那次?” 籍郎侧头看着窗外的后山:“我知道你喜欢吃,必定会心心念念着。不想你有遗憾便自己去刨了。” 我站在他身旁,弯着他的手臂,头枕在他的胸口:“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我就不会有遗憾。” 籍郎笑意晏晏:“啊,可是马上一入四月天,我就该去长安了呢。” 我抓紧了他的胳膊,好笑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有故意打趣我。说起来,今年你还考吗?” 籍郎放下手中的茶盅,缓缓落道:“今年,必须考。” 那****和崔老爷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可我又知道,籍郎之所以一直不中,大部分是他自己不想入朝为官。 “若情形还是如此呢?”我一脸担忧得问道。 籍郎侧转过头,自信得对着我:“不会的。已经有人呆不住了!” 查来查去,戴嬷嬷的背景干净的一点污渍也没有。巧人立在我身旁,越说越小声:“看着嬷嬷为人朴素的样子,应当就想来做个职,赚几个小钱。” 我早想着戴嬷嬷和大爷的情分,又有之前门房嬷嬷说大爷是个孝顺的主。怎么着,这戴氏都不该穷困至此。可是后来巧人查到,这戴氏的老伴生性好赌。和戴嬷嬷唯一的女儿,贾春杏,在前年,她被其父亲贾虎卖给洛阳城内的齐大商人做小妾。而籍郎曾说过,这齐大商人是全唐最著名盐商李三全的跟班。 巧人忧心忡忡得望着我,又紧追了一句:“我看二爷的意思,好像很满意戴嬷嬷。” 我已经托了婉娘去说服二嫂,内里二嫂肯定把我要管事婆子的事和王姨提了。于情于理就是王姨不答应,我都不可能留戴嬷嬷在我身边的。思量许久我问巧人:“那贾虎不是身体不适吗?女儿都嫁人了,万一往后戴嬷嬷真跟着我,贾虎谁照顾?” 巧人闻声,想了一会儿:“来人说,贾虎的身子撑不了几日了。” 我暗道不好,若如此,那和大爷感情深厚的籍郎必定会把戴嬷嬷留在身边。 张良子见我愁眉不展,上前两步低声道:“戴嬷嬷做事很仔细的。刚来几日,下面人都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 我透过纱窗,望着屋外头白玉兰泛出一片有一片的嫩芽,淡淡道:“白玉兰是先开花,后结叶。叶子出来了,花一定是败了的。” 巧人和张良子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好接话,安安静静的立在我身旁。 “明日开始让她进屋来伺候吧。”我深深吸一口气,满园的桃花香,沁人心脾。 张良子得了信,上外头传话,给戴嬷嬷收拾屋子。巧人猜测着我的心思,掂量了许久问道:“那王姨怎么办?” 我眼神空洞得回答:“巧人,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总觉得,戴嬷嬷回来是对我和对二爷不利的。” 巧人垂着脑袋,应话:“其实奴婢也有点感觉。戴嬷嬷做事滴水不漏,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平日里跟谁都和和气气好似没脾气一样。可那****去她家探望,戴嬷嬷对着贾虎的语气很是淡然冷漠,像是看仇人一样的。” 我点点头:“毕竟是卖女儿的丈夫,叫我也喜欢不起来。晚点,你回屋去拿些用得着的药材给戴嬷嬷送去吧。” 巧人临走前,忽想起一事,低低道:“说来也奇怪。戴嬷嬷一边恨着贾虎,一边又不准外人碰贾虎的药。非要自己动手熬制。” 晴空万里无云的天气,突然一阵阴风传过窗口,吹到我的领口间。 我紧紧胸口,一字一句道:“戴嬷嬷来了以后,你盯着一些。所有我和二爷吃的东西,都给她留一份,记住务必要她当着你的面吃了。” 晚饭我和籍郎正吃着,一身粗布麻衣,妆容素淡的戴嬷嬷怀抱着一件驼色绸衣,轻轻走到我们屋门前。我眼神示意过巧人,戴嬷嬷才提起自己的衣裳,踏着有不大点漏洞的鞋履跨过门栏进屋,略微紧着身子和步伐到我和籍郎面前。 戴嬷嬷忽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毫无防备得被她这一举措吓一跳。丢了筷子,亲自上手搀扶:“嬷嬷这是做什么呢?” 籍郎也略有惊色:“嬷嬷起来说话。” 戴嬷嬷连忙憨笑了两声,把驼色袄子递给巧人,离我退了一步,规规矩矩道:“老奴是来谢恩的,看来好像打扰到了姨奶奶,二爷用饭了。” 她先是对着站着的我福了一福,转而又对着坐着的籍郎拘了一礼。 我点过戴嬷嬷做的衣裳:“可是给二爷的?” 戴嬷嬷嘴角含笑,恰到好处的羞愧之色,缓缓道:“是,老奴家中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唯有女红还能拿的出手。这衣服面子是姨奶奶上次赏给老身的。里子是早前大爷在的时候,老奴得的。整个一套衣裳,说白了老奴就费了些手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什么仇,什么怨(下) 我微微笑起来,并没有去打开欣赏戴嬷嬷做得衣裳,也没有顺着戴嬷嬷的话夸赞她什么,而是转身进里屋拿了两件籍郎不喜欢穿的深色衣裳。 “我本想着病人过春最是难熬,特意给嬷嬷那一匹布子。如今倒是嬷嬷费心做了衣裳给二爷,那贾庄头的衣裳可不是又得晚些日子才能做好了。”我递给张良子三件深棕色的衣裳,一件是冬日里的袄子,一件是春秋的长衫,还有一件是夏天的凉衫:“二爷往日里不喜着深色的,这三件都只穿过一次。现在二爷身子宽了,更是穿不了了。这几件还是我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不如嬷嬷一并带回去给贾庄头吧。” 张良子手脚迅速得折叠妥当才递给戴嬷嬷。 一推二来的,籍郎看不过眼,多了一句:“不过是几件衣裳,以后再做就是了。嬷嬷收下吧。” 此番戴嬷嬷才半推半就得抱着,卑微得望着我,指指她新做的衣裳:“那……这衣服也是深色的。” 我不着意的瞥过一眼,坦诚道:“多是嬷嬷第一次给二爷做的东西,总要留着的。” 想必戴嬷嬷听懂了我话里隐藏得含义,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看着她有些削瘦得背影,我又有些不忍,吩咐张良子道:“把这些吃的,都给嬷嬷包上,晚点替我送送。” 好好一端饭,我再吃已实难下咽。籍郎还有些帐要算,用完餐便先去了偏房。 巧人整理桌子,看到我呆望着戴嬷嬷做得衣裳问道:“要给二爷收起来吗?” 我闻声,收了情绪,冷酷道:“这件衣服放着在柜角,穿不穿还得看主子的心情。” 巧人颔首,忙收起衣裳。 “巧人,你说我这样对戴嬷嬷会不会太无情了?”我手捧着茶,恍恍惚惚想起奶娘。 “姨奶奶自来有分寸。她若是真心实意得侍奉主子,受着一时委屈也不算什么。”巧人看我拿着冰冷的茶水,立马上前,放下衣裳,替我换了一杯热乎的,递到我手里。 我笑了笑,赞叹:“你总是处处为我留心。” 巧人不以为然得苦涩一笑:“奴婢自有记忆时就被人牙子卖进了国公府,从小就听嬷嬷们说,主子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主子的话就是圣旨说一不二。在国公夫人身边伺候时这些习惯早就埋下了。”道完又倍感庆幸得拍拍自己胸脯:“不过,自从跟了姨奶奶以后,奴婢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了。” 我莞尔一笑,嗔怪道:“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了。” 恰巧送戴嬷嬷出门的张良子回屋,听闻我和巧人欢声笑语的,便凑趣问:“说什么呢,叫我也乐一乐啊!” 巧人推了张良子额头一下:“你怎么就爱管闲事呢?” 我放下茶盅,轻轻一笑:“有的人,她的短处就是她的长处。况且张良子爱撩闲的劲也不讨人厌啊。” 这话一道,张良子更是来劲:“你瞧瞧,姨奶奶都说就喜欢我这样了。以后别老拽着我错处指责我啊!” 我摆摆手招过她们:“你们,一个静,一个动。一个聪明些,一个糊涂些。两人扬长避短,都是我的左右手。张良子,今日那婆子的话你可入心了?” 张良子贼贼一笑:“我心大,自来都不把坏话入耳的。” 我点点头,暗示巧人:“懂了吗?” 巧人听我说后,欠了一下身子:“还是姨奶奶知人善用。” 张良子又迷糊了,瞧瞧我,再瞅瞅巧人:”你们的肠子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我也不和张良子绕圈子,坦诚道:“我是夸你呢。有些人就做不到你的大肚。” 张良子目光清明,憨憨一笑:“姨奶奶懂我。” “不过,在崔府,有些人,有些事,你还是得听着点巧人的。毕竟外人不比我们自个儿。”我语气柔软,缓缓落道。 次日,东方升起的太阳刚冒出尖尖角,戴嬷嬷就已在我屋外头的院子里候着了。我自来有早起打拳的习惯,来了温泉庄子更是勤快些。 “我从侧面进去看看二爷醒了没。你先把戴嬷嬷领去后院给她安置的屋子。收拾好了再过来寻我。”我打完拳,浑身汗味甚重,拿过素净的帕子抹过颈间,悄摸着嘱咐巧人。 巧人颔首,给我搭上外衣就快步走到院落里。我靠着墙壁,沿袭着石路走到我屋子的侧面。刚要翻身从窗而入,籍郎便冷着脸道:“好好正门不走,又爬窗。” 我嘿嘿一笑,手脚轻快得从窗沿上下来:“我习武的事情,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籍郎面色微窘:“那你自己还找玄鹤比试呢吧。” 我顿了顿换衣的动作:“我也就说说,可到底不会在外人面前切磋。再说三爷也不是长舌妇,不可能上外头宣扬的。” 籍郎坐会床边,戏虐的看着我半身裸露:“你确定这么一大早,就给我看如此香艳的画面?” 我微微点头,故作调皮得回道:“确定啊,有本事你别看!” 籍郎闻声弹跳而起,揉搓着我的腰身:“可是最近还没收拾好你,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得挑衅我?” 我用着紫红色锦缎肚兜盖住我的胸,羞红着脸,乞求道:“出了一身汗可冷了,等我穿好衣裳再玩吧。” 他一听,立马抱过我送进被窝:“冷吗?一会儿就热了。” 说着说着大手又不规矩得乱搓起来。本来只是好好的取暖,结果****焚身又翻云一场。 我支着脑袋看天:“我现在有点怕在这了,什么时候能回府啊?” 籍郎绕着我的发丝,轻笑:“快了,等到一周后我把庄里的事点算清楚,交接完毕,我们就该收拾收拾准备回府了。不过到洛阳后没几日,扫完墓,我就该去学院了。” 莫名一股离别的感伤游荡在我和他之间,反应过来后,我嘲笑道:“不过是就是去那么几个月,做什么好像一辈子见不到的样。怪让人笑话的。” 我怎么也料不到,他这一走,我们两人的感情就真应了那句签语——人岂相逢在梦。 第一百四十四章 算起来戴嬷嬷十年前就是庄子上的半个主人。而这十几年来,庄子上的管事,丫鬟又一直没更换过。不过半天的功夫,全庄上下的人都知道戴嬷嬷回来了。我一出屋,就感觉到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到底已步入了三月天,各处庄头都忙着播种插秧,籍郎一早用过饭就匆匆忙忙地往东郊地里赶,好像说春雷后出了不少害虫吃坏了庄稼,庄头找籍郎,商量些应对的措施。 “日头可好,让丫鬟们把偏院,后院和我们屋里头的床被,坐垫都拿出来晒晒吧。冬季用的,晒完了再收起来也不怕出霉。”我摆下手中的笔,伸个懒腰对戴嬷嬷讲道。 一旁哈着腰,候了许久的嬷嬷,抬头望了眼我,不着意得嘴角微微抿起一丝笑意。踱着步子慢慢走出屋。 张良子刚去换了热茶,捧着汤子进来。 “这一上午,感觉外头一直闹哄哄的,可都为了戴嬷嬷的事?”我轻轻一笑问道。 张良子颔首:“要说戴嬷嬷好像人缘真不差,不过一点风声散出去,全院子里的人都跟着一块乐。也有人说,大爷若是瞧见了泉底下也会笑的。” 我低头收起所描绘做的兰花,淡淡道:“今天画得一点心境也没有。” 张良子以为我被吵着了,愣了一声:“要不我去把他们都赶到外院去?” 我摆摆手:“不用。戴嬷嬷住得地方可安置妥当了?” 张良子笑了笑:“本来巧人安排的还要后一些,可戴嬷嬷想着时常要问我一些您和二爷的习惯,来往麻烦,就挨着我的屋子住了。” 巧人住在小偏房,统共就三四步的距离。我只要靠着里屋的窗咳一声她就能听见。但我还是每一周挑出两天让她和张良子轮换守夜。不过我自来没有起夜的习惯,所以长久以往张良子住得都要稍远一点。即便是到崔府,她们二人的位置也一向如此。 我垂下眼帘,挥手让张良子去看看戴嬷嬷那边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巧人面有凄然咚咚跑回我屋里:“西郊有人来传话说,贾庄头刚没了。” 我胸口一紧,又恢复淡然:“去告诉戴嬷嬷,再拿从我帐里拿十两银子。” 巧人一听,唉了一声便退下。 我心里几番琢磨,越想越渗得慌。连巧人什么时候进屋了我都没发现。 愣是被她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让丫鬟把我们柜子里的厚衣裳也拿出去晒晒吧。” 巧人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我从厅堂出来,正想往前院的葡萄架子下坐坐。却正好看到几个小丫头在我外栏里播种兰草。 这丫头都手脚灵活,我看了好一阵才命巧人拿几个果子和糖果给她们。 一个七,八岁小丫头领头上前福礼:“多谢姨奶奶。” 后几个丫头各个机灵,学着样都做了礼。道完,我莞尔一笑:“巧人走吧。” 我前脚刚跨出院栏,就听到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得议论道:“姨奶奶长得真好看。” “像天仙一样。” “我觉得比天仙更美一点。” “能不睁着眼瞎说吗?我看她长得很一般啊!” “诶,余丹,我瞧着你好像和姨奶奶还有几分相像呢,你这么讲是不是再说你自己不好看啊?” 我回头,看到那个叫余丹的小丫头又昂着脖子望我一眼:“她没我漂亮。” 周围一圈女孩子都笑出了声,余丹才怯生生地转过脑袋不望我。 我笑着问巧人:“那丫头好像是跟我有几分相像啊。” 巧人挽着我的手:“眉眼间是有些像。不过到底年纪小一些,看着太青涩了。” 我笑道:“她那份青涩可是叫我垂涎呢。” 转而到了葡萄架子下,我斟过一杯毛尖淡淡问:“怎么想起来种兰草了?” 巧人想了一阵,不确定道:“会不会是戴嬷嬷安排的?我刚去找她传信的时候,戴嬷嬷正在找了花匠婆子。” 我忙收敛了心神:“戴嬷嬷可是问过你什么关于我的事了?” 巧人闻声回:“没细问什么,就提了一嘴,说姨奶奶是不是懂药理。” 我略一思忖,道:“你怎么回的?” “因猜不准戴嬷嬷所问的意图,我就回了不知道。” 我沉吟道:“她后来就没解释为什么问?“ 巧人隐有不安:“姨奶奶怎么好像都知道。戴嬷嬷说了,说您给他老伴拿的药材都是补气的,对准着病给的。” 我点了点头:“巧人,凭着你的感觉,你说她第一个会下手的地方在哪?” 巧人眼底绽出了一丝笑意:“真是一点想法也瞒不住您。我估摸着怕是已经下手了。” 我靠在躺椅上轻轻晃动了两下:“你既然会想着回她不知,必然就已经生了猜疑。只能说戴嬷嬷还是心急了一点。你留心下,最好是抓到后头是谁派她来的。” 巧人微微点头,沉思道:“我看着张良子一心向着戴嬷嬷,可要告诉她提防着一点?” 我听着望了眼巧人:“你若是告诉张良子,一定会露馅。我看戴嬷嬷还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应该没必要去加害和她无冤无仇的张良子。” 巧人喃喃应下。 “对了,你把给贾庄头看病的大夫给我请来。就说我最近噬眠,食欲不振。” “要让二爷知道吗?” “随意,若是避不了福安,知道也无事。” 懒懒的阳光,惬意的午后。我用帕子盖住脸,全躺在摇椅上,迷迷糊糊得睡了过去。 籍郎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安安静静得坐在我身旁看书。见我醒了便到过一杯茶递我:“怎么最近好像特别犯困?” 我立起身子,捧着茶喝一口,早没了先头泡开的苦涩,看样子他已经喝了好几壶了:“我睡了很久吗?” “我回来以后一个时辰。”他忙把面前的茯苓糕递我:“是不是又饿了?” 我略有一点羞涩:“你怎么知道啊?” 这茯苓糕里头还放了松子杏仁一类的干果,因为有着糖分,吃得也不苦涩。 “这是谁做的啊?”我移动身子,又想上前拿一个。 籍郎道:“戴嬷嬷做的。” 我一惊,喝了几口水:“她回来了?” “没有,这是她出门前做的了。” 我眼底深处绽出一丝笑意:“我们来了也有半个月了吧?” 籍郎听后,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差不多吧,可是呆着无聊了?” 我知道要说服籍郎带我出门是件需要耗费大良心思的工程,便没有心急吐露,循序渐进道:“是啊,天天看着后山上的桃花,闻着花香,动了馋。你可想喝我做的酒了?” 籍郎暗暗点头:“是有点。” 我一看有戏,上手替他揉肩道:“你这几日忙进忙出的,也没什么空好好休息。不如……” 我后半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给他堵回去:“别想了。你现在身子不适,要想酿酒,需什么做什么都叫巧人他们弄就行了。” 他从开始和我说话,眼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书。我伸长了脖子,看到是务农的,瞬间腌了菜:“问题还没解决吗?” 籍郎神色一凝:“怕是弄不好会牵连到别上的别户的庄子。” 我微微点头:“可有什么对策了?” 籍郎眼神恍惚而过:“已经大面积除草了,可是还是不见好,更有多数飞虫。一到白天又都飞散了,研究了一个上午,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浅浅一笑:“你带我出门,我告诉你怎么弄,肯定能做好。而且还不会破坏耕种。” 籍郎半信半疑得看我:“你种过地吗?” 我拍拍胸膛,自信昂扬:“我没见过猪跑,可我看见过猪肉啊。” 籍郎眉头方舒展:“得了,就是你治不好,我也会带你去后山的。” 我咧开嘴,叮嘱道:“我们先去后山吧,待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再去东郊。” 籍郎面有后悔:“唉,怎么就是嫁了人,你的性子还是不变呢。这么好玩……” 我拉着拽着他,快步往我们屋子走:“我穿男装,别人要问你,就说是故友。” 籍郎不免有些郁闷,可难得竟没有拒绝。巧人看见我们匆匆忙忙回屋以为出了什么事,我示意一个眼神她上前,低低道:“我嘱咐你的事,都记得吗?” 巧人不明所以的点头:“是见大夫的事吗?” 籍郎听到后,懊恼一笑:“我正当你生病,原来你就为了掩人耳目?” 巧人想替我解释,给我堵了回去:“是啊是啊,我天天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乱逛,连哪里有几株牡丹,亭子有几根柱子,几个台阶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拽着籍郎的胳膊往里屋走:“你忍心让我天天这样愁,愁到人老珠黄吗?” 籍郎心里虽还有些顾虑,但看着往日死气沉沉的我,一下子活脱欢笑,便微微点头:“得了,拿衣服吧。我就这一身不换了。” 我满心期待他答应,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待到他话音一落,瞬间变化成小人得逞的奸笑。我心下窃喜,等出了这个门,做什么,玩什么,你还不得听我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恐高 我思虑来思虑去,总觉得自己现在五谷,四肢张开了,不似小时候那么好装变男子。对了铜镜照了半响,终于提起笔把自己的眉毛画得又粗又大。顺到还在嘴唇边上点一颗黄豆大小的痣。 籍郎气定神怡得在一旁静静观察,既不阻止也不评论,一副你折腾我看戏的模样。 巧人嬉笑了一会子,笑说:“姨奶奶,你现在这副模样和二爷站一块,人家肯定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放心吧。” 我复又拿起鞋,在里头塞了好些棉花,努努嘴道:“我怎么听着又是喜又是忧呢。” 籍郎见我把鞋子套上,立马拽着我胳膊往外头走,留下一句话给巧人:“晚上不用留饭。” 我咿呀喊了两声疼,他才松手,转而我对着巧人做口型:“一定不能忘了啊。” 巧人挥挥手,做一个你放心的手势。 “要是按你的速度再磨蹭下去,我们就可以不用去后山,直接去庄上了。”籍郎冷着脸在一旁打量着看我一眼。 我牵着马缰:“明明是我着急,怎么现在好像你更急一点似的。” 我捋着马背,回头望籍郎一眼:“你是怕我驯服不了野马吗?特意挑了一头性子温顺的?” 籍郎眼波出抖了一下,又恢复平静,浅浅一笑:“看来在青州你可没少野啊!” 我对他的话怒喜难辨,自然收了傲气,乖乖上马:“二嫂也长管着我。” 籍郎随后一个翻身,完美上马,温和道:“你面上极乖,骨子里的野性谁也训服不了。不过好在,你知道分寸,肯定不会做太过火的事。” 我琢磨了一下,竟不知道,籍郎从何时对我的性子如此了解。 我踱着马,缓缓跟在他后头,可是我对他呢?我除了凭借前世陈阳的性子,能多少猜到些他喜爱的事物,习惯,可是他真正的内里我了解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外人面前,籍郎一向谦逊温柔,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对我,他柔情,他霸道,可这些都是在私底下欢爱时。真正对事的时候,他的态度尝尝让我琢磨不透。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想知道。夜里,他时常会梦醒,更紧箍我的双肩,我能感觉到他不安,可是他一个崔府的嫡子,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有什么可以让他诚惶,让他诚恐?这一切的一切,我从来不知,他也从来不让我知。 “到了,我们把马栓在这,步行上去。”他率先下马,安定好了再来牵我的。动作细腻,语态柔软。 我一面下马,一面浏览周围的风光。从天而降的河流,涓涓不息。茂密的花枝,朵朵绽放的桃花。身入其景,只叫我心荡漾。 “这里这么美,我若不来,岂不错过。”我攀着花枝将花朵凑近鼻间闻。 籍郎浅浅一笑:“你今日不提,临走前我也会带你来一趟的。” 我半信半疑得望着他:“怎么不早说?” 他拉过我的手,拨开重重叠加的枝叶:“你能等得了吗?你性子还是太急了一点。” 走过一阵桃花树下,瑟瑟的春风抖落漫天的花瓣。他与我十指交缠。 “过了这片山头,到那个谷高处,可将整片洛阳城内城外的景象一览无余。”籍郎指着远方微微隆起得山脉,缓缓落道。 我呆了呆:“这里好像没有攀爬过去的痕迹,而且越往山上路越不好走。” 籍郎静静得望着那个突起的山脉:“小时候,大哥就很喜欢跑到哪里去。他说,站在那里就好像离我们更近一点。”道完他回头对我说:“有一条小路,是大哥走了几年走出来的,我想寻一寻。你怕吗?” 我握了握拳头,一咬牙跨出一步:“不怕,只要有你在。” 他瞟了一眼咬着牙,不敢看山底的我:“现在连半山腰都没到,你就恐惧了。我们就在这吹吹风吧。” 我摆摆手,环着他的脖子亲昵道:“这么久了,我也从来未有替你做过什么。就这一点小事。我可以的。” 籍郎的眼中带过一丝犹豫,后又点点头:“你若很怕,一定要告诉我。” 离山底越远,坡就越陡,好几处,连可以握着的枝藤都没有。我现在最庆幸的是自己一身男装,多是还能迈开点步子。 籍郎在前头每到一处就用随身佩戴的匕首割下记号,时不时回头带着扶我一把。有好几次我险些要跌倒,都叫他硬拽着拉回身子,我再借力,攀附在深根的枝藤上才没有拖他的后腿。 呼呼的山风从耳侧吹过,我颤颤巍巍得问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半山腰了?” 本该挥汗如雨的我,现下却是寒冷似骨。籍郎满带愧疚得双手抱我往磐石上放。 我闭着眼休息,过了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好多了吗?” 我木讷得点点头:“还有很远吗?” 籍郎让我靠在他的背上,鼓励道:“你自己睁开眼看看!” “不,我怕。”恐高这东西,不管到什么年代,不管我是不是身负武艺。只要我魂魄依旧是那个魂魄,我就一定会带着这个恐惧。 籍郎见我反应激烈,没敢用强的。而是让我把禁锢着的双手搭载他的双肩上:“我们现在在平地,你可以站起来,四处走走。等到你适应了,你再睁开眼睛。不看山底,就看你现在所在的地面。” 也不知,是他温柔关怀的语调宽解我,还是一阵一阵的花香勾引着我。我顺从他的话,由他牵着,一小点一小点步子迈着。等到心底害怕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得睁开双眼观察地面。可是脚边嫩草丛生,还有一席一席的花香扑鼻而来,我全然顾不上恐惧,满满的疑惑泛上心头。 四周空谷里只有喜鹊叽叽喳喳的欢叫声,我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仙境,呆愣着赏析眼前的一幕幕。 金灿灿的油菜花,随微风拨动,像一群花仙子翩翩起舞,扭捏着身姿。攀附在一波又一波的小小山峰上,形成壮观的奇景。 “这里不是山吗?怎么会有平地?” 我回头一望,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从山的西面,走到了山东面。高低一点都没有改变。 “在忘尘谷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恐高,尤其惧怕一切没有扶手要徒手攀爬的东西。本来我想借着寻路的由名让你的好奇心战胜恐惧,大胆尝试……但我还是很不放心。”他仰着脸,极为不舍得望着那片阳光直射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农除害(上) 泉水叮咚,我卷着裤腿子,和籍郎两人坐在岩石上,双脚浸泡在绵延波动的水流里。 籍郎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欢笑和我讲述着他和崔家大爷小时候的趣事,丑事。 掏马蜂窝,翻墙头,偷砸隔壁人家的屋子,又或者馋别人树上的枣,活活弄坏了别人家的种子,好些事都是我渴望不可及的。 “可是,我知道,大哥一直防着我。一直猜疑母亲。而母亲又是护短的人,大哥来了庄子后性格就变得极为孤僻。对下人,都比对我们好。”籍郎摔过一个石子在水波中,掀起三圈涟漪。 水面上的凉气和太阳光的温暖交结纠缠,我不冷也不热道:“可能到底不是亲兄弟吧。” 籍郎不是拨动一下水纹,淡淡道:“不是同母,可也是同父。到底我得了大哥的一切。” 我转开话题缓缓问道:“大爷的身子一直不好吗?又翻墙头,又爬树的,哪里有病的样子?” 籍郎一身悲凉,望着天,轻轻一笑:“生病?不过是对外的说辞,大哥身子虽然瘦弱,可一向健朗。除了偶有哮喘,但不是严寒,不是酷暑,根本不会发病。来庄子不过就是为了躲避母亲和我的争吵。” 我心中一惊,忙道:“大家是续弦,说起来,大爷才是真正的嫡长子。那时候应该崔老太爷还在吧,哪里轮得到你们争吵?” 籍郎松开斜支着身子的手,淡淡道:“但是母亲不甘心。想必你也知道了,母亲是比姨母先爱上的父亲。阴差阳错,姨母做了崔府的夫人,而母亲三年待字闺中就为了等父亲名定,宁愿做妾室侍奉左右。可恰恰彼时,姨母生了病,卢家人费心费力让母亲坐上续弦的位置,但姨母不同意,一意孤行要立姨娘。好不容易母亲进了门,做了正经的太太,却处处碰壁。到莺娘落地,林氏因生了一子,地位不可撼动,母亲和父亲生了分。直到祖父病逝,府内暗涌嫡长子之位争夺,我年纪虽小,却将他们大人的心思看得分明。” 我扶额不禁感叹:“国公府争,至少为了一个爵位,况且个个都是坐吃山空的料。崔府争,就为了一个嫡长子?即便你大哥坐稳了又如何?你有才,你有名,家世显赫,到时候考取功名不一样可以具有权势吗?” 籍郎寒心一笑:“这个道理你都明白,可偏偏我的生母不明白。她想要的,就必须得到手。” 长久无话,我弱弱问道:“你们所有人都是认为,还是有证据的?” 籍郎闻声看了我一眼:“大哥出了事,最有力的就是我,除了母亲还能有谁?” 他的目光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清冷,我脸微微有些发烫,强自镇定得回话:“不,还有林氏。” 本来我以为他至少会有片刻犹豫,可是籍郎茫然一笑,淡淡道:“林姨娘自来本分,就是姨母都喜欢她。她若想要只管跟父亲提,哪里需要做这些事。” 我还想为崔老夫人辩驳,他却一把抱起我错开话题:“这种良城美景,我们都用来说这些凡尘俗世岂不可惜?”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忘了我刚刚要说的话,回视着籍郎炽热的目光,娇滴滴得问了声:“你要干嘛?” 结果可想而知的,我不仅没得到回答,还被横抱着往油菜地里走。 花粉滴落在我和他的衣间,我一双雪白的脚丫就光溜溜的在他手臂处。 “赏花,你至少也让我把袜子穿上呀?”我奋力得扭动一下身姿表示不满。 籍郎邪恶得露出一笑:“赏花?” 我大气不敢喘一声,简直不敢确信心中的想法:“你想干什么?” 籍郎一听,低低的笑起来:“能干什么?” 沙沙,闷闷的声音,击中我心里酥酥麻麻的地方,我红着耳根子,沉吟道:“混蛋。” 谁料他放在我腰身下的手,挺直了抚摸,一颠交错位置把我放在岩石上:“我还没有那么奔放呢。我想给你穿鞋!” 我恼羞着脸,竟莫名有一丝失望。 他突然咬住我的耳垂:“我怎么觉得你好象有点失望呢?” 我羞愧难当,推开他的胸口:“我鞋子在那里,没拿过来呢。” 籍郎看着我水汪汪的豆眼,笑意更深,双手不知何事探上了我的脑后跟,暧昧不明的说道:“这里四下无人。一会儿你一定要叫的大声一点……” 我咬红了自己的嘴唇,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单纯的调戏我,转过头:“一边去,快点去拿鞋吧。” 谁道籍郎反手一握,一前一后抹搓起来。我微微隆起的胸膛呼吸紧促,又急忙拍开他的手:“你来真的啊……” 话还未说完,就给他用舌头堵了回去。缠绵纠缠,我大口大口得呼吸着空气,四周都是浓郁而又茂密的油菜花,只叫我春心荡漾。他的一只手已经伸到了我的下半部,我扭捏了一下错开:“不要。” 籍郎又拉扯我近一些,用着男子的气息包裹我:“把你的本性释放出来吧。” 我酥酥麻麻的脖颈红了一片,低低**一声:“太野了,受不住。” 籍郎扯开我的里衣,肆虐得亲吻,完全不顾我的推脱请求。 一片油菜被压倒,我的双手被禁锢在头顶,波涛汹涌时又被翻身。 他深吸一口气,久久才吐出。 唉,男人的欲望真的是越浇越旺。 还好,附近就有水源,也确实是没有人烟的地方,不然后果真是不开设想。 我赤着身子泡在水里,不住回头警告他:“别看我,看点周围。” 籍郎停住了脚步,定定忘了眼我:“你真生气了吗?” 我往水底一沉没爱搭理他。 因为说好了要等到日头快下去才能去东郊地里,我们又在卢家庄子附近的林间里逛逛。可以说什么常见的果树都能找到。春季有桃子,夏季有荔枝,枇杷,秋季有柿子,就连冬季难得吃到的李子,这两年也都是庄上子供的。 “我若有地,也要种上一大片的果树,这东西还好管理。”我低头思考,自言自语道。 籍郎一路细细观察我,眼神幽深索黑:“你很缺钱吗?” 我一脸奇怪:“怎么这么问?” 籍郎直直问道:“最近你一直在问巧人一些铺子的事,我偶然听福安说,你好象还有意在城中南处买一间香粉铺子?” 我双手交错,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实情,乐呵呵道:“只不过是问问,没打算买呢。” 籍郎眉头深蹙,道:“你要是真想做我可以帮你问问看,上次和你提的那丫头。” 我摸不准他的态度,呵呵一笑:“我哪里是做生意的料。不过就想着把庄家地里的东西卖卖,赚些小钱。前几日正巧托福安在城南打听了几家农户,哪里想过动开店的心思。” 籍郎微微颔首:“往后我们自己出府单过,你倒可以看看。现在你就一门心思养好自己的身子吧。” 说到底籍郎骨子里还是大男子主义,所有的一切我都要听从他的安排,对于赚不赚钱这个事,我心里有计较。毕竟崔府那么一大家子,今天送一点,明天送一点,这种坐吃山空的状况越见明显。籍郎毕竟是嫡子,哪里知道为钱财而忧,可我现下也不好直言,只能面上敷衍过去,张口称好。 刚要出林园,我瞧见一颗树上绽放着几朵米白色的小花,锦簇成一团,煞是好看,于是情不自禁的上手摘了一朵別在腰间。 籍郎默默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东庄上的人都肃穆得看着我和籍郎缓缓而入,庄头一脸凄然的面色相迎,看到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二爷想到办法了吗?” 边上一个农妇,不削的打量了我一眼:“这些只会啃书的公子哥哪里会知道这些。要是大爷在,兴许还有些戏呢。” 我跟在籍郎身后,略微上前抱一掌,粗着声音:“如果没有解决掉问题,今年的收成我出给你们。” 籍郎一惊看过一眼没有搭话,刚刚指责的农妇不屑一笑:“看你一副柔弱不禁的样子竟然还敢说这种大话。行啊,要是成功了我把东边渠道里的水都给你和干净了!” 此时,籍郎才温文尔雅的一笑,没有理农妇:“就按我兄弟说的,如果解决不了。今年赋税免交,粮食我会派人发给你们。” 农妇还想开口再加条件被庄头一声怒吼顶了回去:“老大媳妇,怎么说我们也是给东家做事的!” 我心下有所了然,这庄头和崔家签的是一生的死合同,相当于卖身契。不过为人确实勤快,诚恳,七八年来也做得兢兢业业。特此崔老夫人才迟迟没要庄头底下孩子们的身契,破格让这一家人,都留在庄上。而崔老夫人呢,也确实抠,都赚那么多钱了,也从来不赏赐点什么。硬是按照规程年年收钱,一点都不给别人捞便宜的机会。这庄头本分自然不会有意见,但这精算的大媳妇,必然是对崔老夫人以及籍郎有些埋怨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农除害(下) 庄头不比妇人自然目光不会那般短浅,引着我向屋里走。 籍郎偷偷握过我的手,低沉声音道:“你就是真没解决了也没事,我担着。” 我瞥了他一眼,颇为不屑:“我从来不吹牛。更何况,那个妇人这般嚣张,怎么着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吧。” 道完我便大步扩里,四面环顾。除了岩土白璧,就是一应的耕种设备,偶有几件像样的碗盆,就连我们坐下的地方都是几块略微平坦石头拼接的石凳。我不禁暗暗心叹,这崔老夫人也太心狠了,崔府内我就没见过档次低于红木松石而做的椅凳,估计随便哪个下人从主子那得到的赏赐玩意都远比庄头一家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像样。 庄头也不兜圈子,直问:“不知道公子想到了什么法子?” 我望了窗外一眼,已经半片山都被夕阳染红了。我浅浅一笑:“你可是用水灌过了?” 听后,庄头一下子就收了轻视的神色:“是,不知公子怎么看出来的?” 我叹一气,果真刚刚还是被瞧不上了:“这几日天气都晴朗,而这一处面朝东南,正是日头最晒的地方,往日里你们都是旱地播种,这庄稼哪里会需要这长长一条人造沟渠?” 籍郎转过脑袋一脸惊讶得看我:“你真有法子?” 我更是懊恼,怎么人家不信我就算了,你还不信我? “公子真是好眼力,往年害虫一出,便会趁着还没到雨季的时节,小范围灌水,可是今年所遇也是第一次,竟是飞虫。”庄子蹙着眉,略有不安得望了望籍郎:“况且东家今年的赋税又重了一成。” 我长吸一气,不敢相信得看过籍郎。只见他轻轻颔首,我才收了心思:“飞虫这个是小问题,只要你们照着我的法子做一准没问题。但是,我看着……”我吞了后半句话,意味深长得瞅了一眼籍郎:“后山那片林子不是没人看管吗?不如一并给了他们吧,开荒再种一些枇杷,荔枝。” 籍郎没做答,庄头又是疑惑又是惊喜的半弯着身子向我鞠躬。 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年过半百的老伯这般寒酸窘迫,因为一点点恩惠就对我服小。我瞧着实在心硬不起来,拿过腰间的荷包,掏出几个碎银子:“这个就当买种子的钱吧。你现在让他们去扎灯笼,记住纸糊的地方捅两个小口。” 庄子感恩戴德对我,对籍郎各行了一礼,之后才出屋对刚刚不服气的大儿媳妇道:“公子的法子,你可听到了?” 那婆子虽不像先头那般不服气,却还是很不相信的模样,半推半就着步子去做活,嘴里还不时得碎碎念念:“看他细白嫩肉的,倒能知道这些。” 等人都散了,我才缓缓起身,竟然还有原始的手摇机,正是用来织布的。不过庄头家的这副已经织得快散架了,我轻轻一碰就好似会从脚踏板开始松散。 籍郎仔细将我的一举一动放在眼里,吃惊得问:“这些东西你都认识?” 我摆摆手:“认不全,只这个东西听过,没见过。” “那你刚刚和庄头讲得那些,又是从何处听来的?”籍郎眼过我的手,低低问道。 “青州水源充足,长年都会出这种害虫,这个问题,随便哪个农家都会解决。”我嘻嘻一笑,凑到他面前:“可是崇拜我了?” 籍郎一把抓住我的腰:“是有一点。” 对于下午的事,我还心有馀悸,立马推开他:“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毕竟你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只用会写文,弄武就够了。”道完我有木木得问了一句:“大家为什么还要加庄头的赋税?” 他没有直面回答,而是眼望远处:“这件事我会和母亲提的。” 窗外头西边的云彩已经收起了最后一丝光亮,我不禁为那残破壮丽的栖霞之美而赞叹:“想比东升的日出,我倒更爱这嗜血的夕阳。就跟人的命一样,出生是希望,但是死亡未必就不是希望了。” 籍郎点过我的额头:“好好的,怎么突然没由来的这么一句?” 我嘿嘿一笑,“你看,他们去点灯了?” 地里扎着的稻草人手上被冠了戳破口的灯笼,很快外头一阵欢呼。 “公子,按你的法子一做,立马见效了。那些飞虫直直往那灯里扑,估计一晚上就能都灭了。”庄头兴高采烈道。 籍郎不自觉上手拽住我的胳膊:“真的?” 我怕被庄头瞧见,故意放小了动作甩开他的手:“以后你们要注意一点火源,别因小失大。” 庄头憨憨一笑又叩了几个礼。那个大儿媳妇面带尴尬得被庄头和他儿子拖进屋。 “谢谢,公子。” 我连忙摆摆手:“这个还是以往我见别人用的法子,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小事,用不着那么客气。” 妇人闻声,又看了我一眼,浅浅道:“公子腰间别的那个花最好早点丢了吧。” 我一惊,低头拿过:“你认识?” 妇人又上前看了一眼,万份确信道:“可是那个后山林子里的?” 我点点头,也是,整片山野间也只有在那处看到过。 “这是毒药。往年有人摘它的果实吃,双双都麻痹而死。”妇人面又凄然道。 庄头和庄头儿子闻声都上前看了一眼:“真是!” 我拿着百花,久久无语,籍郎听后上前询问:“你可有觉得不舒服?” 我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一个片段从我脑间一闪而过,我思索太过专注连怎么出屋都忘了。 “想什么呢,庄头和你讲话呢。”籍郎推推我,低低说道。 我缓缓回过神:“庄头,这个是什么时候发现有毒的?” 庄头和他儿子对过眼,一口同声道:“十年前。” 我心口一惊,看过一眼一旁不明所以的籍郎,呆呆哦了一身,便不自觉做了一礼。 籍郎一把大手扶住我要欠下去的身子,沉吟:“你现在是男子!” 我面色微红,抬头看到庄头憨憨的笑容。 庄头抱着手道:“老奴一早就看出来这位一定是二爷的姨奶奶,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既然知道,就要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籍郎冷着面容,严肃警告。 话毕,庄头和他儿子连连叩礼:“两位公子路上小心。” 我紧握马缰:“走吧,他们都是老实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纠错 籍郎面色好似平静无恙,却一路上都闷闷不说话。我跟在后头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到了什么。 过了好半响,我们双双下马于庄子后院。巧人应当是站了许久,一直在院口候着,一听到马蹄声音,立马开门。 “可有什么事?”我颇觉得巧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很不自然,立马松开麻绳递给籍郎。 福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手脚利索得为我们俩鞍马。 话音一落,巧人脸色一沉,偷瞅一眼我,只简单说了一句:“今日那大夫来了。” 果不然,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始料未及的事情。碍着籍郎在场,我没有多问,淡淡道:“先回屋吧。” 巧人缓了几步,跟在我身后。我又故意落下几步跟在籍郎后头。 “姨奶奶,戴嬷嬷已经回来了。”巧人偷偷上前对着我耳边说了一句。 我不着意一笑:“她事情都安排好了?” 巧人脸色更暗:“跟事先有准备一样,万事都按着流程,一点错都没出。” 我照旧点点头,没再多说。籍郎闻声:“你们议论什么呢?” 我继续装傻,上前挽着他的手臂:“戴嬷嬷已经回来了。” 籍郎一听,呆了一响:“她怎么了?” 我半日才反应过来,出行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和积籍郎报备戴嬷嬷的事:“戴嬷嬷的老伴,午晌时没了。” 籍郎缓缓落下了手,低低道:“你一早知道?” 我咬着嘴唇,想他应该不会为这种事怪我:“知道,给了些银子。让戴嬷嬷把事安排托了再回来。” 籍郎沉沉一叹:“以后关于戴嬷嬷的事,尽早告诉我一声。” 我胸口一紧,想顶嘴,就是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还不知道这个人是敌是友呢。可话一道嘴边就变成:“知道了。” 一进屋子,还好戴嬷嬷不在场,我立马更换了衣裳,问过巧人:“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巧人连忙道:“姨奶奶前脚刚出庄子,后脚她就回来了。” 我一惊:“这么利索。她回来没过问什么?” 巧人一咬牙:“问过,奴婢说姨奶奶身子犯困,又睡了。正巧下午大夫来了,就把她搪塞过去。” 我很满意的点点头:“大夫那又问到什么?” 巧人瞅瞅我,眼色颇有几分深意:“姨奶奶,我听后心惊了好一会儿。愣是在风里站了一两个时辰才平复些。” 我摇摇头:“无事,你就将你知道的,听到的,都告诉我行了。” 巧人赶紧一五一十道:“大夫是当年给大爷看病的。是戴嬷嬷的相识,今日来,好似两个人有闹崩的迹象。大夫匆匆忙忙回答了句,大爷和贾虎的死因是一样的。多的事他是大夫也不知道。” 巧人道完又抬头瞧我一眼:“我让大夫把方子都留下,每个药材都按照大夫的法子抓,这一包都是的。可我左翻右找,印象里还是缺了一个东西。” 我面色一沉:“查到这可以了,要是被戴嬷嬷察觉什么,极有可能反将我们一军。现在,二爷可是对她又信任,又心疼。”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我就来看看姨奶奶是不是起身了,过来谢个恩。” 巧人面露难色:“已经来过几趟了,要赶走吗?” 已知她意图不正,我反而心里镇定了许多:“让她进来吧。” 巧人略有不放心,迟疑了一下。 我淡淡道:“她已经开始急了,错漏百出。现在我们要抓到她幕后的黑手,这个才是重中之重。” 巧人一抬头,看了我一眼:“是。” 我神色自若,捧着茶蛊:“嬷嬷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戴嬷嬷明显有些拘束:“就来看看姨奶奶身子可好些,道一声谢。” 我好笑得看着她:“我身子还不至于要到大夫都治不好的状况。既然嬷嬷知道我身子不利索,就不能明早道谢吗?” 我言辞犀利,句句击中她的要害。戴嬷嬷红着老脸,低头,一副凄然惧怕的样子:“姨奶奶可是为了什么是恼了老奴?” 下首妇人期期艾艾,我望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深意,笑道:“哪有的事,不过想着嬷嬷也算是府里的老人,总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吧。” 戴嬷嬷双手交错放在身前,佝偻着腰板,卑微一笑:“确实是老奴考虑不周到了。那姨奶奶早些歇息,老奴先告退了。” 我把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淡淡一笑:“嗯,下去吧。” 这婆子最善于的就是服小,微躬屈膝的姿态让外人极不忍心伤害这个穷苦的老太太。 直到她退出去,我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巧人给我换了一杯茶水。 “姨奶奶人走了。”巧人看着我的笑意,怯怯说道。 我道:“这老婆子心机厉害得狠,就是你我加起来两倍的功力都不及她一根手指头的。” 这一点上巧人十分赞同:“若不是姨奶奶心思慎密,只怕都会被她憨厚的外表所欺骗。” 是以,对待此人我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必须抓住她的错处,一举击破。 “浣儿,戴嬷嬷怎么说也是大哥的奶娘,你对她……稍微温和些吧。”籍郎环着我的腰,我枕在他的臂上都快睡死了。突得听他这么没由来的一句,瞬间脑袋清醒。 “戴嬷嬷找你哭诉了?”我揉着眼睛,沙哑着嗓音道。 籍郎低头看看我:“没有。我今天从后院过来的时候,听到戴嬷嬷在和张良子哭诉。很是凄凉……” 如果不知道那些事,一个婆子,唯一的女儿被卖给商人,最后连终老扶持的老头子都病死了,这些外在的事辛酸到让人真心实意想心疼她。最要紧,这个婆子还奶过一直让籍郎愧疚不安,深感抱歉的大爷。 我上手抚过籍郎的脸,略带伤感:“戴嬷嬷今日刚刚葬了老伴,心里多数有苦。我毕竟是个主子可能考虑的不周到,但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以后好。不过你放心吧,我知道戴嬷嬷如今是真的无依无靠,我会善待她的。” 籍郎恍惚一阵,长长输出一口气:“我这样也能了了大哥的一桩心愿。” 送走籍郎出门,我便大跨步进屋,吩咐人动手酿酒。 张良子刚进里屋把柜门一开,就大叫一声。 我捧着的茶杯,不住幌了一下,洒出半杯水:“张良子,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巧人看我心有馀悸,也是责怪道:“连见死尸都见过,怎么还这么没胆子。” 她道完便带着我的目光掀起薄帘,张良子一脸凄然得看着我:“姨奶奶,柜子里有死猫……” 我一惊,忙道:“昨日你们谁收拾屋子的?” 巧人和张良子互望一眼,张良子恍惚想起:“是我!” 巧人弯着腰把猫捧出来,又把昨日晒得几件衣裳,绢布都拿出来。 每一件我都凑到鼻尖闻一闻:“你马上让门房去寻东片庄头上的大儿媳妇!” 巧人慢慢放下衣裳,看过我一眼,没有迟疑得道了一声出屋。 张良子垂着脑袋,手足无措:“姨奶奶……” 我低头,冷着脸瞧她跪在地上,泛红的眼眶,问:“你昨日可出屋了?” 张良子缓缓抬头望我:“嗯。” 我心里几番计较:“你起吧,按你的脑子你绝不会做些事的。这件事不是冲着你,就是冲着巧人的。” 张良子牢牢记下:“姨奶奶,如果没有猫跑进去,那衣服可会害死人?” 我抚过衣服上的每一朵白花,半响道:“兴许死不了,不过命是一定送去半条了。” 张良子一颤,头低更下。 快到午后,东庄头的大儿媳妇才急急忙忙赶来。一见到我,瞬间惊得话都说不出了。 我侧过头,对着一旁的张良子道:“你去门口候着,就是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 巧人得了我的眼神,拿过一张木凳给东庄的大儿媳妇。 她没敢坐下,先是震惊,砸着嘴犹豫怎么喊我。 我淡淡一笑,挥挥手:“我是二爷新过门的姨奶奶,算不上什么正经主子。你大大方方坐着和我讲话吧。”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的局促被我一语道破,尴尬一笑:“姨奶奶真是聪慧。” 我笑眯眯得点头,托过桌面上几件衣服:“你闻闻,可嗅出什么来?”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听后,上前伸脖子细细闻闻。 片刻后,东庄头的大儿媳妇偷偷瞅我一眼:“姨奶奶不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我颔首,让巧人捧出那个死猫。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愣瞪了一眼:“就是这个死相,像见鬼了一样!” 我摆摆手,巧人捧着猫退到门边给张良子销毁。 “当年大爷出事的模样你可见到了?”我直言相问,冷着脸望她。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张口结舌好一会儿功夫,又吞回了到口边的话:“我见的不全,近不了身。只知道是溺水而亡。” 我忙命巧人去屋外头看看,检查一遍,郑重道:“溺水?一个长年下水的男子会没点水性?况且出事是在春季,二爷发病普遍在夏季冬季,怎么解释?”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摸摸鼻尖,慎慎道:“这些事和我们庄上人搭不到关系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如愿 我听她言辞里有推脱之意,便未做回答,自顾轻抿一口茶。等到巧人确定四下无人和我报备后,我才将白瓷茶盅落在樟木桌上,慢条斯理地把茶盖子稳妥放上。 我颇具兴味得看过一眼东庄头的大儿媳妇,不料她却躲避着我的眼神藏捏着。 “说起来,大爷在世的时候没少对你们恩德并施吧?”我思忖半日缓缓道。 这东庄头为人老实却也木讷,不知变通,往年间可没少走冤枉路,结错人。籍郎大哥第一年到庄子上就用自己的例银填补他们家的赋税,此后也是籍郎大哥颇费心意指导他们一家经营,才有了近几年勉强的好日子。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皱了皱眉,低垂眼睛道:“大爷的恩情,鄙人一家上下都至死不忘的。” 我叫巧人搬出库房里找到的几件籍郎大哥仅存的大衣,递给眼前的妇人,扶着木质扳手隐隐道:“这几件衣服你看着可眼熟?” 妇人面色一冷,惧怕得看着巧人,再回头望我:“姨奶奶是什么意思?” 我眼孔一缩:“这几件衣服纳线织布的痕迹,看着是不是特别眼熟?” 巧人立在东庄头的大儿媳妇身边,叹道:“大姐还是快说实话吧,别白白替了负心人背这不落好的黑锅。” 我扶着脑袋沉重得揉着发疼的穴位,疲惫道:“本来我还有心让你做个功臣,抓到那害群之马。毕竟现在人家的匕首可是冲着我,二爷来的。” 妇人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姨奶奶怕是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我不再和她打马虎眼,点点头:“二爷想全了大爷的心愿给她养老送终,可偏偏此人履下黑手。大姐也该知道我的不易,好好想想说吧。”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僵硬着面皮,拿着我给她衣裳,艰难得说起来:“这衣服是老奴替戴嬷嬷织得布,正是那时候想借此送给大爷略表心意的玩意。但是这马钱子花真不是老奴放的。” “马钱子?”我喃喃一句,又接着问道“就是那****带回来的?”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默默颔首:“正是。” “可是这树,全庄不是只有后院山下林园里有一棵吗?我问过看守的人了,戴嬷嬷这十年来连庄子都很少来,跟别说去林园了。”巧人表现出疑惑道。 “是,这东西难长,又是有毒的。谁家也不会种这玩意。这点鄙人也不知道了……”妇人回。 我正色而问:“当年大爷的死颇多疑点,你们就没有人提出异议吗?”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冷冷一笑:“姨奶奶,你别怪鄙人好事。我真觉得既然所有人一致打算含糊过去,你又何必做那个明白人呢?戴嬷嬷是大爷的奶娘,她要下手害二爷我信……但是说戴嬷嬷要加害大爷,那鄙人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我缓缓立起身子,唇上含着浅笑:“这个事我心里有数,不会白白冤枉了好人,也不会叫恶人逍遥法外。” 东庄头的大儿媳妇心知是这个理,她辩驳不出,嘴巴张合了几下,还是道出一句:“那没什么事,鄙人先告退了。” 我温温和和一笑,命巧人拿出几套像样的行头:“毕竟不是在府内,没什么值钱像样的东西。” 妇人拒绝了几次,又被巧人推回去。几番示下,妇人看着我的脸色,赞叹:“姨奶奶是个善良人,会有回报的。”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出门,摆摆手:“回去后我会和二爷想办法,跟崔老夫人商量减轻点赋税的。” 巧人凑到我身边,捻起一株白花:“这东西叫马钱子?” 我轻轻捻碎花瓣:“你认识?” “我在贾虎的药里面看到一个薄薄偏偏像山楂片的东西,多了一嘴问戴嬷嬷,这贾虎的病还要吃山楂?戴嬷嬷回,说那是马钱子的果实,晒干了做成片的。” 我面色微诧,随即又恢复如常。揉着发疼的额头,“最近又是贪睡,又是头疼的,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是心病还是换季的原因。” “要不再让大夫来一趟吧?”巧人扶着我手问。 我摆摆:“不用,还有几日就回洛阳了。我们先把戴嬷嬷的事安排妥当吧。” 巧人眼眸一垂,低着嗓子:“真要那么做吗?” 我望着远方,深深叹出一口气:“大爷和二爷的兄弟情多半掺着人为的误会。能解开最好,解不开我也不想二爷一辈子那么愧疚下去。” 三月三,是庙会,就是偏远的农庄上也喜气洋洋的。 每个小丫头都搬出自己的私房钱,惦记着买些什么时新的珠花胭脂水粉。就是见惯了稀罕物的张良子都被煽动的有几分蠢蠢欲动。 巧人眼瞪着雀雀欲试的张良子,推过她的额头:“你要真缺什么我肯定求姨奶奶放你出去。” 张良子嘟着嘴,不满道:“在青州那些年都没见过什么庙会,可不是稀罕凑个热闹吗……” 我拿着帕子轻掩嘴角咳嗽一声,淡淡一笑:“若不是这身子突然不利索了,不然我一定带着你们俩一同出去见识见识。” 张良子得了我的鼓励,凑着脸到我面前晃:“要不,姨奶奶,奴婢替你出去瞅瞅呗?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都给你寻来?” 一旁的张良子微佯,嗔怪:“现下这话说出来,姨奶奶肯定会放你出去了。” 我呵呵一笑,拿过匣子里的钱袋:“这二两银子给你,看看什么稀罕的首饰,杂物购置那么几套玩玩,以后赏人也能图个意思。这十吊钱,是给你和那几个小丫头的赏钱。你去散吧。” 张良子捂嘴偷笑,大大方方收下钱后道谢了好几句,突然咯噔一下,纠结着问:“那戴嬷嬷呢?” 巧人愣了一下,“嬷嬷是老人,也爱凑这个热闹?” 张良子性格活泼,又爱撩闲,没几日就和戴嬷嬷走得近乎。 “不是的,这不是戴嬷嬷老伴的头七吗……”张良子道完,低低看我一眼。 从戴嬷嬷回来以后,我虽然明面上给她该有的称呼,管事,但实际根本就不准她进屋。更别说靠近我和籍郎身了。 张良子就是再傻也明白这其中的意味,这突然没由来的一句怕是戴嬷嬷的意思。 “今日让他们都休息吧。”我挥挥手,缓缓道。 第一百五十章 误会根深 这一天,我坐着胃里闹腾,站着后背腰酸。这左走心烦,右走意乱,弄得巧人跟着我也平白瘦了十斤。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趴在靠窗的榻上睡一会儿。屋外头一阵惊雷想起,我浑身一颤一个踉跄醒了。 “巧人,要不明天找大夫来看看吧。”我透过铜镜,狠狠揉搓着我眼眶下的黑晕。 巧人望望外头雷声大雨点小的天气:“要不现在去叫?” 我愁苦着眉,坐立难安,外头喧闹归来的丫鬟都熙熙攘攘得挤在院落外边,我把窗户开得更敞亮一些:“不了,今天街上那么热闹,估计要有点名气的,不是上洛阳城,就是走花街了,这没名气的,请了也没用。明日再说吧。“ 远处张良子拜过几个丫鬟,兴高采烈得走到我屋里,鼓鼓得一包裹递在我面前。 我看着她兴奋得模样,胃里倒舒服顺畅了几分,寻了鞋下地:“都是什么?” 张良子木木得笑了笑:“都是吃的,首饰什么我看着花样都还没有姨奶奶画得好看。” 巧人把里外翻了个便,生气道:“就这点吃的二两银子?” 张良子飞快得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悄悄拉着巧人衣裳,暗暗说:“我给私用了,你别添油加醋。” 我淡淡,不着意看过张良子:“你是给戴嬷嬷了吧?” 张良子面有不安,但还是点点头:“姨奶奶,我瞧着戴嬷嬷家很是冷清。这贾伯的头七连烧纸钱都没有……” 巧人恨她不争气,推了她一下:“姨奶奶是小气的人吗?早前就给了她十两银子了。她那是……” “巧人,你下去。”我打算了巧人对张良子的指责,细细看过这些糕点,拿过一小片花生酥:“味道还挺好。有心了。” 张良子没敢答话,头垂得更低了几分,我微笑着安抚张良子,细细问过:“人总有极难的时候,这帮衬一把是应该的。我不怪你,不过这些糕点,是你买的,还是嬷嬷给的?” 张良子抬头略有恐惧得望我,柔柔回:“什么都瞒不过姨奶奶的眼睛。这是戴嬷嬷做的。” 我脸色一沉,唤巧人进来:“那我匣子里的银钗出来。” 张良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姨奶奶,要银钗做什么?” 我拉过她的胳膊:“你说呢?” 张良子瞬间拉下一张脸,哭求着:“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姨奶奶别扎我?” 闻声,我略有一惊,接过巧人递来的银钗,“张良子,你把茶杯拿来。” 终于,我话音一落,张良子才睁开眼,不敢相信得望我:“姨奶奶不怪罪?” 巧人忍不住又有了气:“姨奶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里来那么多问题?” 张良子勉强移动步子,我道:“捧三个茶杯,都沾一半的水。” 巧人搭一把手迅速做完,我再道:“将这花生酥,芙蓉糕,马蹄糕,分别掰一小块放到茶杯里搅浑。” 雷声又轰隆而过,恰巧我头顶一阵巨疼,刚上手要揉,腰又巨酸。 巧人擦过手,立马过来替我揉揉发疼的脑穴。张良子立在一旁很是为难。 舒服了些,我才拿过茶碟,把三杯茶杯里的碎末用银钗分别搅拌开来。每次搅拌结束,我都有用白布擦拭。可惜一点反应也没有。 忽得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先是拿银钗送进芙蓉糕里,然后再送进马蹄糕里,接着在花生酥泡了许久。 半响的功夫,本一根白花花的银钗从根部开始发黑。 “姨奶奶……”巧人原本就知道真相,自然明白我所做的意图,开口想要询问。 张良子目光闪烁,难为措词,咬着嘴唇,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巧人看张良子痴呆迷茫的样子,一股脑的火气都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我先是不说话,命张良子去门外四处看看。再由着巧人扶到榻上:“她心真狠,次次都是要置人于死地。” 巧人慢慢放我半躺在用软垫子铺着的榻上,才道:“姨奶奶还要按原计划走吗?” 我冷冷得望着窗外:“嗯,不变。” 张良子四处搜寻完后,惶恐得立在我身侧,语气一治,在巧人面上滴溜一圈,嘭一声跪在地上:“姨奶奶,奴婢对不起您的信任!” 想到张良子是个心地善良,淳朴天真的丫鬟,事先我又没有告知她过,此番被人利用心里也定不好受,便没指责,软言警示:“你回房以后,戴嬷嬷定会问你我有没有吃,你还如过去一样和她亲热,就说我今日胃口不好,东西都收起来了。” 张良子咂了砸嘴,颇有为难。我紧了紧脑袋,声调高了一倍:“你若觉得对不起我,就该硬着头皮给我把事做好了。这比什么惩罚都来得实际些!” 她听了,当时面上就一阵心虚内疚,叩了几个头:“奴婢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往日里,你老觉得巧人对你严厉了,可巧人是真心实意对你最好的姐妹。处处都为你着想,即便有时候让你受了委屈,可说到底都是为了你好,过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哪次不是替你担着?这种情谊本该叫你自己觉得的,可我发现,这小几个月来的安稳日子竟叫你的性子越发皮实,没心没肺的。” 张良子面色如土,默默落了一滴泪:“姨奶奶教训的是,奴婢知道错了。” 巧人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对我道:“张良子是买进府的丫头,有些习惯从小养成的,往后奴婢会加倍调养训诫她的。” “罢了罢了,你也玩累了,一会儿下去,吩咐门房去给二爷送把伞,送件蓑衣雨鞋,你就回去歇着吧。记住我和你说的,就是抓心挠痒的你都得把事吞着,不然要么我给你寻户像样的人家,把你的婚配了,要么你就回大嫂身边伺候着!”我摆摆手,最后重言。 张良子也不知说什么话回好,再巧人一搀一扶下,收拾情绪,平复许久,我才准她出屋。 “姨奶奶,要是张良子真败露了呢?”巧人侧着脑袋望我,很不放心得问道。 我看着西边飘来的乌云,沉重的心情难以描述:“那就只能看这最后一搏了。不过,我相信张良子。”话道完我又头疼欲裂,咬着牙吞着声音,吃力道:“她这般要我和二爷不得好过,怕是已经下药了。明日一早,你就让福安去给我寻崔家的老大夫。别的人,我信不过。“ 一场雨,如期而至。稀里哗啦的水珠倾盆而下,我瞅着滴滴碎裂的水花溅落在窗沿上情景,竟痴迷得看了半日。 远处兰花树下穿梭的身影,叫我移不开眼睛。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他没有回屋,而是呆在我窗前,用着湿淋淋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 这几日来的阴霾,随着他的一言一举烟消云散,我小小的脸蛋凑在他的手掌里,娇媚一笑:“明知故问。” 雨势不小,我嗔怪了一声,便吩咐巧人给籍郎打水,立马扯他进屋:“得了,要赏雨,进屋和我一起看。我给你煮茶?” 籍郎点点头,由我给他褪下了蓑衣,雨鞋,还是带湿了一点裤脚。我便催促着他进里屋,服侍他更衣。 “今日我去给大哥上香了。”他低言一句,拉着我手道。 我顺着他的肩膀,从后背抱住他:“我料到了。你这一来一去,也够赶的。” 籍郎咯愣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清明节的时候,家里要一道去祭祀。大家定然是不会单独祭拜前老夫人,你大哥的事自然也会有些含糊。按你的性格,你即便这些日子不去,回洛阳也会找借口去。我今早看到福安给马儿喂足了草,还配了水吊子在马缰上。若是在这附近办事,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准备干粮,再一个,往日里你都会和我说去哪,去做什么,偏偏今日,你脸色一沉,话没说几句就出屋了。”我倚在他宽厚的肩上,寻到一块牙印,又不自主咬了一口。 他倒吸一口冷气:“你快赶上属狗的了。” 我住了嘴,柔声问:“那喜欢母狗的是什么?” 籍郎背部一麻,迅速回首圈住我:“你这张伶牙,可有人在你这讨着好处了?” 我眼眸一垂,淡淡道:“有。” 籍郎没说话,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愈发显得尴尬,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被他大手一握:“这几日夜里,你都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明日叫大夫来看看吧。” 我瞧上他一脸关心的模样,颔首:“你怎么不问讨着好处的人是谁?” 籍郎没答话,抱着我禁锢在他的怀里,我低低一言:“傻瓜,可不是你吗?” 我的声音,清脆作响。 明显,我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漏了半拍。他极尽呵护,捧起我的脸,用着嘴唇含住我半片樱桃小嘴。 此刻我才知道,有些误会,已经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 “少伯,我好久没有听到你的笛音了。我睡不着,要不你再给我吹一首安眠吧?”我枕在他的臂膀上,和他一道望着屋外雨后的天空。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中毒上 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巧妙地在窗台上打着节拍,附和籍郎所奏的笛声,恬静悠远。不同于以往,这曲子凭他自身心境而创,全然一副田园惬意生活的表述。 若有若无的隔岸花香屡屡飘过,我一手撑着头,侧着身子欣赏他时而起时而落的身姿,幻想着白茫茫的芦苇荡,金灿灿的麦田,突然急促的笛声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飘飞在久久不散的夕阳前,化作彼时南飞的大雁。 意抑却扬,每一道音符都不偏不倚的击落在动荡的心尖。 “跟小时候比,你这技法是越发炉火纯青,但心境却远没有小时候开阔,反倒有些受世俗的拘泥,太过孤僻了。”我直言,看着籍郎极尽细腻,温柔得擦拭笛口,缓缓而道。 籍郎略有些气歇:“看来你倒是更精神了吗?” 我往后退了一点,给他掩上被角:“不过头疼是缓和多了。” 偏这会儿籍郎就赖在我胸口,低低喘气,我乖觉得捋顺他的后背:“少伯,旁人不夸赞不代表你不优秀。” 他自是不会应声,只淡淡得透过眼神望我。 我一面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再肆意妄动,一面望着他的眼眸低低道:“你有你自己想法和难处。而且我相信,你在努力,你在踏踏实实得为整个家族努力。现下我反倒觉得自己会不会成为阻碍你前进的石头。” 说着,籍郎板过我的脑袋,枕在他的臂膀上,透过我的眼神,深情而诉:“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就怕此生不能给你更好的,下辈子却偏偏再遇不见你。”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甜蜜一笑:“还要什么更好的,锦衣玉食,相公婆婆一家疼爱,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镇定有力的目光投射而来:“不,这些还不够,我说过了,我要你做我嫡妻,我们的孩子也必须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我听得略有些发怔:“这些名头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我的孩子好好的。” 籍郎缓缓搂住我,紧抱在怀里:“恩,睡吧。这些事都交给我,你只要站在我的身后躲雨就可以了。” 他本质里大男子主义实难相劝,我想着以后再慢慢开导就好,便依偎在他胸口,昏昏欲睡。 夜里的梦,很乱,一会儿我追逐着孩子嬉笑,一会儿我抱着孩子站在悬崖边,痛哭流涕,嘴里喃喃地喊着‘不要,放过我的孩子。‘情景逼真,梦醒时我眼角还有泪珠悬挂。 “姨奶奶,你怎么了?”巧人撑着手,支起我的身子,轻轻问道。 我见了光,收住眼泪,神情迷茫,片刻才惊觉自己是做梦了,手自然拂过身边,空落落的:“二爷呢?” 巧人盯紧着我:“二爷一早就出门给您找大夫去了。” 我魏然靠在床背上,心乱如麻,刚刚那梦境如此真切,我咬着牙:“服侍我起身吧。” 听到这,巧人更用尽蛮力将我撑起,我猛然惊觉自己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瘫软着身子:“怎么会这样?” 巧人不复往昔灵巧,奄然不乐,听我如此一问,半响支支吾吾:“早上二爷动过您,可是您片刻没个反应,一直哭。二爷吓坏了,立马骑马出了郊区,给您去城里请大夫了。” 我越发心颤:“戴嬷嬷呢?” 巧人背对着我,淡淡说道:“被绑起来了。” 这时我转过脑袋,从里屋的窗缝里看到外院一个婆子被绑住手脚跪在树下,我脸色微紫;“二爷知道什么份上?” 巧人低头揉着我的脚,道“二爷不知,是奴婢做主绑了的。” 我想到一会儿籍郎回来看到误会巧人的场景,暗暗心颤:“巧人,往日里,你一向做事有分寸,今天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巧人当下红了眼眶,略带着哭腔:“姨奶奶如今这副模样除了能是她下的手,还有能有什么解释?那婆子算是开了口,说姨奶奶这是中毒,顶多活到一更天……” 我一边急得想跺脚,一边又有几分感动,毕竟巧人是真被逼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冒失:“她说的话,八成不可信。我可能只是一时的麻痹,为得就是让你这么做,一会儿二爷回来,她肯定又是另一番说辞了。你快些去放了她!” 我一口气道完,只觉得呼吸接不上,喘息一下,胸口就疼一下。 巧人可是了半天,在我严厉目光直射下,发力得用右手垂了自己左手,踱着步子跑到院里:“松了,松了。” 戴嬷嬷面色一惊,我看得分明,现下心里安定了几分,自言自语道:“果真,她想用苦肉计,拆散我和籍郎。” 巧人上前对着她愤恨道:“若不是主子明智,只怕真要着了你的道。你把解药给我拿来,不然等二爷回来,自有法子收拾你!” 戴嬷嬷先是松了手,期期艾艾道:“巧人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一个下乡婆子哪里知道什么解药的事……” 巧人怒瞪了一眼:“你一早跑到姨奶奶屋里说的话,可不光光只有我听见了。琪儿,你过来。” 那个被唤做是琪儿的丫头,当场跪在地上,一口一个:“我不知道,我就顾着给姨奶奶换水了,什么都没听见。” 巧人终于发了威,对着那丫头胸口就是一脚:“你是耳朵给狗吃了吗?” 我在里头,猛烈得咳嗽两声,巧人才收了脾气,张良子迅速小跑进屋找我:“姨奶奶快回床上躺着吧。” 我好不容易移动到床边上,刚要把脚放在地上,两个手得力气就用完了:“张良子,你去找绿豆,牛奶,记住多找一点,磨成汁水,立马给我送来。” 张良子一刻不敢犹豫,立马跑到院子里叫上巧人。 过了半响,外头才消停下来,跪在地上的丫头期期艾艾的一句话飘到我的耳里:“姨奶奶那么好,戴嫂,你干嘛要害她啊……” 戴嬷嬷面色愠红,沉声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忘了大爷才是你们的主子了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毒下 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直直得望着我,我抖着嘴唇,吃力地对他道:“大夫来了吗?” 巧人暗叹一声:“还好来的及时,不然这毒走了心,就是华佗在世都难救了!” 籍郎轩眉一挺,依旧不语。 我四面环顾一圈,巧人,张良子都在,戴嬷嬷却没有进屋。我刚想说话,籍郎就抬手轻掩住我的嘴唇:“你快些歇息吧,其他事交给我吧。” 这话一道,我便浅浅一笑:“你也记得早些补一个觉。巧人给二爷把偏房收拾一下。” 籍郎眼光有些闪烁,低下头亲吻我的手背:“浣儿,我们有孩子了。” 我猛地一惊,浓烈的喜悦充斥着我的眼眶:“真的嘛?” “大夫说了,现在日子尚浅,把得不确切,不过应当是不会有错的。姨奶奶快歇息吧,就是为了肚里的小少爷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巧人自我上次训斥后,已然做到半分不夸张,半分不虚假,一言一句缓和道。 我颔首,至少,已经有了希望。我双手交叠摆在腹部,激动得泪水还是滚趟下来:“我做妈妈了。” 籍郎对着我咧开嘴笑:“什么妈妈?是娘亲,是母亲。” 张良子闻声,收了笑意,尴尬道:“姨奶奶算不上母亲的。” 籍郎神色不变,依旧斩钉截铁:“我说是,就是。” 张良子戚戚然,低头不语,巧人讪讪道:“二爷,先让姨奶奶休息吧。第一胎最要紧,要把身子养好了的。” “没错。”籍郎哈哈大笑一声:“以后你要给我生一窝!之前的担心可是白****吧……“他点过我的鼻子,像看孩子一样宠溺。 我赶紧摆摆手:“我累了,出去吧。”嘴角的笑意已经绽放到了耳根,一屋子人喜气洋洋的。 “恩,你睡吧,我马上托人送信给母亲。”籍郎拍拍衣袖,立起身子。 “不是还没确定呢吗?”我拽住他的胳膊,软言:“不如等我们回府了,坐定了事再告诉母亲吧?” 巧人看着籍郎的高兴劲,又知道我的顾虑,赶忙出声:“是啊,反正等姨奶奶休息足了就该回府了。二爷何必那么心急呢?要是给老夫人知道了,必定立马派人来接,这姨奶奶要是不走吧,好像就拿着孩子摆了架子。” 籍郎刚要张嘴辩驳,可又想到自己母亲的性子,便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深吸一口气:“那你休息吧。想吃什么只管叫巧人告福安,就是要吃雪莲我也给你寻来。” 我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恩。” (此部分,以第三人称叙述,我在休息中,并不知情。) “福安,你说前几日姨奶奶让人去洛阳找国公府的六爷?”籍郎一出了屋子就到偏堂内坐着,细细整理这几日所遇的状况。 福安疑惑得看过籍郎:“这六爷自来和姨奶奶交情好,有什么不妥吗?” 籍郎握紧着楠木椅手:“往常,茜娘要遇到什么烦心事都会第一个寻求我的帮助,可这次,我明显感觉她有什么事藏着掩着。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今日去问诠弟,他竟然也避而不谈。只怕是有关于王元宝的。” “二爷,您想多了吧。他们兄妹间,可能有什么私事不方便讲呢,王元宝和六爷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六爷犯得着为他藏着不告诉作为妹婿的您吗?”福安欠着身子,极力否定。 大约是籍郎觉得福安说得也有理,便倒了身子靠在椅背上:“那茜娘中毒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福安心下几番思索:“二爷是想问,是谁下的手,还是想问,下手的人是要姨奶奶的命,还是要姨奶奶肚子里孩子的命?” 籍郎皱着眉头:“这两个毒,分明就是两个人下的。这马钱子,你我都知道是谁的手了。可这兰草,怎么好像有先见之明一样。况且,如果是崔府里的人,这手未必伸得也太远了一点。” “二爷,是静观其变,还是暗地调查?” 籍郎缓缓看了福安一眼:“我怕查出来,又会叫人寒了心。可不查,我不知道下一刻我会不会失去了茜娘……查,不过,务必不要让茜娘知道,她正是紧要时刻,受不了ci激。” 福安听闻后,微哑着声音:“二爷怀疑是姨奶奶身边的丫鬟?” 籍郎缓了一口气,说:“但愿不是吧。” 偏房里一时寂静无声,我合上茶盖子,轻轻叹一口气:“戴嬷嬷,你屡次三番要至我,至二爷于死地,这都是大爷乐意看见的吗?” 戴嬷嬷昂着头,怒瞪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姨奶奶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执念,是人的心魔,会蒙蔽了人的眼睛,看不见真相。你心心念念,总觉得当年害死大爷的人是籍郎,孰不知,你这样做,才叫真正的凶手更逍遥得意!”我轻抚着杯沿,又接着道:“贾虎也是你下药害死的吧……” 张良子不知道此事,愣了半响,着急替戴嬷嬷辩解:“不是的,贾伯身子一直不好,是病逝的!” 我没搭话,就这么静静得望着眼底下的人,戴嬷嬷老脸一红,想起自己的女儿,便红了眼眶:“是,是那个我下毒害的,要不是那个杀千刀的,好赌成性,我们一家好好的日子哪里要过到这个份上!”话说一半,便潸然泪下:“叫是我苦命的女儿哟……吊入火坑,怎么出来啊!” 我摆摆手,巧人才递过白帕子给戴嬷嬷,张良子心肠直,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呆呆问:“春杏不是给人家做小妾吗,怎么就成火坑了?” 戴嬷嬷身子一软,瘫在地上:“要是正经人家也就算了,偏偏是那个黑心的主,跟着李三全的屁股后头巴结,竟将自己的妾室都送去给别人消遣!真是捅上千千万万刀都死不足惜!” 越是懦弱没有办法的妇人,心狠起来便越是无情,我扶着胸口,喘一口气道:“是我三哥做的事,对吗?” 戴嬷嬷眼神空洞,迷茫得抬头看我,片刻又发狂似得跑上来想要拽我,给巧人拦下,痛哭道:“要不是你三哥带我家老头子去赌,去吸那该死玩意,我女儿哪里要被卖?” 我又不断的喘气,张良子慢慢移到我的身边,又是可怜又是愤恨,对着戴嬷嬷道:“姨奶奶当年还被国公家三爷卖给宦官,怎么就没人心疼她呢?更何况,姨奶奶对你一直都在迁就,你若收了一次手,都有人给你安老送终。现在的果,都是你自己种下的……嬷嬷,你太糊涂了!“ 巧人接着道:“姨奶奶费心费力,想给你把女儿赎回来,让你们母女两去偏远的地方过安生的日子。眼瞅着,就几天的功夫了,你偏偏下了这么重的药!现下叫二爷知道了,你说,还要叫姨奶奶怎么帮你?” 戴嬷嬷傲然一笑,语气癫狂:“帮我,我本就没想你们能有好心!二爷也该死!” 听得出她对籍郎的恨,不比对我的少,我顺了口气,柔声道:“二爷完全没理由,为了这些没有用的名分去坑害自己的敬爱的兄长!他七岁文采就已名满天下,又深得国公爷的喜欢,若籍郎真贪图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当年娶了齐芳姑娘可不是事半功倍?更何况,这个人是他一直敬爱,崇拜无所不能的大哥?戴嬷嬷我怕你恰恰做了大爷最不想看到的事!” 戴嬷嬷止住哭泣,沉着脸不说话,张良子更是来气,瞪了一眼戴嬷嬷:“害人的滋味好受吗?二爷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 “就是不是二爷,那也是他母亲!何氏!”戴嬷嬷气喘着高声怒吼。 我苍白着脸,连连摆头,手附在腹部,哀叹:“崔老夫人心高气傲,你该比谁都清楚。她要下手,随时都可以下,为什么偏偏要挑自己来看望嫡长子的时候?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招罪吗?” 戴嬷嬷不能接受我所说的,嘴里碎碎念念得否定:“你说谎,要是真不是崔老夫人,当年为什么大爷毒发身亡,要说成是溺死?为什么所有人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我迟疑了片刻:“到底我不在现场,有些事不能说得太绝对,而且过去的时间太长,要确切的证据实在难找。但是我敢拍着我的胸脯对天发誓,这件事一定不会是崔老夫人下的手,反倒很有可能是林姨娘借刀杀人!” 戴嬷嬷随即抬头望向我:“不会的,林姨娘自来对大爷很好。年年都来看望大爷,不是做衣裳,就是纳鞋的,从来没有哪一年缺过一回!” 我恍惚一阵,拉过巧人附耳嘱咐几句。 “你说,林氏给大爷做过衣裳?”我立刻重复问道。 “是,每年来,都会送几件。而且大小,分毫不差!”戴嬷嬷异常确定。 我轻轻一笑:“一个离大爷千里的女子,竟能预测到大爷年年增长的身高,戴嬷嬷你是不是被骗糊涂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错错错 心口松了好大一口气,难道那东庄头的大儿媳妇见到那几件衣裳分外诧异,定是当年林氏知道东庄头和大爷的情分,借机巧用别人的鲜花送佛。常在河边走,却能不湿鞋,适时得还做一把暗中的推手……林氏,不仅仅是会做人那么简单。 “大爷时常穿?”我接着问道。 戴嬷嬷不明所以,扯着长长的回忆道:“大爷自小时候就知道,前崔老夫人一直与林姨娘交好,便对林姨娘如生母般孝顺。到了温泉庄子上,林姨娘也常来探望,给大爷讲讲洛阳的趣事,或是抒发抒发府内的烦心事,每回林姨娘来都会带一双鞋,三件纳好的衣裳,鞋倒是有几次做小了,但是衣服却是次次都正好穿得。大爷自来节约,若没有什么必要,一直都那么几套衣裳来回换着穿。” 巧人回屋,推过衣裳放在戴嬷嬷面前:“可是这几件?” 戴嬷嬷拉长着脸,憋着气,哽咽道:“这是最后一年的衣裳,当时怎么找都没找到。之前的都烧了……” 油然一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感觉,我肃穆面色,斩钉截铁:“你一直以为的好人才是真正害死大爷的凶手!崔老夫人派大夫给大爷开的马钱子,确实是有致命的可能,但本意是为了救他外伤瘀肿麻痹的四肢,况且量由大夫控制,怎么可能会出下这么大的纰漏。还有这衣服上的味道,你细闻闻,可熟悉?” 戴嬷嬷是崔家大爷的乳娘,对那些稀罕物至少还是要有所了解的。 “这是麝香味。可大爷从来不用熏香。”戴嬷嬷跪在地上,满是疑惑得望我。 我勉强一笑:“他不用,可他****夜夜穿着用熏香熏过的衣裳,等同于闻了味。” 戴嬷嬷接着辩驳:“就是用了又怎么了?大爷的死都是因为误用了马钱子!” 我一直盯着戴嬷嬷的老手,真怕道出来的真相会让她接受不住,松了一口对巧人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她吧。” 巧人应声,缓缓道:“这麝香世间难有,正是当年前崔老夫人的陪嫁,送给了林姨娘。一切都是大爷和林姨娘设计想陷害崔老夫人,却没料到,真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姨娘借着让大爷回府的名义,合谋大爷做出麻痹四肢的状态,要求回洛阳医治。好不容易赶走大爷的崔老夫人自是不会同意,便说出大爷行动不便,由她亲自带人上庄子给大爷看病的话。林姨娘得了消息,以关心为名跟随其一同出行。早就串通一气的,大爷和林姨娘自然会顺理成章的让大夫说,用出马钱子做药引的话。” 下首的婆子,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紫。 我将戴嬷嬷的神色变化,点点滴滴看在眼里。 “马钱子的量是绝对核实了千遍万遍的,要不大爷也不能如期苏醒。可是就在停药的第三天,庄上闹出有人因误食马钱子而死,同一时间,大爷呼吸麻痹,片刻离世。”巧人话说一半,定定道:“戴嬷嬷,从头至尾知情的你,却眼睁睁看着大爷往火坑里跳,说起来,你是大爷死的第二推手啊!而真正一无所知的崔老夫人却为你们背了十年的黑锅。” 张良子拽紧胸口,颤颤巍巍地问我:“那大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木了木,期期艾艾道:“是两种毒的碰撞,而这另一个毒就是衣服上的麝香。大爷****夜夜闻得此香,体内早已有了碱毒,不过说到此,若只是单用,还会有利于大爷的身体。可是偏得大爷服用了马钱子,加重了体内的毒性,这才不治身亡。” 戴嬷嬷咯噔一下,喃喃而语:“不可能,你以为你就这么动两下嘴皮子我就信了吗?” 巧人抽出一件深色的袄子,正是戴嬷嬷做的衣裳:“这个布料是当年林姨娘赏给大爷的,里头就有麝香片,而你又悄摸着在袖子里缝上了马钱子的花。现下我替你把他们都磨成粉,你若是不信,吃下去如何?” 宽敞的偏房,暗沉沉的一片,我摆摆手,命巧人退下,抚摸着自己腹部,浅浅一笑:“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希望你放下仇恨,和你的女儿,好好去别处过日子吧。这是二爷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戴嬷嬷不由得轻轻嗤笑:“大爷一心想要和二爷争夺嫡子之位,早就没有什么兄弟情义。何必惺惺作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挪步上前,俯视底下的妇人:“在二爷的心中,大爷自来都是可敬可爱的兄长,就是嫡子之位也从没入过二爷的眼,就凭这两点,大爷已经输了,输了他一生活着的意义。善待你,何尝不是善待二爷自己?” 烛火已经点起,影影重重的光线交错,戴嬷嬷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外院,福安急急忙忙跑来寻我:“姨奶奶,春杏姑娘不愿离开……” 张良子闻声,嗔骂道:“掉钱眼子里了吗?” 我慢慢移开注视屋里女人的视线,淡淡一笑:“或许只有钱,才会让她幸福呢?罢了,福安,你去问戴嬷嬷有什么想法,是去是留,全凭她自己做主吧。” “这算不算是恶人有恶报?”张良子跟在我身旁,愤恨地问巧人。 我浅浅道:“她也是个可怜人。一直都在为别人而活。” 回房,籍郎一直站在窗边,桌上放着一封发旧的信纸。 我收拾情绪,眉眼带笑得上前寻他:“怎么一言不发的?” 籍郎握过我的手,淡淡一笑:“谢谢你。” “夫妻间,谢什么。”我凝视着他的眼眸,情深意重道。 他却避开我的眼神,轻讽着挑了挑眉头:“哦,是吗?我们是夫妻吗?” 忽得没头脑的暗讽,让我心口一紧,我刚要上手去拿信件,就被他夺过放在油灯上燃尽了。 我又不能怪怨,茫然无措得拽着他:“少伯,有什么事,好好讲可以吗?” 籍郎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讲?你二嫂回洛阳了,自然……还有你的情郎!王元宝!” 我轻轻咳嗽起来,一股心酸:“我没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匣子 气喘不过,我还未来得及说后头的话,籍郎嘴角微微翘起,冷笑着望我:“别激动,我自然是信你的。” 巧人和张良子都极有眼力劲的退居到门边候着。 我一时间摸不准籍郎话里的意思,猛得上前握住他的胳膊,服软道:“是我思虑不周,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你直说好吗?你现在的模样,让我觉得好陌生……” 我气喘的厉害,他微微收起了厉色,转身扶住我:“什么事,回府再说吧,不要伤到孩子。” 我脊梁骨一阵冷寒:“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们的孩子?” 籍郎丝毫不为所动,直视着我:“我的孩子。” 是我,不是我们的……我摸着胸口,抖落出一句话:“少伯,无论你怎么说,我心里真的就你一个!” 籍郎没有接话,而是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我放到榻上,回头淡淡笑:“我已经等不及让母亲知道喜讯了。我们明日就回府。” 我极力回出一丝笑意:“好。” 却看到他的眼眸更暗了下去。 “姨奶奶,昨夜里二爷怎么了?”巧人给我鬟着鬓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哀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王元宝也来了洛阳。” “啊……已经一万分小心了,怎么还透露了消息?”巧人放下象牙梳,替我簪上一朵珠花在鬓角,散开发尾搭落在我的左肩上。 我本有几分泛黄的面色,看着更是楚楚可怜。 “姨奶奶,还用王姨吗?”巧人低低问道。 我咬了一下嘴唇,垂下眼眸:“如果没有孩子,我可能会考虑放弃王姨,但是……崔府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理到今天才抓住了林氏的一根发丝,往后她想要害我的孩子,简直易如反掌。” “要我说,为何放了戴嬷嬷?让她指出当年林氏做的恶事,还能澄清了崔老夫人的冤情,姨奶奶岂不还能获得崔老夫人些许的好感吗?”巧人给我穿上雀头履,忿忿不平道。 我拿过帕子,擦拭着长年佩戴的匕首:“你觉得崔老夫人斗得过林氏吗?” 巧人与我互视一眼,暗暗摆首:“若能斗得过,不会叫这十年都独守空房了。” “林氏不是只有智慧,她还有美貌!那正是崔老爷贪的东西。当年疑点颇多,如果崔老爷有心,哪里不能顺藤摸瓜查明真相,只怕这结局也是崔老爷自己想看到的。”我将匕首放在随身的匣子里,又道:“巧人替我放好吧。” 她接过匣子脸上浮起一模轻蔑,不屑:“美貌能有多少年,如今还能有几分姿色,那到人老珠黄呢?” 我暗笑:“多少年?林氏的美可是从骨里散出来的,就是崔老夫人倒回去重长都未必能得来的神韵。林氏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像下了媚药一样,让男人捧至手心,让女人嫉妒挠心,可就是再骚气妩媚,愣是没带出一点下贱做作的感觉。更何况她平日里说话做事处处讨喜,府内除了你我几个知道真相人,还有谁会讨厌她?连林嬷嬷对姨娘都有三分谦让!这也是为何,崔老夫人受了气,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辩驳。” 巧人放完最后一个匣子在松木箱子中后,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件春秋的外套薄衫,随口道:“崔老夫人也怪可怜的。” 我细细抽出薄衫中的领口绳,一边打结,一边道:“可怜?我倒觉得崔老夫人是最幸福的。自己的地位稳固,儿女孝顺,本就没什么烦心事还要愁,若硬要说她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莺娘江家的事,还有籍郎的婚事。” 巧人把几个箱笼子递到外头,转身事又凑到我边上问:“二爷不是说不会娶妻吗?” 我看着巧人圆圆的脸蛋,拢了拢她有些下垂的胸口衣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着仁义孝道,二爷就没有理由推脱,这些事都是后话了,你去点算下东西看看可整理清楚了。” 巧人拍过自己衣上的灰,支起腰板,乖巧得应:“姨奶奶再歇会儿做做吧,等差不多都好了,巧人再来寻您。” 待到巧人出了屋子,我才四壁环顾。回忆细细铺张开来,灯下,我和籍郎一个作诗,一个作画,你情我浓。榻上,他左我右嬉笑着斗棋,时而捧腹,时而逗怒,一会儿又腻歪到一起,听他讲小时候的趣事。铜镜前,一世一双人,为我画眉的景,展现眼前。楠木红床上,我枕在他臂膀上,徜徉着以后一家幸福的日子,抚琴吹笛,何乐而为…… “不知道,再来此处要事别多久了……”我淡淡望着雨水冲刷过的窗沿,喃喃自语。 我想得入神,不知何时籍郎从我后头冒出:“等孩子长大些,我们在一起来。” 我转身,凝望着他:“你不生气了吗?” 籍郎一言不发,手掌抚过我头上的珠花,没有温度道:“走吧,母亲已经收到信,在府里候着了。” 我晃了晃身子,一时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好。” “看来今天注定是个好日子啊!”为首的崔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林嬷嬷跟在一旁,掏出一定银子给张大夫:“可一定要把姨奶奶这胎坐稳了啊!” 张大夫眯笑着眼,连连应道:“姨奶奶身子养得好多了,只要按我开得疗程继续服用,小少爷一定会健健康康落地的。” 我娇滴滴得用帕子捂着嘴角:“日子不是还浅吗?怎么就一定确定是个男胎了呢?” 张大夫弯着腰,对着我抱一礼:“姨奶奶近日来可是偏爱吃酸的?” 我想起酸儿辣女的说法来,附和着点点头,不管到底准不准,总是要应个喜气的,便没再多问。 崔老夫人笑得更是起劲,连忙摆手招山琴:“去,去老爷那把二爷叫来。” 山琴低着眼,冷冷看我一眼,脆生生应:“是。” 一旁候着的鹃哥,看到山琴吃了闷气,憋着涨红了脸,开心地就要跳脚了。 我静静地坐着,咳嗽一声:“这几日喉咙太干了,便做了几瓶梨水,大家尝尝,若是喜欢我再送几瓶来。“ 崔老夫人的笑意都快伸到耳根后头了:“好好,这以后你若想吃什么了,只管让小厨房做。” 我乖巧的哎了一声,籍郎就大跨着步子绕过金丝楠木屏障,对着榻上坐着的崔老夫人抱一礼。 崔老夫人笑嘻嘻得盯着籍郎看了许久:“吾儿确实是玉树林风啊!” 这没由来的一句夸赞不仅令籍郎一头雾水,连我也是抓紧了手中帕子,静候着后头的话。 可偏偏崔老夫人卖了关子先道:“虽然茜娘是先进府的,又生了孩子,可以后欣娘嫁进来,这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 我浑身一颤,强握着桌脚,才勉强没有歪倒身子,默默瞥过一眼,暗沉着脸的籍郎坐在老夫人的右手边,抬头望了我,淡淡道:“我刚刚已经和父亲说明了,李姑娘一直喜欢的都是表兄,是你们长辈会错了意。” 崔老夫人面色一惊,嗔怒道:“你怎么不先跟我讲呢?就是会错了又怎么样?父母之命,就是县主也一样要听。” 籍郎自知崔老夫人的脾气,没有搭话,而微微低下声音:“父亲说了,会再去过问核实一遍,若无差错,此次议亲的应当是卢家表兄。母亲,一样是喜事!” 他一句话搪塞了崔老夫人的所有问题,愣是半响崔老夫人你,你半天,哀叹一气:“这么好的肥羊,竟要白白送人……” 籍郎立起身子,拉过我转身对崔老夫人道:“母亲,若没什么,孩儿先带着茜娘下去歇息了。明早再来请安。” 崔老夫人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满是不甘心道:“若有什么事,多晚都可以叫丫鬟吩咐门房去寻大夫。一切紧着孩子为首。还有……”话道一般,崔老夫人略红了脸颊:“茜娘身子有喜了,有必要的话,看看抬一个通房吧。” 我双手交叠身侧,微微弯下腰:“是。” 籍郎一手伸来,握紧我左手的骨架:“此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了。”道完便又发了少爷脾气,拖着我出屋子。 躺倒久违的千年楠木床上,我竟有些失眠,身旁的男子,不似往常一样搂着我,而是毅然背对着我呼呼大睡。 我浅浅一笑,抚摸着腹部的孩儿,低低道:“只要你好好的,健康成长,要娘亲做什么都可以。” 昏昏沉沉的,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睡去的,但是半夜里冒冷汗醒过来的时候,眼前还是有着熟悉的面容,一脸关切的模样。一双发亮的眸子,又是愤怒,又是关切,一眨不眨得望着我。我双手搭上他的额头:“怎么还不睡?” 籍郎一言不吭,搂我在怀里,霸道得说:“没有我的允许,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不管是心,还是肉身,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连人带手得被他禁锢在怀抱里,傻傻地笑:“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傻瓜。”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体谅 籍郎并没答我的话,而是学着我往常咬他的姿态,慢慢下移脑袋,在我削瘦的肩骨上重重烙下一排牙印。 我倒吸一口凉气,推开他想更进一步的舌尖:“通房的事,你怎么想的?” “你真的想让别的女人睡在我的旁边吗?”他板着我的肩膀,凝视着我的双眸,一字一句得问道。 思虑了半响,我还是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艰难得道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不!”说完我便用杯子蒙住脸,不想让籍郎看见我羞红的面色。 他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凑到我面前问:“你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娇羞着脸道:“不想,一点都不想!” 男子爽朗的笑声,响彻屋顶,我拍打着他的胸脯,嗔怪道:“要不要这么夸张,巧人都要被你的笑声吓醒了。” 籍郎一手揉着我的发,,一手搂着我的后背,不让我逃脱。语气里尽是宠溺,柔言:“我最喜欢听你说实话。” 见他一扫之前的抑郁,我犹豫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发了话:“少伯,我想,让,王姨做我的管事嬷嬷。” 我鼓足勇气一口道完,却愣是丝毫不敢抬头再看他的眼睛。 身边的男子愣了半响,低压着声音回:“你只是单纯的要王姨服侍你,照顾我们的孩子吗?” 至少,不似之前,还是有些商量的余地的,我点点头:“别的人,我实在不放心,尤其是现在有了孩子以后,更马虎不得。还有,我和王元宝真的没有什么。” 籍郎没有因为我一提到王元宝的事而暴走,是真的有在思量。 我不急不躁,没有再多说一句,静候着他自己想通,给我回答。 片刻后,他搂着我的后背,缓缓道:“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再见王元宝。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毕竟王元宝为你做得比我多得多。浣儿,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让我知道你们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东西,我绝对不会饶恕了。” 我猛地点头:“往后,只要让你误会,不开心的事,我都不会去做的。” 怀孕初期,别说食欲不振了,就是睡眠质量都大大下降,午后我靠在箫竹所做的软榻上,对着西窗的阳光看了会儿山海经讲述的传奇神话,物种。默默把每一字,每一句都读在心里,讲给腹中的孩儿听。忽的,窗口冒出一个小脑袋,嘿嘿笑:“舅娘!” 我扶着心口,叹出一口气:“狄哥……莺娘,你可是要把我心脏都吓出来了。” 孩童的笑声总是异样的甜美,徐嬷嬷和莺娘一左一右牵着小娃娃进门。 我看着越发白皙可爱的狄哥,更是爱不释手的上前揩油:“有没有长高呀,好像又胖了呢!”因为我身子不便,莺娘和徐嬷嬷都只准我围着狄哥转,就是不给我上手抱娃。 莺娘嬉笑着指指我的肚子,对狄哥道:“舅娘的肚子,有个小弟弟呢,你快过去打个招呼,以后他可是你的小跟班,任你欺负呢。” 狄哥一听来了兴致,嘻嘻哈哈的跑上前:“弟弟?” 我眼光扫过莺娘一眼,俏皮道:“敢情我生了孩子,就是让你娃欺负的吗?” 莺娘看我榻上放的书,上手翻了几页:“你竟喜欢研究这个,可是和我哥走到一块去了。那些个古神物,我只觉得杜撰的多,虚假的多,纯粹是个噱头。” 我翻到精卫那一章,久久移不开眼睛:“我从小就特别敬佩精卫,那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能够有如此矢志不渝得去造福人类……而我们,却只是一片浮萍,连自己怎么存活都不能做主。” 莺娘诧异得望了我一眼:“若是给我母亲听到,只怕你要跪上半年的佛堂了。” 我合上书,浅浅一笑:“私下的美梦罢了,做不得数的。你听听笑笑就算了。” 这时门口一个人影一闪,山琴探讨探脑得张望着,莺娘上去就是一脚,开口就直言数落:“送到母亲那去这么久了,还是不改性子。主子讲话是你听的吗?” 山琴迅速作势倒在地上,揉着膝盖骨:“我没有,我就是来替老夫人送信的。” 我叫过巧人去搀扶她,自己坐在榻上,招过莺娘,安抚顺了莺娘的气,我才转向问道:“送信,就送信,鬼鬼祟祟的在门口晃荡什么?门口候着的小丫头呢,不会通报吗?” 山琴随即辩解:“我怕耽误了事,着急要告诉姨奶奶,可有怕打扰了你们说话。”道完还不住的往我榻上的书皮瞟。 我顺势将书掩在袖子下,摆摆手:“什么事?” 这一会儿,她又扭扭捏捏,含糊其辞了:“大夫人没说什么事,只说叫莺姑奶奶快些去找她。” 莺娘抬头望了她一眼:“可说是为什么了?” 山琴垂下脑袋,掩住神色:“不知道,不过唐家夫人来了。” 我一脸雾水得望过莺娘,低低问道:“可是城东的唐家?” 莺娘颔首,冷了脸对山琴怒喊:“我不去。” 山琴闻声,抖了一下脊梁骨:“莺姑奶奶快别叫我难做了,老夫人说了,就是要打发也得姑奶奶亲自去过面。” “她有本事揽下这个好亲事,怎么就没本事自己去推了。现下要做这些没脸皮的事了,就想起我是这个女儿了。”莺娘拍拍手,怒气冲冲地顶回去:“不去,叫她们两都给我死了心。” 莺娘嚣张的样子我没少见到,但是如此对崔老夫人跋扈,我还是第一次。待莺娘又要蹭上火气的时候,我忙拉扯着她的臂膀,柔声劝慰:“怎么说都是你母亲,如今有一大把年纪了,迁就些吧。” 山琴被吓得不敢吱声,立马又伏在地上哭泣。我看着着实头疼:“你先回去禀报老夫人,说莺姑奶奶一会儿去就去。” 地上的丫鬟闻声,赶忙跪安连连道:“是,是。” 莺娘见人走了,安靠在榻上:“你别劝,我是不会去的。” 我浅浅一笑,和徐嬷嬷对望一眼:“狄哥说,你娘亲可容易?” 狄哥眨巴着大眼睛:“不容易。” “诶哟,这么小小的人儿,竟然也会知道我们大人的事呢。” 我没料到狄哥会这般听话,煞是喜爱,刚要上手去抱,又给徐嬷嬷拦下,语重心长道:“姨奶奶身子不适,小少爷皮实,还是注意些好。”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旋转风车 我嘟着脸,义愤填膺道:“怀个孩子,快憋死我了!一会儿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吃,好不容易熬了这九个月吧,这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淘气包还要天天让自己受气!”我眯着眼,逗弄狄哥:“你是不是小淘气呀?” 狄哥眨眨眼,估摸着也没听懂,却是很捧场的哈哈一笑:“是。”道完又把小手往嘴里送。 莺娘冷着眼在一旁打量,过了半响:“得了,别唱戏了,徐嬷嬷你带狄哥好好呆在茜娘这吧。我去正堂了。” 徐嬷嬷哈着老脸,给狄哥擦手,连连应话,过后偷偷对我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贼贼一笑,还是没躲过莺娘眼睛,她上手弹了我一个脑嘣子,嗔怪道:“都做母亲了,童心还这么足,以后孩子准要给你教坏了。” 我轻轻推着她出门,低低说道:“我若不教坏,可不是要让你儿子欺负得连骨头都啃不到了。行了,你快去快回吧。” 莺娘走到门口,又怯了一下步子,暗暗道:“真是棘手!” 房里一时响起狄哥呼叫的声音,徐嬷嬷牵着他的小手,一小步一小步走到我边上。 “娘!”狄哥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不安叫道。 徐嬷嬷抱着他细声细气得哄骗,可是狄哥只对着我眨巴眼睛,好像再问为什么把我娘赶走,我搓揉着他嫩嫩的脸蛋,点过他的小鼻子:“你娘去外祖母那了,一会儿准给你拿果子来吃。” 狄哥哽着喉咙口的声音,木木的点下头,推推徐嬷嬷:“下来。” 徐嬷嬷弯着腰,放狄哥在地上:“这孩子听话的狠,也不粘人,只每回夫人不在眼前就会哭两嗓子。今日倒好,愣是没把泪珠子掉下来。” 我宠溺得牵着他的小手,噔噔两小步,走走弯下腰逗弄一下他:“狄哥已经懂事了,多少能知道点长辈在做什么,刚刚我问他几句话,他可都口齿清晰的回答的。一点没犹豫呢,以后一定是个聪明的小少爷。” 小孩子看到色彩鲜艳的东西总是感兴趣的,把屏障上的帘布又是扯又是拉的,徐嬷嬷怕不小心撞到他,轻声责怪道:“刚说你懂事呢,又开始调皮了。” 我含笑望着,只觉得这才是真正小孩子该有的本性,拉开柜子里,取出在最右边放着的五彩风车,轻轻吹动:“狄哥,看看?” 闻声,狄哥松了手里的花布,扯着嗓子道:“要,要。” 我示意徐嬷嬷抱着狄哥放在榻上,将小小的风车递到他小小的人手里。因为靠窗,时有春风拂面,滴溜溜的风车页子便齐刷刷转动起来。 “怎么今日没看见巧人姑娘?”徐嬷嬷站在我的左手边,微微弯下一点腰问。 我揉着隐隐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平缓语气道:“二嫂回来了,我让巧人去看看,等安定下来,得空我再过去看望她。” 徐嬷嬷纠结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问道:“国公府,三爷回来了吗?” 我一惊,放下手,转头看过徐嬷嬷:“是你问,还是莺娘问?” 徐嬷嬷脑袋垂得更低了一点,遮遮掩掩道:“夫人去了一趟江家,回来以后更是心心念念着要给江爷报仇。都已经派了人在国公府附近盯梢了。” “如果人回来,大哥必定会领他去大理寺问罪的。这件事莺娘静观就好,何必去多着一手呢?”如今太子还未倒台,到时候三哥会不会被保住还难说,但是凭着三哥的计量,要想加害一妇一幼的江家实在太容易了。我扯着帕子,又叮嘱道:“千万不能让她做下傻事,不然更是白白撘进去自己的命!” 徐嬷嬷炽热着眸子,咬牙切齿,暗暗说:“可每回我看着夫人半夜惊醒的样子,就讲不出阻止的话,巴不得那杀千刀的,身上捅出一百个孔!” 过了好些会儿,狄哥有些恐惧的望来,徐嬷嬷才收起来怒气,吞回眼角的泪。 从内心来讲,我对三哥的恨不比莺娘少,当年我最敬爱的父亲,最疼爱我的奶娘双双离世在我面前,那一幕心疼,惋惜,那一幕留恋,不舍,我的祈求,我的无望,当时我满腔的恨呢?因为是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兄长,我不可以手刃真凶,为奶娘报仇!就连一直庇护三哥的父亲,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惨遭了逆子的毒手……起起落落,生生死死,这其中哪一件事没有三哥的手。其后,为求爵位,竟生生狠着心将我送去给宦官过干爽…… 往事血腥不堪的彰显眼前,我麻木得捧起茶水,冷色道:“我又何尝不想,就是要让他穿肠破肚,我都觉得下手还轻了。” 我不知不觉吞下了一口凉水,却远不及我心口的冰冷,转而又道:“但是我们都要权衡利弊,不能因心底的恨意麻木了双眼。毕竟要让他死得先让后头的人倒台。嬷嬷,如果真为了莺娘好,一定要让她先吞下这口气。” 徐嬷嬷看着天真无邪,专注玩风车的狄哥,思虑再三,还是重重的点下了头:“姨奶奶现在有了身子,可安排好谁做通房了?” 我微惊,摆摆头:“没。”道完便有几分不自在的拿过金镶热汤子,替自己斟了一热茶。 徐嬷嬷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有时候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与其被动地任人宰割,倒不如选个可信可靠的人。我瞧着姨奶奶的两位贴身丫头都不错。” 到底是在封建社会,我这个一心一意,一双人的想法只会让这些老一辈的人不耻。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妾,能做主选择通房的人选已是看在我有子嗣的份上了!要不按着规矩,崔老夫人就是硬推一个,我也只有强逼自己接受的分。徐嬷嬷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好心,可我怎么想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狄哥突然抢了我的喝空的茶杯,放在榻上滚来滚去,较于其他同年龄的男童,狄哥还是偏于文静的。 “酒娘她快生了吧?”我搭着手,围在狄哥的身边,以防他玩耍时,不小心掉落。 徐嬷嬷应了话:“应当就这些时日了。姨奶奶这姿势好似练过一样,可是老道。” 我尴尬一笑,接而道:“不知道为什么,怀里孩子以后,总是变得特别敏感,好像听觉视觉都有变强了。” “那是母性,天生的保护欲。不过姨奶奶还是要注意着点度啊。” 我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柔柔搓着狄哥的后背,狄哥嬉笑着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我的腿上:“可我总怕以后孩儿吃不好,睡不暖,心里不踏实……” 徐嬷嬷闻声,面色一沉:“姨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少爷出事怎么说也是正经主子,又是这一辈里的长子。” 最后一个字落完,我意味深长的望着徐嬷嬷道:“我反倒希望,这一胎会是个丫头。” 徐嬷嬷是聪明人,一听我如此讲,便没了话。 我仰着脖子,对着徐嬷嬷浅浅一笑,低低道:“我昨日初步计算了一下,进门后,我竟不知不觉已经花去了五百两银子!这个都快赶上我和二嫂在青州,十年的花销了。等到孩子出世,这往后来往送礼的还要多,光靠着月例定当是不够的。” 我看到徐嬷嬷动容的神色,才又接着道:“我听二爷说,最近城西的几件首饰铺子有南下迁移的打算,合计着要用公中的钱买几间。” “可是那条花街后头的?”徐嬷嬷问道。 “正是,不过二爷和崔老夫人说了,崔老夫人以费事为名推了。” 徐嬷嬷听后,思虑了一会儿:“洛阳城内水深,而那条街上的首饰铺子连开着四五家,老夫人这么做,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暗暗点头,毕竟金铺子里做的首饰都是销往高门贵府的。没点上流社会姻亲关系的妇人,铺子不过半月就可以败得一干二净。我之所以不敢私自应下,还有一点更尤为重要,那就是我的身份…… 自来妾室是没有私财的,我因为是国公府上族谱的庶女,已经破例有嫁妆一说。如今我若要想光明正大得为孩子置办产业,那全唐的正房夫人都会出来谴责我藐视主妇的行为。籍郎现下名义上没有正妻,就不算一房,除了他自己的体己钱,根本就没有可以挥霍利用的钱财。眼见着我囊中越来越羞涩,可是肚子却在一天天的长大,心里的着急只恨不能跺脚。 万分无奈之下,我才想到了一招,极为羞涩地朝徐嬷嬷开了口:“我想着莺娘买下铺子,我也入一份股。” 我说的隐晦,但是大意徐嬷嬷应该是明白了,面色突变,可却又没有极力反对。 我顿了顿,又添一句:“如果莺娘一时间凑不出那些钱,我可以先掂。往后分红的时候再给我就行了。” 徐嬷嬷望了眼门口,确信无人后,才接话道:“老奴会和夫人讲的,只是能不能成还得看夫人的意思。” 我抿着茶,落下了心中石头。至少没有反感,没有拒绝。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春茶 如今江家只有零丁的几个女兵,狄哥年纪又在一天天的长大,即便崔老夫人有心扶困,可按着莺娘的脾气定是不会要这个帮助的。我如此提议,莺娘没有理由拒绝,而真正的问题,主要是莺娘后面的江老夫人。 毕竟做生意,只要想赚钱,就不可能一点风险也没有。若是像姜家,万家,动这些百来两银子也就是上嘴唇和下嘴唇碰碰的功夫。可是江家,一老一幼一妇人,这傍身要命的钱财不得不精打细算些。若要让江老夫人同意,最有利的方式就是拿出万无一失的计划章程。 我这边刚想好,要怎么和莺娘开口,那边莺娘就急冲冲地走回来,一把抱起榻上玩得开心的狄哥,狠狠道:“茜娘,崔府我是不会再来了,以后有什么事上江府找我吧。” 我还没反应出来怎么一回事,她已经火急火燎得从西侧门走了。连正堂告退都没去,我站在门口愣了好些会儿功夫:“嫔儿,去打听一下,唐夫人走了没。” 小丫鬟扭捏了一下,怯怯道:“老夫人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奴婢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我闻声瞪了她一眼,可又想到底是老夫人送来的丫鬟,便没再多说,进屋唤人给我磨墨。 正在我犹豫不决,不知道如何提笔的时候,籍郎掀起墨蓝色提花薄帘,冷着嘴角:“最近母亲似乎闲的比较空。” 我笑得有几分无奈,想必崔老夫人定是又跟籍郎提了通房的事,我摆下笔,语调柔软道:“我倒觉得既然江鸿已经离世了,莺娘就不该抱着过去的事不放,毕竟狄哥还是需要父亲的。” 籍郎闻声,冷硬着嘴角,轻怒:“你倒是理智无情。” 理智在前,无情在后,听闻他满是讽刺的语言,我反而不恼,顿了顿,淡然回话:“日子总是要过的不是吗?” 沉默了半响,籍郎竟然真生了怒气:“如果莺娘是你,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再嫁人妇?” 我正色面对着他,先是万分肯定得应:“是。”却又抢在他发脾气之前,赶忙道:“但是,前提是,我有孩子。少伯,如果同样的,我走了,孩子因为没有娘亲照顾,过得很不开心,你会不为孩子娶妻吗?” 籍郎神情收了几分怒意,目光中略有几分迟疑:“可你是妇人。” 我鼻息里轻吐一声嘲讽,是啊,在这个时代,妇人再嫁就是不忠,男人再娶却是正理。既然想要安然得存活于此,就只有被这个社会,这个现状同化,话到嘴边我又吞了回去:“大家是因为真的心疼莺娘,才会做出如此的决定。毕竟江鸿只是江夫人的养子,而江夫人又是崔家的姻亲。和离再嫁,并不会影响莺娘的名声。” “你这是再为你刚刚的回答做反面的解释吗?”籍郎冷着脸轻抿一口茶道。 果然,籍郎是聪明的,我点点头:“是。我不是莺娘,没有一心一意为我的亲人,也没有那么和谐的婆媳关系。如果我想要逃脱崔府的枷锁,只有一种可能!” 籍郎顿了顿,转动一下杯沿,低声问:“什么可能?” 我不自觉得抚摸自己得腹部:“我死。” 籍郎一颤,抖落了几滴杯中的茶水,目色一亮:“你最近夜里老是辗转难眠,就是在想这些?” 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我打算合着莺娘买花街后头那几间铺子。不知道你觉得开什么好。” 籍郎复而一脸疑惑:“怎么好端端的想买铺子了?” 我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不是我,是莺娘想的,毕竟江家情况你也看到了。莺娘的性子刚烈,如此用度,就是再节省,可还是避不了坐吃山空的一天。更何况,狄哥满了年岁也要进私塾上学了,以后开销必不会少。总要未雨绸缪的。” “一连串的话,半丝犹豫也没有。你脑袋里天天想这么多东西,能睡好吗?”籍郎嗔怪着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摆摆手:“这不是怕你不同意,担心了好几天了嘛……你快答应了吧。” 籍郎朗眉修眼,静静凝视着我的撒娇,不自主上手揉了我的面颊,低声道:“可以,不过我不想你太操累。” 我脸嗖一下红到了耳根:“不会的,跑腿的事都由陈大做,我和莺娘就幕后操控一下,况且莺娘是庄,我就是搭把手的。” 随即籍郎摆下茶碟,默默道:“这一共三家铺子,是买一间还是三间?” 我想了想:“三间。我说了,莺娘若不够我可以先垫着。” 籍郎先是愣了一下,后又诧异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的?” 我嘴角微微翘起,嘚瑟一笑:“十几年前大人早给我备好了嫁妆,除了二嫂给的,我还有一份大头呢。” “怎么早前没听你提起过?”他手法熟练地掰过我的身子,让我靠在他的怀里。 我扭捏了几下没推掉他的手,便正了面色:“若只是明面上的七台箱子,哪里能供得起我们院里这么多人丁?” 籍郎皱了皱眉,暗暗道:“我马上要离家去学院了,你看什么时候让王姨过来?” 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先张口和我提到此事,怀揣着不安,略有膈应道;“你看呢?” “明日,我们去趟国公府吧,我刚从母亲那过来,已经说过了。”籍郎没有再瞧我的眼睛,而是垂着脑袋看杯里的嫩茶,又道:“快到清明了,今年我想带些你炒的茶叶走。” 其实我炒茶的技艺还是前世度假的时候学的,连皮毛都算不上。唯一得用的是采茶的时间和手法都是最精准无误的,从而味道较现在别人做的会更新,还甜。 “哪里就要到这个份上,你若想带,叫福安去买两斤碧螺春好了。”我浅浅一笑,抿一口茶。 籍郎忽而又抬起头看我:“不,别人做不出你那个味来。” “可你若用来招待同窗,难免寒酸了些。”我低低道。 籍郎摆摆手:“那里头,好饮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的大有人在,即便我带上的是都匀毛尖都未必有人会称赞。与其攀那个比还不如独自尝这春茶背后的一份心意。”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通房 我们这厢话音刚落,那边巧人便轻轻敲门示意。我颔首,命她进来。 籍郎正了脸色,直起胸膛道:“二夫人一切可安置妥当了?” 倒好像比我更着急的样子,我微侧过脸瞧籍郎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头隐隐偷笑。可巧人一直没有回话,我便转回脖子看着她,回应她打量的眼神:“二爷已经答应了,什么事但说无妨。” 巧人双手交错,弯曲着一点点背,额间还有些汗渍,诚惶道:“国公府三爷回来了。” 我胸口一闷,想起早些徐嬷嬷讲的话,紫了脸:“消息散出去了吗?” 籍郎冷着面容,低低道:“他竟想到送上门了。”道完,杯盖竟被他生生震碎了。 我赶紧拨开他的手掌心,仔细查看有没有碎片,等确定完好无伤时,我才柔声相劝:“现在还不到动他的时候,别急,我还有些事要问他。明日我们去会会吧。” 我如此解释,籍郎面色确实好了几分,巧人见着缝隙,唯唯诺诺得说道:“奴婢临走前才知道,三爷是趁着二夫人回府,无人顾忌细节,便混在王姨一家里进去的。却被王元宝给识破了,抓了个现行。” 其实凭着三哥是嫡子的身份,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现成的证据指责他杀人谋害,三哥根本就无需藏着掩着。我心中疑虑颇多,想必籍郎也有会有一番思量。 “大爷怎么说?”籍郎冷着脸,免不了有些咬牙切齿。 巧人提起一口气,道:“奴婢走是大爷还没说怎么个处置法,只吩咐说了把人关在府里,不准任何人探望,也不准三爷走出屋子一步。” 此话到让我松了一口气,至少关得越严,莺娘知道消息的可能性就越小,自然就更不会有办法加害到三哥了。 我镇定下来,招过巧人上前一步,再三叮嘱:“去,江家,告诉徐嬷嬷三爷的事,但是无必要让徐嬷嬷记住,不能让莺娘知道。该处理的事,我和二爷都会做的。” 籍郎不明为何,皱着眉头望我:“徐嬷嬷知道了,莺娘肯定会知道的。” 我摆摆手,先让巧人先按我的话去做,转而才对籍郎解释道:“不会的,徐嬷嬷知道权衡利弊得失,只会更想尽办法让莺娘放松对国公府的监察。杀人一命还得付上自己性命,这是一个注定不划算的买卖,徐嬷嬷不会不知道的。” 道完后,籍郎细细想过才缓缓点头,我抚摸着他刚刚有些割伤的手掌心,不断安慰:“心急不的。” 籍郎听着发愣,愁虑渐止,反握住我的手爪,铿锵有力得许诺:“我一定会为你,为莺娘报仇的。” 我始终低着头,一方面三哥是我的仇人,一方面他也是我今生的兄长。我答应过国公爷不会伤及自己的家人,可心中的愤怒实难平复,纠结了半响,我没作答,提起诠郎来岔开话题:“这次六哥取得战绩,爵位光复是必定的了。也算是全了大哥的心愿,想必这次你再和我去,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了。” 籍郎苦笑:“真正有能耐的人哪里会在乎那个空有的名头,只怕诠弟会加官进爵。” “个人有个人追求的东西罢了,你还不是满腹才华偏乐得做那个闲士?”我没想到我竟会说出心中所想,道完后又懊悔自己所言。 籍郎倒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反多了几分愧疚:“你不会怪我不求上进吧?” 我是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任由他握着我的手,万分确定的说道:“不会,只要你开心就好。” 次日一早醒来,枕边只有睡过余下的体温,我揉了半天眼睛才发现籍郎不在屋内,连忙裹上薄衫,唤外头放水的巧人。 “二爷呢?”我系上腰间最后一根带子,又要估计腹中的孩子不敢束缚的太紧。 巧人怕我着凉,连忙取过薄锦里衫道:“二爷一早就去校练厂打拳了。” 以往我身子利索,都会随他一同打半个时辰的拳,可现下,哎,我浅浅一笑,抚过腹部:“过了头三个月,我再想想招,动动身子吧。巧人今儿是三月三十了吗?” “嗯,现在才刚满一个月,姨奶奶还是小心些吧。”巧人点点头,学着我的样子,手伏在我的肚上。 忽而我胸前的两个球体又开始隐隐发胀,我有些羞涩得问过巧人:“是不是每个做母亲的,初期都会涨奶?” 巧人红了耳根子,微微点头:“我以前听桂嬷嬷说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姨奶奶很不舒服吗?” 我赶忙摆摆手:“没有,这几日胃口都好多了。我做的山楂可还有?替随身配两包吧。” “是,不过就剩两包了,可要新作一些?”巧人一手扶着我,一手替我掀起帘幕。 我暗笑:“我现在身子还利索呢,要不着这个样子,你给我束发吧,我自己净脸。” 雕花点翠的铜镜放在梳妆匣前,我凑近镜面,正哀叹有些小斑点的出现,籍郎从校练厂回屋,微微笑道:“起了?” 我颔首,无精打采的吩咐巧人给他换衣,自行抹些****:“晚些我去大家那请安回来,我们就出发吧。” 籍郎戏虐的眸子,看过铜镜里失落的我,挥挥手退下巧人,复而又将手揉过我的肩膀:“早上起来没看见我,失落了?” 我一阵心虚,其实并不是没有,但此刻我偏不想顺他的话,断然道:“没有,就是心情不好。” 籍郎本想收去的手,突又一把掐在我的腰上:“你不知道,早上我看到你白皙的面容多想咬一口,狠狠来一场。” 我脊背突变得酥酥麻麻得,红着脸道:“你要是想要,我看给你备个通房可好?” 话音刚落,他的手便抽了回去:“我还没那般饥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勾起我的性趣的。” 我垂眼一笑,转过头,蹭他脸上的汗水:“还不快去洗洗?可是要都干成盐巴了。” 籍郎绕过我的手,摩擦着好些会儿我的脸颊,手又往下顺移的趋势,我赶在****要烧起之前,轻呼:“巧人,水凉了,你再给二爷打盆热水来。” 籍郎尴尬的转开目光,面容彰显冷静才缓缓道:“水放下就好。” 我用食指沾胭脂抹过薄薄的嘴唇后,轻抿一笑,左右两个酒窝就对称而绽:“你先洗,我去给大家请安了。早些回来,我们能早些出门。” 籍郎闻声,放下手中水哒哒的帕子,细细打量。 我着了一件湘妃色包绣芙蓉锦织衣裳,发束垂环分翘髻,发间别着对称的两只兰花青玉双珠花,双耳戴着他新送我的一对银丝绕网垂珠耳环,胸前挂着陪嫁的绞丝纹镶珠项链。 “嗯,恰到好处的淡抹,看着更像一个仙子。难道庄子里的小丫头都说你美得跟画里的女人一样。”籍郎一笑,连连称赞。 我面色如常,指过床上我刚放上的衣裳:“我发现你偏爱蓝色,便命人多做了两件靛青的春衣,你晚些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正好,今日不妨就穿这件吧。” 籍郎应下后,便接着继续擦拭脖颈的汗渍。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给他斟了一杯茶放在桌上:“一会儿我快好了,就让巧人过来找你,我们直接在东侧门碰头吧。” 崔府女眷真的很少,请安不过就是我和林姨娘两个人,若是分开安坐,看着人丁太过单薄。 “看来是时候给二爷,三爷找个媳妇了。”林嬷嬷哈着腰在崔老夫人边上附和道。 我听了这句话,脸上颇有些不自然,林嬷嬷是老人,段不可能在崔家主母没有发话的前提下,自行做主在姨娘面前说这种事。这里头过多的意味是崔老夫人的意思,我没敢搭腔,垂着脑袋,默默绞着手里的帕子。 林姨娘浅浅一笑,拉过我的手,温柔问道:“可还能适应?刚开始做母亲可都不好受的。” 我略有一些推脱,缓缓笑道:“一开始胃口不好,也时常贪睡,现在反倒都变了。” 崔老夫人面色一僵,沉吟:“刚刚林嬷嬷的话,你可听见了?” 我微微蹙眉,本来林嬷嬷说事,我可以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去,可是现下崔老夫人故意强调,眼瞅着倒不像是给我难堪,更多的好似再和林姨娘较劲。 “不知道姐姐有什么想法?”林姨娘冷冷瞥过我一眼,忽而又嫣然一笑:“前些日子老爷也提过了,我想着三郎还年轻些,不如先定下二郎的吧。” 我身子一颤,好一个祸水东引,我故作没听见,头垂得更下,死命喝水。 “茜娘,我前些日子让你定的通房,你可选好了?若没有得用的人选,我给你送一个去。”崔老夫人直接无视林姨娘的话,转而问我。 我神色黯然,这个不依不挠的架势压根就没商量,我现在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目光一转我瞧见一旁的山琴,笑:“若真要人,定是没有比山琴更合适的。” 山琴脸色突得一下由白变红,崔老夫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想了半日:“山琴,你可愿意?” 山琴不安得瞧了我一眼,缓缓落下身子跪在地上:“奴婢的命是主子施舍的,必然是主子说什么,奴婢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山二虎 自来作为封建社会的当家主母,要求人丁兴旺并不过分,更何况还宽宏大量的送贴身丫鬟。得了崔老夫人的首肯,我连忙领着山琴大大行了一个谢礼。因为碍着我身子的原因,崔老夫人倒没让我弯腰屈膝,只需意思一下就行了。 林姨娘咳嗽了两声,浅浅道:“山琴啊,怎么说二爷屋里还没个正妻太太,你应当先侍奉姨奶奶要紧。” 她话音一落,崔老夫人脸上的青筋就跳了三跳,暗暗愤怒指责:“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要侍奉什么!” 我就是个十足十的炮灰!若是一般的小白花,听到林姨娘说肯定会沾沾自喜感恩戴德的谢过她。可是我不是,断然我不会信林氏是真心实意得替我训诫山琴,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直接反驳顶撞。 林姨娘一边也就算了,偏偏现下崔老夫人因林姨娘的一句暗讽,倒将怒气转到了我的身上。我愁着眉,立马闭上眼挤出几滴汗来:“啊,疼。” 一直在屋外候着的巧人,听到我的呼声,紧着神色步子立在门口,轻轻推开屋门,看到一帮子围着我的妇人,沉重问道:“姨奶奶怎么了?” 我喘息着气:“大家,茜娘没事,就是胃突然有些发疼,不知道是不是饿着了。” 崔老夫人面色不大好看,却还是叫林嬷嬷拿过几块芙蓉糕。 林姨娘拿过林嬷嬷递来的甜点,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嘴边,一脸关怀道:“你这孩子,一大早请安也不垫垫肚子。” …… 先是抨击崔老夫人定的规矩不人性,又暗讽了崔老夫人不关心我。 林氏一句话的杀伤力胜过我给一刀子的效果,愣是让崔老夫人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是茜娘娇气了,二爷的习惯都是到卯时三刻再用饭,我本来也都调整过来了,可能今早有些害喜,吐了点水,所以肚子饿了。”我娇滴滴得推过林姨娘递来芙蓉糕,又道:“现下胃里难受,怕是咽不下去。” 林姨娘一时放不下脸来,偏我又说得恭敬客气,崔夫人在一旁笑而不语,转移了看戏的目光,清清嗓子:“得了,你先回去吧,若是休息没什么大碍再出门。若是还如此就改日再去也不迟,我会托人给你送信去国公府的。” 我搅着帕子,面色愁容,淡淡应下。 临了要走时,我便侧着身子唤上山琴跟着。 籍郎早就换了一身衣裳,饭也摆好了,忽见我带着山琴回屋很是诧异:“怎么这么快?”籍郎的眼神却是紧盯着山琴。 我摆摆手:“实在没力气,为了身子我还是想回来吃一点再走。” 籍郎舒了口气,搀着我的手臂,扶我坐在身旁的椅凳上:“那她怎么来了?” 巧人自来伶俐,抢在我说话前先道:“一会儿要出府怕是没空安排山琴姑娘的屋子,不如奴婢趁着这个空闲档口先去安排吧。” 我颔首,满意地卸下左手上戴的白玉八仙纹手镯,送到山琴手上,颇为和蔼的一笑:“以后都是姐妹了,有什么事只管和二爷提。” 我既没说要她来伺候我,也没摆主子的谱给她难堪。门外冷着眼瞧戏的小丫鬟才偷偷收了脖子。 我用眼神暗示巧人:“我和二爷有些事商量,暂且不用人伺候了。” 好不容易请走了苍蝇,我才喘出一口大气:“不行,我要让王姨早些进府了。” 籍郎看我满怀忧愁,又是愧疚又是担心:“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我捧着白米粥,勉强喝了几口,落下碗:“我讨的。” 籍郎面色微恙:“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给你做通房呗。”我没瞧他,气鼓鼓的又喝了一口热粥,顿时觉得心情舒畅极了。 可身边的男人略有些火冒:“你就那么迫不急的把我往别的女人身边送?” 我感慨得望过东苑,那个籍郎真正的屋子,淡淡笑:“就是我不想,也早晚会有那一天的。” 一碰默言的他,摆下碗筷:“你等我,只要我考取功名,我就和父亲提把你扶正的事。” 听到后,我也放下了银勺。“我不介意,少伯,你没必要这么做。”我眼底飘过一阵哀愁,却又换上真心的喜气:“我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又是有过婚定的,现在能一进崔门就做上姨奶奶的位置已是源于你对我的宠爱。你若真为我好,不如就顺了大人们的心意,找一个能够辅佐你的妻。毕竟我身份在这里,帮不了你太多。” “这些日子来你到底愁了多少东西,怎么好端端得又想到辅佐的事了?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我不需要靠女人恩吃饭,自然就不需要那个什么身世家庭雄厚的正妻,我只要你,要你和我的孩儿,我只想回家的时候抱抱孩子,亲亲你。”他把我搂紧他的臂弯里,一字一句道。 “这辈子,我遇到你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少伯,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已然很满足了。我只求,你,我们的孩儿,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个世上。”我歪着脑袋,枕在他的胸口。 阳光把他的眸子照射的异样清澈明亮,炽热的笑意驱走我心底隐隐的不安。 “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我打破这份宁静,面色微红道。 籍郎颔首,与我十指交叉:“嗯,东西我都已经命人先拿上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琴的到来产生了无声的威胁,让我不由自主的更想去捉住幸福。我眷恋在籍郎的怀抱里,不同往常,不再贪恋外面的花花世界。 籍郎点过我的鼻子:“看来,母亲这个决定倒是做对了。” 我知道他在笑什么,略有一丝害羞:“对了,莺娘昨日可是带着气走的,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闻声,籍郎收了笑意,愁眉不展,隐有些怒气:“若是我,我也会生气。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竟然挑中了唐家!” “唐家算起来也是世代为官,书本网。虽说唐秋泽年纪稍微大莺娘一些,但听闻做事老成,处事圆滑,是个不折不扣的翩翩公子啊。”我娓娓道出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辩解道。 第一百六十章 抢人 籍郎摆摆手:“唐秋泽为人,样貌是不错。还一同和我喝过几次酒,酒品也是一流。可他那个母亲,唐夫人是个麻烦。你若是见一面就都明白了。” “不管他真人怎么样,还得莺娘自己动了心思。大家怎么说,本心是好的。”我捂着肚子,回话。 突然马车轮子咕噜咯噔,连转了两圈,好似不小心搁到了什么石子,车身重心不稳,我找不到搭扶的东西,有向前倾斜撞到屏障的危险,本能的籍郎拽着我向后侧躺,与车身平行,才安然躲过一劫。 等到落稳了,籍郎连忙踢开车门,抑制不住的怒气蹭蹭冒出来,又因着大庭广众之下,只能愠怒着面色,冷声道:“不知道姨奶奶怀着孩子吗?你有几条命赔?” 我扯着籍郎的袖子,低声劝慰,马夫回首对着我,对着籍郎连连道歉。看到好不容易被我安抚下的籍郎,收回怒色后,马夫赶忙跑到车后盘查。 我掀起窗帘一角,滑行的血迹触目惊心,前头牵引的马儿忽的嘶鸣一声,我揪紧领口的衣服,稳定神心:“可能马儿踩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了吧,不用责怪他人了。巧人,拿面纱。还有几步路,我们走着去吧。” 籍郎按下我要起的身子,坚决道:“不,你坐着。巧人,去国公府通告一声,叫他们派车出来接。” “不用那么麻烦了,才几步路。”我微笑解释。 籍郎眼底目光突闪,敏锐得看过巧人:“还不去?” 巧人本还有几分犹豫,见到他一声令下,立马提着裙角下车。 我不免有些疑虑,猜不准他的意图,轻声责备道:“何必大费周章呢,都已经出门晚了。” “你就没有想过,这不是个意外?”他握住我的手,让我定下惊慌。 “即便是个意外,也都是无心的。”我躲避他的眼神,又道:“人活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呢?” 籍郎叹出一气,便没再多说,也叫会马夫,给些银两安抚。 巧人腿脚迅速,不过片刻,国公府就请了一辆以前给国公夫人用的马车。我吃了一惊:“不会遭人谴责吗?” 道完我颇是为难的停住脚步,籍郎不着意的一笑,扶我上车。 巧人等我坐定了,才凑过来道:“大夫人已经是国公夫人了。” 我思索了半响:“那六哥呢?” 籍郎抢了巧人的话道:“封为果毅都尉,赐粟帛恤其家,不久上任瀛州刺史。” 的话于此,我由内而外的感叹:“到底大人的栽培不都是颗粒无收的。” 大堂内,大哥大嫂为上首,左右排座,为下有三哥,有六哥在左侧,二嫂为右。再然后分站着渊哥,齐芳,还有坐在二嫂边上的大房姨娘,余氏。 不同于以往,籍郎不是挺着腰背,要是直接拱手简单做礼,我面色稍有些尴尬,却还是依旧掀起裙角,行跪拜之礼。 “茜娘不是怀着孩子呢吗?怎么能这么跪呢,行了行了,快些做下吧。”为首的曹氏干嘛召唤丫头搀扶我。 余氏见我来,立马起身让开位置,更往外做了一个。我颔首以表谢意,轻轻道:“多谢姨娘。” 难得曹氏大方,竟然给我炖了一碗蜜汁乳,我浅浅尝了一口便摆下汤勺:“有劳大嫂费心了。” 二嫂摆过手搭在我的衣袖上,低低道:“你特殊时期,都吃了吧,没人怪你的。” 看着二嫂略有些泛红的眼眶,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曹氏做得那个人请,笑道:“是啊,难为你大着肚子还要折腾,赶紧先垫点吧。等他们爷俩几个说完话,我们就用餐。” 我心里暗暗叹一口气,应答,大嫂,二嫂,便轻动几下勺子搅拌,几口喝个干净,拿过巧人递来的帕子轻掩嘴角。 大哥他们没太在意我们一帮子女眷,早就凯凯而谈了。讲的都是东海处的几亩盐田,大哥有心购买,三哥觉得亏得多,六哥觉得只要不动到根基,闯一下无事。几方意见各有秋词,正是难下决定的时候,问过籍郎。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犹豫着要不要替他拦下话回避的问题的时候,籍郎抬眼看了我,正色道:“我觉得诠弟说得更有理一些。这其一,大哥刚刚袭爵难免还有些故人要走动,必定无暇顾忌太多盐田的事情,这其二,动商不动根,自来是有一定道理的,越是有甜头的事情,抢的人越多,这投入的成本也就越大,何不算清楚得失再下手?” 大哥微微颔首,转过头对大嫂道:“果真还是他们年轻人想得周到,我们这些脑子都已经转不动了。” 曹氏忙碟答夸赞:“是啊,籍郎自小就是出了名的才子,听他的准没错。” 我隐隐掐入手指于指心,暗道,曹氏和大哥好手法,一唱一和的,就等籍郎入圈套。如果最后因为盐田真的赚钱,而大哥为求稳妥没有投本,那就是籍郎的不是,反之若是投了本还是跌了,那籍郎还是避免不了被责怪。 二嫂看得分明,牵着我的手,低低道:“姑爷是读书的料,哪里会知道这些,不过就是多那么一嘴的建议罢了。” 籍郎凑着二嫂的话,接着道:“确实是建议,毕竟这是国公府的事,我一个外人还是不大好插手。刚刚国公爷既然问了,我就只能按着规矩心意答话,到底如何做,还得你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商量。” 想到他一句话了解了大哥大嫂的戏码,我不禁吐出一口气。都说了自家人关起门来商量了,你们总不好意思再提吧。 曹氏和大哥面面相觑,转而对着我身后的齐芳道:“这丫头总想着侍奉父母,也不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 我面上虽不显,但心底还是有些不齿这曹氏不依不挠总喜欢让外人给她担风险的举措,朝着二嫂亲热一笑:“二嫂可别怪茜娘不能侍奉您终老啊。” 二嫂冷着脸,却是暖洋洋的目光望着我,低低喊了声:“傻丫头。” 曹氏被气急,一次两次的试探都被我和籍郎原封不动的弹回去,心底隐隐发怒,没好口气道:“你们姑嫂许久未见,必定有好多话要说。回屋聊吧,一会儿饭好了,我派丫头去唤你们。“ 我此次来的目的,二嫂再清楚不过,拉着我张口道谢几句,便别过籍郎,带我回屋。 我贪恋二嫂身上母亲的味道,脸上不自觉的带上笑意,弯着二嫂的手,缓缓道:“二嫂身体可好?晚上睡得可好?洛阳的习惯可能适应?夜里有没有起眠?”……我一连串问了好些,这几个月时常担心的问题。 二嫂点过我的额头,嗔怪道:“我啊,什么都好,除了就担心你。” 我闻声,离二嫂更近亲了几分:“二嫂可有想我?” “想你做什么,想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让我头疼吗?” 看样子我在崔府的事,二嫂没少知道,我赶忙转身看过身后的巧人一眼。 二嫂扳回我的身子道:“别看了,巧人嘴牢着呢,撬都撬不开。” 我立刻机灵回:“二嫂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呐?” 被我天真的样子逗笑的二嫂,很是无奈的摇过两下脑袋:“二嫂有那个本事就不会让你嫁进崔家了,给人家做这个便宜的小妾,还要你自己倒贴钱给姨娘买人参。” 我跟在二嫂的身边,一步一个小心:“出到府上,总是要广结善缘的,我也没想那么多。况且,二爷的私房钱都给我了。”我低低偷笑,凑在二嫂的耳边上道。 二嫂瞥了我一眼鬼灵精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欣慰:“茜娘懂事了。” 我闻言羞红了脸:“以往没少让二嫂替我操心了。” 二嫂没搭话,却是有意避开身后丫鬟的目光低低道:“唐夫人可是想把二子给莺娘说亲?” 我神色黯然,点点头:“不过莺娘不会同意的。” “你可见过唐秋泽?”二嫂接着问道。 “不曾,不过今日籍郎说,他见过一次,说唐二少爷为人确实不错,不过,就是他母亲,唐夫人,有点难缠。”我并不知道二嫂的打算,如实解说。 二嫂手握着梅红的缎帕,招过我,附耳说道:“大嫂看上了唐家二公子,想给齐芳说亲呢。” 我咯愣一下:“怎么就偏偏一定要他了呢?那唐二公子不是有过一个亡妻了吗?年纪也约莫要到三十了。” 二嫂碍着身后有小丫鬟跟随,没有多说,只浅浅笑道:“齐芳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回想起今日在堂上,诠郎一直没有往我这处看,而齐芳一直痴痴傻傻的目光,就是傻子应该都感觉到了吧。复而我回二嫂的话道:“是,一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齐芳的执念那么深……” 二嫂用帕子掩着嘴角,皱着眉头,暗叹:“冤孽啊。这种事竟然也会发生在国公府。现下,你大嫂只瞅着给齐芳找个像样的夫婿,不管过往。” “可毕竟说起来,这唐二公子是再婚啊。”我奇怪着。 前脚进了屋,二嫂便吩咐几个小丫头在屋外候着,自行拉着我掀起薄帘往里屋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谊 “大嫂说,这唐二公子自来习武,身上的烈气重,能压下几分齐芳的高傲。我没见过人,不敢随意附和。但是听着外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好似两人确实还停相配的。”二嫂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一盘山楂片。 我一看晶莹透亮的糖丝挂在上头,我就知道定是她天还没亮就起来赶忙做的。 “还是二嫂对我好。”我提起袖子,伸出五指,捡一块往嘴里送。 二嫂鼻间哼了两声,握住我要缩回去的爪子:“原来大嫂和我讲我还不信,现在看到你这个疤,我真是火冒三丈!” 我不由欲抽回手,盖上衣袖,心中难免有些伤心:“除此之外,二嫂,我过得挺好的。籍郎对我也很关心。” “这是他应该的。若不是他执意要娶你,你在青州小户人家做个正经太太不好吗?犯得着受这些委屈?”二嫂一把抽出我的手,看到残留的疤痕坑坑洼洼的,险些要心疼得落泪。 我瞧得分明,心头一软,哽咽着喉咙,愧疚道:“二嫂,茜娘老是让你操心。” “唉,一入邸门深似海,二嫂为你操再多心也是无妄。万事还得你自己咽下苦。”二嫂拂过我的秀发,暗叹。 结想到刚刚籍郎在车里说的话,我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由升起一股意志:“二嫂,放心吧。” 饶是我如此劝慰,展笑,二嫂还是愁眉不展,禁不住叹气,我实乃不愿看她郁结于心,话中的笑意比往常更加重了几分。 谁道,二嫂摆下手:“茜娘,你不用做给我看了。你若真是开心,现在就不会是这副枯黄面色。崔家高门贵府,勾心斗角在所难免,二嫂知道你心底一向软弱,只要别人不伤你,你就绝对想不到去防人。可是茜娘,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开得不到的东西。” 我低着头,听着二嫂的训斥,弱弱道:“正是因此,我今日和籍郎讲了,让王姨尽快进府。” 二嫂思虑许久,遮掩一些西窗,低低道:“其实在你未嫁之前我就和雪琴说过了。” 薄帘一时被风吹起沙沙做响,我绞着帕子面露不安:“可是王姨不肯?” 二嫂看我一眼,低说:“是。”我一时很是垂败,二嫂又道:“不过,王元宝说服了王姨。”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这件事,就您知道吧?” 二嫂顿了顿,疑惑得问道:“不是啊,怎么了?” 屋里头的沙漏细细丝丝的声音,我缓缓明白了籍郎的怒气从何而来,面有凄然:“桂林的病,是不是好了?” 闻声,二嫂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倒是能自理了。” 我没想多说,绕开话题:“为何一直避开身边的丫鬟?大嫂对你不好吗?” 二嫂四周环顾一圈,幽幽开口道:“现在朝中不稳,国公府上下都在争辩投靠的问题。那小丫头是大嫂派来的,你说会不变相透露口风给大嫂吗?” 我想着何氏那股惹人烦的劲便斟酌再说:“确实,不过籍郎今日忙着要回学院准备科举的事,从来也没和我透过信。大嫂就是想打探,也只会失望而归。” 我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丫鬟敲门而入,二嫂扭头看去,唏嘘中略有几分不爽:“一共才说了几句话。” “现下二嫂在洛阳城了,还怕茜娘没机会来看吗?”我嬉笑着挽二嫂的手臂回。 二嫂宠溺的搂了我一下,挥手退下门口的丫鬟道:”你们先回去,我换一身衣裳在过去用饭。” 小丫头瞧了我一眼,便规规矩矩的退下。 二嫂牵着我,右手拉开匣木:“这人参花了多少钱?” 我略有些局促:“没多少。” 二嫂责怪得看我一眼,又打开后面一个匣木,拿出一代鼓鼓满满的银钱袋子:“我年纪大了,对钱财不甚看重。唯有卖了大人给的那个铺子,才凑得这些银两。” 我手一掂量,绝对超过五百两银子,立马推脱:“二嫂这是为何,就是年纪再大,傍身的钱财总是要有的。”我正色面容,毅然推去。 二嫂恒心一下,硬塞在我手上:“我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现在在国公府白吃白喝,要花什么钱财?临走了,不过就是一口棺材的银两。你还年轻,现在又身怀六甲,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赶紧给我收下吧。”这些年来,这是第一次二嫂用如此严重的语气和我讲话。 我泪光闪烁,喃喃道:“二嫂,我真不能要。你对我一生的恩惠我已经无法偿还了。” “你以为就光光是我对你施恩了吗?茜娘,这些年,你觉得二嫂带你可如母亲?”二嫂把钱袋放进我的袖子,强摁着我的手问。 我垂着脑袋,频频点头,二嫂又接着道:“你常伴我身边,给我带来的欢声笑语才是真正无尽的价值。” 二嫂回想往事,嘴角笑意更浓:“你不知道,当时我义无反顾带你去青州思过,其实也有贪心的。” 我想起那时候自己的窘境,二嫂求情的模样,眼角不由得落下两滴泪来。 “我想有个女儿,给我养老送终。”二嫂说着,目光又对上我的眼睛:“而茜娘也没有让二嫂失望,是个体贴的丫头,二嫂的付出是值得的。” 我拦着二嫂的肩,不自主哭泣:“二嫂……” 站立了片刻,二嫂安抚着我的背柔声相劝:“你现在腹中还有孩儿呢,不宜情绪过于沉重,快些止住吧啊。” 求偶哽咽着,轻声应下,用巾子擦干泪珠后,拿过床上的外衣:“二嫂,让茜娘为你穿衣吧。” 二嫂含笑,伸开双臂:“可不是,女儿就是母亲贴心的小棉袄啊。” 我神色一顿,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学会给母亲穿衣的场景,吞吞吐吐道:“二嫂不嫌茜娘手笨才好呢。” 梳妆打扮后,我与二嫂并肩往以前国公爷的屋子行去。恰巧在路上碰到了诠郎,我双手交叠于右侧,微微弯曲脚膝盖:“见过六哥。” 诠郎片刻未曾迟疑,连忙摆手:“你身子不适,快些起来吧。” 我懒懒得抬头,看到面前一个身长八尺,外貌仪表堂堂,浓眉大眼,胸膛宽阔的男儿,怔了怔:“六哥好像长高了不少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项 诠郎声音雄厚,低沉着嗓子,浅浅一笑:“茜妹多有谬赞了。” 我看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他脆生生问道:“可否陪我走一回儿?” 二嫂紧了紧我的手,镇定回:“难得你们兄妹俩见面,不久诠郎就该去上任,以后若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了。” 我听到二嫂也这么说,又想着刚刚二嫂问我的事,约莫猜到诠郎必是有所请求,便由不住长叹一句:“小时候,母亲对我和六哥都有养育之恩,不如我们去看看她吧。” 诠郎默默点头:“是该去看看了。” 别过二嫂,我与诠郎另走西径,绕过百花门。 风俗礼节,诠郎升官本就该祭拜祖宗。可由于青州离洛阳实在是有些距离,只能行至后院的家寺进行简单的叩拜。 我不过是借着他的由名,想去看一眼母亲。到底,她的外貌和前世生母那般相像。 诠郎明显本来没想到这件事,听我提及十分愿意,与我一前一后阔步往后院走。 至道上人烟稀少时,诠郎才哼哧开腔,颇有为难。 我见他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咂嘴,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浅笑:“竟然还有让六哥开不了口的时候?” 诠郎扫过我面一眼,阴沉着脸:“我知道,因我的缘故,齐芳处处针对你。今日还在你来的路上投下了三盘尖针,有意伤害你及你腹中的孩儿,但是……毕竟这些错都是我种下的。” 我猛得皱起眉头,嗔怒:“往日里,她针对我也就算了,为何这次会这般阴险,想要伤及我还没成型的孩儿?” 巧人跟在后头,淡淡补充了一句:“今早本来给您蜜汁乳里头也有异物,是奴婢提前检查,后更换了。” 我一怔,随即悄无声息升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六哥,你也听见了。还想我怎么做呢?” 齐芳性子凶狠,埋怨我还有些可以原谅理由。但是我腹中的胎儿与她无冤无仇,她屡下杀手且次次都是明目张胆,只叫我心底隐隐发冷。若说曹氏一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难保这其中有想含糊促事的可能性。 诠郎的表情格外难堪,低声道:“最近大嫂逼婚逼得紧,又时常提起你现在过得舒坦。难免……齐芳善妒,你是知道的。” “六哥。”我侧转过身子,停住脚步:“你是想让我帮她说亲吗?” 诠郎看着我眼底的轻视,还是点下了头:“是,只要能给齐芳定下这门亲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身边的竹叶瑟瑟发响,春风拂面,我冷冷一笑,喃喃自语:“我只想舒舒服服的回一趟家。”道完,我朝诠郎挤了挤眼:“只要我能做的,我会劲量。不过,到底成不成还得看老天的意思。” 诠郎下意识就想对我行谢礼,我赶忙让巧人制止,复而我又换上甜甜的笑意:“如今功名官爵加身,我这个六嫂怎么还没个音信呢?” “你啊。”诠郎疏散了眉头,哈哈大笑:“会有的,不急,不急。” 话音刚落,这边我们两人已经到了家寺门前。我是女眷,只有在门口行礼的份。红木门一开,两张丹青赫然入眼。再者其左后方,两排祖位整齐落排。 诠郎别过我,进屋点香,叩拜三下。 我于庭院内,远观母亲的画像。乌黑秀发成凌云髻,纤长柳叶丝的弯眉下一双灵动的眼睛,一身朱红色镶水翠钻华衣,正是当年我在国公爷手里看到的画像。熟悉的嘴角弧度,微微眯起的眼角,我难耐愁思,想起前世的母亲。 “妈,我在这过得很好,还和夫君有了孩儿。请你和父亲一定要健康平安。国公爷,我虽魂不是你真正的女儿,但是你的疼爱,你的宠溺让茜娘从骨子里视您为终身父亲。茜娘太过年幼,从来没有照顾过你一天,希望来生,茜娘能报答您的恩情。” 我微闭双眼,诚心诚意得在心中许愿。 道完和诠郎的目光对上,他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要让大哥他们就等了。” 一路无语,回到席上是籍郎一脸的不安心和责备。籍郎垂下睫毛,不顾礼仪过来牵我:“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忙错开他的手:“和六哥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些功夫。”我偷摸着对他做个安好的手势,他才吞下话。 诠郎把一切都瞧在眼里,隐隐笑道:“没想到籍哥竟然护我茜妹到这个份上。放心吧,我又不是猛兽,吃不了她。” 二嫂见状有几分欣慰,可又看到大嫂一脸阴沉的模样,收了目光,正色对我们说:“都站着说话干嘛,快些坐下吧,大哥大嫂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转过头一瞧,竟没有三哥,我也不傻,自然不会去张这个嘴多问。 几来二去,一顿饭不过半响的功夫就吃完了。 二嫂一路护送我们到正门,才顿了脚步。籍郎看过一眼二嫂身后跟来的王姨,浅浅一笑对我道:“你们聊,我先上车了。” 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才行两步,籍郎又回头望了一眼。 二嫂含笑打量籍郎的姿态,握着我的手,说:“看他对你上心到这个程度上,我心中那不安才消去些。” 我也不言语,继续听二嫂道:“以后有着王姨扶持你,我多少能少些忧心。但到底崔府里的钩心伎俩不会少,我又听闻你大家的行径很是泼辣无理,往后你一定要多上一百个心,仔仔细细地做事,踏踏实实得做人。若有什么难题,多和王姨商量。” 我依了二嫂的话,对着王姨行了一个礼:“多是要王姨操二嫂那份心了。” 王姨深深呼出一口,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姨奶奶好,二夫人就会好,那老奴自然也就好了。” 我极是满意得点点头,提起右手左手覆上:“二嫂,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二嫂柔声道:“嗯,还有别忘了六郎嘱咐你的事啊。” 我语气越发的温和:“是,定当竭力而为。” 我与籍郎一车,巧人和王姨都安在了车厢外侧,我头靠在籍郎的怀里,很是疲累。 “我以为你回去见到二夫人会特别开心的。”耳边传来暗哑的声音。 我目光直直往前看,低低道:“是开心的。” 除了一直围绕着齐芳的婚事,反复强调的行为之外,我是真的开心的。二嫂回了洛阳,不管怎么说,我都能了却一些愧疚和牵挂。 籍郎眯着眼,细瞅瞅我的眼神:“他们提出什么事了吗?” 我暗忖许久,想着他今日也一直愁眉不展,便又反问:“那你呢,大哥现在已经坐上国公爷的爵位了,还有什么事要求你呢?” “还能有什么事?说项呗。父亲因我几经反对,已经脱离了魏王的队伍,保全自身,黯然旁观。如今魏王的呼声日渐高涨,太子实力大有削弱之势,国公爷自然不会错失一次攀龙附凤的好机会。当然,他一个长年不理朝堂的人突然想要倒戈,总还是需要一个引荐的人的。” 籍郎话音刚落,我便回眸:“不可,魏王不过只是一枚棋子,早晚也会一并击毁。” “这种话,不该从你嘴里出来的。”籍郎轻轻推了一下我的额头并没有真心指责的意思,又道:“这个道理诠弟何尝不明白,已经屡次三番和国公爷解释了。但是,有些人的贪心迷住了眼,根本不会多想。” 我方才未有些红的脸,又镇定了下来:“那六哥怎么看?” 籍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皱了皱眉:“立场不坚定,看样子好像和魏王,蜀王都搭上了关系。” 我暗道不好,又不能直言,旁敲侧击得问:“你可有把你的想法告诉他?提到晋王李治了吗?” 籍郎随即答道:“自然,但是诠弟,自觉晋王太过年幼,又有传言说懦弱无主见一说,对此人不以为然。” 我没胆子再细说,只能祈求上苍,能赶在突变之前,诠郎就已经远赴他乡去上任了。 “说起来,六哥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吧?”我笑着仰望籍郎。 籍郎深表同意:“他如今什么都有了,又能自己出府单过,只叫我羡慕。” 我簇着他手,反复揉搓:“少伯,你不同六哥。大家大人都还健在,即便你功名声望都有,也不可能出府的。” 一时无话,我掀起另一道话题,相问:“莺娘那,你看我什么时候去一趟方便?” 籍郎不是怜爱地捏捏我的面颊:“过些日子吧,大夫不是说还要你多养一些日子,把胎坐稳了吗?” 我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抱住他的胳膊:“我就去看看,又不需要多走路。不行,我们先去也可以啊。反正天色也不晚呢。” 出了寒冬,夜晚来临的时间就晚了几分。 我趴在籍郎的怀里,快要睡着的时候,籍郎用胡塞蹭醒了我:“要知道你这么乏,就早点回府休息了。” 我睡眼迷离,嗅着籍郎身上的熏香味:“一会儿风一吹就精神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突来的女子 王姨见车里有些个动静,便掀开锦缎帘幕,见我和籍郎两人一脸的笑意,呆响了片刻,弓着背抱手道:“姨奶奶既然醒了,不如抹一些脂膏防些寒气再下车吧。” 果然这有经验的妇人,和细心细致的巧人相比还是思虑周全一点。不说不觉得,被王姨这么一提醒,我就觉得有冷风钻到我的胸口处,让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蝉。 “春捂秋冻,可不是这个理。”我紧了紧衣裳道,忽而又含笑对着籍郎说:“要不你先下去吧?” 籍郎探身搭着我的肩膀,询问我:“刚刚你掀帘起,是不是吹着风了?” 我偷窥了一眼王姨的面色,温和一笑:“不过是一点点小风,不碍事。” 王姨抽出袖间的脂膏,也不管籍郎走不走了,慢慢移动身靠近我。先是将膏粉打散在手上揉搓,直到微微发热,王姨才把手上的脂粉涂抹在我脖颈间。 手法熟练,做法老道,我略有一滞:“王姨好像知道很多呢。” 王姨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老奴已经受不起姨奶奶这个称呼了,以后改口叫王嬷嬷吧。” 籍郎眼瞅着王嬷嬷给我上药的手搓拭着脖颈,略有不自然,浅浅道:“你收拾利索了再下来也不迟,我先去看看。” 我嗯了一声,微微点头。 直到籍郎的背影渐渐消失,王嬷嬷才凑到我跟前道:“姨奶奶近日来可有奶涨?” 我含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娇滴滴的红着脸回:“是啊,我又不方便和别人说。” 王嬷嬷慢慢放下手,方道:“我看见姨奶奶走路时,手有意无意地遮羞前部,也就问了这么一嘴。这些都是怀孕初期正常反应,姨奶奶不用害羞,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以后也只管跟老奴我提啊。” 我揽着王嬷嬷的手,沉住一口气:“若不是碍着规矩,我还想叫您王姨。” 王嬷嬷固然知道我话中的意味,反握住了我的手,温柔一笑:“老奴知道,要不是自己的一己私心,现在这份苦头,姨奶奶是不该吃的。” 我闻后,满是疑虑,但恰好有管事在外扬声:“二爷,夫人派了软轿说接姨奶奶进屋。” 王嬷嬷忙掀起车帘子,果真见到一顶楠木软轿,身边配着四个小厮。籍郎已经替我欣然接下这份好意,王嬷嬷却暗暗对我摆摆手。我搭着巧人的手下车,忙召唤管事过来,笑容灿烂道:“这万物复苏,我性子越发好动。听闻府内有一处梨花堂,我若坐了轿子岂不白白可惜那处美景?” 管事弯曲着腰,对着我行了问好后,眼角看过一眼一旁的籍郎。直到籍郎默默颔首,管事才屏退了小厮:“既如此,就由在下领着二位游览吧。” 籍郎抿了抿嘴角,没有推却。由着仆人前头开路,我和王嬷嬷紧随其后。 巧人跟在一旁,不解道:“姨奶奶身子确实不便,用软轿也不会招揽什么碎语的。” “若只是姨奶奶单独来坐轿子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但现下是二爷跟着的。若是姨奶奶坐轿了,那二爷呢?在后头跟着?”王嬷嬷无奈的一笑。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暗自感叹,这还是老人家考虑得周到,又懂得进退之度,于是我又庆幸了几分。 江府倒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相较于寒冬腊月里的萧条,那春季就是真的莺飞草长,鸟语花香了。 府内四处都可以说是花的海洋。有团绕的海棠,有并蒂的茉莉,有朵大的杜鹃,各色品种络绎不绝,此时都井然有序的整齐摆放,由高往低,由白渐红,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我们正望的出奇,很是赞叹的时候,莺娘挽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缓缓从西侧们而入:“我说怎么迟迟不见你人来,原当在这里赏花呢。” 我刚想转身,屈膝行礼,莺娘身边的女子就欢天喜地得跑过来,挤在我和籍郎之间,热络的挽着他的手臂:“籍郎,你怎么最近老是躲着我?” 因着她身子比我壮一些,靠过来时也是毛手毛脚没顾及到我,我怕头饰勾到她的辫子,不由的后退一步。谁道,一失足,撞到了一盆根种的茉莉。 “茜娘!”籍郎反应迅速,连忙推开女子,一手环抱我的腰。 莺娘看着笑嘻嘻得咂嘴:“二嫂真紧张你呢。” 我收起被压倒的裙角,赶忙唤巧人过来帮忙扶花,复而才转过身愧疚道:“今日一天脑袋都发昏,连站都没站稳。莺娘可别怪我砸了你的花。” 一旁气鼓鼓的女子,愤恨一跺脚:“籍郎,你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瞧着人家姑娘眼泪汪汪,动情得指责了一句:“二爷,人家叫你呢。” 可偏偏这句话,落在人家眼里,我就是在吃醋了。 “要你多管什么闲事。好好的,怎么就连站都站不稳了。难道我母亲说,你是狐媚子!”小姑娘又是哭,又是骂的。 莺娘连忙捂住她的嘴:“刚还说好了,只是见见人,不会重伤别人,怎么又这样讲话了。” 籍郎阴沉着脸低低道:“这种不伦不类的话,也只有你母亲才会说的出。” 我心头一颤,刚想说什么,王嬷嬷就咳嗽一声:“姨奶奶不宜久站,不如进屋说话吧。” 徐嬷嬷闻声,连忙附和:“是啊,这刚满一个月,最是要紧的日子,还是注意点好。” 莺娘看我一脸内疚,也是无奈,对着哭泣的姑娘道:“你人也见到了,话也说了。我有些事要和我二哥他们讲,你若没什么要紧事先回府吧,过几****再过去看你。” 徐嬷嬷赶紧规劝:“快收收泪吧,一会儿要是回去叫康王妃看见了,定是不会再让你见崔家的人了。” 徐嬷嬷特意强调了一下崔家两个字,那小姑娘便立马收了泪,朝着籍郎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籍郎,大人一直说想见你,他希望你有时间就多去我们府上坐坐。” 见眼前的姑娘凄楚可怜的样子,我上手轻轻推了一下籍郎的臂膀,他才缓缓开口:“嗯,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开铺子 刚送走那个姑娘,我就难不住性子,亲昵得挽着莺娘的胳膊,问道:“康王妃?那姑娘是县主?” 莺娘迟迟不答我的话,也不与动弹,只饶有深意得望着籍郎,笑说:“颦儿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求我,说一定要见到你本尊。” 籍郎的脸色越发难看,由来一阵恼怒,对着莺娘怒说:“她要见,你就让她见了?那娘让你再嫁,你怎么不嫁?” 这话说得心狠,我赶忙拉扯住籍郎:“好端端的生什么气,莺娘和你开玩笑你没看出来吗?” 莺娘被籍郎说得气红了眼,我赶忙又跑到她的身边软言相劝。 望着自己亲妹妹潸然落泪,籍郎脸上的恼怒顿时少了几分,略有些愧疚:“那丫头就爱胡闹,你也跟着她一起闹?” 紧接着又是一副怕莺娘没心没肺的样子,籍郎又加重了一句:“你也听到刚刚那丫头说的话了,康王妃不是善类,和她们,你能离得越远越好。” 我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可以计较的事,但是看着莺娘哭得越发伤心委屈,我就来了气:“够了,莺娘已经够伤心了。不过就是见一个丫头,若真没什么,你怕什么啊。” 籍郎果然听明白了,淡淡瞥了我一眼,微微抿紧了唇齿,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我一听这话,暗道不好,素来籍郎都喜欢跟我吃闷气,又是个脸皮厚的主,我当着莺娘面这般数落他,准让他记仇了。随即我又皱着眉头,做出暗示。 巧人眼神灵敏,立马道:“姨奶奶一早就道有许多话和莺姑奶奶讲,二爷不如先回府吧。” 既然有了台阶下,籍郎面色便缓和许多,扫过一眼莺娘:“你照顾着点茜娘。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莺娘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再怒瞪籍郎:“我就是把她吃了又怎么样,你就干心疼去吧。” 我牵着莺娘的手,立在她身后对籍郎摆摆手,做口型:放心,回去吧。 悄摸着,籍郎给了我一个尽在回来的唇形,我才和莺娘转身往府内走。 等到莺娘哭声渐弱,我才缓缓问道:“怎么今日一直没有见到狄哥?” 徐嬷嬷跟王嬷嬷走在后头,小声道:“昨日崔二老爷家的嫡孙田哥来玩,和狄哥起哄说自己府里来了几只王八,两人争着吵着要赛龟。本来今早夫人要带狄哥去崔二老爷府上做客的,可偏偏路上碰见的笑颦县主,硬吵着闹着要来做客。狄哥是后儿田哥特意派人来接去的。” 我想着一点点大的两个娃子塞乌龟就实觉着好玩,频频笑道:“我倒有些想亲眼瞧瞧他们两个塞龟的情景了。” 一时阴沉着脸的齐芳,见我如此好笑,难免有些戚戚然:“我在这伤心,你倒乐得听笑话。” 我默了默,道:“你们兄妹俩吵架,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知己,怎么吵,伤心的都是我。” 莺娘不答,我望着她应当也是知道了,突得极其愧疚解释:“我真不知道那丫头见你是为了故意气你,若早知如此,我定是连府邸都不会让她进的。” “诶,没必要这样。窈窕淑女君子都好求了,更何况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小姑娘喜欢,才能证明籍郎是真的优秀啊。”我有心开导莺娘,认真得望着她眸子一字一句道。 走着走着,我们两人竟来到了刚刚错过的梨花堂。“一树梨花压海棠。”我望着满园美景,不禁赞叹。 “你可是再说你自己?”莺娘对我的才艺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又笑问。 我嘴角微微翘起:“不是。不过是说着满园春色都抵不过这一棵梨花的伤感。” “你若喜欢,我们就在亭中闲聊如何?”莺娘更亲昵得弯着我的手,偷偷眨眼,“今儿狄哥不在,我也能偷一个闲。不如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吧?” 当年一曲牡丹亭惊鸿舞,我至今都历历在目,事别十几年间,莺娘的琴依旧是那把涂漆伽陀罗木,只是上头,却多了一对栩栩如生的青鸟。我想着青鸟又有莺的意思,便明白了篆刻之人的含义,羡慕道:“郎情妾意,就是阴阳相隔,你们也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啊。” 莺娘仔细抹拭,挑动每一个琴弦,试音,喃喃:“此生,我遇见他没有遗憾,只求下辈子,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点。” 话毕,我竟有几丝泪光在目眶里打转。 一音起,一曲相思引,随花飞,随花落。 我足足夸赞了三回,才歇住嘴:“真不是吹嘘,这情景交融,连你哥都未能做得尽善尽美。” 莺娘自豪的大笑,眨着眼睛打趣道:“我既然都拨琴了,你是不是也该献艺呢?” 我思前想后,实在没有什么好拿出手显摆的才艺,便愧疚得推脱了几番。谁道,徐嬷嬷插了一嘴:“我见过姨奶奶煮的茶,那点茶技艺真叫人拍案叫绝。夫人有一套茶具,不如叫姨奶奶献个,叫老奴沾沾光,好好瞧瞧呗。” 我看不过是盏茶倒水的事,应当不会影响身子,便颔首同意。 徐嬷嬷赶忙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回房去取东西。 我将茶末子放在碗底磨碎,巧人一旁搭手我为煮热水。待到第一声水声翻滚,我便稳妥地讲茶末子混入沸水之中,其后壶口边缘出现水迹如泉涌,我随即用白布包裹壶盖,连连成珠的沫饽,沫为细小茶花,赫然而入,我再将沫饽杓出,置于熟盂之中以于备用。再命巧人继续烧煮,当茶水有如波浪般的翻滚奔腾时,我最后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入釜中,点开出一朵梨花的形态。 两杯分完,莺娘迫不及待将小茶盅放离鼻下一拳的距离细嗅:“果真名不虚传,色香味样样俱全。这一口茶,顶我一生所尝呢。” 若不是前世,父亲最喜欢品茶,我为了在他寿辰上准备一份精心的礼物,特意去学了煮茶,只怕现下真的连拿出手的技艺都没有。 听闻夸赞后,我望着莺娘笑:“昨日有一件事,我本来想和你商量来着,却因你怒气冲冲得离开,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刚落,莺娘的食指微不可见的撬动了一下,摆下茶盅,对我正色道:“这件事,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我忙侧脸对巧人和王嬷嬷道:“热汤煮完了,你们帮徐嬷嬷搭把手收拾一下吧。” 巧人和王嬷嬷接了话,忙应下收拾。 看着一行人渐渐走远,莺娘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你可和其他人说了?” 我轻轻抿着茶沿,故作无意:“二爷可算是外人?” “你还想赚钱不?”莺娘上手掐了一下我的脸颊,嬉笑道:“我和我哥自小拌嘴,从来不会把话放在心上的。” 我着意,浅笑:“自然啦,你们是亲兄妹,哪有隔夜的仇。我昨日刚和他讲有这个意愿,他今早就已经托人去联系卖家了。” 莺娘甜甜一笑:“我哥,真宠你啊。” 我心中由来一顿:“怎么这么说呢?” 莺娘比划着我的脸:“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没感觉到吧?今日你那一句醋话,我可是听得真切呢?” 我轻轻拍开莺娘嬉闹的手掌,低低问:“你想好开什么了吗?” 正笑着,我如此一问,莺娘就腌了色:“其实我自小就没触及到买卖这种东西,哪里懂这些。我就想着二哥能多出面谋划些,我们两也能少走一些错误。” 我用帕子微微擦过嘴角:“可是籍郎要准备着科举呢。现下在洛阳还能有些闲空为我们操心,等晚些回了学院,我也不想那这些事烦他。” “那这件事,就此作罢了吗?”莺娘苦着脸,直白道:“活着,无时无刻不再用钱。就这些家底,马上就要给我败活干净了。” 我侧着身子靠近莺娘,低声说:“真揭不开锅了,你可以去找大家啊,你是她亲女儿,她不会忍心的。” 莺娘咬着嘴唇,喃喃道:“上次母亲说了,她不会再白白贴补江府了。要让我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不易,借此逼着我嫁给唐秋泽。” 我顿时一个机灵:“那要是你赚着钱了,你怎么和大家解释?” 莺娘估摸之前根本没想到这层,看我愁眉不展,相劝:“你别怕,到时候如果真赚到了,母亲也只会高兴,不会责怪你的。毕竟现下崔府的库子也紧缺的狠。” “怎么可能?不是一直大家把持着中馈吗?”我凑着身子,向前坐。 莺娘附耳低言:“父亲私下动了公中的钱去扶持了魏王,还借此揩油,给林姨娘置办了田产。” “大人,他不是答应二爷不参与其中了吗?而且三爷也极力相劝过,大人都点头应诺了。”我十分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莺娘看我吃惊不愿相信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我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最会的就是面上应诺,背后执行自己的注意,一旦决定了就是一千头牛拉,都拉不回来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奢饰品 “可是这前头是深渊,跌下去,就是万劫不复!”我正色,铿锵有力得叙述心中所想。 莺娘吃惊得望着我,慢慢吞吞道:“你怎么说的好像你能确定结果一样?” …… 复而,我才清醒了自己脑子,忙为自己刚才的话,遮遮掩掩的辩解:“毕竟自来帝王心最难测,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你还真乐得操那个闲心,就是真出了事,还有他们一大帮男子操心呢。”莺娘自来心大,无甚在意,随即摆摆手,又拉回话题:“那三间铺子,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闻言,思绪稍敛,轻轻拍拍莺娘的手道:“你可信我?” 莺娘被我这没由来的一句话顿了顿,越发低下了声音:“你有章程了?” 我四下环顾,如实道;“其实刚进洛阳我就想买铺子了,但是碍着身份在这,连这点心思都会被人谴责。” 我对莺娘的品性清楚地很,她自来不像那些封建妇人,会因为不平等的条条框框道德法则约束自己,约束别人,而我更多所见的,是她勇猛反击一切她所不愿做的事。 果真,莺娘听后不但没有反感,反倒更支持我:“你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儿吧。”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我害羞的垂下眼眸,轻抚自己的腹部。 莺娘眉角渐皱:“我娘的性子我清楚地很,我哥想出府单过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只怕他考了官,就会被逼娶亲,而跟他一同去上任的肯定是新妻。你腹中的孩子估摸着不是给我娘养,就是要跟着他们一同走。” 不知道何时,莺娘已不是从前那个傻乎乎,单纯的小丫头了,我无奈地笑了笑:“只要孩儿健康成长,在谁身边都是一样的。” “你若真这么想,为何还要给自己孩子备钱财?”莺娘倒过茶汤于我的空杯中。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我自来都是最信服的,到时候孩儿想做什么也不必如我现在这般,束手束脚。” 莺娘听得分明,小声道:“我娘她们为难你了吧。” 我眼里闪过一丝伤心,忽而摇摇首:“没有,大家都是为了崔家,为了籍郎好。那籍郎好了,我孩儿不也好了吗?” “诶,你能想开点自然是好事。不说这些烦心的了,你快跟我讲讲,那三间铺子你打算怎么摆弄呢?”莺娘忍不住问道。 我浅浅一笑,抽出袖口里的绢纸。为上的绢纸清晰罗列了三间铺子的具体方位,底下那张微微有些泛黄的纸张,是我特意让陈大画下的铺子格局。首靠最繁华街面的是原先金铺的总店,也是三间铺子里最大的。其后两间小铺子,都是一层楼。 “从右往左说,这第一间是原先接客的闲室,左边是制作作坊。整个布局是不能再有大的变动了。白墙售卖前,卖主又刷了一遍。籍郎也特意问过,若要再大新动工难免会影响到周围店家。”我手指着纸上的店铺,一点一点和莺娘详细讲解。 “所以才会在这么好的地段,却卖这么便宜的价格吗?”莺娘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我话锋一转,笑道:“却不全是。你再看,这西街和东街上,每个三家有一个首饰,每个吴家有一个布店。客源多,但同样的货源也多,竞争不小呢。想必他们家人走,也是有一部分竞争压力大这个缘故的。” 莺娘忙道:“既如此,那我们开饰品铺子能好过他们吗?” “我何时说过开饰品铺子了呢?”我见莺娘可惜的叹气,又接着补充一句:“不过,最小的那间屋子,我打算先试用做些定做的首饰。” 莺娘闻声来了兴趣:“定做?” 我不直接回答,而是挽起她的手指:“这枚戒指,你是不是总觉得松?” “是啊,但是这个款式确实好看呢。”莺娘指指那个被切分的珠子:“你看,可像青鸟的眼睛?” 我含笑点头:“我说的定做,正是为了解决如此的问题。” 莺娘立马反应出来:“原道是这个意思啊,那款式呢?不看到实物,这东西到底和本尊相不相配也不好挑啊?” 我眨巴着眼睛故意卖一个关子道:“我在青州,看到金唐铺子有一个专门做钻刻的师傅,他就时常喜欢挑一些卖相好的首饰自己做样子。” “那不是和我们平常直接买现货没什么区别吗?”莺娘不以为然道。 我继而又说:“样子打完了,并不买,是放在那供人挑选的。然后根据客人所需的大小,重新量身打造。但是……”我故意顿了一顿:“每样,只做三个,造价也普遍偏高。” 莺娘立马摆手:“这样肯定不行,你还有样品的钱呢,到时候万一卖不掉,岂不太浪费了?” 我轻笑一声,给莺娘倒满了茶:“这个钱,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哪有做生意还亏了的道理。而且,若是有人想买断式样,这后两个损失的利润一并加在一块呢。”我此法正是借鉴高级定制的模板。 “谁会做那个傻瓜,要花三倍的钱,去买一个东西?”莺娘很是不看好,直言道。 “有钱的人自然不会愁这些,他们只会想买专属于自己的东西。莺娘,我特意选这个偏门是有原因的。你看看那?”我手指店铺的对面全城最大花锦店:“能到这里购买呢,除了王妃,贵妇,还有谁呢?” “花锦店是全洛阳城出了名的黑店,只有那些有钱的妇人才能消费得起。不过那衣裳我见过一两套,确实精致。”莺娘收起目光:“你想效仿他们?” 彼时我收起笑意:“是,不过第一个客户很重要,莺娘,这个人还得靠你去请来呢。” 莺娘本来无所谓,但是见我一股一股得转着手镯,很是心神不宁的样子,顺口问了:“什么人,要让你这本手足无措?” 我已然凑近了她一点:“康王妃。” “不行,我哥刚为此骂过我,我可不愿再去触他的胡须。”莺娘硬着头皮求饶:“除了她,别人不行吗?” 我自顾抿着茶水,不着意一笑:“等店铺布局完毕,工匠师父也确定下来,我会亲自为效颦县主设计一套发饰。而你只需要为今日的事特意上康王府做个赔礼,送上一枚钗就可以了。” 莺娘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就泼辣,又是被康王夫妇呵护长大的。难免说话冲了一点。但是确实是是个实心的姑娘,以后有机会,多见见,交流一下,了解深入了,就好了。” “无事,我没有放在心上。”我微张嘴唇,又淡淡问:“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后头我也不敢去打听过细,可看你现下还老是紧锁着眉头,难免有些担心。” 转眼间,那边徐嬷嬷她们已经转过了林间,莺娘眼里迅速浮上一层泪光:“诶,其实最伤心的还是娘。谁也不会料到,鸿郎会出这些事。可是,茜娘,我真的不想嫁人。我的心就那么大。容不下别人了。” 我反拍拍她的手掌:“我会和籍郎说说,再去开导开导大家的。大家若真是有意如此,那天就不会叫你亲自过去。你放一百个心吧。” 莺娘抬头,望着我低低道:“只怕娘想退,唐夫人不同意。” 我想起二嫂和诠郎的话,犹豫了几番,吞吞吐吐说:“我今日回国公府,好像听闻大嫂也看上了唐秋泽。” “真的?”眼瞅着王嬷嬷她们快靠近了,我又收回了话:“这些事你只要一直保持自己的态度,没有人能强逼的。还有两间铺子的事,我还得再想想,晚些有空,你回娘家我们再聊吧。” 莺娘转眼在王嬷嬷身上转了一圈,再看看徐嬷嬷。徐嬷嬷微不可查的颔首了,莺娘才放了心,笑道:“听说王嬷嬷有个侄子,可是叫王元宝?” 王姨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回:“是,本名叫王晨阳,后遇到国公爷搭救,便赐名为王元宝。” 我险些从凳子上拽下,拉着王姨的手,痴痴道:“晨阳?” “正是,因为元宝是日出时而生,便由大哥大嫂取名为晨阳,预其能像朝阳一样蓬勃向上。”王姨望着我的紧张,不明所以,一字这一句道。 莺娘没瞅出什么不对劲,还凑着王姨的话夸赞:“确实是个好名字呢,茜娘,等你孩儿出来也用晨可好?” 我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木讷的摇摇脑袋:“取名字的事哪轮的到我们,还得大家大人做主呢。”手心冒出的汗渍越来越多,我赶忙起身,吩咐巧人取一块新白的帕子给我擦拭。 莺娘随意的扫了一眼,跟着起身送我:“我看不如清明后,等我哥走了,我办个斗茶会,你也借此认识一些城内的女眷吧。” 我沉默了片刻,将已经有些湿透的帕子给巧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其实我不来,你也应该多办些诸如此类的活动了。别一个才二十几的小姑娘,过得跟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一样,清心寡欲的。”我瞅了一眼,附近没有他人,又凑着莺娘的耳根子低低道:“况且以后要做生意,总还是要有些人脉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跨越千年的情敌 “诶,我还想着显摆一下你的茶技,也让我跟着沾一次光呢。”莺娘明面上如此道,手却拍了两下,又低低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徐嬷嬷看向我的眼神又多了一些感激:“夫人和姨奶奶在一块的笑声是最多的。” 这句话让我心里异样甜软。我看着天色实在是不早了,才合着巧人,王嬷嬷坐上江家的马车回府。 行至半路,却被一辆涂金漆榆木所制的马车拦下,前头的马夫低低道:“姨奶奶,怕是王府里的人。” 我闻声,命王嬷嬷掀起车帘,望到对面车帘用的是波斯人做的锦缎花样,色彩大胆,繁复艳丽。心中一紧,立马收起了神色,由巧人搀扶下车。王姨紧随我身后,低低嘱咐:“八成和今日白天的事有关,无论什么样的委屈,姨奶奶都要受下啊。” 巧人垂着眼睑,不满道:“这件事和姨奶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故意来找麻烦。” 我反握住巧人手规劝:“既然是来找麻烦的,哪里有什么理由,就是见着不爽了。我们只要默不吭声,受了气,他们自然也就消了火。几句话的事,何必放在心上呢?” 这厢我话音刚落,那边帘布便缓缓掀起。一位身着紫色锦缎华衣的夫人,眉目精致,目光平静,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嘴角,神采奕奕。 “茜娘见过康王妃,王妃金安。”我双手交叠与右胸下方,身子微侧着弯曲。 车内静坐的妇人,起先露出一丝惊讶,后又留有一丝嘲讽道:“没见过大人物的小蚂蚁,做出安礼来,真叫人模狗样啊。” 如今我是万分恰幸,今日没让张良子一同跟来了,不然这康王妃我是得罪一定的了。 我没敢抬头,躬着身解释道:“茜娘身子有些不便,若有不尽礼数的地方还望康王妃包涵。”我姿态更放低了一点,好叫她收起些怒意。 车上的妇人左瞧右瞧,我愣是憋着紧张,不敢喘息。约莫她看我单薄的身子,风中吹了许久有些可怜,才定定落话:“抬起头,让我瞧瞧。” 我忙走了几个小碎步,再上前一点,微微仰起下巴。 康王妃轻笑了一声:“是长了一副好皮囊,难怪能做个狐媚子。” 我眸子顿时暗了一下,有复如琉璃般清澈:“茜娘这副皮囊还是蒋国公赏的,不敢邀功。” 明显,我话音落下,康王妃的面色微有一丝担心,转而对我多了一分另眼:“好个伶俐的嘴巴。你今天可就是这张嘴说哭了我的颦儿?” 我已又低了头,担心康王妃一时恼怒,被人煽风点火做出什么伤及我腹中孩儿的事,连忙辩驳:“笑颦县主是大人物,哪里会因茜娘一点微不足道的话就大动干戈,这若是传出去可不要败坏了笑颦县主温柔善良的名声。即便都是茜娘的错,但到底还会有些小人,说笑颦县主善妒啊。” 霎那间,一块不明物体飞到我的身前,我本能得避开,才看见是尖锐的头钗。 真是随随便便一丢的都是金丝百饶花团钗,造价估摸有三百两白银左右,我不由身子弯得更下一点,偷摸敲到王妃的嘴唇咬了又咬,愣是没说出什么狠的话来。 “王妃勿怒。笑颦县主和二爷是自小的情分,茜娘哪里比得了他们之间的情谊。就因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也只有他们之间才敢开玩笑。今日二爷玩笑开得大了一点,茜娘替二爷先赔个不是了。等茜娘回府必会告知二爷,让他改日登门道歉。”我故作蹑手蹑脚地,更底下了腰。 静悄悄的氛围,我也不敢抬头。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辰,我的腿都有些发麻了,康王妃才浅浅道:“罢了,不过是来给你赏根钗的。做什么和籍郎说呢,他们之间就是情分足才敢开玩笑的。我量,就是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欺负我家颦儿。” 我微微一怔,仿佛听到车里隐约有另一个人的声音。碍着头上是康王妃,不敢抬首。 既然人家王妃都说那只金钗是送的了,我自然不敢不收,只能命巧人去帮我拾起。 谁道,巧人刚要弯腰,那王妃身边的嬷嬷冷声道:“王妃赏的东西,岂是你等俗物可以碰的?” 我十指紧握,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巧人,你退下吧。”道完我转过身屈膝拾起金钗,只可惜上头的钻,掉了一颗。 车上的妇人瞧见又道:“这钻可是波斯人新进贡的,你快些找找,别给那些不识货的东西捎去了。” 我嘴角不着意的讽刺一笑,波斯……这东西就是碎琉璃,随随便便一克拉普通水晶的就能敲出几千颗出来,你现在要我在地上找,岂不是叫我虐待我肚中的孩儿吗? 十指入掌,我刚要乖顺的掀起裙角弯身,车里的女子又道:“母后,算了,我们回府吧。” 一阵风把声音吹进了我的耳朵了,我心底猛然一颤,欣水?难道她也魂穿了? 我刚要轻声喊出名字,康王妃的马夫已经架起了车。在帘幕放下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一眼坐在里侧的女子。 眼波似水,两片薄薄的唇,挺秀的琼鼻,一股女子难得的飒爽。我揪紧了衣裳,喃喃问道:“康王妃还有一个女儿?” 巧人走上前扶我,轻声回:“嗯,这是长女,名为水欣。” 王嬷嬷听后,异为惊讶:“就是传说中那个性格像男子一样洒脱,极受圣上喜爱的水欣县主?” 巧人颔首,挽着我上车,解释我心中的疑虑:“水欣县主为人开朗,心底善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不过她性子活脱,最是不受约束,时常做出比男子还大气的事来。就前不久,及笄之前,竟以男子的身份混入学堂,此举太过轰动,得了吏部参奏县主的品行不良,却是叫圣上都给驳了回来。” 我恍然想起上次籍郎收到的绢帕,手隐隐颤抖:“前不久,来崔府说亲的,就是康王府吗?” 巧人靠在我身边,轻声道:“是。” 我手轻拍在车壁上,绞心的疼痛,不能言语。 下体竟不知不觉流出一丝闫红。 第一百六十七章 首战 手掌下清晰的血迹刺目冲击着我的双眼。巧人与我大惊失措,王姨却在一旁柔声安慰:“姨奶奶,这是妊娠的正常反应。” “正常反应?这都见红了。”巧人比我还心急,赶忙掀开车帘叫马夫快些。 “一点点,可能真的没事。”我忍住心中的恐惧,低低地安慰自己。手心里却不住得冒汗。 巧人总算还有些理智,被王姨瞪了一眼,在我身旁连连安慰:“是啊,是啊,姨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道完,巧人又是一阵气恼:“这康王妃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二爷说得真没错。” 我听她如此说,不禁蹙眉:“一会儿回府,别随便嚼舌根。我刚庆幸今天张良子没跟来,你别就做了张良子的活。” 巧人很是不甘心,看着王姨也是连连摆手,更不服气:“我就是见不惯她们仗势欺人,就是王妃又怎么了?就能随意残害生命了?” 我眼眶微红,暗叹一气:“身份悬殊,就是残害了又怎么样?巧人,你自小在国公夫人身边长大,有些事,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这厢巧人听后,不禁又恼又恨:“到底,是崔府的姨奶奶,也是有子嗣的主子。我不信一向疼爱姨奶奶的二爷会默不作声。” 我见她生气起来竟比张良子还难劝,只得道:“罢了,你去替我找张大夫吧。情况特殊,一会儿你直接领人上我屋里。我会让别的丫头去通告崔老夫人的。” 王嬷嬷频频点头:“什么事秋后再算,现下巧人你还是赶紧听姨奶奶的安排吧。” 巧人不再说话,只望着车行到转弯口,与我作别,匆匆跑到医馆。 王嬷嬷见人空了,才收起神色,赞道:“姨奶奶,好计谋。” 我侧面喟叹:“还是没藏过王姨啊。” “巧人应当是真衷心的。刚刚说的,不过是气话。” 我心中活动,面上浅浅一笑:“她自来是稳重的人,但是从温泉庄子回来以后,做事越发急躁。不知道是真被张良子带坏了,还是心里藏事了。” 道完我又对着王姨铮铮解释:“王妃心中那口恶气哪里会这么容易消,而我定然不会让二爷真的上门请罪,那就只有故意做出见红的模样,动静越大越好,等传到康王妃耳里时,莺娘再替我去说项,康王妃一时愧疚加得意,自然地,这点误会就能翻过去了。” 王姨对我赞赏的眼神越发浓烈,却愈发恭敬:“还好站那么久没影响到身子。” 我顿了顿,直白相告:“王姨可能不知道,我从小一直有在习武。” “这件事还有几人知道?”王姨赶紧正色相问。 “巧人,张良子,二爷,三爷,还有王元宝。至于国公府的人,我不确定。当年吉香和大嫂走得近,我不敢肯定她没有透露。”我侧开双脚,靠着车壁坐着。 王嬷嬷拿过坐垫给我靠在背后:“听说崔府的三爷是个花心的主呢。” “若不是因为花心,大嫂肯定一早就打他的主意了。”我搓揉着手上的虚汗。 王姨嘴角抿出一丝笑意,突又道:“刚刚,姨奶奶的惊恐很是逼真。” 我咯噔一下,看了一眼王姨:“总是要做的全套一点。不过,还要麻烦王姨替我多观察一点巧人。” 到了崔府,偏门一早就有福安候着,看见我一副软弱无力,身上还带有血迹的模样,惊恐得吩咐人上手背我。自己却是马不停蹄得跑去找籍郎。 “大夫来了吗?”籍郎眉头紧锁,手握着我冰凉的爪子,喃喃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见红?” “我也不知道,就半路里突然腹痛,少伯,我们的孩子,应该没事吧?”我还是第一次做戏,很不熟练,险些就要崩笑。谁知强忍住的模样,落在籍郎眼里却是伤心欲绝。 “你别难过了,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依旧揉过我的发,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了张大夫的声音。 王姨得了我的眼神,顺脚溜出。 我气定神怡的闭上眼睛,沉重呼吸,有些粗重的声音着急问道:“孩子没事吧?” 张大夫愣了一下,极其聪明得回道:“并无大碍,大抵是余毒未清,到了正常的小日子才落了些红。不知道,姨奶奶可还有正常服用鄙人开的安胎药?” 籍郎听了准信,摸摸我的脸颊,舒心一笑:“没事。” 我刚喝了点蛋羹,半轻不重道:“有用,不过量减轻了一些。那苦味我有点受不住。” 张大夫阅历丰富,立马懂了我话里意思道:“既如此,那就由鄙人重开药方吧。只是这次,一定要记得按时服用。” 我看着籍郎愁眉的神色,肯定回道:“一定不会了。” 康王府 “水欣啊,她可是抢了你男人的女人啊!”康王妃恨铁不成钢得望着自己身边淡然喝茶的女子,训斥道。 李水欣吹开茶盅汤面上浮着的嫩芽,细细品了一口,赞道:“确实是美味无穷啊。” 康王妃一阵鄙夷的眼神飞过:“美味?这个茶渣子连你父王茶库里最渣的白茶都比不过。” 李水欣淡淡一笑:“难怪父王一直抱怨和你没法沟通了。母后,你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和笑颦一样单纯呢?” 康王妃再沉不住气,怒拍桌子:“母后是在为谁生这个闲气?就单单是你妹妹吗?” “我知道,不过就是被拒亲了。”李水欣放下茶盅,转而鬼魅的一笑:“不过是因为籍郎误以为我喜欢卢迅贺。只要,我真正表明了心意,籍郎心里哪里还有屈突氏的地位?” 康王妃面色一沉:“真不知道你们姐妹两都种了什么魔怔了,竟然一同看上了那个木愣子。我倒觉得卢家两位兄弟都挺不错的。” 李水欣细细摸着红木椅手:“你若是觉得卢迅贺不错,不如撮合他和笑颦的了。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闻声,康王妃思量许久:“可迅贺不是一直在追求你吗?” “卢家好像快败落了吧?我相信,只要是母后你提的,就没有一人敢拒绝。”李水欣好似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说话。 “那你妹妹怎么办?” “笑颦……让她死了心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邀 天气渐暖,庭院里的阳光充足,我便吩咐巧人他们给我铺制软榻,哄骗了王姨给我做甜品。 懒洋洋的日光浴晒得我是心花怒放,因着二嫂前些日子送我的一笔钱,我不用变卖首饰就和莺娘凑齐了第一笔采买的费用。可是,最难下手的问题也出现了。这面积最小的铺子我已经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检查三遍流程,昨日工匠师父就已经开始忙活了。可第二间铺子,因边上同时开了一家糖果店,我毅然决然的准备延期计划,重新安排。 “姨奶奶,莺姑奶奶来了。”巧人轻轻推醒我,柔声道。 我蠢蠢欲睡的眸子忽得一下亮起,赶忙起身:“把那件素锦纱拿给我裹一下就可以了。” “还是单薄了一点吧。”王姨捧着新做好的乳酥,缓缓劝慰。 我闻着奶香,不自觉上手捡了一块。 谁道我正回味无穷时,后头响起一阵有意的咳嗽。 我嘴带笑意,回首想喊莺娘时,愣是把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了,过了许久才喃喃的叫出:“欣水。” 跟着莺娘的女子,挺拔着身子,含蓄一笑:“我不叫欣水,叫水欣。” 我随着她的步子清醒了脑袋,收起无措的神色,放下肩上的锦纱:“茜娘见过水欣县主,刚刚多有唐突,还望见谅。” 水欣县主收回了目光,眯着眼,笑:“快起来吧,不是说前几日身子还不舒适吗?” 我定了定欢喜得收下她的话,前头领着往圆石桌上,先吩咐过巧人他们斟茶,才回:“已经好多了,有劳县主挂心了。” 莺娘瞅着我身子一点也不显,急了眉:“怎么肚子还不见大?” 我一手挽着莺娘的胳膊,一手搭着她的肩,安抚道:“大夫看过了,说我身骨太小,只要注意补充些营养就能长身。” “诶,也真是的。明明那ri出江府的时候,身子还好好的。”莺娘凑到我跟前,又小声得嘀咕一句:“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哥就该把我府邸掀了。” 我心肝不由一颤,瞥过一眼莺娘另一边的水欣县主,脸上堆出一个笑来:“你可替我去康王府行礼赔罪了?” 莺娘瞅瞅我,再瞅瞅一旁抿茶的县主,低低道:“去了,放心吧。” 我推过奶酥:“一时间,这味道极香,就没注着礼节。你们也尝尝啊。” 水欣县主若隐若现的微笑,客气而疏远。 “一直听你说起王嬷嬷的厨艺,今日一尝,果真不同凡响。”莺娘忍不住又上手拿了一块。 王嬷嬷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得做了一个福礼:“哪里就是老奴的本事了,这些法子可都是姨奶奶想出来的。” 莺娘喜急,亲昵得拦着我,倒有些疏远水欣县主:“我竟才发现你那么多本事。” 我冷眼看着县主毫无所变的表情,顿生了一股勇气:“县主,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莺娘闻声,与我一同望去,水欣县主飒爽一笑:“我以往洒脱惯了,时常以男装游走在大街小巷。” 我点了两下首,客套得称赞了一句:“我曾听二爷说过,在私塾,即便县主常以男装示人,却还是迷倒了不少公子呢。” 莺娘不慌不忙得起身,围着县主转了三圈:“是啊,若是束发,这修长的身形却是俊朗呢。” 我不由又给她们两斟满茶水。 县主一直淡着笑意,默默听下夸赞,见到我头上的雕纹朱钗,顺手取下:“这个钗子不是母后当日赏你的?”她还着衣强调了赏一字。 莺娘在一旁听出写名堂,疑惑不解:“康王妃见过茜娘了?” 处变不惊的女子终是有些错愕:“奥,那日,路上偶遇,偶遇。” 莺娘拿过县主手里朱钗:“是难得金丝绕团花,可是这里头的钻,为何好像重新黏贴过?” 一句真相,让县主陷入尴尬的境地,王嬷嬷敏锐的反应出来,歉意道:“第一次整理姨奶奶的事物,没注意轻重,就给磕到了。还好姨奶奶手工活不错,弥补得还算可以吧?” 莺娘有些奇怪的瞥我一眼,复而又把钗子重新插回我的发髻间:“我可是一直听说你的女红不怎么样呢?” 我明显看到水欣县主眼眸亮了一下,只是片刻,又平淡自然。 “是啊,所以粘贴手法也很马虎,要不也不能被一眼瞧出来。”我借一旁的莲花水波,照了一下面容。 “只是这可细小的琉璃钻,很是难捡吧?”水欣县主再望向我的眼神已不同。不过莺娘是背对她的,并未曾发觉。 我依旧那副冷心的笑意:“是啊,怕有负康王妃一番盛意,特意一颗一颗寻回来的。” 巧人听到我这句话,有些难不住气性,用力摆了一下花藤。 张良子不明所以,只牵过巧人到一旁:“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打花?” 我们坐着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巧人红着脸,低低道:“刚刚有个虫子蜇我,我没注意。” “我屋里有止痒,消毒的膏药,你赶紧去上一点。”我挥挥手对巧人道。 巧人重重的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大跨着步子逃似的离开。 “这时节最容易招惹些飞虫,你们要不要也上些药?”我转而问道。 莺娘摆摆头,看过一眼水欣县主。 “我此次来找籍郎有些事商量,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水欣县主摆下茶碟子,笑问。 “刚刚从母亲那来,说今天一早也没瞧到他人。”莺娘解释道。 我心猛地一突:“说是去花街后巷转转。”道完我偷偷给莺娘使眼色。 莺娘瞬间明白:“你看看,我哥这个大男人,大白天的……” 水欣县主不是傻子,一听便知道里头有水分,却也不再多问:“既如此,让他择日去康王府一趟吧。我父王找他有要事商量。” 上次笑颦县主也这么提过,这康王是不是把籍郎看得也太重了一点,竟几次三番想邀请。我连忙应下,又吩咐王嬷嬷多装一些蜜饯,糕点。 “这些东西虽然不稀罕,但多少也是心意。往后有空多来走动也是好的。毕竟我在洛阳,确实是人生。”我脸微微有些热,僵硬得说这几句客套话。 水欣县主命随身的丫鬟收下后,笑道:“我听莺娘说,想在江府办个斗茶会。我想着也凑一份热闹,但毕竟江府就江老太太一位,不好多叨扰。不如,你们一同上我府上吧,到时我再多请一些女眷,你也可以认认,结交结交,就不会再有人生一说了。” 我打量着水欣县主笑脸下的主义,又是一礼:“怕是茜娘身子多有不便,你们尽心玩耍就行了。” “可是怕笑颦又寻事?放心吧,那丫头在家里就乖得很。若她再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收拾她。”水欣县主发觉我的打量,并不回避,反倒更坚决几分道。 “既如此,那茜娘就不好再推脱了。”我弯曲着腿膝盖,道谢。 哪里就这么好心,我再清楚面前的女子不过。她所有的笑意底下都是自己的计划,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来寻籍郎,是来寻我的。跟她斗起来,我还是稚嫩了一些。 “姨奶奶,你这面容还是太过僵硬了。”王嬷嬷待莺娘她们走后直言道。 我红着脸,摸了一下鬓角。 “水欣县主是个城府极深的女子。”王嬷嬷右手扶着我,左手掀起薄帘,低声道。 “她有意借寻籍郎一问,来警告我,我所做的事她件件都知道。她好像对我们府邸里的事,知道的有点太过详尽了。”我手搭在桌面上,只觉得不安。 王姨给我重新裹上薄衫,又倒了温水给我润湿喉咙:“崔府内的人,和王府通气,这是该是崔老夫人操心。那康王府是去还不去?” 我听王姨如此说,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她此番又特意借笑颦县主的事,就是想逼我就范。如果我不去,就应了笑颦县主欺负我一说,这康王妃刚好下去的怒气只怕又要升起了,可若去了……王姨,我心里不踏实的狠。” “按老奴的想法,姨奶奶这一趟自可放心大胆的去。” 我目光落到了王姨身上,不解问:“怎么说?” “姨奶奶怀有身孕这件事洛阳城内八成女眷都会知晓。可既然是水欣县主主动相邀的,就必须做到主人该有的谨慎。若真出了什么事,不仅仅县主的算盘会被打碎,就连着康王府都会遭受到一定的影响。”王姨低着声解释道。 我不由一阵哗然:“到底,还是老谋才能深算。” “王姨帮我叫一下巧人。”我连忙起身,拿过屋里藏在木匣子底下最深处的针线。 依旧是傍晚时分,籍郎披着一身霞光,洋洋得意入门。我命巧人收拾东西,张良子端了木凳放在我边上。 “一进院子,就听到你的脚步异样欢快,可是有什么好事情了?”我忙拿着帕子给他擦拭额间的汗渍,又给他倒满了茶水。 籍郎一口喝尽:“总算没辜负我这几日来回巡查。” 我眼神示意过巧人,屋内便只剩下我和籍郎二人。 “三件铺子一同买下不算,还附送了一个底下暗层。我看过了,以往是个酒窑。卖家也是从别人手上买来的,一直就当仓库使用。”籍郎想一口气道完,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送与他手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说不出口的道歉 我想了想,笑问:“还是一样的价格吗?” 外头突地天开始阴沉,闷着两声雷叫人吓一跳。 籍郎起身去关了临榻的窗子:“地主也是近日才想起来的,之前估地的时候漏算了。” 窗门刚关上,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滴滴砸在了窗台上。 “倒是让我们捡到个便宜。”我抚摸着肚子,看着籍郎的背影,只觉得异样安心。 可恍惚间,我的脑中又浮现出水欣县主耐人寻味的微笑,不禁有些腹疼。 “还有一事。”籍郎拉过凳子又重新坐下,并没发觉我的不自然:“今日我前脚刚要走,后脚酒娘就来买铺子了。” 我呼吸短了一截:“你告诉她了?” 籍郎点了点头:“酒娘的出价比我高了一成,执意要三间铺子。地主无法才匆匆派人又寻了我回去。” “酒娘自来口风严谨,应当是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定下心,复而又道:“倒不如叫酒娘一并也如一股得了。” 一想到这,籍郎心里就有些发毛,渗渗道:“和酒娘一起来的,是笑颦县主。” 我左手紧握住右掌,面露出一丝笑容:“笑颦县主好像和崔家的人很熟。” 籍郎听了我的话,抬头望我一眼淡淡道:“康王爷和我祖父是忘年交,小时候也想定亲来着。” 我神色怡然得听着,抓了搭在身上的薄纱,起身走到临窗的榻上:“山琴来了这么久了,你不去看看她?” 雨水滚过屋檐头的瓦砖,一滴一滴,一声一声,清晰可闻。 “你在生气?”籍郎顿了顿,悠然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她怎么也是从大家身边出来的丫头,你这么干晾着,面上过不去。”我僵坐在榻上,缓缓道。 籍郎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母亲不是还想给我说亲吗?如果我现在身边莺莺燕燕驻扎成群,传出去。大户人家的姑娘谁能愿意嫁进来?” 我依旧不发一言,面色淡然,双目空洞无神得望着被合上的窗户。 “你今天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人?怎么魂不守舍的?”籍郎这才发现我的不对,跟着走到我对面。 “莺娘今天带了水欣县主过来找你。”我忍耐不住,终于吐出了压在心底的话。 籍郎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原来,你是吃她的醋啊。大可放心吧,早前我不就和你说了,她中意的是表哥。” 我丧气的眉角抛出一缕目光,原先没见到人,也许我也会这么认为。但是现在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水欣的目标是我眼前的崔玄籍。 “如果有一天,水欣县主说,她要做你的妻。你会怎么办?”我面露淡然,冷冷问道。 籍郎目光冷彻似冰:“你不相信我?” 我冷哼一声,闷不作气:“没有,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籍郎定然大怒。 我扶着腹部,怪腔一笑:“我不过是个假设,你何必这般认真。倒似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在里头。” 籍郎缓缓松下肩头,不徐不疾的伴嘲一笑:“你竟是这样想我的?亏得我给你奔波数日,还得罪了酒娘。” 我一时心高气傲,强忍着哭意:“你既然这般不情不愿何必废那些功夫。从今日起,这些事就不劳你再费心了。” 我喉头咕噜了几下,明明,我不是这个想法,明明我不想这么说的,可偏偏,这张嘴,本能的反击了他的一切好意。 对面的男子阴沉着脸,愤恨得一脚踢翻身边的椅子。从来没有过巨响的动静,外头的丫鬟都纷纷凑热闹张望着。 我一直憋着,就是没有说出一句软话。籍郎的目光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顷刻间,他的一转身,一跨步,我们之间的鸿沟无声产出。 他临近门口的时候,还是微微转过身看了我一眼。我故作一气,低沉着,没讲话,也没看他。 “巧人,你去看看山琴可歇息了。”籍郎在院子的转弯口,不冷不热得说了一句话。 我心头揪紧,一阵窒息。 “多是茜娘照顾不周,还望二爷多谢体谅。”我在他走到窗口的边上时,缓慢说道。 他的步子明显慢了一拍,却又提起脚。 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我眼眶里的泪水珠子才散了线,滴滴落下。 丫鬟们都敛声屏气得散开,王嬷嬷打了一盆温水,搅过帕子递我:“不管二爷做错了什么,这大雨里的,就这么走着明早肯定得病。” 我压着嗓子,才想起来外头下雨的事:“晚些,煮点姜汤给他送去吧。” 话音一落,我又紧道:“他哪里需要我关心。给他送药,伺候的人比比皆是。” 我这厢才刚说完,外头就响起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姨奶奶,山琴姑娘想借小厨房一用。” 我面色铁青,气不打一处来,紧拽着衣袖:“用吧。告诉山琴姑娘,伺候好了二爷,我定会和在老夫人面前多替她美言几句的。” 小丫头刚回去没多久,后院里就传来碗摔的声音。 王姨看着我冷清的模样,连连叹气:“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有了误会就去解开,为何要越缠越紧?到最后万一解不开怎么办?” 一席话,让我幡然想起前世自己的死因,又是痛心,又是懊恼:“解不开,那就剪开。” 道完,我便满腹委屈得趴在桌上死命哭泣。想把这几日来的所有恐惧都倾泻出来。 雨声盖过了我的声音,但我却清晰得听到男女苟喘的声音。 我泪湿枕巾,茫然无措的双目紧盯着楠木床顶。并蒂的莲花好像在滴血一样。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终于熬到了天明,不光光就我一人,连着巧人也是顶着一副浓重的黑眼圈。 巧人低着脸,不敢抱怨,仔细得给我梳洗。 张良子猛踏了双脚进门,拉长着脸愤恨道:“一整夜不让人睡就罢了。一大早又是让我给她换水,又是给她梳洗的。我可是姨奶奶你的陪嫁,凭什么那么供她差遣?” 我拿着帕子的手一怔,随即又安慰张良子道:“就今儿一天。晚些我去老夫人那替她讨一个丫头就好了。” 我话音刚落,那山琴就在我屋门口大呼小叫道:“张良子呢,这丫头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第一百七十章 索讨得羞辱 我还没开口说让山琴进屋,她就扭捏着细腰,一手用帕子捂着嘴,一手掀起薄帘。 我闻声,转身望去。 不同往日,山琴一袭妇人束腰青色衣裙,紧挺的胸部看着很是撩人。以往双环的丫头发髻也利落得梳成了同心髻。 山琴有意无意地拂过头上的玉钗:“这还是今早二爷给我插的。可是歪了?” 我垂下眼帘,挤出一丝微笑:“没有,很好看。和姐姐的妆容是极相配的。” 道完我便转过身,刻意不去看她。 山琴得逞的大笑一声,又凑着身子离我近几步:“我自小伺候二爷,自然是尽心尽力。昨儿妹妹那声叮嘱真是白费口舌。” 我将帕子抹过脖颈:“既如此,姐姐就当没听见吧。” 帕子落入盆中,山琴猛得一踢:“二爷不在妹妹身边,妹妹就不知道早起了吗?这估摸着是快过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了吧?” 对于山琴的种种刁难,我都忍气吞下,自知她生性娇烈,我若反击,就怕她下一脚踢得就不是盆子了。 张良子看不下去,掰开山琴握住我手臂的爪子:“山琴姑娘怕的红帕好像忘了拿了吧。” 身后的女子这番才咬了牙,四处摸索,半响才急急忙忙出门。 巧人搀扶着我,红了眼睛:“姨奶奶作何要受她的气,再怎么样,你是姨奶奶,她只是个通房。” 我哀叹一声:“我不能拿我的孩子犯险。山琴的性子……一旦惹起事来,定是不管不顾的。” 王姨收拾水盆,起身后又接着道:“如果真出了事。就是姨奶奶再怎么辩驳,没护住孩子,二爷,老夫人只会怪罪于姨奶奶。” 听了王姨的话,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等到巧人和张良子都出了里屋,王姨给我梳发时又道:“姨奶奶刚刚忍下是万幸的。只怕刚才山琴姑娘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我吞下一口气,静静听着王姨缓缓分析道:“刚刚姨奶奶称呼山琴姑娘为姐姐,山琴姑娘一脸自傲,半点推脱都没有。想必她一定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既如此她断不可能就为了显摆一下二爷的宠爱就特意一大早过来搔首弄姿。” 王姨分析的头头是道,我找不出一点辩驳的理由。心有余悸的恐慌,恰幸得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还是要王姨,才能看得分明。” 王姨浅浅一笑,给我插上珠花:“是姨奶奶今日不在状态,不然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张良子都知道,姨奶奶怎么会不知道?” 我闻声一怔:“可是刚刚巧人问我……” “老奴觉得,巧人只怕有些不妥。”王姨凝重得望着我,缓缓点头。 我瘫软了身子,不敢相信:“至少她到现在,都没有想伤害过我的孩子。” 王姨没有搭话,而是给我披上了锦纱:“不能有害人之心,但一定要有防人之心。姨奶奶,即便为了孩子,您也应该多备一个心眼。” 我只觉得近几日的疲劳全部冲到了脑顶,沉不住的疲乏让我身子颤抖了几分。 “王姨,我做错了吗?”我揪着自己的领口,不确信问道。 “老奴是觉得,这夫君就是天,即便天要下雨,您也必须得接受。更何况,二爷对您算是极好的了,往日里事事依您不说,就连您说要和莺姑奶奶合伙开铺子,二爷也是一口答应,还给您任劳任怨得跑腿。姨奶奶,这钱,可是都进您自己的口袋,二也是一分钱也不沾光的啊。” 王姨极会说话,先是表明男子普遍的个性,再细腻,恰到好处得指出籍郎对我的关心。我本来放不下的架子,被她一番指责,倒是自觉是有不妥。 细细咀嚼了一番后点头对王姨道:“王姨教训的是,茜娘都记下了。” 王姨扶着我出里屋,又道:“这口还是记着点改了吧。崔府人杂,传到老夫人耳里总是不大妥当。” 此时天色一亮,是个晴空万里无云的日子。我转而对巧人道:“今早你不用跟我去请安了,帮我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晒吧。张良子跟我一道去。” 巧人面有颓然,却从来不会对我的命令有异议,自是和善的应下。 张良子磋磨着手掌:“可是要带我去跟山琴交锋?姨奶奶放心吧,我保管顶到她一句屁话都放不出。” 我甚是无奈得朝张良子笑笑:“你啊,什么时候收敛点脾气倒是真的。山琴自有老夫人教导,以后还有进门太太管教,哪里用得着我们操心。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我道完有故意叮嘱了一旁发愣的丫头:“巧人,你可也听到了?” 话音犹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鼓掌声,我随着声音转身,看到他还是昨夜出门的一身衣裳。可上头浓重的廉价脂粉味太过刺鼻,我心中思绪翻涌,想服软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过了许久,他轻咳嗽了一声,我才不痛不痒道:“二爷若是怕冷,就早些回屋坐着吧。巧人,给二爷斟茶。”道完我便退到一旁,微微做个退安礼。 待到我行至崔老夫人院外时,里头已响起山琴和崔老夫人的欢声笑语。一旁丛林里串出来的林姨娘面带桃花似的微笑:“怎么在风里头傻站着,快些进屋坐呀。” 我交叠双手,微微作福,轻声道:“刚到没一会儿,听见屋里头说话呢,没好意思进去叨扰。” “诶哟,是个极懂规矩的呢。”林姨娘热络的过来搭着我的手,搓了搓:“看看,手都有些冷了。” “多谢姨娘关心。”我浅浅一笑,又对着王姨道:“王嬷嬷,去让丫头通传一声吧。” 林姨娘一副饶有深意的模样打量我,笑意却是丝毫不变:“我听酒娘说,二爷在购置铺子?” 我的心跳明显漏了一拍,还好手本来就冷,林氏倒也应该没觉察什么不自然:“是啊,二爷是替莺姑奶奶买的。” “可我得到的消息,似乎是说,这里头更多出谋划策可是你啊。”林姨娘轻轻撩拨着我的忧心,神态怡然道。 正当我想不出以什么样借口辩解的时候,林嬷嬷小跑走到我和林姨娘的跟前:“姨奶奶不是身子不便吗?怎么还站着呢?” 门被轻轻推开,山琴依旧站在崔老夫人身边,我和林姨娘分先后行礼。崔老夫人都赐了坐,只对林姨娘,依旧只字不过问。 “妹妹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山琴白了我一眼,又道:“万一影响到了二爷的子嗣,可就是妹妹的不对了啊。” 林姨娘拦在我花钱,狠狠道:“哪里来的丫头,好一张伶俐的口齿。什么身份,竟敢叫主子妹妹?” 崔老夫人闻声,一把盖上了暖茶盅的盖子,可就是说不出一句有利的话辩驳。 山琴哽着气:“你,你了”半天还是腌菜。 林嬷嬷走到我跟前,低低道:“崔老夫人一早给姨奶奶备了奶酥,想着上次姨奶奶因为饥饿伤了身。这次先吃些再谈事吧。” 这话音刚落,那边鹃哥就捧着乳味实足的酥烙饼过来,极是诱人。我不由食指大动,多吃了几口。 崔老夫人难得好气肚:“既喜欢,吃完了再聊也不碍事。” 我忍住了口,清淡的面容上浮出一丝笑意:“用些垫垫肚子就可以。” 崔老夫人见我乖觉,满意的笑了笑,道:“今儿一早,我就听闻昨夜二爷住到了山琴那去。你心里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舒服的。” 这明显是警告比安慰的意味多,我把拭嘴的帕子递给张良子,倒有些不好意思:“早该如此,倒是因着茜娘身子一直不适的缘故耽误了。” 闻言,崔老夫人高高兴兴的笑了两声:“我本想赐些玩物给山琴的,可偏偏这丫头愣是都拒绝了。” 我眼瞅着崔老夫人的眼神往边上瞟去,心头一紧:“莫不是山琴姑娘看上了茜娘的什么饰物?” 山琴冷哼了一声,极尽讽刺的指着我身后的张良子:“我要的是她!” “姨奶奶!”张良子鼓起一起唤我。 我微惊,随即镇定下心思,对着张良子摆摆手:“谁都知道张良子是我带来的陪嫁丫头。只怕……这个真不能给。” “陪嫁丫头?呵,那她也还是个丫头。连你都是崔家的了,这丫头难道不是崔家的吗?” 山琴话中明显得意,崔老夫人又一鼓作气道:“我刚刚已经准了。” 我十指掐手掌心,咬着嘴唇出不来一句话。崔老夫人的面色越来越沉。 林姨娘适时轻笑了一声:“这丫头没规矩也不知道是谁宠的。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想要姨奶奶的东西。改明儿那所有爬床的丫头,是不是都得给配个陪嫁丫头啊?” 山琴被数落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崔老夫人堵着话出来,愤恨一拍桌子:“就是我宠的,怎么了?” 我不敢作声,林姨娘看我一眼,无奈的砸吧了几下嘴,压低声音喃喃道:“这可是明晃晃的欺负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山琴被踢 “崔老夫人,你可是一早就答应赏赐给山琴东西的。我现下就看中张良子了。”山琴扭捏着水蛇腰嗲嗲的说道。 林姨娘用帕子轻捂着嘴角:“陪嫁丫头竟成了东西!呵呵,若不是一早就知道山琴姑娘身份,若是叫外人看见了这个亲热的模样,还当这是哪位姨娘庶出的丫头呢,竟做起了主子的主意。” 话音一落,屋里的女眷都面带若有若无的嘲笑,看到这,山琴恼羞成怒,上手就要用茶碟子砸林姨娘。 林嬷嬷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但是水渍还是溅到林姨娘的手上。可能根本没那么烫,但是林姨娘一声嘶声,虽不响彻,却是八分入骨。紫琴,横着气给了山琴一个嘴巴子。张良子面色一喜,我赶忙低低警告:“切勿小人得志,事情还没完呢。” 此番张良子才乖觉得低下头。 “小妮子,不过是二爷一时的宠幸,你就敢如此放肆了,要是改明儿你坐上了姨奶奶是不是就要拿刀砍我脖子了?”林姨娘推开山琴,擦过手后,故意揉揉滴水的地方,一抹不着意的得逞恰巧落入了我的眼里。 这是屋外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行人都退一步,安慰的立到两旁。 “老爷。”崔老妇人为首,先是开了口喊。 山琴却是吓一跳,紧紧地跟在崔老夫人的后头,却被林嬷嬷暗地里用力踢了一脚跪在地上。 “今日若不是我无意走过金玉堂,听到屋里头的喧闹,我都不知道你养了这么一个欺主蛮横的混账玩意!”崔老爷大步一抬,所有人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山琴已经一口血吐在了唇边。 林姨娘眼眸禽泪,楚楚可怜得摆摆手:“山琴既是伺候过二爷的丫鬟,又是大小服侍大姐的,难免娇纵了些。罢了吧。” 如果我是崔老爷,现在不会有半分想收受的意愿,只会更加重一脚。不过崔老爷更狠,令色屏气:“说白了,你到底还是个畜生。不过是主子上你口粮食,你就想学着做人了?” 山琴抖擞着身子,颤颤巍巍的,明明红肿着眼睛却是哽咽着不敢哭,捂着胸口,卑微道:“山琴错了,还望老爷,老夫人开恩。” 向崔老爷求情是假,向崔老夫人求命是真。 不过,只可惜,山琴绑错了树。崔老夫人是最会明哲保身的,此时更是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得神色。 眼望着山琴神色渐渐暗淡下去,我竟没按住自己那颗热心肠,挺身犯险道:“山琴姑娘不过是想讨一个赏赐,一时情真才不小心泼到了姨娘。” 林姨娘一抹嘲笑看向我,无奈地摆摆头,也没有反驳。 山琴却是转不过弯得二愣子,目光定定得望着我:“是她,我不过是要她一个陪嫁丫头,她却故意扇风点火,引起姨娘的怒气。此番才会有了后头的事。” 崔老爷上去又是一脚,还不住吐了一口唾沫星子,轻蔑一笑:“主子说话,有你插话的道理吗?看来这十几年在老夫人身边是白呆的啊。” 山琴捂着胸口,吐了好几口血,却是再也没力气说话了。 崔老夫人颤抖着手,回头又给我一巴掌:“要你多嘴!” 张良子刚忙上前拦住,却还是晚了一步,我嘴角溢出一丝血痕,垂下眼眸,低低道:“茜娘吃错了。” 林姨娘连连叹气,挽住崔老爷的胳膊:“老爷何必这么一大早就动气呢?快些调整一下吧,一会儿不是说还要去会几个朋友吗?” 我不由得咬了一下嘴唇,听着崔老爷温和道来的话:“我听你姨娘说,你自来是个乖顺听话的丫头。今天叫你受这些委屈了,一会儿去库里挑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转而崔老爷又对崔老夫人道:“你的眼睛自来是瞎的,我从不怀疑。但是你身后那十五六岁的丫头,现在正怀着身子,你这一巴掌是要打在我们崔家子孙的面子上嘛?” 崔老夫人弯着腰,怯生生得回了句:“不敢。” 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崔老爷发落。 “从今以后,府内管理人员的事由姨娘接手,你就安安心心想儿孙福吧。” 我想不仅仅是我一人,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怔。 崔老夫人这才红了眼,极力反对:“这件事上,我确实是欠些考虑,可是,也不该夺我的管家之权啊。我不服!” 崔老爷鼻中冷哼一声:“你服?”道完又转而轻笑:“你只需想想,这位置是林氏有意让给你的就行了。” 林姨娘识时宜的上前阻住:“诶,老爷,这还有晚辈在呢。” “就是当着晚辈的面,我才要戳穿她的老脸,让她知道自己的德行会有多败坏门风!”崔老爷摆下袖子,正声道。 “败坏门风?几十年了,我做你崔家媳妇几十年了。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去问问洛阳城内,哪一家老爷十年住在姨娘的屋子里?若不是我严令下人把住口风,只怕你早就给御史大人参奏一本了!”崔老夫人吞下泪水,狠狠反击。 崔老爷好不容易下去的火气,又点燃:“只怕,你是不好意思说!别讲的,和你有多贤良淑德似得!若真如此,为何还有今日的事?” 林姨娘皱着眉,软弱得叹气:“老爷,快别说了。别误了时辰。” 此时,院外籍郎和崔玄鹤静静得站着。 崔老爷回首望了他两一眼,崔玄鹤抱着手定定行了礼问安,籍郎却是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脆生生喊了一声父亲。 “你若真想有我这个父亲,就好好读圣贤书别一直流连在花丛中,早些考取功名叫我有生之年也能享享福。玄鹤明年就到考龄了,你们两一同参加应试!若是还没考上,你就回来给我安心经商。”崔老爷双手摆在身后,冷着声说道。 籍郎站在树下,飘落的几片叶更添上了一份萧条之感。崔老爷这才收了话,领着林姨娘大不跨出院子,一眼都没有看过早就哭成泪人的崔老夫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合救好 林姨娘临走前,特意绕到我面前,含笑道:“好似听闻说你喜欢吃酸的山楂片,我特意叫小厨房的丫头做了几个山楂味的时令糕点,你若有空就过来尝尝吧。” 我左右手交叠,微微欠下身子:“多谢姨娘。” 林姨娘深叹一气,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对着崔老夫人嘴角含笑做下一礼。 碍着崔老爷在门口候着,崔老夫人就是满肚子的气也不敢发出来,只能狠狠瞪着刚刚被林姨娘示好过的我。 崔老爷并没有漏掉崔老夫人的这个眼神,警觉得对籍郎嘱咐道:“把茜娘领回去休息。明日起可以不用过来请安了。” “是。”籍郎规矩应下,我听闻后,左右不敢踏出步子。直到王姨上手扶我,我才路过崔老夫人时欠安道别。 “那山琴呢?”林姨娘临走前,忽想起问道。 崔老爷正是愁着不知如何处罚妥当,反问:“你觉得呢?” “听说老夫人最近开始学习佛语,不如叫山琴抄个《四圣谛》吧。一来既可以修身养性,又可以为茜娘肚子里的孩子祈福。”林姨娘嘴角禽笑,淡淡道。 “如此甚好。”崔老爷点了下头,转而问道地上跪着的山琴:“你可听见了?” 山琴红肿着脸,默不作声,林嬷嬷又骂道:“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林姨娘摇摇头,很是无奈:“想给你留条活路你都不要。罢了,饿个三天,想清楚了再叫人回话吧。” 山琴落着泪,等到林姨娘他们转身走时,才说道:“山琴不识字。不会写……” 我刚抬起的步子,顿了一下。心中难以平静,却还是冷着声,对王姨道:“走吧。” 张良子耐不住性子,一快到我们自己的院子,就叽叽喳喳得问道:“为何姨奶奶还要为山琴说情?” “她不过也是给人利用了。” “那又为何林姨娘这般示好?” 我没有作答,王姨哀叹一气:“这是逼着姨奶奶站立队伍呢。好一招借刀杀人,如此还捞到了管事的甜头。” “王嬷嬷也糊涂了。这一切还不是大人赏赐的吗?”我面色平静,低低道。 张良子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冥思苦想了好歇会儿还是决定放弃询问。 “一会儿,王嬷嬷你去库里挑一件适合林姨娘的江南布锦,给她送去吧。”我抬头看着前头一声不吭的籍郎。 “姨奶奶这是打算跟她靠一边了吗?”王姨低低问道。 我摇摇头:“从我嫁给二爷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不可能和林氏一条船上。我现在只能继续装糊涂,加入她们的战斗,不论谁赢对我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原来听二夫人说,只当是普通人家的计量。现在经过一战,不得不担心姨奶奶肚子里的孩子。”王姨低沉着声音,又是一叹。 前头男子的背影越发单薄,我的心口就越紧,坚定道:“二爷需要我,我的孩子也需要。我还不能倒下。” 门窗吱吱呀呀转动了好几圈,偏房里的灯还是没有暗下。我心口蹦蹦跳跳了好些会儿,却还是依旧痴痴得望着那处光亮。 巧人小声道:“姨奶奶,要不奴婢去看二爷还要多久吧?” 我抬眼看了以下巧人,收起神色:“巧人,你如果有什么困难,不妨和我直说。” 巧人咯愣一下,有些拘谨道:“姨奶奶何出此言啊?” 我淡淡不着意的一笑:“巧人,我自问从你跟我,对你也是真心善待。如果你有什么怨言不妨抒发出来,痛快讲了我还能一如既往的对你。”我垂下眼眸,不敢肯定巧人是否真的不忠,只能直言试探。 巧人红着脸,不敢搭腔,过了许久才扭扭捏捏道:“福安,从温泉庄子回来以后一直嚷嚷着要跟二爷提讨了我做媳妇。” 我闻声又是喜又是疑问,后想起这几****每每发愣的模样就有了七分相信:“那你怎么想的呢?” 巧人叫着肚子边的衣裳:“我想等姨奶奶生完孩子的。毕竟这个时候真是危险的时期。” 我含笑,拉过巧人往我靠拢:“难道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原当是和福安那小子谈情呐?” “什么事啊,那么开心?”张良子端着新熬好的燕窝西米粥,凑趣道。 巧人点过她的额头:“就你,什么热闹都要凑,现在好了,今早姨奶奶都替你白受一巴掌了。” 我心底的暖流涓涓流淌,又愧疚自己前些日子的猜疑,对巧人更是满意:“无碍。你们两个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我不会为你们出头,谁还能护着你们。只是……白白叫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的。” “唉,如果这丫头长个心眼,我也好放心些。可每每想到我要走了,姨奶奶身边连个得用的伶俐丫鬟都没有。”巧人哀叹一气,细细吹冷了燕窝粥递我。 香甜爽口,那西米在舌尖滚动弥散开甜味才被吞下肚子,温热程度万分恰当:“看来王嬷嬷定是又熬了一个下午的。” 我话音刚落,王嬷嬷就搓着手进屋:“这味道可闻着香一些,有食欲一些?” “是我嘴巴刁钻了。”我又舀了一勺说道。 “哪个孕妇会不害喜的,不过就是一阵子。”王嬷嬷摆摆手,诚恳一笑,那洒脱的模样竟叫我想起来王元宝。 我也没有多想,顺口问:“元宝可是和桂林一同来了?” 王嬷嬷愣了一下,收了弄弄的笑意,垂下眼敛:“来了。不过万大商人正好有些货船在洛阳渡口,就分给元宝管理了。” 我细细想过后,会心一笑:“是个美差,既能认识些达官贵人,还能认识些四通八达的朋友,对元宝以后的事业必有帮助。”道完我又想起桂林,低问:“桂林的身子如何了?” 王姨不由叹出一口气:“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有时候我都担心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可会是傻的。” “自是不会的,桂林是后天人为造成的痴傻,孩子只会继承元宝的聪慧,王嬷嬷放心吧。”我自行说完,才后知后觉得惊讶道:“桂林有孩子了?” 王姨听我的一番解释心结疏解,定定笑道:“和姨奶奶诊查出来的日子差不多。现在也是一个月多一点。” 我身子向榻扶上靠了靠,喃喃笑:“这等天大的喜事怎么不一早告诉我?” 突然间,门口站着一个面色肃静的男子,低沉着声音:“好一个天大的喜事。我若早知道你会这么开心,定一早说出来逗你一乐了。” 我板起身子,不自然道:“巧人,给二爷倒茶。” 籍郎嘲讽的笑意丝毫不减:“我想你今日受委屈定会有些不乐,就来看看你。没想到……”他顿了顿又道:“山琴的事,你也是有半分故意在里头的吧。” 我闻声面色苍白,一早想要服软的心境烟消云散,哽着声音道:“这都被二爷看出来了。真是知我者莫若籍郎。” 他忽得哈哈大笑:“我知你?只怕还不够透彻。你既然这般关心王元宝的事,不如明日嫁给他得了。” 王姨一听,颤抖着老身,愧疚道:“不是姨奶奶问的……是老奴嘴快提的。” 我左手紧抓着右手,正色:“跟王嬷嬷没关系。是我想起来多问了一嘴。既然二爷说要讲笑话逗我笑,那我笑了,二爷应当更满意才对。” 籍郎收回审视王姨的目光,放下茶碟:“一句玩笑话,得到了想要的效果,我很是满意。巧人,整理本爷的东西,帮我搬到偏房去。” 我回首对着巧人笑道:“去吧,记得一件不落。” 话音刚落,巧人半推半就着身子往里屋收拾衣物,我又拿过张良子手里的水吊子给他斟茶,无心问了一嘴:“要不我让山琴也住过去吧,更方便些。” 籍郎怒拍桌子,震得茶盖子晃荡了几下,巧人抱着衣裳,不敢答话。 我回视籍郎的眼神,气定神怡得问道:“茜娘又说了什么话让二爷恼怒了吗?” 籍郎眯着眼,眉头微蹙:“你又送她到我的身上,又要想尽办法百般羞辱她。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她和你说的?”我不再是之前淡然的神情,是心碎,是不相信! “是我想的!亦是她告诉我的!”籍郎推翻茶盖子,看过一眼巧人:“你不是要送吗?我要她!” 籍郎拇指横直巧人,浑身发怒。 巧人抱着衣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着。 “既然别的人你既要送又要伤害,那不如把你心头上的肉割给我。这样你就不舍得伤害了吧?” 我已经再分析不出他面色上的是冷静还是淡然,也没有力气再和他互相掐架。 低低看过跪着的巧人一眼:“不行。她,不行!” 道完,我眼角的一滴晶莹泪珠,无声砸在地上。 “原来你会难过啊!”籍郎狠狠用五爪扣住我的手臂:“屈突茜,你的心,到底是拿什么做的?” 巧人泪眼迷茫,死命叩头,麻木请求:“二爷,巧人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二爷。求二爷放过巧人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反复 “瞧瞧,不过是一个丫鬟,哭得撕心一些,你就心疼了。那我呢?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的眼睛看不见,你的心感受不到吗?”籍郎又是笑,又是恨,死死盯着我的双目:“是,王元宝是救过你,做过很多我做不到的事。但是,茜娘,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母亲,你可不可以收起你的水性杨花?” 我十指咯咯作响,怒气一升,狠狠摔了籍郎一个巴掌:“你猜疑我,不信任我,我都不会辩驳。但是……你诋毁我?崔玄籍,是不是你三妻四妾我就该纵容包容,而我只是关心自己的知己好友就要受到你这般毒舌?” 王姨看着我们两互掐,铁青着脸的模样,狠下心踱了一脚:“二爷,你真的误会姨奶奶了。” “住口!”籍郎不顾一切打断王姨的解释,张狂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巧人一闻声,立马由着王姨搀扶出屋。 西窗,门屋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我莞尔一轻笑:“你还想听什么?又还想说什么?我不过是你一个生养的工具,半点情分都没有的东西。改明儿孩子生完了,你只管把我卖给人牙子。好好娶你的正经太太,宠你的爱妾。” 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动了我的心伤,我一直强忍的泪水哗啦啦的淌下,收都收不住。 一向镇定自若的男子,终是有了一些松动,摆过衣袖于身后,侧转身子,低沉着声音道:“水欣说她相邀于你,我想明日带你一同去康王府做客。” 我不削的嘲讽一笑:“说来看望我是假,来指使我是真。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谎言,我不会去!” 顾不着到底会不会得罪康王府,也不管自己心里有多难受,我拿着帕子死命抹去眼里滴滴落下的珠子,甚至都有些要抓红脸的模样。 “你松手!”我扯着帕子拍开眼前想要组织我的男人,他宽大的手掌心不复往日的温度,冰冷的指尖戳痛着我的肌肤。 “浣儿,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了好不好?”籍郎环抱着我的双肩,禁锢着我。 我咬碎了嘴唇,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要诋毁我。崔玄籍,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你知道这几日来我有多不安吗?就算是我的错,我腹中怀得是你的孩子啊!” 委屈像黄豆一样,颗颗倾盘抖出,籍郎安抚着我的后背,似也有些红眼的趋势,哑着喉咙道:“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浣儿,我为我说过的话忏悔。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心就更难受……” 我的脸色很难看,透过铜镜,粗略一扫而过,真是蜡黄蜡黄的。 籍郎手忙脚乱得,草草给我擦过斑驳的泪痕,结果却换来我越来越多的泪水。 我无声的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吞到肚子里,直到这一刻,我才看透自己有多脆弱。只是他一句半分猜疑的话,我就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了。那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对我没有了信任呢? 我不敢再往下想,蜷着身子裹在床里。 他站在我眼前,又是害怕又是担心:“浣儿,不哭了,好吗?” 我拿过他手里温水洗过的帕子,擦过好几遍微微发痒的眼睛,再哭下去,却是会影响到胎儿,我强忍着心酸道:“籍郎,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求你,一定要善待我们的孩子。”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不对我们的孩子好呢?你就爱胡思乱想。”籍郎闻言,照旧揉了我的发。 可我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手,却是未能避开他的心碎的目光。 “我累了。明日康王府我怕是真的去不了了。我想睡了,你若是还想去偏房,我就让巧人给你点灯,夜深了路上当心些。”我裹着被子躺下,背对他。 “明日一早我派人去康王府知会一声就是了,你不用挂在心上。” 他的气息一点点靠近我的本后,我没有以往****上的酥麻,只有有些从心底里冒出的恐惧,摸索着又超前挪了一点。 “巧人和福安已经定下了终身。你若真空虚无度,我明日去求大家给你挑几个貌美的姑娘。”我裹紧了被子,又往床里部挪了一点。 籍郎已经坐起身子在我的背后:“浣儿,我……我不需要她们,我只是想让你生气……” 一阵阵的心酸划过鼻尖:“我知道了,我也不想给你塞这些丫头。我也有错,只是,我今天真的累了。” 他顿了快靠近我背部的手,弯腰替我盖上身后的被子,柔声道:“那我睡在外屋的榻上。” 我刚想说话反对,他又道:“清明过后,我就要去书院了。浣儿,让我和你再多呆一会儿吧。” 我捉紧了被角,微微点头,低言:“既如此,你就委屈些吧。” 他帮我整理过发丝后,吹灭桌上的烛台就摸黑绕出了里屋。 黑夜里,我通过月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的光辉,看到他的人影晃动了几下,好似在铺盖软榻。 也不知道我看了多久,那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一声,一声。 为何我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夜后院的喘息,胸口恶心犯上,强忍着起身干吐。 外头的男子听到动静,立马拿过吁痰盆迅速送到我床边。 “你最近经常作呕吗?”籍郎扶着我的身子,替我顺气。 可是我的骨子里只觉得他的手都是脏的,即便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现在的社会就是如此。他是男子,我应该接受他三妻四妾的行为。 我用手自行撑起上半身,擦过嘴角后:“可能今日吃了荤腥的东西,有些反胃。吵到你了吧,不如你还是去偏房睡吧?” 籍郎手上的力道半分没有减弱,扯过一旁的外衣加在我的身上:“我倒些水给你过过口吧?” 我轻轻点头,看他忙来忙去的样子,心头略微好受些。 温水入肚,果真我干呕的劲就下去了。 突然西窗口有些光亮,好似有几个丫头张望的倒影,我看过一旁身边的男子,没有说话。 籍郎握紧着我的手,喃喃道:“你先躺下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试针 平日里巧人只要一听到我屋内有些动静就会过来照面,可是今日却愣是半日没有说话。 我看过一旁一直凝视着我的籍郎。 外头的人影瑟瑟发抖,终是没耐住性子喊道:“二爷,姨奶奶身子不适,你住在这恐有些不便吧。” 我冷哼一声,没有搭腔,只有些戏虐的瞥过一眼籍郎:“人家都过来接你了,你何必拒绝温柔乡的怀抱呢?去吧。” 他一双大手付上我的眼睛:“不用你操心这么多,快睡吧。” 这时我听到巧人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喊道:“姨奶奶和二爷都歇下了。山琴姐姐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不行吗?” 话音未落,山琴就由西窗跑到了正门,狠狠敲砸着:“二爷,这孕妇事多,哪里能伺候好二爷。二爷还是睡到奴家那去吧。” 籍郎一面冷着俊脸,一面给我掩住被角,随即起身开门。 刚有些风吹进来,我就看到身着单薄的山琴,哆哆嗦嗦着问:“二爷要和奴家一道走吗?” 谁知话音刚落,籍郎上手一巴掌送到了山琴面上:“既然知道姨奶奶身子不好,不本本分分歇息不说,竟然还半夜叨扰。可真是母亲宠坏了你,叫你一点规矩都不能自知了吗?” 听到籍郎的怒骂,山琴的身子动了动,却还是依旧一副软弱似棉的模样,凄凄道:“奴家是怕二爷睡不踏实,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却不料到,竟惹怒了二爷……二爷,奴家一早熬好了参汤,昨日您受了风寒,还是奴家伺候您吧。” 我早没了睡意,早转过身子,面对门口,看着几个晃动人影,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用不着。我自来身骨强壮着。你有这份闲心不如好好照料姨奶奶。”籍郎摆摆手,复而又冷声道:“往后没什么大事,不要半夜到姨奶奶的屋子门前嚷嚷。” 我料想此刻山琴一定是咬牙切齿的,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我安安心心的睡会枕头上,又听到籍郎对巧人道:“今日,我是生了闲气。你以后还是安安心心伺候好你姨奶奶。” 巧人立马来了生机,连连叩谢。 “我刚听姨奶奶说,福安有意娶你?” 过了一瞬,巧人缓缓道:“奴婢想等姨奶奶生了孩子,坐稳了身子再思虑自己的终身事。而且姨奶奶也应允了。” 籍郎哦了一声,便又关上了屋门,大步走回我的床边。 我鼻间里冷哼一声:“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不是说是我坑害她的吗?此时又为何这般训斥那只想叫人疼到骨子里的美人。可别让人家对你生了怼怨,以后伺候不好你。” 籍郎握住我要缩回去的手,黑夜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从来不会怀疑你的心地,只是,想借此让你生气,让你会为自己辩驳。” 我毫不客气得拍开他的手:“可惜叫你失望了。” 籍郎又抓住,送到唇边一吻:“我看到你的泪水,所有不甘心和气恼就都化作烟云了。” 我面色冷峻,不搭一句,眼底深入了几分凄凉,只是喃喃得叮嘱了几句:“到底夜已经深了。你若在榻上睡不踏实就来床上睡吧。” 籍郎脱去外衣,掀开被角一股搂住我,在我的耳边叹气:“我对你总是束手无策。” 我正要再推开他的手臂时,他悲伤的声音缓缓道:“山琴在姜汤里下了药,半夜又换成了参汤……所以……” 我心乱如麻,胡乱回答:“嗯,我知道了,睡吧。头疼。” 籍郎供着脑袋堵在我的脖颈之间,轻轻吸允着:“我很清醒,又很迷糊。我把她当作了你,只为了发泄。呼喊的名字,都是你……浣儿……” 一滴泪水还是不争气的落下,渗透了枕巾:“我不怪你。” 他贪婪的嗅着我的发:“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可以把你防备的武器由匕首换成泪水。因为那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软弱,你太坚强了,坚强的,甚至让我觉得你不需要我。” 我面沉入水,陷入静静得沉思中。 一早用过饭,籍郎便让福安送信去康王府。谁道,王妃不仅并没有怪罪,竟然还更改了聚会的日子,推于四月初六清明之后,并说斗茶添置一项新项目炒茶。 籍郎听闻后连连赞叹:“要比这个,只怕你是稳操胜券了。”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挑起一眉:“你对我这般有信心?” 说着,籍郎很是肯定得一笑:“抄茶不仅要看火候,还要看劲道。你长年习武,手劲自然比她们那些大家闺秀要来得大一些。做些翻炒的活自然顺畅,那茶鲜才能保住。这个比赛我不看也罢,定是你赢了。” 巧人含笑收着碗筷,配合籍郎的称赞道:“可不是。若不是王妃此次还顺道叫了几个洛阳城内斗茶技艺出名的小姐,我都要怀疑这个宴会是不是专门用来给姨奶奶显摆的。” 我笑着应了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要因着我有些本事就沾沾自喜。” 巧人收起笑意,乖觉得欠了一下身子,对我道:“奴婢知道了。” 等一行收拾完,籍郎面色终归平静:“最近长安传布不少风言风语,只怕我在学院的时间内,朝堂会有大的震动。此番动荡难免会波及百姓,你若能少于出门,就尽量不出了吧。” 我在心口一紧,算着时日,当是在九月份差不多,正要答应。福安又匆匆忙忙来报:“二爷,老爷找你。” 福安眼睛看过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国公府的三爷被大理寺收押了,正是审理江姑爷一案。” 籍郎闻声也看了眼我,我朝着他微微点头:“快去吧。总是要为江鸿报仇的。” 籍郎犹豫了几番,还是决定起身,对着我道:“这些闲暇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不管如何,你现在都是我崔家的人。” 我目光清晰落在他眼里,心底一点点不安都彰显无遗:“嗯,不过你们还是万事小心些。我三哥……不简单。” 籍郎走后没多久,我便靠在榻上,命巧人取出绷盘:“这几日还要你多费些功夫教会我基础的。” 巧人替我绷上横丝绢布:“就几日,能来得及吗?康王妃不是都说了以斗茶为名吗?” 我浅浅一笑:“如果是你,你会大费周章为女儿的情敌办一个展示才艺,出尽风头的聚会吗?更何况那日洛阳城内可有不少公子哥去,里头还有不少二爷的同窗。我怎么着也不能给二爷丢脸啊。” 巧人微微颔首,把绷好的娟盘递我,我在上头先描绘了一些紫薇,百合的简单花样,用些细线勾勒大致模样。但是一旦牵扯到技术含量的表现手法,我就做的很是不堪。 日头上升到正上时,我的眼睛都酸胀到闭不拢了,王姨赶紧打过温水,洗了热毛巾递我:“姨奶奶,欲速则不达。” 我忙敷着眼,低低道:“还有几日了。我这笨拙的针线活真是不能看的。” 王姨叹了一口气:“到时候想办法推了就是了。” 我递过擦拭好的毛巾:“能推,那水欣县主会一定要我去?这摆明了,是康王府特意下了套子等我去呢。” “那姨奶奶打死了不去呢?” 我笑盈盈道:“那日水欣县主说的话嬷嬷也听到了吧?我若不去,外头不会只管管说我善妒了,怕是说我目中无人的都有了。涉及我一眼,我无关痛痒,但是其一我是国公府出身,其二我如今是崔家长子的生母,不管为何,我都要顾及到名声。” “当年赤着脚在水里玩耍的丫头,现在都会想这么多了。”王姨揉着我的肩膀,喃喃道。 张良子端着一盘生津片,欢欢喜喜得进来:“姨奶奶,紫琴姐姐刚刚送来的。你快尝尝啊。” 我心中不由一寒,不由用眼神示意王姨试针。 “没事。姨奶奶可放心服用。”王姨提起没有变色的银针,回头对我说道。 张良子一头雾水得问我:“这是为何,那日林姨娘不是还为姨奶奶说情呢吗?不然奴婢就要被调去山琴身边受气了。” 我身子向后,靠在榻板上,含过一片生津:“回头再细想想,那次定省除了费一些口舌可是任何人半分都没有伤到她呢。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拉拢我和崔老夫人斗气。可是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我的夫君是二爷,是崔老夫人的儿子!” 王姨顿了一顿:“张良子,山琴姑娘送东西来可还说些什么了?” “说了,还是那句话,让姨奶奶有空去林姨娘那坐坐,说说闲话。” 我和王姨对望一眼,松动了嘴:“只怕她这次是有事求我了。” 王姨颔首:“不过还是仔细些。只见过一次,我总觉得这林姨娘的心肠不似表面那般柔软。是个实心硬的主,还有三爷,以后姨奶奶还是防着一些吧。” 我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移过碟盘:“做得还真不错。” 王姨给我揉了揉发胀的腿,低低道:“老奴想着,还是什么时候去一趟林姨娘那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靠山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替我揉脚的王姨:“唉,我一心要王嬷嬷你服侍我。桂林如今身怀六甲还不知道有谁照料呢。” 王姨摆下我的衣裙,随即回:“元宝自己单过,没有公婆要赡养,没有妻妾要操心,桂林只需定定心养胎就行了。相比姨奶奶,老奴觉得桂林还是幸福的。” 黛眉颦蹙,我细想想倒确实如此,莞尔一笑:“巧人去挑一些纯棉所制的布匹,再捎带一些珍贵的药材。” 王姨不得不纳闷多问了一句:“姨奶奶有什么安排吗?” “今日我特准你一个假,去看看桂林吧,也替我送些东西聊表心意。听我二嫂说,她的病还没有好全透吧?”我揉了揉发酸的腰,笑道。 “老奴心里确实有几分放心不下。”王姨垂下脑袋如实说道。 巧人忙牵起王姨:“嬷嬷去看看,即可放下自己的担心,又可以免去姨奶奶的愧疚。反正今日姨奶奶也不出门,有什么事,巧人会多留心些的。” 王姨半推半就着谢了一恩,我便吩咐她用过午饭后再回去,顺捎让她替我去陪嫁庄子上转一圈。 懒散的下午,我在葡萄架下吹风,忽地竖起身板:“巧人,备些甜点,一会儿去林姨娘处。” 巧人正缝制着小孩子的肚兜,听后赶忙将东西收起来,未曾多问小跑到厨房。 较之上午林姨娘送来的生津片,我这份红枣芙蓉糕更费些功夫。我放下遮布,满意得点点头,便让巧人跟着去了林姨娘住的湘萧苑。 这里是整个崔府的最东边,此时太阳光从西照过,正是直射的日头,让人隐隐犯困。 我落在院子外头,就瞧见林姨娘和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倒腾些花草。只是光芒太过刺眼,我也瞧不清弄得是什么花。待到有人通报时,林姨娘已经叫人都收起来。 她见我立在门口,连忙走过来挽着我的手,还是一样的亲昵:“我算是知道什么是不施脂粉色味依具。” 紫琴跟在后头,听林姨娘如是说也是放了心,大胆夸赞:“明眸齿皓,香腮似雪,玉容惊华,可不是,未点朱唇,这自然得丹红却更是惹人喜爱。” 我褪去娇羞,侧身笑道:“我竟才知道姨娘身边的紫琴姐姐也是满腹才华。” 林姨娘就那么小小的几步,却走得翩翩风韵,阳光照在她齐胸的蓝衣锦缎上竟有几分向花丛中飞舞的精灵。 “姨娘也是姣好的美人啊,这一步生莲,二步生香,倒是半分不见这个年纪所有的夕颜。”我一身淡然,却是不住的往林姨娘身上瞟去。 在我看来,姨娘身上的这股风味是与身居来的,也是最吸引崔老爷的地方。 “茜娘这般谬赞倒叫我这张老脸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快些过来坐坐吧。”林姨娘手上捏了捏我的袖子,命紫琴在石桌边上又加了一个凳子。 庭院中心还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听雨亭,四面环绕的都是芭蕉树。 “林姨娘好雅兴,想必这里到了雨夜一定是别有一番风味的美景吧。”我端起茶碟,丝毫没有犹豫的抿了一口茶。眼角却是看过林姨娘别有意味的深笑。 “茜娘倒是知风雅,懂情趣,难道二爷如此喜欢你了。”林姨娘轻拍拍我的手,推过点心:“那送去的生津片,你可尝了?” 我微微眨了两下眼睛,点点头,随即指着花瓷盘里的糕点:“这个可不是江都特有的发糕?” 林姨娘缓缓一大笑对着紫琴道:“看吧,我说姨奶奶必是会想吃这个的。” 紫琴欠过一身,对我解释:“奴婢一早给姨奶奶备了香酥玉蓉,但是姨娘百般退却,说要拿出最普通的发糕。我想着,这东西虽然只有江都所做,但是并不难买,而且看着也不大气。” 我两只手放在桌下,紧握着帕子,暗暗咂舌。这林氏又是费心为我留下张良子,又是大费周章得采买我母家江都的特产,看来相求之事并非小事。 我捡过一块递在嘴里,不禁浮现出小时候奶娘抱着我逗我吃发糕的情景。有些潸然:“多是让姨娘费心了。” 紫琴见我畅怀,动容道:“姨娘可是比夫人对姨奶奶更上心呢。” 我垂下眼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安安静静地端起茶盅轻抿一口。 林姨娘见我没有什么热气吹捧,便说了几句紫琴:“姨奶奶是明白事理人,要你多嘴。” 这句话,暗示意味极强。我若再装傻倒显得有几分无情,我慢悠悠开口道:“那天,还要多林姨娘为我求情,留下张良子。不知茜娘有何可以帮助回报姨娘恩情的?” 林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眯眯得看我:“茜娘果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我听了不禁失笑。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想着二爷买的那几间铺子,我是否可以入一股,来想帮呢?”林姨娘嘴角禽笑,振振得望着我。 我目光无处遁形,又是吃惊,又是无措,过了好些会儿才张口结舌道:“二爷买铺子的事茜娘只是略有耳闻。具体事宜也不大清楚呢。” 林姨娘好似料到我会这说一般,气定神怡得从袖中取出一枚钗子递在我眼前:“不知道,姨奶奶看到这个可会想起一些二爷做铺子的事呢?” 我左手食指掐在右手的掌心里,面上依旧平静:“这枚钗子是我送给莺姑奶奶,作为康王妃赔礼的。竟不知道,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姨娘手里。哎,到底人微言轻,这些小东西入不得王妃的眼啊。” 林姨娘娇滴滴得笑了两声:“可我倒觉得这东西讨巧细致,匠心别具,以后定会在洛阳城掀起一阵风暴。” 我抬起右手轻轻拨动了几下茶盖子:“不过是不打眼的玩意,哪里就能说得那么好了。” 林姨娘把钗子递给紫琴收起来,望了眼我的肚子:“若真一文钱不值,我想茜娘也不会这般大着肚子操劳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里,只要三成,背后我还可以为你开铺子的事和老爷说项。”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不遂人愿 眼瞅着林姨娘不再藏掖着自己意图,我倒真有几分自信这铺子定能开好。咧嘴一笑:“我不知道姨娘在说什么?” 我心里万分肯定,林姨娘根本没有其他确切的证据指责说是我动用钱财,私自操商。她这般作为有试探,也有威胁,但绝对没有一份想真心实意的帮助。更何况,她是害死籍郎大哥的真正凶手。先不说莺娘会不会同意,就是籍郎知道了,我们刚和好的关系只怕又要为此破裂。 再者此人阴险狡诈,我若真在这时为了小恩小惠点头了,别说本捞不回来,只怕到时候要真出了事,我就是那个铁打的背黑锅的倒霉鬼。 林姨娘看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塞极了。不过她还是有些计谋的女人,不像何氏,须臾间就好像没有刚刚那会儿事一般,和蔼得给我又倒了一杯茶:“我本想着,茜娘大着肚子操这些新难免有累身子。既如此,那就当姨娘我白白付了好意。” 我心中掂量了许久,大大方方得摆摆手:“诶,姨娘可别说这话。如果茜娘要真有那份闲心赚挣个钱,倒不如多去费心缓和些和大家的关系了。如此,就不用姨娘平白受委屈。茜娘是武将出身,对经商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姨娘若要缺钱,茜娘倒还能帮些忙,但是……要赚钱……茜娘只能问问二爷了。” 林姨娘顿了顿给我过茶的手,语笑:“哪里就缺钱了。这不是三爷要说亲了吗,总想着能备些闲财减轻夫人的责任嘛。” 我无意中弯了指尖,笑声清脆:“可有为三爷说亲了?” 而后,林姨娘收回手,低微着叹气:“他呀,一个花花公子就会留恋烟花柳巷。不似二爷是出了名的情圣,就招王孙贵族里的公主们喜欢。” 我骨骼隐隐做响:“二爷三爷同为崔家的子嗣,都继承了大人的气度,招女子喜欢那是自然的。” 话音刚落,崔玄鹤就大跨着步子过来:“二嫂原来也在这啊。” 我眼眸一垂:“茜娘只是个姨奶奶,可受不起这个称呼。” 崔玄鹤听了我的话,沉了脸,又多了几分无奈:“我二哥刚刚寻你。” 我早就跃跃欲试想起身,现下闻到崔玄鹤如此说,立马对着林姨娘一欠身:“既如此,茜娘就先行告退了。” 崔玄鹤让开半边身子,抱着手:“二哥还在金玉堂。” 林姨娘有些嗔怪得瞥过一眼崔玄鹤:“你二哥都没走,你急忙出来干什么?” “大人和二哥有事商议,我听不明白就先出来。”崔玄鹤无力的辩驳。 林姨娘气红了脸,一口你,就吞在嘴边说不出来,又看我还没有走,摆摆手:“茜娘有空再来坐坐吧。” 我眼神示意巧人,拿出随身带来的糕点:“这是一早新作的,虽味道比不上姨娘相赠得生津片,但还是能尝得那么一两块的。” 崔玄鹤看到忙上手捡了一块:“冰凉丝滑,有枣味的甜香,很是好吃。茜娘还是不要谦虚了,这样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去二哥那蹭饭了。” 看他一副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再看他身后阴沉着脸的林氏,我想相邀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退了几步行过一礼后,便领着巧人匆匆忙忙出院。 “我的傻儿子,人家都在算计怎么用家产赚钱了,你还只会吃喝玩乐。你能有点出息,为你娘争一口气吗?” 我前脚刚出湘萧苑,就听到身后林氏恼怒的嗔骂。 巧人扶着我的手,微不可查得紧了紧,低低道:“亏得奴婢还真以为林姨娘有心照料姨奶奶呢。” 我迅速打断她:“即便我们不能和她结盟,也千万不能招惹她。姨娘无论是存好心还是存歹心,都是长辈,我只需敬她就可以了。最要紧的,是怎么修复和崔老夫人的关系!”道完,我又问道:“这几日送去的糕点,老夫人可尝了?” 冷不防我问了这一句,巧人退后了几步:“只有第一次是奴婢送去,后几次都是张良子送的。都给山琴姑娘拦下来了。” 我见巧人藏藏掖掖的,大抵猜到崔老夫人是什么态度,叹了一气:“以后见到山琴,你们绕着些道,免得遭了她的眼又起风云。” 巧人一个机灵,规规矩矩的应下不提。 我行至金玉堂时,门已经大开,籍郎坐在崔老爷的下首,淡然得品茶。崔老爷正讲着应试的几点注意事项,看到籍郎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是恼了一阵。 “茜娘见过大人,二爷。”我跨过门栏,先对着崔老爷一行,再对籍郎一礼。 “赵官家,去拿凳子给姨奶奶坐。” 我没想到崔老爷竟然会让我留在金玉堂说话,一早准备离去的说辞全盘打翻。多几分颤微得看过崔老爷。 “按理说那天你和老夫人吵架已犯了孝道,但我看你对林姨娘平日也算孝顺,就从轻发落。以后再不能有。” 谁料我刚坐定,崔老爷第一句话就是正色训斥。 我不敢抬眼,也不敢辩驳,摁着脑袋应下:“是,茜娘知错了。” “屈突氏,你可是我崔家的媳妇?”崔老爷话锋一转,竟义正言辞得询问。 这没由来的话一句,叫我心头一凸,立马回:“茜娘既嫁进崔家的门,自然是崔家的媳妇。” 话音落完,崔老爷都没有再作声,我满是疑惑偷偷望了一旁好似空气的籍郎。 半响崔老爷才慢慢道:“你三哥怕是保不住了。怎么说他也是崔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可会怨恨?” 我双手搅握,这句问话里处处试探,我若回答有,必然会遭到崔老爷的炮轰,我之前自己承认了是崔家的媳妇。可我若回答没有,三哥怎么说和我是带血的亲人,这样未免太冷酷无情。 正是纠结处,籍郎起身抱手做礼,一弯腰道:“国公爷都从旁协助我府查明真相了,茜娘又怎么会有怼怨?” 我连忙跟着起身,做一欠礼:“自来兄长如父,茜娘对三哥也很是尊敬。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三哥也是圣上的民子,当以遵纪守法为先才能受得起茜娘的这份尊重。” 崔老爷听后频频点头,对着籍郎挥手:“你先出去,我和茜娘说两句话。” 籍郎和我对望一眼,暗示放心后,才缓缓踏出屋子。 “你可听过金屋藏娇的典故?”崔老爷端着茶盅,轻轻吹开茶面,冷不丁问道。 我闻声,多露出几分乖觉:“听过几句。” “男人做大事,少不得要有个贤妻。你作为先进门的妾,该知道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后果。”崔老爷轻抿一口后,只将茶盅放下,茶盖子依旧把玩在手里。 我垂着脑袋,低声:“茜娘愚笨,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崔老爷猛得盖上茶盖子,嗔怒:“康王妃几次三番示意要将水欣县主下嫁给二爷,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摸着腹部,双肩的颤抖好了几分:“只听崔老夫人说过一次。” 崔老爷抬眼看我,我说的是真话,并没有一丝一毫作假的模样在里头,崔老爷才缓缓收起眼神。 “我想也是。你既然能准山琴做通房,自然不会做那种目光短浅,脑袋愚笨的妇人。要知道,恩准你先进府做妾,是看在你身后国公爷的面子上。你若要挡了我崔家子嗣的路子,我必然也有办法清除你。相信你也不想做那个陈皇后吧?”崔老爷面色沉重,极具威严的望向我。 我连忙跪下:“茜娘人命廉薄,怕似连陈皇后的手指都比不上。茜娘虽做不到卫皇后母仪天下,但是至少能做到卫子夫对汉武帝相扶相持,以夫君为上的准则。论语中更有三纲五常,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茜娘省的!” 崔老爷此番才频频笑道:“竟不知你还熟读论语。我听闻,籍郎上缴的山海经中,里头有你描绘的大唐舆图,其最远之地竟能到达西北陇右道?” 我颔首:“不过是在青州遇到许多跑商的贩子,听他们描绘出地里风貌,再从已有的书籍上典查,核实所绘。” 实则我就是无聊画了小时候地理课上学的中国地图,想想自己走过的地方,再配上一些景致解说。不过,我为求原汁确实有询问过几个商人当地风貌。 “倒是个心思聪慧的女子。只是往后还是少费心思翻阅书籍,多做些女红吧。”崔老爷点到为止,再端起茶盅聊表送客之意。 我揉着膝盖,微微垂下眼眸:“是。” “听闻康王府特意相邀你去参加斗茶会?” 我临走时崔老爷又问道。 “是,不过已经推到了清明以后。增添了抄茶项目。”我转身回道。 “既如此,不要丢我们崔家的脸。”崔老爷摸了摸茶杯壁,淡淡道。 我点下头,才又行了退礼出门。 “此次扫墓怕是你不能跟着一同出行了。”籍郎牵着我的手,与我一左一右走在牡丹园里。 原路都已经没有了痕迹,每走几步脚就被埋没在草丛中,偶有几只蚱蜢欢欢喜喜得跳过:“本来我就没有身份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早期胎教 再抬眼看着花丛里翩翩起舞的蜂蝶,只觉得心头异样酸楚:“身无彩蝶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籍郎闻声不禁赞叹:“很久没有听到你作诗了,刚刚父亲和你说什么了吗?” 我遥指那两只飞舞在杜鹃从中的白色蝴蝶:“不过是有感而发。大人没说什么。” 籍郎哦了一声,命福安去捉来。 我赶忙制止:“蝴蝶一共才几个时辰的寿命,让他们欢欢乐乐的过完这一生吧。” 我这突如其来的感叹,让籍郎紧蹙双眉:“浣儿,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看他紧张的模样,我戏虐的一笑:“我不过是想起来温泉庄子上的日子了。” “说起来,那段日子真是赛过神仙眷侣。”籍郎与我十指相扣,侧过脸对着我依恋道。 不过几日,金饰铺子已经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女客光顾。莺娘一早就兴高采烈得来给我通告好消息,而我正尝试做着有力盆骨廓张的拉伸运动,直把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是干嘛呢?”莺娘左右环顾,见四下没人才放下担心。 我笑着没有做声,只慢慢收回双腿:“好久没看到狄哥了,也不带过来给我瞅瞅。” 莺娘眼眸一垂,无奈道:“被我娘他们抱去一同去扫墓了。” 我微微点头。 “听说你还买了几亩茶田?”莺娘挨着我坐下,看我揉着膝盖问道。 巧人接过张良子递来的茶花临湘粉彩茶具,暗道一气:“莺姑奶奶快些劝劝姨奶奶吧。这茶叶生意哪里是妇人该想的。” 我目光有些冷得扫过巧人,亲手拿过茶汤子给莺娘斟了一杯茶,解释道:“我没想过卖茶叶。” 此番莺娘的表情才松弛了些:“难不成你为了能胜过县主,特意买了一个茶庄子用来比赛吗?” 我嘴角擒笑,并不否认。莺娘吃了一惊:“你不会真是这个打算吧?” “倒不全是,只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这另两间铺子做什么了。”我点过头,然后吩咐身边的巧人去把匣子里的绢纸取出。 “我现在是越发的看不透你了。那金饰铺子做得这般好,你倒反而要缩小规模,就为了一个比赛,你倒大气得买下一个茶庄。”莺娘连连摇头,表示不解。 “哪里就有一个茶庄了。你倒和那些小丫鬟学得会夸大其词了。我不过就要了三亩半山腰上的。”我煮过两色茶汤,又换了炉子重新煮沸水。 巧人将绢纸铺在桌面上缓缓打开,莺娘看得是眼睛都移不开了,频频夸赞:“这是要开茶馆吗?” 我摇摇头,莺娘又猜:“酒馆?” “都不是,是棋盘社。”我忙低声相告。 莺娘指过大堂中间:“这个是什么?” 我浅浅一笑:“棋盘。” 莺娘一脸质疑:“这么大,是要几人下呀?”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过莺娘:“你刚刚喝那口茶,可觉得其香味要比以往的毛尖更持久,味道更甘醇?” 回过头来,莺娘细细品味舌尖的余香,不禁赞叹:“确实,都过了这么久,舌尖还有些甜味。这是上供的新茶吗?可以比过金镶玉了。” 我摊开手掌里的茶芽头,莺娘凑过脑袋连连称赞:“芽头肥却充实,茸毫披露,色泽鲜亮,奇香清脆。” “这就是我为什么费劲心思买了那几亩茶田的原因。”我又将茶叶送回茶罐里,浅浅一笑。 莺娘这才幡然醒悟:“棋盘社开冲的茶水用这个吗?” 我颔首:“而且只需在进门时,每人付三两银子,就可以无限消费。贡茶,供点。” “那可不会把我们吃穷了吗?”莺娘连连摆手。 我委婉道:“你去外头做客,会在别人面前胡吃海喝吗?” 莺娘一怔,没有搭话。 我便又接着道:“棋盘社分为上下两层,一层为男子,二层为女子。间间相隔,可弈棋,亦可弹琴、写诗、绘画。所来之人都是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哪里会这么不顾形象?就是因为有好茶,有名点,这些人才会舍得花这个钱。也会有和你一样的想法,并不会觉得自己亏了。但实际上,糕点能吃得多少,茶又能喝得多少?整整三两银子,可抵普通人家一天的伙食费了。” 莺娘如是想又道:“那这个价会不会高了一点?” “如果不高,那岂不是连着走街串巷的鱼贩子都可以进里头一睹其他大家别户里姑娘家的风貌了?”我道完抿一口茶又道:“现下国泰民安,城中大户人家妙龄少男少女正是说亲的好时节,这种制造偶遇的地方只会人满为患不会少的。要不信,你看看月老庙后的红线树为何天天都挤满了人许愿?月老这么忙,我们不得相帮一下吗?” “你啊,真是自小的鬼主意最多。”莺娘点过我的额头,嗔怪一句,随即又问道:“你还没和我说,这大大的圆盘是做什么用的呢。” 我有意卖了一个关子,吞吞吐吐道:“还没想好,先试着开一阵子,等有了名气,我再解开这个谜底。” 莺娘自小就最受不了别人抓心挠痒得更她藏话,现在更是如此。 我连忙摆出腹中有孩儿,不宜嬉闹的姿态,推开她。 莺娘涨红着脸,指责道:“你刚刚还做那么危险的动作呢!” 我连连摆手:“才不是,那都是误区。孕妇长时间坐着,缺少运动,血液循环受到影响,骨盆受压迫使子宫血液循环不畅,让母体受到伤害而影响宝宝健康。我刚刚有意廓张盆骨,一则有意血液流通,增强氧气循环,二则有利于腹中孩儿的胎教。” 莺娘听得晕头转向的,拉着我手低声道:“你说这些我都不明白,不过你还是注意点。毕竟头三个月最为重要,而你身子又出过血,还是多注意些吧。” 我两世为人,这个孩子更是我自己的心头肉,即便我不能亲身伴他成长,我也不会让他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忽而又想起崔老爷上次提的话,一时间心乱如麻。 “莺娘,你知道康王妃一直想把水欣县主配给籍郎的事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假孕 莺娘表情有些深重,轻轻攥了一下我手:“自来康王妃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我回过神,苦涩一笑:“这样对籍郎仕途也会有所帮助吧。” 莺娘柔和了神色,含含糊糊得说道:“康王自小而立,康王妃出了名的恃宠傲娇,他们难道就不怕入了圣上的眼。倒是水欣县主,自由惯了,反倒更得了圣上的垂青嘉赏。” 我语气里不由一顿,贴着莺娘的耳朵道:“物极必反,康王自己又何尝不是用此行径来保命。” 这时外头帘布被掀起,我两才收回话各自安定的坐下。来者正是这几日乖觉得山琴。 莺娘鄙夷得打量了她一眼:“穿这么花哨,还当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呢。” 我看过莺娘一眼,缓缓摆过头:“有什么事吗?” 山琴忙挺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奴婢身子略有些不适,想请大夫来看看。” 莺娘很不屑得顶回去:“不适就该在屋子里好好歇着,瞎跑什么……” 我不由蹙了一下眉,若只是那么简单,山琴断不会大费工夫特意跑来招莺娘的眼。如今这样慎重其事的,我心口不由一紧,招过巧人:“去,给山琴姑娘那凳子,再到门房派个人去找个大夫。” 巧人看过一眼我,并没多话,小跑出门。张良子闷声坐气,嘭的一声摔个凳子在山琴身后。 瞧见山琴浑身一抖,莺娘隐隐发笑。 “你做什么那么敌对她呀?”我了解莺娘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但如此讨厌必是有让她瞧不上眼的行径了。 莺娘倾斜身子靠近我低低道:“我哥刚满十五岁她就给我哥吃药,想爬床,硬是被我哥拖到出屋子丢到池子里才消停。后来才去母亲的屋里。” 我闻后哦了一声,张良子却是没忍住大笑:“这可是连青楼女子都不如了。” 莺娘听到张良子的话,却是两人苟同:“正是这个理。她就这点姿色,还总想着卖弄,反正我是瞧不上她。” “那二爷还不是瞧上了!”张良子一时最快,轻蔑的看过一旁静静喝茶的山琴对莺娘道。 我连忙止住话题:“你是又不知道规矩了吗?”道完瞥过一眼张良子,以示警告。 也不清楚山琴到底有没有听见,反正她面色不惊,只咂巴着嘴好似再品茶一样。 我眼过她手里的茶盅,又责备了一声张良子:“你手脚倒挺快,一会儿就又拿了一套茶具了吗。” 张良子丝毫不惧,还嘿嘿偷笑。莺娘看着更是喜欢她:“你这丫头合我口味。” 张良子更来了热劲,悄摸着移到莺娘身边:“还是莺姑奶奶懂奴婢的好。” 我无奈地摆了摆头,只能另寻话题:“明日就要去康王府做客了,我一时间都不知道备些什么东西。” 一直安安静静的山琴,突然抬头插话:“姨奶奶要去康王府?” 我点了两下头,莺娘斜过眼看她:“你又生了什么心思?” 山琴讨好的一笑对着莺娘解释:“哪里敢生什么心思,不过就是好奇,康王妃怎么会请到姨奶奶的。” 莺娘自豪的一笑:“可不光光只是请,这可是水欣县主特意为茜娘办的斗茶会。城内有些名头的妇人,小姐可都会去的。” 莺娘话音刚落,那边就由巧人领着一个中年的大夫过来。 王姨一早候在门口,示意过我和莺娘便放下了帘幕。 “也不知她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莺娘挽着我嘀嘀咕咕道。 张良子嘟着嘴,很是不情愿的说道:“前几日,就有小丫鬟说山琴姑娘的小日子推迟了四五天了,怕是有了小少爷。” 我听后一惧:“这件事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张良子见我一脸肃穆,收起了玩笑的语气:“山琴以往小日子都有不准,奴婢想着再过几日再讲也不迟,谁道她会自己急不可耐的求诊。” 莺娘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別过她了,山琴要真想说,按她性子早就来报了。如今她特意挑着家里没人来说怕是有意寻茬的。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吧。” 这个道理,莺娘都明白了,我又岂会不明,所以我才对张良子很是责怪。这一个不小心,可能会祸及我肚里的孩子。 外头有了起身的声音,我贴着耳朵仔细听着。 “姑娘可是有十几日葵水没来了?”大夫沉着声音问道。 山琴娇羞了一下,低低道:“已有半月了。” “诶,怕是难受孕的体质啊。” 这话一出,在场者无一不惊讶万分。 莺娘更是没忍住连拍数掌,我赶忙拦下指指外头:“再听听大夫怎么说吧。” “寒气入体,宫寒,长年手脚冰冷,月事不规律。即便有了孩儿也是容易滑胎的体质。而且,就刚刚诊断而看。姑娘怕是吃了什么禁药,才会导致月事推迟的。我这里为姑娘开几服药,一定要按时按点的服用,好好调理。还有,这换季的日子,姑娘还是多穿几件薄衫以挡风寒吧。” 莺娘实在是按难不住笑意,强撑着榻面:“让她骚,可是把身子都弄坏了。” 我也很是无奈,传张良子给王姨递话:“不管多少银两的,只要把山琴姑娘的身子治好就行。” 张良子收敛了一下笑意,忙掀起帘布到外头:“姨奶奶说了,大夫不用顾忌费用,务必要治好山琴姑娘的病。” 这语气,我不用看都知道,张良子说得时候有多显摆,不禁扶额揉头。 等到大夫走了,山琴一抹浅浅的笑意很是尴尬。却依旧没忘了对着我屈膝行礼:“多是山琴叨扰了姨奶奶和莺姑奶奶了。” 我没料到她一改性子,又想着大夫刚刚讲的话,多少明白些山琴心里的苦涩,大大方方得摆摆手:“钱财都是小事,为二爷开枝散叶是正事。子嗣也是凭天命的,看开些心情舒畅了,身子自然也就好得快了。” 山琴被我说红了眼,低着头,退行几步。我眼过王姨:“王嬷嬷去山琴姑娘屋里看看,缺什么短什么都以我的名义去库房取去。” 莺娘正尝着糕点,听我如是说不由频频摇头:“不过才半年的日子,你也变了啊。” 我抚过自己的鬓发,心烦意乱得绕了两圈:“此话何解?” “你刚刚那顿奚落可是叫山琴半天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还偏得对你感恩戴德的。”莺娘又补充道:“那副神情,旁人看着都会觉得你比她还伤心。” 我眼眸低垂,轻轻吸一口气:“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即便她再如何不好,至少从来没有对我的孩子有多非分之想。” 连着喝了好几口茶,我心里那股哀怨才算散尽,复而我又问道:“你去康王府做客,打算带什么呢?” 莺娘磕着瓜子,细想了许久:“带我儿子。” 我用一记冷冷的目光回视她:“我说送礼的。你要把你儿子送给康王吗?” 莺娘嘿嘿一笑:“我倒有这个心思,人家未必肯要啊。不过送什么我还真没想好。” “康王除了有两个县主外,可还有什么嫡子?”我给莺娘添茶询问。 莺娘轻咬唇瓣,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你来洛阳日子浅,有些事你问我没事,但是再别人面前,千万不要多问康王府的事。” 我忍住疑虑,等待莺娘再次开口。 “康王爷只有一子,是嫔妃所出。康王妃生完笑颦县主后身子就受了伤,生不了孩了。无法,康王爷纳了身边的丫鬟为小妾,生完孩子就感染风寒没了。而这个孩子随后就被过到康王妃的名下,自小养着。现在也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却是无恶不作。那天到了康王府,你要是遇到这个混世小魔王就绕着些路走。”莺娘柔声相劝道。 我手贴着肚皮:“到底不是自己孩子,怎么都不会尽心教育的。” 莺娘忽而眼神柔和:“但是那小子样貌清秀,对我家狄哥也是极好的,时常会想到送些好玩的东西来,每回去康王府做客,狄哥也是拽着他的小手不松。可是酒娘家的孩子每回去,两个人就吵得不可开交。有一次还为了一只蝈蝈打破了头。” “孩子天性都是善良的,你家狄哥向来谦让,会不会争吵还不是看大人的脸色。”我转而看到窗外的梨花纷飞,神色黯然。不时搓揉着自己的脸蛋,哀声叹气道:“还没几个月身子就开始长肉了。这要等到九个月大,可别成了个大胖子。” 莺娘脸上堆满的笑意:“那还不是养的好了。晚些只要你自己带孩子,肯定能瘦下来。” 我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思量半响还是换了话:“以后能有狄哥作伴,我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孤单。只不过,你可要看好了,万不能叫狄哥挠他。” 莺娘一顿:“你这话讲的,难不成你不能看着了?” 我忙塞回莺娘的疑虑:“总有我不留神的时候。总之你要答应我,在你视线范围内,可要帮我留心些。”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折扇 莺娘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是郑重其事的应下了。 此番我才落下自己心中晃荡已久的石头。 “茜娘,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在办身后事一样,一会儿给孩子备钱财,一会儿又交付我留心看管。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呢?”莺娘板着我的身子定定看着我的双眼。 话音刚落,门外一道清瘦的身影晃过。 “二嫂。” 我与莺娘一同往门外看去,正是有些日子没来的崔玄鹤。 莺娘左右观察了一会儿,打趣他道:“三弟是不是又在躲哪家小姐?” 崔玄鹤面色一红,我忙示意巧人去领他进门,又让张良子给他端凳,添茶。 “这次还真让莺娘你猜对了。”他一边摆摆手挥去张良子的服饰,一边款款走到我的身边。 “不过不是躲,是有意来求。”崔玄鹤神色坦荡,抱着一手拘礼。 我一脸纳闷:“整个洛阳城,我认识的女眷屈指可数,不知道三爷要见的是哪一位?” 莺娘拉过我,低低道:“是高家的庶女。高尧卿。” 我眼眸一亮:“眼光不错,听闻卿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才女呢。” 莺娘点点头:“正是如此,那天宴会上,有此人的名单。” 崔玄鹤连忙附和:“她一向深闺检出,很少会在外头露面。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去年高老夫人的寿宴上。” “那人家对你可有意呢?”我转过脑袋,直问。 莺娘不禁摇摇头:“林姨娘不同意,连这个意向都没有提过。” “姨娘看不上卿娘的身世,有心给我说钟家的嫡女……”崔玄鹤底下了脑袋,沉闷着声音道。 “这件事你和你二哥说了吗?”毕竟是长辈的意愿,我不好多反驳,只能看籍郎是什么想法。 崔玄鹤闻声摆摆头:“二哥近来都在忙国公府三爷的事,无甚关心我这等儿女情长。二嫂……我只想让卿娘知道我心意,哪怕被拒绝,我也无怨无悔了。” 其实崔玄鹤和我年纪不相上下,正是高中生情窦初开谈恋爱的时节,一方面我是不忍心伤害这份纯真美好的感情,另一方面这家中长辈已落下了意见,我实不好多做什么。 莺娘见我难堪,拦下话:“见见也无妨,反正你二哥也去。到时候我们带人给你到外院,你机灵些,应当是能见一面的。” 崔玄鹤得此号令,立马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我知道二嫂定在为第一次去康王府送什么东西伤透脑筋。这把折扇,就当是谢礼了。” 扇骨以檀香所制,镂空雕身,含有异香,其镶扣做工精巧。扇面白纸三矾题有“假使一切人,具足皆得道,净慧如本空,亿劫思佛智。”正是无量寿经,法藏比丘所说。 “此物怕是得来不易吧。”我随即又送回到崔玄鹤手里问道。 莺娘一脸疑惑:“不过是把题了佛经的折扇,我还嫌它会不会太过寒酸了呢。” “不,恰恰相反。这折扇做工精致,雕纹惟妙惟肖,扇面所写的行书纵有行,横无列,布局大胆且随性,但是字字内部却是笔法精致而又不失有一股圆熟洒脱的气势。此物不是凡品,怕是从高丽国而来的吧。”我对着崔玄鹤嫣然一笑,以求答案。 崔玄鹤先是一惊,后又恭恭敬敬得送上折扇:“这乃是由一位以四海为家各处化缘的大师所赠,说此物待我求人时赠予,必能促成良缘。” 这下我倒来了兴致,细细把玩手中的折扇:“莫不是你为了让我给你在卿娘面前说好话而特意借神人言吧。” 莺娘凑着热闹嬉笑道:“三弟既然有心求你,你就收下吧。听你这么说,这礼送康王倒是极好的。” 崔玄鹤含糊其辞:“这事成不成自由天命,我不过是求个自己的心愿。再者倘若二嫂如二姐一样,对此物瞧以轻视,那我这份心意才是乱作文章呢。” 莺娘闻声点着他的额头笑骂:“你这是变相损我呢啊。” 我嘴角含笑,摇了两下头,松开莺娘的手,低声警示:“这往后二爷的正妻进门,你又该如何叫,快改了口吧。” 崔玄鹤来了执拗的劲,颇为无赖道:“我就茜娘一个二嫂,别人我可都不认的。” 莺娘指指崔玄鹤倔强的模样,捧腹而笑:“这小孩气跟我家狄哥有的一拼。不知道卿娘瞧见了,可能看得上你?” 崔玄鹤自来秉性纯良,我也不好看他老被莺娘调侃,便错开话让两人在我这用饭。 我这话一落,莺娘甜甜一笑凑到我耳边说:“我怪想那把丝地瓜的。” 我转而又对着崔玄鹤柔声问道:“你呢?” “二嫂做得菜都好吃,一时间我还真想不起吃什么了……就来份木须肉吧。” 莺娘啧啧了半天:“难怪才半月没见你,你这肚围就宽了一圈。” 一顿饭倒是吃的其乐融融,让我是真忘了籍郎不在我身边的孤独。 快将近三更的时候,府外灯火通明,我起身裹上春衫,让王姨去正门看看。 不一会儿,就听到外头院落的门,支吾打开。 “应当是二爷他们回来了。巧人,去备水。” 东次间同时响起放水的声音。张良子牙根发痒:“这才刚出了丑,就又不消停了。” 屋内其余人等也很是无语。我顺声往东侧间看去,心肠又软了下来:“罢了,巧人,别放了。快浪费的水的。” 张良子竭力不顺,又看我一脸警告的意味,便没做声。 我遣散众人,再让巧人在院门口候着,一会儿籍郎回屋,直接将他领去东侧房。 “那要二爷问为何呢?” “你便告诉他,说山琴姑娘身子不适。”道完我便脱去鞋履,重新爬回床上。 巧人无法,愁着脸吹灭了烛火。 双眼紧闭,沉住气,耐心劝慰自己不要去想。可那些不堪的画面就是挥之不去。 大约半刻钟的时辰,外头一阵脚步声顿了顿,起来便是巧人的声音。 我心头一动,有些希望他能推托一番。谁道他竟真的跨步转到了山琴的屋子。 没有希望也许就不会有失望…… 我一咬牙,便一股脑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一百八十章 掌柜人选 半夜里被子里的暖气被掏空,我愤恨一蹬腿,却踢到了人身,随即反应出来不对劲,本能的要下床点灯。谁道一双大手强有力地把我按下:“踏踏实实睡吧。” “你怎么没有呆在她哪里。”我揉了揉眼睛,顿时有一阵小小的激动,微颤着嘴唇缓缓问道。 月光下,籍郎冷清的面容:“你这到底是想我去呢,还是不想我去呢?” 我脑袋昏沉沉的,被他这么一问更是发疼。于是赶在他皱起眉头之前,连忙拱回被里:“不和你闹了,我不睡,肚里的孩子还要睡呢。” 耳听着身后男人脱去外衣鞋子的声音,我心里的落寞便荡然无存了。 清明雨后的天空异样透澈,庭院里竟来了好多喜鹊。一早就在枝头上欢欢喜喜的唱歌。 我搓揉着指尖,刚想唤巧人,门外就想起山琴问安的声音。 籍郎不答话,只倚在床边沉默着。我连忙推开门,问道:“山琴姑娘不是身子不利索吗?怎么这么早起了?” 话音一落,山琴偷眼瞧了帘布后头的籍郎,娇声说:“一早听说张良子和巧人今早肚子不舒服,都没下得了床。我便想着姨奶奶可不是没有人照料了,便赶紧起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一愣,招过王姨:“王嬷嬷,可有此事?” 王姨手上端着热水盆,搭着一块雪白的帕子,以往这些活可都是巧人和张良子做的,我便有了几分明了。 “庭院里还有些小丫头,叫她们进来伺候就行了。山琴姑娘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我心中苦笑,大约猜到这必是山琴的手笔,又不愿与她一大清早争吵。 王姨凑着我的身子低低道:“两人都是误食了东西,拉了肚子,一早已经开了药。不过今天姨奶奶要去康王府做客怕是跟不了了。” 山琴听到此处,低下头,一副极好心的模样:“院子里的丫头年纪都太轻,康王府做客的可都是贵人,怕是认不全实。” 我心里暗道好笑,还嫌自己的意图不够明显么? “你即有心,就服侍姨奶奶梳洗吧。” 我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籍郎已经一语成箴。 山琴如蒙大赦赶紧拿过王姨手上的面盆:“姨奶奶进屋吧。” 我不禁惴惴,实不明他们两这是唱的哪一出。 从左到右,挑了好些时辰我才落定了一件碧蓝色齐襦裙。裹胸的布衣处绣纹凹凸有致朵朵海棠花苔饱满,枝叶吐新,正是前些日子新做的玉棠富贵春衣。因着肚子还不明显,束胸效果倒更显得胸部丰满。 我微不可查得瞧见山琴扁扁嘴,籍郎却是连连称赞。 “山琴姑娘觉得有何不妥?”穿毕,我放下双手,沉声问过。 山琴浅浅一笑:“姨奶奶肤如凝脂,风姿卓越,穿这一身更是精神奕奕。” 籍郎眸子一亮,朗笑:“人说怀孕的女子都会面容枯黄,我倒觉得你比以往更白了一些。” 我揉了揉面颊,对着铜镜来回照:“还是长了一些斑点。” 道完我自行抹一些米脂,在皮肤上涂抹均匀。山琴伸长着脖子细嗅:“这脂粉明明一点味道都没有,为什么姨奶奶身上总有一股奶香味?” 我用黛笔描眉,莞尔一笑:“哪里就有奶香味了。” 籍郎闻声附和:“确实有。” 我瞧了眼王姨:“王嬷嬷,你也闻到了吗?” 王姨温言:“这是做母亲女子自身所戴的奶香。姨奶奶自己是闻不到的,只有外人近身才会闻到。” 山琴听后红了一阵眼,我知她心里难过在何处,便止住话道:“摆饭吧,一会儿出门都该晚了。” “二爷,姨奶奶的陪嫁陈庄头求见。”福安立在院子里,四处搜了一下巧人的踪迹。 我浅浅一笑:“巧人和张良子一早坏了肚子,现下在屋里歇着呢。是陈庄头一人来,还是陈大也来了?” 福安欠着身子规矩道:“是领着陈大的。” 我和王姨对视了一眼,回头对山琴道:“你先服侍二爷用饭。”复而我又对福安道:“ 去把人领导偏院。” 过了片刻,陈庄头便领着壮实的陈大跪在我下手。 我慢慢直起身子,让王姨四处检查一遍,才幽幽道:“铺子出了什么事了?” 陈大抱着手低低道:“恭喜姨奶奶,这刚开张第一天就进收了三百两白银。” 陈庄头是连着眉毛都沾上了喜气:“是啊,本以为会因着这几日阴雨绵绵天气,棋盘开业会多多少少受其影响。谁道一做出三两银子可随意用茶用点的名头,不过半天的功夫就被预定的一间空屋都不曾置下。” 我颔首,很是满意,又转而问道:“那第二日呢?” 陈大对我多了几分恭敬:“更有添凳之举。还有将近一半是回头客。更有三五成群已经相邀付下了整整一年的包间,取名为永客存。” 我面露喜色,可又隐隐忧患,思量许久低声道:“只收人家押金十两银子,其余全数退还,告知客人,每次来了再付当天的帐。还有加紧采买的管理,千万不能出错。再一点,每日限额一定人数,讲究先到先得,不分权贵。若破例一次,后果将不堪设想。” 陈大年纪不大点,又是一直做农活的,不明白其中的意味。陈庄头却是连连拜服,郑重应诺。 “这价钱近两个月不用波动。等到了夏冬时节,需要添冰添炉,再适时加几文。”我道完又看过一眼陈庄头:“唉,请外人做账我总是不放心。不晓得陈庄头可有意愿重操旧业?” “多谢姨奶奶的垂爱。这是老身年岁已高,确实是有心而力不足。长子又是个榆木脑袋算不得精细的帐,二子只懂附庸风雅,更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倒是有一人,老身想推举一下。”陈庄头郑重地抱手试探。 我点点头,陈庄头看了眼王姨道:“王元宝。” 我无奈地低言了一句:“我自然知道要是他经手铺子,这些烦心事根本不用我cao心。” 王姨挨着我,低声劝慰:“让王元宝时常看顾还行,要是直接当掌柜怕是会让莺姑奶奶心里不舒服。” 记得上次我和籍郎吵架的时候,王姨是在场的,想必中间的曲折缘故,她还是知道了几分。我淡然一笑:“怕是我那点银子还不够聘请他的。作罢了吧。给现任掌柜再涨三钱月例,务必要让他守住口封。王嬷嬷给陈庄头十两银子。” 陈庄头吃了一惊,连连摆手:“姨奶奶不收我们赋税已经是仁慈了,再要不了这么多银两。” 王姨顿住了脚步瞧我,我示意王姨递给陈庄头,解释道:“这不是赏赐,这是给你采买的钱。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坏了几套锄头,犁,铁耙吗?这给你去购置一些实打实铁做的,耐用的。” “按着以往的购置,只需一吊钱就够了。”陈庄头与王姨来回推搡几下,只收了一两。 “我即开了口,就是想你买好的。与其省下那十几钱,不如少使几分劲,诚如你所说,年纪大了,更要注意点身子。多得那些就当是我给你这一年看大夫买药的钱。没病防身,有病立马治。是时候你也该交些事让陈大自己做了。” 我话音一落,陈庄头才低着头收下银子:“姨奶奶宅心仁厚,自会有福报的。” 说到底,陈大无非就是人实在了一点,容易受骗。但陈庄头全方位的呵护我反而觉得更容易导致陈大没有主见。 待到他们两出了院子我才走过长廊回到自己的屋子,一进门便看到山琴胸都快低到桌上子上了,可籍郎还是一本正经得喝着蛋汤。 我清清嗓子:“山琴姑娘倒是用心了,一大早就能见到鸡蛋羹,可是炖了好些功夫了?” 她此番才缓缓挺直了身,对着我行了一礼:“姨奶奶可要吃一点?” 我故意做出没听见她话里的挤兑,只让小丫头又给我添了一副碗筷。 “我还当是你给我一早炖上的呢。”籍郎颇为尴尬的放下汤勺,牵着我的手沉声道。 “我现在自顾不暇可能会疏于对二爷的照顾,山琴姑娘的好心二爷你受用的。”我反轻拍他的手,轻柔道。 山琴眯起眼睛,笑道:“这不过是山琴应该做的。对了,这个季节蚊虫甚多,山琴做了一个香囊,正好给姨奶奶做配饰随身挂着如何?” 我没有亲自接,而是叫王姨拿过:“山琴姑娘有心了。我肚子有些饿,等用完饭再说吧。” 期间王姨故意洒出来一点,倒确实是生艾。 见我松了心,山琴有些红眼:“我听说这艾叶不仅能驱蚊,还有安胎的疗效。昨儿大夫替我看病时,我还有意又问了一遍,确保无误才敢拿来给姨奶奶用的。” 王姨弯着腰,立在我一旁低低道:“昨日,山琴姑娘确实问了大夫。” 我拿过王姨手上的香囊,别在腰间:“多是茜娘不对,山琴姑娘莫要生气啊。” 实际上,我根本就不放心,即便她问了又如何,药物相冲,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我如是说,却仍旧在细细观察山琴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者 如果真是做戏,那山琴的功力未免太好了些。先是示好,再是委屈,现下又有着满足。籍郎看她的时候也多了几分满意:“看来这些年母亲对你的苛责是有效果的。” 山琴娇羞一笑:“山琴还及不上姨奶奶一根手指的细心。” 我理过衣裳,又把玩了一会儿香囊,命王姨取出包装好的折扇,便虽籍郎一同从侧门而出。 因为山琴在的缘故,我靠在籍郎怀里的身子不再好动,反倒多了几分谨慎。 “对着杀手一向冷静如冰的你,倒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籍郎含着我的耳朵,低低道。 我一个激灵,跳出他的怀抱:“哪有!” 现下倒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我羞红了脸,抚过肚子:“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籍郎轻笑一声:“你数到三就到了。” 我半信半疑,却还是听了他的话数声。三字刚落下,车夫就轻叩手:“二爷,姨奶奶,已经到康王府了。” 紧随其后的崔玄鹤飞速下马,殷勤得过来扶我。遭了籍郎好几次白眼:“怎么今日这么勤快。” 左后方狄哥清脆的一声舅舅叫得我心痒痒的,一个不留神差点摔下马。不过好在籍郎和崔玄鹤都是练家子,我自身也有些功底,没磕着肚子。 莺娘还是别着那根金丝囊杜鹃钗,只一身翡翠色的襦裙倒略显几分年轻。 “二舅,三舅。”狄哥伸着白白的小手,对着籍郎和崔玄鹤亲切地喊道。 崔玄鹤调皮的捏了捏狄哥红彤彤的小脸蛋:“好像又胖了点。” 狄哥嘟着嘴:“娘不吃,全狄哥吃……” 这话一出,在场的大人都哄然大笑。 莺娘更是拍了他的小pigu两下,嗔怪道:“馋嘴猫,明明是你自己贪吃。” 狄哥伸着舌头,嘿嘿笑了两下。籍郎早忍不住一把抱过:“今天跟舅舅在外院玩可好?” 莺娘松了手,甩甩肩膀:“才十八个月,就跟三岁小孩一样沉了。再往后我就要抱不动了。” 狄哥听后,瞅瞅莺娘,突地大哭起来:“娘不要我了……” 一行泪水全落在籍郎的衣上,徐嬷嬷赶紧抱过来哄骗:“你娘哪里会舍得。不过就是说你长得快吗。” 狄哥听后,似懂非懂得望望我和籍郎,好似再求助一样。 我点过狄哥的小鼻子:“你以后叫你娘多吃点,吃的胖胖的,她就嫌弃不了你了呢。” 狄哥眨巴着豆大的眼睛,清脆的嗯了一声。 莺娘无奈地揉了揉狄哥的头发:“小鬼灵精,今天跟你舅舅一同找小王爷玩可好?” 狄哥昂着脑袋想了好些会儿,直到莺娘说:“娘晚点来接你。”他才重重的点下来。 籍郎看到更是爱不释手,带着他又是小跑又是挠痒。 莺娘挽着我的手,对着崔玄鹤悄悄眨了两下眼睛:“到时候,你带着狄哥过来,我们想办法给你把人带到。怎么说就靠你自己的了啊。” 崔玄鹤拱着手郑重其事的道谢,我想了想在他弯下去之前扶住:“还是等见到人再行也不迟。” 我瞧崔玄鹤眼眸立马黯淡下去,随即补充道:“我是想事成之后再收这个月老礼。现下你还是少些心思,淡然些面对,不然一会儿给别人瞧出来,未成愿事小,就怕玷污了人家清白姑娘的名声,得不偿失。” 崔玄鹤顿了一下步子,前头籍郎回首质问:“说什么呢?” 我拍了拍崔玄鹤的肩膀低声:“若是忍不住,就想想做出来的后果是什么就行了。” 崔玄鹤重重点一下头,重展笑颜:“还是二嫂考虑的周全。” 我们人还未至,康王一早就派了侍卫,侍女在门口接应。进了府邸,我们四人便分作男女两拨,一边去了东侧前院,一边去了西侧后院。 绕过七粱八柱一假山,再沿着下行的水流穿过长廊才到了侍女嘴中所说的桐园。 康王妃一袭紫檀色镶金包文长裙,及地,尽显富贵华丽。再配上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颗琉璃孔雀尾朱钗,简直叫人看花了眼。不过正是因为哪里都亮,倒反而容易忽略她细节处的精心。 一旁的身着洋红为底,鹅黄色轻薄衫的水欣县主相比康王妃就要朴素的多了,两侧各盘成环形十字髻鬓间处别着用金丝缠绕,红珊瑚镶刻的红石榴华胜。因色彩艳丽倒不会觉得老气,只会叫人过目不忘。 “康王妃和水欣县主坐一道看起来不像母女,倒更像姐妹。”莺娘领着我款款几步上前行礼。 水欣县主摆摆手,便有侍女拿出两张木凳,分别放在康王妃和水欣县主的两侧。 于是我便和莺娘分开而坐,她坐在康王妃的左手边,我坐在了水欣县主的右手边。 康王妃轻笑了一声:“这打扮起来倒还有几分姿色。” 我落落大方得一笑,欠了身子道:“谢康王妃夸奖。” 康王妃并没有答我的话而是牵着莺娘的手:“我这是跟你说话呢,怎么有人自作多情呢?” 我紧了紧五指,尴尬收回手掌。山琴恰无声息得站到了我的后头。 “怎么不见笑颦县主?”莺娘为错开尴尬,有意提起他人。 水欣转过身对着我和气夸赞,好像全然没有刚刚那件事一般:“茜娘身边的丫头长得都很别致呢。” 山琴欠着身子,红着脸道:“县主贵人多忘事,我哪里配做姨奶奶的丫头。” 这话音刚落,那边高夫人就领着两女进院子里来。 “尧艺,尧卿见过康王妃,水欣县主。” 我随着两人一摆,一走,细细观察崔玄鹤喜欢的高尧卿。说不出哪里漂亮,但是也说不出哪里不漂亮。就是平凡到丢在人群中找不到的女子,可偏偏就这个女子有着一身的惊世才华。 我连忙起身,行过一礼:“茜娘见过两位姐姐。” 高夫人教导有方,不拘是嫡是庶对我这个小妾都没有轻视之意。各自福过一礼算是会面。 莺娘拉过尧卿:“许久不见你了,最近都在研读什么呢?” 尧艺自然而然的就跟着她一同走到了莺娘一边,高老夫人则插在了莺娘和康王妃的中间做下。 我这厢刚把衣裙放好打算重新坐下,外头就响起大嫂的声音:“这不是茜娘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斗茶(上) 曹氏的一声惊呼引起在场女眷的全部目光。 不知为何,我见着曹氏身后阴沉着脸的齐芳,双腿隐隐发软。 我身子不自觉往后仰了仰,双手伏在嘭嘭跳的心肝上。水欣县主瞟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身子不舒服吗?” 我一手偷溜顺下垂在身边,一手捂着帕子放在嘴角边,娇羞道:“大约是太久没见到齐芳姑娘,惊叹到了。这一身水红色百蝶串花薄银长衫衬得姐姐是越发水灵了。” 齐芳听后,不禁冷哼一声,偏偏就坐到我的右手边上。 曹氏目光来回转了一圈,低低奉劝道:“丫头,这里是康王府,不是自己家,收敛点性子。” 齐芳回首对着曹氏轻蔑一笑:“我知道,你担心我名声不好,难挑夫婿嘛。放心吧。” 我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腹部,齐芳性子一向古怪,不安常理出牌。她越是这么说,那一会儿她便越有可能有心刁难。 可是曹氏没有多想,任凭她坐到我的右侧,自行拉过凳子做到了康王妃的边上。 “这崔老夫人怎么没有来?”曹氏一坐下便摆过衣裳对我问道。 我嘴角轻抿微笑:“大家最近身子有些不适,二爷也要准备回书院了,一时间家里有些忙不开,便没有来。” 其实在场者谁不知道,崔老夫人早就因齐芳婚事一事和曹氏撕破了脸皮,早前一听说国公府也会有人去,崔老夫人就歇了火,扬言自己生病。 康王妃抖了一下步摇,对着齐芳连连称赞:“许久不见,倒确实长得越发标致了。” 齐芳款款一笑:“怎么不见笑颦?” 看这个称呼,齐芳应当和两位县主相当熟络。 我侧过身子低低道:“不如我和姐姐换个位置吧。” 齐芳扇了扇眼前的蚊蝇:“怎么会请你了。” 不屑,冷眼,轻视,我故作没有听见,没有看见,依旧温和回话:“水欣县主盛情邀请,难以推辞。” “是啊,我见茜娘在洛阳城内,就几个认识的姐妹,难免孤单清冷些,又听闻她煮茶技艺很是高超,顺道就开了一个斗茶会,还能让她认识些知己密友。”水欣县主两手搭在我的双手上,莞尔笑说。 其自然,大方之感彰显的淋漓尽致,我微侧过脸对着水欣县主欠礼:“多是县主高看茜娘了。” 此时有侍女凑到了康王妃耳边嘀咕,康王妃脸色由白转青,慎慎瞧我。 本想发作的康王妃被水欣强按住了怒气,曹氏,高夫人都看得云里雾里的,双双问道:“康王妃怎么了?” 这时,身后从林间蹊径走出来的笑颦县主,一上来就是对着我一巴掌。 打得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我还来不及哭泣,笑颦的第二掌就要落下。我本能的侧过脸,想躲避,却被人圈住于怀里。 “够了!”籍郎一声怒吼,抖落了几片竹叶。 我好像听到了叶子摔在地上,咔嚓一声,被垫得粉碎。 “籍郎,为什么你就不肯娶我?你是被她魅惑了吗?她是狐媚子,早晚会害死你的。”笑颦像疯了一样,又是洒泪,又是癫狂,狠狠抓破了籍郎的手要把我扳出来。 周围被吓坏的妇人,此时才反应出来,赶紧拉开笑颦,你一言我一语得相劝:“这有什么事,好好说就是了,动什么手呀。” 我红肿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着,牙缝里兹兹得声音频频作响。 “笑颦,再怎么说,茜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该有的尊重是必须要有的,至于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一个小孩子随便闹闹就可以得来的。”水欣县主立挡在我和籍郎的面前,对着笑颦义正言辞道。 笑颦听后越发哭得伤心:“她就是个庶女,就是个姨娘,凭什么来我们府上,凭什么呀!”撕裂的声音叫康王妃看得心疼坏了,直咬牙切齿的望我。 “母后,姐都替她说话!母后,你们是不是不要笑颦了……” 籍郎没有搭理她的哭声,只转过身低低安慰我:“我们回家去吧。犯不着在这受气。” 我强忍着泪光一直没有掉下。与我沾亲带血的亲人,只冷冷地在一旁窃笑。不过好在,有他! 我躲进他温柔的怀抱,重重点下头:“恩。” 不管外面的世界多纷扰,只要我想要的他愿给我这一世宁静就好。 这一生,我没有罔顾,没有白来。 “笑颦,你若再叫我听见一声哭泣,从今天起就给我去香云山面壁!” 籍郎松了五指,手臂垂下。 我闻声望去,一袭琥珀色裂纹镶丝长衫赫然入眼。束发力挺简洁,眉目有皇家不可侵犯的权威,叫人不禁胆颤。 “茜娘,见过康王。”我忙松开籍郎的手,双手左上右下,交于左身前,背部尽量弯曲,左膝底过右膝规规矩矩道。 这是我来这十六年间第一见到皇家子嗣,一时的恐惧早盖过了委屈。 康王怒冲的眉目抖了一下,眯着眼,点点头:“起吧。刚刚颦儿可是打疼你了?” 我揉了揉发红的脸颊:“不过是不小心碰到的,哪里会疼。” 康王抬首,爽朗一笑:“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走过籍郎边上重重拍了他两下肩膀,又对地上任性发泼的笑颦道:“今日父王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一会儿自己跑到前院说要嫁给别人,一会儿又跑回后院鲁莽冲撞了客人。你是三岁无知小儿,还是父王对你太过宠爱,叫你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 笑颦把哭声卡在喉咙里,看着更是委屈。我有些于心不忍。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没长大,被父王宠坏的孩子。对着她的怒视,我淡然的一笑。 笑颦只住哭泣,对着我怒指道:“很好笑吗?” 我反倒笑得更欢,重重回:“是啊,因为我觉得县主你,太傻了。” 康王妃一步跨到我身边想训斥,水欣县主拦下,对我疑惑道:“茜娘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欲上前扶起笑颦,却叫她怒视着拍开我的手,我冷声道:“谁会喜欢满身泥巴,任性野蛮的姑娘?” 终是最在乎外貌的笑颦,犹豫再三,爬起身来拍掉身上的泥巴:“我可不是因为你说这句话的缘故才起身的。” 我嗯了一声,又笑:“那县主可要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傻?” 泪眼婆娑的笑颦可是单纯的狠,未曾思量立马道:“说。” 我转而对着康王,对着康王妃分别行一礼:“茜娘嫉妒。” 籍郎闻声,立马上前,站在我的身边给我鼓励。我抚摸了一下腹部,轻声笑道:“作为母亲,我有资格说,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宝。你的哭声,喊骂何尝不是在刮母亲心尖上的肉。作为父亲,我想康王自来都会把最好的给你,生怕你受到一点点委屈。而笑颦县主你,你是在拿什么回馈他们的爱呢?是剪刀,是匕首,你丢的不是两位大人的面子,是两位大人的心。”我与籍郎对望了一眼,又道:“至于二爷。你们之间的情感,是我不可超越的。他对你,有心疼,有怜悯。之所以一直躲避你是不想伤害你,伤害你们之间美好的回忆。而你不但不珍惜,还步步紧逼自己喜欢的人做他不愿做的事,即便到最后,你用强权,任性,固执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又会怎样呢?” “母后不在爱你,父王不再关心你。一直对你如亲妹妹般的二爷也不会再心疼你……你所剩下的就只有你自己的孤寂,老死终生。”我冷冷的生意,道出预想到的结局。 笑颦县主闻后惧怕的躲在水欣县主的怀里:“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再如之前撒泼的哭泣,笑颦软声的低问让康王,康王妃都长长得输出一口气。 籍郎定定看了看我,转而面对水欣怀里的笑颦,怜爱的抚过她的发顶:“笑颦,你不任性,不固执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可爱。而我其实一直都很心疼你。到现在,也依旧是心疼你的。” 放声大哭的笑颦县主,拱在籍郎的怀里:“籍郎,你别生我气,别不理我好吗?” “傻丫头,每次你叫别人给我送信,我不是都有给你回复?我最近只是真的有些忙。”籍郎一只手隔开和笑颦的距离,一只手擦着她眼角的泪水喃喃道。 “来人,带笑颦县主下去梳洗吧。”康王眼瞅自己女儿情绪平复,赶忙挥手道。抬手间又看到我泪眼婆娑,嘴角一扬,道:“茜娘,这是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睛,尴尬得笑笑:“有沙子进眼睛了。” 曹氏领着齐芳,这才移步到我的身边。曹氏红着脸,换上一副极关心的模样:“你身子不宜久站,快些坐下吧。” 康王抬抬手,我才顺着曹氏的搀扶坐下。 直到围着的一行人散开,我才见到康王身后的一行外男。崔玄鹤是伸着脖子一早就张望着高家姑娘了。而崔玄鹤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位少年,我看着很是陌生。再后面便是狄哥和传说中的小王爷了。 “父王,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如一起相看斗茶会如何?”水欣县主送走笑颦后欢喜的挽着康王的手臂问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斗茶(中) 康王极其喜爱的点过水欣县主的鼻子:“笑颦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懂事,那为父就可以颐享天年了。” 康王妃冷着脸,有点不情愿道:“欣儿不是还女扮男装混入私塾的吗?相比笑颦虽然小脾气多一点,但是从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康王绕过水欣县主怒瞪康王妃一眼:“你还说!欣儿是我准许她去求学的。笑颦刚刚那出戏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碍着有宾客在场,此话也只是我这个离得最近的女子听得。 籍郎早就退到了崔玄鹤身边。 “说起来,卢家的两个孩子怎么没有来?”康王赶在康王妃又要顶嘴前转身问道身后籍郎。 “姨母带着两位兄弟回清河祭祖了。”籍郎连忙回话。 康王右手一抬,便有一波侍女抬过桌台,木凳,果盘,绕着我们先前坐得位置整齐摆放。以东面为首,向西排开,左右两排十凳一列。中间一张长八尺的摆台,不高不矮,恰恰能够坐者全面观赏。 “不知王妃可定下了什么彩头?”康王爷坐在上手的右侧,对着一旁的康王妃问道。 康王妃看过一眼水欣,深深笑道:“就以和欣儿一对的白玉百花柄梳右只如何?” 康王冷峻的面容颤抖了一下眉毛:“欣儿,你怎么看?” 水欣县主靠在康王妃的一边,似有弄弄不情愿的愁绪,但却还是颔了首,轻轻笑道:“只不过还要叫父王另给女儿添置嫁妆了。” 下首的一干众人都发出不小的噪声。曹氏最先开了口:“既然是彩头,那便是要我们都出一份的。我就随了我手上这串景福长绵六十三颗玛瑙链。” 高老夫人面色一红,看过身旁的两个女儿,拔下发间的金钗随后浅浅笑道:“那我便出这雕福寿纹百绕金丝钗。” 康王妃极是满意得拍了两下手:“两位夫人真是阔绰。” 莺娘闻声反拍拍我放在袖下的玉手:“我替你出。” 我心头一暖,眸子静沉如水,低低道:“还是我来吧。” 随即我吩咐王姨取出一早带来的折扇,面对王妃,康王一礼:“这是茜娘备下的礼物,又不知以什么场面送出妥当。既如此,也添做彩头吧。” 周围人都大奇一阵,频频猜测这细细长长的锦盒里会放置什么。 康王吩咐侍女,取过我递上的盒子,心里猫爪挠痒似得,沉默了一声,廪生问道:“打开如何?” 我愈发显得恭敬:“无妨。” 此事我没有和籍郎提过,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望我。 “不错。”两字的称赞,出乎意料的安静。 “假使一切人,具足皆得道,净慧如本空,亿劫思佛智。”康王妃喃喃念出这四句,哼哼两声问我:“没想到一个只懂勾引之术的庶女竟会有这等参悟。你可知这话到底何解?” 莺娘有些替我抱不平,冷言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我眼眸低垂,按下一旁的莺娘。 此番籍郎又想冒头为我抱屈,我赶在他开口之前,气定神怡道:“知道。这乃是取自无量寿经中礼供听法一章。当时阿弥陀佛对世尊讲述了极乐世界的种种奇妙美好后,世尊称赞‘弥陀佛界普庄严,他方佛土不能比’而扇面所题乃世尊对佛说的自我祈求‘听闻佛法乐奉行,才能因此至清净,成佛需向无量寿,从他受记成正觉,无量无边殊胜刹,都是其佛本愿力。菩萨闻名想往生,自己努力不退转,菩萨兴发大誓愿,愿己佛国如同彼。’” 这次轮到莺娘沉默了,瞠目着眼睛紧紧盯我:“你都知道?” 我一手伏在自己的腹部,缓缓坐下,轻声解释:“我母亲生前向佛,偶有听她念叨过。要我自己研读,我也没那个心境啊。” 四周不能相信的目光齐聚到我的脸上,我竟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康王妃的声音格外尴尬:“茜娘真是满腹才学,竟把一干男儿都惊叹的说不出话了。” 康王横扫过王妃一眼,追加道:“就是我这把年纪了,也看不了那令人脑骨做涨的东西。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竟能有所顿悟。不如待本王收为义女可好?” 康王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双脚发麻,立马回道:“茜娘身份低微,王爷万万不可如此。再者茜娘不过就是偶翻得几次佛经看得那么几眼。顿悟的境界还是达不到的。” 康王一副审视的目光向我射来,我惧怕的地上头,尽显胆怯。 “罢了罢了,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提议,看把你吓的。这份礼,我私自收下,另外我替你添一份彩头,你看可好?”康王合上锦盖,吩咐身后的侍卫好生收着。 我深知如果自己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抚了康王的好意,下场只会如地上被碾死的蚂蚁,嘴角强抿出一笑:“多是谢过康王爷了。” 莺娘紧紧搂住我的手,搓来搓去好一会儿:“真可惜,小时候就该强要了你做我妹妹的。这样我可是能赚尽风头呢。” 我这是悬着的心才放下,额间竟渗出一滴冷汗:“只怕这风光后面暗藏冷箭。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我两的一动一闹之间,斗茶的装备一应放全。 “不知王爷想以何做评判标准?”坐在籍郎和康王之间的青衫男子,抱着手朗声笑问。 康王点过茶盅,急需,浅浅一笑:“斗茶品、行茶令、茶百戏。” 男子思量一番随即回道:“不如就由我们四位公子做评判如何?” 我不免有些潸然,却没有多做评论。只侧身叫王姨掏出我的茶罐子。 莺娘伏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听说康王前阵子为此采买了个地茗莙,你就是输了也是正常。” 我微微摆摆头:“你这算是哪门子的鼓励?别忘了,你也要比的。” 莺娘望着我戏谑的目光轻叹:“是想拿我做绿叶衬托你这朵红花吧。我偏不如你的意。” “康王,王妃。莺娘茶艺是出了名的蹩脚,就不跟着瞎凑热闹了。倒不如,莺娘给各位献上一曲高山流水,为此情此景增添一些佳味如何?” 莺娘道完,我偷偷对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原就在康王妃的意料之中,但见我面色轻松淡然,不由得蹙起了眉,问道:“这斗茶最主要就是茶的品种,不知道茜娘戴的是出自何处?” 我暗自思忖,怕是康王妃有意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偏要逆其行驶:“若是现在告诉了,岂不会影响评分结果。不过斗完了,大家一同报出如何?” 见着一旁还有些云里雾里的高家姐妹,水欣县主先自行走过牵起我:“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吱会一声。” 我微笑着对水欣点过头后,相问坐着的尧卿两姐妹:“是该尊称姐姐还是妹妹呢?” 高尧卿领着嫡妹柔声道:“卿娘今年刚及笄,妹妹还要晚两年。” “我倒是难得做一次同辈里的姐姐。”我眯着眼细细打量面前秀气的姑娘。恪守陈规不错,但是清澈的眉目对我竟然有敬佩之意,我主动挽过她的手:“你这第一杯茶可能赏我?” 说此话我的时候,我特意看了她的反应。虽则面色不惊,但眼角确实有扫过康王身边的男子。 当下我心跳慢了一节拍,这角度,不是籍郎就是崔玄鹤。 高尧卿含笑望我,起身迎战:“卿娘只会一点,献丑了。” 水欣县主便道:“你若只是一点,那洛阳的姑娘可都是要一点都不会了。”转而又对我道:“这样看来,我倒是真正技艺不足献丑之人。” 我的睫毛颤了颤,抬眼娇羞:“不过是个娱乐,姐妹们倒各自自损起来。可别藏着技艺,也叫我开开眼呐。” 康王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指板:“上香吧。” 水欣县主率先在侍女递上的瓷盆里洗了手,与我和卿娘,高家嫡女,齐芳行过一礼。 我嘴角微微上扬,扫过康王妃的不屑,曹氏的淡然,莺娘的鼓励。深吸一口气,吩咐一旁静默着的山琴过来帮忙。 从上碾茶末到热煮敞口釜,我都未曾抬眼。屏声敛气得听着一汤翻滚,迅速搅拌冲开茶膏,水纹如三月春水温和不惊。此时我已经听到了有看客惊叹,正是心意有些纷扰的时候,莺娘的清音又盖过了我的思绪,慢慢平复。二汤入注便讲究力道,活性,不过寥寥三眼的功夫,我准确无误将水点入,此时茶色渐开,明明翻滚的汤面片刻后又波澜不惊。我笑颜初露,大气呵成,直至五汤茶沫渐出,香气扑鼻,我才舒畅了气息,准备迎来最后的两汤。却在此时,山琴弄翻了我手边的茶盅,本来鸦雀无声的场面多了几分闲言碎语。 我低声告诉自己不去多关注,定定心心煮完最后一汤就好。 溢盏而起,最后一汤缓缓注入。茶面汤花却犹如沉睡一般纹丝不动,我嘴角噙笑,松懈了全身的力气。 籍郎是最先立起的,大步跨到我的身边:“累了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斗茶(下) 我轻叹一声:“还是差了一点。” “没事,就像你说的,斗茶本来就是一个娱乐。你开心就好。”籍郎语气里还是透露出一丝可惜。 康王妃缓过神后,不可忽略的一声低笑,轻骂山琴:“你在崔老夫人身边呆了多少年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我脑袋一个片段一闪而过,俯身问身前给我拭手的王姨:“王姨你听见了吗?” 王姨做了一个禁得唇形又底下首,我暗自思忖。难道一直在我院子里的内鬼是山琴?而且,山琴背后不是崔老夫人,是康王妃! 我脸色微有些泛白,莺娘赶紧过来扶我坐下:“茶汤还没散呢,不算输。” 此时,斟茶完毕的卿娘,小步行至我身边:“刚刚无意间看到一眼。茜娘的茶艺确实是在我之上的。不过是一时分散注意,怨不得你。” 卿娘说得真切,平心而论,我若不是有武艺的底蕴,这千沉重的汤匙就真的只有天天练的姑娘会使唤的动。看过卿娘和水欣略微有些粗糙的皮面,我心底还是有一丝愧疚的。 “齐芳姑娘的茶汤最先散开了。”好似是高家嫡女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凑上了脖子去瞧。 侍女将齐芳煮的茶分散成五杯分别送予男客面前。 曹氏面有些凄然,沉重道:“让你平日里不好好练,现在出丑了吧。” 齐芳并没有过多在意,只轻蔑的一笑:“把纤纤玉指练成跟肉肠一样粗,划算吗?” 此话说完,高家嫡女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指尖红了眼跑到高老夫人的怀里倾诉。 水欣县主惊讶过后有些好笑:“不是齐芳姑娘擅长什么?再比试一场如何?” 曹氏憋着气,不敢搭话。齐芳却不怕死的扬言道:“比女红!” 我本以为今日会提出比女红的人是笑颦县主,双目含笑的顶回齐芳轻蔑的目光。 水欣县主淡淡的扫了我一眼,露出了几分犹豫,康王妃却如临大戏一般重振旗鼓,满满兴趣:“好啊。这斗茶可以说陶冶情操,好不好都不作数,但是女红却是你们这些个姑娘的必修课。这次谁都不能推脱了。” 莺娘挽着我手:“茜娘,要不你说你身子不适吧。” 我无所畏惧的朝看戏人一笑,拍拍莺娘的手:“康王妃都说了,不能推脱。你放心吧。” 莺娘左思右想实在无法,才隐隐吞下一口气,愤恨道:“真是一场鸿门宴!” 我无奈地一声苦笑:“只要别太出丑就好。” 这厢我们刚说完话,那边高家嫡女,我,水欣,卿娘的茶汤依次都有了散开的痕迹。这第一项比汤花算是客观给出了答案。 侍女相继将我们四人的茶汤分斟在不同的瓷杯中。再由男客手执一枚鹅卵石,放在自己认为最好的杯前。 康王为首,细细品味卿娘的茶:“味道持久不散,甘味醇厚,但是这细小的颗粒很是烦人啊。”随即又端了水欣县主那杯:“欣儿的火候稍差,略带一些隐隐约约的苦涩。但是其茶香味一下子就盖过了其他几杯。” 康王端那杯茶时半分没犹豫,品完只道了句:“茜娘的金镶玉想必得来不易吧。恩,不错。” 此话一出,籍郎嘴角挂上一抹意味深长得微笑。 寥寥二字短评后,康王便又端起高家嫡女的茶品:“年纪尚轻,力道不足实可原谅,这只茶色与你姐姐相比相差甚远,往后一定要踏踏实实勤奋练习啊。” 四杯茶道完,其身后男子一一试过。不用说,第一个籍郎肯定是给了我的。第二个崔玄鹤无意外给了卿娘。而他身后的两位陌生男子,却在我们前三杯中来回晃荡。 过了许久,年纪稍长一些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冷声道:“崔家姨奶奶这杯好似用的并不是产自洞庭湖的君山银针吧。” 籍郎爽朗一笑:“唐兄真是细心。确实,这是茜娘最近购买的茶田所产出的新茶。” 如此说来,那男子便是年少丧妻的崔子波了? 崔子波含笑摇了摇首:“真是才子配佳人!好茶,好茶!我这一票,投给茜娘。” 不用多想另一位便是今日曹氏特意来此相看的唐秋泽,唐二少了。此人年少轻狂,抬眼间颇多不屑。但是一身青衫倒有收敛几分他的轻狂。 唐秋泽在崔子波落下石子后连忙放在水欣县主的杯前:“县主是所有人中最百态不惊。就这幅沉稳,这一票当得。” 如此,那便是我票数领先一枚,但还有最后一枚在康王的手里。 在场者齐刷刷的目光聚集在康王的身上。 我心下思忖。这一边是自己有意拉拢的朝臣之女,一边是自己的爱女,而另一边我则是他刚刚亲口错评的女子。虽然我对结果并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但是光想想还是觉得蛮刺激的。 “这一局,卿娘茜娘平手。”康王含笑将最后一枚鹅卵石落到了卿娘的杯前。 狄哥好玩,一早看到他们大人都齐刷刷的投子,他也跑到地上拾起一颗,放在我的杯前:“好茶,好茶……” 竟立马学会了崔子波夸赞的姿态。孩童天真的笑声叫我心底那一点点落寞挥洒干净。 “加之之前的汤茶比试,当是卿娘要领先一水。”康王妃极满意的拍拍卿娘的肩膀好似再说,只要不是茜娘就行。 我对此行径无语的狠,默默为卿娘鼓掌。 此时日头依旧有点落下,康王妃迅速叫人摆出绣绷。不必斗茶,临时起意的女红可就是为了让我出丑的。 我不禁扶额,但愿自己这几日勤加苦练的能有所展示。 康王妃望过一眼牡丹,笑道:“就以春意盎然为题,绣物绣人绣景皆可。比试就以技法为首,诗意为辅。” 卿娘随后急忙道:“不如以这枚母亲的金钗作为彩头吧。” 高老夫人抬起眼来满意得一笑。 康王妃闻声看去,先是一顿,随即颔首:“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呢。行,就拿它做彩头。” 此次比试,我依旧让山琴相帮于一旁。并对她和颜悦色:“刚刚的事我不怪你,你多要注意点自己的安全。” 山琴红着脸,低低应到:“是。” 我相信,不光光是我,王姨一定也看到了康王妃那抹对山琴指示性的目光。 第一百八十五章 艰难的请辞 侍女正捧着绣绷,还有团团彩色云线绕到我的茶盘前,更改方向,以面朝南背朝北领我坐下。籍郎与我目光交错,略有担心。 我伸手接过绣绷后,命山琴立在我的右侧,随时给我接线换线。 待到一番收拾利索,莺娘她们都已经开始用线笔在绢布上钩画了。 我顿时有些无措,手不知不觉的松开了竹绣绷,绢布竟轻轻一碰就被石子割出一到裂痕。 康王妃一直没移走的的目光扫到后,不由面色一白打翻了桌前的整杯热茶。康王面色铁青,看过一眼身边的夫人,冷声道:“给茜娘换一块绢布。” 我强自镇定,轻咬自己薄薄的嘴唇。光换一块绢布就用去了半柱香的时辰。如若要绣完全盘凭我的技艺定是不可能的。 此时山琴蹑手蹑脚得凑到我耳边,低低道:“姨奶奶,你瞧……” 我闻声望去,一根细细长长的细绣线竟轻而易举的掐成两半。 若说绢布是意外,那丝线总是真事了。我深吸一口气,既然有意想让我出丑,那我便更不能如了人家的意。 我手中素白的帕子被寥寥数笔就刺上了第一针。 我命山琴将所有断线的细丝三股捻成一线。再取了一根针孔大的细针隽绣。淡湘色丝线秀出三朵白梨花。我再用深棕色的棉线简单勾勒了两只黄鹂的外形。论描线,勾画我想我的技艺定是在场女眷无一能及的。此番我嘴角才轻轻上扬,略微掀起一角袖衣更大胆的用色,山琴越发显得不淡定撒开手来:“姨奶奶这都是断线啊。” 幸得因我绢布耽误的时辰,康王准许我再绣两针。我反握针尖,用针尾捋平起毛的细线。 待到由侍女呈上,我才算松了一口。 山琴看到最后一眼我绢布上的景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籍郎见此最先立起观望。 “卿娘真是不负才女之名,所做的百花争艳,多多花苞圆润丰满。就连着陪衬的迎春都刻画得极其生动。”曹氏拿着卿娘的绢布对着高老夫人连连称赞。 高老夫人拿起齐芳的绢布,含笑道:“齐芳姑娘的绣法很是罕见。巧用丝线的光泽,由明到暗倒让我似乎看到了春夏秋冬的牡丹之景。相比卿娘,这朵朵花都精细,反倒只显了其本身技艺,少了一份味道。再看莺娘的,一朵朵芙蓉却开得像凤凰展翅一样绚丽夺目。更难得是这花片里竟然还有绣纹。” 闻声,我不禁附耳对莺娘称赞:“没想到你生了孩子后,对女红倒上心了。” 莺娘红着脸笑:“总是想自己亲手给儿子做衣服,就会多些练习针法。你的呢?你到底绣的什么呀?” 我的绢布此时依旧在康王妃手里,极是不情愿放下的模样叫我看着隐隐发笑。 “水欣县主的也不错,不过就是这用于渲染的茜色用得过多了些,倒有些喧宾夺主,夺了这一树海棠的整体美景。”高老夫人连连摆头,“艺娘的针法太过青涩,布局也太过随意。只能说相比几位姐姐做得更多了几分认真。” 曹氏接过高家嫡女的绢布含笑道:“诶,艺娘小小年纪,能想到打籽,能串珠都是不易了。就这点心思,齐芳就比不了。” 高老夫人微微一笑,又接过康王妃久久不愿松开的帕子。 高老夫人一脸惊愕的望了我一眼,久久没说出一句话,曹氏见她如此面有一惊,放缓缓伸过脖子过去凑了一眼。 “真是惟妙惟肖!再不能更生动了!”高老夫人甚是欢喜,频频赞叹。 卿娘听后领着高家嫡女凑到高老夫人身边。卿娘手指拂过凸起的绢布,极是赞叹,拉我上前道:“这次我是输的心服口服了。这金钗非你莫属!” 高老夫人闻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康王妃和默不作声的康王爷,低低劝慰道:“卿娘,还要看众人的意思。” 康王待众人都坐定了,以极其威严的语气道:“王妃你还有异议吗?” 康王妃魂不守舍的抖动了一下鬓发上的金步摇,摆出一副端庄慈和的面容:“茜娘总是给人带来无限的惊喜。” 我知她心底的不情愿,恭敬得行过一礼:“不过是略施小计,侥幸做得两只有羽毛的黄鹂。但是再看绢布上我所绣的三朵素净梨花相比卿娘的绣工真是不值得一提的。” 高老夫人笑道:“懂得进退,懂得欣赏,懂得夸赞。唉,还是国公爷教导有方啊!” 我心底燃起了自豪的火焰,却依旧低头不语。 高家嫡女见我如此自谦很是欣赏,站到了卿娘一边,跟在我的身旁:“茜姐姐的大肚也让艺娘很是敬佩。艺娘投茜姐姐一票。” 此时一直嘴角噙着若有若无微笑的水欣县主鼓掌而唤:“卿娘技法略高一筹,茜娘方法别出心裁,两人确实是不相上下。但是……母后一开始是说以春意盎然为题,不知道两位姑娘的春意又各自在何处呢?” 卿娘所做自然是不用多说,上面朵朵绽放的鲜花都是当下时节盛放的,花摆高低错落有致,颜色欢快跳脱,盎然之境尤为突出。那么水欣的这段话很显然是在对我的。 我盈盈请了一个安:“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其实在这个自然界真正最早苏醒的不是花草,而是那些破冬而出的鸟类。梨花尚未绽放,雏燕却已经归巢。报春的布谷诉说的都是春天到临的脚步。” “好一个几处早莺争暖树!倒不知你竟还有这般触景生情的本事。”康王连连鼓掌大笑。 我看着不知这到底是夸奖还讽刺,垂着脑袋,诚恳道:“茜娘无非就是看到那枝藤上两只黄鹂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而线头正好断开,才会投机取巧的。康王还是莫要嘲笑了……” “我原先只当你有几分姿色,又有几分才识就卖弄风姿,如今看来……你不仅肚量宽大,思维敏捷,就连心灵也是如蕙草芬芳,感化众人!你这丫头,倒叫我一日内几番震惊,这彩头不仅要赏,这我一世佩戴的白玉珠串也相赠与你,以后到府门前只需亮珠就能进门无需通告。”康王大气得摘下腰间颗颗圆滑剔透的珠串相递给一旁的侍女。 要不是,不要也不是,我心下一担忧就把神色都彰显在了脸上。却在不知不觉间,籍郎替我收下了玉坠。 康王却突然叫我抬头,我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慌。 “当年杀死仇家之子和你贴身丫鬟的人是谁?” 在场的客人无不面色惊慌,籍郎更是没有淡定住,手抖了一下。我知道他既然会这么问,自然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眼一闭刚想主动承认,莺娘却挡在我的面前,扬言道:“是我派人杀的。” 康王不惊的语气忽改柔和,低低道:“确实是有十足的杀人动机。但是……你当时可是在国公府内,如何派人刺杀?” 这时籍郎站出来力挺道:“是在下。其实一早籍郎就安插下了眼线在茜娘迎亲的队伍中,一旦有危机就以烟火为信。当时情急之下,才错手杀了两人。不过,他们两先不说珠胎暗结,就以骗婚之名谋杀也死不足惜。康王爷此时问起,不知道意欲何为?” 我细细回想,当年王元宝先至围地救我,确实有燃放烟火,而过后我和籍郎又在青州会面,明显他对我一举一动万分清楚。想来这一系列事他定是一早有了安排,于是我便轻轻颔首:“当时茜娘被下了药,并不清楚实情,还望王爷明察。” “当年仇家杀我夫君在前,而又骗娶我金兰姐妹。我愤恨不过才会去求兄长。兄长开始也不情愿,但我以自身性命相邀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兄长才出此下策。” 我心口一紧,一个是我的姐妹,一个是我的夫君,他们双双都如此相护于我,我摸了摸腹部,由来的一阵勇气直视康王。我是杀了他们,但是若不是他们想至我于死地,我又如何会有这个动机。 大抵是被我们强势的氛围所感伤,高老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过去的事还提他干嘛。那个杀千刀的一家子,就是没了命也是应当的。” 卿娘主动上来揽住我的手臂:“你没事吧?” 康王板着脸道:“不过是随口一问,多数是好奇罢了。” 我拨动着手里的玉珠,好奇?不禁轻笑一声。 “今儿斗得也尽兴了,不如现下就在这庭院中赏花用餐如何?”水欣县主对着康王妃频频使眼色。 康王妃浑然不觉:“用什么餐,还有这么多外男在呢。” “无妨。各位都是君子,就是同桌用饭也无伤大雅。不过摆两桌分开就好。”康王又有意无意的转动了一下翡翠扳指。 我绞着腹痛的样子,细细流出些汗渍,缓缓道:“茜娘体弱,怕是熬不住了。不如下次两位县主去我们府上观花品茶如何?大人最近新引进了一批外邦的郁金香,那花朵形状倒也稀奇的狠。到时候我给各位姐姐斟茶,你们就赏画一副给予我收藏如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织局 康王见我确实是面色苍白,便轻轻挥了挥手:“来日方长。不过你既要先退,那籍郎便留下。今日不醉不归了。” 莺娘本还心存疑虑,一听到康王说不醉不归,立马想出言相劝。可莺娘话到嘴边却被水欣县主盖了过去,只听水欣县主娇滴滴的说道:“父王,你都说来日方长了。况且这茜娘肚子里怀的可是籍郎的孩子。母亲受难,做父亲却在外宿醉。这……茜娘该有多难受啊。” 若不是我因前世受水欣迫害,此时定当觉得她这番话感人肺腑。 面看籍郎,依旧是低沉着脸。 莺娘回首望了望我,握住我的手道:“这康王府也只有水欣是有心肝之人了。” 此话音不低,我赶忙拉扯过她身子:“年纪越大倒越发口没遮拦了。” 莺娘嘴角边一抹嘲笑的意味:“若不是,刚刚康王所问,康王妃所做,哪里不是对你处处刁难。给了巴掌再给颗枣,这种甜头是人都不会要的。” 莺娘虽本来趾高气昂,但到底还是顾及到一旁纯真玩耍的狄哥,便放低了声音如是抱怨。 我反握住她的手,轻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受了委屈呢。” 因着和莺娘打趣,我倒没听见籍郎和康王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是领着我行了一个退礼便出了康王府。 留下一时手足无措的崔玄鹤,我对莺娘眨了眨眼,爽朗笑道:“既然二爷有事先走,那你就替我们多喝几杯吧。” 崔玄鹤紧蹙的眉头立马舒展,我莞尔摇摇头,正好看见卿娘嘴角禽笑,紧盯着崔玄鹤的面庞。看来,倒不是秋水有意,落花无情了…… 我悄悄凑到崔玄鹤跟前,低低道:“加油,人家对你是有意思的。” 再他欲想多问之前,籍郎已经一脸令色拉过我,嗔怒道:“身子不好,还不知道快些回家休息。” 因着山琴还将一同随性,我强烈要求籍郎到前头骑马。王姨复而替我圆说:“近来姨奶奶都有午睡的习惯。二爷就迁就一点吧。” 籍郎见我身边的嬷嬷都开了口,略有不爽,却还是应诺了。 车内燃着定神的艾草,我把玩着刚刚康王送我的玉珠,一脸愁容得问过王姨:“此番做客,嬷嬷觉得水欣县主嫁入崔家的可能性有几成?” 王姨轻笑一声:“可能一成都没有,也可能是十成。” 我欲将玉珠放进随身携带的箱笼里,随意说道:“这珠串上好像有什么味道,叫我拿到手就昏昏欲睡。” 王姨听后仔细嗅过珠串:“确实有檀香。不过也只是少量不足危害。姨奶奶犯困那是孕妇该有的。” 道完,王姨便擦过珠串放进箱笼里,重提到:“若不是姨奶奶叫老奴仔细观察,定是要被那水欣县主贤良慈善的模样哄骗过去了。” 我哦了一声,瞧瞧指指帘外又问道:“嬷嬷如何看出?” 王姨含笑:“若真是慈善之人,妹妹第一冲出来表示受了委屈会一点也不相劝,冷眼旁观?还有斗茶,刺绣之时,她的跳脱爽朗的性子断不可能两次都浑然不惊,而唯一能解释的,便是……”王姨凑到我耳边又接着道:“水欣县主一早便知道了结局。” 我含笑:“最难得的,是她将这一切莫须有的罪名都完美的推加到了王妃身上。你看王爷今日的愤怒,可是半分没波及到水欣县主。而我估计,王爷刚刚想留下二爷就是为了说及两人的婚事。” 王姨很是不解:“姨奶奶今日对笑颦县主说的如此详尽,王爷会没听明白这话中的意味?” “他岂会不明白?若真不明白也不会几次遇事都装聋作哑,既没有责备下人,也没有盘查,这是潜意识的说明我身份低微,叫我难堪。”道完,我又轻笑道:“只是王爷宠爱水欣的程度多过笑颦,又有对水欣县主的能耐极其自信。而他对籍郎的赏识绝对高于今天在场的所有男子。这个准女婿,康王是势在必得。所以嬷嬷说的十成,不为道理。但是这一成都没有?” 王姨对着我一脸疑惑的模样指指外面的山琴一下:“只要二爷不肯,来了也不过是独守空房。” 我听后不可抑止的点头:“这倒是。只要情比金坚,断没有裂缝可以凿破。” 王姨给我拿过毯子轻轻盖在身上:“所以这些烦心事啊,姨奶奶就丢给二爷去想吧。这肚子里的孩子才是真正该操心的主呢。”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重重点了一下头,便用左手枕着脑袋,昏昏沉沉得睡了一阵。 到家时已经夕阳烧红了半边天。不说还不觉得,一到巧人说要摆饭了,我就觉得肚子饿的咕咕直响。 “你和张良子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乘籍郎先去拜见崔老爷的时间,低低问过一旁忙活摆饭的巧人。 巧人面烧通红,张良子性子直率,大骂道:“还能有谁?就是为了出去晃荡一圈狐骚味,竟处心积虑在我两的食点里下毒。” 我没有搭话而是冷色看着巧人。 巧人眉毛一跳,颤颤巍巍得拉着巧人跪下:“姨奶奶,这次是我们两个大意疏忽,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良子不明所以,昂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明明是我们受了害,怎么却要我们承认错误?” 我点过张良子的榆木脑袋:“真想把你这里撬开,看看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被大嫂看上送人了!我现在没罚你们都是仁慈的!” 巧人垂着脑袋,幽幽道:“是我们该罚。” 王姨做主求情道:“她们两年纪都尚轻,还是老奴教导不仔细。” 张良子还要辩驳,被王姨一个眼神顶回去:“她这次给你们下药轻而易举就得逞了不说,险幸只是巴豆。倘若这药下得是毒药呢?你们死了就罢,只怕还会拖累姨奶奶!” 张良子,巧人均是一怔,双双叩拜在地上频频认错。我挥挥手:“罢了罢了。吃一堑长一智。你们也都得到了教训,把身子养好,仔细做事倒是真的。要记住了,不是光会全心全意照料我就是衷心的仆子,要把你们的命给我留得比我还长!”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送礼 巧人早就脸色煞白了,我只觉得有个警惕的防备心就好。但巧人却另付神色暗道:“姨奶奶还是罚吧,至少叫底下的小奴子们也都长一个心眼。” 王姨跟在一旁,给我揉肩相劝:“确实应当来个杀鸡儆猴,不然这一时得逞的猴子怕是会把手伸得更长。”道完又在我耳边低语说:“更何况,她身后还有康王妃做靠山,指不定哪天就豁出去,下手姨奶奶了。” 我瞧了一眼地上的巧人,轻轻叹了一口,又摇摇头:“你倒是开窍的迅速,怎么当时就没多注意几分呢?” 张良子嘟着嘴,一脸愧疚道:“是我让巧人姐吃的,我也没告诉她是山琴姑娘身边丫鬟送来的……小丫头送来时说了几句好话,我耳根子软,见她瘦不拉几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凄然之色才相信了浑话。” 我脑袋转向王姨:“什么时候来了丫头?” “前些日子老夫人赏赐的,说不让告知姨奶奶。而这丫头确实削瘦如柴,人也鬼机灵得狠,却还是没少受山琴姑娘的巴掌。”王姨道。 听后我脱口问道:“是叫鹃哥吗?” 张良子偷摸瞧了我一眼:“姨奶奶认识?” “唉,这件事就此作罢吧。不用查了,你们两以此为教训!巧人替我抄妙法莲华经,要求字字诚心,晚些我要送去添香求佛。至于张良子,罚三个月月例充公,劈柴十捆,挑水五吊,这些活明日一天内做完。其后十天住在大户院里,和小丫头们好好学习怎么做奴婢,通过我考核才能再重新回屋。” 张良子呶了一下嘴,才合着巧人行叩谢之礼,喃喃道:“谢谢姨奶奶。” 我身子抱恙多日,数日来天天都是在这后院里散步游玩。做了母亲反倒不觉得这两点一线的生活有多枯燥。籍郎自从和高家搭上线后就跟定了看似最没有戏的李治。我心中不免放下最大的石头,只满怀期望太子李承乾能早些垮台,那三哥的罪名便能落实了,莺娘的深仇大恨也算得以疏出报复。现下得此靠山,籍郎便再不用向以前一样屈尊降才明哲保身,还能踏踏实实得考取功名光耀名门。这往后触手可及的快乐日子,想着还是挺美的。 “茜娘又在晒太阳了吗?”卿娘怀抱着长匣从前院门款款而至。 我咳嗽了一声,笑道:“这是给我,还是相赠他人呢?若是又送予他人,我不免要些跑腿费了。” 卿娘羞红着脸,扶着我的手嗔怪:“鹤郎都说了,这东西都是他自己来取的。哪里就要茜娘跑腿了?” 我“哦”了一声,转脸细细细瞅着,脸颊通红,却不敢看我的卿娘:“看来私下里还见过了吗?那他可说在我这每次都吃三碗饭,足足可以吃半年的米都叫他一个月吃了?” 卿娘眼眸低垂,含着嘴唇,过了好些会儿才道:“二爷出门,鹤郎时常来陪陪茜娘不好吗?” 我不由笑着拍拍她有些慌乱的手:“好,当然好啦。我巴不得他天天来,你也才会多来几次了。” 卿娘缓缓道:“知道长久以来一直让茜娘牵线多有麻烦,这副水墨兰花正是送给茜娘你的。” 我倒真没料到她会相赠与我东西,怔了怔,方笑:“多大点的事。你们两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我真正心之所归啊。” 卿娘好些有红了眼睛,并不言语,我便吩咐巧人取过凳来,又让王姨去做些时新的饭菜。 五月的天气正是金银藤茂盛的时刻,夏风吹过,一阵清香倒叫人褪去了几分慵懒。院落里的蔷薇看得娇艳欲滴,望着也是心旷神怡。 我随手摘过一朵别在卿娘的发间:“从未见你戴过珠花。一时兴起,现下看看这花骨朵带着倒是既不张扬浮夸,却还能为你的素雅多添几点灵气。” 巧人递过铜镜,叫卿娘瞧瞧。 “物美人却衰。” 我略有一顿,愧疚道:“可是戴不习惯?我就是随意折了一朵。”我有意去给卿娘取下。 “不是。”卿娘无奈地挤出一丝微笑,满腹愁思:“林姨娘不同意。” 自从上次金铺狠狠地赚过一笔,林氏每回见我都是阴嗖嗖的。为了避开和她的交锋,我已经足不出院了。对于卿娘和崔玄鹤的事,我一直以为是水到渠成的。 “是三弟和你讲的吗?”署日已有些渐上,我拿出帕子轻轻擦拭了汗水。 卿娘只微微一笑:“是。他说林姨娘给他提了笑颦县主。” 听到此处,我不免吐出一口气。康王妃自来心胸狭窄,如何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崔家的庶子。这多半是林姨娘自己的想法,就是崔老爷也不能同意的。 “这事不是只是随意说一嘴吗。这都还没准备下文呢。放心吧,只要崔老爷不同意,崔老夫人就不会去提。”我幽幽的拿过团扇轻轻给卿娘送风。 卿娘像月牙儿一眼的眉眼垂下:“崔老爷已经同意了。” 我眼过巧人,急忙问道:“府里可有人说及此事?” 巧人颔了颔首:“有,不过现下崔老夫人并不知详情,是崔老爷私下和林姨娘商量的。亲不由崔老夫人提,由崔老爷提。” 我心中感念,这林氏的手法真是神乎其技。既能让崔老爷亲自出马,还能避过家中形同虚设的主母。毕竟这娶的可是县主,于崔老爷是利大于弊,可于崔老夫人却是弊大于利。 我悠悠得挥动两下团扇,对着卿娘屏气问道:“此生你是否非三弟不嫁?” 卿娘不知为何,猛然眼角泛泪:“是。我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托出了终身。此生能得到他的深情告白,还有这一个月的互通情意,我已经了无遗憾了。” 我不免一惊,这时才想起来,崔玄鹤好像快有五日没有到我这来用饭了。我怕她哭泣,叫别人瞧见,难免会令人揣测,赶忙道:“此事倒不是一点余地也没有。我会想想办法和三弟商量的。” 卿娘目光迷离,又听到外院有来回走动的步声杂沓,过了好些会儿才哽咽着嗓子道:“我这一生,能得他一心就已足够。茜娘,我什么都不求,就只求鹤郎能平安快乐得度过一生。不管由谁陪着他来代替我知暖知热都可以……” 我实在不好硬着头皮做下什么承诺,只能赶在小丫鬟进院子前先将素白的帕子递给卿娘。 “紫琴姐姐求见。” 我面下强装镇定,任由丫头领紫琴进院。 紫琴看了眼一旁有些红眼的卿娘慢悠悠道:“原来高家姑娘也在这呀。那这东西就不劳茜姨奶奶送了。” 卿娘面色铁青,忙接过紫琴送来的包裹。 却是一件男装。 看到绛色团云暗花缎的袍子上有处刺绣的花纹我便了然了。 待到卿娘接稳,紫琴面色不屑道:“姨娘说,高家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事是最有利于三爷的。却又何必执着呢?” 我骨骼隐隐作响,又是为了男子的仕途,便要用牺牲女子一生幸福做最有力的借口了?不过我此时还算冷静,自是明白和林氏明面上撕破对自己有多不利。 巧人得了我的眼色,拿过一吊钱:“好些日子没见到紫琴姐姐了,怎么不常来坐坐。” 紫琴倒也不推脱,大方收下:“姨奶奶现在出手真是越发阔绰,看来这金铺子没少替姨奶奶敛财啊。”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我却是不能应下,也不能辩驳。巧人略微一思忖,巧言辩解:“紫琴姑娘莫不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才让姨娘和我们姨奶奶生分了吧?这金铺子可是莺姑奶奶的,姨奶奶不过小有那么一小股,赚得几个闲钱罢了。紫琴姐姐是林姨娘身边的红人,多少得给的些派头。” 紫琴得了话,不由咂舌:“巧人姑娘好张利齿,不过这林姨娘哪里和姨奶奶生分了呢?不过是姨奶奶身子不便,姨娘不忍打扰罢了。” 我见警示的意味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便挥挥手:“紫琴姑娘贵人事忙,还望以后有空能多来坐坐,讲讲闲话。” 紫琴办完了差事,又见我神态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便规矩的行过礼后退下。 其实紫琴思忖什么不难想象,无非就是看我和卿娘的情分好到什么程度而我又是否会为卿娘告知崔老夫人真相。 崔老夫人自来善妒,要是知道崔老爷把林氏宠到这个份上,只怕再不是争一时崔府管权那么简单的事了。 我用扇柄轻轻锤击桌面,最后还是劝慰了卿娘道:“这件事至少还要等康王应诺才算了结。” 卿娘怀抱着袍子,垂眼道:“林姨娘没有说错。茜娘,罢了吧。” 这毕竟是人家院子里的事,我若只单纯辅助一手相帮,哪怕最后被长辈知道却也没多大的问题,但如果我出了手,打翻了林氏的计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明明是夏日炎炎的季节,我还觉得有两处冷风嗖嗖袭来。我放下圆扇拖过凉茶:“不管如何,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卿娘兴致依旧不高,但看我大着肚子还为她忧愁,多有几番歉意。于是卿娘便轻轻的应了话:“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好一顿美味的菜肴却叫人食之无味。若没有刚刚那出戏,卿娘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可林姨娘却偏偏将卿娘亲手做的袍子给送了回来,深深将卿娘演变成一个可悲的女子。 饭后卿娘多得话一句也没有说,草草告辞。我实不放心她,便叫巧人相送到侧门。 张良子收拾碗筷时,小心翼翼地问道:“姨奶奶是有想帮的心思了吧?” 我心头一跳,只得让张良子去把庭院门虚掩上,淡淡道:“考了这些回,总算是长进些了。我问你,那我要是相帮了卿娘又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呢?” 张良子一口回道:“自是崔老夫人的满意了。” “那你可知道,就这一个满意,背后的林姨娘可是会恨上我。毕竟是我断了他儿子的好路。”我接过王姨手上的帕子,闪过一丝深邃的幽光。 王姨应声道:“那为何不索性叫卿娘断了希望?” 我转眸望了眼王姨:“女人命何苦就要做男人上位的垫脚石?不过康王还未答应也事实,我不好叫她灭了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 张良子听后不由手上一紧:“这崔府和康王府是必定要结亲吗?不是二爷就是三爷。这康王也真是,还怕自己县主女儿嫁不出去吗?上赶着往我们家送。” 王姨低沉黯哑的声音道:“三爷的事不比二爷,那是崔家主动提出来的。康王还能屹立不倒多久都是得看圣上的心情,为自保结谋我们崔家是看在老爷和二爷的面子上。这里头的歪歪曲曲岂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明白的,以后少些议论吧。” 张良子听后扫过我一眼,但见我眼眸清冷,便乖乖地点下头,再不说话专心做事。 我眼看着东边的屋子寥寥升起的炊烟,袖中的手不由得死死握住:“只怕我有心避让,她会无事生非。” 王姨立马躬身道:“姨奶奶,万万不可。现在崔府水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阶地。越是这个时候,姨奶奶越是要沉住气,让她们两虎相斗。不管如何,老夫人终究是正位,二爷的嫡子是落定的。” 须臾后,我淡淡的露出一笑:“真不知道她是真为了儿子好,还是只为了自己的私欲。” 片刻后巧人匆匆忙忙的进院,连礼都没有行:“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奴婢见到了三爷身边的随从福康。” 我微微蹙眉,并没有搭话,而是静静地看过王姨,顿时打断巧人的话:“不管这件事到底最后如何,最要紧是现下保住卿娘的名声。莫要再让她受伤了。” 闻言,巧人面色一变:“怕是今夜过后,我们崔家和高家都会是洛阳城内被谈及的对象。” 王姨一个跨步,立马问道:“他们要私奔?” 后面的事,我怎么也不敢想象,但心底又有些钦佩他们的勇气。当年青州婉娘和万麒麟爱的死去活来,却还是在父母的威胁下泄气,最后还是二嫂出面给他们游说,又碍着两人都是家中嫡出的缘故,亲生父母由心疼惜,这事才得以圆满收场。 王姨一双老眼一眨不眨的望向我:“可要去告诉长辈?” 我由身子重量靠在背后的藤椅上,心底再次挣扎,阳光下的蔷薇,美得像在滴血。我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清晰得落道:“巧人,想办法赶在日落之前和三爷通气。告诉他,不用走,求崔老夫人就能解决两人的事。” 王姨再次挑眉:“姨奶奶可知道如此做,定会遭了林姨娘和崔老爷的眼。” 我身子不由一晃,勉强挤出一句:“如果他们两个真逃走了。崔家也会成为洛阳城内的笑柄的,籍郎正是紧要关头,我不想他受此闲事波及。” 王姨蹙紧眉头再道:“可是姨奶奶以后在崔府的路子就会越走越艰难了呀!不如直接告诉林姨娘,叫她加强防范好了。” 我心中一凉,虽然知道王姨是出自为我考虑,但我多数还是觉得她冷漠无情了一些:“卿娘既然认了我这个朋友,我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罢了,索性就豁出去一次。把事做得圆滑一些得了。” 王姨知再难相劝与我,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崔老夫人那边,谁去通信?” 我冷冷地扫过一眼偏院:“既然她可以用鹃哥的手下药巧人和张良子,那我们也可以用鹃哥的手去牵连她。” “那蹄子昨夜里又不安分了,又熏了一夜的艾草!”巧人补充道。 “她也是有心了,故意安排自己假孕的戏码,就是为了叫老奴放松对艾草的戒备。殊不知,可不是哪个孕妇都能用得的。不过姨奶奶的体质,她如何知道的?”王姨为我轻轻扇了两缕清风吹走头上的蚊子。 我思忖了一会儿淡淡道:“当年去温泉庄子之前,大夫给我诊脉,她便在场。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下了心思。” 巧人低语:“若不是张大夫无意间复诊瞧见香囊,而又恰幸姨奶奶佩戴的时日也不算长,不然可就真落了她的道。偏偏她一句,自己也不知道会这样就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王姨很是无奈地一叹气,摆摆头:“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不知崔老夫人是怎么想的,派一个心底不纯的丫头做通房,天天想着法残害自己的子嗣。” 张良子在不远处摘花听得,又附和道:“崔老夫人当时还说,要是姨奶奶拦住二爷升官发财的路子,就要去母留子呢。这种蛇妇,有什么做不出。要我说,姨奶奶就该跟林姨娘一道,对付老夫人才是!” 我面色铁青,冷冷扫过浑然不觉得张良子:“才好了几日,你性子又上来。你可记得我说过什么?” 张良子后知后觉得捂住嘴,大骂:“该死。姨奶奶,张良子知道错了。真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抬起手,连忙止住:“明日再去挑十台水。要天井院的,不准用推车。” 张良子闻声,垂头丧气得放下篮子,久久才弯身应下。 “姨奶奶算是仁慈的了。要是搁在崔老夫人,林姨娘手里,你只怕早被削了一层皮了。”巧人立即看向张良子,奉劝道。 “奴婢这次真是一时口快。下次再也不会了。”此番张良子才算是诚心叩脑。 第一百八十九章 闹事 巧人忽而又转向对我问道:“既然崔老夫人都说过这话了,姨奶奶何必还向着她呢?” 一连两遍被人追问,我身子不由自主地又晃荡了一次:“不过是偶然听见的,做不得数。再者,崔老夫人怎么着还是二爷的生母,是我的亲婆婆不是吗?就是我不在了,对自己的孙子还是会真心疼爱的。但是林姨娘不同,可能我不怀孩子,于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还能成为盟友。但我现腹中已有二爷的子嗣,就不难说她是否与崔老夫人一样对我同生了杀意。只不过,两人唯一的不同……林姨娘必定是连弱小无知的孩子都不会放过的。” 王姨暗叹一气:“真是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 巧人静站不动,过了许久才道:“不如这个透口信的事让张良子做吧,正好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张良子闻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鹃哥现在对我已经没有防范了。我只要装出是为高家姑娘抱不平就行了。” 阳光拂面,我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意:“你与人相交这点倒是真有本事。那给三弟通气,可有什么法子?” 王姨含笑:“姨奶奶忘了,三爷可有只极其珍贵的鹦鹉放在我们屋里呢。” 我袖中的手掌慢慢松开,含笑道:“就怕它学得不够像。” 伴随着一切悄无声息的计划,我依旧安逸在庭院里纳凉赏花,只偶尔来兴趣了动几下针线。从卿娘走后,庭院门口时常会晃荡几个陌生的身影。 “这笨鸟,竟然都不会吃东西了!”我挥动了两下团扇,看着巧人精心捧着那红方藤木笼,眉心皱到一块。 王姨三步并作两步:“不是昨日还吃的些干虫,怎么又不听话了?” 我揉揉脑袋,低低道:“总是夜里不睡觉,日里要吵闹,叫的人真心烦。要不是这稀世罕见,我真想把它熬了炖汤喝。” 巧人随着我的话,低头望着那个笼子:“姨奶奶,听闻三爷可是很会抖鸟呢。兴许他有法子呢?” 王姨一听,凑到我们跟前:“这不正是三爷送来的吗?姨奶奶不如先叫三爷过个目,要是真不好了,还让三爷不要怪罪的好呢。” 我用团扇捂住嘴,深深打了一个哈气:“太阳晒得我太暖和了,竟犯困犯懒也不爱走动了。巧人,你替我拿去给三爷瞧瞧吧。” 巧人闻声,顺理成章得呆着鹦鹉出了院子。 我与手捧画卷的王姨缓缓落上步子回屋,心中还是略有不放心:“只怕三爷死脑经,要是不肯向老夫人求饶怎么办?” 王姨一旁收拾,叩着身子道:“姨奶奶再不要操那等子闲心了。他们事成不成本就与你无关,如今有心相帮还未得能得到好话。且不说这厢事,就是老爷知道了三爷和高家姑娘私下定情也断不会饶恕他的。” 我的肩膀重重落下,沉重而哀伤空气弥漫四周:“还不是看一份良缘,不忍糟蹋吗。对了,二爷可有来信?” 王姨闻声转过了背,有意躲避我的眼神:“没有。” 我看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王姨都会遮遮掩掩了,心头不由一跳:“出什么事了?” 王姨的老脸顿时一愣,抬头缓缓道:“姨奶奶不如多上点心,养好了身子。这头三个月快是过了,但我怕这接二连三的用药会对腹中的孩儿造成伤害。” 是啊,我这怀前中毒,怀的第一个月又中毒,光是用于解毒的药就吃了不下有十种。碍着怕影响胎儿的健康,我又加以蒸疗,现在的体力是早不如从前了。 我这双脚刚要放上榻休息,门口的小丫头就慌慌张张的通报:“姨奶奶,陈庄头求见。” 我一怔,茭白收成极好,上几天刚落了第二批种子,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刚忙又起身披上薄衫,匆匆叫人领导偏房。 “可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手捧着温茶,轻轻揉着犯困的脑袋。 陈庄头先是一记重重的叩首而后愧疚道:“多是老奴办事不力,叫姨奶奶费心了。” 我一怔大约猜到不是水田的事了,赶忙抬手:“诶,长话短说,犯错了说对不起是最没有用的,倒不如想些对策来的实际。” 陈庄头听闻我如此说,不由叹息一气:“这棋盘社怕是遭了什么人的眼了。” 我心中有片刻惊讶后,随即吩咐王姨四处盘查一边,深深问道:“可有人受伤?” 陈庄头点了点头:“有。” 说完一话,他便抬眼看了看坐位上首的我,继续道:“以往一直关顾本店的秦公子前日里在雅房摆台说要寻一位棋逢对手的友人,如果赢了以后来棋盘社的消费都由他包了。若是输了,便要一口气喝下一吊水。” “输赢都还算合理,开出的筹码也挺诱人的。应战者是何人?” “是城西一位落魄的进士,叫陈吉余。” “那后来又是谁输谁赢,何人受伤?”我紧跟着连忙问道。 “两人都有。秦公子被磕破了眼角,但是陈公子却是断了一根小拇指。只看闲事不怕闹大的路人甲乙都纷纷砸起了场子。今早官府来了人才散去。”陈庄头道完低低的垂下头。 按理说君子下棋,输赢和气,但是这世间凡人居多,难免会有些争吵。可是能花得起三两银子的人,又怎么会输不起小小的一盘棋呢? 我看着椅凳上蟠龙交错的枝藤雕纹,刚要开口忽又顿住:“两人私下里可有过交集?” 陈庄头闻声抬眼望我时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平静:“秦公子是世家,家境宽裕,不过年方二十就已过明经。陈公子祖上都是务农人,唯一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进士。而现下年岁已将近五十,更是碌碌无为。要说两人棋艺,那倒是真不分伯仲。私下里,应该是没有见过。” “最后必是那陈吉余刚愎自用,掉以轻心吧。”我听陈庄头的语气,大胆猜测。 陈庄头连连摇首:“诶,真相到底如何无人说得清楚,可偏偏这陈吉余是个好面子的人硬是要再下,而秦公子也是个死心眼,觉得陈吉余是个悔棋的小人不欲与他再动一子。” 我面露一惊:“竟然还悔棋了?” “是看客瞧见和秦公子说的,但是陈吉余打死不承认。这才将秦公子的怒火越燃越热。待到动静做响了。那陈吉余一口咬定是秦公子先动手打断了他的小拇指才致使他失误推伤了秦公子。”陈庄头弯着身子一五一十道。 我起身,一步一步走着,顺着气,脑中不断理顺陈庄头刚刚讲过的话,形成一些大大小小的片段:“那开始,你怎么说棋盘社落了什么人的眼了?” 陈庄头立马回:“这陈吉余原本是个胆子极小,又怕权势的人。事发后,老奴曾派人询问事由,竟查到,事前陈吉余并不知道挑战者的身份,已经准备离去。是有人故意说了一嘴,说这秦公子是靠金钱才年纪轻轻就过了明经,以后仕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既都如此说了,那考了半辈子的陈吉余自然就放不下这口怨气,抱着挫骨扬灰的态度迎战。” 我将这几个片段来回翻滚:“可有问过以往和陈吉余下棋的棋友,此人棋风如何?” 陈庄头思前想后,郑重道:“陈吉余并不富裕,只有半月来得一回儿,但是有两个赛过的,都说其人品鞥正不阿,段不可能是悔棋的人。可那秦公子的棋友听后立马回击说了,他们刚刚围观时,就是陈吉余知道自己要输了,故意用左手拇指不着意的动了自己刚刚放下的字。” 我擦了擦额间缝隙里流出的汗水,慢慢挺起胸膛:“如此说来,当时旁观,秦公子的人多,陈吉余的人少。而最后陈吉余断了手指,秦公子只是磕破了眼角?可这中间只是看客一人发现陈吉余动了子,陈吉余抵死不认?” 陈庄头听我话后,细细想了许久,才缓缓道:“是。” 我来回又走了几步,低低吩咐过:“你替我去观察陈吉余几天。尤其注意他的左手拇指。还有,既然有人在我们店内安插了眼线,那每个来人的背景最好都有些记载。最要紧千万不能赊账,也不能让他们聚赌,不然这件事,就不是你我商量就能解决的了。” 陈庄头应下后,又对着我恭敬的一行礼:“姨奶奶,老奴心中有一件事积压已久,想着这次一定要吐出来。” 我停住脚步,道:“请讲。” “因着洛阳城内盘根错杂的关系,姨奶奶想要将棋盘社做大做火就免不了要发生此类情况。就像姨奶奶说的,聚众好赌一次,可能这棋盘社的风气就会不正,但光光靠我们几个老弱残将训诫教导是不够的。还望姨奶奶早日攀附到一条大龙上,能坐上棋盘社背后最大的靠山。” 我不由眼眉一挑:“你知道金铺的背后是谁在撑吗?” 陈庄头淡淡道:“怕是高家高夫人入了股了吧。” 第一百九十章 反击 我不再言语,也不再抬步:“倒是事事都瞒不过你。确实是,我自康王府坐客后便结交了高老夫人,金铺入股的事是我提的,毕竟树大招风,没有坚固的篱笆,这树是经不起风吹的。但是这靠山可不是菜市场的白菜,随便挑一颗就能下锅煮了。既要知心,还要可靠,是友人都少了,更何况还要有一定的经济财力,权势地位?” 陈庄头连忙答:“有一人。他现下已经掌控了半个洛阳城的经济命脉,又是长孙大人眼前的红人。更难得,此人还是姨奶奶的旧友绝对可靠!” 我满脸愁色:“不妥。” 王姨闻身,缓缓走来握住我的手:“姨奶奶是担心让二爷知道了吗?” 我顿时脸色一白,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果不堪设想了,不禁连连摆头:“陈庄头还不是不要再提了。” “老奴就真想不明白了。这王元宝不仅是姨奶奶身边嬷嬷的亲侄子,又是姨奶奶的故友,想帮衬不过是动动上下嘴皮子的功夫。”陈庄头如实说道。 我不可置否,的确想相比他人,王元宝这个靠山是最坚固牢靠的,要想短时间能发家致富没有人脉那定是行不通的。可如今,籍郎虽说是不管店铺的事了,但总有莺娘在那边看着。到时候无意间透露出什么口风…… 光光一个乳名的误会就可以叫山琴钻了缝隙,那要是再出什么事,只怕这仅剩的信任也都会烟消云散。 “我既有办法叫高老夫人入了金铺的股,就不怕找不到第二个靠山来镇住棋盘社。这件事,陈庄头就不用费心了。还是多劳烦您去把伤人事情前后都盘查清楚了,我才好仔细想想受此事影响生意的对策。”我看着陈庄头,缓缓开口道。 陈庄头的老眼目光顿时暗淡下去:“是。” 我手扶椅柄,眼瞅着陈庄头弯曲的苍老背影渐渐消失,微微蹙眉,伸出袖中的拳,徒手擦去了汗水。 “姨奶奶,会是林氏捣的鬼吗?”王姨赶忙拉下我的手掌,用帕子给我擦拭,另一只手却扇着团扇缓缓给我送些凉风。 我愣了一愣,半响没反应过神来,越发蹙紧了眉头:“林氏的手,似乎伸得有点长了。三爷的事,就当是我送她的回礼吧。” 王姨一脸迷茫:“姨奶奶确定有林姨娘的手?” 我转过身来,缓缓坐下,沉沉一叹:“你还记得早前紫琴来时候的场景吗?” 王姨受我提醒回道:“可是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不过当时只当是因着高家姑娘的原因。” 我不由得轻笑一声:“可不是,当时紫琴来的时候,可是把我里外都打量了一遍。若单纯只是出于三爷的事,她门口派得那些丫鬟小厮监视就够用了。但我现下想想,不外乎是在查看谁给我通风报信,料理铺子的事。还好,此次是陈庄头一人来的,又是我陪嫁庄头,即便她想抓什么错处我也没给她那个机会。” 道完,我拿过王姨手上的团扇,悠悠得扇了两下:“就是不知道崔老夫人会不会如我们预期得那般暴跳如雷了。” 这五月末日的日子昏昏沉沉的,最叫人烦闷,屋里头已经熏了好久的禅香,可我还是睡不着。 待到我酸软的身子好不容易撑到了日落西下,就看到门口散步的人烟越来越稀少。 巧人捧着笼子,憋着笑走入庭院。一到我屋门口就开始抑制不住得大笑:“偏房那女得被叫去训话了。崔老爷怎么都不相信是三爷自己告诉崔老夫人,就觉得是崔老夫人的眼线山琴姑娘透露的。连鹃哥都一并指正,自己是从山琴姑娘和老夫人汇报的时候听见的。姨奶奶这招声东击西,借刀杀人用得极其漂亮。” 我一早听见她的脚步声就裹着薄衫坐在床边,现下听巧人这么说更来了兴致:“哦?那三爷的事怎么处置了?” 王姨从环顾一圈后,才放心得走过来:“怕是那里忙翻了,一时间也不会有人想到姨奶奶了。” 巧人此番才松了气,大笑道:“崔老夫人一口唾沫星子吐到了崔老爷面前,大声扬言道‘你个没主形,是要宠妾灭妻吗?也不怕被那些史臣知道了好好参你一本。你头上那顶轻薄的乌纱帽还不知道能戴多久呢!想去说项高攀人家郡主,也不撒泡尿好生照照。庶出的儿子还妄想吃软饭,也不怕把自个压都软掉了!’” 巧人一口气说完,说得绘声绘色,带着我好像身如其境一般。果真,这崔老夫人的性子还是这样暴烈,半分没收敛。 歇息了一会儿,巧人又道:“我临走时看了一眼铁青的崔老爷,只听到他暗暗道:‘玄鹤怎么说好歹也是你名下的儿子,就是取了县主,你还不是跟着沾光?‘” 这话一出,那便是崔老爷理亏了。这早想到如此,为何还瞒着当家主母,按着崔老夫人的火爆善妒的性格,只怕想娶县主的事更是不可能了。 “林姨娘就没有辩驳些什么?”我欢喜得大扇了两把,着急问。 巧人想了会儿道:“哪有功夫听这些,看着三爷还来不及的。就怕三爷自个儿暴了和高家小姐的情谊。” 王姨听到此处,连忙低声对我劝慰道:“帮到这里就行了。再往后,就该叫老爷发觉了。” 巧人伏着身子也随后相告:“至少三爷已经不会再犯傻私奔了,姨奶奶还是不要关心那么多。就当从未知道的好。” 我捏了捏扇柄,过了许久才点下头:“那你去送鹦鹉的时候可被人注意到了?” 巧人左手恼了一下右手的胳膊,过了一会儿才道:“去的路上碰到一个人,那模样竟有几分像姨奶奶早前赐名的小丫头。除了她问过一嘴,其他人就没多问了。” “什么叫像?难道就数月变化得你都不认识了?”我讲团扇作画那面朝下放在桌脚边缘,端过茶盅抿了一小口问道。 巧人怔怔道:“原先叫丑姑娘,后得姨奶奶赐名叫晴春的那位。现下已经张开了,颇有几分姿色呢。” 我哦了一声,倒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前戏 我怎么也没料到林姨娘和崔老夫人的斗争一直持续到六月狄哥的生辰还没个结果。不过,即便风云几经变化,我一直保持着崔老夫人是主母的态度站定立场,这头三个月算是安安稳稳得度过了。 这个点应当正是前院散桌,商量如何消磨午后的时辰。我因大着肚子多有不便,又不愿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得打交道,便提前请辞退场回屋休息。这才刚把屁GU放到凳子上,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莺娘就气冲冲的踢开我虚掩上的木门。一股热气拂来,倒叫我的心上的肉跳了几跳。 莺娘,皱着眉来火速喝下一杯凉茶,大骂:“我真是作孽了。吃错了药,竟然答应我母亲在崔府宴请。我看,今天也不用请什么戏班子了。就看她们两唱就足够了。” 王姨一早在庭院里见到莺娘的身影就赶忙小跑到了厨房命人备些绿豆汤,西瓜等解暑的 果盘。 我四下张望了半日又实不好开口附和莺娘,只能低低劝慰:“再怎么样崔老夫人终究是你母亲,为得都是你们儿女所想。” 莺娘气红了眼:“为我们好?狄哥再怎么样也记事了,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叫我再嫁,说连八字都合过了。狄哥被吓得直哭,好不容易被三弟安抚住了,她又不安分地指着三爷说什么小孩子性子都是被母亲宠坏的。就是从小缺少父亲的教育才会如此骄纵。林姨娘一听,就来气了,反骂道这女人自古就该忠贞不渝,哪有丈夫离世还不到一年就上赶着另结新欢的。可是叫地底下那冷尸心寒得更彻底!” 说完莺娘就哽咽着哭起来,我手足无措:“好好地,在生辰上提前人也不怕忌讳。林姨娘真是看笑不怕事大。” 莺娘闻声泪眼婆娑的抬眼:“如果母亲没那么骂三弟,林姨娘哪里用得着这般奚落?” 我不由一怔,心知林氏自来都是最会做善人的。要说她不好,那可得废不少口舌,想想我便吞回了话,重新开口道:“还不是气三弟上回那件亲事。要怪就得怪是林姨娘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卿娘气质,才华哪点就比不上笑颦了?” 莺娘冷笑一声:“他们两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明知道我哥绝不会答应水欣县主的婚事,父亲也收回了原本的心思,可母亲竟私下同康王妃商量叫水欣县主去陪读。还设法让两人****夜夜同住一屋。孤男寡女的,我哥还是热血少年哪里就不会发生些什么了?且不说这些,就你呢?你为崔家大着肚子在院里生孩子,还处处为母亲着想。可母亲呢?不是塞通房,就是塞个丫鬟给你添堵。真是越老越没个脑子!” 我从她说水欣县主去陪读开始,脑袋就嗡嗡作响。 恰巧此时王姨正前脚跨进房门,看到我神离的模样立马过来哄骗道:“姨奶奶快别瞎想了,仔细身子要紧啊。” 莺娘看我一脸吃惊的模样,结结巴巴道:“你不知道这件事?” 王姨连忙摆摆手:“莺姑奶奶不是不知道,姨奶奶的身子弱。现下又要操心崔家的事,还要操心铺子里的大小事务。二爷的事怎么着都没个回信呢,又何必多那一嘴的功夫?” 莺娘这才羞红了脸,低声道:“我去瞧瞧狄哥怎么样了。一会儿再来看你。” 说完不待我有反应,就消失得迅速。 从王姨进门我就没漏掉她面上的一丝表情。再有刚刚的那番话,我潜意识里肯定的问道:“嬷嬷事先知道?” 王姨毕竟和我有过十几年的交集了,对我的性子太过了解。拿过迎枕放在我的身后,又倒了一杯凉茶放在我的面前。待事都做毙了才勤勤恳恳道:“老奴事前知情。不过不是私下做主不报,是二爷临走前的吩咐。他说他自会把自己料理好,不叫姨奶奶担心。如果听到什么风声,好事可说,坏事藏住,一切以姨奶奶的身子为主。再者上赶着相送的女人自然是不会叫男人喜欢的。姨奶奶就别操心了。” 前世,我就是受了这句‘主动地女人不会有好结果’影响才导致放不下身价的自己和陈阳的世界越走越远,等到有所警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了很远的距离。事实上,根本不怪女人主不主动,要看这个男人心不心动。 我顺势歪了身子,好好休息:“二爷近几天还是没有信送来吗?” 王姨顿了顿还是摇了头,忽而又补充道:“怕是要准备秋闱应试耽误了吧。” 我算算时日,就是有几分不确信也都被强按了下去。 我这厢刚要眯着睡着,巧人掀起帘子轻轻报道:“二夫人来了。” 我闻声抬眼,面露惊喜,连忙起身相迎。 二嫂一见我单着身子守在门口,就隐隐开骂:“自己知道吃药对孩子不好,还老是不会仔细照顾自己。” 我嘿嘿笑了两声,赶忙把衣服裹上,但是也快酷暑的天了。吹吹风当真没什么大问题,“二嫂一来就拉长着脸,可是不想茜娘呀?” 二嫂一把抓过我的手,对着我臀部啪啪就是两下。 王姨看着好笑却并未阻住,只道:“老奴去看看绿豆汤可煮好了。” 巧人忙拿过凳子给二嫂坐,我亲自斟了一杯金银花茶递过去,亲切道:“怎么想到来看茜娘了呢?” 二嫂挥挥手,我此番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敏瑞。 傻乎乎得瞧见我一脸喜色:“敏瑞见过姨奶奶。” 巧人忙扶起她,我紧接着问道:“现在跟着二夫人了吗?” 敏瑞似懂非懂得颔首,二嫂追着补充说:“我见她有照顾你的情分,人又单纯的可爱便收到了自己屋里。曾听大嫂提过,二爷为了你还特意和大哥提过讨了敏瑞做崔府的丫头。不过是大嫂嫌弃这丫头嘴笨到崔府里来给你丢人就没有应下。我想着你必是想见她,便带着一道来看看。” 我笑着应道:“我只当是二爷贵人事忙给忘了。说到底和大嫂都要了巧人,张良子了。再要敏瑞也确实不妥,还要有劳二嫂多看护些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拿捏分寸 二嫂对此都一一应下,拉着我坐下:“你也别站着了。我这次来一个是给你送些东西。” 我一听也不管是什么,连忙推脱:“崔府家境宽裕,我每月还有月例。再要花钱还有些应急的首饰,二嫂东西再是不能要了。” 二嫂见我如此说后,面露微笑,不住的点头:“却是没辜负我一番教导。你派人每月送来的布匹,瓜果蔬菜我都有收到。可是庄子的收成都还不错?” 茭白收割后我小赚的钱都用于投资棋盘社了,哪里还有什么闲钱买送得出手的布匹。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到王姨躲躲藏藏的眸子,多有些思量,又不好点破:“那江宁云锦缎的布匹二嫂可还喜欢?” 二嫂点点头:“你也真是的,赚的些钱就好好存着,以后孩子出来总要用到的。收下的几匹布我都裁了,给你腹中的孩儿做了几件小衣裳。” 敏瑞难掩得意的神色,一把把带来的包裹放在桌面上溅起茶盅里的水花。 “敏瑞!”二嫂低低嗔怒一嘴,敏瑞后知后觉道:“我就想着给姨奶奶看,没注意到手上的力气……姨奶奶,对不起。” 我不免嘘唏还是二嫂会教导人,复而有怕她伤着手随即叫巧人给她瞧瞧,给敏瑞红肿的地方上了药。 我自行拆开包裹有些惊叹:“小肚兜的胸前绣的可是四方连续的花纹?” “喜欢吗?”二嫂闻言笑了笑:“不知道是男,是女,就各做了两件。” 我一时又是喜又是怨,拉过二嫂苍老枯瘦的手:“不是说老是气喘吗,怎么还绣这么繁重的活?可是要叫茜娘更不安心?” 二嫂赶忙摆摆手解释:“这几件啊,我就动了几针,都是一点一点指导敏瑞做的。这丫头虽然记性不好,倒是知道勤能补拙,现下针脚功夫都能胜过你了。” 我看着敏瑞小有得意洋洋的面容,很是感激,但我却也知道即便如此,二嫂今日看起来面容枯黄的原因,定是和赶绣衣裳脱不了关系。 嘘寒问暖了几句,二嫂挥挥手命王姨上前:“我和茜娘说两句话,你瞧瞧可有人在外头。” 王姨略微一沉吟便领着巧人,敏瑞退下。 室内恢复一片安静,我心头不由落了半拍。 “听说籍郎为了你,亲口拒绝了笑颦县主的求婚?而且还是在康王的面前?”二嫂紧抓着我的手缓缓问道。 我点点头,身子微有些松弛,想着八成是曹氏和二嫂提的。 “那我怎么听说水欣县主才是康王要配婚给籍郎的?”二嫂眼眸深深得落在我的身上,似在沉思。 我良久后才开口:“我有听过崔老爷,崔老夫人隐晦得表达过这个意思,但是具体到底怎么回事,也不会有人和我说的。” 二嫂愤恨的弹了一下我光溜溜的脑门:“你啊,平日看着最聪明的,怎么竟关键时候犯傻。这以后进门就是正房,是你每日要请规矩的人,是你孩子以后要叫母亲的人,你不在乎,不得为你的孩子在乎吗?还有,籍郎对你的情太深,你要自己清楚那个度万不能超了。” 我从茶盘上取下一个茶盅,拿在手上给二嫂斟了一杯茶:“我自然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只是崔老夫人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叫我多少有些寒心。” 二嫂手捧着茶,闻言不由叹气:“她做母亲,多少自私了点。但同样的,你作为生母也该自私些,那个什么一心就想害人的通房你竟然还留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你好!你说说你,如今都已经为人母,为人妾了,还这般软心肠,这往后你就是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会有人替你鸣一声不平的。” 盆中的冰块融化,我不由得心头一紧,有些不敢相信得看着二嫂。以往这最圣母心,最慈悲的二嫂怎么会讲出这种话? 二嫂将我眼眸中的质疑尽收眼底,嘴角轻轻翘起:“怎么,觉得二嫂心变狠了?” 我不敢确信,木讷得点点头。 “唉。你当二嫂这几十年在国公府都是白混的吗?我若没这些心眼,在青州,你我的命再断送在三弟的手下了。”二嫂握着茶盅的手劲略有些爆青。 我面容愧疚,冥思许久:“二嫂,茜娘对不起你。” 二嫂摆摆手:“即便没有你,按着三弟的性子也不会叫我好生活着的。我一直觉得,你二哥的消失和三弟绝对有脱不了的关系。” 二嫂沉沉吐出这一句话后,还没待我多做疑问,便将右手微抬起,放在我的左手上:“茜娘,不管崔老夫人做什么,她始终不会想伤害自己的亲孙子。可是林氏就不一样了,既然你婆婆不行,你就多添一把火,不怕林子烧不起来。如此费心相斗的他们一时间关注不了籍郎的事,你也可以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眼眸一垂,几不可闻的叹道:“只怕康王妃的手,已经伸到了崔府里面来了。” 当即,二嫂手指一跳:“谁?” 我轻轻拨动嘴唇:“山琴。王姨已经查过了,山琴唯一的兄长是康王的随从。我一早进崔府时就收买了门房,婆子说每回康王或康王妃来,山琴都会到后门和她哥哥碰面传递手信。只可惜每次都是当场烧毁,婆子胆小不敢惹事便捉不住他们的尾巴。” 二嫂看了一眼我,重重骂道:“真是最毒妇人心。那次宴会的事一早就在洛阳城内传开了。她也不怕自己这些行径遭到别人的唾弃,竟然还反骂你是狐媚子!”说完又觉得不过瘾:“她这两个女儿都如花似玉的,偏偏就她怕没人要一般,天天不是配东家,就是配西家,难道这种女人生不出儿子了!” 我赶忙拉住二嫂,低声相劝:“越说越不对了。二嫂是怎么了?康王府做什么事了吗?” 二嫂红涨着脸,愤恨得摔了一下手:“罢了罢了,这种人惹不起咱们就躲吧,以后看着她饶些路走。那丫头,你不忍解决我替你办了。怎么着她也就是十文钱买来的丫头,竟敢下手害我们国公府的血亲,也不掂量自己的身份。” “不妥,这才刚刚说康王妃的坏,二嫂自己倒如此做了。”我赶忙为她梳平怨气:“我已经小出一口气了,此次也算咋赃嫁祸于她了。现下又有王姨为我严密把关,暂时她的蹄子还伸不进来。二嫂,你就放心吧。” 我看二嫂还是气不过的模样,又掂量一句话道:“这不是说生孩子得积善行德吗,就全当是给我腹中孩儿做好事,留她一条贱命吧。” 二嫂被我堵着再张不了口,只能隐隐作罢。 这厢我们话音刚落,外面就吵吵闹闹的。 王姨掀起帘幕,便有林嬷嬷屈身恭敬道:“老夫人请二夫人和姨奶奶过去坐坐。” 二嫂闻言一笑,略带几分疏远,随即回礼:“多是有劳嬷嬷请自跑一趟了。” 一进牡丹园,七零八落的花盆不算,跪在地上的山琴,鹃哥两人满身血痕。莺娘怀抱着吓坏的狄哥连声哄骗,看到我来了,立马起身走来。 “你可来了。山琴那个贱婢一口说定是你透露口风给鹃哥的,她自己并不知情。”莺娘简单一句就解释了我的全部疑虑。 二嫂扶着我道:“你大着肚子,他们竟然为了这点小事就叫你跑一趟,还不顾及我在不在场?难道崔言盛这门枝是愈来愈衰弱了。” 我眉间一跳:“二嫂,我只是个姨奶奶。能有这般地位已是崔老夫人的抬爱了。” 二嫂闻声,久久叹出一气:“看来,有时候人长大懂事了未必是件好事。” 崔老夫人一身高贵雍容的装扮很是精致,但是却极不符合她丰腴的身材,我默默走到她的身边,竟发现她如此穿衣显得肚子比我这个三个月大的孕妇还要鼓一些。倒是一旁静坐的林氏,依旧负责貌美如花。两者坐一块,崔老夫人的气势明显被削弱了好几分。 “想必姐姐一定是尽享儿孙福了,才会如此有富态,福泰的。”二嫂还是没放下全部的怨气,隐隐讽刺道。 林姨娘娇羞的用帕子捂住嘴角,恰到好处的一笑:“真是叫难得上门的二夫人看笑话了。” 二嫂轻视的扫过一眼:“这主母还没开口,这姨娘就抢先坐起当家人来问候,怕是不合这女则吧?” 崔老夫人得到了友情鼓励,立马换上喜色,频频对林嬷嬷使眼色。 “妹妹还是年轻时见过一面。没想到现下我都已经要奔六十高龄的人了。”崔老夫人热络的挽着二嫂的手,让她做下。 二嫂没有应话,而是看过面前的丫头一眼,愁容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是狄哥的生辰吗?” 狄哥呜呜得配合哭响了两声,扯着嗓子喊道:“打架,打架。” 敏瑞见狄哥哭得伤心,从怀里掏出我刚刚给她的冰糖喂给狄哥:“乖乖,不哭。” 狄哥被甜糖一滑,立马躲回莺娘的怀里:“娘,好吃。” 莺娘很是感谢的扫了一眼敏瑞,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看了半响,竟好像是晴春……怎么又和这丫头扯上关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措手不及 跪在地上满脸抓痕的山琴,看起来别提有多恐怖了,最叫人瘆的慌的是她竟然还用眼角瞟了我的腹部一眼。 二嫂看出了我的惊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山琴:“这便是崔老夫人赏给二爷的通房丫头了吧?” 崔老夫人在二嫂的询问下,尴尬得卡带挤不出一句话。 山琴见状,怔怔道:“奴婢名叫山琴,见过二夫人。” 二嫂连脸都没有转向她,只轻轻叹道:“这崔家的规矩是该整顿整顿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等姐姐示下就敢枉自发言?” 我闻声缓缓看向庭院中央,顺道望见林氏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二嫂这招真是高明,指桑骂槐!即可以叫山琴没脸,又可以挫口林氏的傲气,崔老夫人越听越带感,立马挺起了后脊骨:“来人,给二夫人上茶。” 二嫂不屑的摆摆手:“诶,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姐姐身体可好,哪料到竟看到这副景象。这其中啊必定多是牵涉到了崔家家务事,我就不在此处多叨扰了。” 崔老夫人面皮上的笑意一点点殆尽:“这……我听下人报,说是妹妹来了。一心就想和你聊些家常。谁曾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身边的小丫头就闹腾起来。妹妹也是茜娘的嫂子,说起来这件事和茜娘也有些关系。妹妹插手也是应该的。” 二嫂赶忙抬起手止住崔老夫后面的话:“姐姐的意思,妹妹自然明白。我话还是一样的,只要茜娘做错了,这该罚的依旧得罚!” 林氏的柳叶眉一跳:“二夫人这句话说的可是真话?” 二嫂收回身子,浅浅笑道:“看来,林姨娘是有什么证据的模样吗?” 林氏头点下,我便再挺不住背了。王姨悄悄上手扶着,顺道作势凑到我耳边嘀咕:“姨奶奶放心吧。就是知道是你做的,你也没错。难道庶子议婚,当主母的不该知道实情吗。这件事就是隔老爷那里,也是没理的。” 侧院里走来的紫琴领着身板修长的晴春,不复从前,现下皮肤白净,脸蛋瓜长。只是……只是,为什么肩膀宽度接近崔玄鹤? “她?”崔老夫人面色一紧,反问林氏:“好端端的,你抓来丑丫头干嘛?” 林姨娘贼贼得冷笑了一声:“你可是说姨奶奶有次腹痛是因为来了月事?” 话音一出,我手掌的汗水不自觉渗出。 “奴婢只是在路上听见,并不真切。”晴春垂着脑袋,低声回道。 林姨娘眼过紫琴,又问:“那****是不是看见巧人姐姐带着一只鹦鹉匆匆忙忙的送到三爷的院子里?” 晴春思量了许久,清晰道:“巧人姐姐没有慌张,只是嘴里一直念叨说鸟儿别病着了。” “那巧人可有和三爷碰面?”二嫂听到此处,问过崔玄鹤。 “没有,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和茜娘没有关系。”崔玄鹤恩正着脸,镇定回道。 林姨娘愈问愈急:“晴春,你明明和紫琴说听到鹦鹉学了姨奶奶的口音讲话的!“ 晴春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欢:“没有,没有,是巧人姐姐学了姨奶奶的口吻对鹦鹉说话。” “行了,紫琴,你别呆站着了。你到底是听晴春怎么说的呀?”崔老夫人嘴角含笑,冷冷地望着还没回神的紫琴。 “奴婢……奴婢,确实听到的是鹦鹉学了姨奶奶讲话。”紫琴不敢喘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嫂哈哈干笑了两声,表示很不理解:“即便是茜娘教会鹦鹉学舌又如何了?这犯了女则哪一条啊?” “这鹦鹉学舌不算错,可这欺瞒长辈,隐报自己痛经的真相可是错?”林姨娘一改往常斯文矜持的模样,咄咄逼人指着我说道。 崔老夫人竟暗暗摇头,面上也多有些责备。二嫂起身做礼:“此事要说,应当是我的错。毕竟,茜娘是由我抚养长大,身子不利索都该怪我。更何况,现下茜娘腹中已有三个月大的孩子,要受何等惩罚都实为不妥。不如有什么惩训都由我替茜娘受下吧。” 说到这个份上,崔老夫人再不能冷眼旁观了,连连摆手:“茜娘都已经有孩子了,就是腹痛又如何呢?小事作罢,作罢吧。” 林姨娘明明应当是起爆的心态,却还是淡定的收回了指责:“不过就是叫人知道个教训,以后记住就行。” 二嫂一双眸子扫过去,对着林姨娘浅浅笑道:“姨娘既然知道何是欺骗,何是尊卑,为何还屡屡触壁?可是有句古话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崔老夫人听后一笑,恨不得拍手鼓掌,却还是频频点头:“看来姐姐我要和妹妹学的东西还很多呢。以后常来坐坐。” 二嫂心思通透,自然明白崔老夫人潜意识的逐客令。连忙起身摆过礼:“茜娘年轻若有地方做的不对,崔老夫人只管指点就是了。但若是茜娘受了委屈,我想国公爷泉下也不会安心的。” 崔老夫人适时怡的哀叹了两声渲染一下气氛,便叫林嬷嬷带着二嫂出了崔府。 我忽得看见鹃哥指尖隐隐发黑,开口问道:“山琴和鹃哥又是怎么回事?” 林姨娘闻言目光异射,忽而扫过一眼崔老夫人,对着我好笑道:“茜娘竟不知?“ 我心头一紧:”林姨娘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崔老夫人抬手,止住,点过鹃哥:“你私下里可有送她东西?” 我大约摸到了一些血味,含笑道:“丫鬟们都在屋子里做事,偶尔看见做得勤快,得心可能会赏些小玩意。” “你瞧瞧这个。”崔老夫人递过一根百花绕金簪上面镶满了琉璃,正是第一次见康王妃送的那只。 我侧身问过王姨:“那东西嬷嬷每天都有收拾吧。” 王姨一惊:“刚刚在屋里刚想和姨奶奶说。二夫人就来了。” 我连忙恢复神色:“咦,这么簪子怎么回到大家手里了?” 崔老夫人面色铁青,徒手掰开金丝,抖抖洒落了一些白色的粉状物体,倒在杯中,命身后的丫鬟递我。 “你闻闻这东西你可认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转换 我轻轻抬起袖笼,挥挥手往鼻子里送些气味:“恕茜娘学识浅薄,倒是没问出来什么异样。” 花的暗香拂面吹来,笑意盈盈的林姨娘嘴角一翘:“这味道,常人哪里能闻出来。要用尝的。” 王姨看了一眼崔老夫人和林姨娘,片刻没有犹豫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茶盅,仰起就是一小口下去。 我赶忙扶住王姨,心惊肉跳:“嬷嬷……嬷嬷……” 王姨先是挥动双臂,后儿又唤了他死去的夫婿名讳。 “曼陀罗!” 我立马用头上的尖钗割破王姨的手指,待到她目光开始清晰才松出一口气。 “看来山琴没有说错。这毒确实就是茜娘下的。”林姨娘悠悠挥动两下团扇,嗔怒道。 我脸上依旧挂着对王姨的担心,目光嗖嗖得向林氏射去:“我只不过是随意的一句猜测,可林姨娘这样着急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身上,可是有……栽赃的嫌疑啊!” “屈突茜!”林氏眉目一蹙,拍案怒喊,倒叫我更确定了几分。 崔老夫人漫不经心的目光扫去,林氏才后知后觉的收起暴躁。 “林姨娘,茜娘的话不无道理。你本来只是旁听,我何时有讲过这东西是曼陀罗花粉了?你这么确信是凭借着什么缘由?”崔老夫人无声无息的把玩着金簪,戏虐的看着林氏。 林氏面有惊慌,不敢抬头:“我不过是想,这能让人发痴疯狂的,除了无色无味的五石散,就只有曼陀罗花粉了。而茜娘刚刚呼叫的那般肯定,就顺理成章的推断了。” 崔老夫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她又盘问道:“你怎么竟对毒药如此熟悉呢?” 林氏忽得不再闪躲,而是大方得看着崔老夫人阴阴笑了一声:“还不是因为姐姐。” 周围一干仆人,都嗖得一声挺起了身板。林嬷嬷也悄摸着跟到崔老夫人身后:“还是先审问山琴吧。” 崔老夫人气不过,只得愤恨得砸了一下茶碟:“鹃哥,你说这簪子是不是姨奶奶给你的。” “不是的,老夫人,真是冤枉!平日里,奴婢顶多就是有时候去张良子的屋里说说闲话,或者姨奶奶有什么跑腿的轻挑事帮一手,绝没有什么理由要受如此大的恩惠。”鹃哥不敢抬头,死死得叩着脑袋说道。 山琴掀起袖子就是对着鹃哥就是一巴掌:“以前在崔老夫人屋里的时候你就看不起我,现下我飞上枝头当上正经主子你就更是嫉妒了。亏得我平日里留心,不然就真叫你害死了。” 鹃哥不喜,反手揪山琴的头发:“这分明就是你自己设计好的,想让我和姨奶奶都栽跟头。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的模样?正经主子?你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 看架势两人是又要掐起架来的模样,林姨娘在旁边看笑不嫌事大:“这就是做主母管理的后院?都杀起人来了。也难怪,全承了刚刚二夫人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崔老夫人此番被林姨娘一挑,气得更是拍案而起:“林氏,你若再有意无意暗讽我下毒的事,我就请示族长叫老爷休妾!” 林姨娘听到这句话更是来劲:“你既然身子正,怕什么我暗讽的事?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做了注定要背负一辈子骂名的事!” 崔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摔了茶盖子就要上手扇林姨娘,还好亭子里有林嬷嬷拦着。而不远的莺娘也早飞快的上前拦着。 我离着四五人的距离,近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半日缓缓道:“这钗子又是从何处搜来的呢?” 负责押着鹃哥的婆子说道:“是丫头的随身匣子里。” “又是何人揭发的呢?”我步步紧逼得问道。 婆子想了会儿:“是山琴姑娘。” 我眼角微眯,脸上笑意更浓:“大家,不如给茜娘一天的时间,定叫真相水落石出。” “不妥!”林姨娘撑着自己水蛇般的细腰,躲过崔老夫人的悍手:“这件事你本来就脱不了关系,谁知道你会不会借此机会抹去线索证据。” “那这件事和姨娘又有什么关系?”我手轻轻悠了两下团扇,徐徐问道。 林姨娘脚步一顿,随即又回:“没什么关系。” 我手指轻轻拉过莺娘:“那和莺姑奶奶又有没有关系呢?” 林姨娘不解我想说什么,却还是只能摇头:“也没有关系。” 我一听,眼睛亮晶晶得看着莺娘,说道:“茜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莺姑奶奶可愿意帮这个忙?” 莺娘转过身子,片刻不犹豫:“帮,说吧什么事。” 我取过金簪:“上金铺问,这金簪金丝线断是用什么东西弄开的。” 莺娘一脸疑惑:“就这个问题我就能解了,为何还要去问工匠?” “虽则面上看,这金簪极其完整,就连上面的琉璃钻一颗没掉,但是你细瞅瞅,是不是在簪头转动处有被割伤的痕迹?” 莺娘听我的话,上手细摸了一下:“可能是刚刚母亲手绊的时候勒断的吧。” “诶,不可能,之所以叫金丝,就是其韧性坚固,万物割其百花绕金都会伤到。而大家之所以能毫发无损的扳开,就是因为之前已经有人松动了金丝,当然松动的这个人一定伤到了自身。”我道完,对着山琴挑了一下眉毛。 莺娘一听,立马吩咐徐嬷嬷带着金簪出门。 我眼过林姨娘,又说道:“只要姨娘肯帮我这个忙,必定是最有力解释自己冤屈的方式。” 紫琴虽有不甘却不能拒绝:“姨奶奶吩咐。” “这曼陀罗花粉极其难求,想必城中只有几间大药房才会有配吧,不如紫琴就帮我问问,最近三日内可有什么人买了,买的人,性别,外貌,身形通通记录下来就行了。”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对着紫琴,相反我是对着地上颤抖着身子的山琴。 王姨狠狠得补上一句:“我记得离康王府最近的城西有一家药铺特别大,他们家一定有。” 山琴听到这里,再不能抑制住恐惧,却依旧死咬着牙关最最后的垂死挣扎。 崔老夫人看到这里,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可她偏偏还有几分心痛的扫过山琴,对着我又是责备:“本来这些都是你自己屋子里的事,现下都闹出了庭院,跑到众人眼皮子地下翻腾。你说你有没有错?” 莺娘有些看不过眼,想替我说话,林姨娘又不紧不慢道:“是啊,怎么说山琴都是被二爷宠幸过的丫头,身子难免要金贵些,就是熏艾草伤及到老爷的子嗣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都是茜娘管教不严吗?” 我听得脑袋实在发胀,崔老夫人盯着我如针芒般的目光又叫我心口隐隐发寒,怎么好好的,崔老夫人又对我仇视起来? 半响周围人都询问我身子是否安好时,崔老夫人才俯首问道:“是不是日头太大了,不如早点回屋歇着吧。” 我早就等着这句话了,赶紧盈盈下拜。 霎时出了牡丹园,才换来我一刻的宁静。良久后,王姨在我身边低低问道:“崔老夫人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我伸了伸双臂,甩动了一下发麻的筋:“关系是一定有的,但就是不敢妄下结论。不过我看着康王妃的动静,山琴的毒,应当是崔老夫人不知道的,却叫路人给林姨娘碰巧瞧见了,便顺手借污水想泼脏了崔老夫人。而崔老夫人呢?头脑简单,只当这是丫鬟们之间的计量,并没有看到林氏背后的动作。若这件事真按了林氏的心意走,那崔老夫人离休妻退位也不远了。” 王姨身子一顿,惊讶得看过我:“那姨奶奶打算怎么办?” 此时,荷塘里的睡莲都紧闭着花骨朵,四周的鱼儿都围绕着莲叶戏水。 “不打算怎么办,至少要先给山琴一个教训。”我丢过一片花丛里月季的花瓣在池塘里。 “嬷嬷,你信前世今生吗?”我手伏在肚子上问道。 王姨闻言浅笑:“我只信阿弥陀佛。行善积德的人毕竟会有好处,就像刚刚,那突然冒出来的晴春丫头还不是向着姨奶奶?三爷不也为姨奶奶求情呢?” 我听着会心一笑,后又想起晴春的不对劲:“嬷嬷不觉得一个姑娘家,那骨架似乎也太宽了些。” 说到此处,王姨忽的拍手:“是啊,还有那双大脚,怎么藏都藏不住。” 我柳眉微蹙,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自来崔老夫人都善妒,这件事还要嬷嬷私下去想办法核实。” 王姨脸色一怔,眉间一敛:“真会是这样吗?要是真的,姨奶奶打算告诉二爷吗?” 我其实没有想到那么多,更何况晴春声线,五官都是按着女子外貌长的,体态因着年轻还没彰显,再说崔老夫人若真不想让庶子留着为何不直接发卖或者送走,还要让自己夜夜心惊得放在身边? 王姨见我愁色越陷越深,柔声劝慰道:“这有时候难得糊涂是好事。要不这件事,姨奶奶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吧。” 我话还没张口,就听到身后一个男子清嗓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五章 鹃哥 盛夏的天气,衣料本就单薄,而我又因着身怀六甲的缘故,胸部较于平常更圆润一些。 籍郎与我并肩齐走,眼神还止不住的往我面前瞟。我明显感觉到他呼吸急促了许多。 王姨寸步不离得跟在后头,我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提起一些胸口的衣裳:“你怎么会回来的?见过大人了吗?” 籍郎收回流动着的目光,干涸着嗓子回道:“刚去过,好像在见什么人。我着急见你,想着一会儿再去请安也不迟。” 我在藏在袖子里的手微不可查的转动了一下手腕处的玉镯子:“你这样贸贸然的跑回来,不会影响到考试吗?” 籍郎面色一沉,随即又对着我笑说:“我是和先生请了假的。” 我正心口欢跳得厉害,头微抬:“秋闱准备的如何了?” 籍郎再忍不住上手捏红了我娇羞的面庞:“这些水墨早就灌在肚子里了。你就安安心心坐胎,等我科举归来做官夫人吧。” 我刚想露出的笑意,一看到他袖口的娟帕就没了踪影:“红袖添香……我哪里就有那个福分做官夫人了?” 籍郎没瞧我有什么变化,只自个嗔嗔笑了一会儿,傻劲十足。 我看得心头那股怨气散了八分:“一路赶回来,也不怕中暑。早前煮好的绿豆烫,嬷嬷给二爷冰一份吧。” 籍郎抿嘴一笑:“孩子可会动了?” 我努力努嘴说:“你到底是关心孩子呢,还是关心我呢?” 籍郎给我揉着肩,隐隐叹道:“这连孩子的醋都吃可是很没道理了。” 我目注前方,脑中却依旧在想这娟帕为何又到了他手里。转而又听到他又问了以便我可安好。 心头计较着他和水欣的事,便后知后觉得做出敷衍的反应。 籍郎把茶盖子轻轻放在桌上,让茶自然冷却,怔怔道:“这个小衣服是谁做的?” 因着刚刚和二嫂出门匆忙,我也忘了告诉张良子把小衣服收回匣子里。 现下见他严肃的瞅着我,我赶忙回道:“二嫂做的。张良子,快收到衣柜最下面那个匣子里。” 籍郎眉毛轻轻一挑:“二嫂送得五福肚兜为何要放在那么下的地方?” 真是越心急越容易出错,我垂下头,抚摸着肚子道:“这不是还有好几个月份呢吗?东西多,不如就先放在下头。等换季了,再拿上来。” 籍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再看我躲躲闪闪的眼神早没有了先前的喜气。过了半响,愤怒得起身踢开凳子:“我以为你嫁做人妇,为人母亲就不会再想他。茜娘,你能不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推翻我对你的信任?” 我急忙转身想解释什么,他一个大手抬起:“我想先去大人那一趟。天气热,你就不要到处跑了。” 我看着他的背后长袍拖走了最后一丝身影,弓着身子隐隐发冷。 王姨沉吟着说道:“都是老奴的错,自作主张,不然也不会叫二爷对姨奶奶又产生误会。不如,由老奴去解释吧?” 我连忙摆手:“别。二爷若信我不用你解释就会信,若二爷不再信我,你就是说破了皮不过就是让我身边又少了一个可用的人。王姨,你若真为我好,就先把真相吞到肚子里吧。我已经再不能走错一步了。” 王姨忙点下脑袋,忍不住又多了一嘴:“三爷的事,要不叫二爷点破吧。” 外头珠帘轻轻晃动,我垂目静静坐着,心中发酸:“我怕,崔家和康王的这个姻亲做定了。” 话音中透露的种种寂寥痛楚王姨岂会没有所觉。片刻后王姨只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淡淡道:“至少姨奶奶是先进门的,又怀有小少爷,日子至少不会太难过。” 我四处环望一遍,蹙着眉头对王姨嗔怪道:“确定是少爷的事切勿叫别人知道!尤其是在这个档口。” 王姨不经意又问了一句:“连二爷都不能说吗?” 我眼光犀利:“是,若二爷问起,就说月份钱,喜好不明。实在不行,说可能是丫头也行。” 我抬手轻轻揉了两圈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悲喜交加:“我倒真希望此胎是个丫头。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不在我的呵护下平安长大。” 可是在这个社会,女子的命就如浮萍一样轻薄。为了男人的仕途,要做垫脚石,要做被人宠幸的宦妻…… 待得清风拂面,我眼角的泪还是滑落了。 “嬷嬷。我有些乏了。让巧人在门口候着吧,一会儿二爷回来了叫醒我。”我拖着沉沉的步子移动到榻边,缓缓说道。 梦里有条蛇七尺长的巨蛇紧追着我跑了很远很远。我一身挥不去的汗水洒开了重重地迷雾。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悬崖的边上。喃喃了半天,我竟发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还来不及哭泣,蛇信子就已经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握紧了拳头,一咬牙便转身掉下。 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黑到不见五指。可偏偏后东边的屋子传出一声声尖叫。 渗人的分贝叫我心头难免颤抖一下。王姨一直在给我扇风,见我醒了便赶紧倒了凉茶给我:“山琴姑娘的十根手指都被拔了指甲,是林姨娘下令做的。老夫人也没有说情。” 我只是想让山琴替我背偷告崔老夫人的黑锅,却没想到最后的了便宜的崔老夫人竟然这般无情,一点都不护着她。随即赶忙问道:“那鹃哥呢?” 王姨手捧着茶盅,静静看着我道:“鹃哥被二爷救下了。只不过也收了房。” 我呆了呆,疑惑得问道:“鹃哥同意了?” 王姨瞅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坐在榻边,静默许久,真是迷茫的时候,来人掀起了珠帘。 我一看竟是刚刚提及的鹃哥,愣了半响,只轻轻道:“嬷嬷,给鹃姑娘拿凳吧。” 鹃哥低着头瞟了一眼我,蹙着眉连连摆手:“嬷嬷不用麻烦了,我就来见见姨奶奶说两句话。姨奶奶还是依旧叫我鹃哥吧……那个称呼,我受不住。” 我目光淡定,犹豫着要不要问她本身的心意,却听到她缓缓开口:“是我求的二爷。” 第一百九十六章 自古 不得不说鹃哥的话还是叫我吃了一惊,我静静得端坐在床榻的边缘,望着底下颤抖身躯低跪着的女子。 王姨送过一杯冷茶至我的手掌中,即便如此我心中袅袅升起的怒火还是没有办法平息下去。 为此我不得不微低一点头怔怔说道:“鹃哥,我一直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聪明的,知道什么才是自己该求取的幸福。可是你现在的做法,让我不得不重新打量你。” 鹃哥微微蹙着眉头,却还是依旧一副傲雪的骨气:“山琴的下场,让奴婢清晰认识到能解救奴婢只有二爷和姨奶奶。此举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已经和二爷商量好了,只要待到风声过去,就以七出之名休妾。” 此话一出就再不是我一个人惊讶了,王姨不敢相信上前一步又问道:“你可知犯了七出的女子想要再嫁是不可能的?” 鹃哥无奈的抬起嘴角,轻轻戏虐的一笑:“那也比在这里被人玩于鼓掌之中来的好。” 她那副倔强的表情也感染了我,初时我还有几分疑心,先下看到她这般义无反顾不禁暗暗鼓掌:“你放心,你是因我受的牵连。我自然会给你寻个不错的归宿。” 鹃哥听了我的话,才缓缓闭上一直盯着死死地目光。我相信我没有看错,我看到她的眼眶里泛着晶莹的泪花。 只要人心释然,有什么名利,金钱是放不下的。我一口喝尽凉茶,这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第二次遇到不畏惧命运的女子了。 王姨悠悠得闪着团扇,缓缓开口说道:“亏得姨奶奶没有看错人。” 我鼻息嗅了一声:“其实最初在老夫人身边鹃哥暗地里就为我做了不少事。论起来应该是我感激她,我想近期你帮我搜罗一些别府年方二三十的管事,也全了她这份心愿。” 王姨应下后低低问道:“既然是这番原因,为何二爷不直接和姨奶奶说明呢?姨奶奶自来是明白事理的人,岂会不应?” 我闻言苦笑:“今早的误会还没有解,他哪里会放下那口气来服小。嬷嬷来了这么久了,还不了解二爷的性子吗?” “姨奶奶,老奴还是去说明吧。这布匹本就是老奴私自做主叫元宝送给二夫人,姨奶奶一点都不知情啊!”王姨叹一口气。 “不用了,多大点事。就是我送给二嫂的又如何?王元宝现在布料生意已经占领了洛阳城半分天下,这江宁云锦缎又是出了名的耐磨性强,即便不看在二嫂辛辛苦苦绣四方连续五福花纹的份上,这东西总是给他孩子的吧?他凭什么生气?他与那女人同窗谈诗经的时候又何曾想到我了?一去两三月,一封信都没有寄来过……”我竟越说越生气,到后来真有几分深闺怨妇的姿态。 王姨顿了想出门的步子:“我瞧着二爷此次回来事也不少,到老爷那去过之后就出了门说是找同窗去了,倒现在也没个身影。” 经王姨一提醒,我才有几分回味,若只是为了单纯见我,籍郎尽可以不用大热天的自己策马而归。而且回来时那眉头已经要紧到打结了。 可怕的念头在脑间一闪而过:“三哥的事,有没有下文?” 王姨听我突然提到此人,目瞪痴痴呆呆道:“好像说大理寺已经查明了,怕是就这几日的事。” 我无奈得叹气:“到底还是垮台了。怕是没多久洛阳城和长安城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最近若有可能多支出一些钱财,放金铺和棋盘社的佣人休息几个月吧。” 王姨虽则有些不解却没有多问,只自己暗暗记下。 “那是否要等二爷回来再用饭呢?”王姨更换了冰块看过一眼我问道。 我看着外头已经黑漆漆的天,嘀咕道:“怕是要在外面喝酒了,已经过了一更了吧?” “是。”王姨见我脸色有些发苦,放下冰盆立在我的身边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巧人便掀起珠帘手捧着温热的雪蛤:“姨奶奶快些闻闻,这奶香味可诱人了。张良子刚刚差点又上手偷吃。” 我有些意外,毕竟崔家还没有富裕到可以人人吃雪蛤的地步,神色一顿:“哪里来的?” 巧人听着我严厉的口气,匆匆收了目光:“是二夫人来的时候送的。” 我岂是那么好骗的,连忙拉过王姨:“嬷嬷,这是不是又是王元宝送来的?” 王姨辩解道:“这个我就真不知了,我只知道元宝最近一直叫我带东西给姨奶奶,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打开看。” 我声色一令,定定问着巧人:“你若不想被我草草打发出去,就给我趁早说实话。” 巧人哑言,眼角微垂:“奴婢真不知情。张良子只说这东西是二夫人送来的。” 我命巧人抬头,她镇定的目光看来真不是说假话,我反手一扣垂在榻上,怒吼:“张良子,你给我进来!” 一早在门口晃荡的张良子听到平生第一次发怒的我一声震吼,颤颤巍巍得拖着步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底跪再低,久久不敢抬头。 我手捧过巧人端着的雪蛤,送到张良子面前:“你不是喜欢吗,这东西我赏你了。” 张良子立马吓得额间漏汗:“姨奶奶,奴婢哪有那个命吃这么好的东西,快别糟蹋了。” 我就安放在她面前,也不多说:“喝完它,我就不要你挑水了。你若再违抗命令,就真给我出崔家门。” 张良子抬头忘我,讨饶的眼神被我一点点顶回去。她把小碟子里的白糖水轻轻荡开,很是局促得喝下一口,又偷偷瞧我。 我回瞪着她:“滴水不剩。” 明明是甜的发腻的雪蛤,却叫张良子哭了一行眼泪出来。 “好吃吗?”我轻笑着问地下默默擦泪的张良子。 “不好吃,奴婢只觉得发苦。” “既然知道是苦的就别叫我吃,你若真为主子好,就该知道什么人的东西能收,什么人的东西不能收。”我丢过帕子在张良子的面前。 张良子紧紧搅着帕子,哽咽道:“可是王元宝和姨奶奶那么好的交情,不过就是送了个滋补的雪蛤。姨奶奶现下又正好需要。” “你可知这雪蛤有多难的?”我挪了挪身子,靠在床榻背上。 不知为何,反而出了头三个月,我这虚汗直冒不止。 张良子见我精神欠佳更是来劲:“当然知道,这雪蛤只有长白山,张广才岭腹地才有那么几只。而且这东西冬日休眠时间长,不宜活捉。可是姨奶奶本就身子骨弱,又因山琴下毒的事险些小产。” 我抬手止住:“既然知道难道又为何要收?东西越是稀罕就越不该平白无故的受人恩惠!” 张良子伸长着脖子辩解:“这种东西对于我们就是白白糟蹋,可是对于姨奶奶就是救命良药。再说王元宝和姨奶奶的关系怎么能与旁人相提并论呢?倘若这东西是莺姑奶奶,高家姑娘送来的姨奶奶又会 有那么大反应吗?”见我没有制止,张良子又追加嘀咕道:“姨奶奶这是庸人自扰。既然是清白的,又何必怕别人说呢?有些人就是想要还没这份荣幸呢。” 我气急,摔过茶碟:“混账,我是对你太宠了吗?年纪越大越没脑子了!从今晚开始,你就给我绝食好好想自己的错!别尽长肉不长脑了!” 巧人拖着还要辩驳得张良子快步出屋,嘴里不住嘀咕:“你都知道姨奶奶身子不好了,就不要再让她生气了,姨奶奶说什么做就是了。” 我气得心口隐隐颤抖,王姨伸过手替我顺气。 “嬷嬷,桂林有吗?”我手很自然的拉着王姨,愧疚道。 王姨轻叹一气:“元宝自小就执拗,谁都傲不过他。这件事张良子应当也是为了姨奶奶。” 看来这个说法就是桂林都没这份殊荣了,我一语道破:“这雪蛤晚些送去给桂林吧。” 王姨面色一惊:“既然元宝送来了,就证明姨奶奶更需要。桂林身子好的狠,又没有那些阴手,姨奶奶就安安稳稳的用着吧。” 我抬手打断:“不妥。今早二爷的面色你也看到了。就一匹布他就能生一场气,若知道王元宝暗地里还给我寻来他自己妻子都没有的雪蛤,难保二爷不会掀了桌子。” 王姨暗叹一气:“悄摸着用就是了,姨奶奶的气色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其实我自己也有所察觉,肚子鼓得比平常人小不算,这天天嗜睡的量还越来越大,仅仅怀孕数月,竟然还瘦了。若不是平日里本来就白净,这苍白的肤色真是吓人。 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我又一身虚汗。 好不容易用了几口饭又小睡一会儿,可半夜里胃翻江倒海的难受,我起床摸索着金盆,还来不及点灯就一股脑吐了夜里吃的东西。 即便我再克制自己的动作,小心谨慎却还是吵到了西屋的王姨。 “要不明日叫张大夫再来看看吧,姨奶奶来是这样颗粒米不进胃也不行啊。”王姨顺着我的后背劝解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折柳过客 在王姨的搀扶下我好不容易挺起前胸膛,大口大口的喝着凉茶,极力想要驱散口中的苦涩,定定道:“兴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而且夜里我这屋不进风,怪闷的。” “浣儿,你怎么起来了?”我话音刚落,籍郎便满身酒气的进屋,想要上手搂住我的肩。 王姨松开了手,退了一步欠着身子做了一礼,我挥挥手,低低吩咐道:“给二爷弄些醒酒汤吧。” 籍郎摇晃着身子连带着我一并倒在床上。 刚刚的一阵作呕,到让我的睡意褪去了四五分。我用左手强撑起自己的身躯,好不容易脱离了他的魔爪裹着薄纱趴在床边上,扶他好生躺平整了。 折腾了好些功夫,王姨送来的汤也给我把他强灌下,籍郎的目光才开始有些清澈。我低低问道:“今天都见到谁了?” 籍郎指了指东边,喃喃道:“康王府。” 我知道有些事他必须要和康王达成联盟,却也不可能主动去抱康王的大腿,既如此我便平心静气得又给他端了茶:“你这次回来可是因为朝廷里的动静?” 籍郎揉着发疼的脑门,缓缓点下头:“可能太子就在这一两月会谋反。” 我淡淡笑了笑没有作声。太子垮塌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喜多少人忧。既然籍郎攀附了李治,以后的仕途必定不会差,那么……康王就更不会肯错失了籍郎这个准女婿。 籍郎一把打手抓过我的手臂,禁锢在他的臂弯里。眼波中的柔情和欲望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我扭捏了一下身子:“你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 籍郎却是不肯松手,抱得更紧了几分,我无奈苦笑道:“我现在身子重,你吃不消的,放我下来吧。” “哪有,我掂量着比你刚进门都要轻几斤。”他捏了捏我胸前的四两肉又道:“只这出好像长大了些。” 我本能的反击他的胸脯,倒好像更撩起了他的****。嗅觉极其灵敏的我,立马扭过头,错开话题:“你回来几日?” “五日,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就回去。”籍郎把头往我的脖颈间挤了挤,嘶哑着说道。 我笑了笑:“你觉得高家姑娘和三弟如何?” 籍郎闻声错开了脑袋:“高家姑娘?是那位高尧艺,还是那位身负才名的高尧卿?”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记得,匆匆说道:“是哪位高尧卿,卿娘。” 籍郎眼过我的眉目,颇有深意的一问:“到什么程度了?” 我暗暗捶胸,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没有问清楚籍郎的态度呢,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两人已经定情了。卿娘也说非三弟不嫁。但是林姨娘以为三弟好的缘由断了卿娘的念想,就你回来的前一天两人还想着私奔呢。” 籍郎点点头,随即轻笑:“所以前几日一直把三弟关着?连我给他送的信都没个回音。” 既然他自己扯到了送信的事上,我醋意深重得嗔怒道:“你都记得要给弟弟写,就不记得要给我写?” 籍郎面色一沉:“我几乎每日一份,怎么可能会没给你写?” 我吃惊道:“可是我一封都没收到啊?所有你的消息都是大家告诉我的。” “我只当是你不愿意写给我……”籍郎握着我的手,心安得笑着。 我却是紧缩眉头:“你新面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屈突茜。我本想用你的字的,可是我又不想叫别人知道你的名讳。”籍郎点过我的鼻子,宠溺道。 我眼眸一垂:“你不生气了?” 他搂我在怀,低沉着声音久久没有说话。 我想解释,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说我和王元宝没什么?明眼人都瞧出来的事情我怎么辩驳?说我对他无意?若他信就不会几次三番因为此人盛怒于我。 “明日你随我去一趟铺子吧。” 等了半天,我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加一口长长的叹气。 我难掩失望。 不知不觉棋盘社和金铺开门已经有三个月了,常人都以为这铺子背后的金主是莺娘。可其实,莺娘统共就付了五分之一的股,和高老夫人不相伯仲。而真正占大头的我从来没有露过面,一直相帮的陈庄头也守口如瓶。籍郎也只当我和莺娘对半分,高老夫人入股的事我只和他提过,具体他也不清楚。现下他突然说要去我也摸不准他的意思,未曾多问。 果真设计是相通的!当年我虽学的是服装设计,但是做起室内来还是得心应手。我结合洛阳古城的风貌,花了年初得来的全部积蓄买了一套青瓷摆件。正是放在二楼室内大棋盘的一盘,相当醒目。 此处的香薰从未断过,虽没有人下棋,但棋盘每日可见都一尘不染。 我们擦肩而过的客人看见下人在擦拭棋盘的角角落落,便很是疑惑得问道:“这个地方都没有用,为什么每天都要擦两边?” 店主并不知我就是东家,对着客人恭敬得抱一拳:“这个问题小人也不知如何解释。反正这是东家吩咐的就得照做了。” 籍郎抬着下巴对我点头:“这么尽责的佣工也不知你是从哪寻来的。” 我赶忙拉过他往边上走几步:“这块地林姨娘已经盯了很久了。我一直已不是我的东西为名由拒绝,你就不要再透露口风了。” “姨娘既然想入你就分她一股得了。”籍郎自来对林氏没有什么恶感,阔绰得对我解说道。 我微微抬起步子,往楼下看了看:“林姨娘怎么说都是我的长辈,若真要一起做事,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争吵。这亲兄弟都要讲究明算帐,更何况她是姨娘,我是姨奶奶。除非让大家也入一股!” 籍郎上前跟在我的身边:“母亲自来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只怕你让她入股做事只会更束手束脚。” “反正我一口咬定是莺娘的,林姨娘就再不好多提。每月莺娘回崔府的时候又多会给林姨娘和大家送些布帛首饰什么的,满当当的财务还怕堵不住他们的嘴吗?”我笑着指着楼下的一对老头:“你瞧他们的步子,竟好像是自己左右手,太过了解,才步履维艰。” “嗯,只要有一个人不固步自封,就可能杀出棋局。”籍郎低眼说道。 后头的店主闻声,小步上前抱手:“两位都是棋艺精湛之主,是开间还是求友?” 籍郎听后一脸疑惑,喃喃重复道:“开间,求友?” “开间就是自己人和自己人下,求友,就是以斗棋为名寻找比自己略高一计的高手。”店主笑着打量籍郎,解释道。 籍郎道没有说话,便有一位身着锦缎华绸长袍的陌生的男子上来打招呼:“这位便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崔玄籍吧?那想必身边这位一定是崔公子的爱妾,屈突氏喽?” 我微欠着身子,左右手交叠放在右腹前:“茜娘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是?” 男子外貌姣好,身段修长,就是我作为女子都觉得这幅白净的面容叫人恨不得上手掐两把。 “在下太常乐人,姓唐,名豪杰。”男子折扇一收,恭敬得抱着双手做礼。 籍郎眼过店主,表示不解。 店主早就笑得跟朵花似得:“洛阳城内谁不知崔家公子七岁便以棋艺名满天下。而唐公子一直来此处就是为了碰运气与公子切磋一把。” 我见唐豪杰十指纤细,不由多嘴一问:“不知公子是做什么的?” 唐豪杰倒并没有因为我的疑问而变得多局促:“茜娘心思真是细腻。在下是一位戏子。”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面色多有变化,我心头不由一颤,太常乐人,又是戏子。那么……历史上说的人就是他吗? 籍郎轻轻推了推我:“茜娘。” 我回过神,对籍郎低低道:“既然人家有心等候这么多时日了,你不如了却人家一桩心愿吧。” 籍郎一愣,有些不情愿,我知道八成因唐豪杰是戏子的缘故,为此我莞尔一笑:“自来伯牙凭心境做出高山流水,却只有樵夫钟子期能做得他的知音。更何况二爷的棋艺还达不到如此神境呢。” 籍郎面色一沉:“你这是在小瞧我吗?别忘了最近一回儿可是你全三盘输于我呢。” 唐豪杰见我两人相识的笑意,红着脸低下头:“多是写过崔公子赐教了。” 我闻声挥挥手:“不如等下完了,再说是谁向谁赐教吧。” 籍郎想了想,拱手一抬:“唐兄请……” 我走过亭中的大棋盘,眼角微翘,心中喃喃自语道,但愿在这次关门之前,这盘棋能名扬天下。 唐豪杰的棋艺确实如我料想的那般精湛。刚起步三子就叫籍郎收了一早的轻视。 我轻轻波动他们桌上袅袅生气的烟熏,真是神心放空的状态下忽听得楼下传来几位女子的争吵。好奇心作祟,我便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下楼。 “别仗着你是公主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就是你这个没人受得了的火爆的脾气才会叫御史大人另纳美妾。”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家 我真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棋盘社竟然会引得皇孙贵族也临幸此处,而刚才怒吼的那位妇人想必其身份也不会底下。 我一时好奇心作祟,便由王姨扶着缓缓下楼。 倒是没有避开两位女子好奇的目光,我挺着肚子努力弯腰行礼:“在下屈突氏,见过两位姐姐。” 刚刚嗔怒的女子一身杏色齐襦裙,绣纹正是当下最时新的花纹,朵朵打籽绣的红杏花苞饱满,头上的金钗却是我金铺里打造的花纹,我手上帕子一紧。 她只弯身回礼,倒是没有多问。 而那个一直背面对着的公主很是不屑的轻笑一声:“可是蒋国公的庶女,屈突茜?” 我嘴角禽笑:“正是。公主贵人,既然还能知道名女的名讳。” “我与韦夫人的争吵你都听见了?”那名公主依旧背对着我,不予重视。 “茜娘听得不全呼,不过就是见两位姐姐棋艺精湛想来讨教一番。”我眼过她们身前的棋盘浅浅笑道。 那个韦夫人不免有几分感慨的看过我:“妹妹能解这盘棋局?” 我想到了先前听见的动静,摆摆手:“解,不能,顶多就是个和局。” 那位公主并没有做出理睬,只把棋盘上的字刷刷推翻。 韦夫人大惊:“你今日这般行径真叫人不吃吧,难道这把年纪了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要不是身上那副公主的名头,我来都不下过来。” 我不想我小小的一句话又叫她们两吵嚷起来,赶紧劝慰道:“公主不过是一时手滑,韦夫人喝杯茶定定惊吧。” 王姨得我的眼神,手迅速得斟过一杯凉茶递在韦夫人的面前。韦夫人略有几分促狭,我稍稍嘀咕道:“毕竟此处人多,韦夫人嚷嚷也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指责。兴许公主只是碰巧今日心情不好呢?” 韦夫人饮下温茶对着我又行了一个谢礼:“多谢妹妹出手解救。不过我刚刚所说句句发自肺腑,还望公主好生自行思量。作为人妻,作为人友都改懂得体谅二字。” 话音一落,韦夫人便拖着裙摆大步出门。 留下我尴尬的望着那位貌美的公主。 实在是安静的太久了,我笑着调侃道:“公主威严深重,可能一般人都接架不住吧。” 楼上下棋的籍郎有了起身的动静,好像在呼喊我的名字。 王姨偷摸跑上楼通告一声,便领着一脸愁云的籍郎走过来。 “在下见过城阳公主。”籍郎双膝弯曲,行的正是大唐圣礼。我无法只能挺着肚子和他一道弯下。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眼前之人会是圣上和长孙皇后的幼女,城阳公主。此人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我刚刚竟还想着调侃……我光溜的脖颈,只觉得阵阵清凉。 城阳公主轻轻抬手,并没有说话,而是挺着背部斜靠在身后的软榻背上,躲过侍女手中的团扇悠悠扇了两下,仔细得打量着我。 我哪里还敢有先前的好奇心,只乖觉得低着脑袋,死死得盯在地上。 “听闻,这棋盘有一棋盘壮大四桌,颗颗棋子冷气入手,不知我有没有幸和你下一盘。”城阳公主柔声问道。 我袖子里的手,绞得更厉害。耳边传来籍郎恭敬的声音:“能和公主塞一盘,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我说的不是你,是你的宠妾。”城阳公主有意强调了宠妾两个字。 我强挤出一抹笑意,头低得更下:“茜娘何德何能能和城阳公主同桌而坐。” “你若是拒绝我便赐你一死!”她倒没有多加修饰一番,只是圣意不可脱却的滋味强加到我头上。我想着她刚刚的棋路,虽不是我的对手,但我有心让几步也什么不可。 刚想抬手答应的时候,城阳公主又补充道:“你若是赢不了我一样要死!” 籍郎一听到这里再不能忍:“茜娘身怀六甲身子不便,此局由在下奉陪。” 城阳公主眼眸一抬俨然一副不容商榷的架势:“你这是要触犯天家的威严吗?还是我城阳公主的命令只是玩笑?” 话音一落,便有数十个侍卫团团围住外圈。 我心里思忖了片刻,久久道:“下棋之事,茜娘却之不恭。但是刚刚公主提及的棋盘,茜娘没有见过。” 城阳公主大气得仰天轻笑一声,换了一个腿:“东家会不知道自己店里的东西?” 这时周边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发烫的脸颊低得更下。店主颤颤巍巍得望我一眼又不敢在这个关头讲什么。 我额间得细汗滴滴落在颈间,拔凉的寒意直达心底。 “既然推脱不掉,就只能希望公主手下留情了。”我蜷着手,鼓足勇气朝城阳公主应下。 籍郎赶忙跨一步走到我的身边,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即便我真赢了城阳公主她也不会轻而易举得放过我。可是我不争,我不努力,死得只会更毫无意义。 王姨在我的吩咐下,插了一炷香,又由我亲自煮茶送到桌前。 城阳公主手抚过棋盘的每一处交叉点,喃喃自语道:“却是值得每日供奉。” 我没料到她竟然会知我的用意,小心翼翼得拖过黑白两个棋盅任其挑选。 城阳公主手滑过黑子,却还是选择了白子。 这便是积极主攻的意味了,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我主动拿出三又四分之三的黑子,递到一旁。 城阳公主嘴角微微上翘:“你倒是很有信心吗?” 我地下脑袋,诚恳道:“毕竟茜娘是在用脑袋下棋,不得不思量周全一点。” 城阳公主收回白子于手掌之中:“颗颗蚀骨透亮,不知何人制造?” “若是茜娘还有命,必定会告诉公主真相的。”我只能乞求着这唯一的希望能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城阳公主迅速执起一字:“点香。” 我手里握着黑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承让了。” 此时周围早就聚满了看客,又有店主亲自在亮盘上摆动我和城阳公主的路子。 我将心态尽量放到最低点,抱着必死的决心,仔细思量每一步。可步步紧逼的城阳公主实力却是不弱,没回地处险境都能逢凶化吉。 我眼一闭,心一横,分断了白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起落 “你倒是下得了狠心。”城阳公主打破沉静,戏虐的一笑。 我知道她下一子若是落在了我的设局的小尖处那我便能突破重围杀开一条血路。不过为此我会牺牲掉卡紧牙冠的长子,同时也不为是给她送去活路。 周边传来细小的窃语谈论:“这屈突氏是何人?不知道皇家的禁忌吗?” 经此一提醒我才幡然想起一事,惊颤得看着冥思苦想的城阳公主。 片刻她却是看出了端倪,并没有如预期那般愤怒。只淡定的收回棋子。 我抖着屈膝,不敢抬眼望她。 “屈突氏,你好大的胆子!”城阳公主手指盘中棋局:“你这是在给重演玄武门之战吗?” 我一听,就知道自己今日这命是送定了,两眼一横,刚想求饶。却见籍郎上手一把抓起我:“茜娘,不过是就棋局而下。公主已经输了,为何不大方承认?” 正当城阳公主要发怒的时候,我们身后走来一个中年的男子,令色瞧过一眼棋盘,怔怔道:“城阳,玩够了吧。” 我一脸疑惑,转身问过籍郎:“这位公子是?” 籍郎定定落下一句:“杜如晦之子杜荷。正是城阳公主的夫君,驸马都尉。” 来人谈吐温和,即便是带着指责的含义却依旧一副极尽关心的模样。城阳公主双手交叠胸前,两人看起来倒确有几分夫妻相,可偏偏就没有夫妻之间的眼波流转,搜寻不到一丝温存的痕迹。 静默许久,籍郎见城阳公主也没有刁难的意思,便抱手:“茜娘对朝史并不知情,还望城阳公主从轻发落。” 城阳公主玩味深浓,见籍郎越是紧张便越是有几分试探:“你说放我便要放,那天家的威严还能存荡几分?来人……给我把以下犯上的屈突氏抓起来。” 籍郎额间吓出不少汗,紧紧拽着我的手:“城阳公主,是你自己说了,如果茜娘赢不了你才会被赐死,并没有说明要怎么赢。” 杜荷闻声看过一眼垂头丧气的我:“是啊,不过是一盘棋,怎么就以下犯上了?” 城阳公主手过棋盘,起身指责:“就凭她一介姬妾就本公主同桌而坐!” 说出这种话,那就真是找事了。彼时周围嘈杂的议论声愈演愈烈,城阳公主随意指出一个精瘦的男子:“你不服吗?” 男子自然是惧怕天家的威严,兢兢战战道:“小人什么也不知道……” 城阳公主闻声有随便指了几个,依旧得此答案。试问,谁会为了我一介无名无分的女流得罪皇权。正是丧气之时,刚刚和籍郎笔试的唐豪杰大跨出一步,挺着胸膛,摇曳着折扇:“刚刚茜娘可是有和公主请示过,在下听得一清二楚。” 城阳公主并没有料到会有人真为了我站出来,面色一青:“你可知说假话的代价是什么?这里这么多人都说没听见,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唐豪杰摇了摇几下折扇:“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这话说得中气十足,就是我也渐渐有了勇气,抬头正视城阳公主:“茜娘虽是侥幸胜战,但确实是赢了,还望公主能兑现承诺。” 城阳公主被这么多人围观下,又被我们两戳两次重伤,更是下不来台。差点要上手打我。却被杜荷拦下,低沉得声音郑重警告道:“康王府的人就在楼下,你若不想此事闹到圣上那里去就趁早收了心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款款走进我们的视野。 一个阔步,一个抬眼,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了。 “我想城阳公主一定会卖给我这个面子吧?” 城阳公主看到此人,突换了脸色,喜气洋洋的抱着此人的手:“你也来了啊。” 听着声音,我不自觉得转过头看向一旁痴痴傻傻的籍郎,心里暗暗嘲笑。、 “既然你都开口,那便都散了吧。”城阳公主亲昵得挽着水欣县主的手,挥挥手。 此时我才松下了心中那口,对着水欣大大方方行了一谢礼。 水欣连忙在我跪下之前拦住:“你大着肚子怎么还出门?” 籍郎眼过我,怔怔道:“是我做主带她出来瞅瞅的。” 水欣眼里满满的深情,毫不遮掩得望着籍郎:“你不是要找父王吗?他一早就在厢房里候着了。” 籍郎闻声,倾斜身子对我轻言道:“你自己一人能行吗/?” 我还没有说话,水欣县主就拦在我和他之间:“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呢吗?而且城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刚刚不过是试探你的。” 城阳紧抓着水欣的袖子,不着意的看过一眼我:“还是你了解我啊。” 籍郎听到此处才与我相视一笑,昨夜都没聊完,看来康王和籍郎必定是谋划要事。我立刻笑了笑,争着走到水欣县主的身边:“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县主了,得此机会说说话很是不错。二爷,别让康王等太久了。” 籍郎无法便拜过杜荷,唐豪杰,转身离去。 既然我身份已被城阳公主道明白了,我便忙吩咐店家端了一些甜点进来。 “听闻茜娘的斗茶技艺不输卿娘,不如今天也叫我瞧瞧呗?”城阳公主眼过屋外装饰用的青瓷陶具说道。 先不论此时我已是有身孕在身的女子,就是这些外男在场也多有不便。 水欣劝说了几次,都被城阳顶了回来,无法我便由王姨牵着往外头走去。 就在小厢门要合上的时候,我听得里头的城阳说道:“那屈突氏不是和你是情敌吗?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我步子一顿,有意想听到水欣的回答。 “我何时是在救她了?我不过是想籍郎感激我。” 王姨上手扶了一把险些要倒下的我,低低劝慰道:“姨奶奶……” 有些话点不能点破才叫人最难过。 “姨奶奶这样在外面煮茶,她们哪里就能看到。不如有老奴带一把手吧。”王姨见我薄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挤出一丝笑意:“她们嘴那么尖叼,哪里会分不出是我亲手煮还是别人代步?我这样动动也好,省的老是弱不禁风的。” 第二百章 为难亦难为 王姨知道这不仅仅是城阳公主想整我的事情,再劝慰也只是徒劳,便安安静静的站到一旁给我搭把手。店主也是个机灵人,早就备好了青要山四季流动的活水,我极是满意的点点头,小口尝了一下:“怎么会想到用青要山的泉水?” 店主见我夸奖,略有些小小的得意:“倒不是在下这种粗人能想的到的,是王大商人王元宝。” 我刚碾碎茶末的手略有一颤:“他时常来?” 店主给我递特制的击拂,低声道:“东家可还记得数月前那件事?” 我的搅拌的速度渐渐下降,店家又接着说:“那两人分别的事当今太子和魏王的门下,两方可都有着不能得罪的后台。次日有人来闹事的时候,王大商人正在此处,便各自赔了五百两白银,又说是对方送的,这件事才由此消停。” 我颔首:“后来他也时常来吗?” 店主半响才轻轻地应下:“现在王大商人的财力也算是富甲一方了,无论是哪派皇孙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就这层关系,谁也不敢在王大商人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最后我将茶汤分碗,命王姨小心翼翼地端进屋,自行净手。 “再用烫金白瓷撑装一盘山药红枣泥糕,一盘茯苓糕,一盘马奶酥。”我现在须得步步小心,若再出错顶撞到皇家的威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了。可人家有心坑害你,何愁寻不到机会? 一股愁云久久不散,实在无法,我深吸一口气抚摸着腹部,终是踏进了屋门。 城阳公主指挥着侍女给我添凳,浅浅笑道:“刚刚一时生气倒忘了你是有孕之身。快些坐下吧。” 这态度简直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我刚坐定了,水欣县主又满脸笑容得捡了一块茯苓糕给我:“籍郎他们料事,怕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明明是色彩鲜明,极其精美可口的糕点,可我就是动不下去筷子。 城阳公主瞧得分明,笑盈盈道:“这糕点可是你给我们备的,若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我喝了一口自己煮的茶,面容一拉:“城阳公主说得是什么话。只是茜娘近日来胃口略差,吃什么吐什么。” 城阳公主年纪尚轻又是刚刚成婚哪里会有这些经历,很是不屑的轻笑一声:“就你金贵。那些养在深宫的嫔妃都没有这个挑嘴的机会。” 王姨耐不住性子,到底还是多嘴了一句:“这个人体质是有些偏差的。姨奶奶从小身子就拖着病,不能与那些夫人相比。” 城阳公主听见王姨如是说,不免眼眉一挑:“你是个什么东西,此处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就是有心刁难了,我正不知道如何劝慰的时候,水欣县主上手抚平城阳公主的胸口,轻轻道:“王嬷嬷可是王大商人的姑母。” 城阳一听,顿了顿,转动了一下手腕上叮叮作响的赤金挂铃镯子:“哟,你倒是有很大的本事吗。听闻说,你和王大商人可有一段不解情缘?” 王姨这下是真急了,叩着脑袋说:“子虚乌有的事,公主还是切勿道听途说了。” 王姨请求的诚恳真切,城阳看了眼外头,到底还是腌罢了话题:“起来吧。往后多叫王大商人去我们府上坐坐。” 得了话的王姨,连连叩谢了两声便起身立在我的一旁。我猜着大约杜荷有求于王元宝,城阳公主之后才没有刻意刁难,只是冷落我在一旁专于和水欣县主说笑。妇人间多数都是议论东家长,西家短。这些话题中的人我顶多有四五个略有耳闻,实在不知道怎么凑近详聊,只能自顾自的茗茶。 水欣县主人精似得,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放任我神离,时常还会象征性的问上一句:“茜娘你觉得呢?” 我不似她们身份尊贵,再议论离谱顶多就是被骂一声。可水欣县主在城阳公主的注视下有意问我,我又不能不遵从,只能敷衍性的笑笑略表不大明白。两三回下来,水欣县主就摸准了套路顺杆提到了莺娘的婚事。 “这女人啊,就是命苦,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连夫君亡故都不能再嫁?”城阳公主拨动着碟子里的葡萄,哀叹。 我本就无意与眼前两位贵人走近,自然不会多提,可偏偏水欣县主就盯准这个话题不放:“可不是,莺娘年纪那么轻,又生得貌美,不再嫁岂不可惜。” 我眼眸低垂,心里暗暗咂舌,你有这想法怎么不和老夫人,莺娘面前说去。现下在毫不知情的城阳公主面前提起倒好像是我有意从中阻拦似得。 “听闻,国公府的齐芳不是也说了唐家的公子吗?”城阳公主一语道破。 果真,水欣县主又把话题抛给我,我接也是错,不接也是错。左思右想只能尴尬的回道:“茜娘最近只顾着自己养胎了,对这件事不甚熟悉。” 城阳公主傲慢得扫过我一眼,嘴角轻抬:“这夫君家就是自己家,凡事还要有个先来后到呢。不过你去跟你家老夫人把事情敲定了呗,也不能让齐芳钻这个空子啊。” 我倒是听出了城阳公主和齐芳好似有些不合的意味,不过那丫头自来性格古怪,能好的确实不会有几个。可即便如此,我心底还是遵从莺娘的意愿,总觉得再好的男子要是自己爱的才会幸福。当下,我婉言拒绝:“这莺娘已经有了狄哥,凡事都会为孩子多想几分。她既然不同意自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城阳公主定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还想再开金口时,有侍女通报说:“驸马和崔家二爷来了。” 此番,城阳公主只能干瞪着眼睛说不出一词。 我突然想起先前的韦夫人不是说杜荷要纳美妾吗,怎么这城阳公主还能气定神怡得坐在这里和水欣县主侃侃而谈? 一股好奇心作祟,强撑到和籍郎上了马车才问出口。 籍郎一脸疲惫的倦容:“不爱,自然就不在乎。” 说完竟沉沉得吐出一气睡了过去。 我给他搭了一件外套,便坐到车前低声吩咐王姨:“一会儿你派人去江家寻莺娘。让她明天务必来一趟。” 王姨闻声看了一眼里头,见籍郎已经熟睡才问道:“棋盘社真要关掉吗?” 我绞着袖口的薄锦,淡淡道:“本来我还有几分不舍,可现下,是必须要如此做了。只怕林姨娘知道真相后,新仇旧恨加到一块更饶不了我。” 王姨立在一旁,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得恭敬得应“是。” 回了崔府,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崔老爷。 林姨娘自来都是被恩准自由出入崔老爷书房的,此时定当也在一旁侍奉。 “你说,你和莺娘一起开了城东那个金铺?”崔老爷没有我预料里的愤怒,只有满满的不确信。 我哪里还敢藏掖,只能硬着头皮在林姨娘吃人的目光下点头:“是。开始只是小做,并没有料到寥寥数月就能金裹满盘。” 崔老爷笑了笑:“我只当国公爷是一代武夫,没想到竟能把你培养至此。”道完轻轻抬手,命丫头给我拿锦机:“现下把高家的股份让出来三成给老夫人吧。” 我眼过林姨娘,竟然不是替她说话,面容震惊的我,脑袋还是清楚的:“因为个别原因,我已经打算关了金铺了。” 崔老爷本就是不容商榷的姿态,现在听我如此直白的拒绝大为不满:“就你一人说得算吗?好好地聚宝盆,为什么不做了?” 籍郎也很是不解:“如果说只是单纯因为名声的问题,现下大家的做法无意是在保全你。可你为何偏偏在这个关口上说不做了?” 有些事我只能做,不能表示我清楚,尤其这些事涉及到朝堂,但是崔老爷的意图实在太明显。我一时语塞,吞着话,半响乞求道:“这件事确实不是茜娘一人说得算。不过大人,茜娘真的不提议在这个时候开,尤其是棋盘社。” 崔老爷面色一沉,虽则他刚刚没提,但我很清楚,他的主要目的是棋盘社。这是用来拉帮结派的最好途径。 可我态度坚决,崔老爷也知道中间曲曲绕绕不是一言两句能够确定的,便叫我回来好生想想再做回答。 临了出屋的时候,林姨娘扫了我一眼,嘲讽道:“可是敛财敛得忘了本,就想自己一人独吞好处了?” 崔老爷顿了顿,没有否认,但还是说了一句林姨娘:“妇人家的,哪里懂中间这些学问。” 林姨娘妩媚的扭了一下细腰:“奴家确实不知,可茜娘不也是妇人吗?” 这算是直白得把崔老爷的嗔怒移加到我的身上,偏我还不能辩解。 籍郎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心有不忍,对着崔老爷一抱手:“儿子会好好和茜娘说明白的。” 现下,我心里头更酸楚,这就是把我无知的意味做足了?我一时生气,没顾着场面,甩开步子,轻声道:“今日奔波太久,茜娘现行回屋了。”也不等崔老爷有没有首肯,我就拖着步子迅速往屋外头走。 后面紧跟着籍郎,轻声低喊道:“浣儿……” 第二百零一章 至死方休 我执拗地快步走着,不去理会身后籍郎的呼喊。 王姨心急道:“姨奶奶,小心石子。” 大约真是被气疯了,我也没顾着自己是有身子的人,只埋头健步如飞。就快要踏进自己院落门的时候,横飞出一只野猫把我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撂倒在地。 王姨大惊,可哪里来得及扶住要倒地的我,只能眼巴巴得喊道:“姨奶奶小心。” 待我沉住气,早已经下体流出了粘稠的血液。 籍郎见状,再沉不住气快速小跑上前,王姨禀报一声便立马去门房通传了大夫。 满心的恐惧早就盖过了疼痛,我也不知道自己撑到了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得睡过去。只闭眼前,好似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贼笑。 醒来时,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几盆冷冰块。王姨带着巧人和张良子连连给我换水,换布。我稍稍移动身子觉得像要散架一般,只是没想到,鹃哥竟然也在我的屋里。 “姨奶奶醒了,快去把药端来。”鹃哥一手扶着我的后背,一手拿过枕头,小心翼翼地把我上身撑起。 “孩子……孩子,他……”我紧抓着鹃哥的袖口,真怕听到什么令我心死的答案。 鹃哥忙拿过帕子替我擦汗:“姨奶奶放心吧,张大夫是前朝太医,自然是有法子的。” 我眼过王姨,胸口一紧。 王姨暗暗点下头,我才吐出一口气:“怎么好端端的,院子里有了猫?” 鹃哥离我三尺近,她一皱眉我都看得万分清晰。 王姨忙拿了锦机放在鹃哥的身后,欠身立在一旁道:“前些日子,林姨娘说厨房老是闹老鼠便引了一只猫。没想到跑到了我们院子里来。” 鹃哥掩了掩嘴角,面有愧色:“是奴婢胆子肥了,听闻那猫长得好看便捉来玩玩。可是之前还温顺的狠,姨奶奶一进院子就喵喵发狂似得叫着,奴婢怎么也抓不住才叫它跑了冲撞了您。” 我身子微微向后靠了一点,命巧人给鹃哥倒茶,盖着红色的褥被想了许久:“张大夫可看过那猫了?” 王姨上前一步,低低道:“看过了,就是普通的家猫,按理性子比其他猫应当还要温顺的。” 鹃哥附和道:“因着一直被豢养的,连老鼠都不敢咬,顶多就是吓吓。” 我微微点了点头:“应当只是无心的吧,谁能料到今日你会碰巧去取了猫,而我又碰巧那个点从外头回来呢。” 鹃哥听到此处,面色颇有些古怪,被我盯了许久才徐徐开口:“本来奴婢早前是让山琴去给我取来的。” 我手心里的汗开始有些不自觉得冒出,因着鹃哥是籍郎讨来的,早晚是要被抬做姨奶奶的,而山琴是赏赐的,一辈子顶多就是个通房,再不济就是被人牙子发卖。那鹃哥有意叫山琴去林姨娘处讨猫儿玩耍多半也是有意叫山琴难堪。 我现在身子乏得狠,并不想多猜测这里头的心机,挥挥手:“鹃哥妹妹若只是单纯来坐坐说说话,茜娘是再欢迎不过,若是为了其他事,还是等茜娘身子好利索了再说吧。” 鹃哥没想到我会就此打住,憋着红彤彤得脸,断言道:“二爷已经再查了。是黑是白,终究是藏不住的。” “是吗?”我本来以为这种家院鸡毛蒜皮的小事,籍郎不甚在心,而后问过王姨:“可查到什么了?” 王姨看过一眼鹃哥答非所问:“二爷只叫姨奶奶多多休息,闲事就不必操心了。只老爷提的一事……” 如今家里的中馈都是林姨娘在把持着,崔老夫人也好,崔老爷也好,不过都是觉得外财不嫌多,唯一想从中捞油水的只有林氏。 我也没顾着鹃哥在场的原因,立马拒绝道:“去跟二爷讲,我明日就会和莺姑奶奶商量把棋盘社和金铺都关了,安心养胎。” 话题一时转换的太快,鹃哥又不明白我这说的是什么事,只能一时发愣,半响尴尬得起身:“要不,奴婢去帮姨奶奶把二爷叫来吧。这审讯的事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个什么所以然。” 我想着先前在崔老爷那里的侮辱,有些不耻得点点头。 鹃哥便笑着站起身来,道:“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怎么来的这么快?”我手捧着刚端上来的紫薯芝麻汤圆,就喝了几口清汤,便递给了王姨,浅浅问道。其实我压根就没有抬眼看过一下籍郎。 “一早就在凉亭里做了好些会儿。”他揽过王姨的手,又重新把汤圆送到我面前:“就是没胃口也吃几个。” 前思后想,我便指指盆里的帕子:“王姨给我拭手吧。” 籍郎面子挂不住,再不好捧着,便送到就近的桌子上。 “可查到什么不妥了?”我直白的开口,也不想和他多绕歪子。 “你最近有用止血的药材吗?”籍郎想了想,开口问道。 此时王姨的面色略有些奇怪,我摆摆首:“不曾,我用什么药,张大夫再清楚不过。若外敷的,凡带一点香味的我都避之不及。” 籍郎也发现了王姨的不自然,大步跨到她的身边,低沉着声音:“莫不是王姨知道什么?” 王姨颤颤巍巍看了我一眼:“老奴前几天膝盖受了伤,用了土方假荆芥敷伤。” 可想这话说出来的意味,不言而喻。 籍郎捉住王姨的手臂:“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王元宝想出来的?” 我愤恨得摔过茶碟,笑得不行:“你查了半日,竟然查到我身边的人?还问出这么混账的话?” 王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当真不知道会这样。就是怕用药会影响到姨奶奶,已经只敢用草药外敷,不敢烹煮了。” “你自然会这么说了。王元宝是不是巴不得我的孩子死?才好弥补他心中的遗憾?” 我的双手冷冷发颤,他不去怀疑山琴,不去怀疑林姨娘,反而一直猜测和我王元宝之间的关系! “不是的,二爷你当真是误会了。”王姨低着头,苍白无力得辩解着。 “够了,王姨不可能,王元宝更不可能。你说这些话到底还是不相信我,不是吗?”我咬着嘴唇,怒吼。 籍郎一把拉过我的肩膀:“你这么相信他?” 我趁机讽刺道:“因为他明白我想要什么,也明白我最需要什么。他会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悄无声息得出来挺我,不求回报。他会在我最软弱的时候,站在我身边坚信我,从不退缩。你说他会想我害我的孩子?不可能,我告诉你,这绝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你凭什么这么确信?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愤怒驱使我一抬手间,一个巴掌落在了眼前男子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成河的我喃喃道:“够了,真的够了。我在这里给你战战兢兢得怀孩子,你不关心我的健康,不关心我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可你竟然怀疑我,不信任我,还诋毁我?崔玄籍,你让我后悔嫁给你!” 话一出口,我便知这块镜已经摔碎在地,再难重圆。 他一手掐着我的脖子,怒视着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哽咽着,轻笑着,妩媚着:“我说,我屈突茜,后悔嫁给你崔玄籍!” 他抬着我脖子的手,突然无力的松开。我身边的空气骤然被冰封似的冷峭。 片刻后,他竟然不是对着我挥拳,而是转向想要踢王姨。我刚忙起身拖住他,也顾不着会不会影响到刚刚坐稳的胎。 想想一个长年习武的男子,愤怒得抬脚落下的重量,我的身子本就虚弱,根本抵不住他的力道。 在王姨的一声惊呼下,我感受我的背部一阵猛烈得撞击。 …… 冻结的时间,王姨紧抱着我潸然泪下,喃喃喊道:“作孽啊,作孽。” 籍郎一直脚抬着,怎么都再落不下去。 我死死得盯着眼前的男人:“你可以不爱,不信任我,我只求,你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好照顾他。” 籍郎不敢拿我的命做赌注,只冷冷得指着我身后的王姨:“但是从明日起,我崔家再不能有王元宝身边任何一个人!” 我闻声昂首怒视:“那你把我也赶出去!” “你别得寸进尺!” “王姨是我领进门的,也是我亲口说过要赡养她到天年的!” “王姨?”籍郎愤怒着俯视着我,又加高一个音调:“王姨?屈突茜,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们崔家的人!” 我冷得打颤,回瞪着他:“即便你想休妾,我也不会有二话的。但是王姨,她,我不会让她走的!” “休妾?屈突茜,你想什么,你想和王元宝双宿双飞吗?别痴心妄想了,我就是捆,也要把你捆住一辈子。崔家就是这一世的牢笼!”他充血的眼眸,像极了前世怒火中烧的陈阳。 雪藏许久的恐惧砰然爆发,我猛地抄起桌上的碟子划开他要抓我手:“我要你死!” 王姨紧拽着我,撕心裂肺得喊道:“姨奶奶,别啊。姨奶奶你清醒一点……” 第二百零二章 提议 那一夜过后,满园的芙蕖再没有开过。我就像一片枯黄的枝叶,随时有被风吹飘零的危险。 他终究还是带着红袖去了远乡。我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与他就真是相逢依旧在梦中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误会。我二哥那么喜欢你,只是一时醋话,做不得数的。”莺娘手拨着鱼食,丢在池子里。 我幽幽得轻笑一声:“他连不是他的孩子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莺娘暗叹一气:“这原先你俩是怎么拆都拆不散,怎么好端端的就拔剑相向了?” 我把玩着茶盅,轻轻笑道:“你刚刚说,二爷回来的那几日水欣县主骑马摔伤了?” “可不是。我有几次闻到她身上隐隐飘着一股薄荷草的味道,就多嘴问了一句。正是那次两人骑马去青要山磕到了。”莺娘下意识得看我一眼:“水欣强调了好几遍,就说他们两个是去拜访一位落病的同窗。可我分明瞧着两人回来,神色都不对劲了。” 我探手揉了一下手中的帕子:“怎么说?” 莺娘手指尖尖,划过我的眉毛:“水欣县主明显像个被****的女人,多了一股妩媚。还有,我二哥,从那次之后也一直不敢抬眼看她。” 王姨送过茶水,低低道:“前几日,老奴去领月利,听到库房的人说,最近在盘点家底,好似有为二爷提亲的打算。” “不会吧。这不是刚刚定下三弟和卿娘的事吗?怎么这么着急。”莺娘一手搭在我手掌里,劝慰道:“二哥八成还不知道,晚点你写信问问他。如果还有挽回的余地,好好说。” 我有些无奈,暗道:“你都说了,水欣县主像****的女人了。难道叫你二哥吃了霸王餐吗?” “只是像,又未必真做了什么。再者水欣怎么说也是个县主,会那么奔放吗?”莺娘轻轻嘀咕了一句。 我眼皮不动,静静望着池子里波澜不惊的水纹,沉声道:“女子不肯,但男子未必不会强来。他们两的婚事已经嚷嚷了大半年了,定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莺娘有些羞恼,却又不知道从何处劝慰我,只能扯开话题,悄悄问:“棋盘社和金铺真的都要关了吗?” 我不会直白的告诉莺娘原因,只叹道:“必须关了。” “为什么?”莺娘很是不解,四下看看附在我的耳边添加道:“可是我爹娘又扯着闹着要入股?” 我没有肯定,自然也不会否定。 “真是的,一把年纪的人也不消停点。这我哥以后都是要娶县主的人了,还怕没钱花吗?”莺娘轻轻锤击桌面。 “你也知道这是取县主,自然这彩礼钱是断断不能少的。大家和大人愁也是正常。毕竟清白做官,哪里有金山银山去任意挥霍的?”我泡开花茶递给莺娘,又接着道:“你现在就只用照料江母一人,狄哥一个孩子就觉得多少钱财都不够使唤了,更何况崔家这么一大户?光是过年走亲,送礼就不下百八。” 莺娘自来心大,也没被真正穷苦过,想了半日还是觉得我说的话不无道理:“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关了呢?” “树大,毕竟是招风的。更何况洛阳城这一年年关怕是不会太平了。”我皱了皱眉看着莺娘:“狄哥也快要启蒙了吧?想好让谁给他开笔了吗?” “还没呢。说起来,这学识太高的,我怕高攀不上,学识太低的,我又觉得别误人子弟。这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下来。”莺娘一提到自己的孩子就两眼放光。 “我瞧着狄哥小小年纪就很会看人颜色行事,以后仕途必定是不会差的。不如多些从文,少些从武吧。”其实还有一点,莺娘的性子容易吃亏,现在有江老夫人把持着还好,若到以后江老夫人撒手人寰了,莺娘就和狄哥孤儿寡母两人难免会遭人行骗。与其让这把年纪的莺娘重新开窍,还不如狄哥多张一个心眼,照顾点莺娘。 “我还是想他随鸿郎。”莺娘低下头,拨弄了茶盘,又道:“不过先寻了先生启蒙,看先生怎么说吧。” 我轻轻点头,只推过点心:“那唐家的事?” “你放心吧,我自从给唐老夫人引荐了齐芳,她就满口夸赞着呢。估计到中秋就能有个说法了。”莺娘悄摸着对我眨眨眼睛:“早知道你大嫂瞧上了那愣头青,你就早该牵这条线的。” 我定了定,连连摇头:“那唐家二少,样貌人品真心不错,最要紧也不计较往事。论起来我还觉得是齐芳高攀了呢。” “哟哟,你觉得好,倒不如叫你嫁给他得了。”莺娘轻轻推着我的身子笑说。 我闲闲的低语:“也得有那个缘分啊。反正你错失了这家庙,以后可不带后悔的。” 莺娘摆摆手:“不可能,我见那唐老夫人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后悔。”忽的眼珠子有一转,拉着我继续问道:“你那个六哥,屈突诠可娶妻了?” 我朝着莺娘盈盈一笑:“怎么,动了心思了?” 莺娘无奈得瞪了我一眼:“我这是想给你哥做媒呢。” 我迅速的回上:“有不错的人选?” “你可还记得高家嫡女?”莺娘极其严肃认真的问道。 我细细想了会儿,若论外貌,高家嫡女确实要比卿娘略胜一筹,可那丫头实在没有什么可叫人一眼看中的东西。最后排腹许久,我婉言道:“算了吧,高家嫡女的年纪太小了一点。我六哥太成熟,怕两个人聊不来。” “诶,要他们两个聊干嘛呀。要紧的是高大人和你六哥聊不聊的来啊。”莺娘极其好心的提醒道。 我总觉得她这么简单的思想断不可能想到这背后的含义,冷了半响,冷不丁反问道:“这件事,是高老夫人和你说的?” 莺娘眼眸一垂,笑道:“还是被你识破了。” 话音刚落,那边庭院外便有着酒娘和娟娘双双来看望我。 我连忙让人新添两个凳子,挽着酒娘笑说:“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们俩了,忙什麽呢?” 第二百零三章 牵红线 “可不是家里事太多了,连娘家都好些日子没回了。”酒娘回答的从善如流,好似一早就排腹好的说辞。 我微微一笑:“上次清明斗茶会也没见你和娟娘去露个脸,可是忙得大门都不出了?” 娟娘侧过身子用帕子捂住嘴角轻轻提示道:“姜家和康王关系不甚友好。” 闻言,我不禁有些放不下面子。莺娘低低问过酒娘:“姜老爷身骨可还好?” 酒娘反手拍拍莺娘的肩膀:“难为你还挂心,好多了。已经能重新下地了。”道完,酒娘脸一沉,叹出一气:“莺娘,立场不同,有些事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莺娘摆摆手:“我知道,姜家一直都是太子的后盾。鸿郎的事情,姐夫没有出手阻挠已经是看在我是他小姨子的份上了,这中间的关系厉害,其实你我妇人之间一两句能说通的。” 酒娘大方一笑,静坐着品茶:“狄哥也快两岁了吧,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莺娘转过酒娘对我笑道:“你说叫姜老爷给我狄哥开笔如何?” 我抑制不住的一脸红,匆匆摆手:“这事,你不得问酒娘吗?” 酒娘身子微微向前倾斜:“随了我家老爷,那可就是从文不从武了啊。” 莺娘犹豫着点下头:“刚刚茜娘和我说了,觉得狄哥鬼机灵,适合从文。” “我早前瞧着也如是觉得。”娟娘坐在我的身边,挽着我手附和道。 酒娘笑不见底,只定神看我:“你腹中可有何打算?” 这世间的事最说不准!没有厉害关系前,酒娘与我无话不谈。一旦有了牵绊,酒娘与我之间就如同隔了一座巫山,说不清道不明。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到时候还得听二夫人的。”我支起身子,给左边的酒娘倒茶,再给右手边的娟娘递果盘。 酒娘头戴着一个银色的步摇,阳光下略有一些晃眼。我笑容浅浅的赔礼:“上次二爷抢先一步买了铺子,不知道酒娘可还有心买回去?” 大约是真没想到我会主动提及,手捧着茶盅侧首:“你真打算关了?” 我点点头:“身子越来越重了,莺娘又是个不管事的。我怕撑不住,不如先关了一阵子。” 酒娘的目光扫过我和莺娘,携着我的手,笑吟吟道:“既如此,不如将他们一并卖我,依旧一楼小铺子开金铺,大铺子开棋盘社。只价格我出先前的两倍,盘货盘人。” 莺娘闻声,嘀咕算了好些会儿,咋咋呼呼道:“姐,这可是一千两白银呢!” 酒娘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对着我快言快语道:“你随时想卖都可以找我。当天先付五百两,过后交契约再付上之后的五百两。” 我一愣神,倒是没想到酒娘出手那么阔绰。想了好些功夫,招过莺娘,低低问道:“你还做吗?” 莺娘晓得我的意思,又觉得跟着酒娘做多少会束手束脚,只露出一丝犹豫:“你晚些还会再经商吗?” 偏酒娘也不急,只静静得看着我们二人你来我去。 我脸上再挂不住别的表情,瞪了一眼莺娘:“等孩子生了再说。” 酒娘松了茶碟,看着一旁静静喝茶的娟娘:“银两带了多少?” 娟娘收了纳闷的神色,低低回道:“一百两。” 我有些不自在的招过王姨,吩咐她回屋去取了契约,随后赶紧对酒娘摆手:“不用那么急。算起来我这个烂摊子还是白捡的便宜货。你先接手做,等稳妥了再陆续补上也不妨。” 酒娘硬是掏光了才凑到一百两放在桌上:“我知道,若不是因着特殊原因,你断不可能会松手铺子。这点钱,我还怕弥补不了呢。” 我使劲得退回银袋子:“不过就是试试手,没想到真能做好。帮谁不是帮,更何况这本就你看上的。” 酒娘迅速的将钱袋子递给巧人:“你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莺娘也帮衬着劝说:“是啊,我姐现在是姜家的主子,不缺这点小钱,是款主。你啊,更该多宰一些才是。” 既如此,我是再不好推脱,忙抵过信件:“因着一早就有贩卖的打算,账册正本副本都是全的,里头雇佣的月钱,每月货源花销等等都有统计。现下只需莺娘跟你去官衙里走一趟,写个条子就行了。” 酒娘含笑收下账簿,契约,都简单的翻阅一遍才递给身边的娟娘,又道:“你那片茶田每年出来的产量都供给棋盘社了吗?” 我叹道:“就是没有一个得心的茶农,产量不高,只能勉强供上一年的用量。但若是再增加一成客流量,这茶就得另寻供应货源了。”我定了定,又对酒娘道:“与其让两个味道先后冲击对比,倒不如你接手后直接从茶市上买吧。” 酒娘没有说话,只深深看着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连生意都做得这么好。以后你茶田里产出的依旧供给给我,价格五钱一两如何?” 我丝毫没有犹豫的拒绝了:“确实产量低了一点。不妥。” 酒娘一看我坚决的模样,就知道再难相劝,便笑眯眯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件喜事要找你帮忙呢。” 我眉毛一挑,漏了半拍的心跳:“是不是我六哥的事?” 酒娘咬着牙道:“你知道了?” 我看了一眼莺娘,莺娘伸长着脖子,小心问道:“哪家姑娘?” 酒娘眨眨眼睛,笑道:“兵部尚书李勣,李大人,你可听过?” 莺娘兴致盎然,凑话道:“可是那个取了圣上胡须的糟老头子?” 我面色一沉,能得到圣上如此青睐的人会看上我六哥吗? 酒娘点点头,接着对我说:“提的正是李大人的嫡女,李嫣然。” “会不会有点高攀了?”我没敢应下,低低又添加道:“怎么没有和我大哥讲?” 酒娘手收回了袖间,一副无奈的模样:“谁不知道国公爷袭爵后就不问世事了,你六哥现在出府单过,他哪里管得到。” 这话说的,好似酒娘有登门提过一样。我转眼扫过酒娘边上的娟娘,看到她略有些局促的神色便确定了几分。 酒娘咬着牙,低声道:“李大人怎么说也是兵部尚书,要是你六哥做了人家的女婿,还怕上头没有人罩着吗?这个道理,你会不明白?” 我见到酒娘的眼中泛着精光,可是这第一,高大人以后是辅佐李治的人,论起来不如抱着高大人的大腿妥当。这第二,做妹妹的哪有管兄长事的道理,一个两个的都来找我说项,我头也涨的狠。 忽听得莺娘喃喃道:“不是说李大人的嫡女长年羸弱带病吗?” 我缓缓侧首看着酒娘。 酒娘略带一点愧疚:“除了这点,这丫头才情外貌都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 我微微皱了眉头,定睛瞧着莺娘和酒娘,又实在不好说死,片刻后才道:“不如我晚些写信给我六哥,看看他是否有意中人。若没有,我会多问一句的。” 酒娘顿了顿,还是含笑应好,只拉着我的手又说道:“听说你六哥不爱回家,你四嫂也是个闷葫芦,这种事只能你多操些心了。” 我扫了眼娟娘,浅浅笑道:“哪里,这等好事我只怕六哥福薄,还是先问过他再定吧。” 酒娘清晰得再次强调:“这可是关系到你六哥的仕途,你也多费些心。” 我本就无意介绍李家的嫡女,现在听到酒娘再三拿出六哥官运的说辞多有些不情愿。一来二去,面上也彰显了些。 但事实证明,酒酿是精明的,发现我有些反感就立马提出了要起身的意愿。 酒娘如此行径,我倒显得有些小肚鸡肠了,愧疚满怀得说道:“我会和我六哥好好讲的,到底如何还得看他怎么想。” 酒娘自然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换了的就是我这句愧疚得承诺,立马摆摆裙底:“有你这句话我就等着好消息了。”道完重重拍了两下我的手掌,寒暄了几句注意身子就带着娟娘步履轻松的出院门。 我一时紧绷着的肩膀这才落下,莺娘就凑着脑袋问道:“你卖铺子都没紧张,怎么给你六哥做媒就急出了一身汗?” 我拿过巧人手中的帕子,擦拭了两遍,才缓缓道:“这世上最难做的不是生意,是牵红线。就怕做不得好姻缘,白白断送了人一生的幸福。” 莺娘自然也知道婚姻的重要性,迎着我的目光,反问道:“那艺娘呢?” 我脑袋片刻短路,咂吧着嘴唇道:“艺娘,艺娘是谁?” 莺娘听到我如是说,气得直跺脚:“总不能为了能官运亨通就断了艺娘的路子吧。高家嫡女啊!你忘了,可是我先提的。” 我斜着眼睨了一下莺娘:“你还嫌我大着肚子操心的事不够多吗?高家嫡女,才行品德,你我也是看到的。我倒觉得做给你那个堂兄崔子波倒不错。” 莺娘狠得摔下茶盖:“那哪行。子波怎么说都是丧妻的,艺娘再不济也是高家的嫡女啊!” 第二百零四章 无题 我撑着脑袋,点头:“可除了这一点,我倒真觉得艺娘配崔子波是极好的。你想想,崔子波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要是真打算续弦,你说最要紧看重女子什么?”我望着莺娘迷茫的目光又接着道:“艺娘虽然不够聪慧,可心地是绝对的善良,但若真嫁给我花心的六哥不免受到委屈。” “可怎么说艺娘都是高大人的掌上明珠,哪有做续弦的道理。”莺娘略微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摇摇头道。 我挥了挥袖子,想寻些凉风,可偏偏日头又出来了。我看着外头庭院里错落摆放的蔷薇好些枝叶都要被晒得腌巴了,连忙招过巧人:“让他们把花盆换到阴头里,这大太阳晒得,连点生机都没有了。” 莺娘闻身看了两眼:“可不是,今年太阳比往常都毒,怕是周围要闹干旱了。” 我倒没有这些忧国忧民的胸襟,继续道:“艺娘的事,你还是回了高老夫人吧。怎么说感觉和我六哥就是不相配。” 莺娘咂巴着嘴,拂袖道:“酒娘说的你倒会考虑,我说的你连提都不提啊?” 我滴溜溜的眼睛在莺娘身上转了好些圈:“莫不是高老夫人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 莺娘聪明的绕开话题,笑道:“你说真让姜老爷给狄哥开笔好吗?” 这已经是莺娘第三次提了,我十分自然的摇摇手:“且不论姜老爷会不会对狄哥严厉,就姜老爷的年纪我也觉得不妥。”我眼过莺娘,知她还有些不肯放下:“况且姜家那么多和狄哥同岁的孩子。你不怕没学好,反被带坏了吗?” “带坏,我倒不怕。”莺娘轻抿了一口凉茶:“只是孩子多不免玩心重一点。” 我低头晒然一笑,难得也有莺娘想到的时候,随即抬起头来:“我怕是今日过后就再不经商了。你若还想赚钱不如跟着酒娘小赚一笔。” 莺娘提高声音问道:“怎么好端端的金盆收手了?你要不说明白,我就不让我姐把剩下的钱给你了。” 我倒真不在乎酒娘不怕钱给我,可我怕莺娘这一嗓子引来外院的眼线,紧拽着她的袖子再三嘱咐:“别瞎嚷嚷了。我不过就是累了。” 莺娘知道我脾性,再看看外院里鬼头鬼脑的小丫鬟多少明白了我的难处:“难为你还总想着他人,而旁人却总是处处防着你。”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在乎的人都安康不就好了?”我压了声音,又道:“若是你还要继续做,不妨去让王元宝多多帮衬些。他最近老在棋盘社里晃荡,你说一句他便挂在心上,难免能挡下不少肮脏事。” 莺娘天真一笑:“你们两真是大小的情谊,连回报都不求就能豁得出去。行了,我记着了。” 我再不多说,只抬手让巧人装些冰凉的瓜果让莺娘带着。 反正都是庄子上送来的,也比外头买的甘甜一些,莺娘就都收下了。临走时又道:“再过几日便是七月初七,不如叫上你六哥一道都相看一遍吧。” 我算算日子,确也是没几天了,索性就应下相约的机会,让诠郎自己挑选。 夜里临睡前,我依旧给腹中的孩儿讲述一些自己还记得的童话故事。凡讲到高潮,巧人和张良子都会屏气偷偷竖着耳朵悉听。 “也不知姨奶奶都是从哪里看来的。奇奇怪怪的名字,可偏偏故事就是好听。”张良子更换着油灯,嘀嘀咕咕道。 巧人给我铺床,随口跟道:“是啊,尤其是那个美人鱼的故事,只叫我听得心痒痒的。怎么就能叫旁人篡夺了自己幸福呢?” 我吹开牛奶的热气:“你可是想嫁人了?” 张良子一时也激动了起来,窜上蹿下得围着巧人:“你是不是看上了福安啊?” 巧人红着脸,推过张良子:“你不要休息,姨奶奶还有休息呢。你有那个功夫盯我,倒不如多些心眼看着点后院里的。” 张良子吐了吐舌头,无奈的收回话:“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怎么近段时间不见她出门了?” 巧人符合道:“大抵是上次的事,做了亏心事不敢出来见人了吧。” 听后,我无奈地朝巧人摆摆手:“现下可还有人伺候她?” 张良子眉毛颤了颤:“她那性子古怪的狠,旁人躲她还来不及,谁敢上前去凑她的脸?有个相好的姐妹,前天好心好意得去看她还被她给咬了。至那以后,后院就只有寻鹃哥的,没有寻她的人。” 我闻言,缓缓点头,小声道:“她的事,了解就好,不要多议论,也不要多管。再怎么样,她都是老夫人赏的,好生供着就是了。” 巧人自是没有问题的应下,张良子却有几分不情愿,但到底还是点下了头。 我走着往床边,毫不避讳的拦着巧人:“你和福安通信吗?” 巧人斜瞟了眼张良子,羞红着脸,低低道:“写过几次。” 我一笑还未开口,张良子就蹙着眉道:“姨奶奶是问你,二爷如何呢?”、 我不免面色微窘,垂着眼帘:“还是没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巧人看着张良子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很是无语,对着我愧疚道:“没有。” 我挥挥手,软弱无力地命她们退下。临走前却看到巧人不漏声色的掐了一下张良子,嘀咕道:“你难道不知道二爷现在和谁在一起呢吗?” 张良子自来分贝不小,又怕被我听见,卡着声线:“不就是水欣县主吗?之前那么就都没事,现在还怕会有什么事发生不成?” “笨。就是发生了又怎么会叫姨奶奶知道?”巧人回首又看了一眼屏风后面的我,仓促得推着巧人出屋:“以后少在姨奶奶面前提二爷吧。” 论起来,我比巧人还要小四五岁,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早没有了先前的光亮,那种年轻好动的模样早就烟消云散到了天际。 我侧着身子,默默流泪,暗暗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孩儿,如果娘不能亲自照顾你,一定不要恨娘。” 第二百零五章 压制 我怎么也没料到自己随口说说的红线竟真促成了一桩美事。原道是那高家嫡女,高尧艺竟早在斗茶会那天就看上了威风凌凌,貌若潘安的崔子波。 莺娘得了我的话,本打算借机婉转拒绝高老夫人原先的提议谁知真有人动了春心。 我手握着莺娘送来的手信只笑得合不拢嘴:“确实是俊男靓女,想想都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 巧人点点头:“这倒是解决了姨奶奶的一大难题,那还用叫六爷回长安相会七夕吗?” 我虽然不喜李大人的嫡女,但洛阳城内确实待嫁的姑娘不少:“替我墨砚吧,总是叫他来相看一趟才不负酒娘的好意。” 见我如是安排,巧人便挑起帘子,取了里头柜子里的笔墨:“姨奶奶好些日子没动,这上头都长灰了。” 天气燥热,即便穿得再清凉还是动不动就淌汗,我斜靠在榻上悠悠得扇着风:“身子不比早前利索,哪里还高兴动。说起来,张大夫可有安排什么新的药膳?” 巧人展开卷纸,面露窘态:“张大夫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上次替姨奶奶问诊后就再没请到过。” 毕竟我身份低微,能得老太医几次相救已是看在崔家的面子上。若真要做我的专科大夫,想必人家啊还觉得我不够资格。 巧人见我没有搭话,嘀咕道:“自从城里传出那棋盘社是姨奶奶开的后,外人都道姨奶奶是个贪财的主。就连张大夫也略有些轻视的意思。” 我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研墨的巧人,淡淡道:“是不是崔家的人都这么议论?” 巧人顿时一愣,惊讶得看着好似一直不关外事的我,低低回:“还不是林姨娘散出的口风,要不那城阳公主怎么能知道?” 我依然怔怔的表情,抬手招过巧人凑近问道:“前些日子我叫你送去给三爷添桩的银子你按时送去了吗?” 巧人还未开口,就听到外头有小丫鬟走动的声音:“林姨娘来了。” 我飞快的扫了一眼巧人,她迅速垂下眼帘,点点头,半响回道:“送去了,不过都给林姨娘退回来了。” 那么此次她登门到访必定不会是善事。 林姨娘火急火燎得推开门,一见我气定神怡得坐着题字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又算着独自做什么买卖呢?” 我半点都不惊讶,还是缓缓起身给她行礼,笑吟吟地迎上去:“怎么今日想到来茜娘这里做做了?” 林姨娘自是精心装扮过的,花哨的模样把我这个年轻的姑娘家都比了下去。她绕在我身边转了不下三圈,频频暗叹:“亏得你处处为那对母子着想,可偏偏人家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她那皮笑肉不笑得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了,略微退了一步小声道:“姨娘穿的百褶裙可真好看,显得身段也是修长的。” 林姨娘用帕子轻轻掩住唇角:“倒是你,一直不出屋子的,怎么看着竟比我这把年纪的还要面容枯黄呢?” 我招呼巧人给她端茶,王姨一早就去小厨房拿了消暑的果实。 “听说最近七夕你们几个小姐妹有活动?”这话明显是有下文的。 我眼底的笑意越发浓烈:“只暂且说有这么一回事,可连何处都没有定下呢。” 林姨娘忽得皱眉,连连拍了数次我的手掌:“府里也好些日子没有热闹热闹了。不如叫上她们一道来赏花如何?” 我浅笑着推脱一番:“现下多是姨娘操持家事,来了怪麻烦的。” “你可是怕我弄得不好给你丢人了?”林姨娘佯装嗔怒的模样,只吓得我不敢接话。 我眼过外头的王姨,多有些犹豫的模样:“当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多数是莺娘的好友,突然说邀请来我们府上会不会太唐突了。” 林姨娘得到这句话更是紧挨着我低声道:“其他人不过都是附庸着的,你啊,只需请一个人就好了。” 我强撑着身子,不敢离她太近,可也不能离她太远,只得仓促的问道:“卿娘吗?” 林姨娘突得收起几分笑意,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就是我做得再完善,她还是坚信这中间是我透给崔老夫人的口信。林姨娘随即又摆摆手:“不是,是笑颦县主。” 难道还没完?这亲都定下了,林姨娘还想干什么? 我正要开口,王姨抢先送上了果盘:“天气怪热的,姨娘先吃两片瓜消消暑再说。” 林姨娘终是收回了身子,拿过一小片甜瓜:“听说你六哥还没成亲是吗?” “正打算写信去问呢。”我扯了一下被林姨娘压着的袖子,浅浅道。 林姨娘眼过桌上的笔墨:“你啊,真是让我吃惊的地方不少。这是红丝砚吧?” 我是真没想到林姨娘会懂得这些文墨,赶忙盖上卷纸,遮掩道:“当年我二嫂送我的。不过就是把玩的东西。” 林姨娘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下功夫,只含笑得看着我身边的巧人:“这几个丫头年纪都大了些,又都不爱说话,可要我送你两个灵巧些的?” 我回首看了眼巧人,不明白又是何处碍到了林氏的眼,肯定得拒绝:“茜娘自来心大,这两个丫头话虽不多可都是用的得心,再叫新丫头来怕是一时不习惯。” 说完我不禁刻意低头摸了两下腹部。到底我怀着是崔家的子嗣,崔老爷应该是不希望我有什么闪失的吧。 林姨娘含笑起身,指着桌上的荔枝:“这东西寒气重,茜娘还是少饮用些。” 我赶忙招过巧人把这盘一并送到紫琴的手里:“既如此,白放着岂不浪费。姨娘若喜欢不如带些去吃吧。” 林姨娘眯着眼,点点头:“也罢,好些日子没尝了,不如图个鲜。对了,七夕就定下在崔府设宴吧。你若是不好意思请笑颦县主,我就替你跑这一趟。” 我知她必定是事在人为,只得硬着头皮道:“晚些我和莺娘讲一声,再相告笑颦县主吧。” 林姨娘这才满意的挥下手:“嗯,对了,别忘了你六哥的事。” 第二百零六章 七夕 崔家虽然不比什么王侯贵族,但是历数族人先辈都是前朝要臣,不过就是到崔老爷这一代稍逊一筹。 一早牡丹亭里就摆着漆得锃亮的长桌,一应陪衬的装饰物都是雕工精美的古物。一座天女散花的双面屏风倒是恰到好处的渲染了七夕相会的气氛。 周围走动的小丫鬟都拿出了一年内最精心制作的衣裳,细细看来,倒是各具特色。 匆匆照面的几个小厮,那脸上的笑意都是挂不住的。 可偏偏在这个盛世繁华,最幸福的节日里,我却一点笑都挤不住来。 张良子簇拥着巧人,打趣道:“福安又给你送了什么好玩意?” 巧人羞红着脸,悄摸跟在后头:“我倒宁愿他没送这东西来。你可知道二爷今天什么都没有备给姨奶奶。就连刚刚被抬上来的鹃姨奶奶都有一对赤金的耳坠子。” 张良子啊了一声,看着我没有一丝变化的侧脸,嘀咕道:“那山琴呢?” “她本是丫头。”巧人一副你不提此人还好,一提就泛恶心的模样,吐了吐舌头:“最近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送去的菜都叫她倒了,直嚷嚷说姨奶奶想害死她呢。” 我一挥鹅黄色的镶边衣袖:“别管她说什么,你该送去的饭还是得送去。” 匆匆看去,院子里摆放的东西都大抵妥当了,我照旧依靠在亭子里悠悠扇着凉风。 林姨娘终是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来,不由多了几分欢喜轻松,扭动着腰挥汗走到我身边。 我自知她劳苦功高,多费了功夫给她倒了一杯茶:“姨娘,用。” 林姨娘眼瞅着我,好似神离在我身后,笑不见底。而不久,我后边就传来一个妇人清嗓的声音。 一个激灵,我忙转身瞧着,正是许久未见得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一上来就丢了一句酸不拉唧的话对林姨娘:“还不死心呐,不是都和高家过定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打量了一眼林姨娘身边的我,招手又道:“肚子好像又大了一点了吗?可有动静了?” 俨然一副好婆婆的模样,我垂着脑袋规规矩矩回道:“最近几夜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月份还是轻了点,反应不大。” 崔老夫人点点头,命林嬷嬷拿过软垫放在石凳上:“年纪大了,吃不得冷的,受不得冷的。” 林姨娘手掩着帕子捂住嘴,低低吩咐紫琴:“去门口看看,可有客人到了。” “姨娘也是第一次办活动,难免手生,这才一竿天,哪里会有人来?”崔老夫人端着热茶,轻声一笑。 林姨娘脸上有几分挂不住的尴尬,随即又堆起了笑意:“是啊,不过多有错误,想必老爷也是不忍责怪的。” 好一张翘嘴,竟叫崔老夫人自打了嘴巴还不能回嘴。 “不过就是老爷再宠你,这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庶子配庶女,这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崔老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还顺带扫了一眼我。 我少不得要做出一副颤畏的可怜样,暗暗道:“这大喜的日子,莫要叫外人瞧了笑话。” 其实我哪里不是向着崔老夫人说,可偏偏她那副心肠就是料不到别人的好,怔怔看了我一眼,愣是砸了热茶在我跟前:“鹃哥呢?怎么就见到了你?” 我认真道:“一早鹃哥就说了身子不利索,没有出门。” 崔老夫人苦笑着瞧我:“身子不利索?原来在我身边生龙活虎的两个丫头,现在去了你房就都不利索了?” 我低着脑袋,哪里敢再说什么。 可偏偏林姨娘就不能让热闹淡下去,又上赶着好心劝慰:“这不都是二爷不在家的结果吗?这正主子还没进门,二爷身边就这些莺莺燕燕了。也不知道以后谁给谁立规矩呢。” 崔老夫人老眼一瞪,对着我恨恨道:“我断不会叫我的儿子走他老子的路子!谁要是有胆窜那个主,我连她肚子里的小兔崽子都不会留着。” 这话一道,我不免打了一个寒颤,却还是反应出来,规规矩矩重沏一杯热茶递到崔老夫人面前。 谁料,她性子又犯,猛地把热茶倒在我的手背上,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哼着鼻子道:“外头天这么热,你还让我喝热茶,安的是什么心?” 委屈这种事,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我憋着眼泪,不敢让它留下,吞了一口气,强忍着火辣辣的烫:“多是茜娘思虑不周。” 崔老夫人见我大着肚子羸弱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一份心软,摆摆手:“罢了,我还是先去看看戏班子安排的怎么样了吧。” 道完,便扶着林嬷嬷的手,小步走到西苑。 林姨娘见我红肿眼,由不得补充两句:“说了,他们母子都是为自己的自私鬼,你又何必费那个好心,还做得个倒霉人?若我是你还不如跟对了阵线。” 我命巧人取过冰块,小心翼翼地覆在伤口上,真怕到时候又气泡。 沉默了片刻,林姨娘看我这闷葫芦的样子也觉得无趣,便匆匆起身去相看场地,后厨。 我见人都散了,才还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吃点亏,总叫她们两又吵起来的好。到时候背负罪名的,还不是我这个炮灰。” 巧人暗暗蹬脚:“真是黑心肠的东西,话说的好听。跟着她,也没见她送个什么烫伤药来。” 张良子伸着脖子附和道:“可不是,老是跟我吹嘘,她那玉容脂有多厉害,怎么这个是时候就不提了?惯会假仁假义的。” 我摆摆手:“罢了,二爷不是还有留给我一些凝雪膏吗?巧人你帮我去取来吧。” 巧人见我突然提到这个东西,顿了顿步子,拉过张良子:“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放哪里了。张良子你还记得吗?” 张良子摸摸脑袋,很不怀疑的看着巧人:“不是一直都放在姨奶奶的梳妆镜台上吗?” 巧人面色拉长,狠狠地提了张良子一脚。 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躲过我眼睛,我低低道:“是不是没有了?” 巧人连忙点点头。 我又要道:“是我经常受伤,还是二爷经常受伤,这东西怎么用得这么快?” 巧人知道再难唬住我,只得小声道:“二爷拿了东西,说是带给水欣县主用的。” 我垂眸想了片刻,不正是前段日子他们两骑马出去,水欣县主受了伤吗?那里头含着薄荷草…… 他自始自终都相信水欣,不相信我?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是输在有没有孩子…… 巧人见我一直没有说话,脸色还越来越苍白,不由得担心起来:“姨奶奶,那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想要,我再叫福安和二爷说,多做几瓶就是了。” “这东西可是我一勺一羹亲自为你调配的呢。” 眼前忽然浮现出我三岁,在青州,籍郎稚嫩的小脸蛋趴在我窗头嬉笑着说。 可是,今日你又再为谁一圈一圈的转动捣药柄? 我遂不把心事一件件落在心头,只望心情好些,能有利腹中的孩子,半响,定定心,缓缓道:“怕是要留疤了,去取些陈醋过来吧。” 巧人这下才松了气,快步跑走。 我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喝了两巡茶,才听到正门里传来不小的动静。 巧人扶着我,慢悠悠晃荡到正面,来的是康王府的马车。 因着崔家门前的街道还算宽阔,周围也没什么大户人家,康王的马车停得很是霸道,整整站了三块空地。 驾车的马夫竟然还能认识我,侧身对着里头的人道:“崔家姨奶奶出来迎接了。” “这个大热天的,做什么,那么多规矩呢?” 笑颦县主连连叹道,由着侍女小心翼翼扶她下马。 我虽然和她关系不甚融洽,但也比之前好了不少,忙笑道:“却没想到第一个登门的会是县主。” 她落定了脚,便欢快得上手拦住我的臂膀:“听闻你六哥今天也会来?” 我倒是从她话中听出了几分期待的意味,偷偷侧脸打量:“是啊。” 笑颦县主也不藏掖着,大大方方道:“前些日子,我在街头碰到过一次……嗯,长得挺秀气的。” 我差点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大概这辈子,笑颦县主是唯一一个敢说诠郎长得秀气的女子。 我便给巧人使了一个眼色,让她紧跟在后头,我和笑颦县主并肩而行。 “莫不是看上我六哥了?”我低声,怀揣着不安得打趣。 岂料笑颦不怒返笑:“果真,人说最了解自己的就是敌人。不过往后,你可就得叫我兄嫂了。” 我一个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又是哪回事? “小时候没觉得,现下看看,崔府也太小了。”笑颦县主每走两步都要和我讲,哪里哪里她和籍郎捉了一只麻雀,又在哪里哪里他们斗蟋蟀。 我一路附和着说笑,倒也有些梳开了心结:“没想到你们小时候有这么多趣事啊。” “但是我一直听籍郎说起一位女子。他说,那个女孩人小小的,可总是皱着一副眉毛,好像有解不开的心结。每次他说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就可心疼了。”笑颦县主眨巴着眼睛,生生望着我说道。 第二百零七章 波及 我不自觉的摸了一下鬓角的发,自信的以为笑颦县主口中的女子会是我。 岂料她转而笑道:“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不是我,是我的姐姐。” 我只听到自己心在破裂的声音,可又不能在面上彰显出来。硬撑着嗓子,低低问道:“二爷和你说的?” 笑颦天真的一笑:“不是,是我有次偷偷看见籍郎和我姐在一起说的情话。可是把我感动坏了。” “都是些什么呢?”我强装着镇定,认真问道。 笑颦仰望着天,叹道:“原来,他们已经相爱了十几年了。不过我姐也真是的,既然自己也喜欢,那天斗茶会干嘛要叫我去父王面前求婚。” 我错愕的一惊,随即恢复了自然:“你说,是水欣县主让你去说的?” “是啊,我姐说,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她看好我和籍郎,让我和父王提,在那么多人臣面前,父王只有答应的份。”笑颦县主说完又低声自嘲道:“哪里会知道,最后是籍郎直白拒婚。” 此刻她才想起来,她是在何人面前陈述,很是愧疚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你抢籍郎了。我现在已经心有所属了。” 我真是万分佩服笑颦县主的大脑怎么能如此简单。 只得佯装满足的笑笑,是啊,你不和我抢了,你姐代替了。 这厢我们刚绕过竹林间,林姨娘早就在牡丹园外候着了,一看到笑颦县主的身影,就笑脸相迎。 林姨娘热络得领着笑颦县主往亭子里石桌旁做下,又唯恐寒气太重特意叫紫琴大热天的用热汤子捂温了才让笑颦县主做下。 笑颦皮笑眼不笑,推开紫琴:“我哪里就那么精贵了。” 林姨娘不但不气,反而连忙附和:“是鄙人思虑不周。” 笑颦县主含笑挥挥手:“罢了,你去忙吧,让我和茜娘单独聊一会儿。” 林姨娘飞快得扫过一眼我:“可不要怠慢了县主。” 我本来就无心看林氏趋炎附势,现下县主有意打脸,我故作一怔回击林氏,笑了笑:“我自会好好照料笑颦县主的,姨娘放心吧。” 外头确实还有忙不完的闲杂事,林姨娘刚转身要走,又不好意思的倒回来:“茜娘,你六哥可说要来了?” 我不禁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笑颦县主,莞尔:“说过要来,但不知道临时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林姨娘有意又高了一个调子:“你可和他讲了,笑颦县主也来了?” 我是真有些厌烦林氏的这套,故意一言不发得望着笑颦县主,有意装出是不是有什么内幕的疑虑。 笑颦县主通红着脸,猛地挥手推开林姨娘:“有完没完了,来不来你去候着就是了。别打扰我们两说话。” 此行,那便是真有事了。我不禁暗叹一气,又不知自己到底是情愿笑颦嫁给诠郎,还是不情愿。 “听说李大人的嫡女,李嫣然今天也会来?”笑颦待林姨娘走远立马过问道。 我心底多有些不以为然:“李姑娘身子不好,也推脱过一次,没给准信。” “那倒是,她弱不经风,哪里能出来见人。”笑颦县主低低自言自语道。 这点就非常入不得我眼了,我没搭话,只自顾自的喝茶。 过了会儿,莺娘领着蹦蹦跳跳的狄哥也入了牡丹园。 “皮猴,好些日子没见着了。”我比划着狄哥的个头,长得真是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快赶上了我的膝盖。 莺娘先对着笑颦行一礼,转而拉过狄哥问安。 狄哥做得还有木有样的,贼贼得朝我笑了两声。 “小孩最是等不得你发现。等到你回过头,他都已经会蹦,会跳了。”莺娘欢喜的牵着狄哥,与我们一道往亭子里走。 “怎么徐嬷嬷没跟来?”我眼过莺娘身后,张望了好些会儿。 莺娘笑道:“因着铺子里的事,酒娘和我都不通,我只得让徐嬷嬷去找王大商人帮忙了。” “可是那个最近闻名遐迩的,王元宝王大商人?”笑颦县主支着身子,好奇得问道。 我不知她这般激动是为何,只得笑笑:“他与我一道长大,不过就是偏财运旺了点。” “你不知,我父王长对此人赞不绝口,门下朝客曾屡次谏言说要拉拢此人。可此人偏偏软硬不吃,连父王都奈何不了他。”笑颦县主说说又道:“他在长安,和洛阳开的香药铺子都贩卖着西域,波斯,高丽各国的熏香。其中罕见的药草不下三百多种,甚至传闻有一种龙延香可以有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功效。” 莺娘与我对视一眼,连忙摆手:“你怕是听了谣言了。要真有这种药,岂不是人人都强着夺着要买了?那最该着急得到此物的应当是圣上。” 笑颦县主一副你没见过不懂得神色:“圣上已经给了王大商人全部的宫中脂粉香药财办权了。其地位早就超过了那盐商,李三全李大商人。” 忽听得笑颦县主如此说,莺娘暗暗抓痛了我的手:“还是你贵人多啊。那我和酒娘的棋盘社一定能逢凶化吉了。” 我心头一颤,又碍着笑颦县主在场不能多问,只得小心叮嘱:“现在洛阳城内水太深,若不行,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剩余的钱,我不要就是了。” 莺娘片刻不犹豫:“放心吧,以后有王大商人照着,还怕棋盘社不能顺风顺水吗?” 我见她说得如此满鼓做堂,实在不好多劝,只得暗暗定下心思,过后找王元宝说项,让他多费些心了。 笑颦县主瞧莺娘浑身带感的模样也动了兴致:“什么好玩的东西?不如加我一个?” 我连忙在桌底下对莺娘再三摆手,莺娘才略微收了一些高昂的情绪,转了话题:“一会儿可想好行什么酒令了?” 笑颦县主一听到行酒令三个字,就泄了气:“能不能不玩这个文嗖嗖的东西?到时候我还不得喝得烂醉如泥?” 莺娘捂着嘴角偷偷笑,狄哥看着也跟着学,弄得笑颦县主直跺脚。 “对了,小王爷怎么今日没来?”莺娘眼过狄哥,才想起,多了一嘴问道。 “他呀,又捣蛋,被母后罚在家抄书呢。”笑颦手拨一颗小葡萄递给狄哥。 狄哥奶声奶气的说了声:“谢谢县主。” 可是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莺娘护短道:“我儿子说得这般好,你们笑什么。” 我拨动着狄哥的小嘴唇,煞是喜爱:“这笑,是笑你儿子比你聪慧呢。” 莺娘眼看着我,就怨自己的嘴巴说不过我。 谁道我们这厢刚闹腾完,诠郎便领着三四个青年男子缓缓而至。 “茜娘见过,六哥,唐二少爷,崔表兄,王大商人,唐公子。”我一一行礼问安。 他们也都一一和我抱手回礼。直到了唐豪杰那一头,我稍有停顿,决没想他也会来。 大抵是唐豪杰看出来我的想法,拘礼解释:“在下今天是来唱戏的。” 我转向看看庭院里搭建的台子,才想起来林姨娘前几日就嚷嚷着自己请了城中最知名的戏班子,春响。 “我看唐公子的身段,姿色,必定是戏班里顶梁柱吧。”我倒是真心钦佩他观察细致,谈吐做事大方得体的性子。 “多是茜娘谬赞了。只别嫌在下水平过于粗陋就好。”唐豪杰挥挥衣袖,自谦了几分。 笑颦县主一早看到六哥来,那眼睛就没离开过。等转到唐豪杰身上时,只指着:“你……你不是太子哥哥的……” 一席话,让在场者都面有不同的尴尬。 莺娘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又和太子搭上了关系,便对唐豪杰多了几分轻视:“自古戏子最无情。也不知你说话是真还是假。看着像谦虚,可别实际再卖弄。” 说到底,这唐豪杰上次于我还有一次救命之恩。我赶忙拦下莺娘,低声安慰道:“强权面前,谁都有低头的时候。” 莺娘无法,自知到底太子之位没有撼动的迹象,多半无奈,领着狄哥去寻崔子波的孩子玩去。 笑颦县主不用说,自然是要跟在六哥身边的。 我没法,算起来还是主人,只得大着肚子伺候这一大堆少爷。 我虽然没有正眼看过王元宝,但我知道,他的目光自始自终都跟随着我左右。 我笑他笑,我愁,他愁。 原来,有些情感无论时隔多少年,它依旧冰存永不动弹。 “上次茜娘煮的茶,可叫我三月都时常怀念口间的醇香。”崔子波转动着茶盘,很是认真得夸赞。 我招过巧人,吩咐:“去把地窖里的茶盒都取出来吧。” 崔子波得信,满意得点点头:“往常,那片茶田因为产量少,可是一直买不得好价钱。自你斗茶后,那周围的茶田可是翻价五倍。但依旧做不出你那时煮出来的味道。” 我浅浅一笑:“可是用的天山冰水?” 崔子波憨憨一笑。 毕竟他们都是文人,都觉得好茶必当要配好水。 我轻轻摆摆了手:“其实不然,此茶长年由青要山的泉水灌溉,早就吸食里头的甜份。若是再用其他泉水灌泡只会窜了嫩茶其本身的滋味,反倒喝不出那份甘甜来。” 第二百零八章 亲人 “原当竟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崔子波轻轻拍了两下石桌,含笑望着王元宝:“你倒乐得给人家藏方法,可人家却宽宏大肚的分享秘诀。” 王元宝大气的笑了笑:“就是外人用了此水,也煮不出茜娘的茶味。” 我难免有些局促得红了一下脸。 唐秋泽静静得打量了一会儿,没有搭话,只片刻后问道:“怎么,籍郎没有回来和你过节吗?” 我袖中的手,略微有些拳起:“大抵是要准备秋闱,没空折腾了。” 诠郎默默点头:“这次学馆考完,就该去尚书省应试了吧?” “大抵是礼部应试吧。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了。”我拿过巧人送来的茶罐,细细碾磨。 诠郎挥挥手:“巧人,你替你主子做。茜娘你大着肚子就好生歇着。” 崔子波不免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 王元宝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嘀咕:“你还怕茜娘以后没几乎煮给你喝不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子波再是不好做过多的惋惜,含笑:“难为你这个知己,倒是处处都为她着想。” 诠郎冷不丁咳嗽一声,调高了音调:“笑颦,你姐姐呢?” 笑颦县主面部一僵,毕竟陪读的事,只有康王府和崔家的人知道。若说生病,那我在场,岂不是有意欺瞒我的亲人,但若真话,那水欣县主的名声多半是不会好了。 正是笑颦踌躇之间,我有意扭了一下脚:“诶呀,怎么好端端的又抽了。” 笑颦顺杆扶着我:“听闻孕妇都容易四肢浮肿,不如我先扶你回房歇息一会儿吧。” 诠郎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我又是想骂却骂不出口。我实在无法只得低低道:“六哥,茜娘好些日子没和你聊聊了,不如你送我回屋,顺道讲讲瀛州的风貌吧。” 诠郎自是乐意,大步上前,搀扶我:“你怎么还这么实心眼。” 我苦笑着示意周围人都看着,诠郎才收了令色,关怀道:“自己走可行?” 我嘀咕:“不过是做个戏,哪里就真受伤了。” 诠郎没法,由着我一小步一步慢慢挪移。 “看来那水欣县主确实跟籍郎在一道呢。” 一绕过竹林间,诠郎就迫不及待的嗔怪道。 我也没否决,只是有些不忍他责怪籍郎:“二爷大抵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诠郎恨得踹了一脚边上的石头:“你看看你。我本来没见着人,只对籍郎有三分的抱怨。现在看到你这般羸弱的模样,别提有多气了。大着肚子,却不见长肉,就快剩下骨头了。” 我愧疚满怀,抚摸着腹部:“别告诉二嫂,我不想她再为我操心了。” “所以,你就一直把这些苦水自己一个人吞?”诠郎袖子一挥,狠狠道。 我想了片刻:“兴许这些只是捕风捉影的事。籍郎可能和水欣县主是清白的呢。” 诠郎双手交叉放于身后,架势倒与当年的国公爷有八分想象:“他若不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心。何苦放你一个人在家养胎。就看到你这般枯黄的面容,怎么忍心自己拥美人在怀?” 我顺着籍郎的话,缓缓摆头:“他也是希望我们娘俩以后能过得好吧。” 到现在我都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想他会如前一世一样忘恩负义。 诠郎愤恨一气:“刚刚你何必替那个女的遮掩过去,也叫她出出名头。” 我闻声苦笑:“她是县主,有多少人敢说她不好。了不得最后还可能说我们崔家败坏门风。我不要紧,我不想我的孩儿受到什么无妄之灾。” 诠郎皱着眉头深陷了许久,我微微一笑:“不说这些烦心事。可想好何事给我讨个嫂嫂回来?” “你也看到了,现在有个官位,四面八方的人都想拉拢。”诠郎也不藏掖,和我开门见山道。 我信任他,自然也不会藏拙,缓缓分析:“李大人的嫡女才情是不错,就是身子骨差一点。笑颦县主虽然任性,但是心地单纯,不过你若真真娶了她,官路也是到头了。” 诠郎不禁对我刮目:“没想到你怀里孩子,还是一样聪慧。这两个女子,我都看不上。” “是有已经心仪的女子了吗?”我看着诠郎缓缓问道。 诠郎有些犹豫:“暂时还不想谈论婚事,毕竟朝中局势并不明显,更有传言说圣上的身子已经有萎靡的迹象了。” 我怀揣着帕子:“太子处,你可有交集?” “除了刚刚的唐豪杰,旁人再无接触。”诠郎直言。 我踱了几步,又停下:“现在几位王爷,你可有愿意相帮的?” 诠郎跟着走走停停:“除了吴王,我倒没看出还有谁可以和太子叫嚣的。但是,圣上对太子的态度又过于暧昧不明。倒叫魏王最近有了拉拢贤臣的举动。” 我摆摆手:“你觉得,你对当今圣上了解几分?” “七八分吧,难道说籍郎已经跟定了?”诠郎低低问道。 我默默点头,暗暗竖起最小的手指:“圣上自来心肠软。我想,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这个人才是最可能,也最不容易出错的选择。” 诠郎定了定步子:“是啊,几位兄长,有的猛如虎,有的狡猾如猴,还有的毒如蛇蝎。唯独这个看似最没有可能的……” 我行了几步,忽又想起一事:“今天,齐芳好像也会来吧。” 诠郎脸白了几分:“那唐秋泽确实不错。多半叫妹妹费心了。” 诠郎如此客气倒是平生第一遭,我无奈的摇摇头:“现下是人家唐二少点头,齐芳不肯点头。她一听是我牵的红线,打死不从。” “她年纪小,不明白这些道理。倒是大嫂,我见着好像对唐秋泽很是喜欢。”诠郎随声回。 “大嫂,她现在要求也不似从前了。前两日看到崔子波,也还说不错呢。要不是我多嘴提了崔子波和高家嫡女的事,大抵现在你还有的愁呢。”我含笑道。 “唉。为了我们两,想必你也是没少得罪崔老夫人吧。”籍郎低低道。 第二百零九章 开宴 我一想起崔老夫人得知莺娘把唐秋泽推给齐芳,气哄哄跑到我屋里来闹的场景,脖颈间就觉得凉飕飕的。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万分庆幸,还好自己有一道护身符,崔老夫人不能动我。可也自那以后,张大夫对我诊治也是越发敷衍了,有时让他帮忙开两幅补气的药都是草草了事。 “茜娘,怎么说你以前都是练家子,为何感觉你现在的身子骨还不比以往健康。”诠郎带着几分责怪得意味在里头说道。 巧人脸色一时变白:“这都已经四个月了,孕吐比头三还厉害。” 诠郎皱了皱眉:“我总觉得有什么古怪。听闻籍郎又纳了一个美妾?” 这才刚刚安抚下的怒气,有暴了出来。我虽有心理准备,可恐慌的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片刻我眼泪还是没守得住,夺眶而出:“六哥,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求过你一件事……我求你,帮我想个办法找个大夫,我总觉得我腹中的孩子太安静了。” 诠郎看得分明,更是恨得咬紧了牙齿:“当初说的信誓旦旦,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我擦了擦眼角,哽咽道:“他有他的顾虑,我不怪他。只能说我身份低微,不配拥有幸福。六哥,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求我的孩子能够平安于世。只是……我不想二嫂一把年纪还为我操心,你能私下替我安排吗?” 诠郎看着焦躁不安的我,重重点下了头:“你放心,你六哥虽然手不能伸到崔府助你一臂之力,但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话毕,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着诠郎弯膝做礼。诠郎连忙扶住我:“你我兄妹一场,这些虚礼就不用了。快些回去歇息吧,等会儿开场了,他们定会派人来喊你。” 我知道我对诠郎的请求他一定会放在心尖上,于是便安心得擦着未干的泪水:“茜娘失责,还望哥哥好生替茜娘尽地主之谊。” 巧人行了退礼,便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还好这次六爷回来了,不然姨奶奶这副身子骨看得奴婢心里直打颤。” 我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现在日益萎靡的状态,就是握刀都是手掌有力,手指松散。不过得了诠郎的准话,我心里那点不安还是冲淡了不少,难免踏实了几分:“你去看看,山琴都在忙什麽,若是她得空,叫她去前头帮忙照看点吧。” 巧人认认真真得表示拒绝:“她那个刁钻古怪的性子,奴婢可不敢去招惹她。” 我连忙止住:“都是二爷屋子里的人,一个都不出现。你想想,过后老爷会怎么想,人家宾客会怎么想?” 巧人红着脸,犹豫了一会儿:“那要是山琴姑娘推脱了呢?” 我掀起被角的手顿了顿,随即回道:“你就说,笑颦县主今儿也来了,那马夫好像也被邀请到院子里看戏了。” 得了话,巧人牟足了劲,快步去寻那山琴。 我仔细得摆放好腿脚,劲量让身子平稳得落在床上,心里默默盘算着。一场七夕,来得倒是全乎,只求这红线可千万别打乱,该谁是谁别错失了好姻缘。想着自己第一次做喜娘的甜头,倒真美美的睡了一觉。 只恍惚的意识里好像听到了王元宝的声音。 “姨奶奶睡着了。”巧人轻声回道。 我一个激灵,这可不是再做梦啊。 “你怎么来了?”我捂着被角,隔层帘布对着外头的男子问道。 他的身影由太阳光投射在薄纱上,一举一动仿佛就在眼前。 “我刚刚听诠弟说这里有银杏,变想过来瞧瞧。”他磕磕巴巴得说着假话倒叫我想起了小时候他翻墙头过来给我送糖的情形。 我挥挥手:“多半是有些于理不合的唐突之举,上外头说话吧。” 我支起身子,想要翻身下床寻鞋,谁知道突然脑子嗡嗡作响一个下盘重心不稳,右脚从鞋苔上滑落。就在脚站不住的时候,我本能得想自己拉住床榻,可还是力道不足,眼瞅着就要摔地上了,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我。 “为什么不喊呢?” 王元宝低沉的嗓音就在我的耳边,我快速推开,拉着巧人。 可偏偏就三眼的功夫,叫门口的人看得清楚楚。 “籍郎,你听我说……”我颤抖的手,紧拽着籍郎的袖子。 他铁青着脸不看我一眼,只那双手转动了好几下,随即一拳打在王元宝的鼻边。 王元宝不甘示弱,立马反手压制。 可到底籍郎长年习武,力道足,出手快又狠。 巧人这下才反应出来立马拉扯着籍郎。 我扶着肚子,轻声喊道:“王元宝,够了。” 果真,我所有的痛苦只要建立在籍郎对我怀疑的基础上就会扩大无数倍。 我慢慢地,慢慢地自行调整呼吸。 “这就是你说得对她好?三妻四妾不算,竟然连大夫都不给她请?”王元宝迅速拿出一瓶鼻烟壶,送到我鼻息边。 只是两下,我就感觉到了舒畅,招过巧人扶我坐下。 籍郎依旧涨红着脸,阴狠狠笑道:“说到底,这里是我府邸,这是我和茜娘的屋子。你来是个什么东西?” 王元宝抬手,又像拎起籍郎的领口打一场,我赶忙怒吼道:“王元宝,籍郎说的没有错。” 巧人尽职尽责得跟在我身边,递过茶水,弱弱劝慰道:“可是二爷也确实一直不关心姨奶奶。” 我回首怒瞪了一眼:“这是你一个丫头该议论的吗?” 王元宝踏出一步,紧逼着籍郎,嘲讽一笑:“你保护不了你自己的女人孩子又何必逞那个能?倒不如一封休书,换一个人自由清静。” 门口闻声赶来的王姨,一听到,怒吼:“元宝,你说什么呢。” 转眼间,王姨快步走到我的边上,小声嘀咕:“前院出事了。” 籍郎眉头紧皱扫过王元宝一眼,拉过王姨:“什么事。” 王姨暗叹一气:“这……这……齐芳姑娘出事了。” 我看到王姨绞着的手,胸口隐隐颤抖:“人还在吗?” 王姨转向望我:“人没事,只是……清誉怕是没了。” 第二百一十章 斗艳 我闻声目光早飘落在还没有回神的籍郎身上,片刻后略有些淡定道:“大夫人来了吗?” 王姨摇摇头:“今国公爷有约,国公夫人只让齐芳姑娘一个人来了。” “那娟娘呢?”我紧接着问道。 “一早陪着酒娘呢,后来事出就一道守在齐芳姑娘身边了。”王姨略有些顾虑得看着我。 我绞着帕子,挥挥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差的情况,但说无妨。” 王姨弯着腰,低声道:“出事的是崔家堂兄。” “子波?”籍郎满脸诧异:“他一向恪守规矩,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王姨额间豆大的汗不停的淌着,我偷偷命巧人去给王姨递帕子。 “也不知怎么地,齐芳姑娘突然说要换一套衣裳,一会儿给各位献舞。林姨娘推脱不过,就让小丫头带齐芳姑娘就近去了老爷的书房更换。”王姨擦了汗,又接着道:“结果,这误打误撞而来的崔家堂兄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场景。” 我良久无语,若说真是巧合,我打死也没办法相信。籍郎墨玉色的眸子凝神望了我一会儿,扫过一眼王元宝,淡淡道:“你收拾妥当就早些过来帮忙吧。今天宾客多,林姨娘难免忙不过来。” 王元宝又欲说什么,却被王姨苦苦哀求拦下。 “巧人,你先去,务必要告知崔老夫人。强调封锁住消息,叫崔府的人嘴巴都闭紧了。还有……你去看看高老夫人有没有来。”我沉静得穿着鞋子,仔细吩咐。 巧人一一应下,迅速出门。 王姨送走王元宝,仓促赶回来给我穿衣:“那孩子心眼实,多半不会考虑清楚了说话。” 我张开双臂,淡淡笑道:“误会早就是结下了,王元宝也是一片好心,我不怪他。” 王姨怔怔看着我,端重肃容,颔首:“其实元宝对你的心意,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嘴角擒笑:“当年嬷嬷你急于求他娶桂林,就是怕有今天吧。” 王姨眸中折射一丝讶异,随后一笑:“自来最清醒的就是姨奶奶。” 我目光落在窗外的银杏树下,他们一遍又一遍强调当年籍郎对我许下的承诺,而籍郎苍白的回答,是一次又一次的敲击着我的心脏。 良久我把目光移回到屋里:“今日过后,二爷的事就会有个定局。我们最好是谁都不要帮,旁观。” 王姨久久露出一丝怜悯:“姨奶奶还是对崔老夫人失望了吗?” 片刻后,我重重颔首:“我不求她对我好,我只求她能放过她的子嗣一马。” 其实,有些时候误会就是在巧合里生根的。更何况,水溢则满,籍郎的爱太满了,已经蒙蔽了他的眼睛。我现在的挣扎不过是雏鹰刚学会飞,抖落的不是风,是不成气候的羽毛。 行至前院,人人面上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莺娘久久惋惜,见我来,立马靠近嘀咕:“这高家和子波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不就是当年娟娘和酒娘的事件重演吗?看着堂兄怎么说吧。”我附耳回道。 莺娘扶着我又偷笑道:“我刚刚和王大商人又提了一次。他一口应下,片刻都没有犹豫。” 我目光放到了高家嫡女,高尧艺的身上,对着莺娘略有些敷衍:“他乐意自是好的。” 莺娘随着我的目光看去,又道:“哎,真是可怜了艺娘,白白又错失了一个好人家。” 我定定道:“只要没过文书,怎么都还好说。但是……我就想看看堂兄打算怎么办。” “那唐家怎么办?”莺娘指指一旁自顾自喝茶的唐秋泽,略有些不舒坦:“自己未婚妻出了事,他竟然一声都没有吭过。” 我纯然一笑,略带一丝嘲笑:“他,可能自始自终都没有想娶过齐芳。” 莺娘微微惊叹:“怎么会?不是彩礼都下了吗?” 我心头一凛:“从上次斗茶会我就发现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笑颦县主,水欣县主从来没有离开过半步。就是投票,他也是多数附和着康王的。” 莺娘嫣然一笑:“你一说我倒是有些记忆。好像他近段时间去康王府的次数很是频繁啊。” 我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即便齐芳不自设下这个套井,最后也会叫他设计送走。” 莺娘收敛了神色:“你说这是齐芳有意自己设下的?不过也是,谁好端端的,突然跑到宾客的家里更换衣裳。而子波又是自来是个闷葫芦,打死不说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我摆摆手,示意莺娘不用过多猜想了,只拉过凳子:“这台下的戏,可比台上好看吧?” 莺娘点点头:“刚刚狄哥偷偷和我说,他看见籍郎一回来听山琴说了什么就火急火燎得赶往你屋子,前脚我刚看到王元宝往你们院子里走。可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动声色的坐定,眼瞟过一旁端茶侍奉的山琴。 阳光依旧明媚,只是明眼人都看出来籍郎身边的水欣县主笑语嫣然。 我淡然得望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不语。 莺娘握紧了我的手:“我现在真有些后悔当年自己说过的话了。” 我浅浅一笑:“我都不会后悔,你就不用愧疚了。” 那边戏锣敲响,唐豪杰一身极其朴素的戏装大步迈出。一举一动,抬眼间的情愫流动,铿锵有力的字眼,倒是真不负才名。 这一台戏唱的正是当今圣上采纳谏议大夫箴言,不断兴利除弊,革故鼎新开创大唐盛世的戏曲。 莺娘在一旁听得很是带感,连连拍手称赞。我不禁莞尔,忽得想起一人:“你可曾听闻武媚娘,武才人?” 大抵是正好碰到戏曲收尾,我的声音倒有些格外清晰。诠郎回首望我:“可是那武士彟的次女?” 我匆匆思虑过万千说法,正做不准如何回话是好时,王元宝抱手:“可是听闻那武才人驯马一事?” 现下有了台阶,我赶忙顺溜:“是啊,听说还是一匹狮子骢呢。” 既然敞开了话题,那围坐着自然也不会干听,纷纷议论了起来。 水欣县主微微欠过身子:“有次我在圣上的御书房见过此女。眉目清秀,谈吐温和,不过与常人没什么两异。” 此话一出,后者便都附和:“是啊,不过是个才人。这后宫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茜娘啊,你难免有些大惊小怪了。” 说这话的是卢家的姨母,道完还不忘拍两下水欣县主的马屁:“这人啊,还得是地位高的,才能见多识广。” 莺娘隐隐做笑:“是啊,一直攀附在崔府,还不知道是爬山虎还是吊瓜子呢。” 卢家姨母本是三分轻视,现下是八分不乐。水欣县主拍拍卢家姨母的手:“这姐妹情深,才能有这个福气不是吗?”随即又转身对我道:“茜娘好像也有一匹好马吧?不知道可有机会一见?” 我眼眸低垂,憨笑:“茜娘大着肚子,哪有机会骑?” 水欣县主依旧烂漫一笑:“看我这脑子,诶……” 崔老夫人一直盈盈笑着打量水欣,现下更是满意的点点头:“这戏再点一出吧。” 莺娘憋住气,转向对我:“水欣真是的,干嘛要帮那个老妖婆。要不是她,我娘哪里会有些在这般死脑筋。” 我不禁苦笑:“毕竟要为她进门先铺好路子。” 当下莺娘便歇了鼓,对着我举茶:“还是你开的开。” 到底是个欢喜的节日,没一会儿气氛带动,在场者都忘了先前的事跃跃欲动。 唐秋泽第一个跳出,说要为笑颦县主捕蝶。 笑颦县主不领情,拉扯着诠郎:“六哥哥,听说你武艺很高超,那捕蝶一定很厉害吧。” 齐芳一早就发现笑颦县主的用意,一改对我敌意,先收拾笑颦:“六叔,我觉得那只翅膀花色的好像很是灵巧啊。” 笑颦县主为保证自身形象倒一反常态没有发威。 我这个旁观者就乐得在一旁看戏。 此时,籍郎拉过崔子波,低低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崔子波淡然一笑:“既然人家都有心这么做了,我还能推脱掉吗?” 籍郎扫过我一眼:“你也看出来了,那丫头对你根本没有心思。” 崔子波接着笑道:“就是没有用心的意思,我才不怕她对吾儿不好啊。” 籍郎闻言嘴角一动,却终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那高家的事,你一定要弄明白了。” 崔子波拍拍籍郎的肩膀,眯眼望我:“你与其废那个心思管我,倒不如多想想怎么和茜娘相处。我看她现在的神色远不如当时斗茶会的精神。毕竟这生儿,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籍郎被崔子波说的几分色变,半响应道:“我自己妻儿,自然会在意的。” 说完便绕开崔子波往前头凑热闹去。 我自始自终都安安静静一个人纳凉,却是没放过籍郎和崔子波说的任何一句话。 眼见崔子波靠近,我微微一笑,欠身道:“多谢。” 崔子波摆摆手:“我又何尝不是在帮我自己。”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重演 如果单论崔子波这个人,那想必洛阳城的待嫁姑娘定是争先恐后要上的。但是,他毕竟有过丧妻的事,现下还有一子……高老夫人起先也是有些不情愿,若不是后来崔老夫人去说项,只怕连一成希望都没有。 可如今,美美的一桩亲事,偏偏给人搅和了,我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快。 我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由着自身的体温透过衣料渗透在肌肤里:“唉,怎么说艺娘都是无辜的。你若有心,不如帮着劝慰些如何?” 崔子波放下手中的茶盅,深深望着我:“你倒不先担心崔老夫人会不会为此事对你心生怼怨?听闻,你们婆媳关系一向不怎么融洽。现在又多了一个水欣县主。” 我脸皮薄,还是不自觉红了一下耳根,低低道:“崔老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好好说说便能安抚过去了。” 不知何事,王元宝就站在了我的身后:“若是受了委屈就大胆说出来,别一直憋着。” 我神色黯然,心里有些怪怨王元宝也太过直白了,随即咧出一个极其自然的微笑:“谁家没有些磕磕碰碰的事,总不能因为我是蒋国公的女儿就不守规矩了吧。大家有时候也是为了整个家族着想。” 崔子波眼眉一抬:“听闻你刚进门就过了火海?这个习俗我就不知道会不会落到水欣县主身上了。” 他那句隐晦得说辞我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又笑道:“我命里不顺,进崔府前又摊上那么多冤魂。烈火焚身又何尝不是处于对我的考虑呢?” 此番崔子波不再百折不挠得打探我心底的想法,只隐隐发笑。 人命如蒲草,更何况是女子。看似坚强的我,内心何尝不是软弱如水一般。 “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不白负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心思。”我侧首望着崔子波定定道。 崔子波给我倒了一杯茶,又给身后的王元宝说道:“听说,论武艺你还打不过茜娘呢。” 王元宝揉揉鼻子:“这是我刚刚不小心磕到了。” 我这番才想起来,王元宝还受了一掌,连忙招过巧人:“去拿些冰块,包扎成囊,给王大商人敷用。” 王元宝静静听着,久久低语:“我当你想不起我了。” 我看着籍郎的背影的眼眸,微微发颤。 余光瞟到崔子波正专心致志看着前头他们嬉闹,我便颓然心头一松,当即笑眯眯得叫上张良子:“别只光顾着鼓掌了,你去瞧瞧姨娘那里摆饭如何了。” 张良子意犹未尽得回过神,盈盈笑道:“是。” 因着今日崔老爷也在场,男女就不得同桌而席了。酒娘和娟娘挨在我的右手边,而我的左手坐着笑颦县主,频频问我些六哥的趣事。 我一边随意讲些六哥小时候掉裤子的事都能引得她一阵大笑,无法,我只能红着脸低低劝慰些。直到被水欣县主盯了不下十次,笑颦县主才收敛些,不说话了,眼神却时不时瞟到六哥那处去。 不过这一桌上又岂止她一个人神离的。 林姨娘把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一一打量过后,小心翼翼的举杯道:“今日吧,没想我一个疏忽倒促成了一桩良缘。” 崔老夫人冷着脸,嗅了两声鼻声:“说是良缘,倒不如说是拆了两桩喜事促成的。算不得什么好。” 刚刚动筷的高老夫人难免又郁结,不好搭腔。 水欣县主这边斟酒,那边斟茶:“这天注定的姻缘,谁说不得出些状况。那牛郎还不是和织女天涯相隔呢?不过就是今日赶巧相会一场,我们也借这个日子做回月老了。” 一席话,说得两方都高高兴兴的。崔老夫人虽是极不情愿叫齐芳抢了空隙,但毕竟是自己侄子的婚事,到底觉得国公府的嫡女要好过一个文官的嫡女。再有着水欣县主这番极其婉转指责林姨娘的说辞,更是喜笑颜开,慈爱得拍拍水欣县主的手:“也不知谁家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娶着你哟。” 水欣县主恰到好处的一阵娇羞,未了余光还有意无意得看过籍郎。 籍郎优雅得擦拭了嘴角,漱口,净手,然后招过福安。 在我看来这种场合我只需要做个透明,安安分分吃饭就好。可偏偏齐芳又不知搭错了什么经:“这妾都已经在门里了,县主,你怎么还会想要进崔府呢?” 崔老夫人一口水差点没呛到,半响由林嬷嬷收拾利索了,转向对齐芳道:“姑娘家家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同时国公府出来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这副德行?” 可能只是无心之说,倒是连带着娟娘都骂上了。娟娘羞着脸,低低唤过齐芳:“妹妹……” 齐芳那火爆脾气可不是说点就点:“这么讲是什么意思?” 崔老夫人帕子一摔:“先不论尊卑,就是论辈份,你都该叫我声老祖宗,就这样扯着嗓子跟我横,可不是没规矩?” 娟娘急了,赶忙绕过我,小跑到齐芳身边:“行了,我们是来做客的,人家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你议论?” 我了解娟娘的性子,自然知道她这话确实只是表面意味。可偏偏崔老夫人就爱想些有的没的,又嗔怒:“我好心好意请你们来做客,你们倒一个两个指桑骂槐起来。” 林姨娘看事不怕闹大,使劲扇风:“人家两小姑娘不过就是心直口快些,姐姐生什么气呀。” 这下好了,崔老夫人更是看不住,怒火中烧。莺娘悄悄推推我:“你别生气啊。我看我娘就是气糊涂了。” 我莞尔一笑:“齐芳确实是没规矩一点,但是崔老夫人用不着针对我们国公府。不过……”我眼过旁边一桌,没有继续说下去。 崔老爷铁青着脸,愤愤道:“够了。今日是宴请,不是教堂。你有本事指责别人家的姑娘,倒不如先管管好自己的子嗣。” 说完还不忘怒瞪一眼籍郎,低低道:“听闻,水欣县主一直有陪伴你出入学堂是吗?” 籍郎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我憋住气,怀揣着心底最后一点希望。 可我看见的,是水欣满脸娇羞的模样,和籍郎不敢直视我的眼神。 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自欺欺人。 袖中的手指,早就狠狠把手掌掐出了血。 良久无语,水欣县主利索起身,跟在籍郎身边:“是我自己愿意的。我知道二爷那阵子身子不适,有意相伴照顾。以尽往日同窗的情分。” 我一个踉跄,看过崔老夫人。 “是啊,籍郎那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生了恶病。老爷你又忙着处理朝政,我一个半入棺材的老人哪里能奔波……一直托着,籍郎都烧糊涂了。”崔老夫人回答的丝毫没有停顿,临了还不忘扫过一眼我:“当时,茜娘又身怀六甲,实在不便出门。” 崔老爷捋了捋胡须:“前段时间,康王爷找我商讨你们两的事情。现下这件事已经被圣上所知,怕是敷衍不过去了。籍郎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明明是酷暑的天气,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温热,只觉得一个冷气从脚底直冲我的内心,拔凉拔凉的,却让我哭不出一滴泪来。 水欣县主安跪着,喃喃道:“是我自愿的。大不了被削去县主名头……” 崔老爷没有搭话,只紧紧盯着籍郎。 林姨娘莞尔,嘀咕:“这不都是铁打板的事了吗?你们又是大小有着婚约的,二爷做什么不应下呢?” 这下连带着莺娘都有些踌躇得望着我。 我四面环顾,找不到一丝可以久留,祈求的目光,却还是咬紧牙关说不出那句话。 莺娘悄摸着伸手扶住我的后背,低低道:“水欣县主为我哥,真的做了很多。” 我多想大声辩解,我做得就都是泡沫吗?可是,我不能,我也不敢。 籍郎早就不敢回首望我,只久久吐出一句:“水欣你先起来吧。你没有错,要有错,也都是我的错。” 酒娘微微靠近:“爹这是在逼籍郎做下决定。茜娘,你明白吗?” 我悄摸着拽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酒娘在提醒我。是的,如果由我说出,可能籍郎就不会再犹豫了,而于崔老爷我也是个聪明的女子。 此时腹中的孩儿好像感受到我的情绪一般,极不情愿得动了一下。 我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款款落出步子。 这好像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路。 我好像走了有一世,又一世,前头到底是希望,还是烈火,根本不待我思考的。 我只知道,万众的手在推着我,步履艰难得向他们靠近。 一世,我没有孩子,却还是枉死在陈阳的手里。 二世,我以为我有了孩子,就可以避开那个可怕的结局…… “茜娘……浣儿……” 日头收敛了光芒,背阴的阳光真好照射在籍郎的面上。 就这副揪心的模样,我手微不可见的垂下,我还是败了。 “姐姐,起来吧。”我一手扶着微微有些刺痛的腹部,一手拉着水欣县主,低低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救命 她的一眼,叫我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水欣县主大惊失色:“怎么大着肚子还弯腰呢。”说完迅速的起身反握住我手,俨然一副极其心疼的模样。 我虽然心底隐隐做呕,但是没法……随即换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姐姐,既然起身了,就是应允了茜娘做一家人了是吗?” 水欣县主红着脸:“就是籍郎不同意,我也一直会把你当妹妹一样疼爱的。” 此时崔老爷才满意得点点头:“谁说国公家的女子都不懂人情世故?我看茜娘就很聪慧。” 籍郎狠狠抓着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暗暗道:“你就那么不想和我白首终老吗?” 他的表情和声音是再清楚不过愤怒的表现,我隐隐吞下苦水,露出一笑:“和二爷白首的,是姐姐。茜娘,只是为了崔家开枝散叶的。” 王元宝看不下去,多了几步,站到籍郎身边:“茜娘是个孕妇,你这样,伤害的都是你自己的骨肉。” 话音落,籍郎才松开了手,大笑。 不过眼眸再不是对着我,而是深深得望着我身后的水欣,一句一顿道:“水欣,你真心愿意嫁给我崔玄籍,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吗?” 袖面上泛起的血红,触目…… 疼吗?为什么会疼? 恨吗?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恨?推他们在一起的人是你! 耳边什么声音我都已经听不清楚了,只知道,在我强撑着回到座位上之前,一直扶着我的王姨,她双手也冰冷刺骨。 略微深呼吸了几口,我急忙端过巧人手里的茶,只想把所有的泪水都滴落在茶盅里,喝个干净。莺娘挽着我的胳膊,趁他们都相互报喜时,对我低声劝慰:“我哥他心里有你,只是不能负了水欣。水欣,她不比别人,定是会对你好的。” 我忙迅速擦过脸,堆出慢慢的喜气:“是啊,我只是太开心了。” 莺娘皱着眉也不知道再怎么安慰了,酒娘静静坐着,许久才开口:“世人都有他们不得已的苦衷,看开些,自己与他都能好过些。” 酒娘心思聪慧,刚刚的一举一动自然没有躲过她的眼睛。我认真行了一礼:“刚刚还是酒娘一番点醒,才叫茜娘清楚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自来是明白人,但是有时候在局中反而容易迷乱了眼睛。现下你最要紧的是为崔家开枝散叶。”酒娘握着我的手,低低道。 莺娘招过狄哥:“是啊,你看,你也赶紧生个孩子出来。要像我们狄哥一样活泼可爱。” 狄哥奶声奶气得问道:“那我以后,还是叫舅母吗?” 在一侧的水欣县主,抱着狄哥猛亲了两口:“都是舅母。” 林姨娘一个狠眼扫过:“本想籍郎还会当众拒绝,却不知那女的竟然这般豁得出去。我倒小看她了。” 我一本正襟危坐却是没有漏掉林氏的任何一句话。 莺娘不敢附和着水欣县主嬉笑,只拿一双眼睛不住得望我,指过高老夫人。 我这厢才反应到人家一直在望着我,连忙起身过去搭话。 “你这个孩子,我上次斗茶会就看中了你。”高老夫人拉过我的手,摸到血迹,不由一颤,四下打量没有人看着。赶忙给我伤口上滴撒了些酒精:“我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不过我还是得叮嘱你一句,看着孩子,看着自己的钱财。” 我见高老夫人一副肃气生气的神色倒想起来了二嫂,不由鼻头一酸,差点要落泪。 高老夫人不能多说只岔开话题:“现下子波要和齐芳定亲了,艺娘的婚事又要被耽搁,你看城内可还有什么不错的人家?” 我知道高老夫人是安慰的多,若真是为了艺娘的事愁又何必问我。 我努力把泪水吞回去,顺着话细细想过一番:“城中的男子我倒不熟悉了。不过青州倒有几个人家,但是艺娘嫁那么远,老夫人怕是要舍不得了。” 高老夫人含笑点点头,指着我身后:“我刚就看福安急急忙忙跑出去,原是准备投壶呢。” 走过来的崔老夫人,见我行礼,眉毛也不动一下,只自顾自喝茶。 高老夫人转身道:“他们几个孩子爱闹,让他们玩去,咱们说说话如何?” 崔老夫人扫过我一眼,只是没想到高老夫人和我关系这般要好,面色不免有些惊讶,随即又恢复平常,只道:“今儿倒是没给艺娘寻着一个不错的姻亲。” 就此一句,高老夫人也不住叹气:“谁说好事不要多磨呢?定是我家艺娘缘分还没到。” 我看她们两一来一去也扒扯了不少洛阳城的未婚男子,想起前世小区那里阿姨。倒是把愁云散去不少,可每看到水欣望着籍郎出神,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时狄哥大哭,莺娘闻声小跑过去,原来是崔子波的孩子受了气,涨得脸色通红。狄哥察觉不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一顿再说。 一圈一圈的都围在崔子波孩子的周围,久久想不出个对策。 我看着孩子面容越来越紫,嬷嬷一会儿敲背,一会儿给他顺气可就是不见好,此时崔子波已急得跳脚。 我静坐许久,喃喃道:“海姆立克?” 高老夫人看着也只记得跳脚,听我嘀咕,连忙问:“你有法子?” 我知道现在也不是考虑怎么和她解释的时候,赶忙招过诠郎:“六哥,你先把孩子抱起来。” 崔老夫人极不相信:“这气都要顺不过来了,你还让他抱孩子?” 莺娘抱着狄哥也是不敢相信:“这咽气可是害了不少人了,茜娘你确定有法子吗?别惹祸上身。”话到最后声音越发微小。 我来不及多说,又吩咐道:“再用一只手捏住孩子颧骨两侧,切忌还有一只手一定要拖住孩子的后颈部。” 诠郎一点点按着我的吩咐做,又问:“是让脸部朝下吗?” 我猛地点头:“此时,由轻到重拍三次。” 崔老夫人急得跳脚,看着一旁手足无措的崔子波。 崔子波几番犹豫,还是点下了头。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安排 “咳。” 一声细小的喘息,伴随而来的是一群喜极而泣。 莺娘简直不敢相信! 狄哥轻手轻脚的小跑到桌角边:“娘,荔枝核。” 此时我才缓缓吐出一气。 “你倒不怕真出了事,惹得自己一身骚。”水欣县主含笑望着我,淡淡道。 我嘴角轻抬,一丝不以为然挂在眉间:“你说是人命重要,还是声誉重要?” 水欣县主面色咯愣一下,却片刻肖氏不见,声如清玉,调高了音调说道:“子波,你还不快谢谢茜娘?” 崔老夫人眉头渐渐舒开,却还是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看着我,只收回眼神前扫过水欣县主却是满带笑意。 “水欣县主可是自小和太医学习医术的。”林嬷嬷附在崔老夫人耳边低声嘀咕。 我挨得虽有些距离却还是听得分明。 崔老夫人微微笑了下:“那是人家水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像那丫头,什么事都强出头。几次三番都能叫她运气好,瞎碰对。倘若这次失手了呢?” 林嬷嬷不免哀叹一气:“姨奶奶也是菩萨心肠。” 崔老夫人摆摆手:“若真有这份心,二爷的婚事怎么会拖这么久?” 我胸口一阵气氛翻腾,原来不管我做什么,做得好不好,都是错。 一旁看戏的林姨娘,小走几步,过来拍拍我的肩:“可怜的孩子,差点就要错怪你了。” 崔子波安抚好他的孩子后,英气飒爽的一抱手:“当时我点下那头就十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下可真是应了我刚刚说的那句话。” 我与他相视一笑,总不管旁人怎么看我,救活了他的孩子终归是一件善举。 过了须臾,我平静得摸了摸腹部,起身道:“茜娘有些乏了,就不作陪各位了。” 崔老夫人面色淡漠,依旧爱搭不理的模样。 崔老爷确实越看我越喜欢,连忙摆手:“要是太累,晚点就不用过来问安了,好生歇息吧。” 我放低了姿态,一一和来宾行礼,正对着诠郎时又强调一番:“不知哥哥在洛阳呆几日?” 诠郎眨了两下眼睛,放柔了语气:“顶多五日吧。最近我老听二嫂念叨你,你明天可有空去看看?” 崔老夫人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过了小一会儿,淡淡道:“你也有些日子没有去国公府了。” 诠郎闻声,领着我向崔老夫人行谢礼:“那明日我便过来接妹妹。” 我声音很轻的应下,确实目色坚定。 巧人扶着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王姨和王元宝罩过一面便匆匆赶上来。 我蹙起眉头,缓缓侧首:“有什么事吗?” 王姨微微叹息,久久不说话。 我一看便知有什么要紧事了,连忙追加问道:“关于桂林的?” 王姨定了定,柔声道:“桂林好着呢,是刚刚莺姑奶奶求王元宝的事,有些棘手。”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却见王姨有些犹豫:“莫不是牵涉到了朝政?” 王姨抬眼看了我一下,随即点头:“是。好像是魏王的亲信,有意设了套子。说棋盘社是太子用来拉拢朝臣,密谋造反的贼窝。” 我频频摇头:“我就知道树大必定招风,却没有想到这么快。既然没有这种事,那必然也不会有这番说辞。” 王姨面色尴尬,吞吞吐吐道:“可是……确实有此事。” 我脚步一顿,久久没回过神,眼眸一暗:“是谁?” “正是姜家。”王姨低低道,随即又说:“近来太子和那戏子走得也很近。” “唐豪杰?”我眼过后院,大抵清楚他最终的命运:“他也是个命薄的戏子,空有一身才华,奈何人身份微贱。” 王姨之前没有和我一道去棋盘社,只当我是今日第一次见那唐豪杰,这突来的感叹又使得她一头雾水:“姨奶奶是有什么吩咐吗?” 我闷想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嬷嬷帮我想个办法,支出王元宝,我想和他私下说点事。” 王姨见我神态坚定,却还是有些犹豫:“若是叫二爷看到了……” 我莞尔:“他现在眼里,心里都恨透了我,我又何惧再多一点误会。嬷嬷不用担心,只管帮我去叫他来了吧。” 王姨多少还是有些怕朝堂的事情牵连到王元宝身上,便快速小跑寻去。 我与巧人步履蹒跚,直往满堂红的院子里走。 巧人见我一脸疲惫,深深吐出一气:“姨奶奶,那处幽静,时常也没什么人,不如去哪里坐着,我给姨奶奶候着人吧。” 我声息轻幽,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耗着,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些事,何事才能抛开干净。” 太子被废是迟早的,那三哥离死期也不会远了。我心中还有一个疑虑一直没有解开。 不知是不是昨夜的雨下得太大,地上一滩水里飘零的都是凋零的鸳鸯茉莉。明明单生的花,却在败落时纠缠在了一起…… “茜娘,你在看什么呢?”王元宝快步走到我的边上,晃了晃手。 我收回情绪,心头大定:“王元宝,我不相信水欣县主,我不相信崔老夫人!我要我的孩子出崔府!” 王元宝在路上听王姨诉说,自当时以为我会讲棋盘社的事。可突然见我这般祈求他,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好!只要你说的我都会去做。” 王姨一颤:“姨奶奶,你想什么呢?” “不管是林氏,还是何氏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心。嬷嬷,你觉得水欣县主进了门,真的会容下我和孩子吗?”我弯着腰,累到直不起身子。 王姨赶忙上来给我顺气:“那孩子走了,姨奶奶,你打算怎么办?” 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伴着巧人的手,起身:“棋盘社的事,你用拦着,能推就推,不用顾及我。还有,唐豪杰,不管怎么样我都欠他一份人情,我想你帮我带句话给他。让他离开洛阳,至少近三年都不要回来。” 王元宝先是一愣,随即面色恢复平静:“你会离开崔家吗?” 我寂寥的身子停在他的面前:“王元宝,我此生欠你太多太多了。但是,我儿……我求你给他一个平常人家就好。”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出府 两道朱红色的木门赫然入眼,我的步子再没有停顿。 王姨拦住了我身后的王元宝:“你如果不想茜娘难做,就回去吧。” 王元宝一锤击在青瓦墙上,我竟听到石头有细微松动的声音:“巧人,一会儿把敷伤的药膏送去给王元宝。” 随后我再无多言,只自己一人回屋躺下。 王姨换过冷喷才取了女红在外头守着。 时光变迁,红木床顶的龙凤花卉依旧栩栩如生,入目的院子里木槿花开的正艳。此番心境看什么都只觉得苦涩,当真是应了那句话: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没多会儿,我还是就着花香,恬静的睡去。 “说了,姨奶奶身子不好。老爷都准许她静养了,你又有什么事非现在报不可?” 巧人话音刚落,我便有些清醒得侧耳倾听。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是王大商人的妻子,桂姑娘差人送来了一道平安符。” 倒影里我确实看到山琴递给了巧人一道咒符。 王姨闻声出屋,拿过巧人手上的东西:“大抵是我上次回去和桂林讲了姨奶奶身子不好,她记挂在心,特意去庙里求来的吧。” 山琴脚步动了动:“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是门房收到的,叫我递给姨奶奶。” 王姨点了下头,拿了几个铜板给山琴,又说了几句好话。山琴伸着脖子往里头看了会儿,才扭捏着苦笑:“往后这正经主子进门,姨奶奶怕是没那么多好日过了。” 巧人看不上眼,又想多说山琴几句。王姨连忙拦下:“这都是后话,山琴姑娘今天也忙活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山琴得了脸,自然知道见好就收,巧人待她步子刚出去,就关了门。 王姨低低骂道:“这要是二爷来了呢?” 巧人愤恨一句:“王姨,你还觉得二爷会来看姨奶奶吗?” 王姨顿了顿,叹出一气:“罢了,你让张良子备些茶水,怕姨奶奶这一觉要睡到天明了。” 巧人轻轻应了,便悄摸着去后院找张良子。 我早早就直起了身子靠在床榻上,摸着自己骨瘦如柴的臂膀,低声唤过王姨:“嬷嬷,我近来总梦到自己死后,孩儿孤苦无依的样子,实在可怕。” 王姨紧握着符咒,给我挂在床头:“不怕,桂林有心给你求这道符,必能平安渡劫。” 我闻声望去,久久问道:“桂林,她好了吗?” 窗外风声瑟瑟,吹落了不少木槿花瓣,王姨挂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自然的笑了笑:“好了,已经不发病了。” 我默默注视着王姨:“桂林,其实没有病对吗?” 王姨急声解释:“桂林她不是有意欺骗你和二夫人的。” “嬷嬷,不用跪。我都知道的。”我连忙出手扶住王姨的身子:“她什么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为了王元宝,她确实牺牲很多。这点事,怨不得她,要怪,只能怪我一直没狠下心,把桂林的事落定了。” 王姨连连摆手:“老奴知道,姨奶奶是怕王元宝对桂林不是真心的,叫桂林受委屈。” 我苦笑,侧首不想再提:“我这副骨头,一日不见长肉,孩子也是半天没个动静。我心里着实害怕。” “六爷不是都说好了明儿带你去看吗?”王姨迅速做到我后背,给我顺气。 我愧疚得叹出一气:“只怕已经落了不好了。” 王姨脸色苍白,掩唇问道:“姨奶奶有什么发现?” 我紧盯着冷盘:“我今早误是了一块明矾,竟发现它是甜的。” 王姨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又道:“今天吃他们做得红豆莲子糕我竟然觉得是苦的。” 王姨一双老手,再受不住,忍不住屏住气息:“姨奶奶还是先安心的睡一觉吧,只要过了明日,就能知道结果了。” 我露出一丝祈求,转身对着王姨:“不管如何,今日之事务必要王姨放在心间上。早日助我儿,脱离崔府。” 王姨有些胆颤,却还是硬着头皮应下,随即又安慰我:“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姨奶奶万不要自己先没了存活的意志。” 我不禁想起了奶娘,在我记忆里,奶娘也这样鼓励过我。我一副留恋的模样,很快变得沉郁。 “还有一件事,我要见我三哥,至少在他死之前。”我轻轻叹息。 王姨嘴唇一张,一闭,缓缓道:“国公爷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至少,三爷不会死在牢里。” 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最后没有祈求王元宝帮忙,我转眸看着王姨:“想办法,不能让莺娘知道我三哥出狱的事,再为我安排。” 王姨和我对望一眼后,久久应道:“莺姑奶奶的孩子不是要找人开笔吗?棋盘社又遇到如此大事,不如想办法先叫莺姑奶奶离开洛阳城吧。” 片刻后,我想起了长安里还有高老夫人的兄长,便沉声:“只怕三哥一出了大理寺就会命丧黄泉。我要的是他中间这过程安全。” 王姨静想了许久:“不如叫崔家堂兄帮个忙吧。” 想来我认识的人里,也确实只有在兵部当值的崔子波可以有这个权利。 如此一来,我倒离那个答案又近了一步。 “啊,好漂亮啊。”外头院子里突然多处好多小丫头的惊叹声。 我示意王姨去查看。 西窗被风吹得微微煽动着,小丫头们,你一言我一句,大肆说笑着:“那烟花炸在天上,好像王母娘娘在撒钱。” 边上一个年岁更小的丫头频频吐舌头:“就是,掉在钱眼子里了。一天到晚坐着发财梦。我倒觉得那是银河裂开,侄女和牛郎在相会呢。” “诶呀,你看,那里真有桥呢。”一个个高的小丫头蹦蹦跳跳的指着天边。 “哪里就是桥了,不过是几个星碰巧凑一块罢了。” 我莞尔一笑,自己离这种天真烂漫的日子真是太遥远了。 久久,我抚摸着腹部,低低道:孩儿,你若是能见到这漫天繁星,一定要相信,娘在天上看着你,陪着你。 “姨奶奶,是前院放烟花呢。”王姨小跑着进来。 我淡淡笑了笑:“他们还没散么?” “好像说是晚上要去放河灯。”王姨抬头看看我。 我不自觉的裹紧了薄衫,望着小丫头们的欢呼:“让张良子给我打水吧。” 王姨退了一步,便去院子里赶散了小丫头。 我无法回想起今早籍郎在我耳边对水欣说的话,可我偏偏把那个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相守的,分离。 分离的,无望。 “巧人,去把那盒新作的葵花胭脂拿过来吧。”我坐在梳妆镜前,抚摸过自己的脸颊。 巧人又是惊,又是难过,偷偷拿过镜子:“别看了,奴婢给你画吧。” 我望着巧人泪盈盈的眼眶:“至不是我底子差一点,不会有事的,今天看了就好了。” 巧人不敢抬头,抽出胭脂,给我点妆。 张良子迅速的跑进屋:“六爷来接了。” 巧人像看到曙光一样,立马吞回了眼泪:“姨奶奶,奴婢给你穿衣。” 我莞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又出嫁了呢。” 张良子咕嘟着小嘴:“那还不是姨奶奶近来身子越发单薄,叫奴婢都看着心疼死了。偏那个二爷,有功夫吃横醋都不知道来关心一下。” 巧人暗暗掐了她一把:“要你多嘴。这不是六爷来了吗。” 我眉头微皱,下颚削尖,倒真比刚进门时瘦了不少:“二爷不是也生了场大病,说到底,我还有不可推卸的错呢。” 张良子又小声嘀咕:“谁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不是早就说那水欣县主去陪读了吗?而且二爷上次回来还健健康康的,这个也是,哪里像生过病的人!这分明就是崔家自圆其说的一个解释,谎言!” 巧人狠狠踩了张良子一脚:“姨奶奶会没你聪明吗?” 我闻声,咬了一下嘴唇。 我又何尝不是在为这个谎言,说谎? 那边王姨和崔老夫人报备后,就早早过来寻我:“崔老夫人说……姨奶奶是偏房,以后只能走后门。” 张良子再受不住,猛地推开门,破口大骂:“太过分了,那么多门不让走,偏偏只能走后门!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啊!” 王姨和巧人都刷刷看着我,本以为我会阻止张良子的行径,却不料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王姨看着实在不成体统,拽拽张良子:“六爷已经去后门候着了,姨奶奶不如先出门吧。” 我取过面纱,系上后点点头,指过张良子:“今儿你在屋子里守着。切记不能让任何东西进我的屋子,包括二爷和苍蝇。” 张良子自是对这种事最感兴趣,重重应下:“姨奶奶放心出门吧。” 巧人和王姨对视一眼,无法,才各自扶着我往后门走。 路过山琴屋子的时候,只听到她万恶得大笑:“没料到吧,你也会有今天。” 巧人狠狠得瞪回去,低骂:“再怎么样,姨奶奶还能出府,你呢?” 我眼过巧人,一反常态,没有指责,而是对着山琴又多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山琴姑娘,还是好生照顾自己吧。” 巧人不明所以,王姨却对我偷偷竖起了拇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当年的真相 “六哥。”我殷殷想欠过一身,都被诠郎拦住了。 他正色道:“怎么气色好像比昨日又差了点?” 我苦笑一番:“怕是睡多了。” 诠郎小心的扶我上马车,我赶忙问:“没有告诉二嫂吧。” “放心吧,出了你我,别人都不知道。”诠郎摸了两下我的头,心疼嘱咐:“路程有些远,还要过一段山路,你不如先睡一会儿。” 王姨有些不放心,多嘴一问:“那山里的大夫能看好吗?” 诠郎眉眼一抬,我赶忙解释道:“王姨也是急糊涂了。” 诠郎听到我王姨的称呼,当下明白了王姨的身份,抱一礼:“放心吧,天下间若有他看不好的病,那其他人也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我摆了手道:“六哥做事从来不会马虎,王姨放心吧。” 随后诠郎开路,王姨和巧人都跟我坐在简易的马车内。 真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外面看,马车极其简陋,但里面却是软塌,香炉一应俱全。 巧人呆想了好些会儿,还是把脑袋凑过来:“姨奶奶刚刚对山琴说的那句话,我没想明白。” 我淡淡一笑,只道了一声:“王姨最清楚不过,你问她吧。” 王姨这才靠着巧人嘀咕:“你还记得有人说,二爷和山琴姑娘发事前,山琴吃过一颗药?” 巧人点点头,王姨又道:“那药是避子药,其实对二爷根本没有用,但是山琴姑娘近月来连日服用,却是把她自己的身子吃垮掉了。” “那是不是就不能有孩子了?”巧人一脸惊讶。 王姨看着帘幕内的我安然躺下了,才重重点头。 “为何姨奶奶不告诉崔老夫人?”巧人拍了一下手掌,含笑说道。 “若告诉崔老夫人,那山琴还能有现在的好日过吗?”王姨拉下屏风,对着巧人解释。 巧人思索许久,很是不甘心:“她若过得好,就不会叫姨奶奶过得舒坦,姨奶奶何必为这种人考虑那么多。” 我隔着帘幕,微叹一气:“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何必与她计较。你若往后因她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嘴上骂骂也就得了。她就是没牙的老虎,穷吓人。” 巧人低低笑了一声:“姨奶奶还是心肠太软了些。” 王姨无法,推了推巧人:“出门前安排你做的事,你可做了?” 巧人略微顿了一下:“一早就和福安讲了,他应该会通知崔家堂兄的。只是……福安会不会告诉二爷就不知道了。”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回:“你只管把你的事做准了就行。” 巧人心知我与籍郎已快形同路人了,随即应了话不再吱声。 离了洛阳,一到山里,气温便骤然下降,王姨赶忙取出一早备好的毯子给我裹上。 “六爷,还有多久能到?”巧人只敢掀起帘子的一脚,还要时不时担心风会不会吹进来。 诠郎心里也有几分焦虑,喊过:“应当是快了。不过今日起雾,怕是不太好寻。” 我心一颤,低低道:“出门时,纸钱备好了吗?” 王姨默默点头:“备好了,姨奶奶一会儿只管去看病吧,由老奴替姨奶奶去上香。” 我虽然知道自己的力气足不以能凭借自身走到奶娘的墓前,可我总还是不甘心。沉静许久,还是叹出一气:“罢了,就麻烦嬷嬷你报个平安,让她老人家泉下安心。” 王姨温和得看着我,定定道:“现在姨奶奶就别睡了,不然容易着凉。” 我一边强撑着自己熬过这段颠簸的路程,一边时不时担心一会儿的状况脱离我预期的想象。可是到最后,我还是释然了。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到了,过了那个山湖,走到林子里就是了。”马夫驾着车,兴奋地喊着。 诠郎沉思,良久转身牵马来我车前:“后面的路,你可能走得动?” 我微微一笑:“到没有那么弱不经风。” 诠郎看过巧人:“你注意扶着点你姨奶奶。” 巧人应了一声,连忙挽着我的手。 王姨得了我的令,便托着小篮子,一步一步的上山。 “这里头都是荒山,王姨去干嘛?”诠郎一眨不眨得望着我。 我淡淡道:“奶娘就葬在这山里头。” “秦梅三?”诠郎走在前头开路,沉声道。 我心中黯然,知道国公府的人都误会着奶娘私通的罪名,不免多了些忐忑:“是啊。” “怎么不早和我说,晚些看好了病,我带你一同去就是了。”诠郎头也不回,极其自然得陈述。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心中反而更加忐忑:“六哥,你也相信奶娘不会做那种事对吗?” 诠郎的步子慢了下来,转身扶着我过水:“前段时间连夜下雨,此处又没有太阳,地湿的狠,你小心些。”他提醒完我才跨过步子,在对岸扶我,又道:“你以为秦氏是怎么能出国公府不被送到乱葬岗的?” 我见着他平静的面容,反而越加不知道如何阐述自己的谢意。 “不用那般眼神看我。”诠郎有意避开我的眼睛,淡淡道:“小时候,她对我也挺好的。” 我淡然地换了一口气:“我有幸见到奶娘的孩子,可是,反而牵累了他。” 诠郎闻声,问道:“怎么这说?你只管把他名字告诉我,我差人给他安排分闲差事,也算尽了你和秦氏的情分一场。” 我的步子顿了一下,眉睫一颤:“他唤谦德,只是……已经死了。” 诠郎目瞪口呆,急声反问:“那个青州你所见的大哥?” 我轻愕,不曾料到诠郎也会知道此事:“你听说过?” 诠郎站着的腿,微不可查的一抖:“他是不是在帮太子做事?” 我没说话,只眨了下眼睛。 “当年籍郎来找我,说他有一个给我立功的机会……最后,也是我举报,捉到的此人。”诠郎冷冷的声音击打着我的心脏。 那一刻我苍白的面色从诠郎的瞳孔中折射而出:“那他呢?他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 诠郎再没有回话,而我也在寒气倾体的情况下,终是倒了身子。 第二百一十六章 毒根 “六爷,姨奶奶醒了。” 巧人激动地握紧我的手,招揽着她身后走来走去的诠郎。 我的面色缓缓下沉,转过眼前的屋子:“已经见过大夫了吗?” 诠郎默默的低头,走近我身边,但见我时那双惋惜,同情,可怜的目光太过耀眼。 我被中的手,全握着,鼓足勇气,又问道:“六哥,你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巧人的脸上明显有哭过的泪痕,而王姨却在门口连连哀叹。诠郎助我支起身子,默许巧人先行离开。 几时,屋里只剩下我和诠郎。 “茜娘,你的孩子,保不住了。”诠郎终究是一句话道出了所有。 我不敢相信,死死盯着诠郎:“不会的,他还在我肚里动呢。” 诠郎坐在床边,由着我哭喊,愣是依旧铁面冷清:“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身子养好,我回去就和大哥商量,让你出了崔府。” “六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苦笑得望着诠郎。 “要你和崔玄籍和离!” 我心里一紧,诠郎眉目间的担忧神色我看得分明,可我立马挥手道:“不可能,我与籍郎没有任何问题,我不会走的。” 诠郎松开了手,大骂:“他已经有了妻子,根本就不会顾你和孩子。崔老夫人吃人的模样我不是没有见过,她条条拿规矩说是分明就是跟我们国公家的人过不去!你和娟娘受得委屈还少吗?” 门被轻轻敲动着,王姨在外头低声劝慰:“六爷,大夫说了,姨奶奶可不能再动气了。” 我潸潸落着泪,怎么也料不定诠郎说的真假,只得泪眼朦胧得求着:“让我见见大夫吧,不管如何这总是崔家的孩子,他们不会对他差的。” 诠郎本是铁青的脸更是如冰橇般寒冷:“善待?你可知你的孩子就要胎死腹中了,这都是之前给你号脉的大夫做的事!” 我一个踉跄,惊讶盖住了哭泣。 张大夫虽然对我不会有好感,但是全然不可能会害我的孩子,我有种很可怕的念头在脑尖闪过。 “你啊,只知道处处为他们母子想,换来的又是什么?到现在这般境地,可又有人为你们母子想过了?”诠郎指着我的肚子,语气稍微温和点,但言辞还是忍不住痛骂。 “六哥,我知道,一定有办法抱住我的孩子对吗?”我目光空洞,只得怀揣着最后一点希夷的可能性。 诠郎挥了一下袖袍,肯定道:“没有办法。你只管把你自己的身子养好。” 我一听,奋力诠郎腰间的匕首:“既然孩子活不了,那我也不用独活了。” 外头候着的巧人和王姨,一听到动静也没顾着什么是真相,齐刷刷拦住我喊道:“孩子还有命!” 也因此,刚刚一阵翻腾的室内,霎时片刻安静。 诠郎依旧冷着一张脸:“只不过是现在还有命活着。” 我细细咀嚼着诠郎和她们的说辞,又将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最终只是对着诠郎半跪:“六哥……茜娘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就这件事,让茜娘自己做决定好嘛?” 诠郎不说话就要扶着我起身,我执拗得脱开他的手:“孩子已经在我肚子快五个月了,他伴着我哭,伴着我笑,伴着我愁,他是我的思绪,是我的牵挂,可同样的他也是我所有所有的希望……如果一个人活着,连希望都没有了,那岂不是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差别吗?”我见诠郎有松动的迹象,立马又道:“六哥说,叫我和籍郎和离,可曾想过,一个嫁过两次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要幸福?而我若真是和离了,又会比现在的日子好几分?不过是徒增二嫂牵心罢了。” 室内安静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在末了,诠郎冷丁一句话:“茜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王姨和巧人齐齐扶住我坐下,片刻巧人背着诠郎,嘀咕道:“大夫就在外头,要不奴婢去请他进来吧。”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才反应到:“这是大夫的屋子吧。” 王姨点下头:“是,不过是大夫府邸的客房。姨奶奶放心吧。” 诠郎坐在红木桌旁,一声不吭,就看着我急急忙忙擦干眼泪,见过大夫。 “茜娘先谢过大夫,不知如何称呼。”我微微欠着礼,问道。 眼前的老者眉目间竟有几分像蒋国公,谁料一开口的语气更是想像。 “老朽单姓杨,与你们两位的大人是旧识。”他对着诠郎笑了一笑,复而对我挥手:“不用这些虚礼,你好生把那床台桌上的药喝了吧。” 诠郎自顾自喝茶,全然不管我的疑问。 我手伸出去,又想起刚刚诠郎的话,不自觉收了回来。 杨大夫就着诠郎坐下,对我解释道:“放心吧。那药只是补气的,对你对孩儿都没有伤害。” 我虽和杨大夫只见过这一面,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谦顺让我心安,信任,而我也坦然的喝尽了药。 不过,这药比往常喝的任何药都要苦上八分,我赶忙松开碗,连连泛呕。 “还望杨大夫告诉茜娘实情,好让茜娘心里有个数。”我含过话梅后,连忙问道。 杨大夫捋了捋胡须,看过一眼诠郎,摆摆头:“老朽估计,姑娘自怀孕之日起就常受到马齿笕的熏陶,其量不大,却因着日积月累的缘故,造成你现在已经淤血堆积大量损耗元气。就连你腹中的孩儿,也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我紧着一口气,低低道:“最坏的可能性是什么?” 杨大夫纠结了半响,蹙眉道:“现下从姑娘的脉象来看,孩子尚有一气,但是不足以让他支撑到九月成型,而姑娘虽有底子,却因着数月的药物做牵引,早就将元气损耗干净,不过就是勉强靠外物补足气血。”话到此处,杨大夫顿了顿:“若是有幸,能孩子大人都保全,若是没幸,可能两者都命丧黄泉。最好,最稳妥的法子,是在孩子将你养气吸收干净之前,让他断了气,顺流而亡,那么姑娘还有再孕的希望。” 我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只要保住孩子,哪怕要用我的命去续都可以!” 诠郎强行抑制着心头怒火,隐隐示意杨大夫。 “杨大夫,我相信你为医这些年自然知道哀莫大于心死这个道理,茜娘求你,万全之下,保住我的孩子!”说完,我挺着肚子连连给杨大夫叩三个头。 杨大夫一双老手停在半空,暗叹一气:“这下药之人何其心狠,根本就是要去母留子。你生完孩子,就是你阳寿殆尽之时。” 巧人低低道:“原来崔老夫人不只是说说的,姨奶奶……” 我来不及哭泣抱怨,连忙又磕一头:“茜娘不想管这些事,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孩子。这只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最后的能为他做的事。” 诠郎已再难平息怒气,当即豁然起立:“你可知道,就是崔家有了这个孩子,也不会记住你一点好!”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崔家如何善待我,我只想和自己爱的人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吞着泪水,祈求得望着杨大夫。 “其实,我看着你就好像看着我的女儿……她当年也是……只可惜,最后却连带着孩子命丧黄泉。”杨大夫重重叹息一气,扶我起身。 “杨大夫的女儿,是前朝的杨皇妃。”王姨在我耳边低声解释。 宫廷里的计量作为大夫的当是更加清楚。我反握紧了杨大夫沧桑的老手:“我想,我和杨大夫的女儿一样。我相信您老的医术,也相信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杨大夫,茜娘求你了。” 面对一个和自己孩子生前一样期盼,信任的眼神,杨大夫老眼有了几分昏花,久久吐出一气:“既然,你愿意一试,那我便尽力而为。”道完,便在不看我,果断跨出了屋子。 王姨踌躇着,在我的吩咐下跟着杨大夫去取药房。而巧人愤愤不平道:“崔老夫人真是狠毒,亏得姨奶奶之前处处为她着想。” 我摆摆手:“兴许,崔老夫人也不知道呢?” 巧人闻声,又是酸楚,又是难过:“对了,王元宝刚刚派人送信来说,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只叫你安心养胎呢。” 我终是带出了一丝笑意:“他打算用谁家的孩子换?可要给人家母亲送些东西慰问?又或者要不要安排那妇人进崔府?” 巧人略有些尴尬,久久道:“我听着,好像是打算用桂林的孩子。” 我眸中情绪万千,急急道:“桂林知道会真疯了的,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但是王姨和王元宝都已经商量好了,而且……那孩子本就不是王大商人的。”巧人嘀咕着,慢慢说道。 我倒退散步,满脸震惊:“不是王元宝的,那是谁的?” 巧人眼底闪过一丝可怜,低声道:“好像是之前那个爷的种,没想到,竟落下了。” “不可能,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如果按照那个月份,桂林都快生了。”我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坚决反对。 第二百一十七章 和鸣 巧人眼见我死不相信,几欲上外头寻王姨来求证。 我赶忙阻止:“不管那是不是王元宝的孩子,总是桂林的孩子。你近段时间帮我去寻一个身子弱的,父母穷苦希望孩子能得治的。实在不行,去人牙子那里找一个长相不出奇的。” “姨奶奶,你这又是何必呢?王元宝和王姨都商量好了,而且桂林也允了,正打算把您的孩子让他们自己养呢。”巧人坚定得摆摆头。 说到这,我更觉得此法颇为不妥:“你只管听我的吩咐做,若做不了我就叫福安娶了你,省的天天违背我的意愿。” “姨奶奶!”巧人委屈的一跺脚,引来了门口取回药房的王姨。 “这是怎么了……”王姨把单子递给我,仔细得问着。 不管孩子是不是王元宝的,可他终究是桂林的孩子。作为母亲我最清楚那种母子分离的苦痛,实则是在用匕首,一刀一刀割划自己的心。我已经这般痛苦了,又何必连累桂林呢?片刻,我语调低沉,又是感激,又是坚决的对着王姨:“你们先头商量的事,我不同意。孩子掉包的事,我已经吩咐了巧人。我现在只需要王元宝帮他寻个好归宿。” 王姨老脸一愁:“和桂林换,不是正好。姨奶奶想见还能见着。” 我神色微倦:“可是我不能照顾好桂林的孩子啊!我已经害过她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王姨,你若还愿意帮忙,就顺着我的话和巧人重新找个未出生的孩子吧。” 彼时诠郎也重回到了屋里:“时辰不早了,你看看,要不要今日回国公府住去?” 我摆摆手,喘息一口气:“不用,杨大夫开的药,我吃着好了许多。麻烦六哥还是送我回崔家吧。” 诠郎身形早已长开,一个长手便带着我往山下走。 我背靠在他的大手里,正色望着他:“六哥长大了,现在都会保护人了。” 诠郎这才浅浅笑了一下:“只可惜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 我摇摇头:“哪里,若不是六哥帮忙,只怕我再迟一些就要母子双亡了。” 诠郎静静看着我,半响柔声道:“茜娘,若是太苦就告诉哥哥。即便再寻不着好人家,呆在家里也比吃这些苦头强。” 我咳嗽了一声,和他绕过刚刚进来的池子:“六哥别再说这些胡话了,茜娘不可能离开崔家的。倒是你,打算几时成家?” 下山路要比上山路好走许多,诠郎把我护送马车边上,小心翼翼托我上车坐定后,才道:“时候还未到,不急。” 我拿过王姨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才又和诠郎强调一遍:“六哥,送我回崔府。” 诠郎放下帷幕,低声道:“真是服了你了。” 王姨和巧人双双都可怜得看着我,至那种目光,太清晰,太刺人。 “县主这段时间都住在崔府。要不,姨奶奶,咱们回国公府小住一段时间吧。”王姨侧着身子让我靠在她的身上,幽幽说道。 “如果,她还未进门,我就这般作为,此事早晚会被人拿出来诟病。”我淡淡吐出一气,又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他人:“他们现在还没有成婚,县主住在崔府也只会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巧人给我掩盖脚踝,补充道:“我那日去前头库房取冬天的被褥,听到小丫头议论,说县主可能也怀了孩子了。” 王姨与我均是一惊,而我随后便恢复了平静。王姨低低骂道:“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说。” 巧人委屈得嘟了一下嘴:“说了又能如何?姨奶奶指定是动不了她的,她可是受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县主。” 我静静伏在软榻上,对着王姨说道:“咱不管她的事,现下顾着自己就行了。” 这一天,不过走了两个来回就过去了一大半。回到屋子时已是掌灯时分。 张良子叩在桌上不时打盹,巧人悄摸着上前吓了一下她。 “诶哟,我的姑奶奶,你没事半夜吓人干嘛呀。”张良子后怕的摸着胸,指着巧人说道。 巧人拽着她的小辫子,狠狠敲击她的脑瓜:“姨奶奶让你守门,你倒是自己睡得开心啊?” 张良子睁开了眼,慢慢回忆起:“可今儿连个苍蝇都没有飞进来的,我闲着无聊就睡着了。” 巧人很是不相信:“那偏房里的家伙也没有来探望什么的?” “她现在哪有空来我们这处晃荡,只在县主面前当献媚的狗还来不及呢。”张良子挥了一下袖子,推开巧人拽她头发的手。随即又补充道:“二爷今儿在院门口呆了一会儿,奴婢还没说话,他就转身走了。” 我望着院子开得正好的木槿:“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巧人随我去给老夫人,县主请安。” 巧人闻声给我去铺床,随即应道:“还是以往的时辰吗?” “早一刻,提前叫小厨房备好清爽可口的糕点,小菜。明儿在老夫人那里用饭。”我一件一件褪去外衣,抽过帘幕架上的薄衫:“二爷现在住在哪?” 张良子一听,立马放下手中的搅冰棒:“姨奶奶要去寻二爷吗?” 我白了她一眼:“我是想,二爷晚些回书院总要带几件厚一点的衣服,想让你趁他不在屋里,送过去。” 巧人扶我走到床边,低问:“为何要避开二爷?” 我攒出来一丝苦笑:“马上就是应试的日子了,我不想他为这点闲事分心。对了,刚刚杨大夫开了几个强身健体的药方,你送去给福安,让他提前备着采买。至于二爷问起来,只要别说是我给他备的就行了。” 巧人不解,我随即补充道:“他现在在气头上,我怕他听到是我送的,就白白倒了。” 这原本不过就是斗气,我想着过两日等他临走前,我再去服个软,兴许事情就能好转。 夜里,辗转悱恻的耳边,我又听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笛音。 只是这一夜,不再是独笛一曲,而是附和着缠绵的琴音。 …… 流水落花无处问,梦里不知谁是客。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生恨 “姨奶奶,鹃哥求见。” 我停了一下脚步,问:“急事吗?” 巧人招过张良子:“什么是非得急着一时半会儿的。” 张良子推推搡搡的,鹃哥说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彼时我正要去门口送籍郎回书堂,忽听得鹃哥求见,几番犹豫,还是叫巧人先去外头拦着一会儿。 “你去把人领到偏房吧。”我挥走张良子,由着王姨慢慢扶我移步到偏房。 “杨大夫的药,真管用,才不过五天的功夫,我就长了不少肉。”我身着的水蓝色织锦袍子还是最新做的。现在肚围整整长了一圈。 王姨低着头没看我,生生应着:“是啊。” 我脚还没伸到房间里,就听到鹃哥急急忙忙跑来的步子:“姨奶奶不得了了,山琴……山琴……” 我胸口一紧,招呼过鹃哥慢慢说。 “我今早去给她送饭,本料她定是又骂又吼的。谁道今儿偏偏消停的狠。我一时间出于好奇……推开门,就发现她挂在了梁上。”鹃哥手哆嗦哆嗦得,都不知道摆到哪里妥当。 我脸色刷白,想着王姨毕竟是老人家,赶忙问道:“嬷嬷,该怎么办?” 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清醒,我一时脚和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妥当。前头巧人呼呼跑回来:“二爷快出门了。” 王姨还算镇定,对着巧人令声道:“快去叫二爷。” “姨奶奶不上外头了吗?”巧人不明所以,看看鹃哥,再看看我。 鹃哥赶紧道:“别问那么多,让你做什么,你只管照做就是了。” “嬷嬷,我们要叫大夫吗?”我紧拽着领口,有些后怕得问道。 “不妥,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山琴姑娘自己想不开,还是别人有意为之。崔老夫人想必也不能让这种丑事传出去。”王姨顺着我的气,有嘀咕道:“老奴看着,怕是有人想把脏水往姨奶奶身上泼。姨奶奶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可得想清楚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小小的府邸斗争会真的牵扯到活生生的人命,现在,那股气息离我那么近。 鹃哥抖着手靠近我,祈求道:“姨奶奶,奴婢真是……真是清白的。” 王姨蹙眉调整扶住我的姿势:“什么事,都等二爷来了再说。先回屋吧。” 鹃哥苦着脸愁眉的望我,我此时哪有这等闲心估计她,只得敷衍道:“不是你做的,他们也不会平白冤枉了你。一会儿你只管把你知道的和二爷说清楚了。” 鹃哥顿了顿:“可我离她最近,全府上下又都知道我与她有着过节……” 我一惊,皱眉:“不要做无谓的猜测,现下先想好怎么把后事处理干净了。” 这厢我刚在屋里坐定,林姨娘就带着一行人火急火燎得冲进我的屋子。 “二爷和老夫人都在前头候着,姨奶奶不如行一步说话吧。”林姨娘抖落了一下眉毛,用着不可忽视的轻笑望着我。 王姨早一步发现了此人得不对,刚想跨出步子,就被林姨娘拦下:“这是崔家家务事,不知道嬷嬷是不是又打算向你那个外甥求助呢?” 王姨不置可否得笑了笑:“我不过是给姨奶奶取锅上的药,姨娘这又是为何?” 林姨娘大抵是真没料到王姨会这般善变,随即回头望我:“既然要喝药,那就把药带着。到了老夫人那,药也凉得差不多了。” 说完便叫紫琴上手扶我,说是扶,倒不如说是驾着。 鹃哥很是踌躇,低低问道:“那奴婢呢?” 林姨娘眉毛一挑,本就因崔玄鹤的事对鹃哥有着恨呢,现在见小丫头这么不懂规矩,更是来气,凶神恶煞道:“你可有杀害山琴?” 鹃哥一下子被问得心惊肉跳,连忙跪在地上狠狠磕头:“奴婢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啊。” 林姨娘小走两步,上前抬起鹃哥的下巴:“既然你没那个关系,就别强出那个风头,小心引火烧身。” 鹃哥噙着泪:“可是……是我发现……” “发现什么?发现山琴吊死在屋里?”林姨娘莞尔一笑,对着我很是鬼魅得动了一下嘴唇:“只怕真相没那么简单呢。你若是想赶着去送命,自然可以跟上。” 鹃哥低着头不敢看我,狠狠落泪:“多谢姨娘提点。奴婢……奴婢知道了。” 终究,人在危难面前还是自私的。鹃哥选择留下,那我自然就会被带走。 我眼过张良子:“还是老规矩,你给我守好了屋子,不可以让任何一个人进来。” 张良子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气氛只叫她隐隐不安,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睛。她紧拽着我的手,咬了一下嘴唇:“奴婢再也不会睡着了。姨奶奶早些回来。” 估计,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准。 我大抵是没有料到,此次迈出这个步子,再回去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崔老夫人的茶盅摆起又放下,只那茶盖在手中紧握着,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边上一副镇定自若的崔老爷皱起了眉:“人带到了?” 林嬷嬷点点头,示意我跪下:“都带到了。” “可有人去看过死尸了?”崔老爷没有看我,而是一眼不眨得望着林姨娘。 林姨娘一副想笑却笑不出的模样,强忍着做出难受的姿态:“可是快臭死人了。看样子应该是被人下了毒,再做出自吊的样子。老爷,可要叫仵作再来验身?” 崔老爷转动了一下椅手:“不用,不过是个奴婢,叫人用草席卷卷,烧些纸钱,好生送走了吧。” 林姨娘扭了一下腰欠着身子:“是。不过,这可是姐姐身边的丫头呢。就这样收拾了,会不会……” 崔老夫人咯噔一下,松了手里的茶盅。 崔老爷从鼻腔里出来一声轻视:“她的人?都是她做的好事。不管那丫头死是为什么,就之前几次三番想要残害我崔家的子嗣就不应该有那份殊荣。”道完又是怒拍桌子,把桌上一封信送到我面前,随着掉落的,还有上次斗茶会上我所绣的绢帕:“屈突氏,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和王大商人,王元宝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用看,也能料想到那信里写的是什么,只紧紧盯着籍郎:“我与他清清白白,绝无大人所想的事。” 崔老爷一声轻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何必要害人性命。你……你终究是毒妇,不配养育我崔家的子嗣。” “山琴不是我害死的。”我叩在地上,冷冷道。 崔老爷冷不丁,呵呵笑了两声:“你还觉得我冤枉你了?” 我仰起脑袋,直直望着籍郎:“二爷,茜娘的人品你最是知道不过。况且我与山琴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山琴?” 屋内鸦雀无声,我在等,等籍郎一个肯定,一个信任。可是我看着他的嘴唇,动了好些次,最后竟都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林姨娘低着头,慢慢靠近我:“二爷不知道,可姨娘我有幸看得清清楚楚。那****出门前和山琴大吵一场,回来后,山琴就几次三番嚷嚷说你和王大商人有染,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他的。你气不过便利用自己平日里煮药的机会,在她饭菜里下了毒。而鹃哥那个傻姑娘,还真做了你的替罪羔羊。什么自杀,那都是巧人后半夜亲手去挂着的。只是碰巧被我家紫琴看到了。” 巧人听到此处再受不住,颤颤巍巍得磕头:“并不是这样的。山琴……是奴婢……挂上去的,但,但真不是姨奶奶害死的。” 王姨脸色刷白,掰过巧人:“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巧人始终没有敢抬起头,唰唰流泪:“是奴婢,奴婢受不了平日里那个丫头诋毁姨奶奶,才起了杀心。姨奶奶根本不知情。” 我一直强忍着没有流下的泪水,终究在看着巧人为我顶罪的时候不自觉淌下了。 “既然是这个丫头私自做主害人,那便把这个丫头拔舌,刮指,发卖了。”崔老爷没有一皱,言辞语气之凌厉叫人心头不由一颤。 我死命摇着头,泪眼婆娑得看着籍郎:“二爷,我们都是被冤枉的。巧人是我带来的丫头,她不可能会这么做的。” 林姨娘见缝插针,百折不挠道:“老爷就是看在是你带来的陪嫁丫头,已经从轻发落了。莫不是她只是代罪品,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此时崔老夫人恰到好处的犯晕,一波子人纷纷围上去,掐人中的掐人中,喊大夫的喊大夫。 崔老夫人渐渐苏醒,第一件事就是拽着籍郎的手:“儿啊,娘没有给你选好美妾,只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你就让茜娘把孩子生下来吧。” 林姨娘嗤之以鼻,冷声道:“这都未必是二爷的孩子。” 我一惊抬起头:“林氏,你怎么诋毁我都可以,但是孩子,他确确实实就是二爷的孩子!”我跪在地上,爬行着祈求籍郎:“你相信我好不好,这个真的是你的孩子啊!” 籍郎紧皱眉头,看着我瘦弱的身板挺着一个大肚子跪在地下,心头不由一颤:“那你为什么要流掉孩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反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崔老夫人也急得一下竖起半趟着的身子。 崔老爷本对我还有几分仁慈之心,现下更是深恶痛疾,眯起眼,大声呵斥:“可有此事?” 我慢慢俯身于地上,一字一句说道:“我就是想害死自己,也绝对不会想孩子自己的孩子!” 众人又是一惊,都是满怀诧异得看着籍郎。 水欣县主此时问道:“籍郎,茜娘,她不可能那么做的。你是不是受了什么误会?” 籍郎推开水欣的手,打翻了桌上的药,怒视着我:“误会?误会你一直对我情深意重,误会你一直都不是山琴口中所说的荡妇吗?那这又是什么?” 我不敢想象这后头到底又怎么样的纠错,只低低道:“我真没有想害我的孩子。这个只是补气补血的良药,是六哥带我去看的大夫。” “茜娘!”籍郎红肿着眼睛不再望我:“够了!你的荒唐言我听得太多了。你若还有一点往日的情分就请你给我一点面子吧。” 我心里咯嘣一下,嘴唇开始不听使唤,我拉着王姨:“嬷嬷你说啊,这药真的只是补血补气的,对孩子不会有一分伤害的药啊!” 王姨不敢抬头看我,紧紧咬住牙关,面色越来越铁青:“姨奶奶,六爷换了药房。这个药是让你慢慢引产的。为了……为了……让你活命啊!” 周围人诧异得望着我,此时张大夫才开口解释:“姨奶奶早前因中气补足,大有要小产的预兆。” 崔老爷眉头皱起:“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诊治!” “这……这……”张大夫支支吾吾得看着我,又看了看水欣县主,立马磕头:“是姨奶奶自己要放弃治疗的。老夫看着实在太过残忍就请辞了。谁料,姨奶奶竟然托外人下手自己腹中的孩儿!” 崔老夫人还有林姨娘都俱是一惊,只是林姨娘的反应好像略微有几分预算之中,而崔老夫人就真是茫然无措了。 “屈突氏,既然这个是二爷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想尽办法去害他?”崔老爷意味深长得看着我,好似下一句我若说错,跟着我的就是死亡了。 我两眼一闭:“茜娘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欲加之罪。要证明茜娘的清白,只有等孩子出世,滴血认亲!” 道完,我用着目光紧紧跟随那个男子,无尽的话语此刻都化作了苦笑,屈突氏,你到现在还没有看清吗? 我颤抖着闭上双眼,吞回要留下的泪珠。 “既然如此,屈突氏留房待产,从此以后不得再见外人。”崔老爷捋了一下胡子,严厉问道:“不知,吾儿还有什么要说的?” 其态度坚决,大有谁为此求情就与其一道的架势。水欣县主偷偷拽了拽籍郎:“不用在这个时候冲撞了老爷,你还是先回学堂应试要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帮你看好的。” 到底,他还是没有为我说一句话,我倒吸一口冷气:“山琴的事,是茜娘一人做主。巧人只是被茜娘逼迫的!巧人与福安有心结为连理,我知晓此事于此为要挟,巧人不得已才会替我善后。拔指,抽舌的罪过都应该是茜娘受的。” 巧人再抑制不住,狠狠叩头:“不是这样的,是巧人的错!是巧人自作主张!姨奶奶根本不知情。” 我高了一个音调,对着籍郎半分没有感情的一笑:“福安自小跟着二爷,二爷当然明白福安的性子。巧人与他一样,都是纯真善良之人,何必借此促成两人的喜事。所有罪责,茜娘一人承受就好。” 水欣县主表现出一副极为不忍的模样:“巧人那丫头我平日见着也是真的挺乖巧的。大抵是一时糊涂,不如从轻发落了。” 崔老夫人鼻息间冷哼一声:“你本就是个说不清黑白的罪妇,现下还想替人收拦罪责。行,我成全你!” “且慢!”崔老爷赶在籍郎开口之前,挥手道:“不管如何,茜娘终究是有孕的妇人,若被人传出去,对我崔家的名声未必不是一件打击。现下正是紧要关头,圣上都以仁慈为首,你又何必打打杀杀。” “老爷,你可把老身说糊涂了。这要拔舌,抽指的人是你,这一会儿又要仁意的人也是你。你想让老身如何做?”崔老夫人气得直咳嗽。 崔老爷大有不悦:“我只说仁慈,从没有说过不罚!茜娘待产为先,惩罚为后,若孩子不是我崔家的骨肉,此人我也会留得的。” 道完冷冷得看了我一眼。 王姨等人心下一片凄然。 最后我是怎么走出了崔老夫人的屋子我根本不得而知。 “巧人呢?王姨,我们这又是在哪?”我苏醒后,满眼只有铺天的灰尘,和脏兮兮的床顶。 王姨噤声不语,只取过桌上唯一干净的茶杯给我倒水喝。 我慢慢闭眼想要巡回自己倒下前的记忆,可我满心里只有泪水,只有那比盐巴还要苦涩的泪水。 “姨奶奶放心吧,巧人没事。二爷开了恩,已经让她和福安离开洛阳了。”王姨躲避着我的目光,擦着泪。 我极力忽略心底正波涛汹涌的不安,紧拽着王姨:“有给他们些银两吗?巧人她是完好无损的走的吗?” 王姨慢慢闭上眼睛,却还是哽咽了嗓子:“被毒哑了。崔老爷怕她把崔府的事说出去,临走时给她喝了哑药。” 我胸口的热气翻腾倒了几点,连续咳嗽了好一阵,苦苦笑了一声:“我终究还是害了自己的身边人。” 王姨颤抖着握着手里的帕子:“姨奶奶,你万不能再动气了。” 这时候,外头响起一阵轰隆的雷声,像要把整个屋子震塌一样。 我满眼空洞无声,哭,哭不出,笑,笑不出。 王姨手伏在我的肚子上:“元宝收不到我的信息,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姨奶奶,你要坚持住。” 我一脸平静,没有半分异样,过了许久,淡淡道:“不,我不会走的。我要见到他,我要证明我自己是清白的!” 王姨满脸皆是惶恐:“姨奶奶还没有看明白吗?他们这是在把你往绝路上逼啊?” 我转过脸颊,面对着王姨,不知道如何辩解。 “先前姨奶奶还想着可以把孩子换出去留一个活口,可现在孩子生下来就要滴血认亲,而此后必定会以姨奶奶品行不淑夺取少爷给水欣县主抚养。可是水欣县主怎么可能会容下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王姨咬了咬牙齿,随即又道:“倘若姨奶奶想要抱住孩子,那就一定要背负荡妇的名声,很可能连命都会没有。” 我由不得身体一颤,面容毫无血色,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 外头依旧昏天暗地,只是突得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刷刷作响。 王姨说的对,不管如何,我只要被困在这个地方就是死路一条。孩子与我都不会有个归宿,王姨还会被我活活拖累。 可是现在,我可以求助谁? 王姨思来想去,也做不出什么对策,又担心我身体受不住,只得低声安慰:“不管如何,人总是还活着,那就一定会有希望。姨奶奶,先别想那么多了,把身子养好准备待产要紧。” 我心如绞痛之下,竟然会变得异样安静,心定:“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差。大不了,待得孩子一落地,我一个人死于难产之中。王姨你就带着我的孩子乘乱逃出去,此后永远不要再来洛阳,也不要告诉我孩子发生的这一切。王元宝,他们不敢动,也不会动他的。王姨,我在院落的后侧厢房一个青瓷砖下埋了一个酒罐,那里头就是我这些日子来赚到的钱财,还有陪嫁里可以折现的东西。最要紧孩子的一对平安锁,一定要给他。” 王姨诧异万分:“姨奶奶,怎么会想到这些?” 我强撑着身子,步履蹒跚得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学府。久久后,喃喃说道: 一朝风雨落水面,盼君拾得惜相怜。 谁料浮沉几度错,痴心错付真情意。 算而今,是陈缘未了,情怀依旧,却叫造物弄人离。 贞观十六年,十一月。 “王姨,怎么外头那么吵?”此时,我快进临盆之期,崔家对我的看管也是越发仔细。 王姨无法,只得捅开一个窗户眼,张望着外有:“好像有好多人举着火把在来回走动。” 彼时我听得外头有人惊呼:“城外有人举兵谋反了?现在城里闹出了流寇!” 王姨一惊,缩回了脑袋,死命推开紧逼的屋门。 “官府怎么说?”崔老爷最先从旁门而出,领着一种女眷问道。 来者吞了一口气:“怕是一时间估计不上,老爷,要不要先去庄子上躲一阵?” 林姨娘扯着嗓子喊道:“玄鹤呢?他大半夜怎么还没回来?” 来者吞吞吐吐道:“三爷听到高家有难,一早跑去救助了!” 林姨娘气得狠狠跺脚:“偏生的那这副长情!你们还愣着干嘛,不快点去把人寻回来?” 崔老爷定了一会儿,摆手道:“且慢,高家现在有难,玄鹤去救助也是应该的。” 第二百二十章 为尼(上) 林姨娘愣了一会儿,颤抖着嗓子问道:“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老爷一手搂着林姨娘的肩,一手微微擦拭眼角:“玄鹤大了,有他自己追求的东西,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现下赶紧召集人马,我们尽快出城避难。” 林姨娘推开崔老爷的手,苦笑:“老爷这是要弃子不顾了吗?” 此时外头又有一人来报:“因着战事突发,流寇已在城里大肆搜刮,杀人屠命。老爷,若是要走,必须赶在封城之前啊。” 崔老爷老脸尴尬了一会儿,义正言辞道:“玄鹤是为仁义道德而做出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他。你若还要执意于此,就好生在家里守着!”道完大步阔而走。 这是我到崔家那么久,第一次见到林姨娘无助惊慌落泪的模样。很快崔老夫人由着林嬷嬷和几个仆人整装出门。 王姨依旧在死命得撞开门房,我看不下去,拉过王姨:“不用废那个力气了。崔家一共就三辆马车,这些人,这些东西,我们就是出去了,他也不会带我们走的。” 王姨的手顿了下来:“元宝,元宝他一定会来的。姨奶奶,你放心吧。” 终于等到了太子的谋反,我反而比常人更镇定,紧握住王姨的手:“我大着肚子一个人跑不到,倒不如安逸的躲在这个屋子避难。王姨,哪里有个洞眼,不大,却是能钻出去。不过你跑出去以后找王元宝他们避难去吧。” 王姨老眼纵横着泪水:“迟早都是死,倒不如助姨奶奶一臂之力。羊水就快破了,临了老奴还能帮姨奶奶接生这一胎呢。” 在没有什么感激的话可说,我面色凝重,扶墙坐下:“把灯吹灭吧。兴许来者看我们这处屋子锁着,又破烂就不会搜了。” 王姨不管如何总是最相信我的话,立马照做。 片刻外头喧闹的动静就只剩下崔老爷的一声怒吼:“林氏!我不可能叫全府人跟着你送葬的,你不想走,就留在这等你的宝贝儿子吧。” 林姨娘跪着上前拽着崔老爷的手都被狠狠踢开了,她喃喃的呼喊淹没在所有女眷的哭声里。 “莺娘,她此刻应该在长安吧。”我现下反而极其庆幸,当时先做了一手,虽然少了为我求情的人,可至少能抱住莺娘和狄哥的命。 王姨叹出一气:“造化弄人,谁能知道情深意重在危急面前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就当王姨话音刚落,张良子在门口轻声呼喊:“姨奶奶,姨奶奶!” 我神色一喜:“并不是所有人都那般无情无义呢!” 王毅随即推着门:“张良子,是你吗?” 张良子敲击回答:“钥匙在林嬷嬷身上,可林嬷嬷走了。奴婢,奴婢打不开!” “我可以打开。” 我和王姨均是一愣,门口的张良子更是半响没回过神。 “林姨娘……”我低低的喊了一声。 林姨娘抽搐着嗓子:“倒是你,还有一个丫头衷心为你。” 说完,我大门便开。 许久没有享受过的空旷空气还来不及好好赞叹一番,外头就有人举着火把眺望。 我拉过林姨娘:“姨娘一起走吧。” 林姨娘一点一点推开我的手:“你们走吧。我怕玄鹤回来找不着娘,我是不会走的。” 这种母爱是没有办法解释的,我看着她心灰意冷得模样很是不忍,嘀咕道:“三爷未必就一定会出事,但是如果三爷回来看到的是姨娘的尸首又会是何种想法?三爷一定会自责到想死的!” 听闻,林姨娘有了一点松动,但还是推着我从后门走:“那边有一天片林间,你们好生藏着,若有求助就去西山的尼姑庵。那里是崔家女眷一直填香火的地方。” 王姨摸了摸我冰冷的手掌:“姨奶奶,快些走吧,怕你的羊水要破了。” 张良子一听,立马跑回屋里抱了一些衣裹。 我临走时,对林姨娘低声一句:“把脸划花,图些泥巴在头顶。必要时刻,假死也行。” 说完,我便被王姨和张良子先后拖走。 张良子有些庆幸:“本以为林嬷嬷走了,姨奶奶要被关在那破屋子里一辈子了。” 王姨叹出一气:“总是姨奶奶命算好。至少躲过了一截。” 可就在王姨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后,我们的身后就多了许多男子的声音。 “人已经走空了!” 我赶忙按下张良子的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和王姨躲在草间里。 “再搜!只要是活人,就要搜!” “姨奶奶,姨奶奶,你……”张良子迎着月光哆哆嗦嗦得举起手。 王姨低低骂道:“别说话。” 张良子颤抖着,缩成一小团:“姨奶奶见红了。” 她话音刚落,我就免不了一阵腹痛,万不得已下,王姨拿起手举在我的嘴边:“姨奶奶,疼就咬着把。” 我深吸一口气:“还没有到那个份上,不如,我们想个办法,快点逃到那尼姑庵吧?” 张良子面色刷白:“姨奶奶还能走得动吗?” 我紧张得点点头:“实在不行,你们就丢下我自己跑。到时候他们看到我一个孕妇,也不会怎么样的。” 王姨随即道:“老奴陪着,反正我已经是半只脚要踏入棺材的人了。” 张良子看了看王姨,看了看我,破涕笑道:“既然奴婢刚刚不会走,现在就更不会丢下姨奶奶。王姨,你带着姨奶奶上山,我去引开人,随后就和你们会和。” 张良子坚定的表情刺痛着我,王姨虽然也是不舍,但现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可,张良子,不要做傻事。”我拉着张良子的手,吃力得讲着话。 “姨奶奶,张良子自第一次跟着你,就说过,这命就是姨奶奶给的。现在真是奴婢报答姨奶奶的时候。” 说完,张良子郑重得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不待我反应过来,她就迅速跑开了。 崔府里举着火把的人,一看到张良子就跟着一片躁动:“爷,有活人!” 道完,我们面前的光亮瞬间消失殆尽。 王姨拖着我又是哭泣,又是心疼。 我知道,此刻我不能昏睡,不能…… 就这样一直强撑到了庵堂门口。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为尼(中) “不如给她含片人参吧。” 我耳边有着松动的声响,可我的眼前却浮现着我和籍郎相守相依的情景,美好的我不愿醒过来。 可偏偏就在我沉静于欢乐之中的时候,我满眼里都是籍郎质疑,厌恶,嫌弃的目光。 “姨奶奶,你一定要醒过来,不然你和小少爷都会死的!” “籍郎……” 此时恍恍惚惚间,朦胧得光照射进我的眼睛。 是心水! “你死吧,那你死了我就可以和他白头偕老一辈子了。” 我的喉咙像被人掐着一样,我撕心裂肺的呼喊,想要抓住水欣后面的那个男人,可他听不见,他没有看我…… 我的双手就要瑶瑶无力放下的时候,孩子,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娘亲,娘亲,我还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呢!” ……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等到我五指松动有所知觉的时候,周围老尼们一阵欢呼。 “阿弥陀佛,总是菩萨保佑。静安,去打热水吧。” 我眼睑边的泪水顺着脸颊躺下,落在了地上。紧紧睁着双眼:“嬷嬷,我是不是要生了?” 王姨赶忙从人群中挤过来握紧我:“姨奶奶,放心吧。” 月光斑驳,我被人用手垫在脑下,再有规律的呼吸调整,折磨了近两个时辰的功夫,我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呼,还有那一息微弱的哭声。 就在我快熬不住的时候,王姨跑到我的耳边:“杨大夫开得药一定能续姨奶奶的命。姨奶奶,你一定要撑住啊!” 我抬头望着王姨,喃喃道:“孩子,孩子……” 王姨没有抱给我,而是踌躇得说道:“这里都是崔家的眼线。姨奶奶,确定要留在身边吗?” 此生,再没有比此刻更痛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我自己的亲生孩子却不能留在我的身边。为什么我这几经生子为他,却落得这副田地!我!不!服! 我紧逼双眼,不敢看那个躺在我身边的孩子:“嬷嬷,务必保他周全。总有一天我要他堂堂正正做崔家的嫡子!” 王姨噙着泪水,给我喂下汤药:“杨大夫说了,切莫郁结于心,姨奶奶你万不能松了求生的意识。” 我咬碎了一点舌尖,让口齿里的血味清醒脑部:“嬷嬷去换一个死胎,务必要善待人家的父母。” 王姨重重点下头,后含笑补一句:“原当去崔家的那些人,是元宝的兄弟。因尼姑庵不让男子进来,他就在山下候着。” 现下除了孩子,我仿佛把所有都看淡了:“让他回去吧,我想,留在这里。” 王姨不是很敢苟同我这个想法,疲惫道:“怎么说这里都是崔家的地方,姨奶奶过得不快活,为何不走?” “天大地大,我若走了,又拿什么为我儿夺回一切?”我苦笑一声,虚弱的叹出一气:“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平静。崔家的人也会很快找到我,嬷嬷你一定要尽快做好了。” 许久,王姨才颔首。 既然知道要分离,我更加杜绝了把孩子放在我的屋子里。尼姑庵里传遍了我是个狠心的毒妇,就连庵主也几次三番上前劝慰。 没过两天,就有人曝出孩子落了病,怕是活不得多久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暗自捶胸:“孩儿,娘亲不是不要你,我是怕你跟在我身边受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话音刚落,王姨颤颤巍巍得抱着孩子来寻我:“崔家来人了……” 因着这是要证明孩子血脉的大事,庵主便跟同我们一道下山。 此刻的洛阳城,就像过了夏季,沉睡败落的荷花,城内怨天载道。 一路马车行过的地方都是火烧后的残渣,街边都是老弱妇孺乞讨的声音。我看着这辆华而不实的马车,幽幽问着车夫:“崔家没有受难吗?” 车夫极是骄傲的颔首:“谁叫咱们二爷攀附了晋王,现下崔府的大门都快踏破了。” 庵主低低念叨:“祸兮福依。” “谁说不是呢?现下崔家可是双喜临门呢。”车夫聊着更是欢快。 王姨看了一下我,又问:“何来二喜?” “这二爷,三爷都要娶新娘子了,可不是二喜吗?” 这番话出,我和王姨双双都拉下了脸。 庵主看不下去,安慰我道:“自来男子都是负心人。姑娘看开些吧。” 车夫后知后觉得对着我尴尬得笑了笑,又讨好道:“其实姨奶奶你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啊?这二爷娶得是水欣县主,往后小少爷不也能跟着沾光吗?” 王姨皱着眉,掩了一下襁褓:“还有多久?” 庵主扫过我的平静:“亲者自清,姑娘放心吧。” 不过才相处寥寥数日,庵主都能看出我对籍郎的情谊……我强挤出一丝微笑,点头回礼。 已然进了寒冬的天气,只有满堂园的竹叶还嫩绿着。 一地的落叶踩着嘎巴直响,王姨手中的孩子睁着大眼来回转动。 林嬷嬷一早就候在了堂外,见我们的步子一迈进院子,就请示了里屋的老爷,老夫人。 “让她进来吧。” 庵主转了一下手中的珠子,与我们不紧不慢得走进去。 崔老爷一副劫后重生,却是喜气洋洋的笑容:“这位便是静宁师太了吧?” 静宁师太略微一弯身,随后我便抱着孩子上前跪下。 崔老爷捋了捋胡须:“让你还没坐稳月子就奔波,倒是我们不对了。” 我岂会不知道崔老爷下一句想说什么,赶忙笑道:“茜娘年轻,身子坏了还能再养。但是总不能叫崔家的子嗣流落在外吧。” 崔老爷极是满意的点头:“这丫头,我自小看着就喜欢。但愿,你啊,没有辜负我的一番信任。” 话音一落,崔老夫人闲心满满的扫我一眼:“张大夫,取血吧。” 我随即笑了笑:“二爷还没有来呢。” 崔老夫人眼瞅着我,戏谑一笑:“籍郎现在忙着和水欣的婚事,哪有那等功夫。这是老爷的孙子,自然也能和老爷的血融合。茜娘莫急……” 我把孩子抱个王姨,眨了一下眼睛:“有劳嬷嬷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为尼(下) “好好!非常好!” 崔老爷极其兴奋得抱过王姨手里的孩子,连连对我点头:“我就国公府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做下这种事。你们还偏不信,叫我的孙子在外头吃苦头了吧。” 崔老夫人紧跟着眉开眼笑:“总是长子,小心点不为过。” “既如此,茜娘就好生回府休息吧。”崔老爷抱着孩子走到崔老夫人身边,对我道。 我拿过张良子怀揣着的包裹:“茜娘有罪,茜娘希望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崔老爷面色红润,直直望着孩子:“那是必然的,水欣县主是他的母亲,自然会好好教导她,你起来吧。” 我郑重叩下头:“茜娘对不起二老。在尼姑庵的这些日子,茜娘受到佛祖点化,自知自身是恶魔须得好生修进。” 崔老夫人的手指一顿,转过脑袋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你想干嘛?” “茜娘想为孩子,为崔家祈福。出家为尼!”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得说道。 崔老爷抱着孩子的手一颤,随即恢复平静:“你可是怪老夫识人不清,误会你,叫你在外生子受委屈了?” “不是的。茜娘自知,当时情急,大人也是自顾不暇。茜娘一心为尼,不为他人,只是为了自己。”我定定的望着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眉头一皱,挥手道:“你有事说事,好端端的出家,你打算让我如何和你二嫂交代?” 我就道:“二嫂年长,本不该为茜娘担心。这件事不用外告,就说茜娘一切安好即可。”道完我又郑重得磕了三个响头。 崔老爷纠结万分,扫过静宁师太:“先头的静安如何了?” 话音一落,崔老夫人脸上生了几分愤恨。 静宁师太跨出一步:“近年来为两位抄经念佛很是诚心。” 崔老夫人含笑:“既然茜娘执意如此,不如也随了她的愿吧。” “你!”崔老爷故作不行,又叹出一气,扫我一眼:“罢了罢了,孩子我们会好生照顾好的。你既然执意如此,便随了你。” 我微微一笑,连忙重重叩下脑袋:“谢过大人,大家。” 崔老夫人指了指身边的孩子:“老爷不如赐个名,也好叫茜娘回去多点个灯。” 崔老爷皱起眉头来,来回思索了许久:“崔乐施吧。” 我垂了眼帘,喃喃喊了一声名字。 崔老爷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一声。 “哦哦,乖,不哭不哭。”崔老夫人极其心疼的搓揉着他的小手:“王嬷嬷,这孩子一直都在用奶吗?” 庵主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姨奶奶怎么说都不肯抱孩子,这小家伙一直喝得都是我们后院养的羊奶。” 崔老夫人立马青了脸:“胡闹。” 崔老爷是恰到好处的又是责怪又是心疼的表情:“你也不能怪孩子。毕竟在那个环境下多少会有些怨气的。” 说完,崔老爷又看看我:“你要不要陪孩子几天再走?” 我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了,今儿就把孩子送来。茜娘就走。” 王姨低低喊了一声:“姨奶奶怕包宝宝认识了人,最后就走不成了。” 崔老夫人赶紧起身把孩子送给林嬷嬷抱走:“本想着二爷大婚,该把你放在何处,如今倒省了我们一桩心事。你在庵里就好生祈福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茜娘虽然身份不比水欣尊贵,可这到底是籍郎先进门的妾,如今又为我们崔家添了子孙,该有的名分还是得有的。”说完,起身对着静宁师太道:“这丫头还年轻,我怕她一时没想明白。不如先让她戴发修行可好?” 静宁师太连忙躬身:“自是没有问题。” 崔老爷放下架子,慈爱得看着我:“孩子,你若是想开了,崔家你随时能回来。” 崔老夫人赶忙皱起眉头,我赶在崔老夫人发话前先行做礼:“只要两位长辈,不要怪茜娘没有行应尽的义务就好。” 崔老爷心疼得点点头,好不容易憋出一点泪花。崔老夫人气急,连忙挥退:“行了行了,赶紧回庵里歇着吧。” 我应了,顺手又对崔老夫人行了一个退安礼。 “姨奶奶,你这又是为何?”张良子紧紧跟着我嘀咕道:“既然崔老夫人想自爆自己的想法,何不让示人都看清她的面目?” 王姨眯了眼睛,低低责怪:“就不能等出了崔府再说嘛?非得挤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心里清楚的很,无论是崔老爷,还是崔老夫人都打着一样的算盘。即便我因为得子而回平安崔府,他们也会在水欣县主进门前提前将我铲除了。出家,不失为保命的最好途径。 “嬷嬷,不用怪她了。这个时候,谁又会废那个功夫来跟踪我一个出尘的僧人。”我苦笑着摇摇头,拉着王姨,张良子的手:“只是这往后,你们跟着我,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张良子立马有些不情愿:“我这大好的年华才开始,就要为尼……姨奶奶,我不能就跟着服侍你吗?” 王姨皱了眉头,冷声道:“你见过哪位尼姑,身边跟着一个小丫头服侍的?” 张良子纠结了半天,松下了肩膀:“可是……我真的不想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 我眼过她的不敢,深以为然:“我知道你这个丫头,死不怕,最怕的就是不能吃肉了。”我对着王姨,深深鞠一躬:“茜娘,今生怕是不能伺候王姨终老了。不如,王姨带着张良子一同去寻元宝吧。” 王姨连连摆手:“姨奶奶一个人置身在我老奴不放心。” 我含笑道:“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们难道还不能放我一命吗?王姨若实在放心不下,可时常来看我。” 王姨久久拉着我的手,又看着一旁左右为难的张良子:“姨奶奶不如先上山吧。刚生完孩子,本就不能受风的。” 我微微一笑,招过墙角里一直站着的小厮:“这簪子,耳串都给你,你让王嬷嬷和张良子回房收拾行李后去寻一个马车来。” 小厮喜滋滋的收了钱,连连点头。 早在外头候着的静宁师太见我一个人来,略有一些吃惊:“我当他们都会跟你一同来呢。” 我摆了摆头:“红尘俗世,岂是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的。” 静宁师太转动了一下佛珠,浅浅一笑:“往后,你的法号就叫静悟吧。” 我学着静宁师太双手合一的姿势,镇定的拘礼算是应下了。 “茜娘,茜娘你给我出来!” 我正在后院抄写经书,忽听得前头几声熟悉的疾呼。 “静悟师妹,你快去看看吧。门口那个男子怎么劝都劝不走啊!脑袋都磕破了。” 我镇定得放下手中的笔,缓缓从床榻下而出。 每行一步心里头就念过一遍熟记的狠话,想象着我要怎么与他恩断义绝。 可……就在看到他一头血,啪啪往下流的时候。那双曾经柔情百肠望我的眼,那与我风雨同车宽厚的肩膀,好像瞬间都变了模样。万字千言,都卡喉咙里我说不出,也做不出。只得顿住步子远远望着他。 “茜娘,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怀疑你的清白。更不该在你生孩子最无助的时候不及时赶来你的身边……茜娘,我知道我的错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现在功名利禄都有了,我可以给你幸福的!”他迷茫的望着前头,喃喃呼喊。却不知我就在他的身旁,就三步的距离。 “茜娘,乐施已经会哭了,他好像天天都在找你。茜娘,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他说着说着,用满满泥巴的手擦却头上的鲜血,倔强的一笑:“我知道我之前的错,十恶不赦,我就在这等,等你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不再是福安,是一个面生的小厮。 “二爷,你怎么可以说你和姨奶奶是一家三口呢?那水欣县主怎么办?”小厮紧拽着籍郎的袖子,赶忙又拿出白帕给他擦血:“姨奶奶既然有心出家,不正好成全了你和水欣县主的缘分吗?二爷你这又是为何?” 籍郎的手,颓然松下,喃喃道:“水欣,水欣她……茜娘,水欣她一定会对你好,对施儿好的。” 我苦笑一番:“原当,你心里想着把我哄回去就好。” 可就是这步子,怎么都迈不出。 “师妹,你不去见他吗?” 被这么一问,我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抽出袖中的玉佩:“你帮我递给他,就说,屈突氏已经死了。” “师妹……你。” 我光想想就觉得可笑,一边走,一边又为自己的恻隐之心感到可耻。 此番长路,我再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一眼都没有! 等到我想从侧门就近回禅房的时候,突然被人拽住了胳膊。 “茜娘,你还活着!” 话音一落,我便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我努力拨开来者的手臂:“王元宝?!” 王元宝喜极而泣:“我好怕现在是在做梦。茜娘,你真的还活着对吗?” 我有意与他隔开两步的距离,冰冷道:“既然看到我还活着,你就回去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此卷终 “茜娘……” 王元宝闻声赶忙将我拦在他的身后,与我一面朝着籍郎。 那个额头上还在流血的男人眼神中流露的惊讶太过耀眼。 “你们……” 我咬住了嘴唇,不知道该从何辩驳。 籍郎像疯了一样,赶忙上手抓我:“我不管,茜娘我们回家。孩子还在家等你呢。” 王元宝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叫做茜娘的家?” 我低头,暗自捶胸。 籍郎的手从空中缓缓落下,转过望着我的眼神,对着王元宝极尽嘲笑:“即便崔府是狼窟,那也是茜娘的夫家,她是我的女人与你何干?” 王元宝上手拽住籍郎的胳膊,深恶痛疾:“别以为你现在攀附了太子就是坐稳了龙船。比实力,你未必能都过我!” “是啊,论财力我一介书生怎么能与王大商人相提比伦,但是……你别忘了,你是商人,是所有身份里,最下贱的那一个。”籍郎肆虐得回击着王元宝,露出阴狠狠的笑意。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就在那一刻打了他一个巴掌。 “茜娘。”王元宝紧拽住我的臂膀,又将我护在他的身后。 籍郎抚摸着他红肿的脸颊:“你一直不肯来见我,就是和他在一起吗?” 我心底闪过一丝丝的后悔,可没待我做出反应来,他就摔碎了我刚刚命人给他的玉佩,指着我怒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屈突氏,你既然打算青灯孤佛一辈子,就别想着与王元宝双宿双飞!”随即他对着王元宝一字一顿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二爷……你这脑袋再不上药,怕是要有不测了。”小厮急急得扫过一眼我和王元宝,赶忙拉着籍郎奔走。 青瓦白墙成了我最后的依靠,我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在看到籍郎最后一点身影消失不见后松怯。弦落时嘣出的回音,滴滴落在我的心头上。 “为什么你不和他解释?”王元宝扶起蜷缩哭泣着我的,心疼得问道。 我赶忙推开他:“我一个出家人,为何要解释?” 王元宝从袖口里抽出绢帕,给我擦拭眼泪:“你不过是缓兵之计,何必与他做得恩断义绝。” 我拭泪的手顿了片刻,继而故作镇定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王元宝大笑三声:“茜娘,我总是没有和他比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我曾自以为是的认为你只是单纯为了国公府的未来才嫁给他,可现在看来……好像,我一直以为的都是错的。” 我泪眼朦胧,哽咽着:“我原以为我不会再像前世一样,与他最后形同路人,可最后不也如此?人斗不过天,可天依旧喜欢捉弄人!”起先一句话,我是对自己说,后头,那句我是对着王元宝说的。 王元宝一眨不眨得望着我:“茜娘,我还有机会吗?” 我沉默着,说不出那句伤害他的话,可我真的不想他再这么执着下去了。一时间,又把自己的手信抠出血来。 王元宝狠得打开:“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该老是伤害你自己来让关心你的人牵挂。” 我猛地一惊,咬了咬下嘴唇:“王姨他们,去找你了吗?” 王元宝紧紧盯着我:“他们来找我了,可是王姨没说两句话就急急忙忙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她。还有张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你教训的竟然打死不开口。”他舒出一口,随即又道:“没过两日,外头放风说你为了产子落了风寒不治身亡。” “什么?”我大为惊讶,抬头痴痴看着眼前的人:“那二嫂她。” “你现在倒知道关心二夫人了,早前干嘛去了?”王元宝气急推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要去见二嫂。” “不行!”王元宝片刻没犹豫,一口回绝了我。 我皱眉道:“为什么?二嫂知道了一定会气结于心的。我怕她年纪大受不住!” 王元宝双手放在了身后,浑身散发着一种渗人的气息:“你既然知道要出家保命,就该算到崔家会放出这个话。这里都是崔家的眼线,你想出门一步都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身亡了,才会有可能被人从这里抬下山。” 我一直撑不住,跌坐在了石凳上:“刚刚籍郎来……为什么没有和我说这些?” “他会说吗?大好的前程和娇妻,他为何要为你一个弱女子得罪权贵。”王元宝冷冷笑了一声:“再过两日,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了。听闻,康王可是说了要大摆三天的流水宴,婚车绕城一圈,更有不少王孙贵族亲临。而你……崔家自然丢不起那个人,在此刻宣布你的死讯不失为上策。崔玄籍也不可能会有那个胆量来接你回府的。” 我麻木的望着墙缝里的小草:“他何必大费周章得过来哄骗我一场?” 王元宝答不上来,静默着站在我的身旁:“你若不信我的话,只管两日后在西山上俯视。相信你站得高,必定能看得远。” 我愣了一会儿:“那你呢?你来又是为何?就为了告诉我不要和籍郎回去?那你已经做到了,可以走了。” “你的眉目里明明流露得都是对红尘自由的向往,选择如此不过是迫于无奈。茜娘,跟我走吧,我给你另塑身份。带着你,带着二夫人,我们一同过自己的小日子。”王元宝诚恳得望着我,步步紧逼。 到了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上,有执念的人不是我一个。 “王元宝,你忘了,你有桂林!”我狠狠推开他要拉扯我的手,又吼道:“没有籍郎的日子,我是不会幸福的。” 王元宝似笑非笑得看我:“如果是因为桂林,你大可不用担心。我与她只是夫妻的名,根本没有夫妻的实。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归宿。” 我狠狠摇着头:“不是这样的。王元宝我根本爱不了你!我的心,一直一直都是住着他,就算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住的也都是他!” 王元宝眼里闪过一丝恨色,悻悻道:“为什么?” 我把帕子重新还给他,蹲在地上一块一块捡起那粉身碎骨的玉佩:“因为他固执得生在了我的心里。我睁眼,闭眼都是他。我的笑,我的忧都是因他而生。我根本就已经忘了怎么为自己而活了。” “茜娘,别捡了!”王元宝踢开身边玉佩的残渣,拉扯着跪在地上的我:“我给你时间,一年,三年,五年。只要你想开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怀揣着玉佩,潸潸落泪:“我就是这般境地,还是放不下他。王元宝,你知道吗?我爱他,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自己的骨头碾碎,让它重新生长。可是……我就是爱,我爱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点回忆。爱他对我的每一点过往温柔!即便他坐拥着别的女人,我还是爱他,他就是我的诅咒!” 王元宝一圈砸击在我身旁的瓦片上:“我相信时间一定可以冲刷掉这些的。茜娘,我等你!只要你在上山千年松树上挂一盏红灯笼,我就会叫人来接你!” 我紧闭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哭。 两日后,我一个人单件薄衣,站在山头里瑟瑟发抖。山下,果真有一批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得从城西一直走到了城东,过了半日在崔府的门前停下了。 唢呐停,鞭声响。 那一屡屡道喜的声音刺痛着我的耳膜。天下同庆,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很开心? 一直到日头落幕,月捎在树上,静安师太小心得踱着步子而来:“前尘往事,你都还没放下吗?” 我一直冻得麻木了,半响才回过神:“我就是来吹吹风。” 说着说着,泪珠竟然在脸颊边冻成了冰。 “唉,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佛祖都会为你一一解开的。”静安师太擦过我脸颊边的泪水,又小心牵过我:“今儿下午有一个老妇人来找你,好像就是上会儿陪你生产的那个嬷嬷。” 我反手扶着静安师太:“大抵是为我来报孩子平安的吧。” “既然还有孩子,为什么不守在他的身边?”静安师太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显闪着泪花。 我有几分踌躇,又想起那次崔老爷对静宁师太的提问,低低道:“师太,你原先也是崔府的人吗?” 静安师太默默的瞥过眼睛:“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行走吧。” 我看着她不胖不瘦,却很是寂寥的背影,总觉得她的眉目神色似在哪里看到过。可偏偏这一会儿就是想不起来。 “姨奶奶……” 我胸前合十,定定道:“贫尼现法号静悟。” 王姨略显尴尬,回一礼后对我低语:“孩子已经找打了奶娘。不过还是哭个不停。” 我眼幕低垂,日思夜想的孩子总是有人送来一点消息,可有不能做出任何明显的反应。半响,我心又平静下去,我才抬眼:“鹃哥应该还在崔家,让她把酒罐取出来。王姨,把那串平安锁送去吧。” 王姨弯着腰,点了点:“姨奶奶在这过得可好?” 我挤出一丝微笑:“只要他好,我便好。” 王姨立马心领神会,暗道:“出了爱哭些,其他可比一般娃儿要健壮的多。” 第一章 出死入生 三年后。 贞观十九年,冬。 我一人依旧是那身单薄的裟,手持着通红的灯笼,行走到那颗老松树旁。 就在灯笼挂上枝头的那一刻,漫天的大雪徐徐飞舞。我不知道此后路途会是如何,但是我确信,我不争不夺,就永无天日。 “静悟,你,万不能辜负了我的心愿。”静安师太潸潸落着泪。 我紧紧抱着她:“若不是师太,茜娘早就死一千次一万了。师太放心,只要孩子还活着,我就一定会为师太找到他!” “即便他死了,我也求能见到他的尸首。我不想我孩子孤魂飘零。”静安师太面色沉静如水,喃喃道。 我连忙抚慰她的肩膀:“茜娘必定不会有负众望的。” 道完,我抽出袖中的药品:“此药我即可服下,师太便为我报丧吧。” “静悟,如果最后没有及时给你服用另一颗丹药,后果会如何?”静安师太擦着眼角的泪,反问我。 我抬头看着她:“将永远不会苏醒。” “这样,你真的能安然下山吗?” “现下崔家害我的步子越发紧了,我只有先暴毙,他们才会让我下山。在我尸首下山前,师太只要给我服用另一枚丹药,我再继续假死,准备伺机行动就可。”我把药瓶送到师太的手中,定声所望:“放心吧,到时候会有接应我的人。” 等我再次醒来,确实已经躺在桃木的棺材里,静安师太大大吐出一口气:“总算是醒来了。” 我揉了揉胸口:“何时发葬?” “过了今夜。”静安师太嘘声又道:“你不知道静宁师太翻查了好几遍,又请了多家大夫来看才送信到了崔府。我真怕事情暴露,你就活不过今夜了。” 我正想着如何在下山途中逃离,忽然听得外头一阵骚动,二话不说,连忙送静安师太从侧门而出:“茜娘走了以后,师太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静安师太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茜娘,你的命太坎坷了。一定要千万保重!” 我苦笑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回到棺木边。可偏就在此时,我听到了静安师太的一阵惨叫,赶忙快步跑到偏门。 “放火!”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步子竟有些发软。 “大人放心吧,之前已经熏了软经散。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不会离开这个屋子的。” 我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不肯放过我。 “大人,已经盘查过了,除了这个倒地的老尼没有任何人。” “行,都退下吧。” 这时……这时……我浑身一惊,是卢迅贺的声音。 “崔家……崔家……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容不下我!”我低低念叨,手指刚要从门上松下,倒在身后的烈火里,一双手搭在了我臂膀上:“茜娘,撑下去。” 我咬着嘴唇,无力道:“静安师太她……” “已经没气了。” 顿时周围炸做一团,尼姑庵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失火啦,失火啦,快来人啊。” 王元宝眼中的阴狠乍现:“你闭上眼,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我紧拽着他的胳膊:“他们外面那么多人,我走不掉了。你快走吧。” 王元宝低低说了一句:“三年来,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等你想通的这一天。现下,怎么可能会让你葬身火海?” 道完,猛地闯开了后门,飞快的跑到了后山的一个小径里,此时早暗伏此处的人,都冒了头。 “还是元宝机灵。不然这姑娘就该葬火海里了。”身后跟着我们的一个小黑球发出低沉的声音。 王元宝放下我,回身紧问:“棺材里放人了吗?” 小黑球咧着嘴一笑:“哪里要我们动手,外头的人早把那死掉的老尼姑放进去了。” 王元宝静默了一会儿,挥手:“动静小些,下山。” 话音一落,一行人收起佩剑,齐齐护在后头。 我看这架势不得不叹,可又心里记挂着静安师太:“元宝,能让人去救静安师太吗?” 一路沉默不语的王元宝掉转头,怪异得看着我:“茜娘,静安师太死了。” 我频频摇头:“不可能的,静安师太那么好的人,佛祖一定会保佑她的,我不相信。” “如果佛祖真的能逞凶济善,他们一行人又如何能得逞。我不信天,我只信我自己!”王元宝反扣住我的手:“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走了。” 我猛地推开他:“不可能的,静安师太也是崔家的人。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你松开我。” “茜娘,要害死你的,正是崔家的人!”王元宝禁锢着我,见我失态,更是圈紧了。 我不甘,更是不信:“你放开我,我要去问他们,为什么三年来步步紧逼致我于死地!” “茜娘!你还没看透吗?崔玄籍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你,也不想保护你!他现在有了新欢,有了自己和发妻的孩子又怎么会记得你!” 我望了望周围的人,他们都把头埋得低低的。 只有那个小黑球,瞪着双大眼看我:“姑娘,不如先下山吧。王姨叫我们早点回去。” 此时山上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小,而我们一行人的步子越发快了些。 王元宝见我推推搡搡,实不得已,击晕了我。 “王姨,孩子呢?”我醒来后,身边守着王姨和王元宝。 王姨红着眼,喜极而泣:“好着呢,已经会跑会跳了,就是还不愿开口。” 王元宝跟着点头:“虽然外貌有几分随他爹,但是行为倒和你一样洒脱,个性。” 我绞着手指,久久说不出那句我想见他。我怕,他不认识我,更怕他恨我。我心里的苦全输在了泪里,只低着头,怀揣着所有我想和孩子说的话。 “茜娘,我想通了,如果你愿意留在王家,我不会反对的。”王姨拉着我的手,看了一眼王元宝,对我慈爱得一笑。 王元宝立马跪在了王姨身边,重重叩下一个头:“多谢姑妈成全。” 我不敢相信王姨说的,连连摆手:“不行,我迟早是要回崔家的。” 第二章 坚心 “茜娘,桂林也允了。”王姨复而拍拍我的手背:“我知道元宝对你不会死心的。如今外头早已报你病丧了,崔家人就是见到你也不能再做什么。” 王元宝低沉着声音又补道:“你别忘了,就算你暴毙了,他们还要去添一把火。这种人家,你还要回去干什么?” 我还能怎么说,只是静静看着王姨:“我想见见孩子。” 须臾间,门被推开。 “茜娘,好久不见。” 王元宝眯起眼睛:“你怎么找到的?” 桂林收起打量我的神色,站到王姨一旁:“我都已经恩准茜娘进王家了,你又何必遮遮掩掩的?” 王元宝扫过一眼王姨:“姑妈告诉她的?” 王姨想了想,点点头:“到底桂林还是担心茜娘的,你又为何不告诉她呢?” 我呆望着眼前的女子。 没有了退却,害怕,恐惧和不安,现在她浑身散发的都是耀眼迷人的自信光彩。 王元宝轻轻问道:“可有人跟来?” “没有。”桂林没有看他,而是一直注视着我,叫我无地自容。 我连忙起身:“屈突茜见过王夫人。” 桂林浅浅笑了笑:“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知道规矩。” 王姨推了推桂林:“茜娘现在身心受创,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临走时桂林冷冷地瞥过一眼王元宝:“你还想她更受创吗?” 王元宝假装没有听到她的冷嘲热讽,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讷讷地推开他的手,一脸期盼:“我想见我的孩子。” 说道这时,桂林讽刺得笑了一声:“人家就是到这个份上,估计还是崔家的子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王姨看不下去,赶忙回来拉扯桂林:“强哥应该要醒了,一会儿见不到你又要哭了。” 此番桂林才收了厉色,略有几分尴尬:“小厨房一早就备好了吃的,我去叫明儿给她送来吧。” 王姨轻柔得笑了笑,回头又看两眼我和王元宝。 “茜娘,孩子在陈庄头那,养得特别好,放心吧。”王元宝扶着我坐在红木桌边,低沉着嗓音:“强哥不是我和桂林的孩子。” “我知道。” 王元宝一呆:“那你……” “我不同意不是因为桂林。” 又是一阵沉默,但我这次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王元宝,即便没有籍郎,我可能也不会爱你。” 这是我从没有见到过的伤心,也是我所不能避免的伤害。 “我现在只想抱着我的孩子去找籍郎,我要告诉他三年来我的执念,我所有的期盼。”我搅碎了手心:“即便他要置我于死地,我也要死在他的面前。” 王元宝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可以帮你,但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一分。” 我一怔,我知道有些执念要放下谈何容易。 “崔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可以派人帮我查一下吗?”我眼睛扫过他腰间的琉璃,就是那一块他第一次研制出的那块。 他顺手把玩着琉璃:“这些年我已经送进去了两三个眼线,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查。” 我尴尬得歉意一笑:“你早就知道我会回去?” “因为我太了解你。但我……又不死心。”王元宝松开琉璃,立身而起:“我去安排一下,晚些让陈庄头过来找你。” 我迅速得点过头,又有些犹豫道:“你琉璃的方子,配出来吗?” “还是只能做一块不足一尺的,你所说的长镜,还做不出来。”他看了我一眼,又解释道:“不过无妨,就这些已经够我在整个大唐富甲一方了。” 我点了点头:“也许,我能帮你。” 前世,陈阳是化学系的佼佼子,我与他约会从来不是在操场,公园,而是实验室。 第一次我见到能溶于水的“火”还吓了足足半天,连着最后被表白都是陈阳用的化学实验明矾的秘密。 当初他那么热爱化学,可最后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当时我还天真的认为是因为自己的责任太重,他想和我分担。原来,父亲说的根本没有错。 “姨奶奶,你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张良子端着吃食,在我面前晃荡了两下。 我回过神:“没事。这三年你在王家过得如何?” 张良子微微一笑:“挺好的。” 我看着她如今乖巧的模样,不自觉想起了巧人,有些煽煽然道:“这些年,可有巧人的消息?” 张良子静静得立着,缓缓摇着头:“自从送走巧人离开洛阳城,就在没有见过了。不过奴婢知道,他们是向东走的,好像说会去福安的老家。” 我一笑,低头喝着白粥。 “我就是没想通,这福安也是崔府的子嗣。如果真的是怕消息外传,不是应该连福安也被拔舌吗?”张良子紧紧看着我。 这种眼神,叫我无处躲藏:“二爷信福安,不信我。” 张良子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就因为他的信任不信任,就可以这样糟蹋我们丫头的命吗?巧人算是好的,至少还有个归宿。我若不是溜得早,只怕早与那些姐妹陪葬了!” 我舀汤的手一顿,诧异得抬头望她:“这是什么意思?” 张良子本来还是起火嚣张,可一看到我不淡定的面容个,就多了怯意:“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崔家清理门户。” 我默了一瞬,将手里的汤勺放下:“可还活着?” “活着,都活着,不过就是都被或多或少的抽皮剥骨发卖了。”张良子静静看着我。 “谁做的?” 张良子紧张的提起我滑在臂上的毛皮:“听说是林姨娘。不过,她好像比以往憔悴了许多。” 片刻,我苦笑了一声:“她笑我执着,她又何尝不是那个苦命人?” 张良子不明所以:“那林姨娘虽然是帮过我们,但是恶名姨奶奶是最清楚不过的,此刻又为何替她说话?” “她不过是被爱情和欲望蒙蔽了眼睛。而她的心肠也绝非我早前认为的那么毒辣。”我重拾起汤勺,细细吹开了碗中的热气,又道:“也许,我还要凭借她的手,重回崔府呢。” 第三章 柔 惴惴不安的心,坐立不安的人。 自从王元宝带来,陈庄头带着孩子赶来的消息,我就一直在院子里徘徊。 一圈,又一圈。就好像一年又一年。 如果这三年,真的仅仅只是用三圈能走完就好。 “茜娘,你别走来走去的,陈庄头应该还有半瓶漏斗的时间才能到呢。”王元宝指着墙角里的沙漏,对我说道。 在瓶口里困住的沙子,我看着只觉得揪心,随即傻笑道:“孩子都未必能认识我呢。” 王姨给张良子使了一个眼神,快步拉着我定心坐下:“不管如何,这孩子以后就呆在你身边了,你还怕什么呢?” 张良子敲了敲唇角:“是啊,以后小少爷可都是在姨奶奶自己身边了。”道完,张良子给我冲开了一杯茶。 其味道叫我魂牵梦绕了许久。 “那片茶田,还留着?”我抬头嬉笑望着张良子。 张良子古灵精怪得扫了王元宝一眼,我便懂了后头的意思,对着王元宝笑笑:“棋盘社,你应该也收了吧。” 王元宝一惊:“我只是想把你在乎的东西,都好好保存住了。没想那么多。” 我嘴角的笑意渐渐发浓:“我在乎的东西太多了,你又怎么能都顾得过来。姜家,你给了她多少银子?” 王元宝出了一个手掌,随即捧着茶细细闻:“算起来,我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张良子立在我的身边,嘀咕道:“姨奶奶怕是不知道。此次谋反,姜家也牵涉其中。虽然圣上开明,免除了前太子的死罪,却也是长孙大人先开口说了前太子是受人蛊惑的,杜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而姜家,这个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官家,要被定罪可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我赶忙抬手打断了张良子,用着轻声回问:“以往,你对这种事向来最看不清楚,也最不了解。怎么今儿却说得头头是道?” 张良子略显尴尬:“奴婢不过是就事论事。” 我见张良子的目光落在了王元宝的身上,不禁暗暗摇头:“元宝,姜家对我到并没有什么伤害。不过就是运气不好,跟错了人罢了。” 王元宝顿了顿:“若真是好人,为何这几年来都不曾为你求过请?听说那酒娘与你可算是知己好友了?莺娘都为此断绝和崔家的关系,而他们却不闻不问?” 我没有说话,只是假意得笑了笑:“那莺娘现在如何了?” “江狄现在已经拜了韩世林大人为先生,莺娘已经牵府到了长安。”王元宝不动声色得敲击了一下茶盅,又道:“二夫人那里我一早就派人去通过信,不过国公夫人看得甚严,你现下还是先不要见她了。” 我慢悠悠的端起茶盅,又回头看了眼沙漏,可算是要见底了。 “王姨,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可还行?”越到后头,我反倒越发紧张。 王姨含笑:“在孩子眼里,母亲怎么都是最美的呢。” 王元宝嬉笑着:“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一落,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泛红的眼眸退下,强挤出一丝笑意。 陈庄头佝偻着身子,牵着小小人儿进入了我的视线。 那一刻,所有准备都是没有用的,我只知道,我想我的孩子,想透了他。 我慌乱无措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摆。 而那个小小人儿,就瞪着豆大的眼睛看着我,好像要喊什么,却没喊出口。 他像极了籍郎,有着他的眉,有着他的唇,可是却多了一份胆怯。 我终是耐不住,上前抱紧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庄头推了推他,也是哽咽着:“孩子没敢取名,怕晚点叫顺口了,养不回来。” 他就像一个瓷娃娃一样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前三年,我没有陪伴过他一份,可他的后辈子,我要天天,不,是无时无刻得陪着他。 “娘?” 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叫我茫然无措。 陈庄头眼角噙着泪,含笑:“从小就在他屋里挂着姨奶奶的画像,他一定是认得的。” 我再难按住自己激动的泪水,像打开了开关,止不住得喷射而出:“我唤你忆儿可好?” 孩子木木得对着我点点头:“娘,你去哪了?” 我慈爱的摸着他的小脑袋:“娘一直都在看着你,忆儿,回到娘的身边来,好不好?” “那贤哥呢?”孩子拉着陈庄头的手,紧张的问道:“贤哥会一起来吗?” 我不敢打破这里头的美好,只得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小手:“陈庄头,往后,你们一家都住到洛阳城里来吧。我真好有些打算,需要你们的帮忙。” 陈庄头也是极舍不得忆儿,连连点头,哭花了老脸:“好好,以后贤哥儿天天来找你玩。” 忆儿先是咧嘴笑了笑,又觉得陈庄头哭得太伤心,拱在他的怀里:“爷爷不哭了。” 陈庄头红着眼,有些尴尬得对我一抱手:“小时候,少爷一直和贤哥玩,就跟着他喊了。老奴……老奴……” 说到后头,便泣不成声。 我知道生一个孩子痛,更明白养一个孩子的难,更何况,忆儿三年的教养,竟然一点都不恨我。可见陈庄头费得心,绝对不是谢谢两个字可以包涵的。 我亲了一口忆儿,对着陈庄头叩了一头:“这一声爷爷,陈庄头应该得的。而我这个头,是深切感谢您老对我的信任和扶持。” 陈庄头用着手擦拭眼泪,赶忙扶起我:“姨奶奶,我可受不起这份心意,您快些起来吧。” 王姨一边扶起我,一边安慰陈庄头:“老陈啊,姨奶奶这么说,这么做,真不为过。谁不知道养一个孩子的难处,更何况还是东家的孩子。现在看看少爷这么健康,老陈你更是功高一件。” 忆儿收回了对着陈庄头的目光,对着我吐吐舌头:“娘,不哭了。我想看你笑。” 我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小东西揉进骨头里,真想把三年来对他的亏欠弥补干净:“忆儿,叫爷爷留在这吃饭阿?” 陈庄头捏了一下忆儿的小鼻子:“知道姨奶奶的想法,老奴还是打算先回家收拾一下。毕竟这马上到年底了,庄田都得安排好了才好上城。” 我吐出一气,怀抱着忆儿:“若是太麻烦就放了吧。我知道这几年天干,收成不好。” 王元宝静默着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上前:“我倒是有一个能人,爱好务农,倒不如让他试试。” 陈庄头羞愧道:“老奴年纪大了,脑袋确实不如那些少年灵光了。不过若是能叫老奴搭把手,老奴还是很愿意的。” 我赶忙瞥了一眼王元宝,频频解释:“这行行出状元,术业有专攻。陈庄头切勿太过自责,论起来这里头还有茜娘的不负责任呢。” 陈庄头抿了抿嘴:“不过,可否告知,姨奶奶打算让老奴等一众来城里做什么呢?” “帮王大商人做琉璃。” 我话音一落,在场人皆是惊慌失措:“难道王大商人的研制已经有眉目了?” 王元宝一双眼睛死死得盯着我:“你说的是真话?” 我被盯了片刻,舒了一口气:“忆儿,你觉得元宝叔叔腰间的那个东西好看吗?” 忆儿顺着我的手指望过去,咬了咬牙:“好看!可是……我没有……” 王元宝要从身上卸下来,我赶忙阻止,对着忆儿慈爱道:“娘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好不?” 忆儿供在我的怀里,抬头望我:“娘,真的吗?” 此刻,王元宝知道我说得再不是玩笑,舒展了眉头转向陈庄头:“是啊,因为秘方极其重要。若是流散出去必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原先只是这么一小块就叫人抢得头破血流了,又更何况是大物件的琉璃?老陈,暂时就你知道,旁人还是先不要告知了。” 陈庄头斟酌了许久,面有凄然:“老奴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说。” 陈庄头垂下了眼眸:“老奴已经老眼昏花了,怕是做不得这些要事。但是吾儿陈大,他虽然脑子木讷,但心眼实。王大商人若是愿意教他,他必定会誓死守住这个秘密的。” 王元宝扫过一眼我,得知了我的想法后,敲了敲嘴角:“叫你们一家上城,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应当是元宝请老陈恩准才是。” 陈庄头并未料及王元宝会这番说辞,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急急忙忙出门:“那老奴就先回家收拾东西了。” 我赶忙抱着忆儿送他出了侧门:“那些用不到的东西不如就留在庄上吧。我怕忆儿会想你们,尽快上城吧。” 陈庄头沉默了片刻,对着忆儿有些愁容:“姨奶奶往后还是教教忆儿尊卑吧,毕竟他以后是崔家的长子。” 一句话,打醒了我。 忆儿有些迷茫的看着我,捏了捏我的鼻子:“娘。” 我停下了手,宠爱的把脑袋往他的小胳膊里送:“娘在想,这以后该怎么教你。” 忆儿皮实的抽掉了头发里的簪子:“娘,美。” 明明是他恶作剧,可我即便披头散发,却还是会觉得忆儿讲的是真话。 大抵,这就是母爱吧。 第四章 彼此 “桂林还是不见吗?”我立在王家的正院里牵着忆儿。 王姨想了想,低头对着忆儿道:“虎哥应该醒了,你去找他玩吗?” “娘,可以吗?”他那双豆大的眼睛对着我眨巴两下,我心就化了,哪里还会有不允的可能性。 但是忆儿很乖觉,拉着我柔柔得在我脸颊上碰一下,奶声道:“娘,忆儿一会儿就回去找你。” 王姨听后极其慈爱得望着忆儿跑远的身影,深思一番:“没想到,陈庄头会把小少爷教导得这么好。” 我没说话,只含笑得望着追随忆儿的身影。 可能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荣幸,是一种幸福。孰不知忆儿懂事的背后有多少我所不能代他承受的幸酸。 王姨收回目光,又敲上桂林的房门。 桂林有了松动:“茜娘,你不用来找我了。你们打算怎么做都不用告诉我,我知道我自己在王家的地位。” 王姨又要击上门的手一顿,尴尬得回头对我道:“看来她真不会出来了。” 我踢开了脚边的一块青瓦石:“王姨,你先回去,我想在门口和桂林说几句话。” 王姨嘴唇动了一下,却还是咬住了话,点点头,便先退身出院。 “桂林,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必须解释清楚了。”我在她门前寻一块干净的地方,也不顾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随即就坐下,继续道:“也许,这个误会要从我三岁的时候说。” 里头没有怒喊声,我便鼓足了勇气,把自己三年来想过的点点滴滴都告诉她。 也许,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不然她就不会给我醒来的第一时间送上吃的。也许她也知道我心意,不然不会在王元宝这番穷追不舍下接纳我这个情敌。 就在我第一句话音落下之前,桂林打开了门,铁青着脸看我:“都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却还是这样。也不怕带坏了孩子。” 我正处于吃惊的状态,桂林一声怒吼:“我门口不需看门神。” 说实话,我喜悦大过了惊吓,跟着她走进屋子。 左手边三座琉璃女仕摆设,右手边全是金丝楠木的妆匣,就连床帘都是有着金丝编织的镂空纱,想必,定是冬暖夏凉的。 桂林嘲讽得笑了我的吃惊:“外人看必定以为王元宝对我极其宠爱有加。” 我尴尬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自来不在乎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桂林哼了一声,推过楠木四角凳子:“我这里没有青要山的泉水,只有家后面井里的甘甜水。” 我木讷的点点头:“不用泡茶。” “也是,我这等俗人的茶你如何能看上眼。”说完,愤恨得盖上茶盖。 有些事一时解释反倒容易引起她的反感,我只得安坐在位子上。 “为何不开窗?此处应当是地暖之地,开窗也不会有东风吹进来的。”我吹着茶盅的热气,不经意的说道。 “呵呵,你们两个,即便这些年不在一道却还是能彼此了解对方的想法。”桂林苦笑一声,没有抬眼看我。 我可以想象到她现在眼底里的凄凉,我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与他只能做知己,做朋友。做不成恋人,夫妻。” 桂林顿了顿手上的热汤子:“你若只是为了安慰我,大可不必如此说话。” 此时的桂林,与当年那个和我在山野里玩耍的丫头不一样了。她的身上,弥漫着贵妇的气息。或许她自己不知道,她已经在慢慢改变,改变的越来越像王元宝的妻子。 我莞尔一笑:“我何必费这么大功夫来说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话。桂林,我与王元宝没有可能!” 桂林终于放下了热汤子,抬眼直视我:“是啊,你没有可能,那元宝呢?这些年,他的痴情,他的执着我都看在眼里。我与他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头紧了一下,嘴却还是按照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也许,就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失去过你,所以他才不知道,你对他来说才更为重要。” 桂林嬉笑得看着我:“你这是在变相的劝我离开吗?放心吧,只要王元宝一句话,他要我滚多远都行。” 我踌躇得掐着自己的手心,为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些年,你一直追着王元宝,从来没有放手过,所以他不知道失去的滋味。”好不容易一口气说完,我又怕桂林乱想,赶忙又解释道:“桂林,我只想回崔家,我来找你,其实还有事想求你。” 桂林似笑非笑得看着我:“茜娘,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我凭什么还要听从你的差遣?还有,崔家早就对外宣布你的死讯,你凭什么身份回崔家?” 此时寻来的张良子恰巧听到桂林对我说的话,恨得咬牙切齿:“姨奶奶处处为你想,都不记你过往做得缺德事了。你也别太过分!” 我赶忙拉住要掐架的张良子:“张良子,你误会了。桂林只是就是论事。” 毕竟一身武艺的我,与张良子较量还是妥妥占据上风的。无法,张良子气鼓鼓的一跺脚:“姨奶奶,你做什么对她那么好,她不值得。” 桂林瞧了一眼我:“对我好?” “姨奶奶从来都没有想和王大商人怎么样。就是那时候被二爷误会,姨奶奶都是处于你的原因自己吞下了苦果。可后来呢?姨奶奶费劲心思把你们一家接到洛阳,王大商人不知道收敛,反而肆无忌惮得上门示好。姨奶奶都是铁面无情的拒绝了。一则是看在王姨的面子上,二则还不是最后不想让你伤心。要不然直接上官衙告一本,哪里还会有这些事!”张良子昂着脖子,振振有词得对着桂林说道。 “你都知道,那些事是我做的了?”桂林双手打结,木讷得望着我。 我上前牵着桂林的手:“我想,你也是真的担心我在崔府过得不好,才会叫他们给我送来那么多彩礼吧。” “当时,王元宝背着我和王姨竟然偷偷以地契和万大商人借了一千两白银,就是为了给你筹备三箱嫁妆。我醋意犯上,趁着你们出事的风波,又暗地派送东西去的人散播谣言。” 话未说完,张良子就狠狠地瞪上桂林:“就是我和姨奶奶只有这短短几年的情分,我也不会做下这等子破事来。你可知道,姨奶奶和二爷的误会,就是从这里被生根的!” 桂林端详着我平静的表情:“你真的不怪我吗?” “当时有一点,可过后想想,即便是我,也是吞不下这口气的。”我淡淡的笑了一笑。 桂林正处于内心纠结缠斗之间:“你明明知道我是装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王元宝?” “也许,这是你们开始的一个契机呢?” “可我明明看到你们不舍相拥。” “不舍的,不一定是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就比如你我。” “你们出逃了那么久,我怎么知道你们就不会发生些什么呢?”桂林一屁股坐在凳上,再不看我。 我固执得面对他:“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王元宝?那些年我们能偷吃禁果的日子那般多,为何偏偏急在命不保的时候。更何况,我与王元宝只有那一半的友情。” 桂林终是落下了泪,哽咽着:“那还有一半呢?” “亲情。再无其他。”我干脆的回答。 “茜娘,你可知道,后来王元宝小名的事,也是我散出去的。”桂林紧紧盯着我的目光:“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叫陈阳的人,但是我开始也以为是元宝。可后来听元宝说,你们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也不会知道他的本名,可是……仇家公子已经知道了这些,他以我受辱的事情为要挟,逼我,逼我骗你的。” 我面色铁青:“桂林,你意思是……你当时不只是受到一次****?” 张良子哆哆嗦嗦得说道:“姨奶奶,我去外头看看有没有别人。” 此话当断了我的猜疑,我一边安慰着桂林,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出当年的事。 “他……他会画皮之术,第一次是给我下了迷药。其实我知道,他根本不是王元宝!!可我就是想要,欺骗自己,让自己得以有活下去的勇气。” 我顿了顿:“我记得,那段时间我正好和你吵架,连我去看你都不开门。” 桂林泪流满面,点点头:“就是大夫人去了青州的那几天。那个人夜夜都来。就在你和仇家的婚事也被定了下来之前。我去找过你,可我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就却步了。”桂林吸了一口气:“前一夜,我清醒着,仇家那位来找我。威逼我说出你心目中深爱的男子美貌。我见过,见过你和崔家少爷亲吻的那一夜,我听到了你叫的名字。我怕仇家那位把我的事抖落出去,于是,便把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岂料,他怕我骗他,竟然,竟然取了我的发丝作为要挟。说假如事情有误或者败露,他便将发丝送到王元宝的屋里。” 第五章 梦仙 我呆若木鸡,愣了半响:“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怕,我怕王元宝知道了真相会嫌弃我。我有私心,茜娘,我宁可让你过得不幸福,我也不能让元宝得到你。”桂林紧逼着双眼,苦笑又说:“我以为,我嫁给他,就可以瞒天过海。岂料,他根本就不碰我,我知道他在嫌我脏!我都知道……” 彼时,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可我却觉得满心的愧疚。 人,就是一个这么奇怪的东西。只要你是强者,你就会想同情弱者。而你是一个弱者,你就会期望强者的同情。 假如,你俩者都不是,那你一定会是一个他人口中,自私的人。 或许,在这个社会,我还能自私一次。 “桂林,我不恨你,但是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可能这件事会让你和王元宝的关系更加恶化。”我看着桂林,郑重说道。 桂林发红的眼睛满是酸涩:“恶化,还有比现在更差的情况吗?茜娘,我欠你的。我应该弥补的,你说吧。” 一时空气就只有我沙沙的声音在回响。 “你说什么?”王元宝震怒,拍碎了桌上刚刚研制成功的一尺琉璃。 陈大有些后怕的抬眼:“王大商人,你的手不要紧吧?” “不要紧,你把事情仔仔细细得和我讲述清楚了!”王元宝指着陈大,嗔怒道。 陈大默首:“这只是传言,圣上还没发话呢。” 王元宝冷色想了一会儿:“兴许,这不是普通的占卜。想必不久长安城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他顿了一会儿,随即又招过陈大:“最近李大商人那里有什么动静?” 陈大思索了半响,有些不确定道:“最近见李大商人门下有位宦官时常去走动,但是背后是什么人还没有打探清楚。” 王元宝喃喃得说道:“宦官。” 陈大心里略有些不安,可是抬眼望着王元宝思虑忧愁的眼神又问不出口。只敢旁敲侧击得提起别事:“还有一事。” 王元宝松了茶盖子:“说。” “崔家二夫人喜添一子。”陈大沉沉低着头,又道:“康王摆桌,喜宴三日,请了万大商人和您。” “以后没有外人在,不用尊称。说到底,我还比你小一些。”王元宝拨动着扳指,久久道:“可还有高家,李家,姜家?” 陈大定心,想了一会儿:“没有姜家,其他家都是年轻的几位公子和夫人做客。高老夫人告病,李大人最近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没有把康王放在眼里。倒是这次卢家,好像到的人比较多。” “卢家?”王元宝皱着眉头,忽然露出一模狡黠的笑容:“有趣,康王竟然会叫卢家。” 陈大顿了一会儿,弯腰请求:“近几日,姨奶奶托鄙人查了些事情,不知道是鄙人告诉姨奶奶,还是王大商人转达?” 王元宝看了一眼下首的陈大,此人确实衷心,不过这份赤忠却是对茜娘。即便自己几番示好,他还是依旧熟视无睹。 “可是关于崔家的事?”王元宝看似不着意的问了一嘴。 “是,崔家大少爷的事。”陈大淡定得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因着听闻崔大少爷心肺衰竭,姨奶奶挂心便多问了几句。” 王元宝默默又转动了一下扳指,陈最是清楚真相不过的,却能为茜娘护得如此周详。若说此人单纯没心机,可这番话又该作何解释。 陈大见王元宝愣是半天没有反应,又道:“毕竟那孩子是替忆哥儿受罪的,姨奶奶关心也不为过。” 王元宝笑道:“你快去找茜娘说吧。我这里还有些事,一会儿你忙完拉过来,我再吩咐你。” 陈大对着王元宝一抱手:“是。” 直到陈大的背影消失不见,王元宝才苦涩一笑:“茜娘,你为什么对他就是不死心呢?” 我给忆儿合衣躺下,又怕他一会儿起床冷着,便在一旁仔细得守着。 忆儿睡着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籍郎。小小的嘴,嘟着还会呶呶低喊两句我听不懂的话。只是长长的睫毛,根根清晰得落在他稚嫩的眼睑上。兴许是睡前他哈气的泪水,可现下挂着,更是楚楚可怜,讨人心疼。 “忆儿,娘亲只恨自己怎么这般无能,让你受这些罪。” 我话音刚落,陈大轻轻叩着外门,低道:“若是姨奶奶觉得小少爷可怜,那你要是听了崔家小少爷的处境,只怕会落泪。” 陈大的一番话点醒了我,我想,不管如何,我都要为两个孩子谋得最好的幸福。 我引着陈大往小偏屋走:“可是有什么动静了?” 陈大颔首:“崔二夫人孩子刚落地,后脚崔少爷就出了事。” 我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没想到,她竟这般容不得人。” “姨奶奶料想的没错。三年前,庵里的刺杀也是卢家人所为。杀手都是卢家长子,卢迅贺的部下。前几日在酒楼,一时兴起便说漏了嘴,直问卢迅贺为何不放过一个庵里的尼姑。”陈大低低道。 “那两年前井里投毒呢?”我暗暗问。 “怕是静宁师太所为。当时庵里过半的人,都想让静安师太做庵主,若不是崔老夫人一直暗中使力只怕静宁师太的位置早就不保了。”陈大弱弱又一叹:“没想到,那老尼姑竟然真的在外头有姘头,还把香火钱私挪。姨奶奶,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揭穿他们?” 我没有出声,只是为静安师太不值。当年发现真相的都是静安师太,只是她心慈,总想着与静宁师太几十年的情谊不忍下手,结果呢?此后静宁师太更是层出不穷得变着法栽赃陷害静安师太,弄得整个庵里只有我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 “静安师太的尸首可想办法带出来?”我尽量平息着语调问道。 陈大保持着卑谦的姿态,诚恳道:“按着姨奶奶的吩咐,偷偷葬在了崔家祖坟的旁边。只是没敢离得太近。” 我仰天而叹,努力让眼泪吞回眼眶:“这世上,那里就真有看透红尘的人。” “陈大,我要你帮我寻一个会画皮的技师。” 第六章 从 “娘,你在干嘛呐?”忆儿肉嘟嘟的小手牵着我的袖子,看我描绘自己的眉黛。 陈大寻来的几位先生所教的画皮,就是易容术,不过就是江湖骗子混饭吃的手法。什么瓦雕,石雕,那都是不现实的说法,可当年仇阳的面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挑眉望了一眼忆儿:“你今天可去找虎哥了?” “嗯。不过他太懒了,又去睡大觉了。”忆儿用着有些吞吐不清的话语回答。 我拉着他的小手:“走,我们去揪他的被子去。” 忆儿一高兴就喜欢躲在我的胸里乱蹭。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这里暖和呢,还是因为小时候没喝到母乳的原因。总之无法,我只能有些尴尬的给我儿子享用这晚来的三年美食。 忆儿抬头偷笑:“娘亲,你又发呆啦。” 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谁叫你发呆这个词的?” 忆儿眨巴着亮晶晶得大眼睛:“不是吗?元宝说的呀。” 我拉着他的小手,板着脸:“怎么还叫元宝呢?要叫叔叔,不行叫舅舅也可以。” “叫爹多方便。”王元宝嬉笑着走进屋,一把抱起忆儿又是连亲了好几口:“忆儿,叫爹。” 我频频对忆儿眨眼睛,忆儿只嘿嘿得笑,没有答王元宝的话。 “这孩子,也不知是随的谁,古灵精怪的。”王元宝平静地又放下忆儿:“前两日给你送来的木马,你可和虎哥去玩了?” 忆儿狠狠点头:“虎哥不肯玩,还是忆儿拖去的呢。” 我说:“王元宝,我觉得你怎么说名义上都是虎哥的爹。是不是对他太不关心了。” 王元宝微微翘起唇角:“那孩子每次见到我,就跟真遇到老虎一样,夺还来不及。我和他,像和忆儿这样说说话都难。” 我还没有开口,忆儿频频摇头:“不是的,虎哥特别喜欢元宝。老是说他也要成一个和元宝一样的人。” 我扶额,果真王元宝更是喜爱忆儿,贼贼笑:“那忆儿呢?喜欢元宝吗?” 忆儿狠狠点头:“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娘亲。”说完小跑过来,紧紧抓着我的手:“娘亲,咱们去找虎哥吧。” 王元宝指了指忆儿,有些讨喜的不满:“小东西,就知道玩。也不怕伤了我的心。” 忆儿贼贼得嘿嘿笑了两声:“元宝肚大。” 我有些尴尬得看去那个健壮的男子,确实随着盛唐以丰腴为美盛行开来,王元宝的肚子也大了好几圈。 我有些愁容:“还是控制一些饮食吧。” 王元宝尴尬的摸摸头:“每次桂林都笑话我不如往年英俊了,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 我不可置否,拉着忆儿别过王元宝便欢欢喜喜得去寻桂林。 “听说你让陈大找了十几个大夫学画皮?”桂林心不在焉的绣着手中的鸳鸯帕。 她的女红一向精细,我多了几分好奇心,上手摸了一下。忆儿也跟着学,结果不小心扎到了针。 桂林怒气冲冲得望我:“就你,玩心这么重,还带孩子?” 说完连忙给忆儿查看伤口,不过就是一点点小伤,我玩笑得对着忆儿吐吐舌头:“你个小东西,你又看不明白,看什么呢。” 忆儿眨巴着眼睛有几分委屈:“娘亲,我疼。” 两个字,就说的我心里酥酥麻麻,又有点范疼,赶忙拉过他:“我不说你就是了,你说真话,还疼吗?” 忆儿立马换了脸色:“嘿嘿,我才没有娘那么粗心呢。没有扎到啦。” 我顿时尴尬万分,桂林嬉笑得看着,对着忆儿说:“你虎哥天天就知道睡觉,你去挠他痒痒。” 忆儿纠结了一下,呆呆道:“虎哥发脾气很厉害的。” 桂林幽幽道:“他要敢动你,你就告诉姑姑我。” 那两个字叫得我是心花怒放,忆儿也被我感染了情绪,欢天喜地得去找虎哥玩。 “桂林,你不怪我了吗?” 桂林放下了绣帕,喃喃道:“我有资格吗?我只求,你别怪我才好。这些年了,我早看透了。即便没有你,王元宝也不会对我动情的。” 我还想解释什么,桂林连忙开口反问:“刚刚忆儿说你被针扎,是什么回事?” 我有些窘迫的底下了眼眸:“忆儿这么大,我都没有给他做过衣裳,想自己做一套。结果……哎,总是笨手笨脚的。” 桂林愣了半响:“王姨不是都帮你做了吗?” “那个,都是送去崔府的。我不能亲手做给那个孩子,毕竟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悠悠道出。 桂林给我倒了一杯茶,沉声问我:“崔二少爷一百天在康府摆宴,你去吗?” 我很清楚自己的初衷,也明白桂林话里有话的意思。但是,扪心自问。我真的做好准备,回崔府,都一场了吗?而此次,忆儿陪在我的身边,我又能护住他吗?可是……可是……我心底里的那份思念,在每日见到忆儿的时候膨胀,膨胀成我受不了的思念。 “去,不过,我不想那么快回崔府。”我沉吟道。 桂林顿了一下:“你想怎么做?那个画皮,想必你也知道了,只能模仿个大概,根本改不了所有外貌。” 我点点头,又有些不解,桂林一一看在眼里,抿了一口茶:“当年,齐芳已经事先在你饭菜里下了迷药。仇阳会的,是迷魂术。你看到的,只是梦里,你期望的那个他。” 我低头沉思,久久才出一句话:“桂林,我不知道为什么,嫁给籍郎之前,我一直都看不清他的脸。” 桂林愣了半响:“不可能吧。你看别人呢?” “很正常。” 桂林一边斟茶,一边抬了抬下巴:“也许你可以去问一下杨大夫。” 我不明所以的望向她:“啊?” 桂林将热气腾腾的茶盏递给我,慢悠悠道:“那个绝世神医。元宝应该知道,你可问他。” 我低头自顾自品茶,其实不需要问王元宝,我自己就知道。 “如果你打算好去康王府了,你就提前来告诉我一声,我好早作准备。”桂林放下茶盅,片刻后又道:“茜娘,我并不建议你对崔玄籍还有感情。毕竟……他已经变了。” 第七章 拉拢 “你说什么?”我松下羽扇,茫然得望着陈大。 陈大暗暗咂舌:“只是没想到王大商人一早安插进去的眼线能正好碰巧救上一命。崔家少爷也确实是命大了。” 我愣了半天,后知后觉的扶住胸口:“还好当年没有让忆儿留在崔家。” 陈大连忙应首:“姨奶奶都已经暴毙了,他们竟然还不能放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子。崔家两位老人知道后只是责骂了看守崔少爷的小厮和丫头。只怕这往后崔家少爷的地位会更低贱。” 张良子握住递给我的热汤子,良久叹道:“姨奶奶,你就是这般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我古潭般的眸子幽幽暗了下去:“陈大,让你去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陈大皱起了眉,有点不屑:“宫里如今正主没有,都是些莺莺燕燕,随随便便一点好处便能把秘史问得清清楚楚。那城阳公主确实要再嫁了。”道完,陈大偷偷抬眼扫了我一眼,又匆忙底下问道:“只是,姨奶奶为何要问崔二夫人的态度?” 我冷冷笑了一声:“以往她们情同姐妹,如今杜家下狱落败,她却将人置之千里之外。” “此话确实不假,可那城阳公主自来就是难伺候的主,别人也不会多说崔夫人不是的。倒是更多人说她这个下场都是应得的报应。”陈大道。 张良子连忙补充:“是啊,姨奶奶上次有心为她开拖,她还拿身份地位说事,几番用天家的威严作威作福,故意找茬。” 那种嘴一张一闭便可以夺人性命的举动确实有些残酷,但是就我所见,城阳公主可怜但不可怕。她所有片面里表现出来的威严背后真正埋藏得是孤单冷漠,而如今想要打破这层面具更是轻而易举。只是……我并不能确定,她是否对我真的一丝敌意也没有,又或者说,真是单纯因为水欣的缘故,才会那么讨厌我吗? 陈大一直弯曲身子候在我面前,见我思量许久也没个后话以为是要将此事作罢,正打算重新开口。 我赶忙摆了一下手:“无妨,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东家,万一,这城阳公主知道这背后是您在做推手岂不是得不偿失?”陈大隐隐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骨骼,我瞧着好像有几分不解气的样子。 我疑虑犯上,低低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诶,这仅仅是打探了消息就已经把城阳公主和王大商人联系到了一气,倘若再往后头走,又不知道会牵连出什么风声。”陈大难得露出几分颇为为难的姿态。 我没搞懂状况:“王元宝?不是刚刚还说这消息很好打探吗?” 陈大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是。只是办事的都是王大商人道上的朋友,纷纷议论,是不是王大商人看上了城阳公主。” 这…… 我不动声色得对张良子眨了眨眼睛。张良子悄摸着跑到窗边推开了一个缝,果真一个人影晃过去。 “陈大,说实话吧。到底这番盘查,牵连到了什么。”我沉着脸问。 “其实……王大商人早已在洛阳长安设立了自己人脉链,只是这看似坚固的友谊背后谁都藏着一把刀。毕竟,商场如战场,王大商人以往是从来不会情谊求人的。只这次,东家要查多困难的事,他都放在心上,甚至还动用了狼牙帮的势力。”陈大越说声音越轻,到后头便有些凄然:“鄙人说句不该说的话。东家与其费那些心思回崔家,倒不如带着忆少爷好生在王家过着逍遥日子。” 张良子眉目突得溢出赞同的神色来。 我再仔细观察着陈大的反应,倒不是王元宝派来的说辞,是陈大自己的想法。 此刻,我不禁有些淡然:“你们可曾和忆儿说过他的父亲?” 陈大摇摇头:“家父不让,忆儿也不问。” “真是因为如此,我才一定要回崔府。”我坚定的眨了下眼睛,又道:“没有一个孩子不希望有个引以为傲的父亲。忆儿想,但他不敢问。因为他怕他一直未曾谋面的父亲是不堪的。” “不可能的,我们从来没有和忆少爷讲过二爷的不好。”陈大连忙解释。 “就是因为所有人对他避而不谈。忆儿的性子太沉稳,没有了孩子的天性。这个,是我做为母亲教不来,也给不了的。”我坐回到了木凳上,自顾自品茶,又道:“我必须要让忆儿做一个健康成长的孩子,还是崔家正正经经的主子。” 陈大一想,立刻明白了我话里头的一丝,竟露出几分渴望的神情:“那鄙人先退下了。” 我郑重嘱咐了一句:“帮我寻一个机会,还了狼牙帮帮主的恩情吧。” 我与王元宝既然没什么可能,我也不想再过多的行使他的权利。有些恩情,一旦欠下就很难还清楚。而我,最重要的,就是不再欠他。 张良子更换了热汤子递给我:“姨奶奶这两年寒气可有下去些?” 我揉了揉腹部:“好像生了忆儿后就好多了。对了,那杨大夫还在山上吗?” “奴婢按着那个位置去寻的,没找到人,但是好似药材什么都在。”张良子回。 我问完,低头沉吟:“只可惜六哥此时不在城里,不然必能事半功倍。” “这是他们游猎打来的狐皮,我命人赶工做了两件。”桂林带着虎哥喜气洋洋得来我屋里用饭。 忆儿一早看见虎哥就兴奋的上蹿下跳,我倒是没把东西放在心上,只看着忆儿傻笑乐开了花。 “行了,他们孩子在一处玩耍才能尽兴,你老盯着还怕被人拐了不成?”桂林在我眼前晃荡了两下她的手掌心,嘲笑道。 我略微收了些目光,呆呆望着两件做工精美,狐毛纤长的大衣:“你们现在出手都这么阔绰了吗?赶工?这才几天功夫,得花多少银两啊?” 桂林命张良子收起衣服,豪气得挥手:“我想,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一想,还真是如此。便阉巴了话:“不如等康府宴会过了,我们去我陪嫁庄子上玩两天?” 桂林一听立马来了兴致:“有什么好玩的?” “这个季节,想必满地的草莓一定都压草了吧。”我支撑着下巴幻想着美好。 “就这些?”桂林失望得摇了摇头:“还当有什么出奇的呢。” 我眼睛一眨:“自然是有的,不过不想现在就告诉你。倘若你那几日过得觉得极好,我想着来年我就开一个庄子。” 桂林吓了一跳:“你是不知道吧,这两年收成不好,地都赔着卖呢?就你还想着这个时候去赚钱吧。” 我虽然不是专门经商的,可毕竟也是世家经商,对于自己的聪明呢,又是有着几分自信的。随即笑了一声:“先别说这个了,你是不是富得流油?” 桂林神色黯然,点点头。 “不如你做我的合伙人吧,到时候五五分成?”我琢磨着心里的小算盘,激动都快要敲鼓了。 “不行。”桂林立马放下了茶碟:“现在我只要动一下,外面就会有大批的妇人跟风。” 我眉毛一跳,很是诧异:“此话何解?” “早前我在西市开个胭脂铺,因着王元宝香料的配方有部分流散出去做了胭脂。我铺子做得很火,没多久,城东,城南,城北接连开了五家。”桂林淡定的说着,看着我的吃惊,莞尔一笑:“后来热度下来以后,我又想着去卖布帛。结果因着云锦制作的方法流传,又接连开了五六家。” “都是王元宝放手的?”我定了定气:“大抵是怕你一只船大,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吧。”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桂林又倒了一杯水:“元宝现在风头正盛,连太子都要给他几分颜色。城里的香料几乎是他垄断,李大商人可不是喝白粥长大的,岂会任他那么一帆风顺。几次三番都有以谋逆的罪名扣屎盆子给元宝,不过好在万大商人在中间周旋,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元宝呢,也尽量和那些权贵保持一定的距离。还有往西域跑商的队伍也给他近几年削弱分散了不少,不过,在民间,元宝的名声其实并不好。” 我大抵知道为何,毕竟世人都认为无奸不商,而王大商人如果有朝一日做成了王大善人,那离他败落了也为时不晚了。 “我想找一个信赖的人幕前操纵。我们在后头数钱就可以了。”我把玩着热汤子的茶柄,不经意得说出口。 “你想着你原来那种运营模式?”桂林连连摇手:“要知道官和商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想要做不透风的生意根本没可能。” 我刚刚熊心勃发的烟火瞬间熄灭了一半:“可我现在就只有陈庄头帮我守着的金铺。” 桂林打断了我的话:“如果你只是单纯的缺钱,我可以借你。不过你要我和你合伙做生意,还是罢了。” 果真,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外貌,还有一个人的心智。我不过是透露了一句,桂林便想到了更内里的东西。 第八章 形式 我也没有料及城阳公主对我的示好既不表示排斥也不表示接受。只是城阳公主竟然默默地主动找上了水欣县主,因此崔二少爷的百天酒宴上我竟然看到了她们两侃侃而谈的景象。 “你确定这样不会被人看出来吗?”桂林侧首对着身后一脸麻子还有暴牙的我低低问道。 我可以低着脑袋,木讷得颔首:“怕是我亲爹亲妈都未必能认出来。更何况,我只是来打探军情的,没有想要更进一步的打算。” 桂林手捧着热茶,微微点头:“你不是说城阳公主和崔二夫人闹翻了吗?怎么我瞧着却好像比以往更亲密了一点。” 我手拿着金水勺,偷偷扫过去一眼,动静极小得摆头:“我也不明白。不过根据城阳公主板着的身子,我想她们的关系并没有缓和。” 还有城阳那似有似无得笑,怎么看着都是藏着恨意的。 这时候我右手边的戏台上开了腔,首先出台的便是戏班的班主。是个四五十岁,看着极其精明的商人。 康王妃笑着命人打赏,又督促了几句:“今儿不点戏,就演你们最拿手的。” 班主脸色有几分黯淡笑意却还是乖觉得点了点头。 我身边的康王府小丫头却纷纷议论了起来:“戏台柱都不在了,还能有什么好看的。” “可不是吗。听说那唐豪杰临终却是被圣上赐死的。” “这是为何?不过就是个戏子,有必要圣上亲自出马吗?你也太夸张了。” 有一个穿着略显华丽的夫人听到此处,暗暗道:“那唐豪杰我有幸在台下见过一面。确实是一个翩翩少年,可为何要去招惹前太子呢?” 桂林看着我一脸迷茫的样子,耐心解释道:“那是李大人的夫人。” 之前因为六哥的事我也只是耳闻了一下李大人的家事,现下看这位夫人,华丽的外表下却透露着一股软弱,朴实的气息,不禁暗自叹气:“不喜争,不喜夺,难道就注定要这个下场吗?” “她女儿是去年年末没的。她也落下了病根,我也没想到她今儿会有兴致出席。”桂林抬眼望着对面那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妇人:“那是李大人的爱妾,严姬,以往城里所有喜宴李大人都是带着她的。” 相比李夫人的默默无言,那严姬就是话痨子了。坐在她周围的夫人都因她的风趣而笑得前仰后合,更有好几个挽着她的手详闻城里的趣事。 我收回思绪,正给桂林换茶的时候,忽听台上的戏子开了腔。 彼时真是腊梅盛开的时候,东风里隐隐带着一股花香,其人心脾。合着悠悠扬起得丝竹乐,这场戏听得倒是别有一番情调。 “还是康王妃会享受。此情此景怕是在其他地方都做不来的。”崔老夫人带着林姨娘,还有桂嬷嬷手里怀抱的小娃嬉笑着上前问候。 康王妃坐正了身子,含笑抬手:“还不快把手炉凳子都端上来。” 侍女们纷纷围着崔老夫人好一阵忙活,叫所有女眷都看了半响。 桂林捧着热茶,突突暗讽:“真是矫情。” 我头也没抬,淡淡道:“崔老夫人想了一辈子的尊处,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桂林莞尔:“我听说那林氏前十几年可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怎么现在这般消沉了?” 我偷偷抬头瞧了一眼,林氏相比三年前我所见的光鲜,现在可真是一副被风雨洗涤过的模样。 这时坐在桂林右侧的李大商人的夫人暗自好笑:“你没听说吗?那时城里动乱,崔老爷可是临了关头抛弃了他自己的庶子,林氏的儿子。林氏大难不死,竟然提出要和儿子出府单过。那崔老爷是出了名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准了呢。” 桂林顿了顿,含笑回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李大商人的夫人自然知道桂林话里透射的讽刺,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起身跟着其他夫人去看崔二少爷。 我顿时头皮发麻:“你这样隐射她,会不会给王元宝树敌?” 桂林安坐在位子上:“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丈夫又会放过元宝吗?”道完,桂林挑眉一笑:“说来,那李大商人也是个麻烦人。好好的家里的娇妻美妾不要,偏偏与别人的小妾有染。那小妾如今怀了骨肉还不知道城里又会怎么嚼他的舌根呢。” 片刻我想起在卢家庄子查到的事,弱弱问:“可是李三全下属的小妾,叫贾杏春?” 桂林把玩着手炉,突然听我饶有兴趣的一问,愣想了片刻,缓缓开口:“是不是贾杏春我不知道,但是说好像是叫春娘,也是李三全的下属。” 桂林转首望着我没回过神的目光:“你认识她?”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算不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丫头我此前想过救她,可她自己偏偏放弃了机会。就想着过荣华富贵的一辈子。” 桂林嘴角抖动了一下:“真正叫活该了。我看那李大商人必是不会受多大的谴责的,就这丫头,拨皮抽骨怕是不会少了。” 良久,我竟说不出来那种无奈的苦涩。随即抬头望着上首的城阳。 我知道,自始至终她都没爱过杜荷,可如今他已经归西了,为什么又要恨水欣呢? “对了,那崔少爷怎么没来?”李夫人羸弱的咳嗽了两声,嬉笑着问道。 崔老夫人怀抱着孙儿的手一颤,尴尬得笑了笑:“身子不利索。” 李夫人又接着道:“那孩子我见过两次,看着很是讨喜机灵。怎么好端端的,就心肺衰竭了呢?” 严姬偷偷嘟哝了一下嘴唇,看似亲热得挽着李夫人:“姐姐糊涂了,今儿是崔二少爷的喜宴,怎么找起了崔少爷?更何况,我听说那屈突氏都为了生崔少爷难产死了,又何况是勉强活下来的婴儿呢?这带病是自然的,哪里就能用肉眼看出来。” 李夫人愣了半响,周围夫人都纷纷赞同严姬的说法,又继续吹捧那崔老夫人怀里的小娃长得有多精神。 桂林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可我听说,这崔少爷好像是被烫伤,烟熏的。” 第九章 难续 话音一落,被包围住的夫人们呆了呆。只有李大商人的夫人暗暗发笑,多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可谁料,那水欣不怒反愧疚得看着桂林:“说来这孩子和你还有些关系呢。” 这话讲的不清不楚,惹得周围女眷都羞愧的低下头。 彼时李大商人大抵是刚从长安回来,其夫人满脸疑虑问起严姬:“怎么就和王夫人扯上关系了?” 严姬自以为王元宝到底是出身寒门,又是最近几年才发家得了横财的自然不比李大商人在洛阳城的稳固地位。于是莞尔一笑,连忙诶着李大商人的夫人说道:“姐姐竟然不知?” 我看着那严姬的架势必定是要将王家诋毁到底了,随即拽了一下桂林的手:“夫人,老爷可说了要把足金的首饰送给崔二少爷,夫人可别忘了。” 话音一落,那刷刷的目光齐齐向我投来。严姬刚要张开的嘴,愣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果真啊,有钱就是能使鬼推磨! “这个丫头好伶俐,怎么以前没有看到?”水欣对着桂林浅浅一笑,倒没有接我手上的盒子。 我一直低沉着头,水欣就一直死死盯着我。 直到半响,我抬头丑陋得笑了一声,水欣才作罢,摆摆手:“真是怪客气的。”说完连目光在桂林身上停留一秒都没有。 那种不屑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我,桂林,城阳公主,一一都看在眼里。 严姬悻悻笑了笑:“他们男人一聊起天来就忘了吃饭,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我等小女子。” 康王妃收了金饰,对桂林就多了几分善意,崔老夫人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只那林氏抬头看了一眼桂林和我,随即又收回了目光。 “看来我们结束的也正是时候吗?”康王领着一众男士从雅房缓慢踱步而来。 康王妃摸了一下鬓角的簪子,便笑语嫣然的靠在王爷身边:“可不是,若再晚些,她们就该怪镂娘怠慢了。” 康王大气的牵着康王妃的手,那浓浓得****倒是真正羡煞了旁人。 桂林嘴角微微抬起:“你可还记得小王爷?” 跟着一行人走来,最后头的少年意气风发,揣着几幅画卷,极其珍惜的模样。 我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只点点头。 “康王妃刚刚那一出戏就是演给那薛家薛夫人看的。”桂林扯着袖口的红线:“是嫡女。” 此次而来的薛夫人其夫君是薛成兵,乃是正八品军器监。官位自然是入不了这些大人物的眼,可康王却知道这军器监背后的意味。 薛夫人故作不觉,赞叹了一声:“康王与康王妃真是恩爱啊。” 康王一改常态的威严,深沉得抿了一下嘴角,便领着王妃坐到了亭中。等一行人坐定了,康王极其温柔的低问:“镂娘,摆饭吧。” 我左右手交叠,问桂林:“如果只是单纯为儿子,这康王不怕人家不情愿把女儿嫁过来受罪吗?” 桂林一早便和王元宝打过招呼,自行坐在了下首,看了一眼薛夫人:“也不全是为了小王爷的事。” 我趁机底下脑袋给桂林斟酒,桂林附耳低语:“薛夫人和王爷有过一段情缘。只是那时候薛夫人的母亲不同意。” 我本能的克制住自己的反应,用着最平静自然的神态继续服侍桂林。 可那处目光尤为浓烈的投射而来。 我抬头顺着目光看去…… 峻拔的身姿,力挺的胸膛。依旧是那双会打结的眉目,只是隐约中多了一份成熟,一份稳重。 桂林嗅到了我松动的气息,悄摸着掐了一下我的手背:“茜娘,万不能露出马脚。” 我赶忙偏回脑袋,继续低头斟酒奉菜。 但还有一处的目光,早已跟随那人进来时落在了我的身上。 “籍郎。你来了啊。父王和母后等了许久了。”水欣笑得如春天的红桃般灿烂,摇曳着丰腴的身姿挡住了籍郎看我的目光。 籍郎顺下手臂,握住水欣的肩膀,可是却有些透露着刻意的疏远。 “水欣,你不舒服,坐着就行了。”籍郎低沉着脸,冷峻得说着。 我快速的瞟了一眼尴尬的水欣,心底升起一丝快感。 崔老夫人真端着酒敬康王妃,忽听得此话蹙起了眉头:“这孩子,和他爹一样不解风情。” 康王哈哈笑了两声,大气的摆摆手:“那也是我家欣儿喜欢的。” 水欣笑着嗔怪了一声籍郎,便由他领着回到了亭子里。 此时,桂林回首关系的问我:“你还好吧?” 我不知道有多庆幸自己今儿磨得粉够厚,因为我知道自己此刻面皮下的脸有多难堪。 可就是如此,我的不自然还是落在了水欣的眼里。 “刚刚还说王夫人的丫头灵巧呢,怎么这会儿连酒都斟不好了?”水欣悠悠得望向我。 桂林略微点点头:“这丫头做惯了小姐,突然让他服侍也多有些生疏。” 水欣转向王元宝:“怎么王大商人从何处找了个小姐做丫头的?” 康王放下了酒盅,定定望着水欣:“好端端关心起人家家事来了。” 王元宝随即站起身,恭敬得做了一礼:“这是我原家的表妹,因着家道中落便来投靠我。因自小有着情谊,便讨了做姨娘。可夫人偏要将此人带在身边教养规矩,倒是让康王看笑话了。” 康王嘴角一抬:“是欣儿没规矩了。这等小事无伤大雅的。” 水欣收了打量我的神色欣然一笑算是了解。 可偏偏籍郎语出惊人的说道:“只是这身影叫我想起了位故人。” 随即王元宝突然抬起头直视着籍郎:“我觉得着是有几分相似。不过那人好似已经魂归故里了。” 在场者谁不知道当年籍郎为我毅然拒婚的事情,现在忽听得王元宝如此郑重得提起某人,都笑而不语的望着。 倒是刚刚还有些手忙脚乱的我,此刻到镇定了内心。 籍郎似笑非笑的开了口:“没想到王兄竟然有那么多青梅竹马。” 王元宝淡然得夺走侍女手中的酒盅,对着籍郎:“即便有,也都是天不遂人愿。倒是崔兄,现在娇妻宠儿都在手,过得可是幸福滋润?” 我放下了给桂林斟酒的酒壶,安静地立在桂林身后,也不敢在抬头打量。 只听到上首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叹息声。 我抿住嘴角,努力的把眼眶里的泪逼回去才缓缓抬头。 正视着的还是那人的目光。 桂林推了推我:“茜娘,王妃问你话呢。” 我顿时回过神,收起小心思,规矩的欠了一礼:“奴婢嬛娘见过王妃,王爷。” 籍郎的酒杯不着意得碰到了桌子,打翻了面前的菜肴,极其不镇定得问我:“是什么寰?” 我可以吐字清楚得念道:“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娴都,靓庄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妩媚姌嫋。” “没想到你竟然还读《史记》。”康王最先惊叹,用着凛冽得神色望我。 自然我猜到这康王审查的目光八成与最近女主武氏的流言脱不了关系,随即灵巧的作出回应:“只是家父读过这句话,碰巧就取了这个名。奴婢并不识字。” 康王轻笑得看了一眼籍郎,直到籍郎镇定下来以后才又对我点头:“身姿确实迷人,只是少了一副好的皮囊。” 这便是赤裸裸讽刺我丑的意思了。 我暗自好笑,若康王只是单纯坐在上头看戏,那他万人心中光辉形象反倒不会受一点污染。可现下,他非要爆出一句看似实话的实话,倒叫人不禁觉得其肤浅。 林氏低头轻轻嗤笑了一声,又是对康王的极大讽刺。 康王妃后知后觉,挥挥手:“这个人有个人的喜好,王爷这是喝多了吗?” 我叹了一气,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下就是开始没听懂的李夫人望我都多了几分同情。 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楚楚可怜是我近日来练得最频繁的功课,果真此时派上的用场威力极大。 连带着薛夫人都有些不看好康王的举措。 “就这么闲聊多是无趣,不如来行个酒令吧?”水欣赶忙抬手招出侍女摆台。 籍郎依旧自顾自的喝酒,崔老夫人看不下去,凑近说了两句:“再怎么样总是你儿子的酒宴,你就是笑不出也得给我挤出来!” 籍郎抖了一下酒壶,随口回:“那施儿的生辰呢?你们可还有人记得?” 我手不自觉得往袖子里缩了缩,他竟然还记得忆儿的生辰……那么他是不是也还温存着和我的情谊。 “籍郎,施儿出了事,大家也很难过了。同是孙子,大家不可能会厚此薄彼的。”水欣一副圣母的委屈,频频哀求着籍郎的谅解。坐在上首的城阳公主头也不抬,继续饮酒,好似根本没听到一样。 我舒松了蜷曲的手掌,城阳公主,看来她确实和水欣闹翻了。 “既然是行酒令,那就必须由我们洛阳城第一大才子开题了。”坐在王元宝身边的少年,身着白衫长袍,外裹棕色貂毛大衣,俨然是世家子弟。 王元宝一抱手:“那必然是陆兄了。” 第十章 再现玉如意 “多是两位仁兄高抬在下了。只是今儿还有公主,县主,小姐夫人们在场,这往常我们的行的诗令定是会有些难度的。”文质彬彬的少年,一言一举里透露的都是强大的自信和风度,可配着那张帅气的脸,只叫人听得心里头扑腾扑腾的乱跳。 果真,一句话惹得下首的女眷纷纷娇羞的用帕子挡住红透的脸颊,频频赞叹:“陆公子真是好风度呢。” 桂林不动声色得笑了一笑:“到有几分王元宝年轻时候的模样。” 我不禁扶额,就是王元宝现下,出了那大肚腩,外貌还是与陆远梁可以一阵高下的。 倒是一直默默无闻的籍郎。没了早前的雄姿,增添了许多的愁色。 “哎,想当年,崔家二爷可也是名闻天下的才子。如今……美妻在身,却远远不及往年英姿飒爽了。”桂林左手边的一个小丫头嘀嘀咕咕道。 再旁边一位含蓄娇羞的女子浅浅一笑:“可我觉得,这风霜洗涤过得男人更有味道。” 不光是我,就连着桂林都被她一席话惊讶,投去了打量的目光:“茜娘,你可还记得那丫头?” 我将目光顺桂林的示意望去,把分菜的金筷缓缓放下,郑重思量了许久多为不可能的假设回答:“不会是高家的嫡女,高尧艺吧?” 桂林不动声色得点点头,继续品尝美味佳肴,但不经意间却还是让我瞧见她饶有兴致的深意。 我大抵明白。当年齐芳依照她自己的计划嫁给了崔子波,而崔子波为了自己的嫡子迟迟没有和齐芳圆房。这件事就是我在尼姑庵里都有听闻,更别说在洛阳城了。 我将头偏回来:“难不成艺娘对崔子波动了心思?” 桂林唇边一丝淡淡的笑:“我反觉得他是对你家崔二爷动了心思。” 一些东西蓦然的飘过脑际,我有点惊讶:“高夫人会舍得让自己的嫡女做妾室吗?” 桂林意味深长得看我一眼:“我竟不知道你这副反应是希望这是真的,还是不希望。” 良久,我叹了一气:“她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就是进了崔府也是枉死的命。” 话音低落,桂林心平气和得面视着前方:“茜娘,三年能改变一个人太多了。我想高尧艺早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了。” 我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而那边,几位男宾客商量后终是定了绕口令。开令者便由康王,随即惩罚条令也出来。自是答不出或者答得不尽人意者罚酒一杯。按着顺序,点答,男女对战。 “余欲渔于渝淤,与余渔渝欤。”康王手指着盘中的松鼠桂鱼含笑望着康王妃。 王妃赶紧冥思苦想了一阵,随后手点籍郎:“余欲鬻玉,俞禹欲玉,余欲遇俞于俞寓。” 崔老夫人紧巴巴的老脸终是露出了笑颜:“没想到王妃也是好才华,可叫老身捏了一把汗呢。” 康王妃手顿了一下,连忙挽着崔老夫人的手臂:“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一来一回儿已是三句话的功夫了,可籍郎还是一副惶然隔世的模样。 水欣尴尬的推了推他,小声道:“籍郎,还没想出吗?” 籍郎摆下了金筷,抱手:“小婿不才,自饮一杯。” 康王虎眼岂会看不出籍郎明面上的客套,实际上对行酒令全无兴致。但是碍着如此多的宾客在望,愣是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只那副非常不满的姿态做得充足。 王元宝开筷的食指动了一下,又迅速放下:“倒是王妃别嫌弃在下是个粗俗的商人。这一句,在下顶上。” 康王妃确实是很不屑,但是人家都上赶着来拍马屁了,自然就不能把不喜做得太明显。 康王却是极赞赏的点点头:“说说无妨,若是行的好,这一年的税再免一成。” 康王妃赶紧拽住康王的臂膀:“这可是要报给圣上的。怎么王爷说免就免呢?” “王大商人自来是恪守执法,圣上早就留心此人了。就这五年间,他供上的税可是让安州的百姓摆脱的穷苦。就这一点,想要降税还不简单?”康王声音中透露的颇是对王元宝的敬佩。 王元宝反而大方的受用,装出一副极享用荣耀的笑颜:“王爷多是美化了在下,不过就是区区几千两银子。” 这时便有几位中年的大人开始嘀咕议论,对着他暗暗指责:“不过就是会赚钱的商贩!竟然这般不知轻重!” 旁边的身着青色长衫,要略微寒气一些的大人摆摆手:“怎么说那句话来着。莫要和商人讲文化,那你是自取其辱。” “可不是,还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口令来呢。” “只别笑掉了大牙吧。” 桂林窃窃咬着牙:“一帮子养尊处优的骚客,也不想想是谁养着他们的。” 我抑制住了反驳的气焰,顺带安慰了一下桂林:“不怕一会儿没机会收拾他们。” 桂林此番才想起她身边还有我,袖子里的手暗暗拉了我一下:“一会儿他们必定会点到我作口令,你可要事先想好啊。” 桂林定定看我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祈求,可偏偏就这种做小的姿态。我对任何人,任何情由下都不曾有过。哪怕那时候我奢望籍郎相信我,我都不曾这般做小过。 “我不想给元宝丢脸。”桂林落了睫毛,羞红着脸补充说道。 半响,我轻声应下:“放心吧。” “余欲渔于渝淤,遇雨俞寓,雨逾俞宇,欲渔欤?鬻玉欤?” 说真话,王元宝答出来的连我心头都突突一跳,不禁抖落了刚刚夹在桂林盘里的菜肴。 桂林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喜悦惊讶的表情,痴痴傻傻得望着王元宝。 康王仿佛没听见,又好似听见了一样不做回答。 只有籍郎,凸凸得鼓起了掌声:“字句工整,一气呵成,说不上极佳,却是能暗含康王妃夫妇两句典故的含义。不错不错,甚是不错。”言罢,籍郎又端起了酒壶,踉跄着走到了王元宝身边,替他满上:“虽不是输了,可这口令做得令崔某刮目相看。来,喝。” 我拳起了手掌,喃喃道:“才开始多久,他怎么就喝了这么多。他一醉就会头疼,也不知道醉了没。” 仿佛,籍郎眼底里的落寞都刻画在了我的心头上。我本来应该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偏偏又有匕首刺着心间一阵一阵地疼痛。 “这一令算是完结。陆兄,这次,你总不能藏拙了吧。”王元宝没有接籍郎的酒喝尽,只是意思的用嘴唇沾了一下,于是立马抱手对着陆远梁说道。 此刻,刚刚还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丫头们,纷纷竖耳倾听。 陆远梁望天摇摇头,望地又挥了一下袖子:“西溪犀,喜嬉戏。席熙夕夕携犀徙,席熙细细习洗犀。” “到底是才子,做出来就是肆意自如。”王元宝身边的少年对着陆远梁频频赞叹。 王元宝反而深笑了起来:“原以为陆兄会束发心中的宏图伟志,却没想到来了一幅戏水的欢喜景象。” 陆远梁似笑非笑得摇摇头:“今儿可是崔二少爷的喜宴,怎么可以借来给陆某扬名呢?” 康王一听甚是满意,连连大笑:“好好好。上酒,上酒。” “到底是才腹学识胜过籍郎的状元郎。今儿我添个彩头,只要做得好令,这彩头就是谁的。”康王妃对着身旁的嬷嬷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嬷嬷便手脚迅速得离开了。 我强自镇定的把目光移回来,当年我只知道籍郎中榜,却连他到底有没有殿试都不知道。康王妃这番语气下的意味,便是籍郎是榜眼了。 籍郎又仰头自饮了一杯,没有附和赞扬,也没有辩驳。只那股悲哀的气息似乎夹杂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水欣那躲躲闪闪的目光,让我不禁想去谈个究竟。 不知不觉间,那刚刚离去的嬷嬷已经手捧着玉如意回来了。 我心中猛地一幢击,不自觉的望向籍郎。 而此刻他迷茫的眼神转出了视线,呆望着那枚与当年康王赏我的一模一样的玉如意。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即便他此刻眼眸紧闭,我却能料想到他眼里的伤心。 我只是隐隐觉得害怕,绝不能,绝不能再让他带着我的情绪走了。 我反手握住自己的瑟瑟发抖的臂膀,桂林觉察出了不妥,低声问:“是不是寒气发了?” 上首的康王捧着玉如意暗叹一声,崔老夫人也有些冷面,扫了一眼康王妃:“不知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立即回道:“这便是今儿的彩礼了。” 李大商人的嫡女,李妍娇羞得赞叹了一句:“康王妃好生大方。看着玉如意的成色怕是水头为上乘的稀罕物呢。” 李大商人的夫人红着脸,嗔怪了一句自己的女儿:“见识短的东西。这枚玉如意当年崔二爷的妾也得了一枚赏赐呢。” 李妍后悔的吞回了话:“没想到一个小妾还有这个本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籍郎举着酒盅不合时宜得赞叹:“琴棋书画,文物精通。她,丝毫不逊色于男儿。” 第十一章 情丝,意乱 康王依旧是刚刚惋惜的姿态,一手搭载椅手上,一手端着酒盅:“今儿没请到国公爷多是有些可惜了。” 风向调转,话题也被搁浅。在场者都识时务得闭上了嘴。 王元宝定定问着陆远梁:“不知道陆兄想点哪一位夫人小姐做下首?” 陆远梁挑了一下眉头,望了眼水欣:“不知道崔二夫人可有想法?” 水欣收了提菜的筷子,略微思忖了一阵:“犀吸溪,戏袭熙。席熙嘻嘻希息戏,惜犀嘶嘶喜袭熙。” 我这番便是有些心惊了。我是因着前世所学加上今生二嫂对我耳濡目染熏陶诗集才能有几分文墨。可是水欣呢?这些是不是都是籍郎教她的…… 陆远梁饶有意味得扫了籍郎一眼:“没想到崔兄对佳妻的教导也这般严厉。此句营造的氛围绝对不亚于我,更是达到了情景合一的境界。” 桂林皱了皱眉头,飞快的瞅了我一眼,又赶忙恢复正常:“茜娘,你可有把握?” 不知为何,我心中全然没有了先头的不安,沉默中还缓缓流露出一种期盼。过了半响:“你是说赢彩头还是回崔府?” 桂林淡声:“都是。” 我心中滋味复杂,若是比武艺,我可以分分钟秒杀水欣。但是她是县主,是籍郎明媒正娶的妻子。若论心计,我这点城府就是再活一次都未必够用。 当下我便期期艾艾地回:“能保证不像之前被打得落花流水吧。” 水欣垂目想了许久才抬头看着籍郎:“刚刚你没有答上来,不如你开个题吧?” 籍郎冷笑了一声:“磨房磨墨,墨碎磨房一磨墨。” 正是腿脚站着发酸时,忽听得他这一句白话的口令倒不禁笑出了声。 这下好,连带着康王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射而来。 “难不成,王大商人的姨娘还会作诗?”康王换了一个姿势,随意得问道。 桂林推了推我,努嘴说:“别怕,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反正再差也不会比他刚刚说的那句差。” 其实我想籍郎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单纯的句面意思,他大概是有些愤恨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名只有用一个科举考试来评判吧。但是好似连着康王都有些小瞧的意味在里头。 我提着心,缓缓行了一礼,顺带活血腿部的酸麻,浅浅笑道:“那奴婢便献丑了。” 我含笑思量了一会儿,便轻嗓说道:“梅香添煤,煤爆梅香两眉灰。” 籍郎郑重得放下酒盅痴痴傻傻得望着我:“梅香……为何会联系到梅香?” 我顺心境一笑,展露了脸颊深深的酒窝,手捧着天上缓缓降落的雪子:“梅花香自苦寒来。崔二爷用不着为了一时的失利放弃一辈子的宏愿。” “嘭。” “欣儿,怎么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康王妃一脸鄙夷得望着水欣,连连摆头。 陆远梁喃喃自语了许久:“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香自苦寒来!”随即他恭敬得对着王元宝行一礼:“在下刚刚还当王兄所做只是投机取巧,可如今听着令妾说出的一番话不得不由衷的感叹。不知道原来不光光是文人才会懂那寒窗的酸楚。” 籍郎痴痴望着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浣儿……” 我不知道她是在喊我刚刚欺骗的那个字,还是我原本与他私下订约的那个字。我只知道,就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 康王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我看今儿彩头怕是要定下来了。” 康王妃有些踌躇,瞧不起我的扫了一眼:“这不是才行了几个人。那边李丫头她们可都还没有做呢。” 我叹息一声,赶紧又行一礼,乖觉得退回到桂林的身后。 桂林偷偷瞟了一眼我,咂舌:“其实这么多口令,到现在我就觉得你做的最上口。” 我眼瞅那倒在梅花树边的黑炭,长久笑着回:“不过是就景取情罢了。” 就那么一眼,激起了我心中千万层的涟漪。我连后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根本没有记下。 一席酒宴,换了三盅酒壶,康王妃才兴致收敛。吩咐侍女分发笔墨。 “既然有彩头,就劳烦各位把印象里最深,最好的那句话题出来吧。”康王妃傲娇得望着下首的一众女眷。 此刻便已有人问出:“那李丫头刚刚说了什么诗?” “我也不记得了。” “那崔二夫人的呢?” “多久前的了,哪里还记得住。” 眼瞅着她们都急急忙忙交头接耳,桂林看着我欢喜笑道:“我说吧,还是你做得口令最朗朗上口。” 我嗔了桂林一眼,为她细细磨着墨。 籍郎唰得一道吃惊的目光看着我。 我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怎么这么大意,差点就败露了。 桂林笔尖停下望着我:“怎么了?” 我视线未来得及收回,忙低垂眼脸:“我磨墨喜欢水化成一个梅花再研墨。” “崔二爷知道?” 我眉目低垂:“我一直给他研墨,他能不知道吗?” 桂林愣了半响连忙安抚我:“他顶多就能看到个动作,看不到水纹的。放心吧。” 万事终无奈,我咬着嘴唇点了下头。 侍女小心翼翼地收走了每个宾客题下的绢纸。李夫人却左思右想定定看着我:“刚刚嬛娘也有行令,不如你也写一个作数如何?” 现下我不禁暗自发愁,这刚刚有几分洞察的籍郎要是在看到我簪花小楷岂不是要揭露真相了。 “我家表妹只会做那么几句上不了台面的酸诗。倒是写不得什么好字。”王元宝吃力得辩解着。 我头低得越发下,籍郎望我的眼神便越发坚定。 “岂有不会写字会做诗的道理?不如嬛娘就写把自己刚刚说的那句口令写下来如何?”籍郎盈盈而笑,透露着狡诈的意味。 周围本就看戏的女眷更是来劲:“是啊,别弄了半天,你这是从别出摘抄来的。” 桂林暗自咂舌,又不能帮我辩解。 我轻轻用右手撩起左手的袖口,极其迅速的题下了一行字。 再不是质疑,而是惊叹! 王元宝正立在我的桌前,沉声问:“你何时会用左手写字了?” 第十二章 魅 侍女收走了我的绢纸,桂林咳嗽了一声。我才迅速摆下笔,深吸一口气,却不知如何开口。 王元宝等了我半响,见我只是低着头无声,不由伏下了腰:“你怕被他看出来吗?” 桂林笑了一下,一面端着酒杯,一面朝着康王妃举杯:“我家这位妹妹怕是要有幸夺得今晚的头彩了。” 康王妃示意身边的侍女报上准确的数字,却惊得消息,说男方八位全都写了我行的口令。 籍郎含笑的眼眸里是满满的春水,他浓烈,炽热的目光叫王元宝心头一惊。拉着我的手说:“不过是往昔我和爱妾嬉笑时玩笑所做,却不曾料及她会记在心上。” 籍郎嘭的一声,猛烈地放下酒盅:“可我刚刚瞧着,王大商人似乎连自家爱妾会左手题字都不知道。” 那道犀利的目光,逼迫着我猛烈地松开了王元宝拉着我的手:“王元宝,你弄疼我了。” 桂林摆摆手:“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如果不想茜娘处于危难之中,元宝你就该把这口气吞下去。” 桂林说这话时候的姿态是我没有见过的冷静,强势。我本来以为王元宝会反感,会排斥,却不曾他真的吃这一套,竟然一点要粗脖子的迹象都没有。 水欣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籍郎:“那丫头身上一点和茜娘长得像的痕迹都没有。你是不是又看花眼了?” 籍郎蹙着眉,端详我面部的倔强:“是啊,她是一个温热的女子。即便有着武艺,待人也是柔和的。” 王元宝一愣,看着籍郎说道:“近儿琉璃制作有些突破,能来宴会已是挤出来的时间了。现下看崔兄的孩儿,身强体健也不缺王某这声祝福,那王某就先行告退了。” 桂林看了眼愣住我的:“元宝都不惜得罪康王的代价了,茜娘,把你那份念想收起来吧。太刺人了。”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水欣却快步拦住了我的去路,忙让侍女把玉如意包扎起来:“这个是你该得的。” 她冰冷的手尖触碰到我手背是有一股寒风似的凛冽刻画着我的心口。我不是没有想过与他和平的共侍一夫,可是她屡屡笑里藏刀,暗自诋毁我的情谊不算还趁机想出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崔乐施。 我故作羞愧不已,只得低头说道:“那嬛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水欣本认定我会再推脱一番,她好彰显自己的大肚,可我偏偏没有按常理出牌。她飞快的瞅了我一眼,浅浅一笑,磕磕碰碰得对着王元宝说道:“既然有两位夫人在身边,王大商人就别那么急急慌慌的。慢些行路。” 王元宝冷笑了一声,转头诡异得对着王元宝嘲笑:“你就为了这个女人,不惜伤害她吗?” 康王着实看不下去,几番要开口都被水欣给瞪了回去。 康王妃搅碎了我刚刚写的绢纸:“我家女儿还轮不到一个商人来评判。” 水欣恰到好处的懊恼,连连摆头:“我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王大商人误会的地方可以指示。但是……我毕竟是籍郎的妻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籍郎。他还是依旧那副身外人的气定神怡,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王元宝,你别忘了,即便茜娘死了,她也是我崔家的人,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桂林大怒:“我们是茜娘的发小,自然是最关心她的人!她一个才女,一身武艺,为何会枉死?你若说她病去,那病去的理由呢?你说她难产,她自来身子骨最为利爽,为什么就会为生个孩子摊上命了?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惦记她,又为什么在短短数月就再娶一妻!你可知道,当时,你和她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 “住口!是她自己要出家的!要与你身边那个男子双宿双栖!这是她自己做得选择,枉死又能怪谁!”籍郎猛地推翻了面前的酒壶,通红着眼,怒声说道:“我也想问她!为什么她就舍得孩子,舍得丢下我十几年的情谊!” 我心中大惊,正有些本能的想喊出话来,可桂林死活托着我往门外走。 “茜娘,他如果真的对你还有情谊,就不会派人去放火!”桂林紧拽着我,慌慌张张嘀咕一句。 王元宝在前头的步子也转了回来:“你别忘了,他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因为要憋住哭泣,连涨得诡异的通红,半响,只得把这些想解释的话都吞回到自己的肚子里。 桂林扫了一眼王元宝,语气不善:“你不怕刚刚那句话引来无谓的风波吗?也太冲动了点。” 王元宝吸了一口气,竟然做不出争辩,瞅了半响,好声好气的笑了一下:“你别担心,你和虎儿我都会牢牢保护好的!” 说完,他便风轻云淡得转过身,快步出门。 桂林挽着我的手臂,无奈的笑了笑:“你有没有发现他现在的脾气有些像小时候无理取闹的他?” 我长叹:“好像只有再和你讲话的时候。” 桂林冷笑了两声:“若不是因为你在,我和他数月就是两句话的量。”道完,桂林扶着车壁上车后,拉我上去,又道:“你又不是没见到,他对虎哥的耐心远远不及忆儿。” 我坐定后凝视着前方:“我倒觉得王元宝对虎哥更为上心,那种相处模式才是真正的教导。而他对忆儿,好像更多了一些宠溺。” 王元宝最先跳下马,转身来到我们的马车边上:“桂林,茜娘到了。” 我一路颠簸思量,连打盹的功夫都没有。倒是桂林好像养足了精神,由王元宝扶着小心翼翼地下马。 我痴傻得望着王元宝搀扶桂林的仔细,片刻回想起那个对我也是如此温柔的男子。 “茜娘,你怎么还不下来?”桂林站定,整理裙角,对着我招手问道。 我化身如石柱一般,随即又飞快的翻身下车。 王元宝的手在空中愣了半响,尴尬的收回来:“忘了,你现在身轻如燕,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人扶着。” “娘亲,你总算是回来了。”忆儿牵着一位身子挺拔俊致,浑身气度迫人,但目光却让人如沐浴春风般温暖的男子。只他的眼里有着十足得惊讶。 第十三章 小暖男 一面安排好车辆的王元宝转过身看到忆儿牵着的男子,微皱着眉头,冷声对着他们后头的管家呵斥道:“怎么回事?” 忆儿一手牵着我,我心情依旧起伏不定。 “你是茜娘吗?”崔子波张口结舌得问出来。 我手心湿腻,侧头飞快得瞅了他一眼。 “客人在堂里候着,那小少爷嚷嚷着找母亲就碰上了。”管家张伯低着脑袋,支支吾吾的说道。 忆儿指指他,咂咂嘴:“他是爹吗?” 崔子波将目光流动到了忆儿身上:“你爹是我的兄弟。我是你伯伯。” 桂林眼中隐含着忧虑看着我,随即赔笑道:“刚去康王府做客倒是叫你久等了吧。不如进屋再说吧。” 忆儿闷闷地跟在崔子波的身后:“娘,我和爹很像吗?” 我这才有了呼吸的劲头,俯身对着忆儿道:“娘化妆成这个样子你还能认得出来?” 忆儿捂着小嘴贼贼得笑了笑:“当然啊。因为娘亲身上有一股味道!” …… “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奶味,那是别的女人没有的。” …… 我起身牵着忆儿往屋里走,眼光却是看着康王府所在的方向:“忆儿,你想去见你爹吗?” 不知道是我声音太过飘渺,忆儿没有听见,还是忆儿开着小差,总之久久我都没有等到答案。 桂林最先奉上了新茶给崔子波,凝视着:“你会告诉崔玄籍吗?” 崔子波微微一笑:“我只没想到会在王府看到她。” 那潜意识了话就是不会相告了。 王元宝蹙着眉头,嘴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想到你们堂兄的关系并不融洽。” 崔子波闻见王元宝所言,自知后头商量的事必定会牵扯到自己的伯父家,当下躬身道:“我虽然与籍郎自来关系平淡,但也不会做不利于崔家的事。想必今儿商讨的事情就作罢了吧。” 王元宝目光盯在崔子波的身上:“是为了仁还是为了德?” 崔子波眼光凛凛扫过王元宝:“我虽然知道崔家负过茜娘,但是还是不能接受她这般作为。更何况,这关乎我们整个崔氏的名声。” 王元宝怒震拍桌,狠狠道:“她这般作为?你可知她几度生死,为保全孩儿不惜被人污蔑清白也要偷渡余生。她善人为他,他却死死相逼,就连茜娘已经暴毙身亡,他还要去填一把火,叫她万劫不复!你告诉我,这是你们崔家高门所谓的规矩吗?” 桂林冷冷一哼,眼光扫过崔子波:“听说那蒋国公的嫡女在你们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为何还不将她休了?” 崔子波看了看桂林,笑笑:“没想到你们已经事先调查好了。” 终于,王元宝一抹精芒的目光从他那黑眸子里透出,随即又恢复淡然:“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现在也有自己的抱负,和崔玄籍不相为谋。不过,你没有那么雄厚的妻家,自然要比他略逊一筹,但是如果我动了手指,给你那个机会呢?” 崔子波起伏的胸口断然平静下来,仔仔细细得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夫妇:“确实,我很需要那个台阶让我展露风采。但是我不可能会选择伤害祖宗积累下名誉的事情。” 王元宝转动了一下大拇指上扳指,定定笑了一声突兀的呵:“哦,是吗?不如给你看看这些。” 王元宝从右手砚台瓶底下抽出一叠账册:“你们崔大家,一直都被崔二家玩弄于鼓掌之中。不管管是你的伯父,现在连你的堂兄都要欺诈你?没想到你崔子波一身正气却连自己的伯父都对付不了。” 崔子波的目光停留在那崭新的账册上,久久不敢开口。 这种恐惧,他好像快有七年没有体验过了。七年前,嘉娘去世的时候,那种痛和现在的恐惧倒有几分想象。 “还有一事,你可能不知道,你母亲,也就是董氏,是怎么死的。”桂林手捧着茶盅,用着异样平静的语调陈述者。 那姿态,就好像再说,今天我换了一双鞋一样淡然。可是这外人导出平静的话,却重重的撞击在了崔子波的心口上。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嘉娘,第二不能丢的就是他母亲。可是董氏在崔子波十岁的时候就因心肺衰竭而猝死。当是那种痛苦,让他这辈子都能在午夜里梦回惊醒。 王元宝看着崔子波的黯淡目光,皱眉道:“还需要我再给你理由吗?” “够了!”崔子波一声沉喝:“一定要逼我吗?” 王元宝紧紧盯住前方的崔子波,眼睛一眨不眨:“因为,这是茜娘需要的!” 忆儿悄悄去寻了桂林,我想着他本意应该是去找虎哥便没放在心上。 张良子垂着眼睑,跟在我身边:“姨奶奶还有心思煮茶?” 我想了想,笑道:“只有把心态方正,才有想出对策。” 张良子有些踌躇:“可狼牙帮帮主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我怕再交不出东西,姨奶奶的铺子就该歇业了。” 我爱怜的点滴滑去梅花朵上的雪:“我倒不觉得他是那么残暴的人。别急,总是要我来那个灵感,才能做出来不是吗?” 其实狼牙帮帮主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正是宴会里坐在王元宝身边的那个少年郎。真名无人知晓,但外人都当他是王元宝的小跟班,万大商人的关门弟子。人称玉面郎君。是说此人笑不露齿,话里刺骨。对谁都是一样的温度,谦和。 张良子掩了掩汤子的盖子:“这些雪水应该够了吧。” 我手捧着飘落下来的腊梅:“这个冬天还是太冷了一点。你晚点问问王元宝可有开仓的打算吧。” “姨奶奶放心吧。自从王大商人实力笼住经济要脉以后,城里还没有出现过饥荒或者冻死人的事呢。还有,姨奶奶不觉得现下的乞讨穷人越来越少了吗?”张良子偷偷对着我眨眼。 枝头的雪水一滴滴落在小岗子里,我淡淡道:“他不可能做这些的。王大商人,避嫌还来不及呢。” 张良子吐了吐舌头:“可是确实就是王大商人发家这几年才有的好转啊?” 一说到这里,我就回想起康王在宴会上对王元宝的称赞。与其说是赞美,倒不如说是暗地警告来得更恰当一点。 “娘亲,娘亲。” 我连忙把小岗子递给张良子,张开怀抱拦着忆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忆儿蹭着我的脸:“娘亲,我把你给我做的那个琉璃珠子给了虎哥。” 他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悠悠扇着我心间的春风,没想到我们家忆儿还有这个气量。 我抱了包忆儿,露出赞赏的笑容:“那你会不会舍不得?” 忆儿秉性纯良,自然不会对我藏掖,有些悻悻然得垂下小脑袋,嘟着嘴:“给了以后就有些后悔了。” 其实虎哥的我已经在命人做了,不过到底对忆儿有着骨肉的情谊,还是想先满足自己孩子的小小心愿。可我有意试探,便没有说明真相。 忆儿搂着我的脖子,反倒安慰我:“我怕娘亲伤心。忆儿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什么东西都不如娘亲与我朝夕相伴。” 我一脸惊讶,久久回味:“忆儿,娘亲不会伤心,只会骄傲。” 想到这,我便又问了一句:“你最近有在看娘亲给你画的小人书?” 其实那就是拼音字母,一些简单的词汇,大多数都是动植物。因着忆儿从小在庄子上长大,语调里难免少了一些高门贵府里公子哥的气魄。熟读成语,三字经,也是给他以后开笔打打下手。不过我没有强求他自己刻意记住,一般都是我睡前和他将几个成语故事,他好奇就会第二天再问一遍。忆儿天资算不上聪明,可机敏通透,对事情观察仔细,这点倒是继承了籍郎。 张良子还来不及给我披上衣裳,忆儿就牵着我的手要我回房。 我撩起帘幕,却是没想到桌上放着一碗面。 忆儿眨巴着眼睛:“忆儿生日娘亲给忆儿礼物。可是我听元宝说,娘亲生忆儿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忆儿不会煮面,只能让王姥姥给我煮了。” 张良子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没等忆儿说完就率先哭了起来:“姨奶奶,小少爷怎么能这懂事……” 我是真没想到忆儿小小年纪就会懂得如此多的道理,一股自豪里夹杂着无言的心酸。 我宠爱的捏了捏他咧开嘴笑的脸颊:“你刚刚去姨母那里做什么呢?” 忆儿躲在我的怀里,贼贼一笑:“还是瞒不过娘亲啊。我是去问姨母娘亲生辰的。作为回礼,我便把我仅有的琉璃珠给了虎哥。” 我揉着忆儿修长的发丝,此刻我心底里的暖流满满的。 耳边响起了忆儿奶声奶气的语调:“娘亲,忆儿不喜欢看你哭泣。忆儿喜欢你笑。” 我不由咬了咬嘴唇,吞着泪水:“娘亲这是开心地哭了。眼泪可不是咸的,是甜的呢。” 一说到甜的,忆儿就流露出了孩童的期盼,又挤在我的胸口里:“娘亲,忆儿好久没有吃糖葫芦了。” 第十四章 惊人的真相 谁都没有想到只是一眼就已经被那人识破。可他偏偏随着骗局继续欺骗自己。 可现在…… “茜娘,你为什么要救她?”桂林手指见面前苟延残喘的夫人。 那妇人隐隐发狠的眼神投射而来,忆儿心颤,畏惧的抓住我手掌,弱弱得喊了一声:“娘亲。” 可我对着忆儿镇定的面色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的孩儿要坚强。忆儿试探的眼神太过浓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张开口。 我对忆儿的举动一一都看在眼里,却做出置若罔闻的反应。桂林脸色一沉,对着贾杏春说道:“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贾杏春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突得脸色暗沉,喃喃道:“救我?不过是让我换了一个地狱生活罢了。” 我看着她无光的眼眸一点点闭上,突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啪一个巴掌扇在她刷白的脸颊上。 本毫无血色的肌肤开始隐隐泛出骇人的血丝。 桂林挽着我的手臂:“何必为一个活死人动气。” “活死人……”贾杏春苦笑着,也不流泪,只那一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烂泥样。 我转身牵着忆儿:“你回屋里去,晚点娘亲和你聊。” 忆儿豆大的眼睛满含恐惧的泪光,最终暗暗点头。 我与桂林就着帘幕边上的榻坐下。桂林靠在榻背上,然后底下声音:“谁没有可怜的时候,不过就是看自己怎么做罢了。” 贾杏春嗓子眼发干,只拼命咳嗽了好几声,可待到嗓子清晰了,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看着她眼里的不确信,还有那唇形,呐呐道:“当年我想救你,是你自己选择了荣华富贵。” 起先贾杏春没有抬头,我端了一杯茶给她,她才有些激动的捂住自己的腹部:“即便我有千错万错,我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桂林揪着手炉,愤恨道:“你有这个胆量和我吼,怎么官爷治你时,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贾杏春嘴唇紧紧咬成了一道缝,眉宇间透露着无尽的悲哀和绝望。这一次她倔强得望着我:“因为亲手推我进火炉的人,是我的夫君!” 我直觉的感受到,贾杏春对我的事,知道的不是那么一点点,我想组织她要说出口的话,可是心底止不住冒出许多好奇来,我听见自己的喉咙,不自觉的发出话:“你夫君和崔二爷有什么关系?” 贾杏春嘴角微微地翘起来,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原来,你还不知道?” 那笑容,是那样的刺目,只叫我眼眸深深发疼。 “崔家大爷的死,你不知道吗?”贾杏春笑得更是令人惊慌。 桂林严厉着蹙眉,大声辩驳:“你别含血喷人!” 贾杏春眼角流露出几丝轻蔑:“崔老夫人为什么愿意自己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是因为她知道,害死嫡子的人,不是姨娘,是他的儿子,亲生儿子。” 我复杂得望着眼前憔悴的女子,紧紧拽着袖口。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等到桂林开口:“那和你勾结李三全有什么关系?” 贾杏春注视着我:“因而夫君欠了二爷一条命。二爷需要李三全的钱财上位!我……不过就是他们男人间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东西。”说完,贾杏春翘起嘴唇,轻蔑的望我:“你现在还觉得你在救我吗?从始至终,崔二爷根本就不可能会放我与我娘远走高飞。这个结果,不过就是他想除去后顾之忧。” 沉寂的空气压抑得太过难受,我心里堵得发慌。 “不可能,籍郎很敬重他的兄长,不会这么做的。”我毫无反驳的气势,只是自言自语。 “是你自己不愿相信。当初,为什么查到我娘就不查下去了?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这番迅速查到马钱子?这都是在二爷的算计里!”贾杏春渐渐复苏一些力气,外厉得对着我嚷嚷:“我夫君,到死都想着要他效力!崔玄籍,他根本就是黑心的豺狼!不,他连狼都不配做!” 我低声道:“不可能的,你骗我。你不想让籍郎好过,才故意骗我的是吗?” 贾杏春黯淡无光的眸子落在我的身上,索性大笑了起来:“屈突氏,你被害了这么多次还没有清醒吗?” 桂林紧紧握着我的手:“茜娘。” 思忖间,我忽听得贾杏春若有若无的气息渐渐消沉下去。 我的心一下提起来,她竟在咬舌,慌忙之间我只能把她敲晕了。 在她闭眼的一瞬间,我看到她流露出来彻骨的嘲笑。 桂林心思慎密怎么可能会忽略,面如纸金得望着我:“我早就说过了,崔玄籍,他不是善类。” 我没有心思多想,慌张掩饰自己的绝望,淡淡道:“她已经快临盆了。还是赶紧找戴嬷嬷过来领人吧。” 桂林无奈的蹙眉:“你费财费力救她,就为了成全她?” 至少,她说的有一点是对的。 “孩子是无辜的。而且我本来就答应了戴嬷嬷,会让她和她女儿团聚的。如果真的是因为籍郎,她们母女才要饱受此等苦楚,那我就更应该救她。”我吩咐张良子:“派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吧。找个靠谱的产婆,一直照料她。等到她出了月子,给她们一串银子,就算了。” 张良子很替我打抱不平:“二爷做得缺德事,还要姨奶奶来填平,这是什么道理。更何况,那还是个负心汉。” 我面无表情,桂林也有几分不愿:“先不说被人发现会不会牵连你。就是这些费用,你这几个月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都白用了。” 我头垂得更低了:“不管如何,积福总比造孽好。张良子,你别管那么多,按我的吩咐照做就是了。” 张良子呻吟微微低沉下去,飞快的扫了我一眼后,应下。 外头的天越来越暗,桂林一直陪我静坐着。 忆儿刚刚受了惊吓还没有缓过劲,不敢上头促我说话。 只是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叫我看着颇为不忍。 “茜娘,崔子波已经送信来了。说崔家少爷苏醒过来了,不过……那左手算是废了。”桂林强忍着怒气,淡淡诉说。 忆儿瞅瞅我:“崔家。崔子波,是上次来的那个叔叔吗?” 第十五章 三九 我没想到忆儿不过就与崔子波见过一面,却能连名带姓记得这般清楚。我心里憔悴的揉着忆儿的毛发:“是啊,不过他不是你叔叔,是你伯伯。下次见到你该给他行礼的。” 忆儿小小的脑瓜,郑重的点下头,极其认真的说:“那爹和伯伯一样英俊吗?” 桂林握着手炉,抬眼看着我的尴尬,默默道:“没有,你爹是个无敌大坏蛋。” 我侧首瞪了一眼桂林,对着忆儿安慰道:“别听你姨母瞎说。肚子饿了吗?娘亲给你做东西可好?” 忆儿一听吃得就来劲,可劲粘着我:“娘亲,忆儿好久没有知道红豆糕了,忆儿想吃。” 我看着天外头太阳都落山了,肯定得摇摇头:“不行,晚上吃甜食不容易消化,你晚上又该闹着不舒服,睡不着觉了。” 忆儿闻言,精神一松:“那就随便吧。” 我看着他小小身边故作生气的模样,不禁裂开了嘴。 此番桂林才输出一口气:“忆儿真是你娘的开心果。” 忆儿嘿嘿笑了两声,搂着我的脖颈:“娘亲,忆儿今晚想和你睡。” 我无奈的笑了一声:“前一阵子,不是你说你是大人了,要自己睡吗?怎么今儿又要和娘亲睡了?” 桂林羡慕得看着我:“我觉得我改明儿也该叫虎头去外面吃吃苦了。那孩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那他压根就没着。” 忆儿拱在我的怀里,奶声奶气说道:“那是虎哥像元宝呢。” 我和桂林均是一愣,随即点头:“是啊,虎哥性子和元宝极像。” 桂林愁容满云,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浅浅一笑:“说起来我还没给他备饭。” 我松了一气,知道桂林没有多想,于是拉着桂林的手:“把虎哥带过来一起吃吧。我们母子俩用餐也怪冷清的。” 桂林想了想,不好意思道:“那孩子就吃了一次你做的饭就一直吵着闹着说我做得难吃。明明是一样的食材,就他嘴最挑。” 我莞尔笑笑:“都是这样的。一旦他尝试过失去的滋味就会倍加珍惜了。” 话落,忆儿拉着我的袖子,低低道:“娘亲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小时候才不陪着忆儿吗?”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满的失落,我看着很是心疼。桂林也有些局促,起身含笑道:“我去看看虎头起床没。” 忆儿被岔开了话题,连忙转身拉着桂林:“姨母,带我去吧。虎哥怕我挠他痒痒。” 说完,忆儿还试探性的回头望着我。 我知道他稀罕虎哥屋子里的模具,便明了的点点头:“别晚太晚,娘亲等你们过来吃饭。” 望着忆儿欢欢喜喜得背影,我心里头的愧疚更深刻。可是没有办法,如果当年在崔府的是忆儿,那么现在断了胳膊的就该是忆儿了。 窗外积雪堆积得厚厚一层,已经掩盖住了满园的嫩草。 倒是下雪的夜晚,天空异样清澈。 冰冷的寒风刺骨吹来,我清醒的回想着在温泉庄子上的点点滴滴。 “那个地窖……”片刻,我惊讶的合不拢嘴。 在庄子上生活了十几年的人都没有发现,而他一个只去了几次的孩子却能发现密境,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 马钱子……可当时确确实实是戴嬷嬷想残害我肚子里的骨肉,如果真如贾杏春所说,那么,想害死我的……不应该是,籍郎吗? 油灯的蜡烛滴到了我的手上,我才晃过神,匆匆赶到小厨房。 最后一锅三色肉丁装盘,忆儿响彻云霄的笑声就回荡在了院子里。 “见过姑妈。”虎哥行事爽利得朝我一鞠躬。虽然站得不端正,但是他比忆儿高一个头的肩膀却摆得很正。 我赞赏得竖起了大拇指:“在按照这个速度长下去,忆儿该追不上你了。” 忆儿一听,紧张兮兮得抓着虎哥,贼贼叮嘱:“哥,你长慢一点,等等我。” 虎哥露出不齐整的门牙:“我没你聪明,所以才劲长个儿了。” 忆儿得逞的嘿嘿一笑:“哥哥就是不爱学。” 桂林早就被我桌上的菜肴夺取了眼球:“以往我以为你只会动动嘴皮子,却没想到,你自己动手做的味道比姑妈做得都好吃。” 虎哥望着菜肴,良久道:“我记得奶奶每次做好吃的,总是喜欢把菜提前留一份,想必都是给忆儿送去了吧。” 忆儿搂着虎哥的小手:“原来忆儿和哥哥吃的一样的,可为什么忆儿没有哥哥这么高呢?” 虎哥拿过筷子,放在忆儿面前:“别贫嘴,你现在会自己吃饭了吗?我可是能自己用勺子,筷子了。” 我顺着话,朝虎哥望去,他果真拿得有模有样的。 桂林狠狠拍了一下虎哥的脑瓜:“显摆什么呀,再不吃才就该凉了。” 虎哥鬼头得摸摸脑袋:“我脑袋就是这么被我娘打笨的,你现在知道了吧?” 忆儿嘿嘿笑着,却乖乖尝试着自己用勺子吃饭。 为了孩子能尽早锻炼手腕力量,我一早就为忆儿和虎哥打造了银勺。至于为什么选银勺的缘故,这些年毒水喝过来,还能不长点记性吗?反正忆儿用惯了,到时候回崔府也不会显得太过唐突。 一眨眼的功夫,一年又到了年末的声响。一反常态,忆儿最近不再围着虎哥打转而是默默无语的跟着我。就是我无聊到拿忆儿描像,他都没有要跑走的动静。 恰逢今日陈大带着他的儿子来求事,我便借口叫忆儿走得远一点去玩耍。 陈大望着忆儿的身影,频频赞叹:“还是姨奶奶会教孩子。这满身的书生气真不是我等俗人能熏陶出来的。” 我眯着眼笑笑:“我还想着等忆儿走路稳妥便教他习武呢。他现在身板还是脆弱了一点。” 陈大笑着抱一礼:“先恭喜姨奶奶。那狼牙帮帮主得到此物甚是满意。顺便叫小的问问,姨奶奶可有时间方便见一面。” 我含笑,我费尽心思为了完成狼牙帮帮主的心头好,可不就是为了他能提出详谈的机会。可现在,我心里倒左右有了些纠结。 “陈大,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客观的,实话回答。”我定定站在竹林间,却迎着冬日的阳光翘起了唇角:“回崔家,忆儿会开心吗?” 陈大屈膝,镇定得摇摇头:“不会。” 片刻没有迟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 我右手掐着左手手骨:“你上次说崔二爷找到了我陪嫁庄子上?可曾有遇到贾杏春?” 陈大思虑片刻,回:“不曾。崔二爷到的时候,贾杏春已经跟着戴嬷嬷出洛阳郊区了,快步入蔚县境地了。” 我欲言又止,陈大接着报:“只是,崔二爷一直不愿离去。姨奶奶,即便到官衙去理论,那田地确实应当属于崔家了。” 我眼眸低垂:“就是这样,他们才想尽办法在我死后立马赶走你们。若不是早有安排,你们岂不是要留宿在外了?” 陈达没有吱声。 我笑了笑:“反正这两年收成不好,我给你们的地契你们拿到官衙,至少还能拿回些契约赔偿的银两。” 陈大道:“可是说到底,这都是姨奶奶的东西。姨奶奶就没有想拿回来的打算?”说完,陈大又道:“先不说崔家什么都没有给小少爷,姨奶奶的陪嫁都拿不回来岂不是太没有天理了?” 这大概是陈大跟我做事到现在最越狱的一次。 我冷下了脸:“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王元宝提的?” 陈大低声回复:“自从上次姨奶奶抓获之后,王大商人就不在逼着小的偷报消息了。不过这次确实是小的肺腑之言。” 我摘下一片翠绿的竹叶,搅碎着边缘:“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陈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多是要劳烦姨奶奶娘家了。” “我就是不想二嫂一大把年纪还为我操劳。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没有我可以为忆儿赚。如果忆儿真有本事也不会在乎这点玩意。可我想的,是忆儿的名分。以后上京赶考,忆儿明明可以光宗耀祖,却不能说出祖宗的名讳……忆儿,我作为娘亲,已经欠他够多了。可我又担心崔家容不下他,哦,不,是一定不会容下他。”我眼眸聚集,想想崔家少爷现下就知道了。 陈大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姨奶奶为何不想留在王家?他们一家待姨奶奶和小少爷都是极好的。” 我挺直着脊梁骨,微仰着脸:“就是因为极好,才不能再欠他们的恩情。陈大,帮我联系狼牙帮帮主吧,地点就定在城西酒楼。到时候你不用跟我去,派吴烨跟着就行。” 吴烨是我这段时间救助的一个穷苦少年,跟那些街上乞求者有着一样的历史。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吴烨想过还账,而且费尽心思还了五文钱。我见过那孩子一面,虽然不大,却手脚麻利,做事圆滑。于是我便求了王元宝,给他寻了一个师父,专门做打手。吴烨家底干净,自从葬了母亲以后便一门心思习武,颇有种不要命的架势。 不过王元宝就看上了吴烨身上那股坚韧的蛮劲,时常让他跟商跑西域,弄得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却有着四五十岁男子黝黑的皮肤。 第十六章 预期 屋子里静悄悄得诡异,吴烨有些坐不住脚,窸窸窣窣对着窗外探头探脑的。 我拨弄着茶盅里漂浮着的茶叶,看着吴烨的不自在不由叹出一气。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吴烨想了想,乖觉得立在我的身边:“要是那人不来怎么办?” 我没回答,只轻轻嗯了一声。 吴烨发怔:“姨奶奶没想过吗?” 我靠在椅背上:“为什么要想这种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吴烨,你跟了王大商人多久了?” 吴烨掖了掖自己的袖口,正襟危站:“快三个月了。” 我低头自浊了几口茶,缓缓道:“看来还不够用心呢。” 吴烨不解:“姨奶奶这话是何意?” “没想到文武双全的女子穿起男装来也别有风味。哈哈,好极好。” 我顺着掌声望去,没来得及回答吴烨的疑惑。 随即迅速起身:“我也没想到狼牙帮帮主竟然是个不守时的君子。” 狼牙帮帮主拱手做欠,挥退身边愤愤不平的下手,又对着吴烨端详了一会儿:“既然主动想见我,为何还要随身带个人?不信我?” 我看着狼牙帮帮主已经干透的鞋履,轻笑了一声:“原来帮主没有不守时,只是一直在观察茜娘?” 他不自觉的用衣裳遮掩了一下,忽才发现自己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后觉懊恼,频频摇头:“难怪说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 暖房内隔音效果极好,我也不再用男声,却依旧大气得先行一地做下。 帮主招过下手:“去外头候着,有什么异常立马来报。” 待到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时,我才松懈了一些肩膀:“作何这般小心翼翼。” 帮主端着茶,瞅我:“还用我解释吗?崔家好像还在找你吧。” 我见他也不再转弯话题,直白道:“你把我交出去岂不更好。离你攀龙附凤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话音一落,他脸色瞬间冰冻到了地窖,低声喃喃自语:“攀龙附凤?” 我也在一旁,有些得意得假笑:“若不是为何偏偏看上了最后那个琅琊吊坠?” 帮主低声道:“我以为你的用意不止如此。” “是,我的用意确实不止如此。因为我还是知道,你所盼的那个凤凰,是何人。”我放下茶盅,定定望着他。 毕竟是道上人,他反应极其迅速,在我摔破茶盖子之前已经把匕首架在了我脖颈之间:“你好象知道的太多了。” 我轻轻叹息:“是你做得太露骨了。” 狼牙帮帮主有几分犹豫得收回了匕首,规避着我巡视的眼神,良久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放下破碎的掐丝描金茶碟,转身道:“上元节的时候。” 当时太子封号,圣上带着后宫妃嫔移驾洛阳,当夜连着康王都有被邀请去城墙上欣赏长安的烟火会。而那个时候,我站在西山上,最要紧的位置,正是能离圣上后嫔最近的位置,恍惚看到一个人影。若不是因为西上那处有尼姑庵,估摸着应该有不下十几位重兵把手,可偏偏还能有一个不要命的男子掩藏在人迹之中。如果我不是为了去点那个灯笼,可能我就不会看见那要命的一幕。 狼牙帮帮主神色暗沉:“如果当年她父亲不求高位,把她送进宫,现在她应该是我的妻子。” “如果我是她爹,我也不会让她跟着你的。”我端详着茶碟破碎的程度,道完才抬起头:“我想这并不是最终你们不在一起的理由。” 实际上,我对他们的情史并不感兴趣。 “那这是什么意思?”狼牙帮帮主拿出他胸口怀揣的链子。 用着一根细细的马毛编织的粗绳,串着金坠,隐隐中倒透出狼牙帮血雨腥风的味道。 他这个年纪,摸滚打爬上位,背后的心酸,大概只有那个女子能体会吧。 我给他倒了茶,才开口:“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叫你看清自己的位置,莫要贪图不可能的东西。” 帮主嘴角轻抬,接过我手里的茶:“凤凰镶玉,自然她是要和我双宿双栖的。” 我轻蔑的一笑:“可能吗?如果她真想,当时她明明可以和你走的。可她还要回那个深宫,追逐名利。” 狼牙帮帮主脸色暗沉:“你都听见了?” 我伸长着脖子,毫不畏惧道:“你也知道,我是几经生死的人了,不怕最后给你抹脖子。但是我只是不想你再错下去,白白辜负了身后一帮子跟着你的兄弟。” 他眼眸低垂,不镇定得喝了一口茶:“她只是为了她爹。” 我听着哈哈大笑:“这个理由,似乎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呢。” 狼牙帮帮主听着涨红了脸:“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浅笑,指指坠子里琅琊月边上的金凤凰:“我想,就是要你为她死,你都会愿意的,对吗?” 他点头:“只要谁想伤害她,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我一顿不顿,迅速说道:“不是别人,是当今圣上!” 帮主故作漫不经心:“不可能,那个传言不足为信。” “如果圣上真的相信她,为什么她有身孕了却不禀明天下?圣上是个好君主,但代价一定不会是个好丈夫。她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嘴角高高翘起,形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果真,他忽闪着目光,喃喃道:“不可能的。她已经做了才人了。” 我不以为意的笑出了声:“别想着你们两个能有机会远走高飞了。同等的,我做这个是提醒你。只有她在位,你那些兄弟们才不会跟着,跟着狼牙帮一同毁灭!” 狼牙帮帮主有点意外:“你做这些是为什么?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干脆道:“不,我要你为我做件事。” …… “崔家对你已经到这个境地了,你又何必为他们费这么多心思。你说我傻,我看你才傻。”他冷冷笑道。 我坦然一笑:“我自然不会让崔家好过。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我的孩子。崔家真正的长子!” 第十七章 烟火会 一年一度新年盛典,不同以往,今年却是在洛阳城欢庆。因大唐天子所在,人人脸上都一副其喜洋洋的欢乐,除了,康王。 “你说什么。常世子也失踪了?”康王坐在上首,久久不能平静的呼吸,渐渐局促了起来。看着下首一个个来回奔波的门徒挠头发慌:“怎么会这样!” 康王妃闻信而来,看着屋中的丹朱鼎里的黑炭添了又添,康王却依旧瑟瑟发抖,不禁赶忙上前急问:“到底什么事?” 康王尘封许久的华袍裹在身上,双肩阵阵颤抖:“一辈子颤颤巍巍过了又如何?到头来还是一句话剥夺我一世的英明。” “王爷,你在说什么呢?”康王妃着急握住康王苍老的双手:“难道是圣上?他还是不肯放过你吗?” 康王的眼眸阴沉一闪:“他宁可为一个女人将我置之死地,又何谈有什么放过?” 此时康王流露出来的威严和气势是康王妃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心沉了下去,这现年自己只看到了天家风光的表面,却似乎真忘了这一层背后阴谋。 “王爷,还有反击的余地吗?”康王妃咬着嘴唇,久久说出一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已经说出口的话。 康王妃一愣,侧首望着身边的发妻:“王妃,可能这一次失败,我们就没有什么未来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于现在的康王都有着死的可能性。康王妃躲在康王的怀里,久久吐出一句:“有王爷的地方,臣妾才可能有未来。” 君临天下。 我有生第一次带着忆儿参加了城中的敲钟盛典。当然,忆儿和籍郎极其相似的外貌太过刺眼,我一早出门便给他梳妆打扮成了女孩子,却叫虎哥笑了一路。 “茜娘,我们离城墙那么远,哪里能看得见。”桂林牵着虎哥在前头开路。 我紧拽着忆儿,生怕因为人流而走失,定定道:“谁真是为了一睹天子的风貌,还不是为了来凑热闹的?” 桂林点点头:“好像是那么一个道理。” “娘,那边有杂耍。”虎哥松开桂林的手,急急忙忙往人群里挤。 忆儿看到也虎头虎脑的跟着一块往里头挤。我们两个女人,怎么可能塞得过那一个一个健壮的臂膀,也就只有忆儿和虎哥那样灵巧的孩子能见缝插针。 因着人群流动,我们只能在他们身后一直张望着呼喊,不过虎哥个头长得快,能偶尔跳起来说两句。就是这样,我也是在不放心忆儿。没办法,我眼一闭,高喊:“捡钱啦!” 片刻,场地里很是沉默,随即就发出一声声疑问:“在哪里?” 我憋着气高喊:“在城楼。” 随即人群哄散,冲走了大批人量。 杂耍的孩子怔怔看着留下来的桂林和我,弱弱道:“是真的吗?” 桂林低着脑袋,不敢看人家,只赶忙招过虎哥:“还愣着干嘛,快过来。” 忆儿看看我,再看看桂林:“娘亲,你不是说不能骗人的吗?” 桂林的脸更是通红,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我羞愧得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指不定就真散了呢。” 忆儿仰着头,对着杂耍的大孩子奶声问道:“还表演吗?” 那孩子倒也没有细究,片刻点头:“还没有赚到钱呢,若再没有人,我就要回家挨板子了。” 此刻,桂林的豪气又爆发了:“那怕什么。只要表演的精彩,以后要我牵线进宫表演都行。” 杂耍的孩子一愣,不敢相信的望着我和桂林一身粗布的妇人,频频摇头:“怎么大人喜欢说话,小孩子却纯真的可爱呢。” 桂林扶额,也不知道怎么辩驳,细声说:“茜娘,好像被人鄙视了。” 我抿了抿唇,点点头:“看吧,别说话了。” 别看戏耍者身形瘦小,却是真真的内有乾坤。 忆儿看了,连连生惊喜:“娘啊,他会飞啊。” 其实哪里是真飞,不过就是走钢丝的活。但就那份稳健,气定也是很难得的。我由衷得为他鼓掌。 他一个翻身,头顶花盘,丝毫不动摇得站定在我们面前。 桂林激动得说不出话,此时虎哥已经围着杂耍的孩子要学功夫了。 “桂林,你觉得这个少年当元宝和忆儿的师傅如何?”我侧首对着桂林微笑。 “师傅……茜娘,你真打算让忆儿习武吗?我看他好像没有你的天赋,到你比较像他爹,做个书生很不错了。”桂林着重强调了他爹两个字。 我眼瞅着忆儿和虎哥围着那少年团团转:“强身健体,总是不会错的。越是羸弱,便越要战胜病痛。” 忆儿有哮喘……我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天,而在这个破旧的时代,哮喘可以分分钟要一个孩子的性命。忆儿心情起伏不大,许久我都没有发现。直到有一次,忆儿和虎哥出门爬山,回来夜里就发了虚汗,我才知道,他早前竟然有过抽搐。 杨大夫迟迟不出现,我又不放心让别的大夫见到忆儿,长久无法,只能自作得了此病,让大夫替我政治。可我终究是个成人的身体,有些药我也不敢给忆儿吃。 桂林推推我:“我想两个孩子好像都挺崇拜他的。但是……忆儿,你不怕他的外貌泄露出去,崔家来抢人吗?” 我岂能没有这层顾虑,随即收了心思:“罢了。” 话毕,桂林有些惋惜得丢给少年一锭白银:“你的表演,值得这个赏赐。” 少年不解:“你确定都给我?” 桂林闻声,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真当我是穷妇吧?我可是王大商人的妻子,这点银子,小意思。收着吧。” 少年嘴巴长得可以塞下一个拳头:“王大商人?那个贩卖波斯香料的商人,王元宝?” 忆儿赶忙点点头:“嗯嗯,那是我姨夫,可有钱了!” 虎哥不甘示弱,赶忙附和:“那是我爹!” 忆儿贼贼笑:“你不是从来不叫元宝爹吗?” 虎哥通红着脸,低头道:“不叫是不叫,可他确实是我爹。” 话音落,忆儿有些红眼,却主动去牵虎哥的手:“元宝很关心你的。你看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我爹。” 少年闻声,俯视着虎哥和忆儿:“至少你们有双亲在身边,而我,我连我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我心中也是说不清楚的滋味,到没有留意忆儿擦眼的动作。 桂林招过手:“行了,你爹应该也回去。咱们往回走,看看有什么东西好买的吧。” 忆儿乖乖走到我的身边,咧开嘴一笑:“娘亲,忆儿刚刚看到你笑了。忆儿也学这个,逗母亲笑好嘛?” 我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暖暖的心窝特别满足:“只要忆儿乖乖的,娘亲就很开心了。” 桂林受不了,牵着虎哥:“行了,别说的那么肉麻了,叫我一身鸡皮疙瘩掉地了。” 虎哥和忆儿同步而行,我跟在忆儿左手边,桂林跟在虎哥右手边。 突然有个人路过我的身边,猛撞了一下,我猝不及防,牵着忆儿的手被松开。 虎哥还来不及拉住忆儿,孩子就被陌生人抱起:“应该是他不会错。” 桂林恍恍惚惚,回过神立马拦住来人:“光天化日就抢孩子,真不怕死吗?” 来人眼眸阴沉:“死?怕是我的命还用不着你们决定生死。” 忆儿愤怒挣扎,白嫩的手腕已经被掐红:“放开我,娘亲,娘亲。” 我脑袋被撞的嗡嗡直响,却还是有几分清醒。随即纽板着手骨,偷偷抽出袖中的匕首。 可就在那一瞬间,刚刚杂耍的少年,托着花盘,狠狠砸向那个男子。 男子本能的松开手档飞来的横物,却是松开了忆儿。 我一个翻身,稳稳接住他。 忆儿不敢哭,不敢叫,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低低喊:“娘。” 虎哥反应过来后就一直在踢打来者,桂林也是用着软绵绵的花拳砸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彼时,一排排的钟声依次响起,沿着长长的城墙道,百官齐刷刷涌出来。 男子趁乱混在人迹里。 桂林早就没有了力气,搂着虎哥:“茜娘,这个人谁啊?” 我苍白的脸,吐气如云:“如果我也能知道就好。” 明明是代表着新一年欢庆的鼓声,却叫我听着很是刺耳:“崔家,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忆儿趴在我的怀里,低低呜呜的抽泣着。 虎哥摸着他的头,难得细声细气得劝慰:“放心吧,以后我学会武艺,保护你。” 忆儿湿漉漉得大眼,圆圆得瞪着我:“娘,我要学武!” 那股坚定,是当年我向国公爷祈求的神情吧。 我慈爱的揉着他的发丝:“忆儿,你知道,你体质不行。可能连不了几天,就会发病。” 忆儿摆摆头:“忆儿不管,忆儿只想有能力,保护娘,保护自己。” 桂林拍拍我的肩膀:“兴许杨大夫真有办法。茜娘,万事做事开头难。我看忆儿,一定能行的。” 虎哥也附和着:“是啊,忆儿聪明,一定会练成武林高手的。 第十八章 教 洛阳城从来不缺话题。 可就这个年关,普天哀痛,人人口中都叹无数的惋惜。 因圣上身体不适,大唐境内寥寥数月竟曝出四十多处地闹雪灾饥荒。钦天监更将妖气冲犯帝星的谣言传出,彼时所有人都知道了女主武氏的语言。 有个一个指风向,就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千千万万的指责都同仇敌忾得加放到了这个“武”字上。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康王的罪责,就连圣上都忘了。 ……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底牌。”桂林隐隐发狠得握着桌壁,暗暗道出。 王元宝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我:“你相信那武氏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我低垂着眼,即便外界再怎么传武氏家族要灭亡的消息,我都能气定神怡。这便是知道历史真相的好处,而最好的地方正是圣上的长情。 唯独康王,这个老狐狸,我怎么都没有料到他竟然在悄无声息之间笼络了所有东宫的朝臣。 魏王……又是在什么时候被鞍上了这搓使兄弟谋反的罪名呢?到底是太子所为,还是圣上有意而为之?一笔笔帝王心,真叫人不敢往深处想。 我叹出一气:“不用过多关注这个谣言。要知道,他们这么做已是伤敌一百,自损三千了。为何而亡?还不是因本身能力不够?” “茜娘,你总是和别人想得不一样。”桂林暗自回味我说的话,随即又道:“元宝,你不是说朝中有大臣自来看不上太子的品行吗?” “这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圣上,还有魏征大人一直忠言进谏。”王元宝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我不同他们,我虽然不看好李治,但是知道历史上武氏也是借李治的力量才能名正言顺的掌握朝政,自然,我不能让武氏和李治闹翻。 思来想去,我总觉得这中间似乎跳过什么东西。 “对了,你们那天碰到的人让画师做丹青了吗?”王元宝郑重得对着桂林问道。 桂林眼珠一转,嘴角微翘,想了一会儿:“描述的太大众了,茫茫人海,根本就找不到。而且,他既然逃走了,就肯定会刻意躲避我们的搜寻啊?” 我双颊微红,似笑道:“他既然能认识忆儿,必定对崔家的事情极其熟悉。” 王元宝的脸部肌肉顿时僵住,喃喃道:“他认出忆儿了?” 我点点头:“能过这么久崔家还一直没有个动静,看来那个人的心并不向着崔家。” “那这件事就先搁置了吗?”桂林支着脑袋问我。 我看着外头又下起了豆大的雪花:“这种躲藏的日子也不是办法,我要加快脚步了。王元宝,我给你的琉璃制作法子研制出来没?” “总是差一点。能结晶了,可总是做不成连块的。”王元宝低头轻抿着茶水,频频摇头。 我心下黯然,桂林却对着我鼓励道:“你若只是为了求见圣上完全可以让元宝帮忙啊?” 我心纠结了一会儿:“不是。我现在很清楚,也很明白。在这个时代,没有身份地位,那命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贱如尘埃。” 王元宝和桂林对望了一眼,桂林歇了气,也知道再说没有什么意思。王元宝刚想开口,又给桂林摇摇首拒绝了。 我心里窃窃偷笑,确实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娘。”忆儿赖在我身上,俏皮的小脸凑到我眼前晃。 我正思虑着开春要再买什么铺子,忽然见到他包子脸鼓噔噔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怎么啦,总不会又肚子饿了吧?”我揉着他的小肉脸,爱不释手。 忆儿咯咯得笑:“没有。” 我看他小小的人,却时常比我还喜欢蹙眉,多有点随了籍郎的性子。真是少年老成。 我搓着他稚嫩的额头:“小小年纪,不和虎哥玩,一天想什么呢?” 忆儿仰躺在我的手臂上,和我一道望着窗外的雪景:“娘。元宝是不是喜欢你呀?” 我一愣,这孩子是不是也太早熟了,还来不及做出回应,忆儿又道:“他来看你的次数,可比看姨母的次数多得多呢。” 我苦苦一笑,还好是虚惊一场,连忙解释:“你姨夫有很多疑问,因为娘亲能解答所以才回来问我的。姨夫当然是喜欢姨母的啊,因为他们是夫妻啊。” 忆儿重重点头:“可是虎哥都不敢叫元宝爹。姨母也不让。” 原来真是这样,桂林每次闭口不提,我只当是虎哥内心有点好面子,不敢开口。现下才知道,竟是桂林自己没有放下。 我眉头紧缩:“忆儿,你想有个自己的家吗?” 忆儿把玩着我衣袖上的绳子,若有若无的嬉笑声音里却还是透露出了期盼。 我咬了咬牙:“明儿开始,你要和娘一起练习打拳。风雨无阻。” 忆儿回头望我:“娘,为什么?这个回家有关系吗?” 我搓揉着他的小脸蛋:“你是怕吃苦吗?” 忆儿肯定得摇摇脑袋:“不怕,我怕拖累娘。” 我把忆儿紧紧搂在怀里,也不知道杨大夫到底什么时候能现身。 “娘。你起来吗?” 我命张良子掀起帘幕,就看到忆儿带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欢天喜地得闯进我屋子里。 “哟,起那么早啊,小少爷?”张良子逗弄着他的小鼻子。 忆儿也不生气,笑盈盈得回:“我娘赖床了吗?” “哪有,姨奶奶一早就穿了便装,坐在窗边候着呢。”张良子想抱忆儿,忆儿微退了一步,昂着脑袋喊:“我可是大孩子了呢。” 我听着忆儿的流言细语,不自觉傻笑了一声:“倒不知道你可以坚持几天呢。” 忆儿挺着胸,信誓旦旦道:“肯定一日不落。” 我莞尔,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诶,娘倒希望你长慢一点。至少这样,娘还能多抱你几年。” “没事,忆儿大了,忆儿抱娘。” 张良子握着帕子,一脸羡慕的神色。 我暗暗摇头:“春天来了。你想嫁人了吗?” 张良子回过神,嗔怪着瞟我一眼:“姨奶奶惯会拿张良子说笑的。” 第十九章 他山之石 习武,忆儿一没有天赋,二没有健壮身躯做底蕴。一切都要寄托在吃苦,坚持四个字上。 可是忆儿耐心十足,但是吃苦这一点,还是差许多。 每次一劈腿,他就红肿眼,表示抗议。 起先我觉得可能是真的会伤筋伤骨,想从长计议。可是后来连蹲马步,忆儿都会时常哭声连连。 我便发现他是真的一点苦都吃不下。 桂林知道后找我深刻教育了好几次,这不又来了:“茜娘,欲速则不达。忆儿才多大呀?” 虎哥在一旁很羡慕的望着我。 我直接无视桂林的劝慰,拉过虎哥:“你去看忆儿了吗?他这几日怎么样了?” 虎哥一副看不上眼的架势:“先前可和我吹嘘了不少,现在,就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桂林一脸通红,轻轻责怪了一声虎哥:“说什么呢。你弟弟那是太累了,可不是懒。” 虎哥摇摇头:“娘,忆儿不想学,我想学。” 桂林飞快得扫了我一眼:“连忆儿都苦得受不住了,你能吃得下吗?” 我跟着桂林的话,点点头:“是的。你们两个年纪都小,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忆儿那种晒网两天打渔的架势,怕是学不成的。” 虎哥有点尴尬的摸摸脑袋:“我知道我没有忆儿聪明,还要姑姑肯教我。” 果然,第二天,我家忆儿准时迟到,还拖着极其将就的步子走到教练场。 “虎哥?”忆儿小眼忽闪忽闪,不敢相信得望着我。 我慈爱的摸摸虎哥的脑袋:“你不愿学,可是虎哥想学啊。” 忆儿咬着小嘴唇,尴尬得看着虎哥:“我没有。” 我看着他爱骚的模样,轻轻摇摇头,却是有些宽慰。 “劈腿。出拳。”我一声一声此起彼伏得喊着。 忆儿跟着有些吃力,可是虎哥蛮劲足,倒是练了一炷香还不觉得累。 我说真话,还是有些心疼:“先休息一会儿吧。” 虎哥一愣:“我不累。” 我眼过虎哥看着他身后的忆儿:“你累吗?” 忆儿看着虎哥炽热的眼神,默默垂下脑袋,良久摇了摇头:“我也不累。” 我看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怕他们一时逞强,还是冷着脸,叮嘱:“都给我去把衣服披上,休息一会儿。” 毕竟现在是四九寒天,两个孩子不一会儿出汗受风就会生病,要真如此那便得不偿失了。 虎哥正学到兴头上,打死不肯。 忆儿看着人家这般上进,怕自己落后,也紧紧跟着祈求。 我眼过张良子,她便迅速拿过两件小貂毛衣裳过来。 我先给虎哥披上,再三叮嘱:“练武非一日之成。要适时勤练基础。” 虎哥懵懂得点点头,还是乖觉得穿上了衣服。 这倒好,早前最想放弃的忆儿开始纠缠,连连控诉自己基础差,要练更多。 虎哥无法,只得应道:“以后,等天暖了,你要是没跟上,我再教你如何?” 果真,忆儿妥妥信了虎哥的话。 其实我对忆儿的身子还是心有馀悸的。我知道,虽然多半是忆儿吃不了苦,可是他底子薄是不争的事实。 我看日头出来,想着昨夜下了一晚的大雪,后庭里肯定堆着厚厚的积雪,便提议:“虎哥,你一会儿回去叫你娘,晚点一道去后庭玩去。” 回屋时,久违锻炼了如此长时间的度,就连着我的胳膊都觉得阵阵发酸。 张良子忙上前替我敲击:“姨奶奶为何这般拼命,都快赶上上阵杀敌了。” 我静静凝视着崔府的方向,沉着脸道:“若只是刀光剑影能解决的问题就好了。” 此时外头有小丫头,急呼呼的跑过来:“姨奶奶,王大商人命奴婢通告说崔子波公子来了。” 我扬声:“可曾说为什么事了?” 小丫头喘着气:“好像说崔家少爷没了。” 我窸窸窣窣收拾衣裳的声音断了断:“张良子,你先领着忆儿去后庭,看仔细了。” 随即我便跟着小丫头往前厅走去。 “我一直不敢相信,水欣县主竟然真是这样一个毒妇。”崔子波怒震椅手,频频感叹。 王元宝静了一会儿,淡淡道:“不过是她太嫩装了一点。” 崔子波隐隐咂舌:“我原来还觉得茜娘此举多有些轻浮,可现下看看,康王府步步紧逼,倒好像真是冲着茜娘去的。” 我轻轻敲击了几下门,里面王元宝和崔子波都转过身望来。 “崔家打算如何对外公布?”我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屏声静气一点。 崔子波眼眸一暗:“没有打算说过。” “那国公府问呢?再怎么说,崔乐施总是国公府的子嗣。”我循着崔子波对面的凳子坐下。 崔子波忙道:“出了你二嫂,他们根本不可能过问。这些年来,连我都看出国公爷是什么人了,茜娘,你不会还期望他们吧?” 我嘴角上扬:“看来齐芳没少让你头疼啊。” 崔子波尴尬一笑:“至少比毒妇好,没曾想过害孩子。” 我点点头:“我大哥不难解决,不过就是利益关系和他谈明白,他不会不帮忙。难伺候的,是我大嫂。我知道,她还在祠堂吧?” 当年我托王元宝的福,在三哥临死前见过一面。若说三哥是火,的确烧伤了国公爷,但是大嫂绝对是一把碳,加速了火焰蔓延得趋势,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女儿的切身利益。她被休妻,大概只是因果报应,又或者可能是大哥的算计。不过我只想生活变得简单一点,还能有点爱,便不想再往更深处去查。 崔子波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王元宝,试探问道:“你确定蒋国公会接受武氏的事情吗?” 王元宝轻笑:“当年谁会料到最年幼的嫡子,成了当今太子。羸弱无庸,可都是他坐实的名头。” “他是有些昏庸,但绝不可能被一个女人操控的。王元宝,你这次赌得太大了一点。”崔子波冷声称述。 我默默听着,没有吱声。 王元宝看了我一眼:“康王都敢用自己一生王室的身份赌了,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崔子波定定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圣上的身子骨,会倒得这么快。” 半响后,我闻的王元宝一声叹息,看他们脸色都极其抑郁,便打趣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崔子波皱眉:“哪里有这么邪乎。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始料不及的事情。” 王元宝点点桌子,淡淡道:“还用多想吗?现在朝中有多少人是东宫的?只怕,连着长孙无忌,房玄龄,都已经依附太子了。” 崔子波弱弱回:“要说,怎么圣上一把年纪了,还喜欢折腾老臣,可不是弄得人心惶惶的。” 我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那你是太不了解了,圣上最让人心疼的就是他是个慈父,绝对合格得父亲。” 崔子波没有搭话,我继续说道,又不住叹气:“月满则亏,盛极则衰。他这么做,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留下旧臣,忠臣?” 王元宝极不理解,打断道:“这贬低臣子,怎么就能说留了呢?” “倘若你满怀委屈被人劝退,可是有一个伯乐,赞叹你的衷心,一心要提拔你做他的左右手,更给你加官加爵,扬名立万的机会。请问,你的衷心较之前会增,还是会减?”我摇摇头,叹一口气又道:“亏得你们一个是人臣,一个是奸商,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王元宝涨红着脸:“我怎么就成奸商了?” 崔子波按住他手,转头又问:“你意思是说,圣上这是欲扬先抑?” 我打了一个响指:“聪明,还是和你说话不费力啊。” 崔子波满脸的赞佩望着我:“没想到你这么清醒。明明算起来也是局中人,却能摆弄的如此清晰。” 我掩脸而笑:“我只等着有机会做一回儿英雄,也能和你们男人一样,加官进爵,从此以后孩子也能有个正经身份。” 崔子波叹道:“你若是男儿,只怕现在早已在官场上称霸一方了。” 我连连摆手:“长孙和房家根基极深,我哪里能与之匹及。顶多,就是和寒门子弟一样,能偶尔发发牢骚。” 崔子波脸色一暗:“你连寒门子弟的事都知道?” 默了半响,他又道:“早些年,在你棋盘社爆发的那件事真是导火线。现在高门和寒门的斗争愈演愈烈,圣上却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王元宝幽幽道:“难道继续让长孙无忌造势吗?太子羽翼稚嫩,哪里能斗过那只老狐狸。现在这么做,才是真正有了打算的反应。” 崔子波放佛看着怪物一样的看着我们:“一个商人,一个妇人,倒好像都比我清楚。看来我真是不适合在官场上游走。” 崔子波为人正直,那些云里雾里的手段他确实是识不破。不过他浑身是胆,做事果断,官商都还是要给他几分颜面的。 我起身缓缓站起:“忆儿老是向我问你的事,你要不要去见见?” 崔子波忙道:“他是想问他爹吧。” 第二十章 首 王府占地约有十亩,在洛阳城已能与几位高门贵族一争奢华作风。 崔子波有意放慢了脚步,随着王元宝缓行而至。我跟在他们后头,听着他们一句句疏远而又客套的闲话终是轻轻叹口气。 走了有一会儿功夫,后庭早就热好了炉子,摆好酒桌。忆儿看到崔子波匆匆跑来,直到看见我的示意,他才收起欢笑,乖觉得行礼。 “忆儿见过伯伯。” 崔子波一面扶起忆儿,一面喜道:“比上次见着还高了一点。” 我静静站了一会儿,没有替忆儿回话。 忆儿却一点都不怕生,拉扯着崔子波:“我听说伯伯家有个大哥哥,他比忆儿大几岁呢?” 崔子波俯身,低声回道:“要有七八岁呢。过年可就十二了。” 忆儿牵着崔子波,小小步子领着他走向座位,侧首笑:“伯伯怎么不带他来呢?” 崔子波一时无语,抬眼瞧我。 我走回到桌边,挨着忆儿坐下:“大哥哥学业要紧,没有那些功夫的。” 崔子波低声笑:“忆儿,你不想回自己的家吗?” 王元宝生了几丝怨气,都被桂林强按住。虎哥不由纳闷:“忆儿有自己的家?” 王元宝声调一高,怒回:“王府就是忆儿的家,忆儿还用回哪里去?” 我多了调解的意味,奉劝王元宝:“王家人待我们母子如亲人,但忆儿终究有自己的父亲,自然也就有他自己的家。” 王元宝一听,脸气得越发红,桂林故作自然,顺着王元宝的肩上扒去:“可不是,金屋银窝,都比不上有夫君有孩子的狗窝。”道完,桂林在王元宝耳边轻声劝慰:“你还嫌茜娘的名声不够臭吗?” 王元宝挣扎了几下,却因估计不能做得太明显。虎哥满腹伤悲,看着忆儿:“那往后你要是回家了,我们岂不是不能一起练武了?” 我默默无语,不同于忆儿,虎哥是真心喜欢习武的。但是我毕竟是忆儿的母亲,身上还有着不可推卸的重担。 崔子波一愣:“孩子这么小,你就让他练武了?” 我沉静了一会儿:“你也看到了,留在崔家,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我若想回去,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忆儿体质弱,我不想最后成为他暴毙的理由。” 崔子波开始还觉得不理解,可往后想想便吞回了劝慰的话,尴尬的举杯:“以后有什么事,我能照拂的,一定照。” 我听后,心中一定:“如今保住武氏要紧。” 桂林侧首望着王元宝问:“就那个四品才人?” 王元宝沉闷着点头。 崔子波一面对着虎哥,忆儿讲述外面洛阳城的世界,一面频频赞叹忆儿的聪慧。 “这孩子,记性不错。什么事,说一遍就记住了。”崔子波抚摸着忆儿的头顶,又道:“虎哥,你想以后从军吗?” 王元宝飞快的扫过一眼虎哥试探的目光,没有说话。虎哥得到警示后,低下头,不出一句话。桂林多少知道虎哥的性子,轻轻推他:“别怕,你做什么,娘都会支持你的。” 虎哥也没有之前的勇气,却还是支支吾吾得开口:“想。” 王元宝镇定得否决:“上战场,那都是穷人家的事。” 此话一出,崔子波紧绷着铁青的脸颊,强按住自己袖子里要伸出的手。 这些,我一一都看在眼里。 崔家二系,崔伯父,崔彦军就是因自家贫困,娇妻没有坚硬强势的娘家做后盾,一门府境从贞观元年至今步步逼近凄凉的境地。崔子波本就是有熊心抱负的大男子,却因为家境贫困,其叔父,籍郎的父亲再三打压,崔子波咬紧牙关勉强在文官中站稳脚跟。可即便如此,外人还依旧常说他是因叔父开路的原因,才能勉强混得一官半职。 这一切,都只因他穷。 送走了崔子波,桂林由喜转怒,对着王元宝一通抱怨:“不管如何,你从商,总是要让这些人几步的。为何咄咄逼人?” 王元宝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觉得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私事,我在这很没有道理,便有意转身领着忆儿先行回屋。 可王元宝,一把拽住我:“茜娘,你可知道,你再行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桂林安静了下来,摸过忆儿的小脸蛋:“你现在没有牵绊,在崔门外,我们可以帮你。可如果你回去了,我们就是想为你说句话都不够资格。” 我缓缓推开王元宝拽住我的手:“我本心从来没有变过。一直强忍着冲动忍耐,就是希望忆儿能够平安在崔府站住脚。” 桂林与王元宝对视一眼,王元宝久久道:“估摸,就三四天的功夫,宫里就会来人送信了。” 我只笑说:“多是有可能要拖累你们了。” 第二日,洛阳城传起了崔家长子死讯的流言。而且事来如破竹,挡也挡不住。 据说国公府一家上下在连夜哭诉,为屈突氏母子申报不平之冤。 正是崔家急得焦头烂额之时,王姨出城半月总算是给我带回来了消息。 “鲁淑秀的墓是空的。”王姨只低低说道。 调查的此人,正是崔子波的母亲,籍郎的伯母,也是籍郎大哥死因的真正凶手。 我在屋里来回踱步:“当年伺候的丫鬟,可都是说亲眼看着鲁氏入土的。” 王姨肯定得点点头:“死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会移花接木。留了一个空棺材,就是想验尸,也得找到尸首啊。” 我心里一时没了想法,反问:“可曾联系过崔子波了?” “两位爷知道后都不能平静,已经将此事申报大理寺了。”王姨给我更换了茶水,低声道。 “告的是什么?可别傻傻的直接顶撞籍郎的父亲,这便是以卵击石了。”我不淡定的说道。 王姨走近了一些,整了整脸色:“崔大爷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告的是守灵人。” 我坐在羊毛毯上,斜靠着软垫,手捧着热茶:“杨大夫那可有消息传来?” 王姨换了脸色,颜笑:“总算是出游回来了。听闻消息,让您带着少爷赶紧过去看看呢。” 我笑笑:“真是找的好,不如来得巧。崔家,是该换血一次了。” 第二十一章 灰烬 忆儿随意的翻阅着小人书,偶尔看见图画就会多停留几眼。 我静静的靠在窗口,闻着空气里弥漫着的袅袅檀香,只可惜再静安美好,还是缺少了崔家屋子里那股淡淡的书香气。 淡青色的丝绸挂在帘幕上,偶尔被东风吹起。 我只默默得看着忆儿出神。 良久,我召唤张良子道:“备马车,一会儿去一趟西山。” 张良子心中有一百二十分的不情愿,通通都彰显在了脸上:“姨奶奶,且不说外头天要黑了。就是叫崔二爷看到小少爷,这你准备的事可都前功尽弃了。” 我凝视着忆儿和籍郎何其相似的面容,口中的话几番转弯:“我想让忆儿看看他爹,但是不会叫崔二爷发现的。” 张良子扯扯嘴角,最后却还是听从了我的吩咐。 不一会儿,忆儿听到外头马叫的声响,立马挺起了身子:“娘,我们今天出去吗?” 我心口一紧,正是因为忆儿的外貌,我时常限制他出门游玩,却不知道,他现下憧憬的目光和当年的我何其相似! “娘带你去见你爹。” 忆儿没有我想象中的兴奋,激动,而是多了许多我不曾料到的不安和挣扎。最后终是在我一眨不眨的目光下娓娓道出:“娘,我爹他真的很坏吗?” 我听着不由得伸出一些惊讶,惊讶于何时我对籍郎的人品产生了犹豫。真的是因为贾杏春的那番指正吗? 可是面对忆儿清澈的眼眸,我说不出假话,可内心又不想让他失落。 说白了,这个世上,人又不是只有好坏之分。 忆儿脸上露出期盼的神情越发耀眼,我便越发不知所措,长久,我眼眸一暗:“忆儿,有些人不是别人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你要用自己的心去体会,去判断。” 忆儿认真得思考了一会儿问:“就像,别人都说元宝对虎哥不关心,但是忆儿觉得,元宝是爱虎哥的。娘,是这个意思吗?” 我微微一笑:“是。忆儿最聪明了。” 得了夸奖的孩子笑得最是开怀。我忍不住揉着他的小脸蛋:“不过忆儿要答应娘一件事。一会儿见到你爹,你可不能出声音。” 忆儿闻身扬着小脑袋:“为什么?娘不想和爹回家吗?” 听他言下之意,我看这个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他爹团聚了。 有时候,感情和理智要区分开来对我实在太难。 我想了一会儿,低低道:“你爹做错了事,娘还没有打算原谅他。” 忆儿静默了一会儿,对着我眨眨眼睛:“好的。忆儿永远站在娘这边。” 西山离王家较崔家的距离会有些远,也就是他们前脚出门,我们后脚跟上的速度,却还是晚了一炷香时间到奶娘墓前。 松叶枝头的余雪渐渐化成水滴,打击在墓碑的岩石上,在这寂静的环境下,却听得格外清晰。 忆儿紧逼嘴唇,指指籍郎。 我点点头,他便睁大着眼睛努力望着籍郎的背影。 当年的情景一幕幕重现在我眼前,钻心刺骨的疼痛却在这一刻深入了骨髓。 “秦嬷嬷,是我对不起茜娘。我护不住她,连她的孩子都没有护住。” 残阳下的阴影,瑟瑟发抖。 忆儿紧紧牵着我的手,我才喘过呼吸。 若不是当年我一意孤行换了孩子,那现在逝世的就该是我的亲骨肉。 若没有静安师太舍命拖延时间,那现在被烈火灼烧,只剩灰烬的人,也该是我。 他现在,在这个对我许下承诺的地方做出最无力的忏悔。 真是好搞笑的一幕! 心灵的痛,让我忘却了严寒的冰冷。 看着宽厚的身躯渐渐颤抖起来,我心底里的嘲笑升到了最高点。 忆儿察觉到了我的怒意,连忙拉过我,有些哭腔的说道:“娘,我们走吧。” 空谷里,忆儿再小的分贝还是叫籍郎听见了。 我赶忙拉过忆儿,抱着他躲在树丛里。天色渐下,要躲藏我们两母子的身形还是很简单的事。 籍郎面无表情的四周环顾了一刻,哄然大笑:“我还不能醉。我还没有为茜娘和乐施报仇呢。” 说完他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壶酒:“就因为我的倔强,让茜娘离我渐行渐远。秦嬷嬷,如果你见到茜娘,请一定要告诉她,我报完仇,就去陪她。黄泉路上,让她等等我。” 我凝视的面容止于片刻。什么意思,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吗?难道不是他为了功名利禄置我们母子于死地的吗?他这一副深情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从籍郎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我就像丢了魂魄一样。 忆儿后怕得搂着我,也不敢说话。 我轻笑一声:“忆儿,那就是你爹。” 忆儿张了张嘴,低低问道:“娘,为什么爹会以为我们都死了?” 我沉默了半响,才低头看着忆儿稚嫩的面庞,可就是说不出那个我一直以为的真相。 兴许,是因为他是忆儿的亲生父亲,我不想打破忆儿的幻想。但我想,更可能是我好不容易坚固的心,又有了蹦踏的痕迹。 暗沉的空气褪去,我牵着忆儿的小手,立在奶娘的无字碑面前。 “奶娘,这是我的孩子。他很可爱,也很听话。只是我错过了他刚出生的三年,而这一切都是拜崔家所赐。”我揉着忆儿的手,声音越发低沉:“我要为忆儿,为自己夺回所有一切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奶娘,茜娘不能再错了!茜娘在你面前发誓,除了忆儿,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情思牵绊!请你一定要保佑茜娘!” 忆儿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我,喃喃道:“娘,忆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娘。” 我望着忆儿好一会儿,神情一松,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忆儿放心,娘永远不会松了你的手。” 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我赶忙给奶娘的墓翻新,种些花草。 张良子小跑着凑近:“刚刚崔家马车下山碰见,差点吓死奴婢了。” 我松了松铲子,问:“可让他看见你了?” 张良子回:“不曾。因着是王家马车,车夫只说是来接公子的。崔家人便没有再多问。” 忆儿伸出手拉着张良子:“那你看见我爹了吗?” 张良子面色一愣,随即轻声嘲笑:“倒是做足了一副痴心懊悔的模样。若不是奴婢是知情人,不然定会被他这副伤情给欺骗了。真是和王大商人料想的一分不差!” 嫩草在墓前填平,我递给张良子铲子,淡淡问:“王元宝猜什么了?” 张良子道:“王大商人一早就猜,崔家必定会派出二爷来一场长情戏码。无声的抗议国公府的质问,这样即能保全国公最看重的名声,还能体现崔家重情重义,宽容大度。” 忆儿不明所以,只能转头看着我。 我温婉如玉,浅浅一笑,到底还是自己傻,竟会真的相信他那番话。 再出口已是平静的口吻,这是一种彻悟的决然,我眉眼渐梳:“杨大夫那里的人可都走了?” 张良子定定得望着我,道:“已经都散了。” 生死难易,我望着身后的墓碑:“崔乐施的父母,确定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吗?” “当初卖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以为人死了。三年来从来没有找过,连跟家里的幼子提都没有提过。现在一家过得富饶,更是没有想过孩子的事。之前按姨奶奶的吩咐,让邻里问了一声,结果两个人,都双双避而不谈,只说对不起这个孩子,没有想要找回的意思。”张良子愤恨得提了一脚石子:“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事,我总会想起巧人。不过,暗自庆幸,巧人算是命好的。进了国公府,先后跟了国公夫人和姨奶奶你。真正的苦头,也就最后那一回。可总算还保住了命,不是吗?” 我虽感概,却无一丝伤感:“人各有命。不过巧人这些也不都是凭运气得来的。崔乐施的事,我想还是等眼线调查清楚了再说不迟。” 张良子见我起身要走,赶忙跟着,叹了一口气:“假如碰到的是姨奶奶这样的母亲,可能他就不用命丧黄泉了。” 我笑了一下,牵着忆儿:“但倘若他有着忆儿一样的肚量,也可能不会死得这般快了。张良子,没有发生的事,我们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你与其费神的在这里跟我争辩,不如好好想想,你到底打算留在王府,还是和我回崔家。” 张良子知道再不能劝我打消念头,不敢道:“纵然王家过得很是舒心,但是奴婢是姨奶奶的人。自然是姨奶奶到哪,奴婢到哪。” 这丫头就是这一点磨人,明明衷心不二,可就是嘴巴太辣,总是得罪人。 我停了步子,莞尔笑道:“你要真舍不得这王家的富贵,我帮你求了王元宝,让她讨你做姨娘。反正王姨肯定不会嫌弃,你给王家开枝散叶的。” 张良子通红着脸,昂着脖子在我身后喊道:“姨奶奶不要奴婢就直说,可别拐着弯把我随便打发了。” 忆儿偷偷回头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你要是再惹我娘生气,可能就真的会把你嫁给元宝呢。” 张良子再不能负气顶撞我,有些着急求饶得跟在我身后:“姨奶奶,张良子就是说笑,说笑啊。” 第二十二章 治病 云游回来的杨大夫与我三年前所见相差甚远,不夸张,似有老了二十岁。不过即便是白花花的长发底下藏着黝黑的肌肤,可整个人的精气神是十足的。 忆儿一进门,他就一直眯着眼不声不响得观察。 向来规矩的忆儿被望得莫名产生了恐惧,躲在我的身后,不敢看杨大夫。 “诶……” 我什么都还没有问,杨大夫就先叹出一气。 张良子候在门口,也是止不住探着脑袋。 忆儿步子一顿,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恍惚间看到杨大夫低沉的目光,心口一紧:“很严重吗?” “天始为开,所有疑难杂症中我只相信根生疾病的是医石难治的。”杨大夫捋了一下胡子,招过忆儿:“孩子,你过来坐下。” 虽然忆儿不懂杨大夫再说什么,但眼瞅着我脸色越来越白,一直鼓励着我的忆儿不禁颤抖了起来。 反而因此我镇定住了内心的恐惧,控制住忆儿的情绪,安抚他乖乖坐下。 杨大夫一手搭载忆儿细小的胳膊上,一手止不住缕着自己长白的胡子,神情凝聚。 “孩子孤涩之气甚重,小小年纪便郁结于心。茜娘,你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杨大夫收起手,没有直言病情而是旁敲侧击得问起我往事。 杨大夫话出,我自惭形秽,只看着忆儿嫩嫩的面颊:“多是我有愧于这个孩子。” 杨大夫虽有些不忿,却还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无可奈何,唉声叹气,什么也没说。只吩咐张良子跟他去取方子。 忆儿对着我咧开嘴一笑:“我开始看到那老伯伯还以为是仙人呢。” 望着孩子天真的笑意,好像我所有一切烦忧都会被梳理安抚住。 绕我两世前后加起来已有四十的高龄,却依旧保护不好我自己的孩子。 “娘。忆儿没事。” 当着忆儿的面,我不敢再表现出过度的悲伤,只得强挤出一丝笑意,抚摸着他的小脑袋。 张良子手捧着一碟小吃进来。 不过就是平常的花生酥,红枣糕,我也没多想,便准了忆儿多吃两块。 可没多久,忆儿便面颊发紫,渐渐开始猛打喷嚏,次数一多,我便深觉不妥。赶紧让张良子找杨大夫。 可杨大夫慢悠悠得晃着步子来,直到忆儿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有干啰音了,他才取出袖中的药丸。 忆儿胸膛起伏的厉害,我深觉惶恐:“是吃花生的原因吗?” 杨大夫点点头:“此次出游,我偶遇客栈里一位先生误事花生而不治身亡。其气色血脉与孩子的症状极其相似。不过其家人说,因从小未曾发病过,而他对花生本就厌恶便不曾食用过。误打误撞的一次,就让我萌生了中毒的想法,我不过就是试试,也没有料到真就是花生的原因。” 到底是拿我孩子做实验,我瞥了杨大夫一眼:“可他毕竟是我的孩子,如果出了事怎么办?” “我觉得,现在你更应该庆幸。”杨大夫重新蹙眉仔细给忆儿把脉。 我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得喊道:“庆幸试药的人是你吗?” 杨大夫不急不恼,让张良子扶起忆儿顺气:“他不过就是体寒重一点。这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气喘多数的原因还是因为外在。可能是心情,可能是食物。总之,只要不是生根的病,就不会不能治疗。” 我面过耳红,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争辩什么了,随即咬着牙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我屈突氏,此身从来没有磕头求过别人。忆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活下去的希望。茜娘愿意舍弃一切换孩子的健康。” 杨大夫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嗯了一声,久久没有回话。待到忆儿有苏醒的迹象,他才让我起身:“我虽不明白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孩子的气血和神态,足以证明这三年你对他的漠视。作为病者,心药胜过一切物药。你说愿意放下一切,可我觉得,你还有东西舍不得。孩子,我定当会尽心竭力的救,但是我终归不是神医,你要明白。” 随即他转头对着忆儿慈爱一笑:“这孩子体内有股热血,蕴乱了他的气血。现在面上看不出,但是保不准什么时候,病情就会恶化。我想,你们暂时就现住在我这里。我给他调养一段时间看看吧。” 张良子转头望向我寻求意见。 我此刻定是对杨大夫的话百分百遵从,连忙行谢礼。 忆儿眨巴着眼睛:“可是虎哥说他还要学功夫呢!” 杨大夫闻声看向我:“这孩子也在连吗?” 我到底有些心虚,只敢隐隐点头。杨大夫又皱着眉捋了一下胡子,倒不像先前那般指着我骂了,而是淡淡吐出一句:“轻微的强身无妨,但是习武,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忆儿是何等机灵的孩子,见此情形,立马明白了杨大夫的意味,迅速下床,紧紧拽着我的手:“娘,我们回去吧。” 我当即打了一个寒颤:“你是怕娘不留在这吗?” 忆儿不敢搭话,只默默低头。 “虎哥终究是要拜师的。娘不教还有别的武夫,可是娘只有一个忆儿啊?”我心疼得揉着他的小脸蛋。 杨大夫缓缓站起身子,淡淡道:“不过,我这里疗程服用完了,你最好赶紧带他去寻一个温泉庄子。” 说道这里,他眼眸紧紧盯着我:“如果差一天,可能他体内的寒气就会冲顶,我不保证,他这么小的孩子,能受得住。” 杨大夫有意着重后面半句话,和我强调这其中的警示的意味。 我心中猛得一跳,连忙答应下来。 忆儿小小的手掌被我拳在手心里,却依旧拼命得冒着冷汗。 杨大夫那张布满皱纹的面若冷似阎罗判官:“这段苦头,他必须挺过去。我刚刚给他服用的,就是激发他寒气的内丹。” 我忙不迭低下头,心疼得询问忆儿状况。 张良子还算清醒:“小少爷一直都是自己人看着长大的,食物什么也不可能出错。怎么会就有这些麻烦?” 的确,忆儿从小和陈大的孩子吃一样的食物,喝一样的水。可以说连裤子都是穿着一样的。为什么人家的孩子现在健康茁壮,而我的孩子却有些羸弱不堪。 我心底里只对当年自己怀孕时的状况产生了疑问,而杨大夫微微侧目的眼神也在默认我心中所想。 “是甘草的毒吗?”我毫不犹豫得问出来。 杨大夫摇摇头:“过去的事就不用多想了,与其费那些功夫,还不如把你自己的身子养养好。刚才无意间看见你的舌苔,是不是近日来食之无味?” 我点点头,杨大夫便托着步子出去了。 张良子向我请示道:“要不要奴婢会王府讲一声,顺带着捎些东西来?” 我看着外头夜幕渐下,颔首:“不过回来兴许要晚了,我和忆儿也不急用。你明早再上山也不迟。还有,桂林那,你帮我说仔细了,别让她担心。” 张良子唉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出门。 不同于往日,我现在是寄人篱下,总不好还叫人家八十岁的老大夫伺候我们母女。我便只能亲自下厨烧菜,熬药。 满满一桌菜,杨大夫吃得都顾不过来了。 忆儿偷偷笑:“老伯伯肯定不是神仙了。” 杨大夫耳尖,思忖着问道:“怎么就不是了呢?” 忆儿咯咯笑着不回答,指指桌子上仅剩的残羹。 杨大夫蹙着眉头,一脸深沉得捋着胡子:“我这是过着赛过神仙的日子啊。” 忆儿幸福得拱在我的怀里:“原来仙人做得菜也比不上娘啊。” “这小崽子,倒是鬼道机灵的狠。”杨大夫哈哈大笑,不禁赞叹,又说:“若是你识字了,我还在事。那我这一身医术教你如何?可比你娘那点花拳绣腿有意思多了。” 忆儿只微微得笑着。 “孩子还小,若真有这方面的天赋,我一定会摸滚打爬来求杨大夫收徒的。”我举杯尊敬得抱手行一礼。 杨大夫眯着眼笑:“我看小儿不错。刚才你做饭,他跑到我屋子里找东西玩,看见蝎子蜈蚣也不像那些无知小儿惊吓。还有红花,连翘等药材疗效,我说一遍,他便能记住,甚至连一字都不差。” 忆儿有些害羞的低笑:“我只觉得那些一块一块的东西长得好玩,便连名带姓记住了。” “近日来怕是我们母子要一直叨扰杨大夫了。”我连忙止住话题,声音略高了一点。 杨大夫识趣得收了话:“往年我都一个人躲在这深山了,着实无趣的狠。如今看着你,和小儿,倒有几分家的味道了。” 话音不重,但说起来到有几分悲切。 忆儿跌跌撞撞得跑进杨大夫的怀里:“那以后忆儿时常来陪您可好?” 杨大夫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当然好。你若喜欢,我教你怎么种植那些药草如何?” 我莞尔:“忆儿才只有四岁。” 杨大夫摆摆手:“这又何妨,当年我可是三岁就能把药性背的滚瓜烂熟了。” 第二十三章 勾 当夜张良子匆忙来到杨大夫的住所已是三更天。 忆儿早就游走在了梦想里,我怕打扰他的美梦,便裹着裘衣与张良子在外头谈话。 “姨奶奶,今儿崔家有人去王府闹事了。”张良子冷着脸,低声说道。 我指了指后墙院子,又不放心得回头看了一下屋里的忆儿:“到那边去说吧。” 直到离屋子有些距离了,张良子才用正常的语调愤愤不平:“崔家真不是个东西!拿了姨奶奶的陪嫁庄子不说,现在竟然想借此去讹诈王大商人!” 我一个震惊,面上悲喜难辨,茫然问道:“王元宝说的?” 张良子心中不忿,面上自然而然得彰显着,忍不住再次异议道:“哪有。王大商人对姨奶奶这么好,自然不会那这种骚心事来叨扰您。是奴婢偶然听下人说的。” “那他买了吗?”我语态平静得问。 张良子这才有些歇气:“要不是王夫人及时出门,大力杀价,只怕王大商人真的要花血本才能买下了呢。不过,就是这个价也实在是太便宜那帮子白眼狼了!” 我耳骨嗡嗡作响,怎么好端端的崔家,竟要到贩卖田地的境界,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后又问:“陈大哪里有消息我到杨大夫这里来了吗?” 张良子弯了弯嘴角:“说了。” 我看着她脸颊上一抹褪不去的红晕,收了收目光:“你不会看上陈大了吧?他可是有妇之夫。” 张良子连连摆手,极力辩解:“何曾有的事!” 话音刚落,杨大夫披着大衣,跨步而出,破口骂道:“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说什么东西呢?” 我乖觉得低着头,连连行错:“对不起,杨大夫。” 张良子后怕得捂着胸口:“这把年纪了,骂人还能中气十足,着实不易啊。”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 我向右侧,忆儿稚嫩的面庞就在我的眼前。 杨大夫所指我不舍得丢弃的东西到底是何物?而忆儿这与生俱来的孤单又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还是家庭缺失的关系。 可是崔家这副样子,我带他回去了,又会如何呢? 算着日子,应当离我被召进宫不远了吧。 想着想着,睡意便越发淡泊。 次日,我顶着深重的黑眼圈和忆儿他们共用早饭。 杨大夫最先用完餐,郑重说道:“给小儿配置的方子里还少了一味东西,我一会儿出门。茜娘,你就在家休息吧,小儿,你跟我去如何?” 忆儿一听兴致勃勃,我赶忙制止:“我陪杨大夫去吧。毕竟忆儿还小,山路不好走。” 杨大夫摸着忆儿垂头丧气的脑瓜:“你都舍得让他习武了,还怕他爬这点山?你好生歇着吧。” 忆儿得了杨大夫的鼓励,学着杨大夫的语气,安慰我:“娘,你看你一脸疲劳的样子。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叹一口,想着怎么措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因没睡好的缘故,脑子短路。 忆儿眨了眨眼睛:“忆儿早去早回啊。” 我筷子在空中顿了半拍,还是无奈的放下:“让张良子跟着。” 杨大夫再没有意义,可是忆儿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这次我没有再犹豫,肯定得对着忆儿说:“你要是不肯,那就别去了。” 两者比较,忆儿果断选择让张良子跟着。 大雪天里的,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这样徒步爬山去了。我看着背影,真是忧心忡忡。 不过,人去的园子,倒是一点不觉得冷清。就是在这种大雪纷雪极其静寂的日子里,这四周环境也是难言的优美。可以想象,整个被雾气笼罩的山脉,远处望着必定如披着面纱的波斯少女一样勾人心魂。 我一踏入药铺,就不禁赞叹:“冬虫夏草?” 我低头仔细的瞧着,别说是忆儿了,就是我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动植物,也会倍感兴趣的。 可就在一个紧缩的门房前,我停住了脚步:“曼陀罗花?” 不过我料想杨大夫自来行医救人,需要用到此物也是自然。只是明明是寒冬,这曼陀罗却被冰存得更加完好。 一圈转完,我藕荷色的袄子,都有了几缕灰尘。想着反正也没有人,便自行烧水准备沐浴,倒是一点都没有把这里当作别人家。 可就在我前脚刚刚进水缸的时候,外头便有男子的声音呼喊。 无法,我只得重新裹紧衣裳,气呼呼的跑出去。 “请问杨大夫在吗?” 我一听声音,立马惊觉不好。迅速跑回屋子里,紧逼门窗。 可是厨房里还在烧着热水呢,我捂住胸口,只能期望外面的人快点离开。 上天,就是喜欢那这种事来愚弄你。 你越是不能见到的人,逼近的步伐越是紧凑。 他轻轻抠门:“里面有人吗?”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只得横着心,赶忙跑回镜子便,急急抹上厚厚的白膏粉,大有大唐后宫侍女的姿态。 “我就是来找杨大夫的。”籍郎再次叩手在门上,恰逢我妖孽一般的面庞显示在他的面前。 “公子,奴家是不是长得极丑,吓到你了?”我眼眸刻意疏远他的目光,用着骨子里学出来的魅使患着。 籍郎有意避开我的手,愧疚得一笑:“是再下唐突了。只是,想问一下,这里是否居住着一位前朝的太医,杨世琅,杨大夫?” 他白净清秀的面庞开始有了错愕的表情,我低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天哪,玉佩! 我有意无意的展示着,故作娇嗔得细语:“这个东西是我在集市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公子喜欢嘛?那奴家送你可好?” 籍郎吞了吞口水,看着我呼之欲出的胸部:“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刻意拉开一点门缝,又加着帘幕被风吹起,我意味深长,含笑望着里头的装满水的木盆:“奴家正在沐浴呢……公子是早前约好的那位吗?” 籍郎耳根有些发红,气息混乱得敷衍回:“看来是在下寻错了地方。” 说完竟想转身就走。 我有意冲出了屋子:“怎么,公子觉得奴家不够美,就要走吗?” 第二十四章 半月 大抵是我有意无意的调拨真的让他****烧身。片刻后,籍郎吞咽着口水,强装镇定问道:“附近可有医馆?” 我撩拨着他青衫面前的图案,嘲讽得笑回:“我们这就是啊。专治男子的阳衰的。” 前期他还可以故作无知,刻意避讳,如今听我这番调戏,再是装不了愣。籍郎侧首,抱手:“那便是在下寻错了地,外面天冷,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嘴角轻轻上扬,又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兰花。这件衣服,是我临走前还没有缝制完的,那花样,是我亲手描绘的。 如今看他完整的穿在身上,多是讽刺。 竟不知,临了转身前,我眼底里的凉薄已经落在了他的心里。 袖下的手不知道何事开始惊惶失措,颤微巨抖,我呆了好些功夫才后怕得捂住胸口,暗自庆幸。 我猛然跑到镜前,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有渗透脂粉的痕迹,不过还好杨大夫做得药粉厚,遇水不化,现下看镜中的人根本就分不出是谁。 但再回想刚刚自己有意无意的举动,真是头大如斗。还好籍郎依旧是那个容易害臊的公子,不然我刚刚那些举措就是引火烧身。 落定,我便动动手指,试水温。诶,一大锅子的水,还得重新加热了。 杨大夫领着忆儿直到日头上了正中才兴高采烈而归。张良子跟在后头跑得上接不接下气。 我连忙捂住忆儿的小脸:“屋里太热,娘给你悟一会儿再进去。” 杨大夫眼底里竟是狐疑:“一直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半干的头发随风飘扬,张良子赶忙给我用束绳绑住。我镇定神色望了杨大夫一眼:“不然应该有谁在?” 杨大夫看着我的目光,再听闻我话,自然是红了脸又白了脸,硬着头皮,故作矜持得捋胡子:“老夫不是怕茜娘你遇到什么状况吗?” 我没理他,牵着忆儿往屋子里走。 张良子紧跟着杨大夫的背影走进来:“我们刚刚在山上看到山下崔家的马车一直都在。姨奶奶,那人可有来过?” 我这才了解杨大夫刚刚担心的意味,苦笑着点点头:“来过,但是被我骗走了。” 张良子大抵是放心了,随即斟茶去。 我拿出带来的上等狮头山毛尖,冲泡,淡淡问着:“是杨大夫送的信吗?” “老夫自来喜欢仙居,从来不理会俗世,哪有这等闲情雅致。”杨大夫气定,吹开茶盅水面的茶叶。 忆儿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头,喃喃道:“我还以为爹爹是来接忆儿的呢。” 我提心吊胆的思虑再听到杨大夫回答后落下,可又闻见忆儿的心愿,不禁有些愧疚。 杨大夫不大说话,只笑得矜持:“你放心住在这吧。我估摸崔家来是因为他家大人的病求医的。” 我低着头,默默恭敬道:“那家大人得了何病?” 杨大夫随即回:“中风。据说已经不能下地了。” 我连忙收起走神的心思,思忖片刻:“说起来,那人也是忆儿的祖父。实不能因着茜娘的缘故叫忆儿背负不孝的罪责。” 杨大夫放下茶碟,捋了一下胡子:“病倒不难治,只是这崔家近日来屡遭变故。他年纪大了,哪里能受得住家变?” 我心里好一阵活动,面上却依旧浅浅的笑着:“刚刚杨大夫还说不理俗世,却早已查清了俗世。” 杨大夫连连摆头,笑了两声:“你啊,就是这张嘴吃不了亏。”道完,便越发镇静得说:“如果再受一道刺激,那便是回天乏力了。” 我顿了顿,迎着忆儿纳闷的目光:“那若是现在杨大夫您亲自出马救治,他还有希望吗?” 杨大夫面色平静,却抑制不住叹气:“他现在的症状和当年的国公爷有几分相似。不过,国公爷终究是败在了自己不孝子的手下,而他……若是崔二爷为善,那这个坎,那人必定能跨过去。” 我笑道:“刚刚茜娘既然说了这个谎,再让他们上山必定生疑。” 杨大夫颇觉欣慰:“不拘你经历过什么事,但就这份坦荡,倒确实让我欣赏。行了,你们母子好生歇息吧。我下山一趟。” 忆儿皮实了一上午,果真倒头便着。 张良子轻手轻脚得把两扇南北六福大窗关上,只留着一盏悠悠吹东风的小门扇。 我刚更换了给忆儿捂脚的热汤子,张良子便拿着厚厚的棉絮坐垫给我铺着。 我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茶,看了眼熟睡的忆儿才道:“陈大最快什么时候能送信过来?” 张良子迟钝得反应了一会儿,有些担忧得说道:“刚刚飞信来说,圣上病况有恶化的迹象,正在广招名医。” 我面色低沉:“莺娘他们在长安如何?” “姨奶奶是问高家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 “高大人虽然没有全力支持太子的意思,却还是秉着圣命不可违的态度。至于武氏的耀眼,高大人觉得是余孽的手段。”张良子压制语调,低声回。 我笑得慵懒:“高士廉是圣上如今除长孙大人外最为知心的故友。高家的子嗣终是太子的羽翼,如今他还能保持平常心秉公看待,看来对太子的德行还是有些不满的。” 张良子木木道:“太子真的会为了武才人,违背圣上的意思吗?” “圣上念手足之情,会善待康王终老。但是并没有说,不会为了儿子的江山清理门户。申国公扬言说是前谋反余孽,不过就让康王掉以轻心,放慢谋逆的步伐。”我侧腕端起茶盅,浅酌一口润润。 张良子一脸迷茫,听得云里雾里。 我想她自来是恪守的仆人,当然不会明白这些朝堂之事,便止住了话题,转向问道:“虎哥可有求着要找师父?” 张良子连连颔首:“姨奶奶真是算得精确。当下王夫人正在全城搜寻适龄教导虎少爷的武夫。” 我依旧笑得温婉:“也许,王府我们也不该再回去了。张良子,崔家可还有在变卖家产?” 第二十五章 人散 却没想到,应该是瑞雪兆丰年的寓意,却带来一桩又一桩的死讯。 短短一个寒冬月的时光里,申国公病逝,尉迟敬德为求迷信仙丹辞官病退。朝堂里的风云变化竟比这春雨还来的诡异。 张良子小心地跟在我身边搭把手做菜,深恐我一个不顺又发了脾气。 我倒真没有一丝担忧,这一切都在我的预算了。只不过,崔家这个骨头确实难啃。康王已经有了萎靡的迹象,但圣上的态度却越发暧昧不明。因此那些自以为可以博得生路的寒门子弟都纷纷在这个关头坐起了缩头乌龟。朝堂上也是长孙大人一人掌管大权。 正是翻菜起锅,外头响起了不小得动静。 我穿戴好,没有直接出厨房,而是让张良子带着陈大隐蔽得寻了后院谈话。 “姨奶奶,为什么要避开王大商人?”陈大开门见山得问起。 我也不多思量:“因为接下来的事,势必要牵连到一些罪名。我不想让王家跟我一起担这个风险。早前我让你收买的温泉庄子怎么样啦?” 陈大低着头,自行算了一会儿:“洛阳城和长安城郊区的都已经收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有几个大户人家,像礼部唐大人,吏部郑大人等几位位高权重的,都不肯松手。” 我点点头:“他们不过是意思意思的,只为了不引起他人的猜疑。不过如此想来,极好的两口温泉都已经划为皇家之地了?” 陈大幽幽道:“确实没想到不过是买庄子,却热起了全城民众得追捧,就连皇家也多了几分重视。” 我直言:“到这个份上就可以了,只是卢家的温泉庄子务必要给我收来。如果钱财不够,大可和我提。” 陈大连连摆手:“姨奶奶对我们一家上下何其信任。这短短半年的功夫已经拦了不下百单生意,平均一单除去人力,成本,就能净收十两白银。还有先前首饰铺子,那真是财源滚滚的宝盆。也不知道怎么今年,那么多人家填办喜事。” 我欲笑,却连忙扯住嘴角:“碰巧罢了。只不过所有人都担心的事,却尝尝被局中人忽略,让我得了一个先机。” 陈大吱唔着,极不好意思得寻求解释。 我笑了笑:“倘若这一年圣上驾崩,那全国可要服丧三年。你说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等得起三年吗?” “原当是这层关系。就因为此,姨奶奶才要开姻缘楼吗?”陈大不自觉弯着腰,毕恭毕敬得问。 “确实有是因为近年来,圣上日况愈下的缘故,顺着势头想打捞一笔。但是,最要紧,是想借助这牵红线的机会,看看城内达官们的趋向。要知道,除了男人爽快时最封不住,还有女人,料及自己夫君孩子的时候,更是什么真心话都能说出来。”我不自觉放慢了语调,缓缓解释。 陈大抓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暗暗点头。 我轻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找到可靠的媒婆。” 陈大脸色一僵,跟着我一前一后,缓慢行走:“那原先说好的那些婆子都不要了吗?” 我忍住不去询问陈大的心里算盘,想着水清则无鱼的道理,回头对陈大道:“总要留几个应付不必要的人。那些人的工钱,就给固定的银两吧。” 花梨木的门房被推开,王元宝放下忆儿,一脸惆怅得望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会跟他回去了。” 张良子颓然站在一旁,有些失魂落魄。 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般焦黄的面色,赶忙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元宝劲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琉璃厂出了事。” 我心头一紧:“可有伤及性命?” 等了好半响,王元宝低声说道:“不曾。不过配方是流出去了。” 我挥挥手,张良子才回过神,愣着用温水给我泡茶。 “张良子,这事和你有关系吗?”我迟疑得问道。 王元宝闻身,不可相信的看着她:“不会吧。” 张良子太过胆颤,以至于茶水倒在了自己的手上还浑然不觉,再一听到我的话,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奴婢错了,还望姨奶奶宽恕。” 我眼瞅着忆儿水汪汪的眼睛,不想他小小年纪对人心烙下阴影,缓缓开口:“忆儿,你跟着陈叔,先出去吧。” 到了木门又被合上,我才吝色质问:“从实招来,不然,你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王元宝早就有了松动求情的意思,却被我用犀利的眼神顶回去。 张良子缓缓抬头,轻声道:“是奴婢一时口快,和陈大的徒弟讲了王大商人秘密进行的研制。” 我皱眉:“是他问你的,还是你无意提及?” 张良子轻缓道:“是他……不,是奴婢无意提到的。” 我怒震桌子:“你可是要我与你断绝关系才甘心?” 张良子不敢凝视我,只低头越发不敢说话。 我抬起她的下巴,缓缓道:“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但是我怕你傻,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我越说,张良子便哭得越发厉害:“道四他不会的。” 王元宝淡淡道:“你只有把实情说出来,我才能往下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张良子一边抽泣,一边抽回深思:“开始确实是奴婢无意间和四郎说的,陈大在为王大商人研制琉璃。不过后来,我与他越发亲近,他每每都会问我一些研制手法的事情。又一次,我看到他在后院里填埋东西,我便有心躲避察看,待到他人走了,再将东西挖出。里头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字,奴婢看不懂,却想着他可能有着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便又放了回去。” 说到此处,我看她真是有些伤心欲绝了。 张良子不识字,对谢道四的念想,多少会产生些自卑。看她现在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抵是还没有表露心迹,就已经被人利用了。 “后来陈大发现四郎秘密研制琉璃,问他怎么会有配方的。他一时语塞,而又遮遮掩掩,两人便吵了起来。恰巧此时,我替姨奶奶送信陈大,正巧听见,便有意为他开脱。可谁知道,他一时怒气冲顶,竟说出了陈大是姨奶奶的走狗,不配做他的师父。当时我才知道四郎心中最根本的怼怨是什么……” 王元宝见张良子越说越不像话,呵斥道:“什么走狗。陈大本就是姨奶奶的陪嫁,不替姨奶奶做事替谁做事?还有那填埋的东西,具体位置在何处?” 张良子轻声细语道:“已经被我取走了。” 这时我缓缓转过头,对王元宝开口问道:“琉璃厂出了方子流出去,还有什么事?” 王元宝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张良子泣不成声道:“想必已经炸毁了吧。” 我面色一惊,再看王元宝默认的神色,才知事情要有多大。 而近日来张良子一直跟在我身边,不可能会比我先知道,那唯一能推测出什么事的,便是张良子已经看了谢道四写的东西。 张良子两眼一闭,缓缓从胸口里抽出一纸布帛。 王元宝不由皱眉:“没想到,我这般小心,还是有漏网之鱼。” 张良子在看着我四平八稳的面容,踌躇了半天:“既然没有人命,可不可以从宽处理?” 王元宝思忖片刻:“若真如这纸上所说,张良子,你这片心意真是白负了。” 我神态柔婉,惋惜之情溢于言表:“不管怎么说,总是你知情不报,我看,你就不用再跟着我了。” 张良子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狠狠拽着我的腿肚子:“姨奶奶,张良子再也不会犯了。奴婢现在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姨奶奶会真心的对奴婢好!!奴婢真的已经心死了!” 王元宝听得频频摇头,心中颇有些不忍:“这个丫头也算对你衷心了,你不如就网开一面吧。” 我缓缓收起温和的面具,目光冰冷,面笼寒霜,沉声道:“还好这一次没有祸及性命,倘若,下一次没有这么幸运呢?” 张良子不敢再哭泣,恐惧着低声应:“奴婢再也不敢了。以后什么事都会先和姨奶奶报备的!一定,若有下次,叫奴婢致死万箭穿心!” 我看着自己身边的丫头,一个个支离破碎,何尝不会心痛如绞,随即故作平静得努力深吸一口:“我给你这个机会,那谁有何曾给我过机会?” 张良子跪求的身子渐渐瘫软:“奴婢真的再也不会了。” 我冷着脸,恶狠狠推开张良子:“明儿我就会让陈大给你挑一个不错的人家。也算是尽了我们主仆的情谊。相比巧人,张良子,我至少还是能护住你的。” 张良子噙着眼泪,频频摇头:“奴婢不要,奴婢只想一心一意陪在姨奶奶身边。” 我听着这话,有了一些玩味的嘲讽:“一心一意?这次只是在王家,我还可以因为你的私心抱住你的命。倘若这是在崔府呢?张良子,你可是想让我,和我的孩子跟你陪葬?” 我扶着椅子缓缓立起:“可以了。今儿,你就跟着王元宝回去吧。至于那个谢道四,给我留着。是时候,我该回他们一巴掌了。” 第二十六章 袒露 王元宝陪我静坐了半日,也不急,却一直紧锁着眉头。我知道琉璃厂后续还有很多事要他操办,便侧身相告:“不是还没研制成功吗?可能要了秘方也没有用。” 他适才应该有前后思量过,不似先头那般冲撞,镇定道:“我来就是想问你,确定按那个方子配,一定能做出来大块琉璃吗?” 我脸上忧色越发浓烈:“虽然说成品出炉率低,但绝对没可能一块都做不出来啊?而且,你也已经投入了大半年的功夫,配方量大小可都试过了?” 王元宝道:“即便过程我没有一直监工,但是期间还是有陈大巡逻的。除了这一次,让谢道四钻了空子。” 我到底对化学知道的少一点,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 王元宝见我脸色苍白,一脸关心问道:“今天的事,你真气到了吧?” 我眼瞅着他自责的神情,心里更加愧疚:“没事。我只是在担心琉璃的事情。现在一直交不出成果,而费用却依旧再不停流动,圣上有没有难为你?” 王元宝一惊,目中闪过一丝犹豫:“可能连太子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也不算颗粒无收。小成品的琉璃已经供上去了,至少外邦来此,还是会有东西展示。” 我眉头一挑:“什么时候是番邦宴会?” “三月三。”王元宝手捧着茶碟,低语道。 那便是还仅剩一个月的机会了,我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王元宝不明说,我也能猜到。圣上既然没有告诉太子,那必是后宫已经发生了什么隐秘的事情。如果宴会上,太子最先展出了大块琉璃,那可不光光是王元宝失信失责的罪名。 更何况,太子身后,可是有籍郎。我不敢保证,按着他聪慧的天赋,是否能先行一步研发成功。 “你最好派人尽快把你们研制的方法步骤写个详细的记录给我。还有,务必要写好原石的量,和出产的量。”我定定说道。 王元宝一眨不眨,仔仔细细把我的话记住后,才问:“张良子被遣走,你需不需要再找一个丫头?” “这件事就麻烦桂林帮我了,还有虎哥,他找到师父了吗?”我微笑问道。 王元宝正色,摇摇头:“要称心,武艺高强的太难了。这东西,只能看缘分了。不过你送去给虎哥的一套拳法,他有在练。” 我叹道:“要是六哥在这就好了。” 王元宝呵呵笑了两声:“也是,长久不通信也不知道诠郎在那里混得如何。”说完托着脚步,缓缓出门。 此时外头下起蒙蒙细雨,正有些寒冷的雾气拂面。 “外头天冷,你就不用出来了。你和忆儿两个人在这里缺什么断什么都要和我说。我已经在山下安插了眼线,要有什么突发事,也好有个照应。”王元宝又嘱咐了一番。 我知道现在是紧急关头,他身边都会有大大小小的蚂蚁盯着,随即反劝慰道:“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什么事好担心的东西。倒是桂林和虎哥,你要多留心一点啊。” “就是担心会发生有不妥的事,现在桂林已经不出门了,就留在家里养养花花,带带孩子。而他们身边也都有我部下看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倒是你和忆儿两个……听说崔老爷最近在由杨大夫治病,他们有见过你吗?”王元宝紧张问道。 我莞尔一笑:“如果见到了,我还会安然在这边吗?放心吧,杨大夫为了我们父子,特意下山诊治的。” 目送着王元宝下山,我才放下悬着的半颗心。至少谢道四还没有把我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 往常杨大夫出诊总是半日就回来,可偏偏今日到了夜深都没有归来的影子。 忆儿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我无法,只得先给他开个小灶。 厨房上空飘着袅绕的炊烟,外头忆儿一声一声含着饿,催着我也是手忙脚乱的。 我刚端菜到正房,杨大夫便托着沉沉得步子摇摇晃晃得进来。 我一看他苍老的面容上还泛着深色的红晕,便知道他这是喝醉了。 忆儿赶忙牵着杨大夫的手,人小鬼大得问道:“老爷爷去哪了?怎么这晚才回来呢?” 杨大夫喜爱得捏了捏忆儿的小嘴:“是不是饿肚子了?” 我微微一笑,收下不停:“刚热好的,杨大夫再吃点吧。” 杨大夫闻声看我,面色一沉:“忆儿你先吃,爷爷先去睡会儿。” 我眼眸低垂,默不作声跟着杨大夫出屋。 “当年你生下孩子竟私自决定出家?”杨大夫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双手交叠,看来我没提,崔家的人还是提了。 “你啊!真是狠心!那崔家的长子是怎么回事?”杨大夫额头上的青筋暴跳,恶狠狠看着我。 我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心虚道:“是被卖的孩子。” 杨大夫冷冷道:“那也总是父母的子女。你舍不得自己孩子入虎穴,就狠心用别人的孩子欢自己的一世名声?” 我心虚得越发狠,不敢呛他话。 杨大夫两眼发直又道:“我今儿看到他孩子的躯体被封着,却是浑身发黑,发紫。看样子,应当是死前中了剧毒!那手,不会是你下的吧?” “不是我!”我猛地抬头,直视杨大夫争辩。 杨大夫点点头:“虽然我心中还是有些疑虑,不过我想你也不是这么狠心的人。”说完,杨大夫捋了一下胡子,低沉着声音:“你还想回崔家是吗?” 我咬着牙,不敢应话,生怕这个答案又引起杨大夫不必要的猜疑。 可是人越老越精,杨大夫见我畏惧,颓然说道:“我只觉得忆儿那孩子天性纯真善良,不适合在那高门大户里生活。不过,事已至此,我也知道,你是有一番计较才会作此决定的。只是……你既然想回去,当日见到崔家二爷,为什么不直接坦白了?” 我左右手打结得更加厉害,暗中叹气:“我与他的感情早已支离破碎。我不相信他,更不会依靠他让忆儿幸福。现下,我在等,等一个机会。” 杨大夫脸色一变:“你想复仇?” 第二十七章 金明灭 这大概是我从尼姑庵逃出后第一次直白得袒露自己的报复心。就那一刻,我竟然还有迟疑的想法。 杨大夫脸色一变,却还是依旧淡定:“我只希望,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多想想忆儿。” 说完,他便摇着头,连连叹气而回。 我并没有试探过杨大夫到底听到些什么,总之,从那次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愈发冷淡。 我刚给忆儿穿戴好,杨大夫就遛弯过来寻人。对着我一脸讨好的神色视若无睹,却笑吟吟对着忆儿道:“太阳公公出来,孩儿要不要和老头我去摘草药?” 忆儿抬头瞅瞅我,期盼道:“娘,我好久没有出去玩了。” 我低头依旧给忆儿整理衣裳,嘴角轻轻上扬三十度,随口道:“早去早回。” 杨大夫哼了一声,便领着憨态可掬的忆儿欢欢喜喜得出门。 我比量着刚刚给忆儿记录的身高,没想到才半个月,这孩子又窜高了一个手指。 看着柜子里裁剪好的衣裳,只能暗自庆幸王姨做得衣服够多。 我这厢刚把东西收拾利索,外头便有人寻过来。 “桂林,虎哥?” 我急急领着他们两个进屋,小跑到厨房提热汤子。 桂林欲问,可见我凄苦的模样又卡住了。 我随即笑道:“觉得我过得不好吗?”我眨眨眼,又道:“那时候在青州,我和二嫂过得不要比这里更差?” 桂林欲笑,却还是扯住了嘴角:“怎么说你也是正经主子,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我狡黠微笑:“可不是才要为此劳烦你了吗。” “这点小忙,倒真不算什么。丫头我给你挑了两个,一个叫茴香,一个叫莫娘。茴香是王元宝的真表妹,人憨憨傻傻的,但是做事勤快。莫娘是当年我娘手下的丫头,我来洛阳的时候,我娘让她跟着我做事。你也看到了,我一府上下,出了王元宝,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倒是白白辜负了我娘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桂林拍了两下手,外头便有两个亮丽光鲜的丫头进来。 我打趣道:“你这架势,快赶上人牙子了。” 桂林偷偷一笑,后又故意板着脸:“没办法,王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你啊,赶紧领走吧。” 我趁着细缝,仔细观察两个丫头。 “奴婢茴香,见过崔姨奶奶。” 说话着口齿清晰,谈吐大方,语态端庄,倒是一点卑微的模样都没有。再看指甲,各个干净明亮,是个注重细节的人。 “奴婢莫娘,见过崔姨奶奶。” 这丫头长相说不上漂亮,却是很讨喜,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无限恪守礼法的味道。 我嘴角轻轻一抬,有意无意的点头,却是没注意茶盅放到了桌角的边远。 茴香最先反应,却是只喊了:“姨奶奶当心。” 而莫娘,虽然没有大喊,却是不声不响得接住了茶盅。 桂林与我对视了一眼,当下便了解了我的用意:“莫娘留下。茴香,你先回车上吧。” 茴香眼眸低垂了一下,却还是乖乖听了桂林的吩咐。 “王元宝那个缺心眼的,就找你来寻你,却是空手的。前些日子外头风声紧,我也不方便出来。这不,一看有了空闲时,便带了一些布帛,手炉,木炭等送来给你。”桂林对门口招下手,便有三四个小厮下山去取东西。 莫娘得了我的吩咐,一早便去了小木屋里取炭块。 桂林偷偷从袖中抽出绢帕:“这是按照你吩咐记录的。元宝说了,你要是有信就只在西山正面半山腰上烧柴火就行了。” 现下不是察看绢帕的时候,我赶忙收到自己的袖中:“王元宝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桂林暗叹一气:“朝廷不断施压,王元宝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前阵子香料铺也出了事。” 我赶忙问:“也是太子那边人动得手脚吗?” 桂林摇摇头:“是李三全。” 她顿了顿,拿起茶杯抿一口,大有详谈的意思。 我也不催她,在她放下茶盅后又添了一点。 “城西香铺边上是家灯笼铺。那店主就是个鳏夫,却要一人抚养一老一少。为了能多做几天生意,前阵子,那老头没日没夜的做灯笼却给睡着了。那手一碰就触到了火星子,当时睡得正香时也没在意。可他做活的地方都是纸,接连着窗子都被烧着了。随后先点着大火的不是他自己的屋子,是睡着他儿子和老母亲的地方。”桂林讲讲连连叹气。 我沉思了许久:“最后人怎么样了?” “都死了。就剩那老头一个。”桂林摆下茶碟,道:“可是当是夜禁,赶来救火的就那么几个人。无法,最后还是烧着了我们家的香铺。这下可好,前一夜那人都死绝了。第二日来催货的人就跟春笋似的一股脑都冒了出来。” 我手捧着炉子,面色沉沉:“总共赔了多少?” 桂林纠结了一会儿,伸出五根手指:“这就算了。可明明是那鳏夫的疏忽,却也跟着硬赖在我们身上。偏偏闭着眼睛诬陷是我们的人引得火。这下好了,李三全一听此事,连着官爷一道来抄东西,说是查明真相,结果搜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违禁硫磺。硬扯元宝和反贼有关!” 这事倒这我算是知道了,这必定是李三全密谋的计量,正是要陷王元宝于绝境。 但是,那家人的死因,也着实让我可疑。 “仵作看了吗?确实是烧死无疑?”我直白的问桂林道。 “元宝和你一样,也怀疑这里头有谁从中作梗。结果刚提出要验尸,那鳏夫便反咬一口。”桂林气愤道。 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那人的动机必定不纯。桂林苦恼道:“现在这事还只是在洛阳城内相传,怕是不出半日,就会传到长安了。” 我看着桂林垂头丧气得模样,安慰道:“圣上若真信那鬼话早就把王元宝抓起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王元宝打算怎么处理。” 桂林拍拍自己的脸颊,看着一旁自个儿玩耍的虎哥:“人常说同甘共苦。可如今,一出了事。元宝的那些朋友就各个闭门不见,恨不得拉清关系。如今,是真的求天不灵,问地不应啊。” 我看着虎哥冒尖的头发:“那现在官爷怎么说?” “暂时只压了管事的询问。元宝最近也是忙得半条命都没有了,我也不好多问。”桂林愁眉不展。 如此一来,便是证据不足了。 我低问:“凑到的硫磺量大吗?” “好像不多,听元宝讲,那是前阵子跑商的波斯人存放的。”桂林回。 “波斯人……那可有戏找到这个人?”我紧接着问道。 桂林想了一会儿:“有一次家里做客我见过一会儿。只是听说他要南下,去琉球。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一时间也联络不到此人。” 我点点头:“看来李三全就是算准这个时机,有意借此倒打一耙。但是那个鳏夫,这个栽赃又是为何?要钱?亲人都走了,他要钱有什么用。你回去,叫王元宝好好查查这个人以往都做过什么,和王元宝有没有什么过节。最好连他死去的妻子也一并查一下。” 桂林连连点头,郑重记下。 这时候,外头搬东西来的小厮堵住了我的门房。 我一头黑线看着桂林:“都赔了那么多钱了,你还要花钱买这些东西干嘛?” 桂林低低道:“是元宝吩咐的。他说就是亏得血本无归,也不能叫外人看出他到底现状如何。而且……”桂林凑到我耳根边上又道:“元宝现在是真的大亨,连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财。” 我突然有点可怜那些天天勒紧老公裤腰带的女人了。这男人真正有钱的时候,你压根就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私房钱。 一批批布帛放在柜子上。烧金的,烫花的,刺绣的,镶彩纹的……还有那些木炭,一看就是上乘的佳碳。 桂林再三强调:“那些参杂木屑的碳你就别用了,熏着怪呛人的。尤其是忆儿还在料理中,你也要多注意一点。你要缺了,就派莫娘下山送信。” 亏得我一直以为桂林还是当年那个朴实的小丫头,原道也已从骨子里有了改变。 “这个人有个人的位分。我就一个姨奶奶,要是现在养尊贵了,再想变回去可就难了。”我浅浅笑着摆摆头。 桂林细想想倒也没有辩驳:“反正如今叫我过之前那个日子,我怕是也受不了了。倒不是假话,做惯了正经主子,再看丫头,也不知当年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谁说要是一生出来就是奴隶,就会有天生的奴性?看看桂林,就是活脱脱辩驳的例子。原来中规中矩,说一不二的丫头,如今却被钱养的万分高傲霸气,就连我,有些心狠得地方都自愧不如。 我轻轻叹气:“只是虎哥,你可别让他也跟你们一样败活。” 桂林眨巴眼睛:“没事,他爹会挣啊。” 果然,这在一块时间久了,连性子都一模一样了。 我眯着眼笑低低道:“能够和王元宝走一人,过一辈子俗活的人,只可能是你。” 第二十八章 露馅 桂林送来的制作流程清单我反复回忆了许久,总觉得问题似乎出在了原料石英砂上。但是碍着与山下通信实有不便,只得由陈大寻来几块之前所剖制的石英砂。 李三全的指证始终不肯松口,时日久了,外头流言四起,说长道短,纷纷指责王大商人钱重于权,买通了朝堂官员。就是一心想打马虎眼的圣上也不得不为此召见王元宝。 王家为此也是顿时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忙得不可开交。 渐渐的连陈大山上的机会都少了。 权衡之下,我只得委托杨大夫替我照看忆儿,自行带着疑问下山。 临行前,杨大夫再三强调:“孩儿的疗程就快结束,随时都有可能发病。你要竟快回来,早做打算。” 忆儿急急得拽着我的袖子:“娘,你会回来吧。” 我自是有些不忍,摸过忆儿稚嫩的脸颊:“娘把事情安排好了,就回来接你。忆儿,你要乖乖听杨大夫的话啊。” 忆儿几番犹豫,还是紧紧搂着我的腰:“娘,要不你带着忆儿把。忆儿不想和你分开。” 我自是想到忆儿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这才刚刚和我团聚,现下又要分开。他心里的不安大于不舍。 但是无法,如果我现在带着他下山,一定会被不必要的人发现。倘若我除了意外,至少能确信的是忆儿跟着杨大夫一定会平安无事。 杨大夫捋了一下胡子:“孩儿,你好生和爷爷呆着。明儿爷爷带你去摘蘑菇去。” 皮实的孩子顿了一下,随即扭捏着道:“不要,忆儿要和娘一起摘蘑菇。” 我心头那根紧绷着弦还是松垮了:“忆儿乖。姨夫和姨母出了事,娘要去帮忙,你跟着,娘会照顾不好你的。” 忆儿狠狠摇摇头:“不要。忆儿也要帮忙。” 他豆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颇为不忍,我心下一软,拦他在怀里:“你乖乖跟着杨大夫,好好吃药,就是帮娘亲的忙了。” 忆儿哽咽着:“可是我不想和娘亲分开。” 终是小家伙不再像先前一样不肯松手了,我搂着他劝慰道:“元宝对娘和你那么好,娘不能见死不救啊。而你呢,你还是一个病人。跟着娘,娘只会分心,说不定还会牵累元宝。所以我们暂时的分开,只是为了以后永久在一起幸福啊。” 忆儿眨巴着眼睛,吞着口水:“真的吗?娘一定会回来接忆儿吗?” 我重重点下头,便拉着他的小手递给了杨大夫:“忆儿就麻烦您了。” 杨大夫没有多说,却还是冷冷得关心道:“朝廷里我多少有些朋友,需要帮忙的,就知会一声。” 我应下,又在忆儿脸上亲了一口才匆匆忙忙离去。 身后忆儿跌跌撞撞跟了好一路,直到我行到了半山腰,再回头望,才看不见孩子的身影。 现在不是纠缠母子亲情的时刻。 我紧紧揣着秘方,双脚更是带快了速度。 山下有个搭棚子的茶斋,我拿出了王元宝的琉璃串,他们便手脚麻利得牵来了马车。 “在下周武。王大商人说了,姨奶奶不便在街头露面,有什么事还是有小的送您去吧。” 男子个头不高,却是长得壮实。 我当下也明白王元宝的担忧,抱手:“劳烦了。” 周武嘴角一挑,笑:“姨奶奶客气了。” 我搭在周武的胳膊上,一个踉跄便上了马车。 “姨奶奶是练家子?” 我看着他两眼放光的模样,想他竟然没有轻视女子习武也是怪人,便应首:“只是有些底子。” 说完我放下帘子,他便飞速策马:“是去找王大商人吗?” 我轻声道:“不,先去香料铺子。” 周武惴惴道:“那边现在可都是官爷。” 我低声回:“我不过是平常的客人,他们也不认识我。放心吧,我只是有些东西想去确定一下。” 周武肯定的应下后,大手一挥,那马便似脱缰了一样狂奔。 我一脸懊恼:“到底是年轻啊,这般有勇无谋。” 一路上横冲直撞,倒是真正飞速般到了王元宝的香料铺子。 周围看客依旧不少,只是路过的人都会骂两句:“王大商人可是出了名的黑心肠呢。” “可不是吗。听说那乞讨的都不能靠近王家三尺近的地。” “那算什么。以前不是有个穷亲戚上门求他扶持,都给他乱棍给轰出来了吗?” “诶哟,人家不过就是有钱了,看不起人了呗。” “可不是吗。不过,他到底真有钱,假有钱,谁知道呀。” 最边上一个瘦高鬼道的男子,压低声音道:“肯定是真有钱啊。我听说,他们家地砖都是用黄金铺的呢。” 一语惊呆在场所有人。 我搭在马车柄上,顺着周武的胳膊下来:“去问问,还开门吗。” 香料铺子的掌柜一看是我,立马想开口问好。 我赶在他弯腰前,高声道:“最近听说来了不少西域的香坛 吗?我可是千里迢迢从江州来的啊。” 周围人一看我的华服华车,纷纷赞叹:“没想到还有从那么远地方跑来买香料的。” “看她应该不是自己用吧。”精瘦的男子咂舌道。 我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天子脚下的皇城,竟还比不上我们小小江州的规矩。” 为首的官爷面色一紧:“姑娘此言何出?” 我手指着那精瘦的男子:“光天化日之下,他已经偷了三个人的钱袋,你们还毫无所觉?” 说完,在场者一众低头检查自己的钱袋。 精瘦的男子恶狠狠看了我一眼,迅速做出要逃跑的姿态。 官爷这才反应出来,连忙擒住。 我点着他,步步紧逼:“你对王大商人家这么了解,不会也去偷过吧?” 那男子脸一红,脖子一粗,大喊:“我不过是瞎掰的。” 我哦了一声,收了手,对着管事道:“别浪费我时间,带我去看东西吧。” 身后的官爷目光一直紧随着我,待我前脚刚进铺子,他便喃喃道:“真是从江州过来买香料的吗?” 旁边一个看客道:“应该不会有假吧,我看她马夫刚刚一路狂奔不止,急不可耐。再说王家的香料,除了洛阳可是都买不到的。” 过了一会儿,我四周查看确定无人后才吩咐管事:“硫磺所藏之处带我去看看。” 管事躬着身子,迅速带我走进铺里。 因着周围都是香料的缘故,硫磺的重味早就被篡走。 管事愁眉道:“王大商人今早已经被押送到长安大理寺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快。” 管事低低道:“里头有康王施压。崔家因着上一次卖庄子的事恼了王大商人,也做了推手。” 我转头问道:“是什么罪名?” “私藏弹药。”管事渐渐心慌了起来。 接着,我手过底下硫磺的残渣,装了一点在兜里:“总没有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吧?” 管事是聪明人,随即道:“暂时没有。” 我忽听见外头有了声响,便站立身子,随手抽了一卷熏香:“果真还是洛阳的香品齐全。就这些,都帮我包起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我转身往外头走去。没想到,来者竟是卢迅舟! 周武察觉出了我的惊慌:“姨奶奶,车上有王夫人一早备好的盖头。” 我轻轻颔首;“周武,你去帮我取。管事,你一会儿等人散了,帮我去和桂林通个信。叫她去我陪嫁庄子上寻我。” 卢迅舟和外头的官爷攀谈了好些会儿才缓缓踱步进屋。我仔细盖着帷幕,刻意尖着嗓子:“一共多少钱?” 管事像模像样得算了一会儿:“看着夫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给个优惠。一共是伍佰叁拾贰两,抹去零头,给伍佰叁拾两就行。” 我忍不住笑了笑,扭捏着从腰间掏出荷包:“没带那么现银,只有银票。” 管事诚惶诚恐的收下,点算。 卢迅舟一路目光相随:“夫人?看样子应该是还没出阁的姑娘才是。” 我一阵气闷,怎么算我也是人妻,怎么就还没出阁了?我侧转身子微微行礼:“江州柳氏,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管事打着马虎眼:“夫人出来嫁到,可能对洛阳城不甚熟悉。这是兵部员外郎,卢大人。” 我冷笑了一声:“做个大人,竟然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我都已经是孩子的妈了,卢大人还是应该尊称我一声夫人的。” 卢迅舟面有一愣,我也不欲久留,吩咐周武拿着东西,便回了马车。 卢迅舟一路跟随,步步紧逼。 一旦发觉他要开口,我便侧转身子,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毕竟男女要避嫌,他还是得恪守己分。 我低低道:“往来的方向回去,一路走到出洛阳境内再停。” 周武想问,我连忙道:“他们已经生疑,必定会派人紧跟。你按我的吩咐做,不会错的。” 周武沉声道:“是。” 行了半路,我颠簸的骨头都要散了,那身后的跟屁虫还是紧随着。 周武不禁赞叹:“姨奶奶何时发现的?” 第二十九章 尽 我长叹了一气:“兴许是刚才我和卢大人拌嘴的时候那种自然得态度。周武,等会儿你在那处的酒栈停。然后歇一个时辰再往东走。” “姨奶奶你呢?” “我一会儿换辆马车,去和王夫人碰头。”我紧紧揣着兜里的硫磺,可能去之前还要回趟西山。 果不其然,我前脚刚进酒栈后脚刚刚那位官爷就跟着走了进来。 周武幸好还算机灵,大声道:“夫人是女子,大堂里服用多不雅观啊。不如找个包厢吧。” 我默默点头赞许,明面上莞尔:“那你就在下面候着吧,我沐浴更衣后我们再上路。” 酒店的小厮一听,立马明白这是要跑长途的主,乐呵呵上前:“那爷的马可要喂饱了?” 周武颔许:“喂饱了,那可是要跑到江州的。” 说罢,我刻意走到官爷的面前:“没想到洛阳城内治安那么好,爷也有闲工夫自己出来玩啊。” 没待他反话,我又道:“是不是担心那么多香料路上行走不安全啊?诶哟,这爷可真是想的周到!来,给这位爷上最好的酒,最美味的菜肴。等会儿一并记到我账上。” 周武挪了椅子挨着官爷道:“我们家夫人很大方的。哥们放开了用。” 那官爷既不能说明自己是因任务尾随,却也不能真顺了我的话以此买醉。 但是周武是何其聪明的人,搂着他,哥俩好的热络起来。不仅猛灌了他三大壶,还套出了不少王元宝的事。 我窝在楼下的木隔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随即乘他酒醉,掀起帘叫:“小二,结账。” 小厮看着也是经历过事的人,知道不关己事不多言语。 我接着多出了一锭银子:“给我火速备辆不起眼的马车。” 小厮为难了一会儿,久久道:“那一会儿那位官爷醒来了问怎么办啊。” “就说我们往城东南下走了。他若要跟还有我家马夫,自是不会想到你的。不过若是叫我知道是你嘴不严泄露了,我想你那一双妻儿也难免可怜了些。”我眼过柜台那嬉笑的孩子,故作阴沉的讲道。 小厮强自镇定,却还是吓的有些胆颤:“小的明白。” 道完,便火急火燎得替我出门寻车。 我眼瞅着桌上趴着的官爷有了苏醒的迹象,忙对周武道:“领到屋子里来趴着。” 说完,我便讨了那村妇一套不显眼的衣裳火速更换。 村妇满眼放光:“夫人当真不要这衣裳了?” 我惊慌之余还要估计那官爷会不会醒过来,所以怒视了一眼村妇:“不喜欢就放着。不过你若是想要,等这人走了以后再换上也不迟。” 村妇虽是被我眼神吓了一跳,但是想到自己以后还能有一件绣精锻华服更是开心。连连叩拜了两下,才出了屋子。 我临行前又对周武道:“你故意放慢一些速度等等他,让他追上来。然后告诉他,家中出了些事,不便久留,接着就该是你出城的时候了。这人不会跟你到城外的,你见人散了,再调换方向到城北接我。不出意外,明儿午时我大抵是要由你带着去一趟长安。” 周武定下神来,牢牢记住我的嘱托。 一盏茶的功夫,小厮就寻来了马车,看到我一身农妇的装扮吓了一跳。 再看自己妻子两眼放光,便知道多说无益了。随后低低道:“夫人好走。” 我拨动了手腕上的念珠,翻身上了马车。 周武直到看见我被带出林间才调转方向。 新换的车夫是个爽快人,我一说到什么地方,他便驾驶直奔,也不多话。 恰幸,我回到杨大夫医馆的时候,他们两都在家。 不过忆儿依旧哭啼不休。 “娘……” 我搓揉着他的大脸,来不及多加安慰,赶忙把腰间的绢帕递给杨大夫:“麻烦您看一下,这可是能作何用途的硫磺?” 杨大夫用手搓揉到直至细粉状,在凑到鼻尖问问,最后捡了一块不大不小的送到嘴里。 我一看这个举措当下便松了一口。 “虽不则以食用,但入药还是可以的。但是其毒性还是没有消化完整,足够大的份量还是有夺人性命的功效。”杨大夫以为这牵连了什么人命官司,便药理的解说。 莫娘一早见我来,就火速去沏茶给我捧来了手炉。 我见屋里头的地龙热着,赞赏道:“他们一老一少,多少要你吃苦带着伺候些。” 莫娘笑道:“这是什么话。奴婢是姨奶奶的人,自然要照顾姨奶奶关心的人。” 我接过莫娘递来的手炉,转向对着杨大夫道:“有什么事就吩咐莫娘去做,您老就别太操劳。” 杨大夫捻了一下胡子:“你还要下山吗?” 我情绪有点亢奋,忆儿牵着我的袖子:“娘,你还会像今天一样那么快回来吗?” 我看了眼忆儿期盼的眼神,只缓缓道:“这次我可能要去一趟长安。” 杨大夫布满绉纹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你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放心去吧,忆儿有我照顾呢。” 我默了一刻,轻叹:“忆儿,有些苦娘亲可能不能陪着你受。但是你要坚强的等娘亲回来,知道吗?” “要是忍不过去呢?” 我看着面色寥落的忆儿,郑重道:“你是男孩子,自然要勇敢一点。可不能被虎哥笑话啊!” 忆儿一听立马止住哭泣:“娘,元宝被坏人抓走,虎哥没有哭对吗?” 我眼过莫娘有些泛红的脸颊,点点头:“是呢,虎哥很坚强。还会照顾姨母。娘亲很好,不需要忆儿照顾,但是忆儿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 忆儿半懂半不懂的颔了颔首:“娘亲放心。” 我抿嘴而笑,收回硫磺,再三确定忆儿病发应当在半月之后才急急忙忙赶下山。 之后便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到我的陪嫁庄子上。 桂林早就候在那,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不停。 “茜娘,你总算来了。” 不过才几日不见,桂林就整整少了一圈肉。 我也没多劝慰,开口就道:“我有办法救元宝。” 第三十章 刻琉璃 说话间,原本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瞬间演变成磅礴大雨。只听见远处马声乱作一团,合着雨声,更是分外扰乱人心。 桂林愁眉道:“茜娘,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元宝这次是死定了。”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镇定过,扶着桂林哭泣颤抖的身子:“放心吧。只要一有结果我就去长安。总之,我不会让王元宝出事的。” 虎哥早就被惊醒,听到我这么说才觉得心里安定些,对着我红肿眼睛却是不敢哭泣:“姑妈,真的吗?” 我并不着急答话,只携着虎哥和桂林的手,进了屋中,方才道:“你姑妈我何曾骗过人了?虎哥,你娘现在还有偌大的王府要支撑,是时候你也要替你娘分担一份。” 虎哥不过就比忆儿大半岁,现在五岁整的年纪却是成熟稳重得狠。 桂林道:“那几个铺子都有得力的管事,倒是用不着我多操心。可唯一那一处琉璃厂,后续的事还没有了解呢。” 桂林这一声叹气,幽幽不绝,直击我心里发慌的地方阵阵颤抖。死亡,离得那么近。而我却只能用半分心力祈求上苍。 王元宝,他一直护着我,护着我所关心的人,无怨无悔。就是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他都没有和我抱怨过一句委屈。 “是崔家的人做的吗?”我唇边浮现出一个渗人的微笑。 桂林勉强挤出一句话:“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崔家这次接二连三的针对,难保说不是有预谋的。 桂林道:“只是没想到,这次他们会出手那么重。直接给元宝扣了谋逆的帽子。只怕……圣上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起身,靠在滴水台下:“那个波斯的商人,找到了吗?” “此人有意失踪,已经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关系,可愣是查不到他的音讯。”桂林愁眉不展道。 虽然杨大夫已经坐实这硫磺可以入药,但是有心人强辩说这批量是做弹药的也无不可。 桂林带来的丫头也乖觉,替我两煮茶。 “你似乎在等什么人?”桂林欲言又止道。 我慢慢用茶盖撇开汤面上的茶叶,淡淡说:“在等陈大。” 我知道桂林有几分不确信,但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和她纠结这种问题,敞开谈:“我对崔家只有恨,没有任何其他情分在里头。你放心吧,我知道谁是对我好的人。” 桂林略有一愣,凝神道:“是我想多了。” 其实出了这档子事,而忆儿怎么说还是崔家的子嗣。桂林这份担心自然也是正常的。 “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少。”桂林不禁又鼻头一酸哭了起来。良久,放下茶碗:“茜娘,我算是知道了。朋友都不过是一时的,没有了利益牵绊就都是泡沫。除了你,你与我真是情同姐妹。” 我猜想到她接下去说的话,率先开口:“我不会拿忆儿的性命去求崔家,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元宝。” 虎哥听到这里,也跟着凑热闹:“娘,如果要用忆儿换爹,爹也不会同意的。” 桂林脸一热,骂道:“小屁孩子,你知道什么。” 我这才莞尔:“虎哥,你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让忆儿早点回家。” 虎哥还想问什么,桂林脸一拉,对着丫头道:“带少爷下去休息。最近府里事不少,晚上也睡不踏实。” 我自是明白桂林是想在虎哥面前维护自己母亲的形象,这种心态我也有,随即道:“虎哥,你比忆儿大。你看我出来办事,忆儿可没有粘着我啊。” 虎哥慎慎道:“那娘,我先下去了啊。” 桂林端着茶杯,还没碰到嘴又放下:“大不了舍弃这一切荣华富贵,我不信还换不来元宝一条命。” 我不由有些意外,轻轻叹道:“不是早前说已经过不惯苦日子了吗?你可真能舍得?” 桂林怔了一怔:“和钱财相比起来,我只相信元宝更能给我幸福。” 就那一刻,我觉得桂林脸上洋溢得是满满的幸福。 有些人的生活不一定充满了爱情,但就是那份相守相依,是我不曾拥有的。 还没入春,天黑得早,又因着雨天,夜里不点油灯的庄子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桂林正盘算着该如何分发月钱,我靠在窗边,依旧等着陈大的音信。 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我要命人守门的时候,陈大快步走进院子,在门口跪下:“姨奶奶,成了!” 桂林一手算账的笔滴了一滩墨在本上,木讷得抬头问我:“成什么了?” 我欢喜的翻身下床:“琉璃啊!琉璃制成了!” 桂林一个踉跄:“你说什么?” 陈大微微赞叹:“果真姨奶奶料想的一样,前几次都是在出炉的时候出了差错,那石膏有问题。” 桂林皱眉:“我听元宝说过,那石膏都是安州一个商人供的。说专门用来研制容器塑形用的。没有要元宝的钱财,只说算是入股一份。” 我想了一想:“是原先认识的人嘛?” “是,还是唐公子做得引线。”桂林继续道。 我面色一沉:“你是说,唐秋泽知道元宝一直在研制琉璃?” 桂林心中有奇怪,只道:“是啊。唐公子一直对我们王家甚好。几次李三全有意针对我们,都是他事先通风报信的。” 我垂脸而叹:“元宝对此人怎么说?” “他虽然一直对人都是隔座山似得不信任。但是对唐公子,还是给几分脸色的。”桂林暗暗道。 陈大一拍手:“刚才唐公子可是第一个接手成品的人。” 我转向看着桂林,桂林继续道:“王家落难,唐公子自告奋勇来帮我收拾烂摊子的……” 看来,陈大也想到了后果,我还算平静:“容器最后有没有刻字?” 陈大愧疚的红着脸:“因着急急忙忙来告诉姨奶奶,就没顾及到要刻字的事。” 我心中暗暗道:“真是功亏一篑了。” 桂林没防备到会有这一层,只得开口自行安慰:“唐公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我只淡淡道:“总之,我对他从来没有好感过。陈大,秘方你可有让别的人看到?” 桂林一愣:“不是都流传出去了吗?” 陈大抱手回:“之前流传出去的只是秘方,没有制作步骤。如此就等同于有了鱼竿,却不知道怎么钓鱼。对亏姨奶奶留了一手。” 我心乱如麻,只得吩咐:“现在赶回去,按照我的法子重新制作一个。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仔细仔细再仔细。总之,不能有一点磕磕碰碰的地方。还有,再最后出品前,提前派人来通报我一声。我亲自动手刻画。” 陈大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间又想不到哪里不妥,随后镇定把话应下。 桂林悚然一惊:“自来手艺都是传男不传女,茜娘,这样合乎礼法吗?” 我一时怔住:“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现在还顾忌不到那么多,只能放手搏一把了。” 桂林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千回百折,最后还是说不出阻止的话:“茜娘,你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凝望着她,还好确实只有亏欠,没有嫉妒。 这一次,我再不能有一点闪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万众的火把,我相信一定可以点亮人心。 漫漫长夜好像永远也等不尽一般,屋子里的八宝灯芯摇摇曳曳晃了一晚上。 总算是在黎明破晓前,陈大送信来的人到了。 就那一刻,我得脑袋恍惚被人击中了一样。桂林赶忙扶住:“一晚上没睡,你吃得消吗?” 灯芯下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 不知道,出了这个门,前头等我的,是生,还是死。 原来我也有那么怕死贪生的时候。 陈大见日头已经要上了正头上,心里正暗自着急,可就在看到远处疾奔而来的马车,破涕为笑:“王大商人一定有救!” 我一手搭在陈大的臂上,一手扶着马车立定:“东西呢?” 来了一个工娘,迅速替我系上胸前的绦子。 “你倒是比我还着急。把篆刻的东西都去过来吧。”我微笑道。 陈大步子一顿:“姨奶奶不用先在纸上刻画吗?” 我反倒更为自然:“不用。工娘,最近采光比较好的屋子在哪里?” 工娘脸一红,指着东边一个四面开窗的破旧屋子。 我点点头:“把东西都给我搬到那里吧。” 陈大只觉得喉咙里似卡着东西,可又觉得自己说出来也不过是徒添烦恼。 我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模样,突得来了骨气变得威严了起来:“如果你觉得王大商人有九条命等我救,就尽管磨蹭吧。” 陈大重重叩礼:“是在下糊涂了。” 古时繁文缛节甚多,即便只是小小的一个撰文,也要求字字井然有序,排列工整。 适才外头还有纷纷议论嘈杂的声音,等到我第二个字落下的时候,连带着我有些不安得心都平静了下来。 事成,一行人簇拥着惊叹着,说不出话。 陈大更是两个眼睛瞪得似乎要掉出来一样。 “别愣着,赶紧包起来。”我吩咐人从马车上取了我亲自制作的四方盒子。 第三十一章 天家 我已经记不得出生时长安城的模样了。 兴许是自己刻意不想记得的。 浑浑噩噩中,经过三三人的手,却已经到了皇城下。 陈大畏手畏脚道:“姨奶奶,是否想好怎么进皇宫了?” 我左眼皮直跳,心里也不禁打鼓:“去城东的黄翠楼,看看有没有一位武氏的公子候着。” 陈大没想到我真有后招,含笑道:“是。” 以往最接近皇家的也就是康王。但我毕竟知道此人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最强者,对此还少了一些畏惧。 可即便如此,我也没少吃康王的苦头。 如今,我要面对的,是以后称霸全唐的第一代女皇,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 不知不觉,我已经被带到了武氏所在的包房。 火盆盘静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一身金珠丝配着黑丝络,色泽明亮却不失华贵。 我索性待他回过神才怔怔行了一礼:“屈突氏见过武才人。” 她含笑道:“我更习惯别人叫我媚娘。” 暖阁里的热炉轰着人暖烘烘的,武媚娘的声音甜如蜜,只浅浅一笑就好像满带着人沐浴在花香里沉醉。 我低声道:“民女不敢。” 此时,她才收了先前一套热络的笑意,不自觉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惊讶我为什么生得这般平凡,却能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 幸得我脑袋灵活立马回道:“才人说得是哪里话。如果您是姿色平庸,那我等俗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武媚娘哈哈笑两声,随即又轻描淡写得给我沏茶:“我想你不是特意从洛阳过来找我说家常的吧。” 我规规矩矩得接过武媚娘递来的茶碟:“茜娘不敢。” “今儿,你与我是平常姐妹。不用恪守规矩。你要是计较这么多,那可是叫我一番盛意付之东水。”她又拍拍我的肩膀,极为自然得说道。 我不敢用手擦额间上的汗水,她却第一反应出来:“看我,没想到你跑了那么远的路,必是热着呢。来人,灭了火。” 我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用这样,要是冷到了才人反倒是大事。” 武媚娘动作一顿,随即笑道:“你看,这般才是姐妹该有的关心。” 到底是皇家后宫的女人,说个话还要绕一大圈子。 不就是想提醒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 我拍拍手,陈大手捧着四方盒子,恭恭谨谨的摆在我们两面前的桌上。 陈大欲问我详情,被我一眼瞪着,只能硬头皮出门。 武媚娘手指在盒子上,便道:“只为送这个东西来讨好我?” 我方含笑道:“我若是此等肤浅的人,也不配跟才人你相称姐妹啊。” 武媚娘当真没想到我心思会如此剔透,心下只急急忙忙拆开了盒子。 “这是……” 不同于常人的惊讶,她最要紧的却是皱眉。 我低声道:“希望此物能让圣上多垂青才人几夜。” “久旱逢甘霖。确实是好物。不过,你就想用这个东西救你情人一命未免也太轻了一点。”武媚娘没有多看,只淡淡道。 我合着淡緗色的袖子,捂住杯口,轻抿茶:“我只是想有个机会能进宫面圣。” 武媚娘面下一惊,却还是一样平静:“没想到你的野心比我想象的要大。怎么了,你的情郎在金钱上满足不了你了?” 只不过,她话毕的眼神,凛冽得扫过我的肌肤。我心头一寒,强装镇定:“才人想多了。茜娘不过是想要一个位分。一个正经主子的名头。” 武媚娘心下窘迫,嗫嚅道:“我还不知道圣上除了能给自己女人名分,还能给什么你。” 我闻声,先奉了茶,随后笑道:“我想圣上应该不会喜欢人妻的。我想要的,是崔家的正经主子。” 武媚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稍一迟疑:“你可是忘了,崔家可是太子的人。” 我便垂首道:“那才人还会是太子的人呢。” 武媚娘面色苍白:“你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为生索求。才人是,茜娘也是。不过,茜娘能保证的是,绝对不会做不利于才人的任何事。”我直直得看着武媚娘。 武媚娘微微一蹙,旋即笑:“总是要知道对方需要什么才好帮忙不是吗?不过如此,你还要救王大商人吗?” “自然是一定要救的。” 武媚娘手捧着热茶,细细吹了许久也没有喝,过来好些会儿,却把茶碟放下:“行,我帮你。你明日准备好进殿面圣吧。” 我微笑:“不过还有一事求才人成全。”没待武媚娘开口,我率先甩话:“我不想圣上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武媚娘好笑的看着我:“你是傻吗?如果被圣上知道,你在崔家的境遇,对你和你孩子不是会更有利?” 我手握着茶盅,怔怔出神:“像才人。您明知道圣上不会让你的孩子活在这个世上,可你也没曾想要危机大唐江山不是吗?” 她心下微异:“这不是一码事。不过你的要求,我会考虑,但是,这种欺君之罪的事,事发我可是不会帮你的。” 我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四下格外安静的环境,武媚娘却突兀的笑了一声:“我以为王大商人对你这般好,你会死心。” 我正望着那个以后的女皇,淡淡道:“我也曾以为。不过,你和我都知道。世界上,最难变幻的就是人心,可最容易变换的,也是人心。” 武媚娘心中一片冰凉,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说完了,她的眼眸明显都黯淡无光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才人不妨效仿文德皇后吧,至少光长孙无忌就不敢第一个站出来指责你。”我沉默良久,忽然道。 武媚娘虽是笑着,可里头的凄苦,大抵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大在外头候得手脚冰冷,一见我出门立马跟上来:“姨奶奶有什么消息吗?” 我偏头对着那华丽马车上的人微微一笑:“陈大,明天,如果我们有安然回来。你就赶紧回洛阳带桂林和虎哥走。” 陈大一听,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良久说道:“那小少爷呢?” 第三十二章 发明 殿中一片死寂。 跟在这个祥和的男子身边,人人屏声敛气,权威之下,我不由得畏手畏脚跪在地上。 沙漏流逝得声音却是清晰无比。 淅淅又沙沙…… “你说你是蒋国公的女儿?” 我不想他会先开口问及此事,只敢偷偷抬眼望着他袖口边黄团福暗纹理,畏缩道:“是。” “朕只记得他有一个幼女,名唤屈突茜。什么时候,又冒出了一个嫡女?”圣上不由自主得威严起来。 他黄色的长履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用左手按在不住颤抖的右手上:“名女乳名浣儿,是上了族谱的。如果圣上不相信,可以找人翻查。” 话音越落越轻,圣上悄悄抬起一只手:“起身吧。” 我目光低垂,安安稳稳的站定后,轻声细语道:“谢陛下。” 无意间看到圣上的目光幽暗深邃,却蓦然笑了起来:“朕可记得国公爷是个猛将,应当不会养出孩子这么畏手畏脚的性子吧?” 我只得微微仰起脸,故作镇定道:“是陛下天威使然。” 圣上只微笑着轻轻敲击了一下手指,身边候着的侍女便迅速做出反应,轻手轻脚的走到身边。 “去把武才人叫过来吧。” 就一瞬间,皇上的命令就已经传到内阁外头,迅速有人去传唤。 原本还有些人呼吸的声音,现下是连呼吸的声音都不可察觉。 圣上一改笑容,淡淡道:“这便是元宝最近所做出的成果?” 我垂手立在圣上右手边:“想必圣上已经事先见过一顶了。” 明明有过一瞬的皱眉,可消失的速度太快,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良久,圣上眼中凝聚着一丝寒意:“太子知道了吗?” 我心惊,不明白圣上所问的具体为何事。可是谁敢去质问天子的话?到底脑袋飞速转过一瞬,我随即道:“至少王大商人是一定恪守圣上的嘱托。” 圣上微微点头:“我想他也没那个胆子做糊涂事。但是,朕好像查到那唐秋泽和元宝走得很近!” 我听着他微怒的语气,心下已自惊惧:“嬛娘虽然愚笨,但是琉璃厂突发的状况,必定和此人脱离不了关系。王大商人虽然喜好结友,但是总会知道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还请陛下明鉴。” 圣上抬起眼来望我,只淡淡道:“许久没见到人的眸子这般清澈如水了。” 我心中一愣,到底还是自己的美色热了祸。心头急躁之意慢慢浮上,我只得顿了顿,方道:“嬛娘已与崔家二爷私定了终身……” 圣上眼底凛冽一闪,却随即换上了一副深意的微笑:“你说崔家二爷,是崔玄籍?” 事已至此,话既然出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嬛娘知道,崔二爷有水欣县主这位良妻,家中自然是没有嬛娘的地位。嬛娘知道自己一时的贪心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现在嬛娘不求名分,只想孩子能有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 圣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我,慢半拍道:“你说,你们还有了孩子?” 如果只是单纯的男女****,我与籍郎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在外头惹了风流债,还有孩子,那便是事关朝廷重臣品行的问题。 面对圣上的质疑,我两眼一闭,豁出去道:“是,孩子已经四岁了。” “什么?” 圣怒的模样还是很吓人的,不过好在没多久武才人便紧着步子进门:“这是怎么了……” 圣上面色一沉:“来人,给我召崔郎中!” 武才人顺着圣上的气息,慢慢道:“总是要看当事人是什么态度的。指不定,人家也不愿意这样。” 圣上眼眸一闪:“你是说水欣的原因?可这孩子出生的时间,应该在水欣进崔家们之前吧?” 我万万没想到圣上会对这种小事也记得清清楚楚,只得定定道:“那嬛娘要不要先避一避?” 圣上把我的惶恐瞧得分明,他目光如冰雪般凛冽寒彻:“你来之前,应当知道,污蔑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惊恐早超过了我的理智,我只能祈求上苍有好生之德,但却没有对籍郎有过一丝的期盼。 殿中本就极其安静,若不是武才人重重一叹息,我都不敢呼出气来。 “男人嘛,难免会犯错。圣上不如先问问嬛娘正事吧。”武才人面对我,置于圣上身后,于此对我做眼神只得忽眨一下。 我心中如煮沸的油锅,最终却只得故作平静:“圣上对唐大人送来的琉璃珠可有想说的话?” 圣上良久叹气:“此物早在前年,番邦使节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成品,便是借此在宴会上好好的吐气一番,并对此大言不惭道,此乃天降庇佑其国土。就如此一句谬言,竟叫四方邻国频频对其俯首称臣。” 武才人微笑道:“可是去年陛下打胜仗的漠北一战,险逃过一劫的玄阙?” 圣上语调放了平缓:“是。若不是有着一回事,毗邻的安息又怎么会救?” 窗外隐隐吹过一丝阴风,我声音低微:“太子虽然年轻,却有当年陛下的英勇。待国泰民安,地域富饶,何惧没有诚服的时候?” 一个叹气的声音越发沉顿,武才人与我便越发胸口紧着。 “如此说来,你这一个小小的琉璃碗碟能胜过朕大唐千千万万的骑兵?” 那种藐视,那种霸气,大抵我下辈子,下下辈子再遇见依旧会吓得说不出一个字。 武才人看我胆颤的模样,又是急又是责备。 我只跪在那,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一道目光挤在我额头上:“不过,能少去子民的生死。朕何乐而不为?” 过了良久,我梦呓一样,喃喃道:“这是仅属于大唐盛世的宝贝。” 圣上重新目注视着我,面容却依旧无浪沉寂,片刻后,才叫人打开方盒。 只一刻,他赞叹道:“好。” 奈我两世为人,却适中不知道那好字是表面意思,还是另有曾寓意。 总之,明明没有一丝涟漪的语调,却让我此后的生活,再不平静。 第三十三章 黑转路人 “光照洞彻!陛下,这不就是汉武帝所做的起祠神屋门窗吗?”武才人激动地搂着圣上的手臂,微笑赞叹道。 随即圣上一副吃惊的模样:“你没见过?” 武才人愣了愣:“是。”又道:“可是嬛娘说的,务必要圣上亲启,不让臣妾先视呢。” 我木然的低下头,这便是有什么事都叫我担着的意思了。 “倘若此人要存了不成之心呢?”圣上并没有要放过这个问题的意思,反倒更追着问。 武才人当即怔怔道:“陛下这是说着什么话呢?且不说嬛娘的身份,就是当真如此,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言下之意便是圣上英明神武,外人敬仰了。 我规规矩矩道:“如此说来,嬛娘要万分感谢武才人的信任了。” 说此话,我眼角无意间扫到圣上黄色的袍子拂在兀子上,他神色愁容,倒没有一点开心的模样。 “汉武帝……陈阿娇,卫子夫,李夫人。即便我到这把年纪了,也明白不了他当时的内心。” 我与武才人均是一愣,万分没猜想到圣上思虑的竟是如此的问题。 也是,短短一年。杨妃,淑妃,贵妃的光芒统统转瞬即逝,只有武才人一人独揽万千宠爱。可如此,换来的又是一句武氏灭唐的语言! 后宫,从来不是帝王自己一人决定的。 我不能再看,随即又低着脑袋:“陛下虽不一定是个好丈夫,但一定是个好君主。我想无论是先后,还是当今的武才人,都是拜倒在陛下的君威底下。” “是啊。陛下,相比于汉武帝的残暴,您的仁慈可是万臣敬仰,流寇俯首的。汉武帝虽是一代帝皇,却依旧得不来霍大将军的衷心,并因巫蛊之祸,致使自己嫡亲的子孙流离在外。”武才人双手搭在圣上的肩上,沉重说道。 圣上却没有因此而转变了视线,依旧淡淡得望我:“仅此一物,怕是不够令人唏嘘吧。” 我无声无息的颔首:“还请陛下抬起琉璃碗,查看其底部。” 圣上纹丝不动的身板终于有了吃惊的松动,却还是假装安详,镇定:“倒没想到,你已经把我大唐的地图背诵的如此详尽!” 里头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我自是妥帖的谦虚:“说起来还是魏王的功劳。” 武才人微不可查的蹙眉:“好端端的,可是要刺陛下的伤心事。” 我自然是知道她为何如此撮我威风,但我只觉得庆幸。 圣上笑逐颜开:“赞扬吾儿有何不可?” 连自称都改了,可不是真正的开心。 这所做的线条,既要流畅,还要一丝不苟,甚至连尺寸距离,比例都要准确。 我不禁暗自捶胸。真真是……上辈子自己最不喜欢地理课,无法,为了消磨时光,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绘制地图。不过好在大唐地图和中国地图相差不多,我只改了寥寥数笔,大体还是清晰可见的。 圣上眯眼细细观察:“没想到小小的碗底,竟有如此大的天地。妙哉妙哉!” 武才人没想到圣上一改往日阴晴不定的性子,不住称赞,连忙附和着:“嬛娘,还不快讨个赏赐。” 我怔仲不宁,偷偷瞧了圣上两眼:“嬛娘不敢。” 圣上语气自然平静,低头道:“还跪着干什么,起来说话。” 我头低得久了,脖子早就开始酸麻,一听到此话,立马仰起脖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就这个笑容,看着还有几分当年蒋国公的味道。”圣上频频大笑:“说来,朕这些年倒是越过越孤单了。” 好好的气氛,又有了几分抑郁,我连忙道:“若是大人还活着,看到这些年陛下把国家治理得这般好,只怕会走到哪都赞扬陛下的盛名呢。” 圣上略略一顿,随即大笑:“蒋国公那性子倒确实会。” 武才人目光无意垂下,恰此时外头来人通报:“崔氏户部郎中求见。” 圣上正是笑得开颜,一听立马收了笑容。 此番我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忽晴转阴。 小太监蹑手蹑脚的带着籍郎进入内殿。 崔玄籍看到我竟然一丝惊讶也没有。 倒是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可惜还来不及多想,圣上已经开口:“你可认得此人?” 圣上的手明显指向了我。 崔玄籍定定道:“认得。” 我扑腾扑腾的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真怕他不肯认,那我刚刚所做的一切就都会化成泡沫。 圣上莞尔:“你们可真有趣!一个费心巴力的救自己发小,一个却是上告发小的敌人。嬛娘,你现在可想好要什么赏赐了?是要元宝的性命,还是要做崔家的正经主子?” 籍郎明显在圣上唤我嬛娘的时候愣了一下,喃喃道:“嬛娘……” 我知道他恍惚间必是能想起康府做客一事,随即赶在他开口前回话:“崔二爷已有贤妻。嬛娘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求这些虚有的东西。只望陛下留着王大商人的性命,让他能辅佐陛下更快更好的造福人民百姓,开创大唐盛世。” 圣上不由嘴角一抬:“崔爱卿,你可有什么想法?” 籍郎听着只浅浅一笑:“没想到王大商人竟有这些忠君利主的作用。看来,此前都是臣的误会。” 此话一出,我立马收了一口气。 圣上刚要接着说,籍郎又道:“只是人赃俱获,要说明王大商人无罪,怕是难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我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崔二爷是在说私藏硫磺一事吗?” 籍郎默首,我继续道:“陛下应当最清楚,硫磺研制炸药的秘方从未在民间流传过。王大商人若真有心如此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圣上一直淡淡的望着:“元宝可是自来安分守己,定定心心做他的商人呢。” 籍郎估摸着从胸口抽出一份信件:“这是王大商人这些年对西域人的信件。” 圣上从侍女手上接过,一封一封快速浏览,脸色由白专青,瞬间即逝:“他们生意上来往,可能钱财没有算清楚。” “倘若下官说已经查明这十万两黄金的去处了呢?” 籍郎一语惊讶了我和武才人。 十万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富甲一方!绝对不夸张啊! 这些年王元宝到底在做什么,种银子?要不然这钱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圣上听了,脸颊几变:“何处。” 不是疑问,是陈述。 籍郎也是一颤:“是长孙大人。” 圣上不由自主的好笑一番:“没想到我养了官倒查到了朕的头上。” 此话一出,籍郎便迅速明白这中间的缘由。 原当是,圣上也缺钱花了…… 武才人最先莞尔:“陛下年年为子民着想,减轻赋税,也是臣妾等败活了吧。” 圣上尴尬的笑了笑:“那如此一来,崔爱卿可还有什么元宝的罪证?” 籍郎口呆,半响才反应出来自己踩了什么地雷,讷讷道:“多是臣太过死板。” 圣上不住叹气:“近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虽然子民都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但是国库却在一点点紧缩,别忘了,朕不仅要一大帮子臣子,好要养那些睡着的老虎。” 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我自动屏蔽,故作不知。 武才人顺着圣上的背:“都是臣妾没用,不能为陛下分担。” 籍郎再不能装聋作哑,怔怔道:“陛下为何不加重赋税?” 圣上脸色铁青:“加重?接连的战事,打仗的可不是你们这些文官。残兵送死的都是朕的子民,你叫朕如何开口再叫他们掏钱?元宝虽然是一个商人,却比你们更懂朕的苦处。这件事,你既然查到这个地方了,就自己想办法把麻烦填补了。” “这……” 籍郎阴沉着脸,良久道:“臣没钱。” 圣上苦笑一番:“听说你们最近还在变卖妾的陪嫁?” 籍郎迅速抬眼望我,随即又道:“是。” “是朕给的不够多吗?” “不是。” 圣上淡然得看了他一眼:“你一个小小的崔府都养活不过来,更何况朕要养活一个天下?对元宝的事,你还有异议吗?” “没有。” “如此,那损失的十万两黄金就由你补上吧。”圣上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抛出了一个可以压死人的橄榄枝。 籍郎再不能像先前一样干脆的接下,只得硬着头皮道:“臣没钱。” 圣上不由微微一怔:“你啊!真是学不来你父亲那套圆滑!真是……” 我心下不由一沉,其实圣上压根就没有要将罪王元宝的意思,那我这自爆又是为何? 籍郎比我快先一步,反应道:“王大商人的事不管内里如何,对外界总是还差一个解释。” 圣上蹙蛾眉,重重点头:“此次,你要是能解了元宝的危机。我想他应该是很乐意替你偿还那十万两黄金的。” 我一个心口遍布了问号。王元宝到底做什么,那么发财! 不过到底现在解决问题最为重要,我只等蓦然开口:“嬛娘有法子。” 圣上抬眼,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长长输出一气,开口:“那硫磺只能是入药用的。” 圣上默然无语,籍郎还想辩解:“可以了,不管到底是什么用途,朕只想得到应该的结果。” 第三十四章 结 圣上的声音里透露的都是不容商榷之意,籍郎默默无语,武才人略略一愕,怔仲了半响,方才长长叹气:“既然圣上本就无意要了元宝的性命,何不另给嬛娘赏赐?” 圣上沉默半响,转向望我:“你刚刚说你们还有个孩子?” 籍郎行袍微不可查的抖了抖,上头蓝色的团纹凑到一块。籍郎迅速跪下:“陛下……” 我赶在他开口之前,捏着自己的手掌心:“嬛娘不想打扰崔二爷的幸福生活。只想孩子能有一个舒适的成长环境。” 圣上眉宇间还算镇定自若,略有些疑虑:“水欣是个懂事的姑娘,必定能接受你和孩子的。” 籍郎拧了拧自己的衣角:“臣想明媒正娶了嬛娘!” 圣上眉头一皱:“你此话是什么意思?明媒正娶?你打算置水欣于何地?” 我早就跟着一并跪下了,即便这确实是我心中所期盼的。但赤裸裸的索讨,我还没有这个胆量。 “崔二爷你就别叫圣上为难了。县主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贤妻,必定会待我们忆儿好的。”我故作随心,微微一笑。 这一缕笑意里透露着恰到好处的满足,又有说不明清的委屈。 武才人蓦然低首,长久不语。 圣上被这一时的气氛所感化,籍郎却低低问道:“你说我们的孩子叫忆儿?” 我真怕他一时说出了事情,随即道:“没问过二爷,嬛娘便私自定了名。” 圣上低声道:“忆?” “今生情尽空悲切,盼君忆吾千百世。”我嘴边的话带着一抹笑容沉淀,随即便黯然:“忆儿那孩子,从小没有父亲的教育,甚是可怜。” 圣上最先点点头,低声道:“当年也确实是朕太急功好利,只想着拉拢朝臣,并未将你们的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既如此……” “陛下,水欣想替二爷讨了她做妻。” 我一愣,闻声侧转身子,心底里暗暗咂舌。 武才人迅速起身,规矩道:“见过县主。” “见过才人。” 客气而又疏远的问候,圣上却最是满意:“怎么今儿有空,一个两个都进宫看望朕这个孤家寡人了呢?” 水欣嘴角擒一丝苦笑,咬牙:“还不是我家二爷闷葫芦,做什么事都顾及到我父王。倒是让姑娘在外头吃了不少苦。” 说完她对着我莞尔一笑:“诶哟,这姑娘原道长得这般标志啊。” 武才人不禁冷笑:“水欣县主没见过?” 我依旧娇羞着低头,把玩着手上的佛珠:“说起来,嬛娘还比县主年长一些。到底年纪摆着,还是沧桑了些。” 此话一出,圣上流露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你说你大人去世后,就一直跟着嫂嫂过日子?” 武才人挽着圣上的手臂:“你瞧瞧嬛娘的手,可比我们宫里头三等侍女都粗糙呢。” 我脸色泛起一丝白,尴尬笑:“那是嬛娘没有那么好的胭脂。” 圣上心下了然,只道:“元宝还舍不得给你用这点东西吗?必是你怕遭人闲话吧?” 我点点头,表现得对水欣极其恭敬。 籍郎依旧跪在地上,闷闷不语。 圣上眼眸暗了暗:“水欣,你刚说要为崔大人什么?” 水欣县主的眼下一点畏惧的寒意也没有,镇定道:“为二爷讨了嬛娘做妻。” 我毫无停顿道:“不可不可,嬛娘身份低微,怎么能与水欣县主平起平坐呢?” 圣上见我一双明眸暗藏怯意,不禁怀念起往事,低低道:“我想国公爷也希望你会嫁一个不错的人家。” 武才人骤然附和笑:“可不是。蒋国公致死都在效力大唐。如此可不是也了却了陛下的一桩心事。” 我顿时心口一紧,原来时间最不会抹去的就是一个人一世的功名。但我脑子还是清楚着的:“陛下,这于礼怕是不妥啊。” 水欣县主笑开:“这事都出了,还怕礼吗?只要陛下一纸皇书赐嬛娘一个身份,不就没人再敢有异议了吗?” 圣上不由点头:“男子三妻四妾,有什么礼不礼,法不法的?” 我还欲推脱,武才人早就硬托着我收下:“不为了你,为了你那流离在外的孩子也是应当的。” 此话一出,水欣县主脸色刷白:“孩子?” 这并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籍郎。 我眼眸低垂,武才人又道:“莫不是水欣县主怕这里头有什么欺君的事?” 不同于娶妻的事,水欣分外严肃:“是。毕竟这事关崔家的子嗣,我作为二爷如今的妻子还是觉得谨慎点比较好。” 大抵籍郎真以为崔乐施就是我们的孩子,不禁有些局促:“这都是家事,何必拿到陛下面前较真呢?” 圣上眉头紧蹙,看看我,再看看籍郎:“论起来,朕还是水欣的亲叔叔呢,我看,不如派人把孩子接来吧。” 水欣淡緗色的云纹袖子微不可查得抬了抬,又放下:“嬛娘可方便把孩子的住处告知?” 我没想到水欣在这里下个关候着我,又不能当着陛下的面对籍郎坦白。武才人瞧出了我的踌躇,只对着圣上神色淡定道:“既陛下铁定要管这件事了,陛下不如带着臣妾出游洛阳如何?” 圣上对武才人的宠爱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他浅浅一笑:“这年关一过,人也越发不爱动了。反正迟早要去一趟,不如就赶着这件事去。” 我心下不禁几分窃喜,又不能太露骨,只得畏手畏脚道:“那王大商人呢?” 圣上一抬手:“崔大人,去大理寺把人带出来吧。” 籍郎忽得定定望着我,我片刻后才故作风情的扶起他:“二爷,陛下刚刚和你说话呢。” 我们两靠得极尽,籍郎噗噗跳的心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可就在我清醒的时候,他说一句让我记不清楚的话:“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闻不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了。” 我手指一抖,水欣默默靠近:“大人还在宫外等着呢。” 圣上眯着眼细细笑:“行了,你们一道回去吧。嬛娘,你也可以准备嫁衣了。” 武才人听到这话,若有所思道:“臣妾也好想有一套嫁衣呢。” 我听到这话,到不知如何去接。 武才人却最先笑着相送我到殿外:“若是缺女工只管和我要人。” 圣上暗笑:“你啊,就爱瞎起劲。” 话里头宠溺的味道太浓郁。 片刻,武才人又嘀咕道:“水欣不简单,你小心为上。” 圣上并没有察觉,只当我们女子说悄悄话。 我心里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不住点头回应。 籍郎却一直候在殿外迟迟没走,看到我出来了,立马拿了太监手上的羽缎斗篷给我裹上。 我想过无数遍的场景,没想到就这么自然得发生了。 奢华的富贵,权势地位,他都坐拥了。可是当时他为此摒弃了我和孩子。 我生硬得推开他的手:“我不需要。” 近处的屋宇,远处白皑皑的一片,四下出了侍女便是太监。 水欣带着自己的丫头悄无声息得靠近我两:“我在醉香楼订了桌。晚点王大商人出来一并过来用饭吧。” 我微微一笑:“多谢县主好意。” 水欣牵着我发冷的手:“以后,你我该以姐妹相称了!” 这里头警告和暗示的意味何其浓厚,但是籍郎却一直看不破。颇为担忧的问我:“孩子……圣上知道了真相怎么办?” “我想我大哥应该会很喜欢我这个给他带来爵位的妹妹,六个自然是不用说了。至于崔家,那便是你们事了。” 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想崔老爷不会傻到自爆自己是个心狠手辣容不得我们母子的危险人物。而水欣,这才我真正恐惧的地方。 今儿她能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殿内,证明她早就在后宫,前朝安插了得力衷心的眼线。而最后的结局,虽然我可以预想到。但是水欣有能力在一刻钟改变一切。 我怕的,是这个温顺的毒蛇。 王元宝自饮了酒,沉吟不语。 酒楼里本就人多,还有地炕烧着,我嘴角微微一抬起:“元宝,桂林他们那我已经送信去了。” 元宝举目中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对我满满的不理解:“他们,他们是想害死你和忆儿的人,你为什么要回去?” 小厮轻手轻脚得更换火盆,水欣面色铁青:“王大商人这是何意?我与嬛娘可是第一回儿见呢。” 王元宝轻轻笑了两声:“事实到底怎么样,在做你我都最清楚不过。你有胆量做,何必害怕呢?” 水欣见此不怒反笑:“你这个意思,是想将我们崔家击垮,还是想陷茜娘不利?哦,不,是嬛娘。” 道完,水欣飞快的唆了我一眼。 籍郎不由心中几起几落:“你说我们置茜娘于死地?还有忆儿,他到底是谁?” 王元宝闻言,忍不住大骂:“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装白痴?忆儿是谁?是你自己播下的种!” 道完,周围人刷刷的目光齐聚籍郎的身上。 羞愧加愤怒,籍郎再温文尔雅的公子还是隐忍不了:“王元宝,你嘴巴放干净点。如果真是我们崔家的子嗣,我绝不可能让他受不必要的委屈!” 第三十五章 没有爱情的婚姻 相较于两个男子争得面红耳赤,我和水欣县主两个人倒是气定神怡,慢条斯理得用餐。 这顿饭说起来还是为王元宝洗礼的,但是我们四人吃着佳肴却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食之无味了。 我忙着惴惴不安忆儿的生命安全,王元宝却因我是为救他自爆身份而愧疚不已。籍郎注视我目光自始终就没有离开过,而水欣若有若无的颤抖都在诉说着即将爆发的争斗。 “茜娘,你还要和他们走吗?”王元宝跟在我的身边,我行一步,他行一步,步步紧逼。 籍郎回头看了眼我和王元宝,随即还是跨出了步子远去。 欺骗得了世人的微笑,此刻松榻:“元宝,忆儿在杨大夫那,你一定要抱着他的安全!千万千万!水欣县主一定不会让忆儿活着出示在万人的面前。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回洛阳,你还有时间快速回去做准备。” 王元宝看着我,多了几分顾忌:“茜娘,那你呢?” 我知道,既然在圣上面前说了这种话,我就绝对没有退缩的机会了。 “什么事都在我预期呢,我没事。我只怕忆儿,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我爱的人。”我道。 王元宝清俊的面容一颤:“倘若,你失去的是崔玄籍呢?你还会这么义无反顾的往前冲吗?茜娘,你可知道,你期满的人是当今圣上!” 我忽然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我早就已经没有了生死的概念。我只是不想忆儿像我一样,没有地位,苟且的活在这个世上。我希望他可以放开拳脚,去做他想做的事。” 王元宝最明白我这种笑意背后的坚韧,随即道:“你放心。”道完,洒然离去。 籍郎看着王元宝的背影,与我对视一眼。 水欣县主就是有千万句不愿意的话,可在籍郎的面前,她一定不会真是袒露。 果真,她潸潸笑道:“你们聊,我先去订客店。” 籍郎抬步前,低语道:“三间。” 水欣县主苦笑一声,倒没有多磨叽,立马领着丫头迅速消失。 不得已的注视下,我抬起头:“好久不见。” 籍郎眉头颤抖了一下。嘶哑着声音,玩味道:“我怎么去找你你都不肯出现。偏偏一牵扯到了王元宝,你就出现得这般让我不知所措。” 他眼底下的怒火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但是这正是我想要的报复! 我不自怜,也不自伤:“你不还是一样,不相信我?” 我骨子里的坚韧,总是在遇到这个人的时候不自觉爆发。浑身都是刺的我,让原本就是怒火中烧的籍郎更为大火:“屈突茜,你到底是什么女人?” 我清醒的认识道三年前我自己白负的信任,和忆儿的痛苦,厚厚的怨气促使着我不得不恨。 “我是什么人?我是要夺回我和我儿子应得一切的女人。崔玄籍,你别期望我对你还有什么爱情。在你怀疑我的那一刻,爱情这种奢侈品早就崩塌了。”我轻蔑的一笑,傲视他审视的面容。 三年来,我的所有期盼,早就在我心头开了一朵滴血的花。 再见到他的顷刻间,那种子就好像被拨开了壳子,嗖嗖得冒出。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那个弟弟因为你的母亲终身和他的生母分离。而那个女人,本可以好好等着他的孩子来寻他相认,却因为我被烈火活活烧死。”我一抹冷笑挂在嘴边:“或许,和你害死我谦德大哥,你兄长崔大爷比起来,这种应当是小事了吧。” 籍郎的神情一下变得古怪,他脸色开始由白变青,随后颤颤巍巍的嘴唇抖露不出来一字。 我喃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崔玄籍,我提醒过你了。我这次回来,只是拿回我和我儿子应得东西。至于你那副绵绵长情的模样还是留给县主看吧。” 籍郎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道:“我不会准你伤害水欣和她的孩子!” 前一刻,我还觉得我是否太过残忍,可就在这一刻,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一下子抬起垮下的脸,含笑:“你有能力护住他们吗?崔玄籍,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道完,我狠狠甩开他的手:“这些年,你竟然还活的这么脆弱!” 两辈子来,我都没有遇到过这么爽快的时候!就好像被人打通了任脉,叫我恨不得高跳两下。 水欣一早就候在店外,见我们一个神采奕奕,一个面如死灰,千万句疑问卡在喉咙。 我揉了揉手心:“劳烦妹妹了。” 水欣身边的丫头吃了一惊:“县主怎么说也比你早进门,你怎么就敢喊妹妹!真是没教养的狗东西!” 我行走在水欣的面前,莞尔,倾吐一气:“是吗?妹妹你觉得呢?” 水欣县主明明气得咕咕的,却还能故作镇定:“临湘,不得无礼。” 小丫头不似水欣那般花花肠子,反倒很简单,有多少情绪都放在明面上。 我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那么恶毒的女人,还会留着一个这么善良的丫头。” 临湘气红了眼,狠狠道:“我看你才是恶毒的毒蝎子!” 我不欲和这种人白费口舌,嘴上噙着一丝嘲笑:“店在哪里?” 水欣见我反应先是一愣,再然后淡淡道:“一会儿你和我辆车吧。” 我好气又好笑:“你觉得我会和一个一直想杀我的人坐一辆车吗?” 临湘刚想和我又争吵几句,籍郎缓缓开口:“我看王大商人离开的时候特意给她留了车,水欣,不用你操那份心了。” 既然籍郎都说这个话了,我随即向着酒楼侧门走:“你们在前头开路吧。” 道完,我便轻车熟路的摸到王元宝给我留的车夫。 竟是周武。 周武对我眨眨眼睛:“姨奶奶,这就是崔家二爷吗?” 我木木道:“少废话。怕是还没等你在长安休息好,明天就该回洛阳了。” 周武一脸惋惜:“我还想在这买些东西带回去给家里的老母玩玩呢。” 我不禁因周武的孝心而露出诚恳的笑意,恰此时落在了籍郎的眼里。 第三十六章 愤怒 藏青薄绸毡的马车里,我环抱着热手炉子,板着脸扪心自问。 如果王元宝没有赶在水欣的人回洛阳之前,忆儿的踪迹又会不会暴露。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单纯的寄予希望在王元宝的身上。 因着我是急急忙忙赶来的长安,压根就没有什么随行行礼。而籍郎和水欣都是因年后例行公事上长安请命。他们有着四处的亲朋好友需要走访,而我却只能眼巴巴望着周武能给我带来什么洛阳的消息。 “茜娘,莺娘在长安,你不要去找她吗?” 这是三日来,籍郎第一次和我说话,还是低声下气的。 我仔细端详我手上的炉子,目不转睛,故作还没有听见。 他不紧不慢,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他的性子,怕是我不吱声,他便会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但是最重要的我压根就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要怎么去面对这个人。 我越是低头沉吟不语,他便越是步步紧逼。 “籍郎,李大人一早就派了人来盛邀去他们府上做客,你看?”水欣领着小丫头,一脸纯真的候在门口。 籍郎面容通红,却还是一眨不眨得望着我。 我抬眼对着水欣莞尔一笑:“圣上可说什么时候启程了?” 水欣对着我尴尬的强挤出一丝微笑:“最近吧。”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无误,应该是今儿未时吧。县主,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定定望着她躲躲闪闪的眼神。 洛阳没有送信来,而水欣迟迟不肯出发,籍郎又抛出了莺娘这个甜罐头,我想忆儿一定已经落在了崔家人的手里。 籍郎扫了一眼水欣身边的临湘,对我道:“您不是应该在小日子里吗?最近不适合远行,我已经向圣上婉言请辞了。” 我徒然心底萌生出一丝丝恨意:“崔玄籍,你已经接到忆儿了是吗?” 籍郎用力的点了头,大声应道:“是。” 他抖动的面皮下好似有着一种兴奋的笑意,是因我和他说话了吗? 我飞快的恢复理智:“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打算,我现在就要回洛阳。还有……如果忆儿少了一根毛发,我一定不会叫你好受!” 这是周武从外头形色匆匆得赶来,看见我的样子,有些发怯:“姨奶奶,洛阳来信了。” 籍郎脸色一沉:“你喊她什么?从现在开始,她再不是你们王家的姨奶奶!” 我玩趣意味实足,望着他深深发笑:“我从来不都是王家的人。是你们不要的我!” 周武重重点头:“是蒋姑娘要求的,她说她是崔家的媳妇。不能直呼姓氏。” 籍郎转头望着我,一脸亏欠。 我看着极度恶心,不禁呵斥道:“行了,收起你那副虚伪吧。” 周武只低着头,劝慰:“蒋姑娘,小少爷现在在崔家人手上呢。” 籍郎蹙着眉:“他本就该呆在崔府!” “是吗?如果当年我没有留一手,现在葬在后花园的人,就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手指着他的胸口,怒吼:“崔玄籍,我对你没有任何的亏欠,我也不希望你把我对我的怨恨移驾到我的孩子身上。他是无辜的!他本该舒舒服服享受崔家给他的一切,但是,是你的不信任导致他颠沛流离。如果他现在因为你的一个自私举动,失去了性命!”话一顿,我转向看着他身后的水欣:“我会叫你们一同给他去陪葬!” 道完,我怒摔桌子,领着周武快步往屋外走。 籍郎还没有消化完我的一言一词,水欣就已经拦住我的去路:“茜娘,你误会了!” 我好笑得看着她:“误会什么?误会你对籍郎没有非分之想,还是你对崔家长子之位没有非分之想?” 话毕,我指着水欣的肚子望着籍郎:“你说的此情不变呢?这些都是什么?崔玄籍,不要再想着把我当傻子了,你给不了的承诺,就不要给。” 我狠狠甩开水欣的手,暗暗笑,低语:“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生产离死亡最近的距离吧!” 她双目的瞳孔无声无息得放大,我莞尔:“你也有怕的时候?” 周武不明白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只愣着头脑说;“蒋姑娘,马车都备好了。” 我看着水欣用厚厚脂粉掩盖下的疲惫,细细赞叹:“明明你比我小,但我却看着比你更光鲜,更莹然,是不是你用的心,太多了?” 水欣终是忍不住保持她那份不卑不亢的尊容,松了脸,多了一些怒气。 我见自己撕破她脸皮的目的达到,便最后低声忠告:“我已不是当年被你打脸到无力返还的弱女子了。不否认,忆儿是我故意让崔家人找到的,你急吗?是急没有办法除去眼中钉了吧。” 水欣立即生气了忧患之心,对着我诚惶诚恐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语气懦弱退怯之意毫无天家的威严。 周武看我浑身怒气甚重,不自觉安抚:“姑娘,走吧。” 我笑道:“既然你们还有这么多闲事要留在长安,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我盈盈得向他们两行礼,带人带所备的箱笼一道上车。 车轱辘走远了,周武才低低道:“姨奶奶,您和王大商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一路行过楼台,水亭,正是鸟语花香的日子,我却一副冬日的心境,低低道:“知己,生死之交。总之,不会是爱人。” 周武手一顿,答:“其实我觉得只是王大商人没看明白他自己对王夫人的感情。前些日子一出事,王大商人最心心念念的就是王夫人和虎哥。” 我瞧着周武说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只是他们都有着放不下的曾经,所以看不到现在。” 周武脸一扬:“我想,这会儿未必了。” 对此事我并没有再聊下去的欲望,于是我放下帘幕,心下不免暗自思量,虽然王元宝得到我的嘱托必定会接手忆儿,也会按计划让崔家人不得不认忆儿这个孙子。但是……为什么之前我一点信都没有收到呢? “周武,今夜就麻烦你赶个路了。到洛阳,你再好好休息吧。” 第三十七章 出谋划策 我瞧着车里的漏壶已经更替了三次,皱眉道:“周武,还能再快一点吗?” 周武干涸着嗓子,低压嗓子道:“姑娘,已经看到洛阳城门楼了。” 我飞快的掀起帘幕,周武突然惊恐道:“现在是子时,哪里还能开门。姑娘,这……” “没事,等你到城门下,正是巡视换班的时候。会有熟人来点卯,到时候你再把我这封手札递进去就行了。”我抽出胸口揣着的手札。 周武不禁赞叹:“姑娘早就算到了?” 我顿了顿,脸上带着几分赧然,低低道:“出城之前,有意让王夫人帮我讨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当时我与狼牙帮帮主结谋,交换的条件就是他无条件的支持。如今武才人后宫稳定的地位自然是我随意进出城的最大筹码。 况且我一个弱女子,在他们那些自以为是大老爷们眼里压根就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计划中进行着,官爷特意在我车外做了一礼:“还望夫人早些回府,切勿在街上多有片刻的停留。叫在下难做。” 我柔柔道:“民妇知道。” 说完,官兵便放我们通行。 我不禁掀起帘角打探,无意间却看到极为熟悉的身影:“樊梨花?是我看错了吗?” 想到这,我不由暗暗心惊:“她来洛阳做什么?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已经嫁进薛家了吗?” “姨奶奶来了。”桂林屋里的小丫头低低叩在门上通报,里头的烛火立马点起。 桂林有些忸怩得开门:“我以为你怎么都会等到明早上的。” 我不禁有些愧疚:“多是我没顾及到你。” “茜娘?” 我一个踉跄,放眼看着匆匆穿衣的王元宝,再看桂林脸上抹不去的红晕。 王元宝顿了顿手,抬头道:“我们到正厅去讲吧。” 桂林极力掩饰,又道:“虎哥就在后房,我怕吵醒他。” 我一副了然的表情,打趣着桂林:“要不要再把窗子打开通个风?” 桂林害臊得轻轻推了我的手。王元宝闻声也红了耳根子。 我不禁嘀咕:“你这大商人,还会少逛窑子?” 桂林低垂着眼睛,喃喃道:“元宝,他,很洁身自好。” …… 这里头意味太重,我立马拔腿向外头走去:“我担心忆儿,我们还是快些商量对策吧。” 王元宝已经披上了羽缎,跟着我迅速出屋。 留下桂林又是有些气馁,却又翻上一次甜蜜:“至少,他的眼里不再只有她了。” 毕竟忆儿现在在崔家人的手里,元宝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暗中派着几个早前安插好的眼线护着。 “我又不能有太大的动作。怕顾此失彼,要是一不小心暴露了,真怕你和忆儿以后在崔府没人护着。”王元宝手执着水吊子,给我斟茶。 一天行了百里路,自然是口渴至极,我哪还有功夫品茶的好坏立马一口仰尽,道:“圣上现在在哪?” 王元宝略略一思忖:“古殿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已经安排了三日后的狩猎。就在西山。” “当时大臣在场应该不少,我想圣上是不会希望我在那个时候自爆烦心的家事。”我嘀咕。 “圣上已经见过忆儿了。”王元宝万份镇定的沏茶,低低道。 我一个嘴巴长得大大的:“怎么可能?” “是杨大夫给圣上治病时,带着忆儿,叫升上瞧见了。你也知道,忆儿那个外貌就是铁打实的证据。”王元宝扳动着拇指的玉戒指,把绣有万福的字纹朝上,有朝下:“圣上极其喜爱那孩子。赏赐不少书画笔墨。” “什么!” 一个四岁的普通孩子,能得当今天子的垂青,已经是一件举世无双的新闻。如今,圣上又亲自赠送忆儿笔墨,那便是要开笔的意思了。 王元宝盯着我:“你对忆儿也要求太高了一些。他才多大?虎哥连子都识不得几个。” 我不禁暗暗咂舌:“我没有啊。” 一说完,我浑身一惊。 我能是魂穿,那一向懂事听话的忆儿,会不会也是魂穿? 还有杨大夫说的那个与身俱来的孤僻,按理陈大的孩子这般开朗绝对不会叫忆儿觉得一四四孤单的。 心中疑团越来越大,我只恨自己此时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儿子。 桂林正匆匆赶来,一进屋,便叫小丫头端着不少的甜点吃食,轻叹道:“你看你,就知道叫茜娘喝茶。她现在空着肚子,可不是要把胃喝坏了。” 那种自然得几乎像几十年妻子的口味叫我好生羡慕,我嘴角扯出一丝羡慕的笑容:“能看到你们如今这样,我也是真开心了。” 王元宝没有搭腔,自顾自喝茶。 桂林嗦了他一眼,赶忙道:“我已经邀请了高夫人李夫人,明天去庄子上泡温泉。你看,可还要让他们把各自的女儿带上?” 我纠结了一番,低低道:“高艺卿可死心了?” 桂林皱着眉,摇摇头:“没。而且,高夫人也和崔老夫人讲了。” “不懂她什么想法,竟然舍得叫自己的亲女儿去做别人的小妾。”王姨端着热汤缓缓而入。 我一看不禁起身接碗:“王姨。” 王姨含笑:“快坐下,好好歇歇。来回赶路的。” “我倒没事,叫您,一把年纪了,还和我折腾。”我愧疚得拉着王姨的手诉说。 王姨轻轻叹了一声,满脸都是歉意:“只是桂林又有了身孕,我只怕不能再跟你去崔家了。” 我立马止不住的笑意洋溢在脸上,看着桂林。 桂林羞红着耳根:“没多久的事。才几天。” 我亮着眼睛,细细笑:“虎哥一个人也怪孤单的,是该添个孩子了。” 几个女人其乐融融的笑说了一阵,王元宝轻声咳嗽一声:“忆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现下就留在崔府了?” 我思忖了片刻:“我已经和水欣县主宣战了,我也不想忆儿跟着我受罪。倒不如,索性让他跟着杨大夫学医。如此,崔家也不能强留着人。” 桂林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好是好,可是,你才和忆儿团聚。就要分开……茜娘,我怕忆儿太小了。” 王姨不禁点头:“是啊,但是我看小少爷如今留在崔家也不一定安康健长。茜娘你也才回崔家,压根就没有立稳脚,他们要对付一个四岁的孩子,再简单不过了。” 王元宝也是这个意思:“虽然我觉得对孩子可能残忍了一点,但是舍得一时,换来得可是一世。” “你说得到轻巧,那孩子离开母亲一时,就仿佛是一世了。更何况,等茜娘站住脚,都不知道忆儿还是否想回崔家。”桂林不假思索得辩驳着王元宝的话。 这是做母亲最透彻的苦楚!是的,就三年,忆儿已经少了父爱母爱。我已经错过了他整整三年的成长历程。 但是交给杨大夫,是我数月以来认为最妥当的法子。 看见我眼眸低垂,王元宝和桂林都没了声响。 王姨低低道:“没事。现下不还有林姨娘帮你吗?要绊倒水欣县主不会难的。忆儿不过是跟着杨大夫学医,茜娘想见还是随时可见的。这跟之前三年不一样。” 听见王姨这般安慰我,到底还是好受了几多:“可是忆儿毕竟只有四岁。” 王元宝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想把虎哥送到军队里去吃两天苦呢。” 桂林一听立马跳脚:“你小时候可曾去过那种鬼地方?” “怎么就没去过了?我还是从那里爬出来的呢。”王元宝吹鼻子瞪眼得高声回道。 王姨一时头大,拉着我笑道:“他们两最近老是这样。我看现下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对策来,你也累了好几日了,快去歇息吧。” 桂林推过汤:“姑妈刚起来熬的,你快些喝点吧。” 我看着他们一个两个真心为我愁,不禁心底扬起了一丝暖流:“对了,我大哥他们那,可有消息?” 桂林和王元宝对望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你二哥回来了。” 我一口热汤卡在喉咙里:“那我二嫂怎么样了?” “没事,都挺好的。”王姨赶紧给我顺气:“你二哥只是去了一趟西域。在那里沙漠迷失了路。现在回来也是没有再出游的打算了。” 我不禁颔首:“二嫂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王姨眯着眼,笑:“可不是,今年事事都顺利了起来。茜娘,你放心吧。你们也会好起来的。” 一句话,说得我心头异样酥软。 我还没进门,莫娘就在门口连连福身,语气谦恭,亏欠道:“莫娘见过主子。” 她也算机灵,知道我现在身份尴尬,直接称呼我为主子。 我微笑着点点头:“忆儿的事不怪你,你起吧。” 莫娘乖觉得起身,又道:“主子在山上的东西都带下来了。只有一块玉佩,好像不知了去踪。” 我心里头一紧:“是我一直佩戴那一对?” 莫娘颔首:“不过我前阵子看到小少爷把玩着。” 我不禁松了气:“那一定在忆儿那。” 不对,我为什么还要那么紧张和那个人的定情信物? 第三十八章 宴请 昏昏碌碌行了大半日的光景才跟着桂林他们出城到了温泉庄子。 庄子毗邻西山,正是极好的地段。四周多被我圈拦改造成了密密麻麻的生态林。 “山丘一波接一波的,以往都没发现城外有这么美的地方。”高老夫人拦着我的手臂热络道。 李夫人和我就在康王府有过一面之缘,好在高老夫人一早就和李夫人讲过我的事,包括三年前崔家的私事。 “世事难料。崔家人夺了你的陪嫁,却还是躲不过落魄。而你带着孩子,却还能赚的万贯家财。”李夫人不禁赞叹。 “夫人谬赞了。茜娘只是在这几年用着陆陆续续攒下来的钱财买回一些不值钱的田地。统共也才五百多亩。”我挥挥手含蓄解释道。 高老夫人眉头一皱:“就买了田地?那这是?” 我推过桂林:“这些大权都是王夫人的,我只是管事的。” 桂林对着我死命眨眼,低语:“怎么就成了我的了?” “你觉得他们能理解一个女人能一夜暴富吗?我不想刚洗白,又被不必要的人染黑了。”我含笑对着桂林动唇说。 桂林颇觉无奈,却还是细细垂头:“是啊。我和我家大人只会数钱,对治理的事还是得茜娘多扶持一些。” 高老夫人笑眼眯眯:“桂林不会理财我信,但是王大商人……怕是不会理会我等妇孺的小钱吧。” 李夫人附和着笑道:“是啊。王大商人现下可是洛阳城第一首富,连福州人都知道王大商人可是有个聚宝盆呢。” 闻声,桂林对着我翻了翻眼睛,抬头笑道:“都是虚言。”说完便自然得转身拉着高艺卿:“你姐都已经嫁人四年了,你可要抓紧些啊。” 女孩子嘛,一听到人家议论自己的婚事就娇羞的低下脑袋:“总是要听父母的。” 高老夫人略有些不舍得扫了一眼高艺卿,又对我道:“这孩子一根筋。” 高艺卿的脸立即红了,无论是三年前的康王府做客,还是前段时的康王府宴请,她都是最清楚不过看着我和籍郎一言一行的旁观人。 我思忖了片刻,简单道:“艺娘,崔二爷不适合你。” 高老夫人和李夫人双双哑然。 大抵是真的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的阐述。 高艺卿片刻就湿润了眼眶:“茜娘,我不会和你们抢的,我只想远远看着他就好。” 这个话,我何曾没有说过。但是结局呢? 高老夫人沉默了一下,低声解释:“三年前崔家二爷救过艺娘一命。” 李夫人尴尬的笑了笑:“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可是险象环生呢。” 我们一行人不紧不慢得步行者,身边带着的小厮丫头并不多,但犹豫路实在是没有城里的平坦,还是叫我们几人之间的距离隔得远远的。 我没想到籍郎和高艺卿还有这一层面的缘分,也知道英雄救美这种落下的情结可是刻骨的。 再靠近庄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撑着小伞过来。 高老夫人快步上前:“如果可以,你也帮着我劝劝。水欣县主的事,我多少知道点。艺儿太年轻,哪里是她的对手。” 桂林闻身侧首看着高老夫人:“既如此,怎么还去崔家提亲?” 高老夫人老脸皱成一团,想着都是自己人,还是袒露了真相:“那孩子,我们不准,她就以死相逼。” 桂林微微思忖:“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么烈性子的时候。” 后头传来艺娘扶着李嫣然端丽的笑语声:“你慢着点,地上雪都没化呢。” 我木讷道:“三年前,是城里出事的时候吗?” 高老夫人跟着我一道望去,看着自己的女儿心肠柔软不禁暗暗自叹:“是啊。当时跟着崔三爷一同来的,三爷急急忙忙去救卿娘,我和他爹都被人圈禁了。艺娘被人下了药,差点被人……还好崔二爷临时返回屋里查了一番,碰巧救了艺娘。” “你们后来见到崔二爷了?”我略略一思忖,总觉得哪里不对。 桂林望着我:“当时我好像听说崔二爷在书院啊?” 高老夫人一个激灵:“不会吧,艺娘一直心心念念着,不可能会看错人的。” “老夫人,你不是说艺娘被下了药吗?”桂林提醒道。 我跟着点头:“二爷是第二天才赶到了洛阳城外,正好碰见了崔老爷,但是也有可能先去了一趟高家照应三爷。” 高老夫人不多话只问:“二爷的脖子后面可有一枚红痣?” 我随即答道:“没有啊。” 高老夫人,我,桂林,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恰此时,艺娘领着李嫣然走了过来。 李嫣然盈盈一笑:“都是我身子不好,拖累了艺娘。” 艺娘款款拉着她手:“哪里的事,我们本就是出来郊游的,要得就是这份闲情啊。” 我聘请的庄头领着几个小丫头过来行礼,起身问道:“王夫人,已经备好了吃食住宿,是否现在进去?” 高艺卿和李嫣然双双嬉笑了一番,随即艺娘调高音道:“娘,我看那处的杜鹃开得甚好,嫣娘说想去摘一点做干花。” 我闻声顿了顿步子,看着高老夫人。 高老夫人有些为难的望着桂林。 桂林自知那处杜鹃品种的罕见,也知道这一摘再开就是三年正想着婉言拒绝。 我却赶在她开口之前道:“难得姐妹们来玩,尽管放开手脚去玩吧。” 高老夫人瞅瞅艺娘的兴头劲颔了颔首,又说:“摘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桂林一阵心疼得拉着我:“那可是你移植培育了三年的杜香啊!” 我略略放下语调:“总是干花保存最久了。再说,她们两个小姑娘能摘多少。” 高老夫人不禁含笑看我:“茜娘还会养花?” 我引着她和李夫人往屋里走:“在庵里闲来无事就看看种植一类的书籍。总觉得花也是有喜怒哀乐的生命。” 李夫人侧身道:“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屋里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梨花圆木桌上早就摆上了不少的糕点。高老夫人微微点头:“环境什么确实不错。但是,王夫人,你确定会有人来度假吗?” 我拿着桌上的暖瓷茶具,主动给她们煮茶泡茶。 莫娘悄摸着靠近我:“高家姑娘和李家姑娘都吵着要去看染房。” 真是城里人,什么东西都稀奇。 我挥挥手,走到高老夫人身边:“不远处有个染布房,可要去看看?” 李夫人端着茶盅用鼻子一嗅:“花茶?” 我笑了起来:“都是女子,便用了时令的花茶作为招待。我想你们应会喜欢喝这犯一丝丝甜意的金桂茉莉。” 高老夫人点点头:“染房我们就不去了,你带我们在庄子里四处看看吧。” 莫娘立在一旁,已经明白了怎么个说法,对着我悄悄行了一礼,便先退了出去。 桂林都看在眼里,俯身:“今儿下雪了,怕是不适合泡温泉吧。” 我微微笑着,领着桂林:“一会儿无论见到什么,你已经不要尖叫,一定要沉住气。” 桂林脸色铁青,紧拉着我的胳膊:“茜娘,你想干什么?” 我想着还是和她提前报备一下:“只是稍稍叫人改动了温泉池子。” 桂林歇了气:“只要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就行。” 高老夫人和李夫人都盖上了茶碟,我便起身吩咐人打伞。 刚刚出了正门的院子,高艺卿和李嫣然就欢欢喜喜得走了过来。 高老夫人看着她们手里摘得花扶手散一些香味送到鼻尖:“果真是极品。远在千里,就好像已经置身在花海里了。” 李夫人含笑:“可不是。但是这话喜湿喜阳,最难伺候。我家老爷从西域商贩那里买了好几株苗子,可无意培育出来的。” 高老夫人傻了眼:“这么稀罕?” 得到李夫人的点头,高老夫人立马对着我行了一礼:“这可不是糟蹋了?” 我连忙扶起高老夫人:“这花虽然好看,但花期极短。做干花何尝不是留住生命的方法?” 高艺卿不禁躲在李夫人的身后,闷闷不乐。 李嫣然款款行了一礼:“是嫣娘太小孩子气了。” 我主动牵着她细白嫩肉的手:“诶,哪里的事。妹妹要时常来玩才是。就这点花,换妹妹一笑,还是值得的。” 李夫人闻声心疼得看着李嫣然:“孩子就是太孤僻了,性子随他父亲。” 李大人宠妾可是举城闻名的事情,李嫣然柔弱的性子根本就是随了李夫人,在李家这个虎穴里,她何以为乐?李嫣然不爱笑,那是必然的。 高艺卿见我如此解释,倒更全了她和李嫣然的姐妹亲:“是啊,我都不怕被我娘说,就为了让你高兴。你啊,就别拘泥那么多心事了。” 李嫣然翘起了嘴唇甜甜一笑:“不是说要去泡温泉吗?” 我边走边笑着:“只要别嫌弃我,对你们招待不周。” 一圈看下来,高老夫人对设备设施赞不绝口,李夫人对潇湘馆更是流连忘返。 李嫣然和高艺卿看蚕宝宝吐丝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第三十九章 糊 再没行多久便到了温泉池边上,桂林两眼放光,最先惊叹。 本来还没有往这一处看的高老夫人被桂林的惊叫声下了一跳,随即也愣住惊叹。 我扶额,为此我还特意和桂林提前报备了,怎么还这样。 桂林极其激动得小跑过来,搂住我的肩膀:“神人啊,神人,茜娘,你不是才研制出来透明的琉璃吗?” 闻声而来的高艺卿和李嫣然纷纷惊呆。 我不禁暗暗咂舌:“不是我做得。是王大商人。” 桂林揉了揉眼睛:“不可能,元宝天天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弄了这个?” 连带着李夫人都有些质疑得望着我:“茜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这确实王大商人做的。桂林,他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板着桂林的身子,随即又道:“既然来了。不如就泡着温泉,听风赏雪吧。” 高艺卿和李嫣然立马炸开:“这是露天吗?会不会被人偷窥?” 李夫人也连连摆手:“就这样观赏就行了。” 桂林对我无奈的一笑:“我觉得你还是把木门架起来吧。” 我还是高看了唐朝的开放,随即吩咐人将池子周围木板环绕封锁。 服饰茶水点心的小丫头清一色都穿着白底刺花的裙袄,束缚着不同颜色的腰带。 高艺卿好奇的问我:“这是有什么区分的意思嘛?” 我手指着束蓝色腰带的侍女:“这是换汤的。” 此时又有一个束黄色腰带的侍女走来:“这是煮茶的。” 说话的功夫,手指过的丫头都迅速做出回应,但却没有一人多瞟我们这些主子一眼。就连走路都是像飘得一样,极轻。 高老夫人大为赞叹:“这么一个大院子,光侍女只怕就不下百八个吧。” 我颔首:“还有好几个推拿师。” 桂林早就卸了外衣,跃跃欲试得走进池子中央,袅袅热气环绕,就好像在仙池里沐浴的仙子一样。 李夫人看得大为咂舌:“我等不及下水了。” 高老夫人莞尔:“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姑娘一样呢。” 李夫人老脸微微泛红:“可不是,这美景,叫我小女心都泛滥呢。” “艺娘,我们也下去吧。”李嫣然脱了裘衣还裹着棉絮。 我看着厚重的一副不禁扶额:“嫣娘,棉花泡水会很沉很沉的。” 李嫣然羞红着脸:“可是再脱……” 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层关系,连忙招手:“去,拿一件袍子来。” 桂林头靠在温泉池边上的石头,盈盈笑:“那可是千丝绵一根一根碾成的袍子。遇水轻浮,还能遮蔽。” 李夫人掉转头看我:“很贵吧?” 我笑着点点头:“不过还能回收利用,也不会吃亏。” 小丫头送来了衣服,李嫣然不声不响的换上对着我福了福:“多谢茜娘。” 我看她愁眉不展,笑吟吟得挽着她手,让她起身:“我可是来请你玩的,你若老对我说谢谢,岂不是白负了我一番心意?你开心,才是对我最好的回馈。” 一旁的高艺卿连连点头:“是啊,开心最重要的吗。” 我看她对李嫣然身上的衣服极是喜欢,便道:“妹妹也换下吧,一会儿湿了,烘干也怪麻烦的。” 高艺卿瞧了瞧高老夫人,摇摇头:“已经很麻烦姐姐了,我还是算了吧。” 高老夫人点点头:“艺娘,快扶着点嫣娘进来吧。” 桂林眼瞅着,脸上尽是笑意:“茜娘,你怎么还不进来?” 我莞尔,对着身边的小丫头又吩咐了一句,便迅速更了衣服进池子:“待到你们泡得酥软了,就去岸上找那个浅色腰带的侍女。那便是推拿师。” 李夫人有些扭捏道:“我们就这样泡泡挺好的。” 李嫣然低低头,看着清澈见底水里的脚丫:“娘,应该不会有男子闯进来吧。” 李夫人目光飞快的扫了一眼我:“王夫人肯定一早就四处盘查过了。放心吧。” 桂林连忙应声:“是啊,边危线上还放了猛兽。” 高艺卿挨着桂林低声问:“是老虎吗?” 高老夫人摆摆头:“这丫头,什么异想天开的事都有。” 我盈盈一笑:“可这次,艺娘没有说错。” “是,守门的就是老虎。那可是山中之王呢。”桂林对着我眨眨眼睛。 高老夫人和李夫人不明得互相对望了一眼:“那会不会冲进来咬我们。” 我摇着头,幽幽道:“只是那看门的婆子叫老虎罢了。” 高艺卿红着脸,被李嫣然打趣得笑着。 刚刚被我吩咐过的小丫头取着一篓子的杜香撒着。 高老夫人连忙道:“这……” 我轻轻笑了笑:“是王夫人刚怀着孩子,这花是参了草药的,利于她保胎。” 高老夫人和李夫人立马调转方向,对着桂林一抱手:“恭喜恭喜了。” 桂林转向看着我轻叹道:“你看看你,真是藏不住事。” 高老夫人含笑:“这是喜事,何必藏掖着,可是怕我们到时候去讨酒喝?” 一话逗得在场人纷纷都笑开了。 桂林看着艺娘,定定道:“艺娘,听说崔二爷救过一命?” 话音一落,高艺卿咬了咬嘴唇,耳根泛着红晕:“嗯。” 桂林笑得很是可掬:“不是说当时被下了药,怎么就看清了呢?” 高老夫人虽然有些难堪,但也期望知道真相,只是到底还是有些责怪桂林就这么草率的当众问出。 我安抚着高艺卿,低低道:“若是为难,就不说了。” 话音落,高艺卿抬起眼睑,倔强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会看不清呢?” 高老夫人顿了顿:“可是你说救你的人,后脖子有颗红痣,但是崔二爷没有啊?” 高艺卿咂舌:“但是我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的人,是籍郎没错呀。” 我心头一紧,模糊的视野里…… 桂林和我均是一愣,随即桂林抢先一步道:“那个药查过是什么了吗?” 高老夫人暗咬牙:“是迷药。怕是流寇想……” 桂林没有了我预期里的惊恐,而是冷笑:“又是曼陀罗花粉。” “艺娘,你看到的人,一定不是崔二爷。”我对着高艺卿一字一句道。 第四十章 桑拿 闻声,高艺卿整了整脸色:“茜娘,我知道你和二爷能有今天都确实不容易。我也没想过和你抢二爷的心,我就只是,单纯想报答他救命的恩情。” 我挨着高艺卿坐近了些,陪笑道:“艺娘,你可有想过?若你报错了恩情,那真正的救命恩人要知道了会不会自责?我想他救你的时候,只是希望你能继续开开心心得活着。” 高艺卿看着我,带着笑意懒洋洋道:“即便不是二爷,也必是和二爷长得极像的人。当时三爷去救我姐姐了,不是二爷还能是谁?” 高老夫人侧头盯着我,低声道:“是啊,谁都知道崔家大爷已经去世依旧。二爷唯一亲的兄弟就只有三爷了。” 我听完此话,怔了一会儿,干干道:“不,崔家还有一个四爷。” 连带着桂林都一副不肯相信的吃惊模样:“茜娘,你说什么呢?崔老爷有必要藏子吗?” 我越听,心越静,想想还有些小小的兴奋:“这个孩子,连崔老爷自己都不知道。” 高老夫人和李夫人双双沉默:“茜娘,你当真确定?” 桂林一面摇头一面道:“她从来不会说莫须有的话,艺娘,那个人一定不是崔二爷。当夜崔二爷还在学堂呢,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洛阳城。” 高艺卿一听自己信以为真的事,已被证实是自己的错误判断,只垂着头,默默坐在池边。 高老夫人不禁得桑得推了我一下:“茜娘,要是真的话,我得赶紧跟我家大人商量。” 我敛了敛笑意,认真道:“此事不会有错,我已经找人证实过二爷是出事后第二天未时进得城,而且第一时间就是去了卢家庄子和崔老爷他们汇合。” 李夫人一面听着,一面细细回想:“当时我家大人正从城东来,好像有说过路上看到了崔二爷急急忙忙往庄子上赶,说是你生了孩子,等不及要回去,就不和我家大人多交涉了。” “当时我正在庵堂,确实已经临盆了。”我默认道。 高老夫人脸色渐渐浓重,最后猛得叹道:“不对啊,三爷也说是二爷,没错!” 桂林面色严肃得迎了上来:“有没有可能崔家三爷也知道这件事?有意护着?” 我沉思想了一会儿,轻叹道:“这些事还是等我回了崔家再查吧。艺娘,我想你还是先不要那般死心塌地了,看看身边那些对你好的人。你也不能负了别人对你的情谊啊。” 李嫣然小声道:“是啊,胡哥哥对你可好了。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特意去学了变戏法,想着逗你开心呢。” 李夫人看着两个孩子嬉闹,便慢慢游走到我的身边:“嫣娘体弱,到如今十八的年纪还是待字闺中。茜娘,你认识人多,可有什么不错的公子?我和她大人都不需要什么家财万贯,名门高户,只求人踏踏实实的。” 我应了话,便把事记下。 高老夫人频频叹道:“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艺娘早该跟胡公子结亲了。” 现在话说的差不多了,我便唤人上来池壁,桂林最先跃跃欲试,和我们几个人打了招呼就去按摩了。 李夫人一手扶着自己的胳膊,一双眼睛仔仔细细跟着桂林打转:“真有那么舒服吗?” 高老夫人一把年纪了,也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看着桂林渐渐舒展的肌肤很是羡慕:“我也一把老骨头了,不如试试。” 我含笑,便又叫了一个丫头。 “天哪,李夫人你快来,真的是……诶哟,真真是极舒服,极痛快。”高老夫人不住赞叹。 想想李夫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大方便:“我就不了,别人碰一下我,我都觉得难受。” 我自然知道李夫人说的是下等侍女的触碰,毕竟等级在那里摆着。 李嫣然和高艺卿看着桂林都有些昏昏欲睡极其享受的姿态,再听着高老夫人不住赞叹的声音,纷纷动了心思:“我们也去试试吧。” 我自然是最喜欢她们能够尝试的。 毕竟推拿这种东西,你没享受过,怎么能体会其中的幸福。 此时天上飘落的雪花渐大,落在玻璃的窗檐上却遇热而化,形成水滴。 “我已经找不到词汇来形容此时的心境,王夫人,我想你这个庄子要推广开来,一定来宾络绎不绝。”高艺卿侧躺在软榻上,喃喃道。 桂林亦不答话,只略一沉吟:“没打算推广,只想几个熟络的夫人能有个结伴度假的地方。” 李夫人盈盈笑:“可不是,他们男人每日花天酒地的,而我们女人却只有宅在府里。如今有了这么一个诗情画意的庄子,就是来喝喝茶,聊聊趣事也不错啊。” 李嫣然观喜不自惊叹:“就是还少了一些趣味的活动。” 桂林打了一个响指:“茜娘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早就在后头平地草上造了一个骑马场,专门用来打曲棍的。” 高老夫人看了看外头的雪花:“要不是这天气不好,不然咱们也可以去试试。” 李夫人连连摆手:“我年纪大了,哪里还能骑马。” 高老夫人料定她必定会如此推脱,直言道:“这里都是女人的天下,你还怕有什么不妥的吗?要那些约束干什么,出来就是玩的。” 众人不由微微一震,我笑道:“没想到高老夫人还这般与时俱进啊。” 道完我轻轻一击掌,长窗之下便有数名青衣小丫鬟,齐刷刷端着精油而至。 “不过这次衣服就不能留着了。”我直对李嫣然的纳闷回答道。 李嫣然连忙捂紧帕子:“我觉得就这样挺好了。” 我微微笑:“不用担心,我会用帘幕割开,你若不能接受,只用正面朝下,趴在软塌上就好。” 定定寒香入鼻,李嫣然想着一定是极舒服的,便不舍得拒绝,羞红着脸道:“我便试试吧。” 高艺卿自是乐此不疲,我便吩咐了四个侍女架起青丝帘布,小丫头极其机灵,自知有些东西不能直视,便细细教导各位女士怎么更换做美容用的浴巾。 一来二去,桂林最先上榻:“该吩咐人布菜了吧。” 第四十一章 姐妹齐心 我看着她一副气定悠闲的模样不禁摇头:“真是上辈子欠你,全都得我操心。” 李夫人含笑看着:“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姐妹,就是同心。” 我莞尔不再言语。 李夫人即来无事就跟着我一道去了大厅。 此处的水晶玻璃较温泉池更大更长,李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一声喝彩:“王大商人府里的地只怕真是黄金铺的了。” 我微笑道:“李夫人真是夸张了。这万丈高的琉璃也是宫廷秘史所制作的,王大商人哪里有这本事。” 李夫人一转脸笑瞧着我:“那也是要陛下对王大商人足够抬举,太能这份殊荣的。” 我不由点点头笑道:“此话到对。李夫人,咱们再往前头走一点吧。” 正是换季的时候,火盆最是需要仔细的。 丫鬟们见人来了,连忙用水勺子盖在炉上。 李夫人侧首问我:“这是为何?” “此处地干,不比温泉池边。夫人小姐们用完按摩后,回来最要紧的就是保湿。若是如此,不仅能暖了手炉的水,还能保持环境的湿度。”我盈盈道。 这厢话音刚落,便有领事的丫头带着一瓶瓶吐蕊的红梅而入。一套套雍容华贵的银杏金丝镶瓷碗看得李夫人是目不暇视:“即便是我见过了古今往来多少稀罕物,还是不得不对这里的一砖一瓦表示赞叹啊。” 我轻轻双掌一击,便有人将帘幕拉起。 “这是西山吗?” 风雪下,朦朦胧胧的西山,就如刚刚苏醒的少女一般,叫人春心荡漾。 李夫人微微一凛:“即便我这把年级了,都好像有了第二春一样,浑身酥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温泉泡的,还是这番诗情画意所渲染的。” 我领着李夫人往庭中走:“不管如何,总是开心最重要。” “剔透明净,置若无物,这琉璃就是最近宫廷秘史所研制出来的吗?”高老夫人由高艺卿和李嫣然分左右扶着,桂林紧随其后。 “诶呀,没想到,竟有这奇效?”李夫人暗暗咂舌,后又不禁悔恨自己的迂腐。 高老夫人眉眼一抬:“他们拿镜子给我看时我还不肯相信呢。” 李夫人起身相迎:“冰肌玉露,足足能有年轻十岁呢。” 李嫣然侧首相笑:“可不是,如今和艺娘站一起,高老夫人倒更像她的姐姐。” 一句话逗乐了再场所有人,高老夫人点着李嫣然的额头,宠溺道:“我只当我家艺娘泼皮了,没想到,你这孩子,一开口可就是不饶人了呢。” 李夫人望着自己一下子好似开朗不少的女儿,很是满意,对着我又是多了几分敬佩:“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尝试一下。” 我忍不住回道:“当然可以。” 高老夫人见我如是说,便道:“那明儿我沾个李夫人的光,再做一次美容如何?” 高艺卿对此很是喜爱:“娘是要抛弃女儿独自一人享乐吗?” 眼瞅着各位都已经抛出了最初的束缚我不禁看到了未来满盆金箔的发财之境。 桂林偷偷对着我竖起拇指。 漏斗换到了第三盘,西山上便有几处行人匆匆往山下走。 “圣上发病了。” 李夫人和高老夫人彼此对望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问道:“那大人呢?” 下来报信的太监是内侍总管的徒弟叫冯四,对文武百官的夫人都极其熟悉,随即他立马回道:“高老爷跟着圣上和杨大夫去了长安。李大人好像有要事在身先去了安州。” 四下静寂无声,桂林低低道:“安州,那不是李恪在的地方吗?” 桂林能想到,两位夫人怎么可能会想不到,都连忙挥挥手:“王夫人,隔墙有耳。” 桂林一愣,当即闭上了嘴,再不多话。 我道:“几位夫人小姐,一会儿都由王家护院派人送回洛阳府上,你回去通报一声两位的大人。让他们勿惦心安。” 冯四一听我话中有话的意思,不禁怔了一下,随后立马恭敬道:“几位夫人放心。” 高老夫人已经明白过来,悄悄靠近我右侧嘀咕:“难道又要出什么事了吗?” 我眉头紧缩:“老夫人忘了,这李恪的母亲是何人了吗?” 高老夫人打了个干,自觉这中间的门道,暗暗说:“那便有劳王夫人了。” 桂林挥挥手:“我既然把你们带来了,必是要护你们周全的。” 我们这边话音刚落,后院子里就有不小的动静。 莫娘眼瞅着几位夫人都在,蹑手蹑脚得靠近我,附在我耳边道:“好像是康王府的人,来接两位夫人。” 高老夫人顿了顿,方道:“康王?” 我隐隐点头,高老夫人便一脸颓然:“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眼瞅着山上的人越来越稀,而后院的不速之客分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桂林发狠:“不如叫元宝带人过来驱散了吧。” 我拉住桂林的手:“你能保证王元宝带来的人就都是清白的吗?只怕他们一直不动手,就是想等到那一刻,不费吹灰之力,击溃王家,高家,李家。” 李夫人这才幡然醒悟:“为何还有我们李家?我家的大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官啊。” 李嫣然看着自己的母亲的白目只得硬着头皮劝慰:“娘,你对我爹太不了解了。” 李府的事,我们都清楚的狠。宠妾灭妻谈不上,但是这个妻是摆设,那是肯定的了。 高老夫人牵着李夫人的手,忙道:“兴许是你家那位不想你操心呢。” 李夫人垂着眼眸,一丝苦笑:“谢谢姐姐的宽慰。” 桂林眼瞅着气氛太过压抑,轻轻换了一口气:“现在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我看康王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怕是不会让我们轻易逃脱。”高艺卿一番常态,镇定道。 就连高老夫人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开窍了,而我和桂林却不禁相视而笑。 “茜娘,你要回去照顾忆儿,不如你先走吧。”高老夫人大抵猜到是怎么回事,热情的拦着我的手臂说道。 我微微一笑,摇头拒绝:“金口一开,自然要做到。你们放心吧,我留下,你们都走。” “茜娘,你在说什么呢。”桂林紧紧拽着,嘀咕:“康王的事可不在你计划范围内啊。” 高老夫人吃了一惊:“你知道圣上必定会在此发病?” 桂林想着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事,便直言:“茜娘早就算到李大人和高大人此次必是有要事在身,便让我提前约你们二位出游。以防城中再出什么变故。” 李夫人想起三年前流寇满城厮杀抢劫的景象不禁扶着胸口叹:“真是……还以为太平盛世,就不会有那么多骚心的事了。” 高老夫人顿了顿,问我:“既然想到把我们接出来,怎么没把忆儿也带出来?还有王大商人他们……” 我略略压低了声音:“崔家和王家都是掌握着部分势力的,李恪只有拉拢接近的份,不可能做出用妻儿子女威胁忠臣。而只有像李大人,王大人,这种对太子之位尤其重要的臣子才会让一向仁慈的吴王不择手段。” 李夫人虽然听不太懂,但是看着高老夫人越来越青的脸色,暗暗发颤:“那我们会不会连城都进不了。” 高老夫人点点头:“看西山上侍卫都是行色匆匆往长安方向走,陛下此时必定是重病。而吴王要想夺得篡权,第一要封锁的就是洛阳的要道。王夫人,我想王大商人走商的路,你一定熟悉吧?” 桂林想了一想:“虽然记不全,但是洛阳这里的还是有些门道清楚的。” 此时外头的风雪愈演愈烈,我看着一行人站在门口说话也怪哆哆嗦嗦得,便开口相劝:“毕竟不是易事,我们还是回屋商量吧。” 李夫人一脸亏欠道:“我就是个愚妇,不能给你帮忙还得添乱。” 我吩咐丫头们取来了羽缎,分别给各位女眷披上:“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我们只有互相搀扶才能共度难关。没有谁拖累谁这种说法。” 寒风袭来,李嫣然怯怯得站在长廊下,哆嗦道:“娘,进去说吧。” 高老夫人是极其聪慧的女子,不仅想到了走商道的法子还想到了声东击西的对战方式。” 李夫人怔了怔,不禁对面前老姐妹刮目相看:“我看你说这兵事头头是道,一点都不输于我家大人啊。” 高老夫人见李夫人一脸崇拜的目光,终究脸上微微一红,浅浅道:“小时候我家大人就喜欢给我读兵书,我也就记了几个在心上。” 李夫人莞尔:“这哪里是几个小故事就能参透的。” 高艺卿猛猛点头:“是啊,娘,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有本事呢?” 高老夫人听到自己女儿由衷的赞赏,止不住笑了起来:“行了,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戴高帽子。法子我想好了,可路子就得麻烦王夫人了。” 桂林神色温和,故作从容得看着我:“茜娘,我就做那个东吧?” 我片刻没有犹豫:“不行。你有孕在身。我怎么说还有一身武艺呢。” 高老夫人和李夫人一脸吃惊得看着我:“什么?” 第四十二章 浓椛 黄昏时分,西山上的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扯絮一般飘落了一地。 周武驾驶的马车发出咯吱咯吱不小的声响。 我坐在里头隐隐不安。 怎么迟迟没有跟来的人。 “姑娘,他们会不会没有跟来?” 周武止不住回头看看那辆空荡荡的马车有没有跟上步伐。 我依稀记得在过一刻钟,我们就该到洛阳城下了。如果再这么平顺,我就得赶紧和守门部将求助了。也不知道琅琊阁主有没有有牵连在流派里。 思索间,车帘外嗖的一只箭飞近。 我不禁有喜有悲:“看来桂林他们安全了。” 说话间,周武已经中了一箭:“姑娘,来了有不下五十个骑兵。” 我一愣:“骑兵?” 周武回头掀起帘角:“不如你现在跳下马车,从林间逃走,他们人多为骑马,树苗低矮可以拦住他们不少时间。” 微微的东风,因帘幕掀起,吹在我肩头一阵刺骨。 我便道:“周武,机灵点。我会及时搬来救兵的,你不要和他们死磕。” 周武一面放低马速,一面回首看看我身后的跟踪者,伺机喊道:“姑娘,跳马!” 我手捂着腰间的匕首,一个翻身下到马车下头,待到速度减缓,我才猛得一跳,乘日头底下躲在阴间。 此时身后的骑兵已经从两个方向包抄而至,只对我的马车横箭数飞,而后面那个假装载着两个夫人的奢华马车却分毫没有损伤。 其实天色已经渐晚,忽得一丝马嘶拉响了林间群归鸟儿的动静。倒给我逃跑做足了准备,我回头一看,周武已经被他绑下,但是我回去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只能撒腿快跑。 很快,他们发现了我在马车下滞留的痕迹,便有人喊道:“一定往林间跑了,快追!” 这可是经历过沙场的骑兵,与当年行刺的流寇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我只能祈求上天有好生之德! 不知不觉,我已经行到了青要山和西山的交界口,正是洛阳城边郊,这边时常有官兵巡逻。 我暗暗道:“只要出示了行牌,一定就来得及。” 谁料,刚刚追我最紧的一个身着青色袍子的男子,牵着骏马缓缓靠近那巡逻的小兵,朗声道:“众人听令,四处搜查,若有遇见可疑人马,不拘男女,格杀勿论!” 一字一句,打消了我最后的全部希望。 完了,现在连守城的都是他们的人,我怎么进去? 桂林他们那条道只能走到运河水库边,一旦被搜罗的官兵找到一样无用。 一个接一个的晴天霹雳打下,我不知不觉得怔在这里。 待到那人走远,巡逻的官兵交头接耳道:“那个卢大人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调遣我们?” 我一个踉跄,卢……卢迅贺? 怎么又是他们! “你们不知道吧,那卢家可是和康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的!你们要不想得罪权贵就乖乖听他们吩咐吧。” “可不是,看他那一板一眼的样子,必是有康王做后台的。” 此时有个年轻的官兵不屑道:“但这样滥杀无辜也太残忍了!” 跟着有人劝道:“得罪权贵的人,那轮得到你同情。即便他们死了,还要被扣上谋逆的名头。” “可不是,前几年康王杀了不少前朝旧臣,圣上都选择睁一只闭一只眼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原本极是幽暗的山头,更显得冷风嗖嗖,巡逻的兵头鼻子一嗅,冷笑:“康王做事可是从来不会给自己留后话的。能动他的人都已经在阴间了,难道你们也闲日子过得太好了?” 话一完,那个还有几分骨气的士兵还想辩驳,边上年长一点便道:“你不怕死,那你家里的老母亲怕不怕啊?” 士兵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想到从兵还要斗这些。” 那个领兵的官头尿急,正望着我在的方向跑来,我捂着嘴,紧闭呼吸。 这时周围的小兵都分散开来。 “有人!” 他刚喊出了声,便给我用双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强行用背抱的方式从坡下摔倒我面前。 官头毕竟不是小罗罗,一摔压根没有多大影响,定睛瞧我:“哟,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能撼动老子?” 我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过了好一阵才有勇气说道:“你要是敢动我,你就死定了。” 官头看着我腰间的匕首,冷笑:“就凭你刚刚三脚猫的功夫?” 我脚下虚浮,连走一步都动不了。 他自然是都看在了眼里,连先头小小的惊讶都淹没在了轻视里:“看你貌美如花的,怎么就得罪了康王?不如先叫小爷我爽快爽快,再让你暴尸荒野!” 说完,他禽兽的嘴脸已经凑到了我的眼前。 我满目焦灼得望着官头:“你别逼我!” 官头看着我瑟瑟发抖的手:“你不会告诉我,你要用那把匕首抹我的脖子吧?我看你还不如叫来得实际一点。”道完,他又阴森森得瞅着我:“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叫,毕竟,那样你只会死的更快!” 话音一落,他的爪子已经伸过来扣住了我:“诶哟,******,你怎么这么冷呢?” 尖酸的声音刺进我的耳骨,我杀生的本能又被激醒,我淡淡道:“我说过了,叫你不要逼我的!” 官头一手已经触及我的胸前,我瞧着天色已经黑下来,只得眼睛一闭,抽出匕首。 一个机灵,躲开了他的魔爪。 只闻到花香的男子被雄性激素刺激得更加勃发:“这是什么味,只叫人七魂都勾了八魄。” 我不禁暗恨自己做什么弄得这么美,唬得一跳,爬到了山坡上。 他拉着我的后腿,我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棉絮丝质的衣裳华而不实,立马被枝头勾破,见到肉的官头狼性大发,即便在漆黑的夜幕下我都能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 膝盖被撞的铁青,我真是后悔刚才自己不索性抹了他的脖子。现在好了,连逃都逃不了了。 我双手一伸,挡在他的胸膛上:“直接来多没情调啊?” 官爷吞了一下口水,冷声道:“小娘子,挺浪的吗?” 我嘿嘿一笑,双腿一伸乘他不备,他一个踉跄跌了个狗吃屎。 我赶紧用连月弯刀式割开了和他的距离,并伺机站立起来。 官爷震惊看我:“练家子?” 我并不答话,在他还没站起来喊人之前,赶紧收拾衣裳随着青石板的大路跑。 黑夜浓重,身后脚步声越发靠近,我只纳闷那个被我打伤的官爷怎么还没有喊人。 莫不是…… 我触摸着冰凉的匕首,难道我又杀人了? 魂不守舍的我,一下子撞到了来者的面上,一张精致的面孔吓得我足足退了三尺。 “有必要见到我这么恐惧吗?”卢迅贺隐隐的发笑。 我轻轻揉了揉膝盖骨:“你为什么三番四次要置我于死地?我想康王根本没有下令取我们几人的性命吧?” 卢迅贺定定瞧我,提了提嘴角:“你们?茜娘,我想高夫人她们一定不和你在一条道上吧?” 我鼻尖呼吸停顿,他看着我又笑了笑:“确实没有命令说要了她们的性命,但是你的命,今天我是一定要取走了!” 他话音一落,一把刀就架在我的眼前。 我顺刚才揉腿的动作,慢慢靠下,他眯着眼睛打量我:“都这样的境地了,你觉得你还有谁能救你吗?” 我声气一顿:“什么意思,静安师太,是你杀死的?” 卢迅贺望着我:“是又如何?屈突氏,我本想你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留你一命远走他乡,我也不至于罪孽深重。可是你说,你现在处心积虑得回崔家是为了什么?” 我眼眸低垂,仔细回味卢迅贺话里透露的信息,慢慢我直起身子,死死盯着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果真。你是为了崔家的嫡子之位?想要杀了水欣,和他的孩子?”卢迅贺的刀,离我脖子又近了一点。 我漠然,大步往他面前靠,重重说道:“如果,你现在杀了我。那我的孩子只会更快得得到崔家正主之位,而他也会因幼时丧母受到崔二爷心疼得照顾!而水欣?她自始自终都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她好过。所以,你还是杀了我吧。” 道完我一脸戏虐得望着他! 这也我为什么能这么义无反顾牺牲的原因。 卢迅贺不能相信得望着我:“看来,我留你一命也是徒然!” 刀落之前,我喊道:“我知道你喜欢水欣!” 卢迅贺顿了顿,凛声:“你想说什么?” 我恨道:“我想说你傻!你为她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根本就不值得。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善良可爱的公主!” 话音一落,苍白着脸的卢迅贺痴痴傻傻得看着我:“不!你摸黑她!” 我又怕又悔,可是我相信卢迅贺不是个黑白不分的人,正想开口,林间突然窜出了一男一女。 “表哥,茜娘没有错。” 一道没有温度,凛冽得目光向我投来。 我闻声望去,看着他们身上的落叶,喃喃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埋伏!” 第四十三章 重回 我们就这样四目而对,半响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卢迅贺手上的刀紧了一紧,籍郎才哑然而道:“把她带走。” 我含含糊糊高声问道:“你找到桂林她们了吗?” 原本已经调转而走的籍郎看到我后,隐隐笑了笑:“你希望我找到她们吗?” 话音一落,我吃了一惊,隐约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本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水欣对着我得意的一笑:“我父王自己走错了路,我不可能会和他一样。” 卢迅贺看着她,我却莫名的震骇:“她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得问着卢迅贺。 他立在那里,明明嘴角擒笑,却叫我看得寒意彻骨。 “还有什么意思。她必定是要亲自检举康王的罪行了。”卢迅贺将我双手倒绑,我心里头微汗。 不过总算是抱住了一条命。 走了一会儿子,我看到周武安好得被人团围着十足纳闷:“他们?” 周武低低道:“没想到带头的是崔二爷的人。刚刚已经派了人去照应商道上的王,李,高夫人,姑娘放心吧。” 闻身,我定定瞧着卢迅贺:“你是和她联手演得这出戏吗?” 卢迅贺冷着脸看我:“事实是什么我有必要和你解释吗?上车。” 话毕,一分钟不让我多呆,快马进城。 隐隐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我大致猜到行使的路程:“这是带我去崔家?” 车外的卢迅贺闻声,淡淡得嗯了一声。 我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了自己的兄弟,你女人喜欢的男人爱着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就在你的面前,你还要把她送到男人的身边?” 卢迅贺回首看了我一眼,好像把我心思都洞穿了一样:“王家没事,你不用心心念念着。” 我适才的想法被他一眼识破,多少有些忐忑。 可是一个素来有骨气的人,真的会单纯因为爱而受人指使吗? 我坐在车前,怔怔问道:“卢迅贺,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水欣的手上?” 卢迅贺一闻声,猛地抬头望我,随即脸色如常,只问:“你听谁说的?” 我赔笑道:“没谁说,是我自己猜的。” 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驾马,我以为他会就此歇骨,不再和我说话,谁道他冷不丁得来了一句警示:“做得多,错的多。屈突氏,你是在把你自己往死路上逼。” 我只觉得外头光线黑暗,看不清他脸上的动作。 但是从他一本正经的语调看来,他从来对我没有过杀意。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真是她安排的。” 崔家正房,崔老爷佝偻着腰靠在藤椅上,崔老夫人皱着眉打量我:“屈突氏?” 我没想到,跳去了一切繁文缛节,我会是被人五花大绑带回崔府的。 籍郎静静坐在我右手边喝茶,对崔老爷和崔老夫人的惊讶视若无睹。 林姨娘又唱起了和事佬:“诶呀,要是国公爷知道茜娘还活着,别提能多开心了。” 话一落,崔老爷和崔老夫人双双怒吼:“住口。” 崔老夫人看着自己的老伴难得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便重重点头:“现在崔府只有嬛娘,没有茜娘。林氏,你以后说话注意点。” 崔老爷捋了一下胡子,淡淡道:“你大哥知道吗?” 我松动了一下绳锁:“知道什么?知道茜娘还活着?还是茜娘被烈火烧死?” 崔老爷被我一句话堵得只字不言。 籍郎猛地抬头看我:“你在说什么?” 我四下扫了一眼:“忆儿呢?” 籍郎难得没有怒气的时候,抬手:“你先起来。梳洗好了,我再带你去见他。” 我看着自己衣衫褴褛的样子确实极为不妥,便没有多唱反调。 崔老爷冷冷道:“既然是圣上赐的婚,那以后就你做妹妹,水欣做姐姐吧。” 我莞尔:“可是我比水欣先进的门。” 崔老爷刚想说什么,我连忙又笑道:“不过水欣县主位分尊贵,这按礼数确实应当这么喊。” 崔老夫人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你没有异议?” 我讨好的笑了笑:“自是没有的。” 崔老爷含笑:“以后两人以礼相待,共侍一夫。水欣还是依旧管着崔家的大小适宜,茜娘,哦不,嬛娘,你就帮忙打打下手吧。” 我早是料到崔老爷明面上和蔼的态度,高调的笑了笑:“一定的。只要姐姐不嫌妹妹笨就好。” 崔老夫人难得有些思想,嘱托道:“水欣自来把崔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你可不要给她添乱。” 此话潜意味着:水欣在的时候,我们二老过得挺舒心的,你别一回来就掀起不必要的风浪。 我不禁暗暗发笑,随即面上款款大笑:“只要二老别再嫌弃嬛娘的身份就好。” 崔老爷立马止住了笑意,另眼看我。 崔老夫人更是惴惴不安。 从来不知道崔家也有这么灯火辉煌的时候,我走在最熟悉的那条道上。四周却静悄悄得厉害。 适才斗智斗勇,现在我只觉得身心疲惫。 冷风吹过,倒叫我苏醒了几分。 “二夫人,屋子都已经打扫好了。是否要先沐浴更衣。”行走在前头,一个身材婀娜,长相甜美的小丫头回首对我浅浅笑问。 这些年了,崔老夫人还是喜欢用这一招笼络自己儿子的心。 我莞尔,信步往前头走去:“怎么可能会这么快。想必屋子里都已经积灰了吧。” 小丫鬟深深道:“怎么可能?二爷可是****都叫奴婢们打扫屋子,就等二夫人回来入住呢。” 一声话,让我愣了半响。 随后我自作没听到一样,推开房门。 依旧是水吊兰花的香味,墨蓝色的蚕丝帘幕。就连着茶几上的棋盘,还是那一套入手而温的冷暖玉棋子。 火盆子点着,小丫头们静悄悄的更换了屋子里的水。 籍郎含笑而入:“看你不跳脚的模样,竟让我会想到当年和你下棋的宁静。” 不知不觉间我离他只有一尺的距离,随即,我倒退了一步,谁料竟跌倒了茶几上。 他一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腰:“杜香?” 第四十四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 我听着他暧昧不明的话吓了一跳,并迅速躲开了他的胸膛。无意之间我竟然把自己的衣服勾到了火盆。 籍郎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莞尔:“你还是那么粗心。” 那个口气,好像浑然没有听见我今天和卢迅贺说的话一样。 外头数尺内的大灯笼都被离去的丫头们吹灭,一下子屋里就变得静悄悄的。 我死死盯着他的昏暗的眼眸:“我要见忆儿。” 他愣是没有回我的话,靠近我的脖子间嗅了一嗅:“还是这么撩人。” 我语塞,根本听不出他说的话是好是坏,是褒是贬。 “怎么,刚刚还伶牙俐齿,现在就又是沉默的羔羊了?”他戏谑得在我眼前晃动,时不时撩骚。 隔间的暖气比我前些年住的时候要暖,我还没做什么动作,已经出了一身薄汗。籍郎还是依旧那股男子的体味,只是多了一些说不明的酒味。 我定定看着他,他就那样淡然得回望着我:“你变了。” “如果经历了这么多,我还不变,那就真是叫活该了。”我低声怔怔说道。 他上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你依旧那么貌美,可我已经苍老。” 我一把推开了他:“时间不会对谁特别优待,我们是一样的。你老了,我也会老!” 轻描淡显的语气却叫他欲罢不能,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你还想和我白首到老。” 我不禁笑出了声:“崔玄籍,你是傻了吗?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在你想到抛弃我们母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心死。现在你说这些,不觉得是奢望吗?” 说到这,他几丝暧昧的眼神都消失殆尽,我自信以为他会就此作罢,却没想到他竟然来硬的。 我立即恼了,气得满脸通红,大喊:“崔玄籍你无赖!” 籍郎洒脱了手,把我禁锢在他的怀里:“我再无赖是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你不是会告吗?有本事去圣上哪里告,看看是不是这个理?” 我原本就有着武艺,可今天遇谁都使不上劲。 既然斯文的不行,就别怪我粗暴了。 我恶狠狠得撕破了他的衣裳,望着他比我还要洁白玉霞的肩膀深深咬了一口。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焚身吗?” 我一听,立马浑身乱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加撩动他的欲望。他的步子一紧,我们两就倒在了床上。 籍郎语调都变了,对着我干涸着嗓子:“你不是想见忆儿吗?把我伺候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我冷笑一声:“你在做梦!” 籍郎嘴角一抬,从袖子里抽出我给忆儿的平安锁:“你如果不想忆儿出事,最好还是乖乖得听我话。” 我眼见着他竟然无耻的用孩子来要挟我,满足他自己的私欲,不禁对着他吐了一口一口水:“崔玄籍,你原来不禁无赖,还无耻!忆儿也是你的孩子,你简直不是人!” 籍郎拼死按住我在床上扭动的身子:“不是人?你带着忆儿在外面潇洒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夜不能眠,食不下咽的时候,你可有过一丝后悔自己的行径?屈突氏,是你残忍!你背着我把忆儿藏着,又让掉包的乐施葬送性命来为忆儿铺路。你说,和你相比起来,到底是我残忍,还是你不仁不义?” 我屏息静气:“你说,我什么?我为了给忆儿铺路害死那个孩子?” 籍郎一把拉起床帘,将我两搁在狭小的空间内,细细瞧我:“我几次三番试探,求好。你都忍心装傻,不管不顾,一副要与我崔家断绝往来的模样。可一到王元宝出了事,你就不再忍,甚至连自己的后路都愿意葬送。” 我虽不知道他到底听信了什么,但是亦不想他误会我。可就一瞬间,我对自己这愚蠢的想法表示可笑:“是啊。元宝对我和忆儿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他失了性命。崔玄籍,你一样最明白官场的人,不会傻白得去犯圣上的忌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一瞬间,他已经一把脱去了我的裘衣,看着我的内衬吞咽口水。 眼前的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太可怕。我连忙伸手摸索自己的匕首,却被他扑了一个空。 籍郎满脸都是冷笑:“你难道想杀夫?” 话音一落,他已经脱去了自己织锦缎的灰背衣裳。 我看着那个我刚咬的牙印,隐隐有着血丝冒出,低声道:“崔玄籍,你流血了。” 籍郎再按耐不住,吮吸着我雪白冰肌的肩头,****焚身的他竟然喃喃道:“以后,除了我,你不准让任何人看见你的一寸肌肤。” 那种强有力的占有欲,让我心头酥酥麻麻的。 一场未知的雨浇灌了前几夜的冬雪。 却没想到,那场雪竟然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场。 第二日,王家便派了莫娘过来送口信,我一早便收拾利索出了自己的院子,往正厅而去。 随侍崔老爷和崔老夫人的林嬷嬷早就在门口候着,看见我容光焕发的模样不禁暗叹:“人都说岁月不饶人,可在二夫人脸上,竟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找不到。” 闻声,我便浅浅笑着叫身边的丫头取了一瓶凝露脂给林嬷嬷:“钱财到没有什么,就这凝露脂,可是集了春夏秋冬四季晨露而做的,最是能延缓抗衰老,保持肌肤亮丽。” 林嬷嬷一推二送,满脸笑意的收下:“二夫人有心了。” 我眼眸微翘:“哪里的事,同为府里人,总是要互相帮衬不是吗?” 林嬷嬷自然明白我话里的意味,仓皇道:“应当的。” 道完,她便轻扣了正厅的外门,再向里头通告。 别说,有了康王做后台,崔家现在院子不仅气派,还有些豪华。 刚进屋,水欣就在两位老人身边斟茶倒水。 我看着她十指芊芊的模样,分明就是第一次做这种粗活。两个老人也坐得浑身不舒服。 水欣瞧见了我,便含笑道:“妹妹来晚了。我们可是应该寅时定省的。” 第四十五章 梅花香 “寅时……”我鼻腔里不禁冷笑一声,可面上依旧诚惶诚恐暗暗道:“多是嬛娘不懂规矩。姐姐教训的是。” 我着重强调了一下姐姐两个字,水欣脸色霎时铁白。 周围有小丫头悄悄议论:“要是不说年纪,我还真觉得大二夫人看起来更老一些。” “可不是,你看看二夫人,一脸如沐浴春风一般,见我们瞧着也是甜甜蜜蜜的。而大二夫人……你知道的,她一直就是难伺候的主。” “可不是,规矩最多。什么定省,要不是为了立规矩,我就没见过她到老夫人屋里来过。” 我听得大致差不多了,便又向前一步。 “姐姐泡得可是陈年的毛尖?” 水欣愣了半响,转身望着身后的临湘,见到她躲躲闪闪的眼神,瞬间又莞尔:“这红茶不就是要越久越醇吗?”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跟来的小丫头道:“把罐子端上来。” 崔老爷望着精雕细琢的茶罐子两眼放光:“这是西湖龙井?” 我摆了摆手:“大人不如先尝尝再做品论。” 崔老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盯着水欣:“怎么这种错误都犯。” 崔老爷扫了一眼:“急急忙忙做出来的讨好,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 我将一行人的举措,暗暗记在心上。随即走到莫娘身边:“和大人,大家打过招呼了吗?” 莫娘颔首,盈盈笑:“多是夫人时常在奴婢的面前提及,才不至于见到人无措乱喊。” 我满意的点点头,侧首看着水欣:“姐姐身娇金贵,还是好生安坐吧。” 已经被打了脸,水欣自知自己理亏,连忙退一身:“有劳妹妹了。” 那卑微的姿态放得恰到好处,我轻轻笑了一笑,便转身让莫娘去沏一杯枫露茶。 崔老夫人看着我随身而带窑盏子,自作聪明道:“怎么,是怕我们这里的东西不干净吗?连茶盅都要自备?” 我看了她一眼,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随即奉上新茶盅,含笑:“这是专门定制做给大人,和大家的。这茶盏青瓷而做,一做成双,将杯底合二为一正是一个好字。” 崔老爷捻着胡须,不断点头。 崔老夫人哑然无语,只淡淡说道:“拿着这东西,喝茶,真是有伤风化!” 崔老爷怒瞪:“无知!这可不是普通的青瓷,是冬季保温,夏季散热的冰瓷!” 崔老夫人多了几味仓皇看着崔老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种东西向来没有研究。” “没研究,就不要乱说话!”崔老爷看着崔老夫人提起手郑重说道。 我眼眸低垂:“没想到,嬛娘的一番心意惹得两位不开心了。” 崔老夫人被我一句话顶得直想翻眼白,崔老爷立马回视崔老夫人的怒意:“别忘了自己身份!” 无法,我小小得意的偷笑了一下,却叫水欣看在眼里。 她故作镇定得立在崔老夫人右手边:“妹妹一直大人,大家的叫着多生疏。该改口了。” 此番崔老夫人才找回自己的存在感,极具威严得一抬手。林嬷嬷立马举着红色匣木盆:“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崔老爷静静得品着茶,只等到他放下茶碟,颔首:“是我和你娘的一点心意。”此番我才笑着小心翼翼地收下红包,恭恭敬敬的奉上茶:“媳妇请,爹,娘,喝茶。” 崔老爷看着我卑微的姿态极是满意,不住赞叹:“早就知道你是个懂规矩的孩子。如今在崔家,要好好做事,做人,为崔家开枝散叶。” 我对此都一一应下。 而崔老夫人却愣是没有接茶。 我便先转向对着水欣:“是妹妹唐突了,忘了应该先敬姐姐的。” 水欣立马躬着身子接下,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林嬷嬷的茶碟上:“快起来吧。” 我哪里就真的能起来了?随即我侧对着水欣的手,一本正经得面对着崔老夫人,哀叹:“看来大家是生了嬛娘的气了啊?” 水欣空荡荡的手心面对着我,随后立即收起放在崔老夫人的肩上:“娘,妹妹第一次立规矩,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教导。” 这话意味十足,连着崔老爷都对水欣几番审查。 崔老夫人细细想着水欣的话,又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立马一口仰尽了茶。 崔老爷暗暗咂舌:“一个秋调制的一杯茶,就被你这么糟蹋了。” 崔老夫人不觉,红着脸望崔老爷:“不就是杯凉白开吗?” 崔老爷沉吟了半响,还是决定放弃对崔老夫人文艺的熏陶,直接转手对着我挥了挥:“起来说话吧。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欺负新娘子呢。” 崔老夫人看到崔老爷轻视的目光,对我又上了火,目光如火炬一般注视着我的脑袋,咬牙切齿道:“起来吧。” 我望着崔老夫人冷冽的目光,含笑咬了咬唇:“嬛娘想见忆儿了。” 崔老夫人紧紧盯着我,本想说什么话,又被我这打实岔开,再不能回归正题,只得暗暗道:“在西苑,奶娘带着呢。” 良久,崔老爷点点头:“那孩子听话的狠,就是老吵着闹着要找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就领到你屋里去住吧。” 崔老夫人吃了一惊:“怎么说也该是放在水欣房里啊?” 崔老爷看着自己不开窍的老妻,冷冷道:“嬛娘也是妻,还是圣上颁了圣旨的。” “谢谢,大人。”我不管崔老夫人如何反应,立马慌忙叩首。 崔老夫人几次触壁,再不敢随意训斥,只得小心翼翼地嘱托:“孩子不小了,应该自己住了。” 这话一出,水欣面色苍白。 我真是对这个老夫人又爱又恨啊,这可不是赤裸裸得打脸? 崔老爷不禁摇摇头:“嬛娘啊,忆儿还小,你们就不用太着急要孩子了。” 我哑然,崔老爷是人精,借这种话,是想警示我什么吗? 抬眼间,我看到他手指不着意得扣了一下桌面:“水欣的孩子你还没见过吧?一个叫琪哥,一个叫铭哥。” 我不急不躁得喃喃自言念了一遍:“琪哥。” 崔老爷垂首,连连道:“琪哥比忆儿就小了一岁,往后要他们兄弟俩互相照应。” 崔老夫人此时猛然惊醒:“那是忆儿是兄?” 崔老爷点点头。 水欣立马紧锁着眉头,却没有做出一丝不愿的景象。 崔老夫人也知道这位分在这,可…… “老爷,那嫡子……”崔老夫人旁敲侧击得问道。 “自然是琪哥。”崔老爷放下茶盅,定定对着我说道。 我眼瞅着崔老爷警示的意味,才明白昨天水欣有心安排给籍郎看的戏最要紧是后头的崔老爷。 闻言,我并未紧张,反倒轻松一笑:“嬛娘正有事想和两位大人商量呢。” 崔老爷手一抬,我继续道:“我想让忆儿跟着杨大夫学医。” 崔老爷不自觉又捋了一下胡子:“这件事,老杨也和我提过,但是……” 崔老夫人看看崔老爷又再看看我:“那孩子不是身子骨不好吗?” 我目光落在崔老夫人的身上,回:“是,正是因为如此,才希望忆儿能从小跟着杨大夫。” 崔老爷面色不该,眸光不移,依旧凝视着我,淡淡道:“要是二爷没有异议,那我和你母亲都不会有意义。” 我闻言,嘴角移动,便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只重重叩礼请退。 莫娘一路跟着我不出一言,而林嬷嬷随后小跑跟上:“林姨娘说,让二夫人定省后去寻她一趟,倒叫我给忘了。” 我抬首望着林嬷嬷,客气而又疏远得谢了一声,便喃喃低语:“莫娘,你先去把忆儿接到我屋里。” 明晃晃的太阳正挂在头上,林姨娘在青萝亭下煮茶。 一丝丝春风带走了冬日的寒意,我便松了一些羽缎的拘束。 林姨娘听到动静,起身相迎:“没想到一场春雨,这天就不冷了。” 我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低眉敛目:“不知道三弟现在过得怎么样?” 林氏顿时静默着望我,看着四处游走的小丫头,动了动嘴唇:“应该不错。” 我一听,立马蒙了,嘀咕:“姨娘有多久没有见过三弟了?” “从你离开崔家以后,他和卿娘结完亲,就搬出了府。”林氏扫过身边的丫头,低低道。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随即,我抬高音量:“姨娘说得是哪里话,嬛娘只会数钱,何时会造钱了?” 林氏对我暗暗竖起了拇指:“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用想吗?崔家这么一大盘子只出不进的东西都要养着,崔老爷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文官,哪里有钱赚?”我几乎是用鼻腔的呼声说话。 林姨娘点点头:“他们这次允许崔二爷这么没有规矩得让你进门,多少也是顾及到这个问题。崔家现在已经空了。以往还有水欣县主背后康王府填空,可现在康王也倒了。” 我眉目低垂:“我的嫁妆还剩多少?” 林姨娘脸色一红:“已经只剩下国公爷给你的陪嫁了,那些东西,崔家人没脸去兜售,竟然还叫我托身边的女眷走私。这……总之什么丢脸面的事,都让我干过了。” 第四十六章 拉帮 虽然林氏对我还算有一层救命之恩,但是我对这个人自来是不可能交心的。这一点,林氏自己也是清楚,不然就不会只抱怨不说事了。 我不搭腔,林氏也不可能就此作罢。 她望着我若有所指道:“你和王夫人交好,自然有生财的本事。以后有什么能发钱的东西,记得留我一份。” 说完,她盈盈对着我笑了笑,递过一杯温茶。 不热不冷,她自来做事心细,要不崔老爷当年也不能这般宠溺她。 我想着她半入棺材的模样,必定不是为了自己求财,多半还是为了那流落在外的崔三爷。崔玄鹤素来真性情,没有崔家的扶持,再外头一定不好过。 “我最近收了不少温泉庄子,想必你已经事先打听过了。”我不再和她兜话,开门见山道。 林姨娘笑着看了我一眼,说着:“这件事在洛阳边郊引起不小的动静呢。外人只当是王夫人,可我却清楚得很。” 我淡淡笑着,烹茶盅抿了一口:“你现在不怕被别人的听去了?” 林姨娘莞尔,扫过莫娘和我身边另一处的小丫头:“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丫头还会武。” 我食指不经意得动了一下:“姨娘好眼力。没想到这些年,姨娘对我的了解一点也没有松懈啊。” 林姨娘脸色红了又白:“我真当你是不想回崔家了,便没费那些心思。只是后来你主动联系我了,我才找人打探打探。” 我心里掂量了掂量她说话的可信性,也晾她没那个心思和崔老夫人结好,便继续道:“我可保证一本万利,但是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 林氏听着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我这把年纪的人了,能做到赚钱的活就不错了。要想过太平日子何必要费这些心思?” 看来她也是想好了才和我周旋的,既如此,我便暗暗记下:“只是不知道姨娘打算入手多少?我这一份多数是由王夫人担着,就连我自己的那一部分还有七成是用的物抵。” 林氏掩袖,偷偷伸出五指手指:“这个数呢?” 我回:“五百?” 林氏默默摇了摇,翘起了嘴唇:“五千。” 我有些惊讶。这崔家日渐萎靡,林氏怎么还有这么多钱财? “这些崔老爷知道吗?”我左右略微看了看问。 林氏声若纹呐:“他不知道。原先他给我的三百两本钱,我都已经一分不差得还给他了。还有鹤郎成亲时候的彩礼钱,我都是拿我自己的陪嫁贴补的。这些他都知道,所以最近也不会再来和我哭穷。” 我没敢接林氏的话,什么意思?崔老爷竟然像自己的小妾伸手讨钱?我心中闪过异样的欢喜,不禁琢磨:“崔家现在可有外债?” 林姨娘神色一紧,怯怯道:“除了老太爷留下的一些不动产,哪里还有现钱?原先还有几个姑娘家陪嫁,可早就折了现。二夫人你也是知道的,老爷最是看不得自己家的孩子从商。二爷也是一根筋,只管自己两袖清风。现下,崔家除了两位老爷为官的那一点点俸禄,其他压根就不够这一府大小的开支。” 说道这些,林姨娘咬了咬牙,又道:“不是我为了笼络你说这些话。这些年水欣县主虽然主持中馈,可自己房里压根一分钱没拿出来给大家伙用过。就连着铁公鸡崔老夫人,还拿过两次自己的嫁妆来救急。” 我怔忡。 林姨娘看着我思忖模样有些担心:“他们既然都知道你背后的势力,必定会吊住你。与其等到他们爬到你的肩上,让你骑虎难下,你还不如事先想好对策为上啊。” 我望着林姨娘的眼睛,眯了眯:“多少我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落魄。既然如此,怎么府里的人还有增无减?” 林姨娘略带嘲笑:“你以为都是从外头买来的吗?全是康王府的侍女。现在康王自身难保,这些小丫头都易主以求保命。”话落,林姨娘四周飞快的唆了一眼,随即郑重对我道:“水欣县主真是心狠,就连自己的亲爹,亲妹妹都可以利用。” 我心里早就已经冷笑出声,但是面色还是极度沉着:“康王是自己走错了路。水欣的大义灭亲,也是应该的。” 林姨娘不明白我这番解释是为何,但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不会有错。随后想着自己马上便可以金银钱财一盆钵了又不禁喜上眉梢:“不如你现在就跟我去拿钱如何?” 我忙不迭摇头:“姨娘糊涂了,那么多银两,叫别人看见。姨娘是打算颗粒无收吗?” 林姨娘略略一思忖,满脸愧疚:“你看我,真是……还是稳妥一点好。” 说完便又重新坐下。 “府里人多眼杂,姨娘就别那么心急了。想办法,把钱移到万福钱庄。那里的管事是自己人。”我趁着几个小丫头回身的光景,随即道。 林姨娘低低应下:“姓氏?” “陈,陈林和。”我盈盈一笑:“姨娘只要见到管事夫人就都明白了。” 说完,我便立即起身相告:“忆儿好几日不见我了,我怕他一会儿等的心急。至于三爷的消息,姨娘若想知道,嬛娘便差人去打探。” 林姨娘目光灼灼得望着我,起先动了一下嘴唇还没有发出声音便又暗下来:“他若是在外头过得好,就不用劝他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做母亲的思念是一回事,但相较于呆在崔家这个泥潭里,崔玄鹤在外头高飞自然更好。 难得林姨娘这般心透亮,我也算是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暗暗欣喜:“往后只怕大二夫人对你也不会友善。你自己多注意一点吧。” 林姨娘含笑,悄声道:“我一个孤寡老人有什么好入她眼的。只是二夫人,大二夫人她自来护琪哥周全,你若是……” 我连忙打断她的话,冷声:“大人的事,我从来没想过牵扯进孩子。水欣欠我的,我只叫她自己还!” 说道这里,我脑中突然一闪:“姨娘,你可见过一个和二爷长得极像得下人?” 第四十七章 真情假意 林姨娘挽着我的手送到庭院门口,望着我的目光有着满满的疑虑:“这全府上下,能和二爷想象的自然也只有三爷了啊?” 我盈盈笑了笑:“还不是高家姑娘的是,那艺娘愣说三年前城中闹事的时候见过二爷。” 林姨娘听着竟默默松了一口气,我眼尖,把她的反应都收在心里。既然她不肯直接告知我,那我自然多问了也没有用。 “莫娘,从王锦铺子里带来的几匹檀色绣纹布匹一会儿送来给林姨娘。既然我回了府里,以后总是要来往密切一点的。有空便到我哪里去坐坐,撩闲也好。”我嘴角擒笑,对着林姨娘说道。 她目不转睛得望着我身上白色葛布衫上的绣纹敲了敲:“绣工平整,惟妙惟肖。这些年,你在庵堂里没少学手艺嘛。” 我心头泛起一丝愧疚:“多是和静安师太学的。” 林姨娘闻声喃喃了一句:“静安?” 我以为她是询问她现在的状况,眼眸低垂:“已经仙逝。说起来,还是为了我。” 林姨娘多少听说过我在庵堂里所遭遇的一切,深知自己说安慰的话也是马后炮,只得浅浅一笑:“都过去了。二夫人还是放宽些心吧。” 我本想趁机打探,看林姨娘对静安师太的事知道多少。可她浑然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又岔开了话,我便再不能生硬得问回去。 吞着满肚子的疑虑,告别了林氏,我便带着莫娘和小丫头快速回自己的屋子。 莫娘难得多嘴问道:“夫人为什么不直接问林姨娘静安师太的事?” 我侧身看了她一眼:“问什么?找到静安师太的孩子回来和二爷三爷分财产?这个家里,无论是林姨娘还是崔老夫人,都不会希望那个孩子出现。更别说还有一个蛇蝎毒妇,容不下任何对她不利人的水欣了。” 莫娘立马红了脸,屈膝给我行了一礼,紧张道:“是奴婢多嘴。” 我点点头:“以后有什么事,回到自己的屋檐下再问。” 道完我又顺带扫了莫娘和那小丫头的小腿肚子。确实健壮有力,但是平日里行走做事都颇有皇家贵族的谨慎,我心头一紧,看来王家送来的人也有不干净的。 念叨完,我便转身对着莫娘嘀咕:“帮我去把陈大找来,就说忆儿想见水哥了。” 然后莫娘便从我右手边的岔路去了府邸后头,我看着一向规规矩矩只字不言的小丫头,定定道:‘丫头,你叫什么?” “奴婢凝香。” 不同于桂林的聪慧,张良子的虎胆,巧人的圆滑,凝香多处表露得都是内敛,沉默。 我讪讪然笑,慈爱得问:“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凝香闻身顿了一顿:“没有了。” 我狐惑着,虽然没有全信,但眼瞅着,确实少了一抹人情味。 凝香半曲着腰跟在我身边,明明什么都看出来了,却愣是没有解释,没有辩驳。 我反倒对此人极度满意,不禁暗暗点头。 刚到院子里,就听见忆儿高声含着:“爹,爹,给我。” 我不以为然得笑了笑,对着忆儿招手:“天还冷呢,怎么就穿这么点?” 说完身边的奶娘立马裹着羽缎大衣给他披上。 我看着奶娘把忆儿呵护得极其精贵的模样很是不喜。 籍郎道:“小孩子用不着那么苦他,奶娘这样也是应该的。” 我慎重的嘲讽了一下:“应当,养成像你大哥一样,最后被你害死都没有还手的余地吗?” 考虑到忆儿的身心健康,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捂住忆儿的耳朵。 籍郎眼眸低垂:“我说事实不是这样,你相信吗?” 我只觉得可笑,没有搭理他的话,牵着忆儿就往屋子里走:“忆儿,这些天吃得好嘛?有没有不习惯?” 忆儿红彤彤的小脸蛋上淌着汗水,嘀咕道:“除了娘亲不在身边都挺好。不过,总是有人来摸忆儿的脸颊。” 我看着忆儿呆萌可爱的天真模样,收起了早前自己那随意的猜测。 忆儿是我十月怀胎而生,而且自小就没有什么令常人惊讶的地方,唯一让人有些咂舌的地方就是他的懂事。 但毕竟他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有一直跟着水哥共享一个爷爷。不过看看陈大现在在我手下做事恪尽职守,成熟老道就知道陈庄头多会教育孩子了。所以忆儿能这样我确实只有庆幸感激的份。 “忆儿,我叫了水哥来我们家里玩。”我环抱着他,真不恨不得把之前流失的几天都补上。 忆儿没有欢喜,反倒问我:“那爹爹同意了吗?” 我语气微顿:“不用过问他。” 忆儿固执得挣脱开我的手,盯着籍郎:“这也是爹爹的家啊。” 籍郎随意得坐在我的身边,捏了一下忆儿的小鼻子:“他们捏你脸蛋,是喜欢你啊。不过以后你想叫谁来家里玩,不用问爹,问你娘就行了。” 我扫了一眼他,看着这种和蔼只觉得威力翻江倒海:“二爷是不是应该去看看琪哥了?听说因为换季,可是生了病。” 籍郎怔了一怔:“你刚从那过来?” 我头也没抬,淡淡道:“姐姐早前定省的时候和娘讲的,我回来的时候他们院子里挤满了人。我就没去。” 他闻声本张开的嘴又合上,淡淡道:“晚上不用等我用饭了。” 我鼻腔里轻笑一声:“你似乎把你自己太当回事了。” 说完我便抱着忆儿往屋子里走。 忆儿趴在我的肩头紧紧跟着籍郎的身影,对我嘟着嘴,愤愤不平:“娘亲骗人!” 我一脸疲惫,把忆儿放在了梳妆镜边上的软榻上,喃喃道:“忆儿真聪明。不过忆儿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忆儿小眼一眨不眨得望着我:“娘亲说谎的时候,眉毛会蹙到一块,然后突然散开。” 我对着镜子做了一下动作,好像确实有。 “不愧是我的儿子,就是眼睛亮。”我亲了一下忆儿的额头,便飞速卸下耳坠。 忆儿一把抢过,眯眼笑:“娘亲,漂亮。” 我搓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便倾身拿过箱子里做好的麻衫宽腿袍子。 “杨爷爷有没有带你去泡温泉?”我侧首问低头玩耳坠的忆儿。 忆儿想了一想:“是那个热热的池子吗?” 我整整齐齐得缳了一个发髻,钗簪全无,眼底笑容竟是宠溺。忆儿便伸手要我抱。 我屈膝把他抱在怀里,往里屋走:“娘给你做了一个皮球。你看看喜欢嘛?” 忆儿小手稚嫩得捧着,没一会儿就掉在地上。 奶娘看着我瘦小的身板还抱着四岁的孩子不禁咂舌:“夫人还是把小少爷给老奴抱吧。” 我不咸不淡得拒绝:“让人去把门口的石板都清走了。” 话音一落,院子里的丫头齐刷刷的冲到庭院中央收拾。 我不禁纳闷得看着凝香:“这么快?” 奶娘含笑解释:“府里可都知道夫人这里的凝香姑娘是霹雳手。做事迅速不多话。” 如此我便对这个丫头又多了一份喜爱,频频点头:“从今儿开始你就守小少爷的夜吧。” 凝香不多话:“是。” 忆儿早就跃跃欲试了,我一放他到地上,他就抱着球来回跑。 我招手,他才乖乖安定下来。 “忆儿,这是皮球,是用来踢的。”我拿着小皮球,给忆儿做示范。 奶娘这才知道我穿这一身衣裳的原因,热络得笑道:“夫人真是深谋远虑。” 我笑了笑:“深谋算不上,但是远虑还是有的。奶娘,你身上的脂粉味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奶娘面色微红,额头不禁吓出了汗:“夫人说得说什么话,我一个老人家,哪里还用胭脂。” 我闻言,嘴角轻抬,蔑视得朝她笑了笑。 奶娘一惧,此后再没有多舌。 没过多久,陈大便领着水哥匆匆忙忙从侧门而进。 水哥看到忆儿欢实得奔跑不禁上场加入:“夫人,这是什么打发啊?” 我看着水哥腿脚变换迅速,身板又壮实,多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太用力踢到忆儿,便特意护着一旁欢脱的忆儿。 陈大见了自知自己儿子虎,特意上场把他拉下来:“少爷才多大,你那么用力,踢伤了少爷怎么办?” 水哥懊恼得顿住了脚,忆儿闻声看看水哥:“哥,你怎么不踢了?” 陈大一听这个称呼,有些红脸,低低道:“少爷,以后你叫水哥可不能叫哥了。” 忆儿不愿,豆大的眼睛立马泛起了泪水。 我拦着忆儿的小肩膀:“我们就私下叫哥,有旁人在的时候我们叫他水哥。” 陈大还想规劝,被我一个犀利的眼神瞪得只能把话吞回去。 我含笑:“忆儿从小跟水哥一块长大,叫哥也是应该的。我也知道陈大你再担心什么,但是孩子们的友谊,就不要把这些世俗的东西牵扯进去了。” 陈大盯着脑袋默默颔首:“我只是怕被人听见,给少爷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我随意的抬抬手,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却不知道,就是这个不着意的称呼,竟害死一个鲜活的生命。 第四十八章 猎犬组织 “忆儿往左边跑,小心球!”我看着两个孩子玩得满头大汗,脸上笑意却从未减淡。 陈大一向恪守尊卑,所以对孩子也是要求颇高。 水哥只要磕碰到忆儿一点点他就会嗔怒着脸色。 我立在一旁,沉吟道:“孩子玩就别束手束脚了。陈大,你跟我过来,我有事安排你。” 话音落,水哥偷偷扫了一眼陈大,见他背过面便迅速跳脱开,和忆儿玩耍得尽兴。 陈大哪里不知道我所想,转首对着忆儿竖起来拳头。 忆儿虎头虎脑的,立马锁了回去。 我沉默而笑:“忆儿也没几年能玩了,就让他们去吧。磕着摔着,我也不会责怪的。”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大才恩正着脑袋转过身对我行礼:“不知道夫人安排何事?” 我缓缓转向,四周看了一眼,其实若有所指的瞧了一下莫娘,而后附在陈大跟前嘀咕:“帮我查查莫娘的背景。务必要详细,一丝不漏。” 陈大微愣:“莫娘不是王夫人安排的吗?不会不干净的。” 我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镯子:“张良子都能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桂林肯定不会看错人,只怕是有心人特意塞进来的。你也知道,我现在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进万劫不复的境界。陈大,这件事,你多是要费些功夫了。至于钱财的事,你不用担心,不够就去外头万福钱庄子上取。” 陈大默首,随后又道:“最近有个穆氏的小丫头来我们钱庄子上存钱,而且量还不小,竟然不是死期。” 我万万没想到林氏的步子会这么快,我前嘴刚说,她后脚就去干了。不过越是这样,我才越怕被人查处些什么,随后又万重嘱托:“真金白银,必须点算清楚。叫掌柜给她把明晰罗列清楚了。至于用途,还是写明寄存吧。” 陈大听出了问题低低问道:“那利息怎么算?” 我抬眼,想着陈大跟连我也快有五六年了,便如实交代:“那是林姨娘给我入股投资温泉庄子的银两。因为担心在府里交易动作太大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便让她把东西送到了钱庄。但是我也是上午刚刚和她提的,却不知道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干了。” “看来那林氏确实很缺钱啊!夫人,怎么不借此再多捞一点。她掌管崔家命脉这么久,总会有点私藏的。”陈大追问道。 我没想他竟然也有这么邪恶的一面,摇摇了头:“林氏对我虽有过想法,但至少从来没有想过害我。当年我临产,若不是她生死里还记得把我牢门打开,只怕我和忆儿早就丧命了。” 闻声,陈大思量许久,问:“夫人这是要当真给她分钱吗?” 我抬眼看了一会儿陈大,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甘心还是不甘心。但总之,有了这笔流动资金,城西的纺织店铺就可以一众收下了。 “借人钱财,还人利息,天经地义。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对了,女红师傅请得怎么样了?”我拿过软垫放在石凳上,漫不经心得问道。 陈大看我有意岔开话题,便简洁的回答我所问:“福利一放出来,确实吸引了不少女眷。但是大多数都是从扬州,江州嫁过来的妇人。” 我颔首:“要得就是这些,那绣工如何?” 陈大一阵脸红,低低道;“我这种粗人也不明白,只有我家那老婆子会看看。挑了一个勤恳手快的。” 我低低应诺:“最好是为人踏踏实实肯学艺的。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是手工再好也给我推了。” 此话一出,陈大惊讶得瞅瞅我:“夫人见过了?” 我手指着陈大衣裳腰间的刺绣:“这也是珍品阁里做得吧?绣品是工整,但是断断续续明显隔了数月才接着做的。再看陈色,只是照本宣科,一点自己的审美基本眼光都没有。” 陈大默首着脑袋,低低道:“老婆子觉得这个料子和绣纹好看就买了,没想到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店里的。” 我沉吟道:“上面的图案都是我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我会不知道?我本来就想着以后给你们员工一些低廉的价格,也算是我们自己的内销。这件事以后就不用藏着掩着了,具体事项,我详列成明细单自会派人送去店里。”道完我自斟一杯茶,喃喃道:“陈大,现在外头成品刺绣的价码我家店算高算低?” 陈大略略一思忖,回:“一半一半。不过老顾客已经认准了,也不在乎那价。” 现下看来,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绣娘。 但这个就真是半分人命,半分天命了。 “张良子现在管着绣工坊。”静了半天,陈大低语。 我垂下了头:“他和你家老二现在如何?” 陈大看着我面色平静,犹豫片刻:“相敬如宾。” 如此便是还没有放下那个渣男了? 我没有作声,随后叹了一口气:“把那个人放出来吧,是时候看看他后面的人会做什么了。” 陈大应下,又问:“要鄙人看着吗?” 谢道四此人鬼机灵,不过就有一日门房没有看守,就给他在柴房凿出一个洞来。要是去个木讷一点,不说会放走人,必是也要引起对方动静的。 我默首:“我目测他身后不仅仅是唐秋泽那么简单,必定和崔家有着必不可分的联系。你多留心点,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这厢话刚说得差不多,那边籍郎就大跨着步子,恶狠狠地冲进屋。 忆儿本在玩球,忽见自己爹凶神恶煞的模样立马躲到了水哥身后,颤颤巍巍得喊:“哥,我怕。” 籍郎听见,本是一点点的火气,立马蹭蹭上升到脑袋顶,怒吼:“屈突氏!” 陈大自觉的小跑到籍郎跟前:“见过崔二爷。” 籍郎看着有外人在便收起一点怒意,指着水哥定定问:“你家孩子?” 陈大心头一颤,怕是自己的孩子惹了什么事,随后只得压低声音,规规矩矩暗暗道:“是我家的。” 第四十九章 探望 籍郎恶狠狠地眼睛盯着我:“忆儿是不是抱过琪哥?” 看他撒泼的姿态,这话我没有办法回答。 陈大静静望着,看籍郎转了话题,心里头那沉重的石子才放下。 忆儿豆大的眼睛紧紧盯着籍郎,奶声奶气道:“爹,忆儿抱过小娃娃。” 此话一出,籍郎更是吃人般的眼睛死死追着我的眼眸。 我躲不掉,只能倒吸一口凉气,盯着他的目光回话:“我知道在我的眼皮下,忆儿根本没有进过大二夫人的屋子!” 籍郎反笑:“忆儿都承认了,你还死辩什么?” 我不想和此人做过多计较,连忙快步抱起忆儿,对着陈大道:“你先带水哥退下吧,有什么事,我会再派人通知你。” 忆儿依依不舍得拽着水哥的手,水汪汪得大眼睛叫我狠不下心发火。 水哥长忆儿几岁,也比忆儿懂事,知道大人之间出了问题,连忙附在水哥的耳边低低道:“忆儿,你要乖乖听话,我有空就会来找你玩。” 忆儿揉了揉眼睛,趴在我的肩上:“哥,说话算话。” 籍郎听不得这个称呼,快步进屋,连带着陈大也不好意思在一旁干候着,拉着水哥信步而出。 待人清,籍郎一刻不等就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苍耳丢在忆儿面前,冷声问:“忆儿,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忆儿密密长长的睫毛耷拉在眼睑上,他嘟着小嘴:“知道。大娘说,这个会扎人。” 原先气焰高昂的籍郎看到忆儿小小人一副委屈的模样瞬间没了火,怔怔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往弟弟的衣服里塞?” 我一听,立马上火:“你胡说!” 籍郎红透得双目看着忆儿:“你今天有没有去看弟弟?” 忆儿抬头:“是那个胖娃娃吗?” 籍郎点点头,忆儿立马回:“去了啊,而且他还对我笑呢。” “既然弟弟跟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给弟弟塞这个东西?”籍郎怒拍着桌子质问。 忆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人发火,一听到这个事,还没说清楚对错就先大声痛哭起来。 一向乖乖听话的孩子骤然间被人诬陷成容不下自己弟弟的破皮孩子。我大为嗔怒:“崔玄籍,你诬陷我就算了。忆儿一向善良懂事,听话,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恶毒的想法了?”说完我又想起这是他和水欣的孩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吼:“你给我滚!忆儿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你要是容不下他,我马上带他离开!” 籍郎脸色一白,知道我从来不是用气话威胁的人,立马静下声来。 我越想越委屈,这还没有做什么,忆儿就被扣上欺弟的屎盆子,那要是忆儿真留在崔府。琪哥一点点风声雨声估计都会往忆儿身上推。 他是崔家的子嗣,忆儿就不是了吗?同样在襁褓的忆儿可是没有这些人关心的! 我搂着忆儿不禁潸然泪下,都是襁褓中的婴儿,凭什么忆儿就必须吃那份苦头。虽然说琪哥也无辜,但崔玄籍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忆儿干的事? 为了心里头那一份倔强的自尊心,我别开脸,泪如雨落,却强忍着不出声。 籍郎第一次看到女人这么委屈的哭,心一下子就软了。连忙上手怀抱住我和忆儿,低声劝慰:“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不想孩子那么小,心思就不单纯了。” 我趴在他的肩上几分委屈倒是减淡了,不过怨气倒又升了不少:“你就会怪孩子,有本事你倒是补回忆儿小时候的三年啊!” 籍郎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我也知道我欠你们母子三年,但是茜娘我只是就事论事。孩子的错,你要去教他,去改正他。而不是一味的包庇他。” 我看了一眼他,随后低声道:“忆儿是我生的,我也最清楚不过。他就是再贪玩也不可能会干这种事。我不想他受到无妄的冤枉!” 忆儿见我们不在怒气冲冲,随后探着小脑袋靠在我的怀里:“娘亲,忆儿没有。” 籍郎听到忆儿这般纯净的声音,蹙起了眉头:“奶娘呢?” 我看他终于冷静下来,想要认真彻查其事才松了气:“奶娘在庭院里。我去叫她。” 籍郎扶住我的肩膀:“我不想人家看到我妻儿羸弱的模样,你们做好。我去看看。”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便没再跟他多计较,只唤莫娘给我们泡了一杯菊花茶。 看着籍郎火急燎燎的模样,我都有些啼笑皆非,原来根本就没有想清楚就来指着忆儿的鼻子责问。 不过这样也好,叫他自己查清楚了,才会有根深的愧疚。 莫娘屏声禁气得斟茶,忆儿哭得一抽一抽的,我看着着实心疼极了。 “夫人,小少爷的气喘不是还没有好呢吗?”莫娘立在我身边可以提醒。 我一个机灵,仔细察看忆儿抽动的频率,不过较我往常所见,已经平复许多。 慢慢在我指导的呼吸调节下,忆儿学会了换长气,很快便止住了抽出。 不过苍白的脸颊,还是让我担忧不已。 “明天开始,让凝香想办法在大二夫人屋里安插一个我们眼线。”我抬手捧着茶盅,忆儿坐在床边上闷闷不语。 莫娘应诺后又道:“我刚刚看到奶娘的兜子里都是苍耳。” 我虽然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种做派确实是水欣的。我不露声色,默默又抿了一口茶。 莫娘见我没有抬手阻止才敢继续说下去:“而且事发没多久,大二夫人请来的李太医就紧接着而到。” 温热的茶透过茶杯送温到我的手掌心里。 我想了想让莫娘把凝香进来。 “二夫人。”凝香再外头多多少少听到了点事,立马开口道:“需要奴婢去彻查清楚吗?” 我忙摆了摆手:“你觉得她会留下证据等你去查吗?指不定她会顺水推舟,说我们在毁灭证据。” 凝香闻身露出了难为的神色。 我莞尔:“我没别的事,就想让你找个不能拒绝的理由,让忆儿身边的奶娘离开。”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王家的那个奶娘,无声得笑了笑:“我倒是有个老人家,即能进府做我身边的管事,又能顺便看护忆儿。只是……” 凝香弯腰笑问我:“夫人是怕崔老夫人要塞人?” 我没有回答,只定定看着凝香:“你应该知道你能在我屋里留到现在原因。我想崔老夫人一定早就物色好了替换的人选。我要这一次,我身边的人都干干净净是出自我们的手上。” 凝香一一记下,随后低声报:“长安传来消息了,圣上病危。” 我顿了顿:“那崔家世子之位,可有消息?” 凝香思虑了一会儿抬首道:“如果康王败了,应该是由二公子袭任不差。” 我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让康王继续活着?” 凝香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直接回答:“奴婢觉得,圣上年纪越大,对旧情越是看重。想要康王人头落地实属无奈,但若是夫人能想到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那大公子才有袭位的由头。” 我心念转了转,才明白为什么康王已经明返到这个程度了,圣上还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明日帮我联系狼牙帮帮主,就定在城东醉仙楼。”我手握着茶壁边缘,定定道。 没想到第二****没有等来狼牙帮帮主,却等来了莺娘。 看着眼前越发精炼的夫人我不禁暗暗捶胸。 莺娘恶狠狠得瞪着我:“干什么,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不喜不怒,揉着狄哥的发:“这孩子,才几年不见已经窜这么高了。” 莺娘见我满不在乎的模样十分感慨,轻轻推过狄哥:“去,带你弟弟玩去。” 忆儿看着比自己高两倍的狄哥又是欣喜又是恐惧。 狄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牵着忆儿的小手:“走,我带你找蝈蝈去。” 忆儿眨巴着眼睛,一溜烟就跟着狄哥跑开了。 莺娘看着我,组织了一肚子的问题,轻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嘛?” 我本以为她会抛出一大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往事,结果她就这么问了我一句话。 我心情激动,抿了抿嘴唇:“好,又不好。” 莺娘眼角泛起了一点红晕,喃喃道:“当年我若是还在洛阳城就好了。你也不至于这么苦。” 我忙道:“倘若不是因为忆儿,我根本就不会回来。在外头逍遥自在,哪里就会比在这里做一辈子金丝雀差了?” 莺娘就问:“你当真要和水欣抢吗?” 我知道莺娘和水欣多多少少也存在一些小时候的友谊,便只笑笑没有多说。 莺娘都在看眼里,拉着我的手道:“不管做什么,你要是需要我帮忙只管提。” 这句话当年酒娘也说过,我本以为情谊这种事,肯定会救我一命。结果呢?酒娘为了保住姜家,不惜勾结康王妃诬陷我的清白。如果不是因为酒娘的铁证,我肯能还不会死得这么惨。 想到这,我不由抿了抿嘴,温声道:“莺娘,我没想过针对她。只想让忆儿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家。” 第五十章 天机算不尽 莺娘见我如此说,露了笑意,不过在唇角边上,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我眼眸低垂,原来三年时间,改变的不仅仅只有我自己。 我睫毛颤动了几下,莺娘便盈盈笑开:“听说你最近发了一笔不小数目的财?” 我见她既然能坦白,便笑了笑:“到没有外头传的那么夸张。只是圣上赏赐的,我折成了现钱。” 莺娘面容含笑,牵着我的手:“不知道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不同以往,我没有如实告知,而是平静道:“准备给忆儿拜师用。” 莺娘有些诧异,随即问道:“忆儿不是才四岁吗?” 我手捧着茶盅,吹开面上的干枯却吐着花蕊的菊花,莫娘顿了顿步子缓缓靠近:“二夫人,大二夫人带着姜夫人过来了。” 我神情稍有一瞬的停顿,随后颔首:“加两张凳子,再把那青瓷镂空绣纹边的茶具拿出来吧。” 莫娘不解,低低问道:“夫人是要换茶碟吗?” 我啄了一口茶,含笑看着莺娘:“当年我们斗茶,你姐姐可没有来啊。” 莺娘脸色微红:“正逢姜家出事,姐姐她没那个时间罢了。” 我微微点头:“可不是,她的茶技我听说可是举世无双呢。” 莺娘闻声顿时一愣:“茜娘,你这是……” 莫娘立在我身旁低低警示:“莺姑奶奶,二夫人现在名讳是嬛。” 莺娘怔怔看了看莫娘再看我没有反对的平静面容,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 前脚刚进庭院,我四周的小丫头们就都乖觉得侧身行礼。我立马放下手中的茶碟,见着水欣和酒娘恭恭敬敬得行礼。 酒娘见状赶忙上前挽着我的手臂,喃喃:“大家都是自己人,这般客气干什么。” 我嘴角轻抬:“姐姐到访,就怕妹妹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酒娘自知这种话不是说给自己的听的,便看了看水欣,退在莺娘的身边。 水欣仪态沉稳,倒是把我卑躬屈膝的模样衬托得越发显眼。 不过,我倒没有因此而自卑自怜,反而低低一笑。 被万众瞩目的水欣终究动了动嘴皮子:“起吧。” 我下盘沉稳,先是委曲一下再迅速挺直了身板。 莺娘不禁咂舌:“嬛娘,你这规矩……是有重新学过吗?” 酒娘飞快得唆了一眼莺娘,随后对着我赔笑道:“国公府的规矩自来是最严厉的。能教导出嬛娘这样谦和有度的姑娘也是应该的。” 见我点了头,并没有再多话,酒娘才微微露出喜色。 我伸出手碰了碰茶壶,酒娘便乖觉得拾起茶壶。 莺娘看在眼里,很是不解。 我含笑:“三年前斗茶会,酒娘没有去成。今儿不如露一手吧。” 我话音刚落莫娘便带着茶具立在酒娘的身边。 水欣看了看,清淡得开口:“倒是嬛娘的茶艺叫我三年来回味无穷呢。” 莺娘看了看水欣再看了看我。 酒娘一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默默垂着脑袋,良久才道:“还是我来吧。” 一怔过后,莺娘立马抬步跟着酒娘:“姐,我给你搭把手。” 酒娘步子顿了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 水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嘴角不屑得上扬一翘:“都已经撕破脸皮,竟然还想着结好。” 这话,莺娘听不见,酒娘听不见,那便是说给我听的了。 我换了一个姿势,凑在水欣面前:“你手脚挺快,但是应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水欣眼睑跳了一跳:“是没想到。但也在预料之中。屈突氏,你是斗不过我的。三年前是,现在也是一样。” 我轻轻换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是啊,装傻,装无辜,这种我是比不过你。但是,我知道怎么更好的把握人心,真诚待人,你能吗?” 水欣肆虐得嘲笑了一下:“真心?原来你吃了一次这么大的教训还没有记住啊?哦,也对。三年里,刺杀杀不死你,毒药毒不死你,你也真是命硬,甚至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有九条尾巴。” 我脸色一白:“果真是你下的手。” 水欣薄唇轻轻上抬:“我本想你对籍郎有个恨,即便活着也不会想再见到他。却不知道,你竟然还想自己回来送死。屈突氏,我想过给你活路了,是你自己不要!” 不管是威胁,还是嘲讽,须臾之间都化作了我的愤怒:“作为县主,你似乎很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山琴,是你杀的吧?还有静安师太,几次三番,你好像不是专门针对我吗?” “没错。静安师太是我要卢迅贺杀的。谁叫她总是拦我的路!不过,你似乎忘了一个人。”水欣眼眸一冷,对着我含笑:“崔乐施,那个无知的孩子。” 我双手悄无声息的蜷紧了,劲量克制自己想打她的怒气。 水欣望着我一点点发红的脸,笑得更欢:“你说我杀人如麻?那你自己呢?听说,仇家公子当年可是你自己亲手杀的。还有那个叫吉香的小丫头,忘了告诉你,当年的事,我父王也有参与其中。要不然,你当洛阳知府是傻子吗?一个宦官,还能娶妻?” 我心头的怒气快要爆炸了,但是突然忆儿一声娘亲从我的耳骨传来,随即我抬头对着忆儿慈爱的笑了笑:“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狄哥看到水欣,木讷得行了一个礼,也不知道怎么喊。 忆儿拉着狄哥的手,大肚得走到水欣面前:“这是我大娘。” 水欣轻蔑得瞥了一眼忆儿,没有说话。 狄哥看了看,回首望我:“我娘呢?” 我只在意忆儿心里会不会受到了打击,没考虑到狄哥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随口回:“你娘和你姨母在那里碾茶呢。” 狄哥看到人后,硬拉着忆儿的小手:“走,弟弟,我们去看她们碾茶吧。” 忆儿原本垂头丧气的脸在听到狄哥的提议后抬首瞅瞅我。 我摸着他的小脸蛋,亲了亲:“你看看就好,不要捣蛋。” 狄哥嘿嘿笑着:“舅母还喜欢亲小孩脸啊。” 忆儿闻声,奶声奶气得对狄哥道:“我娘还亲过谁啊?” 狄哥怔了怔,红着脸推忆儿:“真是的,男孩子,还黏着娘亲。”说完便一溜烟的跑走了。 第五十一章 恶毒是你想象不到的 酒娘做事稳重,碾茶技艺轻车熟路,再结合她自身的点茶功夫。倒是比卿娘够多了几分好手艺。 莺娘欢喜得看着自家姐姐:“没想到这些年了,你技术一点也没有减退的迹象啊。” 我盈盈笑了笑:“你当是你吗?能偷懒就绝不会多用手,酒娘肯定在家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酒娘一怔,随即颔首:“事倒不多,但是亲力亲为是真的。” 莺娘疑惑得看着我:“你不是才见到我姐吗?怎么就知道这么清楚了?” 我接受到莺娘疑惑的视线,微微笑了笑,解释道:“酒娘的手上有了冻疮,你没发现?” 被我一说,酒娘不好意思得把双手藏在了袖子里。 莺娘还想抢着证明,但看到酒娘躲躲闪闪的眼神立马歇了鼓。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叫我姐给你煮茶?”莺娘怼怨得望着我。 我不禁哑然失笑,刚觉得她三年的时间变得了样,可如今听她有这般率真,不禁暗暗摇头。 酒娘拉着莺娘嘀咕道:“你忘了,是我自己要的呀。” 我嘴角轻轻敲起,觉得苦吗?我三年里蒙受的冤屈可不比这少。 酒娘愧疚得望着我:“在庵堂里应该不好受吧?” 我没有回话,直盯盯得望着酒娘。良久轻叹:“皮肉之苦倒也罢了,就是要母子分离,饱受世人的谴责。” 此话一出,莺娘才想起三年前在洛阳城听到的风声,不禁纳闷:“你不说,我还要忘了。三年前,怎么好端端的传出来,说你偷夫?” 酒娘神色一整,连忙喊住莺娘:“说什么混帐话呢。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莺娘纳闷得看着酒娘:“怎么可能,传来的有鼻有眼的。”道完便顿时神色大变:“那时候……不是应该正好是忆儿要出生的日子?你不会是……” 我风轻云淡道:“忆儿是在庵堂出生的。当时崔家正忙着逃亡,我本来被关在家庙了。后来林姨娘给开的门。” 说完,我看着水欣,眼眸微冷,又补充道:“也不知道当时是真忘了,还是有人特意避而不谈。总之,吉人自有天相,还好生了忆儿这个大胖小子。” 水欣嘴角扯出一抹孤冷的痕迹,淡漠而笑:“倒是可怜了一个孩子。” 莺娘看着水欣,心头一晃:“施儿?” 酒娘脸色暗淡了几分,拉扯着莺娘:“好端端的,说起往事来干嘛?都过去的事了。” 莺娘看着我一身冰霜和哀伤的气息,再看看水欣不可忽略得惋惜,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可不是,大家坐一起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和气生财。” “说道生财,我还有些麻烦事想找嬛娘你帮忙呢。”酒娘扭捏得放下茶碟对着我莞尔一笑。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酒娘:“姐姐原来可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爽快的说吧。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这句话,我在心口处装荡了好几次,现在终于可以原封不动得还给她。 酒娘脸皮一抖,随后吞回了话,喃喃道:“也没什么事。就想说,给忆儿补个红包。” 莺娘对着酒娘摇摇头:“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哎。” 忆儿快步小跑到酒娘身边,酒娘揉了揉他的小辫子:“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女娃呢。长得真美。” 莺娘拉着忆儿的小手:“可不是。我看他这般水灵,都瞧不上我家狄哥了。” 狄哥不气反笑:“忆儿不就是我们家的吗?” 我看着狄哥,墨玉色的眸子浅浅而笑:“这孩子,倒是聪慧得狠。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江鸿。” 莺娘手执茶碟,听到我如此说,薄薄的唇瓣微微扯动,凉薄而笑:“我只怕自己教不好,有负鸿郎。” 说来便伤感了许多。 我抚摸着狄哥的额头:“这孩子听话的狠,只怕江鸿看到了,只会自豪。” 狄哥得此夸奖也不炫耀,只低低弯曲了身子:“都是先生教得好。” 莺娘把狄哥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会心一笑。 酒娘身子顿时一僵,须臾,嘴角扯动,露出一丝苦笑:“你们这是在秀幸福吗?” 我笑意加深,摇了摇头,便又端起了茶抿一口。 水欣见状淡淡道:“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不见姜少了。” 酒娘脸色一红,只淡淡得应了一声:“事忙。” 莺娘又给酒娘斟了一杯茶:“姐夫也真是的。娘让他来吃饭,他还老是推三阻四的。” 酒娘苦笑:“我也很少见到他了。” 我暗暗记在心中,盈盈伸出玉手,送给酒娘一盒芝容膏:“我看你手裂的厉害,这又是换季的时节应该很容易发痒吧。” 酒娘不禁一喜,抬头看我。 我面色平静,没有多话。 两番对话,水欣自觉无趣便起身,酒娘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家里还有事,我就不久坐了。” 我淡淡得应了一声:“慢走。” 便只轻轻抬了一下臀部,复而又迅速坐回到位子上去了。 莺娘蹙着眉对我道:“你这一前一后的态度也差太多了。” 我轻笑了一声:“刚才不过是给外人看的。现在又没有外人了,又何必做自己不乐意的事?” 莺娘点了点头:“我当你和水欣之间还有修复的可能性,可现在看来,似乎有我许多不知道的事。” 我没有想和莺娘和盘托出的欲望,便自顾自喝茶。 莺娘眉头蹙凝,看着我,眼眸一汪幽深入夜:“嬛娘,你是不是对酒娘有怨恨?” 心神一晃,我放下茶盅:“当年酒娘因为元宝不能尽力抱住她的产业就加伤于我。你当她为什么不让你提留言的事?因为她就是那中间的证人!将我抹黑的人!” 莺娘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姐和我说过了,三年间她无时无刻不再忏悔。” 我眼眸一暗,轻笑一声,挑眉望着莺娘:“忏悔?就因为她的指证,我和忆儿险些就要亡命天涯!就因为她的指正,我屈突茜一辈子不能用真名,就因为真正的我被挂上荡妇的名称!我最衷心的丫头被拔舌!你知道那段黑暗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如果没有王家人,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去阴曹地府里报道了!莺娘,人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些人让你生不能,死不成!” 莺娘顿时身子一僵,看着我:“三年里,你到底过得什么日子。” 我眸光流转,掀起裙角:“这只是一部分。” 一个一个牙印,一个一个针眼,触目惊心。 莺娘咬着牙,捂住狄哥的眼睛。 忆儿小小的人,手扶在我的小腿肚子上:“娘,你这是在画画吗?” 须臾,我放下裙摆:“莺娘,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忏悔可以弥补我,还有忆儿三年间所受的苦痛?” 闻言,莺娘脸色刷白。 我看着忆儿有些惧怕的眼眸,心神一晃,随后抬手:“过去的事我不会做过多计较的。你也看到了,酒娘与我本就没有什么情分,我对她也没有什么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只要她不想害我,我就不会对她不利。” “既然如此,那你会放过水欣吗?”莺娘满怀期盼得望着我。 我冷笑:“我放了她?我什么都没有做,她就已经对忆儿下手了。” 莺娘眉头一蹙:“不可能吧。” 莫娘看不下去,低低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大二夫人知道二夫人对小少爷看护极其仔细,就从小少爷的奶娘下手。那奶娘在近身小少爷之前就是专门养殖水仙的。” “水仙?”莺娘一脸疑惑的看着莫娘。 莫娘回:“小少爷长年要沐浴在铃兰的温水里,这点全崔家没有人不知道的。” 听后,莺娘依旧没有反应:“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含笑,抬手,莫娘便吩咐人取了一盆盛开的铃兰,和刚吐了几片花蕊的铃兰。 是一瞬间,两盆明明千娇百媚的花枝迅速阉巴了。 莺娘再无话,只哀声叹气:“水欣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对于这种从小根深蒂固的映像我知道有多难更换,便阻止了莫娘的辩驳,凤眸双微:“既然高大人不在了,你们可想过要重新拜师了?” 莺娘看了看狄哥,摇摇头:“还没有想好呢。现在高老夫人也在愁艺娘的事,我也没好多问。” 我略微想了一会儿,久久道:“莺娘,你可有见过一个和籍郎很相像,年纪却要略微小一点的男子?” 莺娘想也没想,立马回道:“玄鹤啊,三弟和二哥长得最像了。” 我摇了摇头:“你想想看,你小的时候,在三弟之前,还有没有一个哥哥。” 莺娘随即答道:“怎么可能,我爹就一个姨娘啊。” 说完,莺娘脸色一顿,看了看我:“你想说的是惠姨吗?” “正是!” 静安师太身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自己的名字,但是有一次我在她贴身的帕子上看到一个惠字,一个轲字。 那轲字我知道,是静安师太给自己孩子取得乳名,那惠字不是静安师太自己的就应该是孩子父亲的。但是据我所知,崔老爷的字并不是惠,那便只有静安师太自己了。 可就当我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莺娘躲躲闪闪的避开我的眼神。含笑道:“嬛娘,我想江府应该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第五十二章 活鱼 莺娘带着狄哥走到了满堂园的门口便对着我挥手道:“别送了,你也刚定下来。屋子里应该有不少事要忙。” 我抬眼笑了笑,便对莫娘嘱咐:“去侧门讲一声,顺便把庄子上送来的腊肉带几串放车上,还有前两天二爷送来的狐皮一并放车上去吧。” 莺娘微微眯起眼看着我,伸手拉住我冰冷的爪子,寒暄道:“什么事总有过去的那一天。想开点,你好过,大家都好过。” 我呼吸平静,面色浅浅的,没有回答她的劝慰,而是换言:“若是江府里有什么周转不开的事,你就和我直言。姐妹间的,用不着客套。” 道完,莺娘脸色红了又白,须臾又恢复了自然:“没大事。我先走了,你要是有空就去江府坐坐。” 我摸了摸虎哥的小脑袋,点点头。 直到听见外头的马车骨碌骨碌得转动声响,我才牵着忆儿的小手往屋子里走。 忆儿看着我沉静的脸色,低低问道:“娘亲,你不想回来吗?” 我眼眸轻抬,定定望着忆儿:“孩子,你觉得崔家人对你好吗?” 忆儿眼睛忽闪忽闪的,片刻,嬉笑着点着我的鼻子:“娘亲忘了?你和忆儿说过,不能期望别人对自己好。要自己对别人好。” 我这么善良的孩子直叫我心有不忍,又恨人心的可恶。 莫娘迅速回到了我的身边,低低问道:“我看江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应该是想合着夫人一起做生意吧。” 我半眯着眼睛:“如果只是单纯赚个脂粉钱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是莺娘必是动了别的心思。且不说现在外头风声紧,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家大小连个说话的男子都没有。倘若真出了风险,她又有什么家底去赔?” 莫娘颔了颔首:“奴婢瞧着,只怕江夫人想不到这里头的道理。” “难不成还想不做事得个好名声?”我飞快得看了一眼莫娘,摇了摇首:“有些事,说白了,才叫伤情分。” 莫娘心头一颤,立即躬身,低低道:“是。” 我看着院子里的梨花飘落了一低,像白雪一样,期期艾艾。 忆儿跟在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手捧起花瓣:“娘亲。” 孩子纯真的笑脸映衬着梨花的洁白,看得我心口荡漾得厉害。那一句话,我怎么就说不出口。 忆儿见我犹犹豫豫的模样,惊恐了几分:“娘亲,忆儿做错什么了吗?” 这辈子,我是注定要欠这个孩子了。 我不想他看到我落泪的难过景象,便把他圈在自己的怀里,暗暗道:“不。是娘错了。” 忆儿拍着我的后背:“那娘只要改正就行了啊。” 我看着手上系着忆儿刚出生襁褓上的红线,喃喃道:“有些错误已经产生,光光是改正还不够。娘亲要防患于未然!忆儿,你想杨大夫吗?” 忆儿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纳闷得问他:“不想吗?” “不是,忆儿想杨爷爷,可是杨爷爷在治病,忆儿不能去打扰的。”忆儿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得说着。 这孩子,总是聪慧得让人心疼。 说话间,忆儿的肚子不争气得叫了一声。 忆儿羞红着脸,摸摸肚子,奶声奶气道:“娘亲,忆儿饿……” 我一把把孩子宠溺得拦在怀里:“好,娘亲现在回去就给你做好吃的。糖醋桂鱼怎么样?还是狮子头?” 忆儿小手撑着下巴,良思许久:“娘亲,忆儿想吃叫花鸡了。” 我点着他的小鼻子,反问:“那可是要等很久的,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忆儿一听,嘿嘿笑了两声:“那还是娘亲做个快一点的吧。” 我抬首侧问莫娘:“小厨房有新采购来的鱼吗?” 莫娘神色暗沉,站在我的身旁:“老夫人要求库房把所有新采购来的鲢鱼,黑鱼,桂鱼都送去了大二夫人那。” 天色已经渐暗,如果再叫人上市集上采买根本就来不及。 既然他们不按规矩来,那我们也没有什么规矩了。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想办法,去把他们院子里的活水变成死水。在鱼死之前,送过来。” 莫娘颔首,便悄无声息得退下。 忆儿抬着脑袋,问我:“娘亲,为什么鱼会死?” “因为鱼没有足够的空气来让自己呼吸了啊。”我揉着忆儿的小脑袋,环抱着他,慢慢走在青石路上:“娘不知道,自己还能抱你多久了呢。” 忆儿搂着我的脖子,纳闷道:“娘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一愣,含笑:“是娘会老,忆儿也会长大啊。” 忆儿想了一会儿:“忆儿长大,忆儿抱娘。” 虽然只有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莫娘手脚麻利得取来了活蹦乱跳得桂鱼。 我摆摆手,语气冷淡道:“可又让人看到?” 莫娘规规矩矩立在我身旁:“没有,奴婢把池子里的水抽干了。看守的婆子和门房的婆子在赌钱,没有察觉。” 我挥挥手,莫娘便推到了厨房外头。 一个时辰后,我正摆好了碗筷,籍郎大步跨进了院子。 我看了一眼,问:“要不要用饭?” 籍郎铁青的脸有了一瞬间的缓和,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桂鱼。 我把红木碟盘送到莫娘手上,便拉过凳子坐在忆儿身边,不着意得说道:“忆儿快尝尝,你元宝叔送来的桂鱼。” 籍郎脸色一红,低低道:“我们家没有吗?为什么要吃他的东西。” 我含笑,手指小厨房的位置:“要不你去看看,那些死鱼你吃不吃?” 籍郎一怔,立即扒了两口饭:“我会和娘说的。你也别再受王家的好处了。” 忆儿不明白得看着籍郎:“爹为什么啊?元宝是我叔叔,给忆儿送鱼,为什么是好处了呢?” 我没有半分要为籍郎辩解的意愿,只捡了一块鱼肉酥的地方送到忆儿碗里。 忆儿吃得香甜,也没看见籍郎吞吞吐吐得模样。 籍郎不小心咬到了舌头,我赶忙让莫娘去取冰块。 “茜娘,你有什么委屈,可以和我说。”就一瞬间,他没顾忌与礼合不合,只想就那么静静牵着我的手。 第五十三章 因果 我轻轻别开他的脸,看着忆儿:“鱼冷了吧。娘再给你去热热。” 籍郎硬拽着我的手,对着莫娘怒吼:“什么事都要你主子做。你是摆设吗?” 莫娘拿着冰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随即抱着要哭出声来的忆儿往屋外头跑。 我再没有先前的好脾气,猛得推开他:“崔玄籍,你想怎么样?” 籍郎红肿着眼睛,定定瞧我:“你到现在也只是人回来,心压根就还留在王家。”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嘲笑:“所以,你只会用吼,用发怒吗?崔玄籍,我以为三年时间够你成长为一个大男人了。结果,你还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男孩!” 虽然只是短短三句话的时间,崔玄籍已经由原先的不甘心到现在的怒火中烧。 我知道,他下一秒就该是掀桌子,踢凳子了。便连忙避开桌子,单立着冷笑:“踢吧,大不了叫你儿子饿肚子!” 籍郎的脚顿了顿,冷冷看着我:“屈突氏,我拿你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完,他便提起衣角往庭院子里走,路过忆儿和莫娘所在的位置,冷声高呵:“去把菜热热,别什么事都让你主子做。我们崔家从来不养废物。” 莫娘躬身立在旁边,低低道:“是。” 忆儿欲哭无泪,想喊又不敢喊。 籍郎回首望我:“忆儿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说完便大步跨出院子。 我闭着眼睛,就是不想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结果却成了一肚子不可言说的苦水。 “莫娘,你去,看二爷现在去哪里。”我用着很轻很轻得声音吩咐道。 还没回过神的莫娘凝神瞧我:“夫人,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顿住身子,看着忆儿:“把菜热热,吃饭吧。” 说完,我便面色平静得坐回到桌边。 忆儿小跑到我的身边,恐惧得趴在我的怀里:“爹爹呢? 我见忆儿不仅不害怕,竟然还惦记着他,立即催促道:“忆儿,吃饭。” 大约是我第一次对忆儿用得空气比较重,忆儿一下子就蹦出了泪腺,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心烦意乱,又是给他抹泪,又是好声安慰:“好了好了,娘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是肚子饿了吗,快点吃饭吧。” 莫娘刚小跑出去,就听见她颤颤巍巍得声音:“二爷。” 籍郎冷清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告诉二夫人,今夜不用留灯了。” 莫娘一惊,低低道:“是。” 我立马起身,关起门来,声音更是冷了几分:“忆儿,你看看你惦记的爹!他根本就不宠你,他有他自己的孩子!” 闻言,忆儿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我安抚着忆儿的背部,稳稳心神道:“忆儿,你去找杨大夫拜师吧?” 忆儿一惊,立马停住了哭泣:“真的可以吗?” 我没想到忆儿会这般期盼,有些犹豫:“如果你怕太苦,那就算了。” 忆儿狠狠摇了摇头:“不,忆儿很想去。但是……” 我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低声道:“你怕娘离开你会难过?” 忆儿点点头:“我知道娘亲好不容易和忆儿团聚,一定不想和忆儿分开。娘……忆儿会时常回来看看你的。” 万事总不在意料之中,孩子的独立,却让我又喜又悲。 忆儿一改刚才的伤心,笑颜展露:“娘亲,忆儿什么时候可以去找杨爷爷啊?” 我点了他的小鼻子,故作生气,却喊着淡淡得无奈:“原来你这么迫不及待的丢掉娘啊。” 忆儿半闭着小嘴,嘿嘿直笑。 莫娘一端上新热好的菜,忆儿就狼吞虎咽起来。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真的乐意,还是只是不想拖累我。 破天荒,我第二日怎么都没有下得去床。 日头都上了三杆,我还是觉得极其乏累。 赶不巧的事,偏偏这一日狼牙帮帮主在城中约见。 莫娘待帮我梳洗整理好,我又移不了步子。 “都累成这个模样了?” 我听到脚步声,连忙推开莫娘。没想到竟是城阳公主! “全部退下吧。” 说完,连带着莫娘都屈身而走。 城阳看着我发酸的小腿,轻声问道:“你应该喝了菊花茶吧?” 我点点头:“有毒?” 城阳一怔,随即笑道:“你即便现在再去查也已经查不出来了。要论下药这种事,你是斗不过她的。” 我犹豫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城阳眼皮也不抬,递给我一块金镶玉的链子。 “怎么会在你这?” 一袭宝蓝色的长裙,腰处的绢布席地垂落,城阳公主款款而笑:“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我冷清得笑了笑:“男人,都只是嘴上说说的东西。” 城阳公主魅惑一笑:“你弄错了,他是我的拜把子。我与他确实毫无你想象中的关系。” 我眼眸一低:“那宫中?” “你想问的是武才人吧?”城阳公主自行走到我身边的软榻上,取过棉絮而做的云锦靠垫,手撑在脑袋上,悠闲道:“是我引荐给父王的。”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抬步走到她眼前:“看来你的野心,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许多。” 城阳公主莞尔:“如果没有这个胆量,我现在应该已经跟着杜家的人陪葬了。” 我疑惑得望着她:“那你现在呢?又想要什么?” 城阳公主与我对视了一眼,随后淡淡道:“没什么,你用不着这么紧张。”说完挥挥手,含笑:“客人来了,你连一杯茶都给一杯吗?” 话落,城阳望着我娇小的身姿频频摇头:“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啊?家斗里,最傻得就是女人和女人斗。聪明的女人,都会利用男人去打败对方。” 我不再言语,只勉强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冷声:“什么东西都别放,要热开水。” 我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强喊出莫娘让她重新换一盘热汤子来。 城阳公主翻身下榻,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白色的小药丸丢在水吊子里:“呐,喝吧。” 与此同时,我愣了一下,茫然接过茶碟:“谢谢。” 城阳莞尔,又坐会榻上:“说起来,皇宫里的手法,你们这种外人怎么能防备的了。杀人于无形,可以千千万万种技法。而要你慢慢因病老死,这种手法,水欣最会。” 房里静悄悄得,只有我吞下水的回音。 半响,城阳看着我:“残忍吧?原来我觉得人命就和纸一样,只要我想撕碎就可以撕碎。可是直到有一天,她竟然动手伤害了我最爱的人!” 我依稀可以看到城阳眼里的水花,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可她却和我说。我们的身份,注定是镜花水月,而却她抱着大义的精神,将我的爱人推入悬崖。可笑的我,当时真觉得她是出于一片真心,竟有过一丝丝的感激!” 我脑袋飞速运转:“公主……说的是……” 城阳眼眸黯淡无光:“是我的侍卫。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只是一个普通人。当时父王已经赐婚,我与他赌气便下嫁给了杜家。杜荷也是一样,心里惦记着别的女人。我们不过就是名存实亡的夫妻!直到这件事被父王知道。” 我愣了愣:“是她干的?” 城阳扫过一眼我,无奈得笑了笑:“我中了她的计,一直以为是凌旭舍不得荣华富贵才捅出了事实……结果,在杜家抄家的那一天。杜荷为了让我永生不得好过,才说出来实情。” 我似乎预感到城阳接下来说出的会是什么晴天霹雳,但我还是抬手,调整呼吸了一番:“她为什么要害死你的爱人?” 城阳公主似乎尤为清醒,只定定得瞧着我:“说起来,是因为她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情。” 我心跳漏了一拍,淡淡语出一个字:“说。” “琪哥肯定不是崔二爷的孩子!”城阳公主眼眸笑成了花,只凝神看着我:“但是,崔二爷乐得去做这个父亲!你明白吗?” 我手上的杯子被我活活掐断了柄,我唇角轻抿:“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就单纯说这个事吧?” 城阳抬起头,想了一会儿:“有两件事,其一,我们目的相同,都是要那女人不得好死。其二嘛……我要说个亲事,不过只是告知,至于成不成,我只要结果。否则……我想你一条欺君的名义,就够你死一百次了吧。” 我眉毛轻挑:“我六哥的事?” 城阳点点头:“说的就是帮主的妹妹,心蝶。” 半响,我提笔记下名字,良久道:“当年圣上可是有意赐婚的,若出了这种状况,我怎么保证?” 城阳随即立身,静静不言语。 我片刻回想起来,当年六哥的荷包上,总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心”字。 我看了城阳公主一眼:“这种事,你们两个强强联手,不是分分钟解决?” 城阳嘴角轻抬:“算你会说话。不过这次不一样。这个丫头底子不纯,是反贼的遗女。如果父王认真查必定会有所发现。在这个紧要关头,用反贼遗女去讨好兵部武将,请你告诉我,多心的父王,还会让我们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吗?” 第五十四章 解救 “公主不去见见姐姐了吗?”我刚送城阳到庭院里,水欣身边的贴身丫头临湘,就在我的院子门口探手探脑。 城阳随即抬头看了一眼外头鬼灵得小丫头,凤眸眯了起来:“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替武才人说几句话。你们姐妹要好,就知道苦了我这个外人。” “公主这是说得哪里话。若是没有公主,嬛娘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山岗里成为孤魂野鬼了呢。”道完,我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好了,你也不必送我了,不是刚还下不了床吗?就好生歇息吧。”说完,便好似没见到临湘一样。 小丫头几番想要开口,但一看到城阳公主那张高昂的脸就语塞了。 到底春风还是有几缕寒意,眼见城阳公主走得快没影了。我便搭在莫娘的手上往屋子里走。 临湘瘪了瘪嘴唇,嘟嚷道:“这二爷刚去我们大二夫人房里歇息,夫人就报自己身子不好连安都免了……” 我扫了她一眼,凛冽得笑了笑:“你怎知我不是怕姐姐劳累,不愿去叨扰她呢?” 说完,临湘一时语塞,只盯着我半响放不出个屁来。 凝香看见我回来了,也不敢上前打扰,只默默去打了盘热水来给我敷身子。 莫娘看见了自觉惭愧,含笑:“还是凝香姐想得周到。” 凝香只提起唇角意思一下,并没有多话。 待到莫娘出去了,我才暗叹一气:“那丫头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总是没有你来得尽心。” 凝香只安静地替我揉推:“都是丫头,都应该尽忠主子。奴婢没有别的想法。” 我看这丫头也是个识大体的人,暗暗道:“委屈你了。” 因夜里辗转难眠,午后我顺着凝香的推拿倒是好睡了一会儿。 只在快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听见屋外头二等丫头橘香忍不住向莫娘抱怨:“谁不知道你才是二夫人的贴身丫头,凭什么那货色老是对我们吹鼻子瞪眼的。” 莫娘看了看里屋,淡淡道:“说什么话呢?都是为了一个屋子底下的人好。凝香姐比我早在崔府做事,有些苦活累活没有她你们压根就做不起来。你当那些金丝楠木碳是怎么来的?都是人家凝香姐去库房婆子那里磨来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你干嘛?” 橘香抖着眼看莫娘:“是,姐姐教训的是。” 说完便一溜烟跑走了。 “二夫人起来了吗?”莫娘掀开薄帘低低问道。 我支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没想到凝香的手法这么好。” 莫娘片刻没有犹豫,顺着我的话吹捧:“可不是。奴婢也有好些东西要和凝香姐学习呢。” 我含笑,拉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你们两个一个面热心冷,一个面冷心热,性子相反。但是莫娘,我说实话,你们都是我的手掌。就如同正反面,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有时候,凝香有气我可能看不到,你若是有心,就帮着安慰一下吧。” 莫娘颔首:“夫人说得是哪里话。奴婢自小就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得道理,必定会和凝香姐和睦相处的。” 我抬眸,看莫娘也不似在说谎,便没有把这件事再放在心上。 刚梳妆完在窗边做下,凝香便紧着步子小跑过来:“二夫人起来了啊。” 我看她额间上都有汗渍,忙问:“又有什么事了?” 凝香弯着腰,定定道:“堂崔大家的夫人来了。” “齐芳?”我唇角一动,反问。 凝香颔首:“还让人抬了一座赤金打造的金猪。” 我一个踉跄,险些被水呛到:“从正门?” “崔老夫人看她那架势也拦不住,便让她进来了。结果话没多说,就说是给自己的弟弟送来的。”凝香说着瞅瞅我,又道:“按功夫,现在应该到了满堂园了。” 我微微点头:“二爷呢?” “一直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我看着银杏树下匆匆走来的几个人,微微蹙眉:“别的先不管了,去小厨房,把该备好的甜茶果实都备好了。然后去箱子里取一套外域陶器金描边的送子观音。” 莫娘立在一旁忙道:“二夫人……好像说,齐芳姑娘至今都没有和堂崔少爷圆房。” 凝香的步子顿了顿,瞅了我一眼。 我挥挥手:“就那么办。” 莫娘见我是有心而为之,便不再多说,给我鬟了一个见客的发髻。插了一对朱玉双色琉璃钗在发髻正中。 “哟,茜娘,没想到这些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貌美如花啊。”齐芳围在我的身边仔细打量了三圈。 莫娘和凝香都仔仔细细得盯着她,生怕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一时间,这氛围外人看着倒有几分有趣。 “嫂嫂,站在门口说话干嘛呀?嬛娘,你怎么还不请自家妹妹进屋?”水欣带着临湘磋磨着手掌而至。 一席水蓝色的华衣倒是衬出她丰满的诱人身材,嘴角弯弯翘起说不明白的意味。 “诶呀,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们这的水土养人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光鲜亮丽的。”说完又紧拽着我的胳膊,不待我发话就拉着我往屋子里走。 一避开莫娘和凝香的眼神,她就在我手臂上恶狠狠得掐了一把。于礼,水欣在,我们国公自家的人总不能反目给外人看。于情,她又是带着重礼来看望忆儿的。 心里在喊痛的同时,又生怕一会儿她对忆儿图谋不轨。 水欣显然是看见了,却特意挡在了莫娘的跟前:“去,把你主子最好的春茶送来。” 凝香见水欣的举动怪异,特意靠近我和齐芳,低低道:“二夫人,小少爷刚睡下。” 齐芳含笑看了一眼凝香,再看看我:“也罢,就我们几个说说闲话就可以了。” 我便只得借机推开齐芳的手:“别啊,好不容易来一次总是应该见见的。小孩子家家,一个觉,晚些再补就是了。” 说完我便头也不抬的信步走出去。 凝香看到我不住用右手搓揉着左臂弯处,压低了声音道:“二夫人,小少爷刚被二爷带走。” 我心底有一丝恐慌泛上:“我这里不用你看了,你去盯着他。” 第五十五章 玉衡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我便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含笑而入自己的屋子。 齐芳依然那副小人得志的笑意:“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起不来了” 我淡淡得行了一礼:“倒是没想到二爷会带忆儿出门。” 水欣端茶的手不自觉一颤,复而又平静地放下:“可说去哪了?” “大抵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小秘密吧。我也没多问。”说完,我便自行做下,任她们两个打量。 齐芳反应过来,又上手掐着我刚刚伤的地方:“那岂不是叫我白跑一趟了?” 我不躲也不闪,只嘴角轻抬:“听说六哥回来了。” 齐芳木讷得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放开抓着我的食指:“什么时候?” 我反而上手拦着齐芳的双手,至少掌握了主动权,她就不能伤害我了。 “听说清明就来。”我声音绵软哀怨,艳艳而笑:“听说,圣上要给六哥赐婚呢。” 水欣并不知情,只默默点头:“也是应该的。毕竟你六哥文武双全,又是难得猛将。” 闻声,齐芳早变了脸色,顿时一恼,掀了一桌的茶水:“我们姐妹间讲话,你来做什么?” 水欣被她这没由来的一顿怒火所发也着实无厘头,转向问自己身边的临湘:“不是说她们关系一向水火不容吗?” 临湘颤颤巍巍,也不敢冒风头自顶罪名,只隐隐发抖:“这堂崔大夫人自来就是难伺候的主子。” 水欣面放不下,正愁找不到出气口,一听临湘这么说,连忙郎声大骂:“下贱胚子,主子也是你这等人能议论的?” 我看不过眼,风轻云淡得挥挥手:“姐姐要骂奴才不如回自己院子里训斥。在客人面前,岂不是落了崔家的不是?” 水欣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一举击溃得随即笑盈盈:“我这不是怕妹妹刚回来,一时间招待不好重客吗?” 齐芳早就陷在了六哥要被赐婚的警示里,哪里还有心机和我较量。 “既如此,不如县主,我们去你那处说话吧。”齐芳苦笑着望水欣。 她已不是唤她崔大二夫人,而是县主了。 我便知道自己计谋已经达成,迅速击掌。 凝香推开侧门而入:“夫人。” 我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齐芳,你第一次串门可能没考虑周全,今天这金猪就给县主吧。” 水欣立马铁青了脸,静待齐芳辩驳。 那丫头自来是自作聪明的,一听我说连忙点头:“你看我,真是糊涂了。” 水欣脸色一垮:“别啊,我们姐妹间的,有什么好客气的。” 我含笑,轻轻推开正门:“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齐芳算起来还是我外甥女,按道理也该是姐姐的外甥女啊。” 齐芳热络的挽着水欣的手:“嬛娘说得对。这东西,你该受的。” 水欣一动不敢动,心下对我更是恨得厉害。 须臾,我就省去了价值五千两的彩礼,可不得好好大笑一番了。 凝香对我不禁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大夫人这招真是高明。”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凝香:“你说说,高明在哪里了?” 凝香拨开炎脂露,给我做了一个请示的眼神,我便掀起袖子挽到臂弯处。 凝香仔仔细细给我上药,细细分说:“其一,水欣县主本来就是看热闹的,今儿夫人这一计岂不是叫她吃了瘪,还灭了她的威风。其二,正如夫人所说,这礼数也正了,齐芳姑奶奶就是再想送礼来也不会盖过大二夫人去。” 我盈盈笑着,满意得点点头:“除了这些,还有一点。” 凝香难得好奇起来。 我便笑说:“齐芳自来不能让六哥成婚,六哥也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所以至今迟迟没有婚书。倘若中间还有水欣县主做一个不得不为之的阻力,你说,圣上赐婚还能成吗?” 凝香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小,我平稳了呼吸:“等到齐芳急得跳脚的时候,我再说出心蝶的事,齐芳心高气傲,肯定能接受一个不如自己的丫头跟随六哥,但是绝对不能接受一个比自己优秀的女子。” “那蒋六爷那呢?” 我沉沉道:“只怕六哥早就和心蝶姑娘私下定情了。只是没有一个可以明说的理由。而所有人,都怕成为那只出头鸟。” 凝香暗暗记下,迅速的收起药箱。 “你手怎么了?” 我袖子刚放下来,籍郎便带着欢脱的忆儿大步进屋。 我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看莫娘。 莫娘小步走到我的身边:“崔二爷一早就发现了奴婢跟踪,便说会亲自带小少爷来见你。” 虽然我知道籍郎可能真的不会做什么对忆儿不利的事,但就莫娘这点计量都会被识破,我不禁要怀疑昨夜偷鱼的事,莫娘做得怎么样。 忆儿见我面色终于缓和许多,才抖抖籍郎的手:“爹,娘亲不生气了。你快说呀。” 我看籍郎躲躲闪闪的眼神,也多有不自在,尴尬得对忆儿招手:“怎么好端端的不在家里呆着,又去哪里野了?” 忆儿吐吐舌头,对籍郎大笑:“爹,你不说,我可要说了。” 籍郎左手一直放在背后的不时伸出放在了胸前。 一束油菜花……中间插着一直很红很红的蔷薇。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在心头荡漾。 我侧过脑袋,对着忆儿道:“你和你爹出去,就为了采这些野花?” 忆儿提着的笑容有些开始发颤:“娘不喜欢吗?” 我动了动唇角:“如果是忆儿送的,娘很喜欢。如果是……” “是我送的。”籍郎低沉的声音飘忽不定得传入我的耳骨。 随着他的唇瓣,我的心头跳动了两下,良久:“今晚就在我这里用饭吧。” 说完,我赶在他们父子庆祝之前先怒视了莫娘:“去把花养在瓷瓶里。” 忆儿闻声挠了挠自己的耳根,对着我咧着嘴大笑。 我看他脖子里有了红肿的豆,立马暗道不好:“凝香,快把止痒霜拿来。” 籍郎迅速抱起忆儿放在榻上,转身问我:“怎么了?” 我指着忆儿藏在衣服里的细白嫩肉脖子:“你没看到吗?过敏了!” 忆儿的小手还想上去挠破,我赶忙组织:“忆儿听话,忍一忍,不然会流血的。” 莫娘用温热的毛巾洗湿后给我,我怒视回去:“要用冰水!来不及把冰块敲碎了!” 来不及多想,凝香拍了拍莫娘的肩膀,低低道:“夫人也是急了。你先去把水换了吧。” 莫娘含泪点了点头。 忆儿的红肿越来越明显,我急上心头,怼怨得望着籍郎:“好端端的,干嘛带他去花丛里跑。” 籍郎脸皮一厚,粗着脖子喊道:“忆儿还是我们在花丛里造的呢。怎么就过敏了?” 我瞥了他一眼,结果发现他脖子上也长了几颗不大不小的。 “你别挠了。你们两个……真是,还嫌我不够忙吗?”说完,大的小的,一个一个响亮的脑瓜子。 忆儿嘿嘿笑着籍郎,籍郎嘿嘿笑着忆儿。 父子两一模一样。 其乐融融的景象倒是冲散了我不少哀怨。 “行了,把手都给我放下了。”我怒视着吼道。 不过镇定下来,我不禁蹙眉:“忆儿过敏我还能知道些什么,但是你……你是怎么回事?” 籍郎随着我的疑问,安静下来想了一会儿:“那几朵花别留着了吧。” 忆儿手指着花丛里的蔷薇:“那朵花没有蝴蝶。” 我一个激灵:“是哪里摘来的?” 籍郎顿了一顿:“就在家门口石狮子的后院里,好像都是这种花。” 凝香得到了我的眼神,便行色匆匆而出。 籍郎看在眼里,问道:“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能吗?” 我瞥了他一眼:“不是还有说忆儿伤害他弟弟吗?有什么不可能的?” 话已至此,籍郎垂下眼眸:“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没想到,那个奶娘会这么手脚不干净。” 我可笑的轻视他一下:“只是单纯手脚不干净吗?你见过哪个仆子有胆做这么肥,栽赃主子的事?往大里说,他这是要你们崔家不宁呢!” 籍郎没敢辩驳,只上双手拦住我的腰:“浣儿,不要再生气了好嘛?过去什么事,都是我不对,原谅我吧。” 我脸皮一红,飞快得扫了一眼忆儿,拨开他的手:“孩子在呢。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忆儿磕着牙嘿嘿直笑。 我拿过止痒霜给孩子先涂了一层薄薄得,在给籍郎上了一层。 招手,莫娘一直没个身影。 我纳闷,刚出屋,就看到她一个人落寞得坐在角落里。 “莫娘,你过来。” 莫娘一愣,匆匆跑过来,低着头规矩道:“夫人。” “我刚刚也是情急,你别多放在心上。但是以后做事眼力劲放高一点。”我看着莫娘身上都有一片落叶,便上手给她拂去。 莫娘眼眶一红:“夫人,这次是奴婢的疏忽。只顾着小少爷,没想到引起了二爷的注意。” 我肃静得站立,望着西方落下的红日:“那朵蔷薇,是唯一一株活下来的吗?” 莫娘颔首,又道:“山上的尼姑庵,发生了瘟疫。” 第五十六章 早就走了 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与世隔绝的庵堂会因为我一句话的原因遭受了灭顶之灾。虽然及时告知了杨大夫准备配药,却还是躲不过熊熊烈火的灼烧。 清晨,我因刺鼻的烟熏迅速反应出来而起身,籍郎拦住的肩膀:“你呆在这,我出去看看。” 我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还是摇了摇头:“我也该起身去给娘请安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道完,我便下床迅速更换挂在屏障上的袄子。 闻声,莫娘轻手轻脚得推开门,小步移到我的身边,推开窗子:“夫人,庵堂所在的半山腰昨夜着了火。火势到今早清晨还没退下去。” 我看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那庵里的人呢?” 莫娘担忧得看了我一眼,低低道:“官衙在点算尸首,目测应该是无一逃脱。” 我顿了顿上脂粉的速度,示意莫娘继续说道:“因为庵堂里发生了瘟疫,山下早就有官兵把手。至于里面的尼姑都是有名册的。夫人,前后事联系的如此紧密,只怕是有人有意而为之。” 我抬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一番:“去看看林姨娘怎么样了。” 莫娘不明所以:“姨娘不是早就抱病不见客了吗?” 我仔细换了一瓶凝脂霜,涂抹在自己脖颈之间,掩盖昨夜的欢爱,淡淡道:“你带着杨大夫开得药汤去见她。务必要见到本尊。” “夫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姨娘?”莫娘抱手跟在我身后。 我试了一下水温,轻轻抬起身板:“我想不用你说什么,她就会和盘托出。你只管把她所说的话,原分不动告知我便可。还有,叫凝香派几个我们的丫头去候着。” 莫娘愣了一愣:“难道她还会对姨娘下手?” 我轻叹了一口气:“谁都躲不过被她害的命数,我不过是保证她能多活几天见到三爷,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莫娘离去,我回到了里房。籍郎就靠在床板上沉默不语,见到我进来便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我低声道:“打算起来了吗?” 籍郎有几分动容,还是叹道:“你说的那个她是谁?” 我挤毛巾的手一顿:“你应该不会想知道的,还是不要过问了。” 果然他垂下了眼眸,没再多说。 “为什么要施那么重的脂粉?”籍郎擦着脖子,若有若无得问道。 “你想爹说你不学无术,荒淫无度吗?”我莞尔,在脖子里又系了一根绢丝做得围巾。 “被你这么一打扮,反倒多了几分春意盎然的味道。”籍郎放下帕子,自行穿上长袍,就坐在床边上痴傻得看着我。 我好笑的摇了摇头:“行了,别贫嘴了。不是说今天还和唐秋泽他们有约吗?” 籍郎收了神色,想了想,道:“我想今天带忆儿出门。” 我微微一笑:“忆儿也是你的孩子,是该见见几个熟人。不过我怕那孩子怕生,你别太苛责他。” 话说在前头,籍郎不禁没有难堪,反有几分愧疚。 于是忆儿一大早便被凝香喊起床,倒哭叫了好一会儿。 “你这孩子,好些日子没给你立规矩了。”我给他梳了一个干脆利落的辫子,缳在小脑袋后面。 籍郎瞧见了,弱弱跑过来:“怎么给孩子梳得就这么用心?” 我忍不住轻笑:“给你梳头的姑娘多的是,可我家忆儿就我这一个娘亲啊。” 籍郎按捺住失望,偷偷含着我的耳垂喃喃了一句:“以后我只让你帮我梳了。” 我嗔怪得看了他一眼,忆儿捂着小嘴,贼贼笑:“爹,娘亲,羞羞。” 闻话,籍郎不害臊,反倒捋起忆儿抱在怀里就大步而出。 留下凝香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 我看完了凝香的反应,忍不住轻轻一叹气:“凝香,你觉得我现在对二爷如何?” 凝香低着头,思虑一会儿:“相敬如宾。” “错。只有利用!”我眼眸一暗,苦笑了一番:“不是什么痛苦,都是一句话就可以抹去的。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是。”凝香站直了身子,又道:“奴婢得到陈大送来的手信。夫人是现在看,还是一会儿请完安回来看?” “现在给我吧。”我收了收袖子,抬手捋了一边悬垂的秀发。 莫娘确实和皇孙贵族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因其生母是庶人,她也被流落为了奴婢。不过能被王家收罗,已然是一心一意对王家人了。 太阳照在了庭院里白色的茉莉上,隐隐约约飘来一抹苦涩的香味。凝香屏声静气地垂立在我身边,一动不敢动。 我双手搭在梨花的枝桠上:“都是风霜洗涤过的姑娘,你们要互相照应一点。” 凝香一点就通,郎声道:“夫人放心吧。昨晚的事,奴婢已经和莫娘讲过了。还有陈大说,之前跟着夫人的张良子姑娘已经怀孕在身。夫妻两都决定留在洛阳了。” 良久,我放下手应了一声:“知道了。差人送三百两白银,一套我们绣房所做的喜装。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灵巧的丫头,年纪大一些有过接生经验的,给她送去,以后把张良子当正经主子跟着。” 凝香一一记下。 我看了看时辰:“莫娘一会儿该回来了。你让她去满堂园门口候我。” “那夫人打算自己一个去请安了吗?”凝香命小丫头端上铜盆给我净手。 “城阳公主刚来过一趟,她应该还没准备好对策。你只管放心做我吩咐的事。不过只怕今天过后,应该会姨奶奶住在我们院子后头,你事先把屋子整理出来吧。” 不多时,果真门房来报,说崔老夫人在后门接人。 凝香应了一声:“崔老夫人是不是也太心急了?” 我抬眼看了看凝香,淡淡道:“这事可不是一时半会相好的,她只怕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现在我回了崔家,不正好给她一个双喜临门的理由?只是不知道又是哪家姑娘。” 凝香点点头:“夫人还是派个丫头跟着吧。” 我心领神会,想了想:“是不是有个二等丫头橘香?” 第五十七章 不怕辜负 橘香是第一次跟我贴身做事,多半都畏手畏脚的。我含笑望着她:“一会儿去老夫人那,可都知道规矩?” 橘香定定点头,默了一默,有些恐慌:“夫人,这些东西都要带走吗?” 我手指那个姜黄色荷包:“一会儿见到一个陌生的姑娘,跟我上前就把东西递给她。” 橘香一一记下。 我便领着她转身往林子里走。算时辰,那姑娘前脚刚进崔老夫人的屋子,我便应该后脚跟到。 “老夫人,二夫人来了。” 林嬷嬷轻叩着门,我便盈盈行了一礼。 崔老夫人抬起眼睑,扫了我一眼,只对我领子处的绣纹移不开眼睛:“你上前来。” 我半弯着身子乖觉得走到崔老夫人身边。 她上手又是扯线,又是搓色:“好针法!” 水欣眼睛一亮,跟着声音看过来:“当年绣纹比赛,妹妹技艺略低一筹,却没想到才三年时间就已经这般高深了。” 我抬眼看着水欣:“姐姐说得是哪里话。妹妹刚进崔府,哪里就参加过什么绣纹比赛了?” 说罢,崔老夫人皱了皱眉,看过一眼水欣。随后轻轻推了推自己右手边的小姑娘:“这是何家表妹琳娘。” 我定了一会儿,没想到崔老夫人到这个年纪了还对父家的人念念不忘。说什么表妹? 我抹上一丝笑意挂在脸上:“看这身段,妹妹刚及笄吧?” 琳娘侧身行了一礼:“见过二嫂。琳娘刚满十五。” 水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扶了崔老夫人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岔开话题:“也不知道父王现在在长安如何了。” 崔老夫人老脸一抖,看着水欣,半响子只说了一句:“没音信。” 眼看着婆媳要掐架,我本是喜闻乐见的。可偏偏此时不能欢庆,我对着水欣行了一礼,含笑:“城阳公主昨儿个来,难道没去见姐姐吗?” 水欣闻声,吃恨得看着我:“公主只怕现在和你好着,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落魄人。” 崔老夫人漫不经心得打断我两的说话:“什么好不好的。都是崔家的媳妇。琳娘,去给你两位姐姐倒茶。” 我看着琳琅丰满的臀部,迅速晃进自己的眼眶不仅扶住胸口:“妹妹真是太客气了。” 说罢,我便示意橘香上前。 在她递出荷包后,我迅速把琳娘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心里:“都是一家人本就不该客气的。姐姐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送你几颗东海红珊瑚珠子玩玩。” 琳娘眉头挑了一下,含笑收下:“真是叫姐姐破费了。” 言罢,崔老夫人捧着茶盅的手抖了一抖:“眼皮薄的东西,那是崔二夫人,你怎么也该先和崔大夫人行礼。” 琳娘闻声紧了紧步子,对我愧疚一笑。 我退居在崔二夫人的左手边做下,淡淡摇了摇手。 水欣瞥了一眼琳娘,随意道:“礼就免了。不过我会上些心思,给你寻门好亲事的。” 崔老夫人眉头都快蹙到一块去了,琳娘也急得跳脚。 我垂了眼睑,低低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瞧着妹妹这般灵巧,倒想为二爷说个项呢。” “没想到嬛娘这般开窍。”崔老夫人满意得对着我点点头:“可不是这个理。水欣啊,这点你就要和嬛娘好好学学了。” 水欣细细的眼角都快提到眉毛上去了,随后对着我深深一笑:“妹妹可真是大肚啊。” “呵呵呵……”我摇曳着帕子,盈盈笑了三声:“姐姐真是说笑了。只是我们做晚辈的,应该多多体谅长辈的心思。” 说罢,我挥了挥帕子,橘香便捧出一套绣有万福的寿字红衣递给崔老夫人跟前。 崔老夫人眼皮跳了一跳,扫了一眼水欣,转而问我:“好端端的,怎么做寿衣了?” 我示意橘香和林嬷嬷把衣裳铺展开来。 崔老夫人定定瞧着,移不开眼睛:“这上头一针一线都是你亲手缝制的?” 我手指中间最大的芍药:“可不是,知道娘喜欢这花,总想着做些什么。可绣荷包,娘有不经常用可不能惦记着嬛娘。倘若绣屏障,那不是嬛娘抢了姐姐的活?于是便想到这马上就是娘您的六十大寿了。” 林嬷嬷望着上头的金线,频频赞叹:“这件堪比当年老夫人当年的嫁衣了。” 橘香年纪小,不懂规矩,咋咋呼呼得问道:“当年老夫人的嫁衣也有这么奢华吗?” 我眉头一蹙,低低吼道:“没规矩的丫头。娘的嫁衣其实我这等三脚猫功夫能及的?” 崔老夫人上手抚摸着衣领前的芍药,一片一片花瓣都看在眼里,触碰在手里。还有那金灿灿的寿字,看得她满心澎湃:“诶,不知者无罪。当年金丝不似当前能绣成嫁衣。确实不及这件衣裳来得出奇。” 水欣吃了一大鳖,却还是坐得住:“绣法倒是不错。但就这花样,实在没什么新意。倒是我娘最近新雇了一个女工,绣法绘制都是一等一的好。” 闻声,我不禁笑弯了腰。你倒是有力气说风凉话吹嘘,怎么就不见你自己做一件。我想她也是被气昏了,过后想起来必定懊恼极了。 果真,没一会儿,她就捂着自己的嘴,暗暗懊悔。 崔老爷碰巧从外头进屋,一看见华衣,不时赞叹:“夫人什么时候这么破费了?” 崔老夫人挥挥手,林嬷嬷便赶紧收起来。 “老爷误会了,这是嬛娘做的。” 崔老夫人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我含笑点头:“这些年都没能给二老尽孝,便做些小衣裳略表意思。” 崔老爷捋了一下胡须,看着我举止频频点头:“应当是废了不少钱财人力吧。” 我一直垂着眼,规规矩矩道:“都是嬛娘一针一线自己密的,就是废了一些金丝。不过也是当年开金铺子里工匠事先做好的。只是……当年没有机会给娘送来。” 崔老夫人却有一些不自然起来,抬起手来:“诶,往事咱们就不多说,看看现下吧。” 这便是崔老爷要来正式哭穷了,我赶紧事先开口道:“既然是给二爷办喜,这钱总该是二房出的。” 崔老爷眉头一提:“办喜?” 我已经完全确定了崔老夫人的用意,却没想到崔老夫人竟然连崔老爷都没说。 “诶,也不是什么大喜,就像乘着这次二爷娶妻没过多久再给他填一房姨太太。” 说到这话,崔老爷先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妻,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的臃肿丫头。 我沉稳得行了一礼:“二爷这个年纪的大人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说起来,二爷的人确实还少了一些。”我挤出满脸的笑意说出崔老夫人说不出口的话。 崔老爷没有回答我的话,只至始至终看着琳娘,琳娘被打量得羞红着脸,不敢抬眼。 崔老夫人心里忐忑,刚想开口,崔老爷便道:“行了,先安排个地住下。至于办喜的事,还是晚点再说吧。毕竟当今天子抱恙,谁敢在这个紧要关头办喜?” 家里管事的都这么说了,崔老夫人立马歇了火。 琳娘便由着林嬷嬷先行带下去。 “我看嬛娘那个屋子空,不如琳娘就现住在那里吧。”崔老夫人顺杆而下,提到。 崔老爷赶在我应下之前,轻声怒气说道:“好好的客人住在二爷的屋子里像话吗?该住哪就住哪,不行就放在满堂园。” 崔老夫人扫了一眼崔老爷,想了想还是应下。 才出了正房,水欣就火急火燎得冲到我身边:“屈突氏,你别太嚣张。” 我看着她从后头跟来,连临湘都甩开了,不禁轻笑:“你这么急冲冲过来,就为了给我一句不痛不痒的无用之话?李水欣,以前我是不是太高看你了?” 水欣即不容我上前走,自己又憋着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 我脸上的笑容动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嘲笑:“李水欣,你有这个功夫在这里拦着我,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再给我下毒。” 她眼皮一抖,喃喃道:“我就知道城阳那个贱人,肯定什么事都会和你说。” “你还真别怪别人,只能说你是自作自受,身边人都赶着要你不得好死呢。”我戏虐得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和你的恶毒比起来,我这点计量应该是不足为奇才是。” 水欣果然动容了起来,随后狠狠得朝我一笑:“听说你有一个手下叫陈大?” 我笑容一缩,干笑了一声:“是又怎么样?我不相信你有本事动王大商人的手下。” 水欣莞尔:“还怕那个茜娘的名声不够臭吗?竟然还让自己的陪嫁庄头跟着王大商人做事?” 我收了笑容,继续埋头向前走。 水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忍不住高笑:“别以为会几句讨好的话,做戏的计量就可以撼动我县主的地位!有些人,注定是要被人一辈子踩在脚底下的。” 橘香幽幽看了一眼水欣,喃喃道:“真没想到大二夫人原来是这样的……”随后惊觉的闭了闭口,忙不迭地叹气:“夫人,要不和二爷说吧。” 我看了一眼橘香,反问:“说了又能怎么样?” 第五十八章 琳娘的贪心 主仆二人刚进到院子里,凝香就急得站不住脚:“二夫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橘香飞快得看了一眼凝香,畏惧得答道:“崔老爷说,人安排在夫人屋子里不合规矩。” 我见她愧疚依旧没散去几分,好心开解道:“橘香,你还在为自己刚刚在老夫人面前多而惧怕吗?” 橘香眉头一颤,抬眼看了看一副老虎凶相的凝香,定定点头:“奴婢当时真是被夫人一手好针法惊讶了。” 凝香抬手,刚想训斥,我连忙拦下:“诶,我何尝不是料到你会这般毛躁?放宽心吧,以后稳妥点做事就行了。” 言罢,我便挥挥手示意橘香退下。 凝香暗暗吞了一口气:“我说今儿夫人怎么会想起带橘香那个嘴碎的胚子。” 我“嗯”了一声,便揉着发疼得脑袋进屋:“给我去泡杯竹叶茶来。我脑袋疼得厉害。” 凝香把榻上收拾利索了,便立马给我斟茶。 “想不到,水欣是这么个吞不了气的主。”我手捧着茶盅隐隐发笑。 凝香抬眼,叮嘱道:“夫人还是小心为上,切勿为一时占了上风而窃窃自喜。奴婢可得到消息,圣上醒了。康王也赐为护驾有功。” 我一个踉跄:“什么?不是说康王早和吴王勾结,有的是谋反之心吗?” 凝香蹙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具体奴婢也不清楚了。不过夫人可以相邀王夫人,王大商人刚从长安回来。” 我静静听着,一言也发不出来。 如果说没有证据,但倘若圣上有心要自己的庶弟死又有何患无辞?而再如果反言之,升上慈悲为怀,有心宽恕自己唯一还存活的弟弟,这种佳赏何尝不是安慰之意? 越往后头想我便越心乱如麻。 良久莫娘从外头小跑而来。 我抬眼看她:“姨娘开口了?” 莫娘还揣着手帕里摊开,有一块碎了一半的玉。按纹理看,应该是貔貅。 “才喝下药,就死活拉着奴婢说了好些会儿话。”莫娘侧身附在我耳边说道。 我也不多问,安静得听莫娘继续说道:“林姨娘说当年跟在老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有一个叫惠娘的。为人心慈,热情,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就是当时和老夫人最不同心的前老夫人都对那个丫头赞不绝口。” 论理,静安师太的性子确实如此。即便在人情冷漠,淡然的庵堂,所有人尼姑还不是对静安师太多几分由心的敬佩? 我颔首:“倘若推算的不错,此人应该是静安师太没差。但是当年惠娘为什么会被崔老爷弃之如敝?” 莫娘想了一会儿:“姨娘没有明说,只道是当年老太爷不准崔老爷和那惠娘的情诗,随后惠娘就被送到了庵堂。不过……” “惠娘有了身孕,还有一个男孩。而老太爷不想孩子活着,便让人卖走了。崔老爷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事。”我喃喃道。 莫娘诧异得看着我:“夫人都知道?” 我缓缓把背部靠在床榻上:“这些静安师太都和我说了。只当年为什么离开只字不提。” 莫娘担忧得看着我:“可这件事和大二夫人牵扯不到任何关系,为什么她会这么心狠?” 我抬头,看着莫娘:“如果这件事有关于二爷呢?我想大二夫人为了二爷,应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凝香替我仔仔细细得按摩着太阳穴,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又道:“林姨娘可有说那孩子的位置?” 莫娘转头,四处看看了:“姨娘说,只要找到三爷,就能找到那孩子。” 我想了一会儿,输出一口气:“倘若这点没错,那艺娘看到的人确实是那孩子了。” “夫人,有客人来。” 橘香立在门口,低低道。 凝香和莫娘对视了一眼,各自行各自的事。 我理了理衣裳,柔声喊道:“进来吧。” 果然琳娘掀开帘子就笑道:“姐姐这真是好生气派。” 我赶紧命人布置糖果水茶,寒暄而笑:“妹妹说得是哪里话。倘若我这里是气派的话,那你可就找不到词形容大二夫人那里了。” 琳娘盈盈笑着:“她贵为县主,岂是我这种民女可以亲近的。还是姐姐你这,比较有人味儿。” 我只憨憨笑着,没有搭话。 她看放枣红糕点里的夹心有松肉,便赶紧上手抓了一个。 “妹妹若喜欢吃,一会儿我便差人送些去你屋里。”我低低道。 琳娘囫囵两三口就吃掉了一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含笑:“没见过糕点里还放肉的。倒是叫我们这些眼皮薄得嘴馋。” 我看得分明,递了一盅热茶给她:“喝点水吧。” 琳娘故作高深,捧着紫砂泥的小茶盅看了半天,又凑着闻了些许:“茶香浓郁,甘甜可口。” 莫娘听见不禁笑出了声,手指着茶壶,低低道:“姑娘说笑了,这可就是一杯普通的凉白开。” 话毕,我嗔怪得扫了一眼莫娘,对着琳娘拍拍手:“这丫头才没有眼力劲呢。” 琳娘猛得点头:“可不是,我闻着就是那什么毛尖来着的味道。” “湖州毛尖,还是日晒风吹后新春翻炒的。”我眯着眼,细细笑着:“正是用此茶熏过了茶碟,妹妹才会这般灵敏闻出这种味道来。” 琳娘看着我笑意十足,不禁点头,随后才收起了小心,一大口喝茶。 “听说妹妹家那里年前可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雪灾,不知妹妹家中情景如何?”既然人家有意显摆,我又何必戳穿。 琳娘一听,放下茶盅,大有详谈的意思:“整个庄里,只有我家是最先做好了应对措施的。总算,大雪下来,没压坏多少庄家。” 此话一出,我便侧转身子,又叫莫娘倒了一杯。 琳娘眼看我没有继续听得意思,便尴尬得笑了一笑:“姐姐这对耳环好别致。” 我沉吟一笑,取下小灯笼金丝镶花耳坠,放在琳娘的手里:“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既然妹妹喜欢,这东西就该送给像妹妹一样爱笑的女子。” 琳娘手拿着坠子别样开怀:“姐姐好学识,竟然还会作诗。” 莫娘见她一脸崇拜的样子,忙道:“那你是没见到我家夫人作画,那才是一绝。” 言罢,琳娘一眨不眨得望着我:“说姐姐是国公爷的女儿,我看,姐姐才是王府里出来的吧。” 这会儿子我也没有那等闲功夫听她吹嘘,连忙哄她把耳坠子戴上。 一向严肃的凝香,看了都忍不住莞尔。 “好看吗?”琳娘天真浪漫的眼神望着我问道。 肥头大耳的面庞,配着圆咕隆的小灯笼,那景象别说还真听喜剧的。 我不善于说谎,想想还是岔开话题:“既然妹妹家里无恙,怎么会想到来洛阳呢?” 这走亲,多半是家里穷得开不了锅才回来投靠亲友。而就我所知,崔老夫人这个铁公鸡,绝不可能会主动去联系自己的父家。 果然,琳娘顿了顿,羞红着脸道:“为什么而来,姐姐不是都猜到了吗?” 见她也不躲避,我也不假意装不知,直接建议道:“二爷是个随和的人,有空,你就见见吧。” 道完,说曹操曹操到,籍郎领着欢脱的忆儿走进屋子。 忆儿看见我的耳坠挂在了别人的脸上有些不开心,嘟着小嘴跑过来:“娘亲,这是谁呀?” 我含笑,对着忆儿和籍郎道:“这是爹爹的表妹,你该叫她姑姑。” 琳娘不好意思得看了一眼籍郎,结果看到一个铁青着脸,面无表情的冰块,不禁害怕起来。 忆儿瞅瞅籍郎,还是乖乖得叫了一声:“姑姑。” 琳娘哆哆嗦嗦着身子,郑重得点了一下头,便起身告辞。 只是那眼神,明显舍不得满盘的糕点。 我示意莫娘装上,又叮嘱道:“送姑娘到屋子里再回来。看看缺什么短什么都补上。” 琳娘双腿颤颤巍巍,如蚊子叫一般,说了一句话:“姐,姐,真是,太客气了。” 我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 想到那圆咕隆咚的东西刚刚喝了自己茶碟,籍郎冷声道:“换一套瓷器来。” 我轻轻摇头:“怎么说也是亲人。” 莫娘想了想,也站在籍郎的一旁:“二夫人,那东西可不是见识短的东西。这茶碟何时有毛尖的味道了?就奴婢所知,二爷和二夫人可从来不喝绿茶的。” 我怒视了一眼莫娘,她便吞回了眼神,规规矩矩得退下。 忆儿搂着我脖子,亲昵道:“忆儿不喜欢她戴娘的东西。娘亲,你去拿回来吧。” 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忆儿的小鼻子,警示道:“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而且忆儿,姑姑虽然身份不高,却是你的长辈,你不能以貌取人!” 忆儿有些受不住我的眼神,低下头,嘟着小嘴‘哦‘了一声。 籍郎就在一旁坐着,看我们母子二人你来我去,就有些小小的暖流从心底淌过。 “忆儿今天都见了什么人?”我看孩子也记住了教训,便柔声问道。 第五十九章 再孕 忆儿吧眨眼睛想了好些会儿,奶声奶气道:“都是叔叔伯伯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搓揉着他的小脸蛋:“那以后走在路上,你可都能认识?” 籍郎眯着眼睛笑说:“放心吧,忆儿记性好着呢。我就和他说过一遍,他到散场都还记得。我那几个同窗可是羡慕我有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呢。” 忆儿得了夸奖嘿嘿得笑着。 我欢喜得把忆儿搂在怀中,吧唧吧唧亲了两口。忆儿害羞得看了眼籍郎,捂着嘴偷笑。 我摸了摸忆儿的头发:“你这么乖,我都舍不得让你跟杨大夫走了。” 籍郎一怔:“你说什么?” 忆儿小小的脑袋挤在我的怀里:“娘亲,杨爷爷来了吗?” 全然没顾忌到籍郎的伤感,他无声的发怒表示抗议。 继而,我淡淡道:“忆儿对医理有很大的天赋,杨大夫本就想收关门弟子。忆儿体质不好,跟着杨大夫从小调理,从能祛除病根。” 籍郎面色一愣:“病根?忆儿有病?” 闻声,忆儿抖着小身子,模仿自己的发病的模样。 籍郎的脸刷一下白了:“会牵制性命吗?” “不管会不会有什么大的病像,我总是希望这孩子能健健康康的。跟着杨大夫,何尝不是最稳妥的抉择?”我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也是这孩子自己想的。” 籍郎刚刚找回自己做父亲的一点点成就感,瞬间因为一个事实而崩塌,面对妻子的抉择,半天说不出一句硬话来反对。 忆儿见籍郎果真要怒了,赶忙小跑到籍郎的身边,抱着他的大腿:“爹爹,忆儿会时常回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本该是忧愁满怀的,却因为忆儿小孩模样大人话笑破了场,籍郎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定要好好听先生的话。”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头杨大夫咳嗽的声音。 “小娃子,你既然舍不得爹娘就不用跟老朽走了啊。”杨大夫挺着背,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长须。 忆儿连忙跑过来搂着杨大夫:“杨爷爷,你来拉。” 我起身,命莫娘取出上好的龙井,并给杨大夫让位。 杨大夫不但没有松开忆儿的手,反倒握紧了几分:“嬛娘啊,你那些礼钱就罢了。我有忆儿这个乖孩子陪着,已经是最大财富了。” 我还没开口,籍郎就抢先答道:“不可,这礼数应该有的。忆儿总是不懂事的孩子,肯定还是要您老费心的。” 杨大夫摸了摸胡子,扫了一眼一旁说话的籍郎,不言不语。 籍郎看了我一眼,略有些不知所措。 我索性将籍郎赶走:“杨大夫认生,你先去看看琪哥吧。刚才临湘在我院子门口张望了好些会儿了。” 籍郎脸色更有几分不堪,训了几句忆儿要乖乖听话之类的便起身告辞。 杨大夫自顾自喝茶,也没有做过多表态。 忆儿朝我眨了眨眼睛,我牵出忆儿送到凝香手里:“带小少爷下去换一套衣裳。” 忆儿是真的懂事,随便一个大人的眼神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发自内心得自豪。 杨大夫垂眼,低低道:“想必你也是思虑清楚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即便有不舍,但是也是忆儿自己的心愿。”我轻轻提起嘴角,莞尔一笑。 杨大夫花白的胡子下端都翘了起来,干绉的老脸上满是不敢确定,仿佛要把我洞穿一般。良久又恢复平静,碰着热茶,啄了两口:“那孩子自来懂事,倒是你的福气。但是,嬛娘,福气是要你惜福的。如果你再这么一而再再二三不顾及这个孩子的想法,迟早有一天,这个孩子会离你越来越远。” 我泡茶的手不自觉得一颤,不可否认,我心底最深的顾虑就是这个原因。 杨大夫冷静得看着我:“最近是不是又吃不下东西了?” 我自来胃口差,对此也没放太多心思:“倒是偏爱吃辣的,甜的。酸的一点都吃不得。” 杨大夫半垂着眸子,示意我把手伸出来。 没一会儿,他便凝聚眉头沉思,复而凝重得望我:“按理你现在体虚怀孕多有可能滑胎,但倘若现在让你把胎滑落,应当会更伤你的身子。” 我被杨大夫一句话说得半天气呛不出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垂手放在自己肚子,才几天,就已经有了? “杨大夫,会不会把错了?我口味一向不准的。”我有些惊恐道。 “开玩笑!我做了几十年太医,在宫里若一个不小心的误证就是一个脑袋的落地。这种没有准话的事我是不会说的。”杨大夫咳嗽了一声,冷冷道:“你是怕又像上次一样,被人做手脚吧?” 我停止了喘气,再然后,杨大夫拿出一个盒子:“把这棵草重在睡房里,客厅里。只要枝叶下垂,就证明空气里已经有了毒素。” 我沉默着把草种子收下,忍着恐惧道:“杨大夫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呵呵,说来也惭愧。老朽这把年纪了,反倒怕起死来。尤其想这种龌龊的世代家族,哪里会没有些秘史。倘若一个不小心,牵连了自己的老命岂不可惜?” 闻声,我羞愧得底下脑袋:“本来杨大夫可以不过这么累心,都是嬛娘的错。唉……没想到,就差一步,竟叫满山的人都跟着受罪。” 杨大夫不语,只暗暗点头:“是命躲不过。忆儿明早跟我启程吧。” 我一个踉跄:“怎么这么快?” 杨大夫无可奈何得叹了一口气:“圣上的病时而复发,老朽怕是要在长安定居了。不过,当年有几个把酒的兄弟,其中有一位叫杜蓉的,我倒是觉得是时候给忆儿开笔不错。” “什么……那岂不是连回来都只能是偶尔了?”我说这话的时候,透露着无尽的酸楚和不舍。 杨大夫放下茶盅:“一切就在你的一念思量。我想忆儿也会尊重你的选择的。” 说罢,便留下一纸保胎的药房大步而出。 莫娘软下声音:“夫人,这事要不要告诉二爷?” 我有些疲惫得朝她摆了摆手:“不,等到时机成熟,我再考虑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第六十章 劝慰 莫娘抿紧了嘴唇,在原地沉默站了一会儿,良久我也没个吩咐,她才弯身行礼告退。 人才走到门边,我眼眸一抬:“这个药,从明儿开始煮上吧。” 莫娘脸上一喜,忙欢快应下。 待到人去楼空,我一个人靠在暖洋洋日光照射下的藤架上,思绪放空,连莺娘什么时候来了都没发现。 莺娘微眯双眼凑到我跟前,觉得我身上充满了孤独和悲伤,也不敢开口。 晒了这么久,我总算是眼睛发酸了,才发现莺娘红彤彤的脸颊:“怎么来了也不喊我?” 莺娘脱下绒布外套:“看你睡得正香,自然就不忍心打扰了。”说完,莫娘接过莺娘的衣服后,莺娘又道:“天可真热啊。” 我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含笑:“我怎么觉得怪冷的。” 莺娘看着我,清晰而缓缓道:“你小日子快来了吧。” 四周阳光下,松树沙沙作响,说不清楚我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就是很想跟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莺娘,我又有了。”我低声道。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哥本事也太高了吧,你才回来多久啊。” 话音刚落,我又补充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你哥。” 莺娘忍不住要说,我赶忙捧起茶盅自行润口,她便只能吞下话,看看我:“日子还浅吧。” 我眼眸轻抬,就看见琳娘在我的院子外头晃荡。 莺娘不认识她,只吩咐人道:“别让那种探头探脑的下等丫头在我眼前晃。” 莫娘露出了几分难掩的麻烦神色,莺娘一紧眉头:“怎么,我的话就不是你主子的话了?” 我赶忙拦下:“不是的,只是那姑娘算起来还是你表妹,也不是什么丫头。” 莺娘闻声,更是不耐烦:“我娘都招来的什么人啊,赶走赶走!” 她都嫌弃到这个份上了,琳娘也不好再哈巴狗似的跟着。 莺娘忍了忍,小声道:“又是我娘给我二哥求来的姨奶奶吧?” 我道:“有这个想法,不过你爹没准。” 莺娘笑了一笑:“倒是蛮符合我爹的审美的。” 我不禁吃了一跳:“你娘和姨娘可都不算丰满啊。” 莺娘嘴快,随即回道:“所以我爹对她们也都不是过分的痴爱啊。就是林姨娘,也只是知书识礼,叫父亲脸上有光。” 我垂下头,回想静安师太的容貌,倒确实有几分富态中的大气。 倘若不是因为****夜夜一席朴素的裟袍,我想应当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胚子。 “怎么想到这么晚来看我了?”我开门见山问道。 莺娘闪闪呼呼的眼眸暗了暗:“我大家她生了病,几颗稀有的药材要废不少钱。这年头刚过,走亲串巷的,铺子里收成还没送来,家底就已经掏空了。” 看着我镇定自若,一份没有嫌弃或者不开心的模样,莺娘才放下了心头那颗石头。 莫娘下意识得站在我身边:“夫人,现在能支配的现钱也不多了。” 我不紧不慢得“嗯”了一声,随后点点头:“我还有三百两打算给杨大夫的彩礼钱,先给莺娘吧。” 莺娘心口一跳,赶紧招招手:“要不了这么多。而且,你这还不是要用的吗?” 我方笑着拍拍莺娘的手:“相比起来,你更急一些。这些礼数,杨大夫本就不在意,不过就是给外人看看罢了的东西。” 莺娘一怔,随即道:“可我现在也还不上啊!” 我嗔怪得扫了一眼莺娘:“看你,说得是什么话?总是什么时候手上宽裕了再还也不迟啊!” 莺娘微微一笑,再不能多说。 “你现在开得杂货铺子情况如何?”我浅浅道。 “诶,本想乘着新年年头多赚些的,谁料,对面竟然来了一个西域番邦人,卖的都是稀奇物。一下子抢去了一半的生意!”莺娘说起来满腹委屈。 我早就已经派人事前打听过了,但是莺娘一直不肯开口,我也就只能顺杆子装不知道。即如今,莺娘这等大肚的人都会计较起来,必定是此人做了什么太过火的事。 “可有派人明察暗访过?”我不由轻轻一叹气。条件好了,人们对于择选之物必定会有更多稀罕的想法。莺娘走得都是老一辈的老路子,从市场批发,再笼统售卖,基本和别家没什么差别。 莺娘有几分犹豫道:“这个人狡诈的狠,说什么自己东西是稀有,只卖几件。抢到的那几个都舍不得拿出来兜赏,也不知道这家店怎么就莫名的火了。” 我暗暗记下,便安慰道:“什么事急一时都没有用。你定定气,晚些我派人去瞧瞧,再给你好好分析分析。倘若真就只是问题出在一个新颖上面,那便好办得多了。” “难道还能有别的缘故不成?”莺娘闻声,不禁纳闷。 哎,可见做生意这种事还是看天分的。 我莞尔轻轻笑了笑:“罢了,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然能给你办好。” 话音落,莫娘恰巧把银子送来。 莺娘羞愧的低下头,片刻后仔细收下:“其实我今儿个也和爹,娘提过了。” 我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莺娘泪眼婆娑得看着我:“我知道,你也挺委屈的。但是现在……他们都看上了你,你可要小心些。” 我正对着莺娘,安慰道:“我就不用操心了,再不济总还有王府。可是莺娘你人单力薄的,我再不接济你,只怕就真过不下去了。你大家的病严重吗?要是不行,我再让杨大夫跟你去一趟。” 莺娘含笑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总说患难见真情,真是这个理。” 不劝还好,这一劝,莺娘的泪水就像绵延不绝的海浪,来势凶猛。我赶紧上前扶住她,低低劝慰:“狄哥也大了,至少是个省心的孩子。咱们啊,真该惜福了。” 莺娘知道同情归同情,这钱财还是得点算清楚,立马命莫娘准备笔墨,给我认认真真写了一个字条。 我也晓得她心里的羞涩和不安,便没有组织,只让她别把期限写上去。 莺娘想了想,便作罢了。 第六十一章 催嫁 “你当真要忆儿跟杨大夫走了?”崔老夫人坐在上首不由得叹出一气,到底还是自己家的孙儿,怎么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崔老爷坐在旁边捋着胡子,沉声:“嬛娘,忆儿还小啊!” “正是因为还小,从小教起可以培养他的天分。”直到这时候,我更确定了自己内心的决定。 忆儿人小鬼大,立在我身边,默默颔首:“忆儿喜欢。不过忆儿更喜欢祖父祖母。” 崔老爷笑得两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崔老夫人感叹万分:“这孩子,和籍郎小时候像极了。说话做事都讨喜!” “可不是嘛?长得也和二爷有七八分想象呢。”林嬷嬷站在崔老夫人身边附和道。 琳娘看着两位长辈都对孩子赞不绝口,连忙起身,送了一个果子给忆儿:“呐,这是赏给你的。” 话音刚落,水欣就大笑了三声:“真逗,这是哪门子的赏赐,还是我们自家的东西。有本事,你自己拿呀!” 崔老夫人面上挂不住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父家的人。我有些许迟钝,缓缓而道:“这不都是一家人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快快,还不谢谢姑姑?” 忆儿眨巴着小眼睛,恭恭敬敬收下果子,递给我们身后的莫娘。 崔老爷都看在眼里,缓过气后低低道:“嗯,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要跟着杨大夫好好学知道吗?” 忆儿奶声奶气道:“以后忆儿帮祖父祖母养生,祖父祖母要长命百岁!” 此话一出,崔老爷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命人把忆儿抱到他腿上。 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别跪着了。这才回来几天,这双腿都跪细了。” 倒是我这几日孕吐严重,吃不得东西,瘦得更加明显。 我沉默着坐下来,片刻后,水欣便开口低低问我:“你小日子快来了吧?” 我真是没想到她竟然一点没顾忌崔老爷这个男人在,就这么咋咋呼呼得问起来。 随后羞愧着撇开眼睛:“姐姐说什么呢。” 崔老夫人闻声瞥过来一眼,水欣才自觉的闭上嘴巴,我也算是躲过一截。 看来,我屋子还有她的眼线。 我心里暗暗发狠。 此时,林姨娘由着紫琴一步一步慢慢移到正堂。 崔老爷还是一副长情,怜惜的模样,寒暄道:“身子不利索就不要出来走动了啊!” 林姨娘对着崔老夫人潸然泪下:“只是想着忆儿以后要母子分离来了感触,就想着过来看看了。” 崔老夫人眉头挑了挑:“姨娘这感触倒是真多。昨夜春雨一场,是不是又淋了一场雨?” 我一时纳闷,回首看了一眼莫娘。 莫娘便侧弯着身子低低回道:“昨夜姨娘在竹林里滴了一夜的水珠。” 我知道最近崔老爷喜欢上喝竹叶茶,却不知道姨娘会如此拼命,真是……有些自作自受得感叹。 林姨娘颇为同情得看了我一眼,我暗暗收下便摇了摇头。 “没想到这孩子刚回崔府几天就又要远去了。”林姨娘忍不住又叹了一口。 浑然一副楚楚可怜,满腹期霜的柔弱媚态,看得崔老爷很是心疼:“坐下说话吧。” 崔老夫人一一都看在眼里,隐隐发狠,举着的茶碟重重落在桌上:“我叫你坐了吗?这家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林嬷嬷听到此话,立马反应出,指着门口的小丫头骂道:“怎么姨娘来了不早点通报?” 小丫头被吼得只知道抖,哪里还说得出所以然? 姨娘扯了一下鬓角的发须:“姐姐莫怪。是妹妹看你们聊得起劲,自己又等不住,便擅闯了门。” 崔老爷最受不了自己老妻的醋劲,微微怒眼:“行了,不就是感叹一分吗?你有必要什么事都和祖宗家法扯上吗?” 我眼见着战火又要燃烧,高声吩咐莫娘道:“杨大夫应该还等着,你先去通报一声吧。” 话落,崔老夫人老脸一红:“你看看,正事都给你扯得忘了。” 忆儿坐在崔老爷的腿上,先抱手对着崔老夫人拘礼,再然后连忙站在地上对崔老爷拘礼。 无声无息之间,我为忆儿的懂事红了眼睛,无言得看着他。 这孩子,可能与我不会很亲,但是我必须给他创造最好的硬件。 与崔家二老行完礼以后,老夫人便派人支了一家全副武装的马车,一路护送到了城门前。 彼时,人家窗檐上的露水还在淅淅沥沥,我脸上的泪水就已经溃不成军了。5 忆儿受我感触,倒也哭了起来。 崔老爷一边差人去送官文,一边又叮嘱了马车夫几句。 崔老夫人看着我们母子二人分别得景象微微叹气:“当年籍郎上京求学,我也是这副依依不舍。可就是舍得了,才会有今日的辉煌。” 我心情不好,淡淡道:“总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孩子也才那么大。” 正说着,籍郎骑着红驹而至。忆儿破涕为笑,蹭了籍郎一身的鼻涕:“爹爹。” 籍郎一个利落抱起忆儿,走到我身边:“怎么这么快?” 崔老夫人有些吃惊得看着我:“你没和二爷说?” 籍郎见了这个架势,便自觉自己的失言,解释道:“不,我以为还会过几天的。没想到今儿便启程了。” 不解释倒还好,解释了,崔老夫人便有些怼怨我:“怎么连二爷也不知会一声,倘若刚刚没赶上,可不是叫他父子心中留有遗憾?” 一话顶的,我倒是难过不起来了。只隐隐恨籍郎的多嘴。 说话间,崔老爷已经挥手叫崔老夫人上马,留下我们三口子絮叨。 籍郎愧疚得看着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我娘又有那么多话。” 我浅浅一笑:“你娘刚刚和你爹又吵了一架,我看你策马奔驰而来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了。” 言罢,便从籍郎的手上夺过忆儿:“你说的,你答应娘亲,每逢节假日都要回来看我的。” 忆儿嘿嘿笑着:“娘亲,忆儿记得。” 不多时,城门口的马车聚集起来。我们也不好再多久留,便领着忆儿和籍郎一道上前。 杨大夫心急圣上的病情,等得有些不耐烦,忽见一身单衣而来的籍郎冷声道:“崔二爷好身骨。” 籍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随即明白杨大夫所指,轻笑:“啊,出门急了。可不是怕见不到孩子了吗?” 杨大夫捋着胡子,轻蔑一视,随后淡淡道:“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好好护住妻儿。” 我一听,赶忙把忆儿放上马车:“行了,多的话娘也不说了,你一定要时常想念娘亲。等会写字了,一定要跟娘通信。” 忆儿重重点头,甜甜一笑:“娘,你也不能再偷偷的哭了啊。忆儿喜欢娘笑。” 我手靠在忆儿头上的帘幕,久久舍不得放下。 籍郎眼瞅我又要红起眼眶,连忙对杨大夫抱拳:“老先生费心了。” 杨大夫一双昏暗的老眼朝我看过来,挥挥手:“行了,都回去吧。孩子还是你们的,用不着这般要死要活的。” 我被说的很是羞愧,籍郎环抱低低道:“当年我去洛阳求学,我娘也是这般模样。不过当年我身边有福安。” 我眼瞅着忆儿的马车越行越远,最后汇聚成一个消失在天边的盲点。忽得一下子腹部跳动,我一惊,这才几天,总不可能有胎动吧。 籍郎没有什么察觉,只回味起杨大夫刚刚说的那句话:“我是不是对你和忆儿还不够好?” 我沉默了片刻,朝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就翻身上了他骑来红驹:“我想去西山看看,你先回府吧。” 籍郎在后头小跟了几步,便没再多言。 不多时,马儿停在了半山腰。 “奶娘,我第一个孩子注定要与我半生分离,这已经让我很是痛苦。但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个没有爱情成分的孩子又已经问世。奶娘……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已经临近清明时节,山上扫墓的行人倒也有几分多。 我看日头已经上了一杆,忆儿应该已经出了城门,便匆匆忙忙站在正西方张望着。 没多久,小小的马车身影浮现在脚下。 到崔家时,籍郎早在门口急得站不住脚了。 我一个利索翻身,把马绳丢给小厮:“你今儿不用去衙门里吗?” 籍郎顿了一顿,随后道:“你六哥要回来了。” 我没诧异,平静着步子往自己屋子走:“所以呢?” “你六哥的亲事到底打算怎么办?我看圣上的意思是有意把城阳公主赐婚给你哥。”籍郎紧跟着低低道。 我一怔:“城阳?” 先不说圣上这是什么心思,再说有着齐芳的胡闹,水欣也绝不可能便宜了城阳。除非……水欣知道我最根本的用意。 “你觉得呢?”我刻意问道。 籍郎跟着我快步而走,附和道:“城阳的性子我不大了解,但是要论对你哥以后的仕途,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话音一落,我脸色铁青。顿住脚,看着籍郎:“你当全世界的男人都和你一样吗?” 说完,便不顾他的反应,摔门而入。 第六十二章 奔丧 没想到离忆儿走没过几天,崔家门里就在新年里发生了第一件丧事。 不多时,整个崔府的人行事都小心翼翼的。 天还未亮,府里头走动的声音就不断。 籍郎侧起身子,感叹道:“二叔走得仓促,只怕子波他们也办不好。你跟我也去看看吧。” 一整夜,他都辗转难眠,我不是没有所觉,只是我不能主动提出这种话。 “现在还暗天,你就是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再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才好做事。”我肿着眼睛,嘀咕道。 籍郎放下身子,怀抱着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个冬天太冷,城里好几个过半百的老人家都步入黄土。刚开春,崔子波他爹就抱病。崔老爷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差人送了一颗千年人参和几味补身子的药材。谁料,东西刚放下,崔子波他爹就病逝了。 “我从来就不信人定胜天这种话,总觉得事实都是有他自己的命数。”我赖在他的肩膀上,软语。 莫娘轻轻叩门:“二爷,夫人。老爷和老夫人都起床梳洗了。” 闻声,我立马翻身下床,一眨眼的速度就已经换上了素白的褥裙。 籍郎看过眼,低低道:“我的呢?” 我便收起帷帐,给他从柜子里取了昨儿库房里拿来的麻纱:“没想到会这么快,你就穿这个吧。” 籍郎心情抑郁,也没有做过多追究。 莫娘对世代家族的规矩还知道几分,没有给我上喜色的胭脂和金钗,只是挑素净的来。 一番收拾,籍郎看得移不过眼睛:“真是水灵,怎么穿都是仙气十足。” 我莞尔:“你可别逗我了,一会儿叫娘看到,倒又成我的不是。” 籍郎说着,心情倒真是好了一两分。 刚出院子走到满堂园的门口,水欣早早就候在那处。 看见我一声素衣还带着几分妖娆,水欣脸上早挂不住嫉妒的神色:“叫别人看见,还以为是我们自家的老爷呢。” 籍郎闻声,皱了皱眉头:“水欣,你说什么呢?二叔就是我们自己家人。” 水欣其实穿得也算素净,只是相比我的刻意,她倒是更像去走个过场的。 籍郎想她自来是个高贵的县主,也不可能会插手理崔二叔的后事,便没再多计较。 可是崔老爷早就在正门口候得不耐烦了,等见到水欣还浓妆淡抹得不禁上火起来:“都是躬亲家族里出来的姑娘,怎么一个就知道恪守规矩,一个却跟缺心眼一样的?” 水欣脸红到了耳根,愣是半天不敢反驳一句。 崔老夫人看在眼里也是又气又恨:“你啊,真是……还不快回去换了?” 水欣哆哆嗦嗦,立马领着临湘掉头,崔老爷又发话了:“你少根筋吗?都已经晚了,还分两批去。你说那边候着的宾客看见了能好不说闲话吗?” 崔老夫人莫名连带着自己都被崔老爷骂上,不禁又加重了对水欣的怒意。 我推了推籍郎:“行了,你快点领人家上车吧。” 籍郎只看了我一眼,便道:“一会儿就要你多担待点崔二叔的身后事了。” 我了然的点点头,补充一句:“子波已经有了齐芳了,总还是要先看她打算怎么办呢。你也别瞎操心了。” 说完,我便上了王家留给我的马车,车夫依旧是周武。 周武轻轻一嘀咕:“夫人,姜夫人也去了。” 我见籍郎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朝我看来,目光相对片刻,我沉默得点点头,随后轻轻放下车帘。 也没走多久,便到了崔子波的府上。 门口稀稀散散的马车早停满了。 崔老爷最先下马,朗声哭诉起来。 那个情真意切,若不是我是知情者,只怕都会觉得他们兄弟情深。 崔子波身着三寸麻衣,安跪在灵堂前。 身后跟着权哥和齐芳。 说来这一门人丁也过于单薄。 王元宝和桂林早就坐在了侧厢房内,见到我们来了,便起身等候。 我先随崔老爷行跪拜之礼,再跟着哭诉了一会儿,便由着丫头搀扶而退。 进了厢房,桂林便急急向我走来:“才多久没见你,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我不敢笑,只能看着桂林鼓起的腹部发叹:“肚子怎么这么大了?” 王元宝跨了一步上前,先是对崔老爷他们问候一声,再和我解释道:“这孩子必定是个贪吃的。” 桂林被念叨得脸红了半边:“也是,我现在每时每刻都觉得吃不饱似得。” 我一时无语,相比桂林的舒心,我现下是由内而外的不舒心,才会导致明明有孕在身,却还是减瘦。 籍郎小走了两步到我身边:“莺娘和酒娘都来了,我们也去打一声招呼吧。” 我不时心里失落了起来,略带难过得说道:“也是许久没见到他们了,再多了几句。” 籍郎面容一惊:“平常你也不爱走动,没事你可以约王夫人谈谈心。” 言罢,我抬首看着他:“你不介意?” 籍郎含笑:“有什么好介意的吗?” 我害怕这一笑落在外人眼里又成了是非,便连忙带着他去寻酒娘她们。 姜家也是世代姻亲,和洛阳城几户高门都有着多多少少的关系。一时间,酒娘都没有空来和我们罩面。 倒是莺娘,因为江家冷门,一个人自顾自的喝茶。 “没想到,就那么一眼的事情,人就没了。”莺娘颇为感慨。 对于生死,我自身是再明白不过,但又不能和别人说实话,只得寒暄道:“珍惜当下总是好的。” 籍郎道:“狄哥呢?江老夫人不是身子也不好呢?” 莺娘点点头:“总算今儿能下床了,狄哥说他留在家照顾祖母,我便自己来了。” “嬛娘,原来你在这啊。”齐芳双手交叠放在袖子里,快走到我身边。 我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了?” 齐芳道:“六哥回来了吗?”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她至今还心心念念着六哥:“没信呢,不过应该快了。” 齐芳一脸失落,复而又直言道:“子波说自己一个男人,理不清这些琐碎的事。你又是我至亲,总该帮个忙吧?” 第六十三章 持家 籍郎本就离得不远,现下听到齐芳的话也是半响没缓过神来。 “齐芳,这不是国公府,这可是你自己的夫君家。”我低声婉拒。 齐芳脸露为难:“你也知道的。我自来就不会这些庶事,我姐娟娘,你也看见了。她今儿都没来!” 齐芳不说我也没发现,她一说我才觉得有些奇怪。 莺娘坐在一旁,煽风道:“好像说你姐也病了。不过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估计也料到你这个妹妹会把这种事推给别人了吧。” 被莺娘这么一讽刺,齐芳也是拉不下脸来。 我本想这件事就会作罢,却不料崔子波也跟着起劲:“嬛娘,我相信你。现在府邸里乱作一团,我实在是忙不出手了。” 籍郎见状,终是信步走来:“二哥,这于礼不符啊。” 崔子波沉默了片刻,眼睛发湿:“我不想我爹,连临了都不能风风光光的。” 都抬出了崔二叔,籍郎再不好多说,只看了我一眼勉强点头。 我在想,这算哪门子事?明明来之前他还对我说那种话,此番这场戏又是做给谁看? 等到崔子波把名册,账单,流程簿都递给我以后,籍郎才低声道:“之所以要欲拒还迎就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现下,不管好不好,他们都不能给你好脸色看。” 我轻轻从鼻子里呼出一气,抬头看了一眼籍郎:“难道你真觉得我做不好?” 也罢,崔家我从来没有打理过,他自然不知道我的能力。 籍郎有些诧异,却还是揉了一下我的肩膀:“不管如何,我不想你太累。” 我嗔怪道:“不想我累,又何必替我揽下?” “我想让你掌管崔家事务之前练练手。”籍郎没有左顾而言他,而是直白的看着我说道。 我还懂得好歹,也知道这是在为忆儿的未来铺路,便满怀信心,重重点下头:“行了,你就放心吧。” 莺娘以为我最终是一定会把这个重责推卸出去的,却是对着结果很是惊讶:“嬛娘,你怎么想的?” “总是一家人,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说完,我便怀揣着点名册去熟络崔二叔家的奴役。 主管事的婆子带着一盘茉莉花,领着几个帐房,库房,厨房的嬷嬷而来。 我见她们也确实都是勤勤恳恳的奴仆便没多呵斥,但各个都先给了一个下马威。 库房的倒是仗着自己资质年长,和我较劲了半天,不过被我一行数学题吓得一点声音也不敢再扯。至于帐房……本就是凄惨的数字,也不必要作假了。现下就只剩下那个阳奉阴违的厨房管事婆子。 崔子波得信而来,抱歉道:“这嬷嬷原是跟着我娘的,后来也没个去处,便让她做了厨房的管事。却没想到,这些年已经吃了这么多油水了。” 齐芳叹了一气:“都肥成那样了,油水能少吗?”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后头没孩子没长辈,要这些钱财做什么?” 崔子波一时分析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再三和我强调道:“这两天后就是三餐流水宴。方嬷嬷又是我们府里的老管事,你能让的,就多少让着她点吧。” 齐芳一呆,随即笑了:“咱们府里还能有多少给她捞的?” 崔子波被她一句话顶得半天每个反响,最后兴致奄奄得走到灵堂前换了一个火烛。 齐芳哭着嘴角,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没用的男人。” 籍郎眼瞅着外头宾客越来越多,便事先过来和我打声招呼:“你管你自己忙,我们一会儿就该回去了。” 我正算着账册,没空搭理他。 他便戳了一下我的脑袋,我幽怨得抬起头:“就知道坐收渔翁之利,赶紧给我消失。马上!” 籍郎一愣,复而不禁笑道:“你这小东西,还不是好。行了,看来我是为你白操心了。你啊,肯定不会嫌慢的。” 我搓着笔杆子,隐隐发恨,更是不爱和他说话。 许久,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我右手边,就提着步子轻轻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关门的那一刻,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随后,我又把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打走了:“屈突氏,你别忘了,当年他是怎么陷害了你们母子的!” 晚风拂面,不知不觉,我已经算了一个下午的账单。 莫娘已经给我更换了好几壶热水。 “什么时候了?”我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问道。 “戌时一刻,夫人,要不先用饭吧?”莫娘点燃了烛芯,盖上罩子。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真是管家难啊。行了,摆饭吧。” 莫娘静静看着食物,叹道:“都是些素菜,夫人,你可正是该补充营养的时候啊?” 我立了片刻,挥挥手:“那些油腻的我反而吃不下,现在看看这些绿油油的青菜,反而胃口极好。” 莫娘点点头,便把窗边上白色的茉莉更换掉:“这花就是一时的味道香,没多久竟然泛酸。” 我回首看了一眼:“我还当就我自己闻起来是这样呢。” 莫娘收拾到桌面,看见我写的阿拉伯数字很是稀奇:“夫人,你写了一个下午,怎么净是这些奇怪的东西?” 我靠在椅背上偷偷窃喜了一声:“就是这些东西,才能把那些东西简单迅速得对账清楚呢。” 莫娘颔了颔首,便端着茉莉盘子而出。 我正低头捡菜,忽见得一个人影闪过。 等莫娘回来我便急忙问道:“你刚看到什么人了吗?” 莫娘愣了一下,随即回:“没有啊。” 我晃动双手在自己眼前,难道是我眼花了? 莫娘看着我奇怪的举动,抿了抿嘴唇:“夫人,我们今晚是不是得留在这里了?” 我眼盯着屋里的青色樟木:“估计不是一天,是得有几天了。” “那明儿奴婢要不要回府里取些随身的东西? 我沉默着,思虑一会儿,又看过账单上的数字,良久,坚定道:“把压箱的五百两取过来吧。” 莫娘眼皮一跳:“夫人,那可是最后备着的钱财了。莺姑奶奶那若不还回来,你今年可是分文钱都没有了。” “我自己何尝不清楚?我叫你拿来就拿来。” 说完,莫娘便静静收拾碗筷退下。 第二日,我还没有把账簿送到崔子波的手上,就有人带着方嬷嬷过来巡茬。 “嬛娘,你是不是惦记着崔家没有给你下手贪污的地方,就想着到崔二叔这里来讹诈?”水欣嘴角轻轻抬起,戏谑得看着我。 我莞尔:“怎么,堂崔大爷请你来接手了吗?” 水欣眉头紧皱,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账簿:“嘴厉害有什么用?有本事真才实学显示出来啊?别帐越算越少了。” 我轻轻一抬眼:“倒确实少了。不过我想堂崔大爷看到只会开心吧。” 方嬷嬷老脸皱到一块的轻视:“别以为你唬过他们几个就能来骗我了?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留着哄哄不识数的东西吧。” “方嬷嬷,你说谁不识数呢?” 我闻声瞧去,可不是昨日里更我争锋的库房蒋嬷嬷。方嬷嬷顿觉无脸,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道:“蒋嬷嬷,我可没有瞎说。不信,你看看那账簿。” 水欣刚翻出一页,见真正的行家来了,便赶忙送给蒋嬷嬷。 蒋嬷嬷手捧着厚厚的账簿,眯着眼睛,手沾口水,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得看过去,不禁大为赞叹:“这真是你一个晚上算出来的?” 我木木得点点头:“不过可能有些疏忽吧。” 方嬷嬷得意的浅浅笑着:“我说了吧。” 水欣更是来劲:“差多少?还好我及时发现。” 蒋嬷嬷恭恭谨谨把账簿递给我:“昨儿我还觉得是你这个女娃子侥幸赢了我,正不放心想过来瞅瞅,和你对账。可刚刚看你所做的明细,详列得当。一是一,二十二,竟然连小到几颗铜板的钱都能一分不差。倒是我,之前有漏算了三两,也想和你讲一声补上的。” 此话一出,方嬷嬷和水欣立马变了脸色。 蒋嬷嬷对着方嬷嬷指手道:“你不相信我也就罢了,你还不相信大爷的眼光。既然人家说了崔二夫人能做好,你就放开手让她干喽!真是老糊涂了!” 方嬷嬷抖得厉害:“不是说做一下午都在鬼画符吗?怎么就行了呢?” 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来我看到的那个人影是真的。 “方嬷嬷,我敬你是个老人就不和你计较。不过你若是真不相信我的能力,到愿意和我姐姐共事,我也乐得让出这个权利。”我绅士得对着水欣行了一礼:“多是有劳姐姐了。” 水欣连忙推卸:“我不过就是怕妹妹算错了帐,倒是别叫二爷丢了脸面。” 蒋嬷嬷不屑得看了她一眼,嘀咕道:“不是说县主才识学术都是一等一的吗?崔家也是县主在打理吧?” 水欣自豪的点点头:“打理算不上,只不过是帮衬帮衬。” 蒋嬷嬷笑得更是猖狂:“难道外头都传言说崔大家的崔老爷都在想着法变卖家产了。” 水欣脸色铁青:“下贱的胚子,这也是你说的话?” 第六十四章 重叠金泯 蒋嬷嬷气得厉害,我眼瞅着火已经上升到一个高度了,连忙摆下手:“姐姐说的是,都是嬛娘自己做事不仔细,也疏忽了和方嬷嬷的沟通。” 水欣不是不识数的人,现下见我给了台阶,也知道自己再纠缠就不是两三句骂话能解决的事了,对着我指责道:“你若是做事周全,就不会叫外人看了笑话。” 我哈着腰,附和着点头。 三两下,她气消了,回头对着蒋嬷嬷恶狠狠看了一眼。蒋嬷嬷早就气不顺,现下更是来火。 我连忙按住她的老身子,苦口婆心道:“嬷嬷真是气糊涂了,再不济她还是县主呢。” 待到水欣走远,方嬷嬷楞是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我眼瞅着周围人越来越多,如此倒显得我太过张扬,便连忙搀扶她起身。 恰此时崔子波从林间而来,我正踌躇着该怎么和他解释,谁料他率先开口道:“水欣的脾气我没想到会这么差。” 我眼眸一垂,示意方嬷嬷和蒋嬷嬷退下,等到人烟散去,我才反语:“你来了多久了?” 崔子波心情极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我正想去寻你看看流水宴的安排,却没想到碰到了这么一出戏。” 我听后轻松了一口气,对着他道:“与其先担心流水宴的事不如想想这法事。到底是随道家,还是佛家?” 披麻戴孝的崔子波红着眼沉闷一会儿,淡淡道:“佛家吧。不管俗世,父亲总是最崇尚佛语的。” 我想着便记在心上,又道:“做四十九天?” 崔子波定了定,难为道:“开支如何?” “一共是三百七十两白银。如果不算上那些僧人的伙食,暂且只需这么多。”我翻开账簿的后面递给崔子波。 他看了一会儿:“只怕这要缓一缓了。” 我也不再和他兜圈子,直言道:“那些随礼的,你打算怎么办?” 崔子波一怔,看着我:“库房上有记载吗?” 我取了账簿里的一折纸给他:“这是城西吴家前几日办丧事的流程单,你看看吧。” “你怎么会连这种东西都搞到?”崔子波不敢相信得望着我。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觉得他们家老爷已经因此而背负不孝的名声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我刻意着重不孝两个字。 崔子波看完整个账单眉头都蹙到了一块:“都已经这么大手笔了,为何还会被批?” 我欣慰得点点头:“只在于这家老爷不善于变通,不知道人的嘴巴都是用喂饱的。其实外人根本不在乎你这排场做的多大,而是看你这礼数是否尽孝。” 崔子波一一听着,深觉有理,便对着我轻轻一抬手。 此时我才侃侃而谈:“其一,作为你的亲叔父,也是崔老爷,你是否应该意思意思聊表尊敬?再者,每个回赠的宾客,越是那些出手小气的,私底下一定要尽快回礼。不过,我对照你们来往的宾客,着重而言就这三家口舌最多。” 崔子波跟着我的手指,扫了一眼簿子上的名字,感叹道:“果真还是要女人做事才会心细如尘。” 我得了他的赞赏,莞尔淡淡一笑:“先不急这些好话,倒是钱财的事。亲兄弟明算帐,我也不和你绕圈子。我需要这场礼做得风风光光的,但也希望自己不要赔本太多。如今我可以贴补的就这五百两白银了,你看,是打算继续这么奢侈无度,还是精打细算一点?” 崔子波自然明白我话后面的意味,崔二家大都留着老太爷当年一众老奴仆。这些人吃饭的多,做事的少,如今正要动用了,反而开始偷奸耍滑了。既然要节省开支,最要紧的就是免去这些不必要的人力。他想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下头:“本来我就有这个打算。如今,倒是要叫你做这个个恶人了。” 我低低一笑:“却也不一定就是恶人了。这世上,算的精得人通常会被骂,可倘若用钱封住了口,这就是再精都会被说成是傻得仁慈。” 崔子波感叹一番,便抱手郑重道谢。 相比于崔大家的盘根错杂,千年枯枝万年蚁,崔二家这点落叶就真不难清理了。只用了断断半天的功夫,我根据每个老嬷嬷的工龄和职位,算了一笔比较简单的退休工资,再结合崔子波的自身财力情况,给那些年过七十的老嬷嬷定了一个三十年的合同契约,照例是一样的俸禄,也算是尽了崔老太爷的一番情谊。 最难解决的就是两个老管家。那都是经历过几代风云变的老人家,又都和着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官家有着关系。我便好说歹说,给他们寻了一个杂货铺子的管事,一个客栈的掌柜。两个老人家也都知道崔二家没什么油水可捞,现下有这么好的去处无不感恩戴德。 相比走的人,留下的资历老的婆子无不喊得苦不堪言。 不过,相对于付出,她们也获得了同等值的回报。所以整个崔二家府邸也算是忙得井井有条。 根据城中三品官员的厚葬风俗,崔子波选了中等价位的葬品,也有崔家祖坟,省却了好大一笔开支。可就是如此,却依旧没人说他吝啬,或者是不孝的留言。反倒是城里人都在纷纷赞扬他一个独子把父亲的身后事办得纷纷光光。 我早已是疲惫的连一声哭都喊不出来了,最后定是半天一个嘴巴张不开,招手叫莫娘送回崔府休息了一整天才缓过劲。 可就是这一天,崔二叔的葬礼也步入了最要紧的尾声。 我歇息到了半夜,崔子波连夜上门。 籍郎一把按下我:“就是再拼命,也没见到像你这样的。” 我喘了一口大气,低声道:“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籍郎无法,只得扶起我向门外走去,懊恼道:“早知道一个丧事会这般累人,就不叫你去趟这浑水了。” 我没什么废话要说,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崔子波推开院门,急急忙忙跑来:“厨房闹了鼠灾,东西都毁了。” 第六十五章 夜起事 我定了三分钟,连忙招过莫娘:“把凝香喊起来。然后去看看我们厨房还剩多少存货。” 籍郎眼见着我又是要奋不顾身投入的模样,连忙牵制我的臂膀:“你先回去睡。剩下的事我帮你搞定。” “你经历过这些丧事吗?知道那一百个和尚都得怎么安排吗?”我扶着他的身子,定定问道。 好在我事先就有过心里准备,每夜都是保证自己充足睡眠的,就是为了应对如此的突发状况。 籍郎眉毛一跳:“一百个和尚?” 崔子波不欲籍郎插手自家的事务,婉言相劝:“咱们都是男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得她们女人出马。再说明儿还有好些体力活要靠你呢,你还是先休息着吧。” 我看了看刚刚黑下去的日头,喃喃道:“也不知道市场还有没有关门。” 言罢,崔子波蹙眉:“来时看了一眼,已经都黑了。就是明儿一大早再重新采买也来不及了。” 我折了一下手骨,想了想:“罢了,先去你们府上看看情况吧。” 籍郎实在放心不下,应是要跟我去。 我想着有个男人在,苦力活做至少还有个帮手便没再拒绝。 崔老爷早就听到了动静,又看我亲自跑了一趟通报,便在门内郑重嘱托:“都是一家子的人,应该帮忙的。明儿可是最后一天了,一定不能给他二叔丢人。” 我行了一礼,应道:“爹说的是。” “籍郎,你大晚上得跟去做什么?”崔老爷眼瞅我身边还有一个男子便张口问道。 “夜里路黑,他们又没有官贴在身。”籍郎镇定回道。 崔老爷道:“去就去,能帮忙的就多帮一点。” 说完,便有林姨娘关上了门房。 崔子波红着脸对着我和籍郎郑重道:“这些日子多半是有劳你们了。” 籍郎牵着我的手,也不害臊:“你多谢谢你弟媳吧。” 我轻笑了一声:“行了。总是今晚的事发现的即时。” 崔子波走在我们身旁,幽幽道:“倘若不是方嬷嬷正巧把钥匙落在了厨房想回去取来着,只怕损失会更大。” “现下这老鼠可都灭了?”我挺着腰板问道。 籍郎瞧见了我的动作,上手扶住我的后背:“酸了吗?” 我扭捏了一下:“不碍事。” 崔子波看我们你侬我侬的,便快了一些步子,回:“抓到了都灭了,就怕里头有了老鼠窟。” “这两日打秋风的你可都回礼了?”我叮嘱道。 崔子波掀起车帘:“基本都回了。有几户母家的远亲,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不过都是好说话的人家。” 我坐进车里,点了一下头,便道:“晚上齐芳在守灵吗?” 崔子波撇开了我的目光,低低道:“她嫌累,今早就回了国公府。” 籍郎跟着进了车厢。 崔子波一愣,放下帘幕:“有什么事到府邸再说吧。” 刚刚进来的籍郎说什么都要牵着我的手,我不甚得意得看着他:“好端端的,怎么这么黏人?” 籍郎附在我的耳边:“你小日子是不是好些时候没来了?” 我一怔,怎么就忙忘了这一茬:“我生了忆儿以后日子一向不准的。你别瞎猜了。” 籍郎听后脸青了一会儿,低低道:“你不想要吗?” 我只觉得现下心头千金重,错开他的眼神,喃喃解释:“忆儿还没照顾好,我没想法再来一个。” 籍郎其实早就猜到我会这么说,随即抱着我搂紧他的怀里:“行了,你觉得什么时候想要,我们就什么时候努努力吧。你现在睡一会儿,能一会总是好的。” 我刻意和他隔开一拳的距离,淡淡道:“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我不睡了。” 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 籍郎顿了一顿,随后笑了笑:“车坐多了,都不会算时辰了。” 我配合的抿了一下嘴唇,随后便翻身下车。 崔二家的路我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莫娘和凝香跟着我快步走到厨房。 此时方嬷嬷老眼哭花,只狠狠道:“什么杀千刀的,竟然都不管狗门!” 我随即走到方嬷嬷身边,问:“哪里的狗门?” 方嬷嬷哭得一颤一颤,手指着白墙边上被柴火虚掩盖住的狗洞,不过现在就只是倒下的一片折断的柴火。 很明显,这是人故意弄断的。 我看着缸里发黑的米,还有地上横尸的老鼠:“这么多?” 方嬷嬷点点头:“可不是。刚开春,这些耗子都活动得勤。就这么一个不留神,满厨房的东西都给祸坏了。” 我一一罩过墙面,墙角,没多久凝香靠在我的身边说道:“夫人,有人用了引耗子的药。” 莫娘附耳:“要查吗?” 我点点头:“凝香继续查下去,莫娘你去带人把拖来应急的菜先放在院子里。方嬷嬷,你去把蒋嬷嬷带来,一同在院子里集合。” 方嬷嬷蓦然看了我片刻,定定道:“是。” 她刚退下,凝香就嘀咕:“会不会是方嬷嬷搞得鬼?毕竟她事先可联系大二夫人来对付您。” 我摆摆头:“她如果要整我费不着耗这么一大圈。还有她刚刚那些心疼的泪水,即便是懊悔,但我看着倒更像是舍不得哪些食物。” 院子里的丫头越来越多,好多都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我扯起自己的袖子,高声道:“现在点算可用的食材,务必要在天亮之前算清楚。”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这都已经被老鼠咬了,怎么还能吃呢?” 我手捧起身边一个放在厨上的萝卜:“这个呢?一个痕迹都没有,难不成你告诉被老鼠舔过了?”我说的面带微笑,可看着她们的时候目光发狠。 小丫头一颤,哆哆嗦嗦道:“是奴婢多嘴。” 我扫了一眼:“倘若被我查到少算了一根青菜叶子就罚一贯钱。但是清楚点算自己职责的,赏钱三贯。” 莫娘得了令,早就给每人分发自己点算的物品。 资历大一点的丫头不由分说已经开始动手,而刚刚窃窃私语的几个小丫头还纠结了半天。 我眼瞅着:“不稀罕这些钱的人都可以回去休息。” 说罢,便有其中一人低低道:“点吧。统共就这些东西,换来三贯钱呢。” 莫娘看了看,把她们面前的东西正要搬走,那三个小丫头便连忙叩下:“姐姐慢些。” 莫娘轻笑了一声:“那便快些吧,不然一会儿那些姐姐可是要抢的。” 说完,最右边的三个小丫头便连忙卷起袖子翻菜。 只有那个和我叫嚣的小丫头磨蹭了半天,不情愿的坐下。 我含笑走过去,拾起她刚刚漫不经心丢出来的菜叶子:“慢着,我可是有意说过,浪费者罚。既然你不肯记在心上,就有你开刀。发你一贯钱,分给其他人。” 小丫头和我对视一眼,倔强道:“那我不敢了。” 我轻轻笑了笑:“来不及了,我可是说过了,倘若你忘了可以问问在场姐妹。” “是啊,刚刚崔二夫人说了,你不敢可以走,你都坐下来了。”靠在不远处一个皮肤黝黑的丫头说到。 小丫头瞅瞅周围替我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惧怕一个不甚引起万人所敌,淡淡道:“行了,不就是一贯钱嘛!” 说完,便爽快的从袖子里洒出一贯钱。 我看她也没有骨气再坐在这边捡菜,便准了她退下。 莫娘散完钱,满心欢喜上前:“夫人,你这招可真好,还省了我们自己的钱。” 我看着刚刚离去丫头的背影,凝声道:“你去查查那丫头今天都见了什么人。” 莫娘一愣,连忙应声办事而去。 前灵堂崔子波和籍郎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往事。 我轻着步子缓缓靠近。 “籍郎,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妻子。”崔子波手送着纸钱放进火盆里。 籍郎拨动着棺前的油灯,含糊一笑:“好吗?我只怕她的好都是对别人。” 我闻声,心头一颤,顿住了步子。 崔子波继续烧着纸钱:“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问题?” “怎么没想过?我知道当年自己有多混账也有多对不起他们母子。可是她根本不听我解释。”籍郎放下细细的竹牙子,叹出一气:“我知道嬛娘肯定还在怼怨当时我没有第一时间去庵堂里接他们母子。” 崔子波断了一下烧纸钱的动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去先接他们?再怎么说,总是你的妻儿。” 我听到此处,在心里隐隐发恨,你就是不相信我,所以不相信忆儿是你的孩子。说到底,还是我们情分太浅! 想到这里,我拍了拍自己要哭的眼睛,踏步而入:“你们在聊什么呢?” 籍郎看见我进来,躲闪了一下眼神:“忙好了吗?” 我摇摇头:“哪里有那么容易?只是想你帮着做点什么。” 崔子波立起身子,我接着道:“马上天要亮了,籍郎你去市场候着吧。我估计那些卖鱼的应该这个时候就会去摆摊了。” 籍郎脸颊一红:“我去?” 我看着桌上的火芯子要灭了,便用朱牙子捅了捅:“不然你觉得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帮到忙?” 第六十六章 出葬 大门刚掩上,崔子波已经回了灵堂。堂内昏暗的黄灯就照射他孤单的身影。 “崔子波,你难道就没有喜欢的女子了吗?”我立在堂门口,幽幽道。 他愕然得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底下:“在没有那种心动。也不想再祸害其他女人。” 我垂着眼睑,心烦意乱的拨动了鬓发处的白色茉莉。过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离开。 直到我已经出了院子里的门厅,他才缓缓抬起头向我消失的地方看来。 厨房门口早已经成了半个市场,散落的都是枯黄或者被咬过撕扯的菜叶子。规整摆放的倒都是还能爬上用场的食料。 一行丫头得了赏钱都喜滋滋得请退了,我这时才方抬起手叫她们把方嬷嬷带来。 方嬷嬷还似梦似醒得喃喃自语:“真是作孽啊。” 我也就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问道:“可是抓到人了?” 方嬷嬷有些惨然的一抖,抬头看我:“夫人,这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 我挥挥手,命莫娘去更换了烛台,想想:“倘若你说得是真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莫娘闻声赶紧拽住我的胳膊,低低道:“那刚刚顶撞夫人的丫头就是肇事者,可是方嬷嬷的姑娘。” 方嬷嬷自觉自己理亏,动也不敢动,只能安安静静跪着。 “嬷嬷起来说话吧。毕竟您老发现的及时,也算是减少了损失。”我摆摆手,轻轻一抬。 方嬷嬷沉默片刻,小声道:“多是姨奶奶想得周到,总算不叫那丫头越做越错。” 我看着方嬷嬷,不言不语。 她等了一会儿,想了一想,还是要下牙说道:“我那丫头有几分姿色,早对康王的小王爷动了心思。水欣县主给了她一点没底的甜头,她就脑子都糊涂了。” 莫娘斟茶的手一顿:“大二夫人真是事事都不能让夫人你如意啊。” 我捧着紫砂而制的小茶盅,细细啄着:“让她说下去。” 方嬷嬷得了信,抖了抖:“后来我看那丫头鬼鬼祟祟的往厨房窜,还带着笼子便跟着,却没是想到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来。” 我微微抬起嘴角,轻蔑一看她躲躲闪闪的目光:“只是那么简单嘛?你当时既然发现了,为什么还要我兜这么一个大圈子去查?” 方嬷嬷心头一颤:“当时……只想着她一个孩子,怎么担得起这么一大家子的重责。我想,夫人年轻,必定不会往这件事多下功夫。” “你似乎还在保庇她!那缸子水,你怎么解释?”我重重把茶碟摔在桌子上。 方嬷嬷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夫人息怒,这真是那孩子糊涂了。下手没轻没重的!” “我若不是顺眼看到老鼠死在缸子边上,想着总不能鲜活的耗子得了病,唯一的解释就是误食了什么。可是那些菜都是新鲜的,只要她一滴药水滴上菜就会变色。而如果是那无色无味的毒药化在了水里,正好解释了那尸横遍野的耗子遗体。”我眯着眼睛,定定道。 果然,方嬷嬷被我说得只知道哭了,我想着总是母亲,护女儿的心思也可以理解,便有些动容道:“我想你也是服侍了崔二叔一辈子的老人了。这点糊涂事当真应该是看得明白的,现下,既然犯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你留在崔府还合适吗?” 方嬷嬷哽咽着,老眼昏花:“本来我想着跟那般老姐妹一同退了,可想想老爷的身后事还没办利索。现下,看夫人的本事应当是用不到老奴了。” 我点点头,还是个识趣的人:“这样也罢。对外,我就报是你自己指责疏忽,也算是给你个台阶下。但你的女儿,此事之后也该好好管管了。” 方嬷嬷见我已经发话,连连叩着脑袋:“都是靠夫人的福气,才能犯下大事。” “说起来,你还算是有些良心的。至少还知道偷偷摸摸去把水缸换了。”我眼瞅着她脚边湿漉漉的裙摆低低道:“起来吧。东西都处理好了吗?别叫外人看见,都是看崔家的笑话。” 我潜意识的话说得明白,方嬷嬷点点头:“都是背着人处理的。那药也烈,一花圃的牡丹都毁了。” 说白了,这牡丹都能败,就别说是人喝了。一个府邸的侍女哪有这等本事用到此等高价值的毒药,只有那个半只脚踏在后宫里的水欣,才能这般想置人于死地。 趁着天还没亮,厨房的几个婆子都在补救菜品,我也根据实况更换了菜单。 唯一最糟糕的,就要数整整一麻袋的青菜。 一桌宴席,考得就是豆腐青菜,如今半分主菜没有了,就是崔府里带来的那点量也完全不够啊。 我轻抚了额头,只能期望市场能开门早一点,最要紧赶在做冈饭之前。 于是莫娘便紧紧候在大门口,干等籍郎回来。 我安置好菜品后,连忙招过门房的管事核对最后一天要来护送棺材入土远行的家眷。一应礼数,祭品都三番核实,最后记账已经天亮了。 第一缕阳光照射在门檐上时,籍郎托着沉甸甸一马车的蔬菜而至。 我看完后,不禁满意的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容:“总算是能平安无错的过去了。” 接下来,三三两两的婆子忙碌着搬东西,很快,连来吹丧的团伙也到了。 幸好前半夜,我就已经让人备好了糯米汤圆。至少掂了半个肚子。 等到落上头,便有第一声哭声响破云霄,随后便是满府期期艾艾的诵哭声音,合着那起起落落的八音倒是真有些伤感起来。 莫娘信不走来:“厨房里的东西都一一检查过了。所有能下手的地方都派了自己人盯梢着。就连送葬的队伍里都有了府邸里丫头的哥哥。” 我已有了信心,想着必定能稳妥的走下去,当时便收了心思,揉着发酸的后背:“今夜过后,我一定要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莫娘尴尬得补充道:“夫人,还有几日就是清明了。而且,没过几天就是崔老爷的七十岁大寿。” 第六十七章 管权 奔波了七日的丧事总算是在满城瞩目的情况下安然告退。虽然也有人说了句于理不合让我插手堂哥的庶务,但是更多的是赞扬我们崔府和睦团结的感情。甚至连带着崔老爷的上司都表示了几句赞叹他好福气的话。 自然最得意的就属我了。 莺娘闲心特好,和我定定坐在廊下。 我连续休息了两日,才算是回过了整个精气神。 “我瞧着近日来水欣在我娘面前很是热络呢。”莺娘对着我含笑说道。 我郎声轻笑了一声:“这个时候我只用静观其变就好,多做多错。” 莺娘捧着热茶,盯着水里翻滚的茶叶低低道:“果真家里都是女人就是麻烦。” 我听到她的话,莞尔:“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无忧无虑呢?即便是你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姐姐也是愁破着脑袋呢。” 莺娘听到此处来了精神:“你说,娟娘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病入膏肓了?” 我不禁感叹一分,现下医疗技术实在太差,明明只是小感小冒的问题各个都弄得跟癌症一样。可偏偏有那些庸医,就喜欢夸张其词。 “姜少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净了净手,再接过莫娘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莺娘想了想:“不知道呢,当时托了点关系,说是今年立春就能回来。可都清明了,也没个准确的音信。” 我微微点了点头:“当年圣上没有严苛追究,不然你姐夫也不能那么好命了。如今姜家都靠着你姐一个人撑着,就是娟娘病了也不会有人所什么呢。反倒是那种缺心眼的,可能还会说是娟娘拖累了酒娘。” 莫娘垂首答道:“可不是,刚凝香从城西铺子回来就听到外面有人议论了。” 莺娘正色,小心问道:“你现下到底有多少财产?” 我摆摆手:“说真话,可确实是一分钱都不剩了。” 莺娘应了一声:“可我听说二叔的葬礼你出了不下五百两呢啊!” 我一惊,随后微微笑道:“你从哪听来的,哪里会有这种事。” 莺娘附在我耳边,低低道:“我刚从我娘哪里过来,听到水欣和我娘说的。还说,我哥给了你他一年的俸禄。” 我心领神会,前半句是真话,我倒是还真有几分信任。可后半句,这从何而来? 莺娘看到我吃惊的模样,摇摇头:“我想你也不可能会接受我哥的钱。不过你还是做下准备吧。” 我们心里都有数,崔家已经落魄了,现在刚过年关,处处都要用钱。崔老爷早就因崔二叔的事急得火烧眉毛了。就连三百两锭子都是崔老夫人压箱底的嫁妆。 现在城里生意越来越难做,以往跟着李三全的崔老爷现在都在吃瘪。就是以往跟着赞助入伙跑江南一代商的钱,今年念头因为一点点的小动荡不敢贸然出行,白白错失了三千两的货贸交易。崔家又是其中的大只,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 崔老爷是官爷,自然觉得钱这等俗世不能计较。但是籍郎不同,他提过好几次要让崔老爷扯伙,但是崔老爷和崔老夫人都想赚个养老钱,纷纷砸了更多进去。 吴王的事情刚过。李三全借着由头跟官爷走水路送货,洛阳城约莫有十家都入伙了一股。 当时高老夫人还特意派人给我送手札问我此事。不过我想着李三全以往处事的为人还是建议高老夫人留一手。 莺娘刚走,林姨娘就托着还病着身子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垂下眼,捧过一杯茶递给她:“有什么事派人知会一声就是了,不行我过去寻你呗。” 林姨娘蹙着眉头,笑了笑:“你知道的,我那处人多眼杂。” 我轻轻摇摇头,便挥挥手叫莫娘她们退下。 林姨娘多了几分伤心和着急:“不知道二夫人可找我家鹤哥了?” 我平平静静,温温和和道:“听二爷说好像在江南跟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人跑商呢。” 林姨娘见我没有半分不耐烦和敷衍便松了一口气:“倒不是我逼得紧,只是我怕他身边那位,被查到。” 我心口一紧,四周察看:“那人当真一直合着三爷?” 林姨娘用着绣水仙的帕子捂了捂嘴角:“当年惠娘算起来还救过我一命。我就是不能保证他孩子一生平安,也总不能叫他在我眼前眼睁睁得被人害死吧。” 我坐在林姨娘的对面,仔仔细细观察着她眉眼间的一举一动。抬眼之间,她那忽闪的目光就好似不存在一样。 “姨娘,你我既然是一条绳上的人了,就不必要做这些遮掩的假事。你同我说说,当年,这老太爷怎么就一门心思要赶走这大肚子的惠娘?” 林姨娘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扯了一下鬓角的发:“我也不清楚,大抵是嫌弃惠娘的地位,就怕她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吧。” 我配合的问道:“总不会惠娘和前老夫人的死有关吧?” 此时我和林姨娘之间骤然安静了下来。林姨娘定定道:“不可能的。惠娘是跟着崔老夫人进来的,当时前老夫人已经半条命都没了。而且惠娘又是那么实心眼的人,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皱了皱眉:“既然你都那么说了,那惠娘有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林姨娘被我逼问得只回答“她……”半天。 我也就顺势问道:“是崔老爷因为惠娘做了什么吗?” 林姨娘张口结舌得状态瞬间破解,顺杆道:“可不是。当年老爷对她很是痴迷呢。” 我含笑:“赛过姨娘?” 林姨娘侧身,变扭得改变了腿姿势:“夫人说笑了。倘若当年被留下的是惠娘,我想老爷是打死也一定要带着她走的。” 我愣了一瞬,想想那时候崔老爷问及静安师太那副空悲意切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作假,林姨娘这个说辞也不是夸张。 可倘若就因为这一点崔老爷就要将惠娘逐出崔家是否又太过了?又假如,惠娘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崔老爷又为什么留着他们母子的性命?而且这孩子竟然一直都存活在崔府! 林姨娘眼瞅着我陷入沉思,轻吐一气:“都是往事了又何必追究。只是二夫人,你不是说高家小姐见到那位爷了吗?” 我特意注意了一下林姨娘的尊称,爷?不过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是,我已经说明了。那个人不是籍郎,是另有其人。” 林姨娘感叹了一声:“这两个孩子,都和崔老太爷长得极像。”说完又惊觉自己失言,尴尬道:“老爷也和崔老爷长得像。” 我看着林姨娘呆了一瞬,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说那孩子和崔老太爷长得像?” 林姨娘一听,连忙吓得弹起身子:“二夫人说什么呢?大抵是忙昏了吧。” 我想想也不惊倒吸一口气,这是什么关系,随后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挥挥手:“都是说得胡话,姨娘也别放在心上。” 林姨娘立马点头:“可不是。二夫人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我“恩”了一声,便起身相送林姨娘出了庭院。 林姨娘再三强调:“三爷在外面若是缺钱,夫人可一定要和我讲啊。” 我只见远处水欣伸着脖子向我这里往来,便拍拍林姨娘的手:“放心吧。” 眼波处示意姨娘注意水欣的注视。 那女人有一项绝技,竟然会根据人的嘴唇猜到人诉说的话语。 林姨娘当即反应出来,背对着她,对我定定颔首:“有劳了。” 水欣见我已经识破,瞥了一眼,高声道:“明儿可是清明节了。你可知道要祭祖?” 林姨娘嘀咕:“两位夫人,也不知道这礼是不是该改改了。” 我眉头微皱,说起来,我是被籍郎架进崔府的。祠堂里的祖辈们都还没有照过面。 就是当年当妾的那一阵我也是不够资格的。 不过好在水欣自己提起了这一茬,我有着准备总不怕这突来的事情。 恰巧我听到籍郎从西出来的脚步声,最先行礼:“二爷,已经备好饭了,要不要到嬛娘这用餐?” 正是籍郎思虑的时候,林姨娘含笑:“难道刚刚闻见那味道极香。” 说完,籍郎当即颔首:“我去父亲那一趟,一会儿过去。” 林姨娘和我相视一笑,我便行了礼往院子里走。 正待告诉他问问祭祖的事情,一个转身,却还见水欣挽着他的臂膀,亲热道:“父王见到你高兴吗?” 籍郎抿了抿嘴角:“谈不上多高兴,倒是问了好几次琪哥。你也该带他回去见见康王了。” 水欣赖在他的肩头,含笑:“那等清明后,我们一家三口去吧。” 这句话无声间刺痛了我心底里那颗最没有防备的软肋。 一家三口,多么讽刺的四个字! 我信步往屋子里走,莫娘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 可我似乎错过了籍郎那个回过头来的眼神…… 直到我坐下,莫娘才抿抿嘴:“夫人,厨房烧什么菜?” 我倒过一杯温水,淡淡道:“煮粥,越清淡越好!” 第六十八章 计较 没过多久,籍郎还是如期而至。 我板着脸,冷冷看着他。 他见我表情不太和善,小心翼翼地靠在我身边:“忆儿已经和杨大夫平安到长安了。” 我方看了籍郎一眼,让莫娘上手摆饭。 凝香几个早就屏声静气得候到了门口,籍郎张了张嘴还是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吃起来了。 我抿了抿嘴,低低道:“东西都送到了崔二叔家里,厨房里翻来覆去就找到这点高粱米。你要是嫌弃喝粥,就去水欣屋子里吧。” 道完,我头也不回,起身就往里屋走。 籍郎一把拖住我的手:“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说生气就生气。” 我笑笑:“你想多了,我没有。” 籍郎直觉我心情不好,便没有再做过多纠缠。 我一待他松开爪子就快步往床边上走,大声吼道:“莫娘给我打水!” 没过多久,门房的屋子就被盖上。 籍郎搓了搓手才往被子里伸,一把就抓住了我要逃走的腰,柔声问道:“到底怎么了?跟个炸药桶一样。莫娘都不敢抬眼看我。” 我撇了撇嘴,冷冷道:“你要莫娘理你做什么?” 籍郎爽快地一笑,抱住我:“你在吃醋吗?” 我不言不语就用身体做出最直接的抗拒。 他随即拉过我面对着他:“琪哥近日来一直病者,我就是担心,刚刚来之前去看了一眼。就一眼!” 我抖了抖嘴,低低道:“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因为你们大人的你情我不愿受到疏忽。我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吃醋!” 说完,我便再不想和他做过多的纠缠,赶忙背过身子:“我累了。你把灯吹了就出去吧。” 籍郎忙信步走到圆台边,轻轻一吹,满屋子就只剩下窗外的月光了。 恰此时,月亮高挂,门前的银杏树影子正好映射在我的眼前。五片叶子的手掌在风中吹动,我心异样平静:总算,忆儿安全到达了长安。也不知道,没有我在,他晚上睡不睡得着。 这边才刚想完,籍郎的大手就已经伸到了我的内衣里。 我一把拍开:“我小日子还没结束呢。你出去!” 籍郎嗅在我的脖颈间,暧昧不明道:“我今日明明没有见到莫娘和凝香给你更换体布。你是在骗我吧!” 我一愣,不屑道:“骗你又怎么样?我累了,你要么就安安静静在这里睡着,要么就去厢房。” 籍郎不肯,死命捏着我胸前的四两肉:“你身上的肉倒是瘦了不少,胸倒是越来越丰满了。” 这赤裸裸的话语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不禁红了耳根子,嗔怪道:“说什么胡话呢,还不是一样的。” 言罢,推搡着他的手抽离我的衣服。 他不肯,很快解开了我胸前的束绳:“天暖了,你怎么还穿这么多睡。” 我感觉很不好,有些语气不良的怒言:“你又没喝酒,发什么疯?” 籍郎一愣,半分没收敛,更是上了嘴咬住我的耳垂:“一定要喝酒才能和你肆无忌惮吗?” 我大抵知道他的脾气,软的不吃,只能来硬的,随后侧着脑子叮嘱道:“怎么说你二叔也是你的长辈。倘若在这个时候有了,我做的一切准备可都是白费了。” 他在我脖颈边顺滑的舌苔顿了一顿,沉声道:“小心一点就是了。” 说完一只手掌依旧游走在了我的下体。 我附在腹部的手一抽,如果在这个时候和他说了,他一定不会再继续下面的动作。 可是……告诉他,整个崔府的人都会知道,而我又能保证不会像上次一样被人陷害吗? 我咬了咬自己嘴唇,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在我身后的男子。 “籍郎,我真的很累了。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一下!”我说得很是诚恳,连带着他吸允的动作都消失了。 良久,他调整了呼吸,平平和和搂抱着我:“行,你睡吧。” 明显的,他的脑袋已经抽离的****,可是生理还在叫嚣着。 我低低道:“你身子太热了,离我远一点吧。” 正因为我有过体热的征兆,他不敢束缚得太紧,闻声刻意与我之间隔了一拳的距离。 不知道是因为突然的抽离,还是天气还有些冷,我竟然觉得后背有一丝丝的阴凉。 “嬛娘,你是不是还开着饰品铺子?”籍郎嘶哑着声音问道。 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把脸靠近枕头:“是,金铺子。用的还是以前的工匠师傅,怎么了?” 籍郎的头蹭了蹭,又道:“我看见王夫人带着金簪子了。上面的图案,很像是你的画的。” 我微微有些尴尬,笑道:“当时我不想靠王元宝的扶持而活,只能重操旧业。还算好,这些花样也都没有过时。” 籍郎隐隐捉住了我的手,捏了一捏:“是我让你们母子吃苦头的。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他突然这么正儿八经的道歉,到让我茫然无措起来。 我避不开,也不能回答,便柔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老放在心上干嘛?” “那你呢?放下了吗?”籍郎嗅着我的味道,低低道。 我顿时亮了一下眼睛,却还是恢复着平静:“如果没放下就不会回崔家的了。怎么今儿好好的想起来说这个了?” 籍郎又上前靠着我的背,喃喃耳语:“我想把我的私房钱都给你了。” 我心头一颤,这便是附和了莺娘白日里所说了。 “你和水欣讲了?”我直言问道。 籍郎“嗯”了一声,又解释道:“我知道管家的不易,也知道崔府钱财多少是亏空了。倘若你真要管家必定要金钱做支撑,但是我不似那种商人,没有那么大的财富。” 有人白白送钱给你了,我岂会傻呼呼的不要。听到他这么说,我又多嘴问了一下:“管家的事,你和水欣讲了吗?” 籍郎一把扯过我的手:“我本来想今天跟她开口,却还是不敢提出来。” 我不禁嘲笑了一声,随后补充道:“水欣已经和娘说了。你要把你今年的俸禄都给我。你觉得娘还会把管家权从水欣手里抢回来给我吗?” 籍郎蓦然了,随后淡淡道:“这些事,过几日再说吧。倒是祭祖的事,明儿你要和水欣和娘好好商量妥当了。” 说到这一茬,我翻身面对着他:“当年你可记得你娘身边有一个叫惠嬷嬷呢?” 籍郎猛地一怔:“怎么好端端的提起她来?” 我没想到他一听会有这么大反应,只得回放着自己得来的消息,捡一些能问的问:“她在你多大的时候离开的?” 籍郎沉默又是沉默,随后想了想道:“当年你来我们府邸做客多大?” 我心里闪过一丝失望:“两岁。” “我记得还没有满两岁吧。正好是你要过生日之前。”籍郎支着脑袋道。 我瞅瞅他:“你记得,还问我。” 籍郎含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记不记得。” 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么幼稚的行为的时候,他定定道:“是我六岁的时候,你来过后两年。” 我凭着籍郎的话,细细回想当年来崔府的情形。影响里好像是有一个慈祥的嬷嬷领着我几个小丫头游逛花园。可是影响最深的就当是徐嬷嬷了。 既然都已经问了一个开头,我又道:“你还记不记得这惠嬷嬷是犯了什么事才离开的?” 籍郎仔细得望着我,蹙着眉头:“你怎么一直问这个人的事?” 我纠结了一下,快速回答:“听说过。” 籍郎注视着我无处遁形的双眸:“听说?” 我总是怕他会察觉出什么,又要顾及着能问道哪些有利的信息,只得含糊回答:“这嬷嬷后来应该是被贬去了庵堂吧,我在那里好似有见到过她。” 籍郎“哦”了一声,便不欲多说:“当年的事太久远了,我又那么小,哪里记得清?” 我勉强应了一声,又翻身背对着他。 说什么小,你可是出了名的才子!我不禁在心里嘀咕。但又怕打草惊蛇,只得自己吞着。 但是有了徐嬷嬷这个线索,我想总能查清楚事情原委的吧。由此便在满腹思虑的情况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自行梳洗完毕,籍郎就在坐在床边看着我。 我看着眼前的衣架,头疼道:“你至少把衣服穿上吧?” 籍郎一手拉着我的臂膀,搂在他的臂弯里,这种吃人般的眼神我再清楚不过了,连忙狠狠地推开他:“行了,再磨蹭我又该晚到了。你娘不会说你,可是会说我的。” 他看了我片刻,放开手后自行走到了里屋梳洗。 莫娘一直跟着我,回来这些日子了,屋子里也一直没有一个缺心眼的丫头伺候。彼时我突然想起里琳娘那个小丫头,对着莫娘道:“让凝香跟我去请安吧,你去让琳娘过来伺候二爷。” 莫娘咬了咬嘴:“夫人,你当真确定?” 我听见里头籍郎梳洗的声音断了,只得默默点点头。 莫娘一叹,便卑躬着身子退下。 凝香得了令,进来跟着我:“大二夫人刚叫起。” 我猜她昨夜也应该候到了老老晚,便含笑:“我们先去。” 第六十九章 催促 林嬷嬷正候在门口,见我一清早盈盈笑着走来,很是看好的点点头:“二夫人真是准时,不早不晚赶得刚刚好。” 我起床的时间和崔老夫人是一样一样的。但是崔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自然是要摸索一会儿的。 我飞快的眨过一下眼睛:“这是我们这些晚辈应该做的。” 林嬷嬷偷偷看了我身后的凝香一眼:“这丫头是本就我们府里的吧?” 凝香规规矩矩侧身行了一礼,含笑道:“林嬷嬷好眼力,好记性,竟然还记得奴婢这等小小人物。” 林嬷嬷摆摆手:“哪里的话。你这丫头一向聪慧,我都记得呢。夫人这是升你做贴身丫头了?” 凝香看着我安详平静的面容,低低道:“贴身的还是莫娘,奴婢只是临时跟来的。” 说完便垂着脑袋退下了。 林嬷嬷转而面向我,想了想:“都是伶俐的丫头。二夫人可要现在进去?” 我听着里头的动静,平静自若道:“那就麻烦嬷嬷通报一声了。” 崔老夫人今儿一身淡青色的绸布褥裙倒是很趁春景,但是这把年纪了,当真有几分骚翘的意味。但是我们这点晚辈,岂有评头论足穿像的资格,只得含笑道:“我瞧着娘今儿一身春衣倒是靓丽不少,就是这发饰,可是没有得心的?” 崔老夫人一听,脸上的笑容立马浓郁了起来:“眼光不错,来来,帮我挑挑。” 我小步上前,看着崔老夫人琳琅满目的嫁妆盒子,由衷得赞叹了一下:“真叫人看花了眼,也难怪娘都挑不好。” 崔老夫人笑意更深:“以前没发现你这丫头这么会讨喜。” 我侧首对着崔老夫人含笑:“哪里的话,是娘和善。”说完便半真半假的挑起来。 眼瞅着我这里看看,那里望望,愣是没取出一个。 崔老夫人急了:“是不是花样都太旧,过时了?” 我笑了起来,连连摆手:“哪里,只是娘这身衣裳春意盎然,但这首饰都缺了一分意味。” 说完,我挥挥手,凝香赶忙上前奉出一对镂空金镶玉翡翠钗,上面绣得正是百花齐放图。 林嬷嬷伸长着脖子瞅了好些会儿:“我看见上次那李夫人就带过这个花样,却远没有这根钗这么细致。” 凝香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安然退下。 此时屋里一派祥和的气氛直叫崔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崔老夫人定定点头:“当真是极好的。”说完,便片刻不犹豫,叫丫鬟给自己别在发髻上。 崔老夫人对着镜中的自己笑开颜:“看着好似年轻了不下十岁呢。” 林嬷嬷顺杆子道:“可不是,老夫人都快赶上做二夫人的姐姐了。” 崔老夫人转过身来,满意得对着我:“站着干什么,这么多凳子还不快坐下?”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语气。 我规矩得寻了一张李崔老夫人右手边最近的凳子坐下,低低道:“谢谢娘。” 崔老夫人第一次牵上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往些年的事,你都忘了吧。” 我笑吟吟得,羞愧着点头:“娘说的什么事,嬛娘怎么都不知道?” 恰到好处得做戏,崔老夫人看得极是满意。 没一会儿,门房口一道身影遮挡住了外头的光线,水欣托着自己坑长的纱衣而入:“娘,你怎么穿了这么花哨的衣裳?” 当即崔老夫人的脸都绿了。 林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引着水欣坐在崔老夫人的左手边:“大二夫人可是说叉了,这是老夫人新作的衣裳。上头的绣纹都是当今妇人里最流行的。” 水欣压根没听出林嬷嬷话里的意味,咂舌道:“又是妹妹绣的吗?可是要注意些娘的年纪啊,这么花哨的衣服怎么能适合呢?” 崔老夫人掐着桌边,定定望着水欣:“当真不好看?” 水欣这才警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赶忙岔开话题:“这簪子不错,可就这做工,真比不上那内侍局做得。” 崔老夫人提着嘴角,轻轻一笑:“每回听你说那些空话,怎么不见你带一个,叫我这等俗人开开眼界。” 水欣一愣,含笑:“娘说的什么话!你要是俗人,那我们岂不是连凡人都搭不上了?” 我捂着帕子掩住嘴角,心里默默偷笑,这可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果真,崔老夫人递来一个恶狠狠地眼神看着水欣:“你这个县主,怎么可以枉称自己是凡人?岂不是要叫我们这一大家子陷入不忠不义得境地?” 水欣这次是真不敢随便开口了,可怜兮兮得看着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袖子一挥,凝声道:“坐着。我去换个衣服。” 我垂眼,说到底,崔老夫人还是打心眼里的不相信我,不过也好,反正东西送了,她也不能就籍郎的事对我指头批骂。 水欣安坐着,望我:“你又来献什么殷勤了?” 我冷冷得扫了水欣一眼,起身拿过热汤子,给我们三人的杯子都倒上茶:“你还真想多了,我没什么送给娘的。就是正常来请安而已。” 水欣沉了脸:“那衣服不是你做的?” 我转头看着水欣:“你觉得呢?” 想着那老气的绣工和花纹,水欣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不禁对我又加深了怼怨:“你别窃喜,等会儿就该轮着你遭殃了。” 话音刚落,崔老夫人换了一件暗色的褥裙而出,扫过一眼水欣。这次她怪觉得很,再没有什么直言。 我笑吟吟得站在崔老夫人身边:“今儿没什么事,不如我和姐姐陪娘打会儿牌吧?” 崔老夫人越看我越欢喜,点点头:“你这丫头处处想得周道。行,今儿就在我这用饭,吃了饭,就在我这摸牌吧。” 水欣垂下眼眸,隐隐和自己较劲。 林嬷嬷得了令立马退下给我们备餐,水欣想着自己老是出师不利,但总不能叫我一直得意下去,只得发言道:“可惜我今儿该点算清明采买的东西了。娘,等次吧?” 崔老夫人和她真较上了劲,扫了我一眼:“既然你这忙,就让嬛娘给你搭把手吧!” 第七十章 处理 水欣是十万分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管家权会就这样被人一声下分割。 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道:“大二夫人的能愿意吗?” “就是不愿又怎么样?还不是老夫人一点头的事,大二夫人要是辩驳一句就是不孝。” “可再怎么样,大二夫人也是县主啊!能就就这么简单放弃吗?”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那老夫人还是县主的娘呢!反正我还是好好巴结二夫人吧。”说完,崔老夫人一个眼神闪过去,几个小丫头乖觉的闭上嘴,静静靠在门边。 水欣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吞下委屈,扭捏着上前自作聪明得挽住崔老夫人的胳膊肘,沉着脸威胁得看着我。 我笑嘻嘻得望着她:“若是妹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姐姐直言就是了。” 崔老夫人被她晃得胳膊直疼,笑眯眯得推开水欣的手,问道:“难不成你真如那些小丫头所说,不乐意?” “娘说哪里的话。您老的吩咐,我们做儿媳得都应该遵从!”她说得极好听,还不忘给我一个吃了我的眼神。 我自然是不可能收下她这等小儿科的威胁,垂着脑袋自顾自的喝茶。 “既然忙,你们就不用在我这个老太婆这消磨时光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崔老夫人埋怨得挥挥手,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環娘留下。” 水欣全身都散发着强制按下的怒气,路过我眼前有意顿了顿脚:“妹妹这么聪明,想必算那些陈年旧账一定不会差吧?” 我站在崔老夫人的眼前,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只含笑侧着身子行了一礼:“姐姐慢走。” 崔老夫人头疼得叹出一口气:“没进门之前怎么看都喜欢,一进门了,可都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掺扶着崔老夫人,低低道:“娘说得是什么话,姐姐是金贵人,自然对这些俗世不能得心应手,但是对你和爹两老还是很有孝心的。” 崔老夫人闻声侧首抬眼看了我一下,缓缓点头:“我本来想你不如娟娘慈爱,水欣又不如酒娘和善,怎么都怕你们之间争吵。现下看来,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道完,不禁 拉着我手轻轻拍了两下。 水欣前脚刚踏出门槛,随后又莫名得掉头回来看看我,定定问道:“二爷呢?” 我低头看了崔老夫人一眼,含笑客气道:“说是今儿和几个同窗有要事商量,中午就不用留饭了。” 水欣默默哦了一声,又扫了我一眼,特意挥了一下帕子。 “哪个同窗?最近外头那么乱,他可别勾结了什么乱党!”崔老夫人很是不放心再三问我。 我自暗暗回答:“都是一样的文官,不可能会结识那些人的。二爷心里有数,娘你就不用担心了。” 崔老夫人收回了眼神,正对着门口发呆,良久道:“他爹做了和老太爷一样的事,真叫我棘手!本想着送到庵堂,可偏偏前阵子出了那么大的事。” 我一个激灵,淡淡得把目光往下移:“老太爷?二爷的祖父?” 崔老夫人颔首,由来的一阵头皮发麻:“可不是吗!当年他祖父跟着惠娘好上了,肚子大了,却应是叫人给送到了庵堂。” 我有些意外,飞快得嗦了一眼崔老夫人:“可是静安师太?” “嗯,我记得老爷好像还问过一句。到底是对着那女人念念不忘!”崔老夫人敲了三声桌面,回想道身边的人是我,追加道:“都是往事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我始终没想得明白,既然老太爷看上了那女人,豢养着就是了,犯得着还把人赶到如此境地吗?静安师太也是,为什么一直不坑说明白? 心中疑虑不断加深,我就笑道:“惠娘犯了什么事吗?” 可偏偏此时,崔老夫人满心都是崔老爷和琳娘的事情,压根就不愿意多谈,定定瞧了瞧我挥挥手:“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倒是现在,老爷把琳娘的肚子搞大了!” 我差点每一口水喷出来,这可真是崔老夫人自己做得孽了。明明自己的侄女,却愣是变成了自己丈夫的小女人! 林嬷嬷侯在崔老夫人右手边,动了动:“没想到那丫头没跟二爷对上眼,倒是和老爷暗结珠胎!也是个不安分的小蹄子!” 我咂舌:“这事和我说我也没法啊!” 林嬷嬷叹一口长长得气,缩了缩脚:“我知道你和二爷两人情深,这件事,你和二爷说,他兴许就不那么气了。” 崔老夫人附和着点点头:“正是这个理。” 我就笑道:“不巧,我今早上还让那丫头去服侍二爷,也不知道……” 崔老夫人可不敢往下头想去,狠狠得敲了一下桌子:“下贱的胚子,真是放荡!” 我算是默默笑了一声,前几日还能你侄女怎么好呢,一出事了,就怎么都看不顺眼了。 崔老夫人眼里的光芒渐渐下去,没精打采得挥挥手:“罢了,你赶紧回去看看情况如何。万一不行,就把人打发了。” “娘这意思,是打算怎么打发?”我弯着身子,慢吞吞问道。 林嬷嬷还算识相,规劝道:“夫人自来是心慈的人,怎么会接触这些事情。老夫人,倒不如让我搭一把手吧。” 崔老夫人只听不说,我做不能这么装傻一辈子,良久低低道:“我会先劝说一下琳娘,如果她愿意,就给她养在外面吧。等孩子下了地,再把人解决了也没事。” 不多时,我刚到院子里,莫娘就小布跑上来,小心翼翼道:“琳娘跪在院子里呢,怎么都不肯起来。” 我忙小声道:“二爷可生气了?出门了吗?” 莫娘摇摇头:“都叫小斯去推了邀请,气得不清。” 其实我料到籍郎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用了琳娘,而且他那么聪明,这种女人,他的一个犀利的眼神只会让她龌龊的思想无处遁形! 等到我回到门房里,籍郎已经坐在了正房,一脸青色得看着下手的琳娘:“下作的东西!” 第七十一章 处置 空荡荡的桌面上,籍郎的手握成了一拳。 跪在地上的琳娘就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激动。 她满腹担忧的神色,最后还是心一狠上前抱着我的小腿:“夫人,我……我真的错了。” 我平静道:“什么事,这样哭着能说清楚吗?” 籍郎眼睛一直追随着我的身影,嗔怪道:“你屋子里没有丫头了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顺着你娘的意思,可别无端波及我!”我拉过籍郎身边的石凳坐下,看了他两眼。 他还算识趣,知道在外人面前给我留些颜面。 琳娘在一旁看着不由大急,这两人是要一起收拾自己吗?越往后头想,琳娘心里越慎得慌,随即喊道:“怎么说我还是二爷的表妹,夫人能否从轻发落了?” 籍郎抢在我开口前,冷声道:“从轻?你在我崔府里大了肚子,就是要放过你,也总不能放过那个肇事者吧?” 我闻声转身望着他:“你要处置谁?” 籍郎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全神贯注得望着手下的琳娘,朗声问道:“夫人已经来了,你能说吗?” 我放下茶盅,想想就觉得后怕,赶紧夺过籍郎手里的青瓷杯:“这东西太稀罕了,你现在这个火气……莫娘换一套。” 籍郎紧紧握着茶盅就不松手,瞥了我一眼:“总不会是你手底下的人吧?” 我默了默还是抢过来,送到莫娘手里后,莫娘赶紧换了一套耐摔的紫砂泥杯。 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琳娘身子骨狠狠一颤,籍郎再道:“你既然这么怕,就不要做下这么不要脸的事。” 莫娘在一旁看着,心里充满了激动,总算是二爷在,夫人就是再心慈也救不了这个小妖孽了! 怎么说她也跟着我大半年了,只一个眼神,我就料到她的小心思,无奈的摇摇头。 琳娘又是哭又是抽泣,好一阵才不情愿道:“不是别人,是崔老爷。” 籍郎顿了顿:“崔老爷手下的谁?” 琳娘一惊,抿了抿嘴唇:“不是别人,是崔老爷!” “什么!”籍郎的分贝骤然升高,活活吓得我心头一颤。 我赶忙按住他的肩膀,满满是担忧的神色:“可能爹也没想到会有现在的境地。我们做晚辈的,还是不要多加议论了。” 籍郎见我眼眸里忽闪忽闪的目光,还是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当真是作孽啊!当年我祖父一个失误,害了一个清白女子的一生,如今父亲做下这种事叫我如何是好?” 我一顿,那个清白女子可是静安师太? 但是现在谁有这等闲工夫聊及那等陈年旧事,算着崔老爷应该还没知道这个消息,我赶忙拦住籍郎的手,低低道:“既然是长辈的事,不如就交给他们解决吧” 籍郎眼眸一垂,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父亲还要混账几年!” 我淡淡道:“老人家的事,你说什么都是大不敬。现在爹还没有吃过亏,倘若吃了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籍郎深深呼出一口气:“罢了,让她去父亲那边吧。” 我点点头,这一个早上的时间,估计是一定要都浪费给这个女人了。 崔老爷正在满堂园里题字,听说我带着琳娘来,便对着身边的管事使了一个眼色。 管事何等机灵,当时便在门口拦下了琳娘,弯身,恭恭谨谨道:“老爷在憩息,夫人一个人进去就是了。姑娘还是随老身移步到客居吧。” 琳娘红着眼,又说不出是来找崔老爷保身的,只能把所有的期望积蓄在我的身上。 我只觉得我跨进门的那一刹那,琳娘的目光可以刺穿我的后背。 我一进屋,就见到崔老爷坐在茶几边,定定喝着热茶。 茶味很香,醇厚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一直默默站立着,就看着崔老爷在那里自顾自赏花。 也不知道沙漏换了一次,他才开口道:“你这孩子,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我恰到好处的红了半边脸,喃喃道:“我见大人已经游走在书画的神奇世界里,便不好意冒昧打扰。” 崔老爷定了定,轻轻扣上茶盖子,淡淡道:“怎么带着琳娘来寻我?” 我莞尔,既然他不知道,我绝不可能做第一个开口问长辈私事的人,决定打死就装不知者。 可谁料,我这厢刚回答来看看老人。 崔老爷就蹙了眉头:“那蹄子不是在二爷那叫嚣着怀了我的孩子吗?” 我一怔,乖巧的含笑摇摇头:“老爷都这么说了,那孩子怎么可能是大人的呢?一定是那丫头急了,就想把事情赖在和蔼的大人身上。” 崔老爷满意的点点,换了一个口吻:“既如此,那带着她来又是为何?” 我做恭敬状态,低低叩首:“就是来看看爹。说起来,琳娘也是崔府的远亲,总该带着过来和大人辞行。” 崔老爷一惊:“辞行?” 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激动得多,我含笑:“既然是野种了,总不能留在崔府,不然叫礼部大人发现。只怕您和二爷都会受及牵连。” 崔老爷被顶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吞着一肚子的不安,和和气气道:“我这说一声就得了,要是见了恐又会牵连出什么。” 我却是轻眼见到崔老爷为了保住自身性命,弃自己妻儿与不顾的狠心人。现在出了这种会波及自己官路的大事,总不能为了一个私生子就冒险一试。 既然崔老爷都这么说了,我便安心屈膝告辞。 刚到门口,管事就着急忙慌得寻上来:“二夫人快去瞧瞧,琳姑娘真寻死腻活呢!” 我也不知道我的步子算急还是不急,总之面上还是真急得泛红了。我可不想我第一次处理家事,就闹的满城风雨。这对以后我掌管崔家,只有不利不会有益。 我赶紧冲到琳娘的屋子里,见她拿着粗麻绳,在几个丫头的追捧下忙着悬梁。 其实心头的冷笑大过心安,随后我故作惊恐的模样,大声喊道:“妹妹不可。” 琳娘闻见我的声音,那一声哭泣倒真让人有几分动容。 莫娘聪慧,就我一个眼神便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挥挥手,赶走屋子里围成圈看戏的小丫头:“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都给我出去。” 小丫头一窝蜂,都不敢抬头,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往外边走。 眼见人都散清了,琳娘止住了自己的涛声大哭,抽搐着:“老爷为什么不肯见我。” 此话一出,我也不知道是该心疼她还是嘲笑她。不过不管如何我还是很讽刺,不认清是什么样的男人就敢爬上床。就算是孩子生下来,这个女人也注定不会好好负责的。 我无比认真道:“崔老爷不方便。他也是为你好。” 琳娘用丝帕擦了一下脸边一串的泪珠,喃喃道:“那他打算怎么办?” 我扶着她坐到了榻上,柔声安慰:“你还是先离开崔府吧,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你肯定是生不下来的,就是生下来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琳娘摸着自己的手腕,我沉着脸道:“你刚刚做那些事,我知道意欲何为,我想你自己也清楚,这根本是不可能得到什么想要的结果的。” “你说得都对,我也知道,刚刚崔老爷不想见我,也是不想认这个孩子的意思了。”琳娘就掩着帕子擦着湿漉漉的眼眶。 “原来你也不是不明白啊?”我沉沉一叹气,看着她的腹部摇摇头:“你如果想崔老爷给你保住后半身那你可真是想错了。他是什么人,你问问崔家上上下下的仆人都知道。 他最是只知道护住自己的,你这点小心思,只会叫他加快处置你!” 琳娘不听,狠狠摇头:“不,他说过的,会对我一辈子好的。” “你这是在自欺欺人!男人想得到你的时候,什么话都能从嘴里说出来,但是等到真有事了,他只会把你抛弃得更快!”我方安慰琳娘,低低道。 琳娘是什么人,总是想着钱,想着地位的,我现在这种由心的安慰她根本就感受不到。 果真,她干笑了两声:“感情,我也没想过,不过崔老爷的柔情万种倒确实吸引着我。” 我不禁鄙视道:“假如崔老爷只是个普通人家的糟老头子呢?” 琳娘也算是直白,也不藏捏着自己的心思:“那当然就不会和他好了。” 我不禁扶额:“既如此,我也坦白告诉你。崔老爷现在压根就不可能会让你们母子二人平安落地。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继续留在崔府,但我不能保证孩子能够平安落地。 至于第二个选择,我可以保证你一辈子奢华无度,地位高尚,但是你们必须母子分离。” 琳娘半分没犹豫,直言道:“我选第二个。” 莫娘轻轻走进来,见琳娘已经作出了如此选择,忍不住叹道:“夫人,大二夫人已经知道了,正往老夫人那里赶呢。” 琳娘脸上都是惊恐:“那女人自来看我不顺眼,必定不会让我活着离开崔府。姐姐,你一定要救我。” 我板着脸,定定道:“你现在走,就是她想闹大,也无法了!” 第七十二章 察言观色 琳娘怎么可能会全信我,愣是半天抽泣着不肯说话。 站在一旁的莫娘早就没了耐心,轻轻走到我的身边:“夫人何必费心费力为她操那等闲心。奴婢刚刚在老夫人那瞧着,早就已经不把姑娘当自家人了。” 话音说得不大不小,却是琳娘正好能听见的。闻声她偷偷抬眼看来,极不情愿得哭诉道:“倘若我出了一点意外,我必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我眼眸低垂,冷冷笑着:“废话不多说了,莫娘你带人从小偏门赶紧走吧。” 琳娘咬了咬嘴唇,转念一想,匆匆跑回屋子里。 “你不用收拾东西,缺什么我都会叫人给你添置的。”我跨出一步,拦住她。 琳娘脸红了一瞬间,低低道:“我有些东西必须得带走。” 只那一刻,我想人都会有牵绊的东西,便松开的手,吩咐莫娘去搭把手,速度一点。 谁料琳娘拦住了莫娘:“姐姐莫忙。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真是矫情的女人,也罢,我转向对着莫娘道:“按着水欣的性子,不出一会儿她就该带人大肆宣扬得过来闹了。你想办法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琳娘就让橘香送出去吧。” 莫娘颔了颔首,便小跑出去做事。 好一会儿,橘香都候在屋门口了,琳娘才怀揣着沉甸甸的包裹而出。 我见她完全就是把所有能戴的首饰想尽办法戴在了头上,就连发髻里都插着排排层次不齐的。 心底里的嘲笑实在掩盖不住,橘香看见了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姑娘这是嫁人吗?” 我横着眼瞥了一下橘香:“少说话,多做事,把人送上车就赶紧回来。” 橘香见到我审视的目光心头一跳,随即立马领着琳娘七转八绕得走进竹林间。 果然如我所料,琳娘前脚刚消失没影,水欣带着一伙人的脚步声已经落在了我耳里。 就一瞬间,我及时反应出来关上房门,大力叩着:“妹妹,有什么事出来说呀!” 水欣一进门院子,就冷哼着讽刺:“瞧瞧,还妹妹呢。若让你管家,只怕府邸被掀了你都不知道!” 我眼眸似水,极度委屈得看向水欣身后的林嬷嬷。 林嬷嬷干咳了一声,低低道:“二夫人知情的。大二夫人切莫心急。” 水欣吃了一个哑巴亏,随后绕开我,狠狠踹开门房。 周围的丫头都吓了一跳,窃窃私语道:“刚才琳姑娘还赶着悬梁呢,这会儿大二夫人就来踹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话音一落,林嬷嬷横扫过去一个眼神,大骂:“哪里出来的丫头,这么没规矩。主子的事,是你们下等胚子议论的吗?” 小丫头们都知道林嬷嬷是崔府里位高权重的老人了,出了老夫人,就林嬷嬷是她们最畏惧的。一声应下,所有人都低着头,轻着脚走路。 我跟着水欣进屋,装出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赶忙拦住水欣:“姐姐莫气,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水欣收回四处搜寻的目光,把眼神注视在我的身上:“做什么这副样子?那丫头不知道和谁野出了孩子,还想叫老爷背黑锅呢!现在要死要活的又是给谁看?” 此话一出,我嗖得一声向林嬷嬷看过去。 林嬷嬷红着脸,低低道:“大二夫人快别说了吧。” 水欣扯着嗓子喊道:“为什么不让我说。就因为她是老夫人夫家的孩子?” “哦?原来姐姐知道得也不甚清楚啊!”我松开水欣的手,自言自语喃喃了一句。 水欣怎么可能会错过这句话,斜着眼看我:“你什么意思?” 林嬷嬷离我们一步的距离,应该是听不到我们现在的谈话,我有意压低嗓音:“姐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琳娘是个眼高手低的姑娘,绝对不可能低就。府里那些小厮也不配和琳娘说话吧?如果我是姐姐,就不会这样大肆喧哗。” 水欣一顿步子,齿摇低语:“人呢!” 林嬷嬷把屋子里都翻个遍,又看了我一眼:“只怕是走了。” “怎么会?崔府这么大,就没人拦住?”水欣咬咬牙,隐隐发恨。 我真不知道和崔老爷有染,她那么激动是为何,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我示意林嬷嬷上前牵制住水欣,规劝道:“出了这种事最难过的应该就是娘了,姐姐还是先别忙着找人,先和娘去讲一声吧。” 水欣愣是不听我的话,吩咐临湘在四处翻了个彻底,最后连压箱底的一文钱都找来了。 “见钱眼开的东西,人跑了,崔家给她的那些东西都给她带走了!”水欣怒气冲冲得对着林嬷嬷吼道。 林嬷嬷一个头两个大,安慰道:“大二夫人还是别说了,再不济,琳娘也是崔老夫人领进来的。钱财没了到没事,就是人别出事就行。” 水欣冷冷一笑:“能有什么事!一定是和野男人跑了。” 说完,她扫了我一眼,摆摆手:“去娘那边,她老一定好急着等消息呢。” 林嬷嬷弯着腰,诶了一声,便回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其实按照林嬷嬷这些年一直在高门贵府里摸滚打爬,应该早就看出来是我有意让琳娘跑路了,要不也不会和我配合得这般默契。 崔老爷和崔老夫人坐在上首,均是冷着脸。 崔老爷捋了一下胡子,待我和水欣进来才缓缓开口:“老身做梦也没想到,这么一大把年级了,还会成为小姑娘栽赃的对象。” 崔老夫人眉头微蹙,复而不屑的笑了一声,可惜很快就消失了。直直望着水欣和我:“怎么样,人没事吧?” 水欣双手交叠,恨恨道:“当然没事,都卷了东西跑了!” 崔老夫人一怔,转向只看着我:“跑了?” 此时我再不能装聋作傻,振振道:“东西都没了,门窗也都关得好好的。只有屋后面的小偏门开着,应该是刚走不久。娘要去拦回来吗?” 我虽然掩盖了一部分真心,却也没有说谎。倘若老夫人知道实情应该不会怪罪吧。我心里沉沉想着。 第七十三章 凡是 崔老爷默默点了点头,对着崔老夫人沉声道:“罢了,倘若在街上拦下叫熟人看见反倒难解释。既然钱财都带着了,她要走便让她走吧。” “诶,怎么说人都没事。就算到时候父亲和大哥问起来,我也有个好说法。”崔老夫人闻声对着我微微点头,复而又道:“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证明我们府邸还是疏于管制。以后你们两姐妹要齐力同心,好好整顿整顿。” 水欣一愣,本以为往大里闹,会对我一开始支持琳娘进崔府进行打脸的效果,却愣是没想到最后竟然连崔老爷都默首了我管家的事。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面对对手感到恐慌。 事情刚刚告一段落,籍郎便紧着步子而至:“如何了?” 崔老爷和崔老夫人都沉默不语。 我和水欣都各怀心事,到最后还是林嬷嬷冷静道:“人走了,钱财也都有着。” “若不是爹娘仁慈,这姑娘必定落不到好。”水欣对着籍郎浅浅一笑,附和道。 籍郎向我看来:“我刚看到你屋子里的小丫头在屋外头探头探脑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一愣:“橘香?” “我也不记得是什么香了。你出去看看吧,我这里和爹娘商量点祭祖的事项。”籍郎微微挑眉,说道。 水欣颇有几分难堪,这是无视自己的意思吗? 我还没明白过来水欣恶狠狠地眼神,就已经先和爹娘请辞了。 等走到门口,听见水欣似有似无的话:“嬛娘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崔老爷有意咳嗽了一声,我也知道我不能刻意留着,便拖着步子而出。 橘香真在外头候着,一见我出来,立马小跑上前:“琳姑娘走到半路,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对翠绿水头玉石的耳坠,愣是不肯让马夫赶路。现在正在城门口耗着呢。” 我看着小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略微顿了顿:“总没告诉二爷吧?” 橘香径直跟着,缓缓道:“二爷问了,但是奴婢没说。” 我优雅的收回目光,轻轻用袖子按住自己的手腕,这是琳娘哭得时候抓花的痕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开始淌血了。没一会儿,血便渗在了衣服上。 橘香期期艾艾道:“夫人,要给琳姑娘送去?” 我微微放慢了步子,轻声道:“送去,再给她填一对赤金的金钗。再让马夫不停蹄,明早送到安州,若是那丫头再折腾,只管敲晕。” 橘香点点头,和我行一礼,便迅速跑开了。 路过水欣院子的时候,我听到里头婴儿哭泣的声音。 奶娘正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在亭子里晒太阳。 我用力按住自己的脚,却还是不听使唤得进了屋子。 奶娘没见过我,突然看到一个华服的夫人多少猜到一点,恭恭敬敬得抱着孩子对我行礼。 我挥挥手,含笑:“我听见孩子哭就过来瞅瞅。” “二夫人费心了,这孩子前几日生了病,刚为他喝下药,所以才哭了。”奶娘很是和蔼,声音也是甜甜的。 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倒是个爱干净的妇人。圆圆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极是有神。 我轻声点头,凑前看看琪哥。 粉嫩的小脸,嘟嘟胖。樱桃小嘴却不住得泛着泡泡,咧着嘴一一喊着,也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总之不似之前,我在院子外头那般裂彻。 “二夫人,原来你在这啊。”莫娘小喘着气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奶娘再扫了一眼琪哥,随后没多话报道:“陈大带着他孩子来了。” 我呆了呆:“忆儿不在,也不知道那孩子和谁玩了。” 莫娘垂首细语:“大二夫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夫人若想看看孩子我便让陈大到这处来就是了。” 我四周看了看,怎么说都是水欣的院子,还是摆摆手:“不妥。陈大找我也必是要事,还是回屋吧。” 水欣是个心思多,爱猜忌的人,倘若知道我一直呆在她的院子里,只怕里头所有的丫头都要跟着遭殃,包括眼前老实本分的奶娘。 孩子再可爱,可终究不是我的。 我轻手轻脚得给他掩盖了褥子,谁道,就在我手移走的一瞬,他小小的手爪强有力得牵制着我。 豆眼的瞳孔一胀一缩,虽然不及忆儿的水灵可爱,可也是清澈无比。 我呆呆得看了好些会儿,只觉得心中甜蜜似糖。孩子呶呶喊了两声,直接五个手指拽住了我的食指。 千番试探之下,他直接拽着我的袖子,定睛瞧我。 奶娘万份不好意思:“二夫人有事就去忙吧。二少爷只是一时见到好玩新奇的东西来了兴趣。怕是一时半刻不会松手的。” 别说,这孩子的性子还真像水欣。 谁料,我好不容易抽走了衣服,手又被他咬住。 我颇觉得不好意思,耳根发烧:“这孩子,倒是不怕生。” 奶娘不自觉挂上了柔和的微笑,紧紧搂着琪哥往自己怀里送。 琪哥拽的太紧,又不能把他的小手指掰开。无法,我另一个自由的手卸下了腰间的玉佩,在他眼前晃荡了两下。 没一会热,琪哥发现后眯着眼睛嘿嘿下,一下子就拽住了红绳,紧紧握着玉佩。 奶娘愧疚道:“二少爷,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能拿啊。” 莫娘听见了,忙不迭嘀咕一声:“怎么送东西还成了人家。怎么说我家二夫人还算是琪哥半个娘亲呢。” 莫娘话音刚落,陈大的儿子就喜冲冲跑过来。 “忆儿小时候也就这么大。”陈大儿子一双玩玩月牙似的眼睛笑着,指着琪哥说道。 陈大闻信追来,一看我再便顿住了步子:“见过东家。” 我含笑和气得说道:“咱们去我屋子里说吧。” 陈大便拉过自己的儿子手,低声警告道:“这不是你弟弟,你别瞎认。” 孩子才五六岁,哪里知道这些,只口齿清楚得含着:“不,这就是我弟弟。” 我眼瞅陈大孩子分贝太高,怕吓哭了琪哥,便着急安慰道:“是,是,忆儿又回到一岁了。” 这厢两个孩子刚逗开心,水欣就破门而入:“屈突氏,你安的什么心?叫我的亲生嫡子,崔家正经少爷,去认一个种田的儿子做哥哥?” 我警示得看着莫娘,莫娘低低道:“没瞧见人影……” 想想也是,我那么灵得耳朵都听不见,就更别说莫娘这个还专注着小小孩的小丫头了。 抱着琪哥的奶娘还算好,木了木就赶紧解释道:“二夫人是听见孩子哭好心进来瞅瞅。” 闻得此言,水欣心头徒然警惕,脸上青色浑然不便,转向对着奶娘道:“你是我请来照顾琪哥的!不是让你养老的!” 陈大顿了顿,又见我还是一脸平静,鼓起一些勇气,低低道:“两位夫人消消气,大抵都是误会了。” 水欣挤出一抹嘲笑的意味,望着陈大的孩子,讽刺道:“你可是种田的?” 陈大的孩子点点头,微微挺起胸膛:“俺爹是种田的。” 话音一落,水欣一个巴掌打上去:“知道还乱认弟弟!琪哥是你碰的吗?” 说完,第二个巴掌差点又要落在他脸上。我赶忙拦住水欣:“你有什么气冲我发就是了,何必对一个无知的孩子动手?” 水欣冷眼瞅我:“无知?那你总该知道吧?你自己的人不管,当然要我替你管了。”说完,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推开我的手,扬起就是一巴掌摔在陈大孩子的脸颊上。 我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狠下心打下去。 陈大虽然心里又不服气,可终究主子是主子,也不敢下手拦着。 我暗暗骂道,一脸紧张:“都是死的吗?还不拦着点大二夫人?” 莫娘这才反应出来,托着水欣。 临湘随后结结巴巴道:“二爷……” 籍郎果真脸上满是不悦,陈大连忙道:“都是小的教导无方,两位夫人莫吵了。” 籍郎冷着脸色,还待说什么,却被我拦下了花头,我看着水欣慎慎笑道:“倘若你真是高贵的人,就该知道善待她人!” 言罢,便托着陈大的孩子信步往外头走。 直到出了门,陈大的孩子才哇得一声哭出来。 就是再愚忠的仆人,此刻听到自己孩子这般撕心裂肺的还是忍不住咒骂了起来:“泼妇,当真是泼妇!” 我心里满是愧疚,倘若自己当时走得快一点,这两巴掌,孩子就不用受了。 看着自己孩子嘴角渗出了血丝,陈大眼睛都红了,本来只是好好和东家报个消息,却没想到让孩子挨了两巴掌。陈大心头乌云压顶,张了张嘴,满腹的委屈都卡在嘴边。 我如何不知,可偏偏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哪里敢直面和她叫嚣。 一路寂静无语,好不容易走到了我院子门口,临湘小跑着跑过来,递给一盒药膏和一个厚厚的钱袋子给陈大的孩子,补充道:“大二夫人也是急糊涂了,后头想起来觉得自己也做得太过分了。这些就当是补偿了吧。” 陈大接着东西,瞅瞅我,随后送还给临湘钱袋子:“药膏就收了,钱,麻烦姑娘帮我还给大二夫人吧。” 第七十四章 欲说还羞 临湘有几分难色,对着我恭恭谨谨道:“这都是大二夫人要求的,二夫人还是劝劝吧。” 我横着眼眸敲了敲临湘,也没往深处多想,奉劝道:“都是人!大二夫人这种打个巴掌再给颗枣的行径真叫人不齿!” 陈大硬着骨气点头:“药膏我收下,就当是大二夫人发得善心。但是这钱我是不会要的!” 临湘提了一下嘴角,随即又闭上了。 我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声道:“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没看见孩子还在哭吗?” 触了壁的丫头知道什么人是惹不起的,便扭捏着极不情愿的面色,交叠了双手放于右侧便安然退下了。 烦心事上头,陈大又是思虑满怀,说话也没什么兴致,轻飘飘道:“小的今儿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告诉东家一声,有时间去一趟珍品阁瞧瞧。” 我满面和气,颔首:“叫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对。” 陈大苦笑着提起唇角:“东家说得是哪门子话,就是要我们父子两的命都是应当的。现下是小的给夫人招来了事才对。” 我张了张嘴,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也没说错,现在水欣对我肯定会持有更强的攻击性,也不知道刚刚籍郎听见了多少,又会对她的话信几分。不过就着三年前的事,他必定是又要怪罪我了。 陈大的儿子小手牵住我,停住了抽搐,喃喃道:“忆儿呢?” 我眼眸低垂,看着娃子柔声道:“他不在府里了,去了长安。” 陈大闻声追问:“是拜师了吗?” 我点点头,自己进了崔府也是什么事都不告诉桂林他们,现在陈大不清楚也属正常。 不知为何,我瞧着陈大几次张开的口似乎有什么请求,我微微一笑:“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 陈大却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躬身告退。 恰此时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看去,却是籍郎。 陈大触目到籍郎怒视的眼神,更是规矩着,快速领着自家孩子消失。 复而,我才想起来刚刚陈大的话。难不成珍品阁出了什么事? 不知何时起,籍郎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瞧见我望着陈大背影出神,条件性得问道:“王府又来有什么事找你了?还是你有什么事又要王元宝帮忙了?” 我面色阴沉,不语。籍郎坐在我身边的石凳上,莫娘瞧见赶忙又添了一个茶盅。 “你还不信我的能力吗?浣儿,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籍郎牵着我的手,定定道。 我望着身边的籍郎镇定自若道:“你这次不信她了?” 籍郎脸色一沉:“你还在为往事责怪我?” “不敢。”我松开他的手,自身面对着茶盅:“又是一年清明。你还要喝我抄的茶吗?” 籍郎默默无语,过了好些会儿,才低低道:“如果你还乐意为我做,我会很喜欢。” 我这才露出一个苦涩无味的笑意:“看来这次你没有全信,但也至少信了七八分。” 籍郎沉声:“可说起来,那孩子确实也太没规矩了。不过水欣的下手当真是狠了点。” 我重重一拍桌子:“崔玄籍,让那个孩子喊弟弟的人是我,你现在是在指桑骂槐吗?我家忆儿从小吃陈家的,又是陈庄头亲自照料才能健康成长到如今的。陈大的孩子叫忆儿弟弟并不过分,更何况,他对琪哥的称呼只是对待陌生人那种随意的呼喊称呼,并没有半分要自抬自己身份的意思!” 籍郎冷着脸瞧我:“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主是主,仆是仆,该给教训的地方也不能松懈。浣儿,是你太仁慈了!” 我冷哼一声:“仁慈也是错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过就是那个女人的借口罢了,偏偏你又信了!我说今儿是琪哥拽着我不肯松手,我才留在那,恰巧陈大来寻我碰见了。之后就是两个孩子嬉闹,无意间喊了一声弟弟被水欣听见,再然后就是你看见的事了。”我顿了顿,看着他紧紧蹙起的眉头,肆虐得笑着:“我这个偶然,你信吗?” 籍郎缓缓松了手,跨下背。 这副神情还用多说吗?瞬间我就自我嘲笑起来:“别说你不信了,就是我自己都不信。” 籍郎迎着我的目光,又竖起了身子,歉意道:“我知道忆儿不在你身边你想孩子,但是……琪哥,你还是不要去看了。” 我面容冷淡,不欲与他在我管家的第一天就为这种事情吵架,便低低道:“罢了,以后没你在我肯定不会再自己一个人去的。” 籍郎黯然,垂首不语,紧紧搂着我在怀里:“浣儿,我为我之前做得所有事,对你郑重说声对不起。你不用原谅我,但千万不要再把自己关在那个狭隘的屋子了。” 我抿着嘴,目光转向那个夕阳下瑟瑟发抖的鸳鸯藤。 沉静了好些会儿,籍郎不慌不忙道:“你要备好清明节我们出游的衣服了啊。” 我面色如常,缓缓从他的怀里出来:“出游?不是要祭祖吗?” 籍郎面有深意得笑了笑:“不耽误。都是在崔家庄头附近。我们去重温旧地。” 我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莫娘听到也很是惊讶。 籍郎不安得向我们主仆二人看来:“有什么事吗?” 我故作羞涩状,拿帕子掩住嘴角:“怎么说你二叔刚走没多久,我们这样,不合规矩吧。” “无事,我今儿和爹娘提,他们也都没有意见。还有当年的刘庄头,刘大奶奶问了我好几年你的状况,你要不要去见见?”籍郎面色如常,牵着我手低低道。 老人们都不在乎哪些礼数了,我就是想以此为借口怕是不行了。籍郎对我的小日子最是清楚,抱得什么想法也是显而易见。如今我和他的关系就如同一张薄纸,倘若沾了一点点水,就可能会碎得面目全非。 但如果……我虽然没有想好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却从来没想过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更何况现在还有忆儿了! 籍郎异样柔情道:“娘说了,子孙满堂才算兴旺,叫我回家多陪陪你。” 第七十五章 始料不及的安排 崔子波因为丧父要服孝三年。他虽然身居的官位轮不上是朝廷要职却也是兵部最不可少的管事人。 如今,圣上正有再次出兵西讨的打算,所有朝臣都在规劝圣上保重身子,却偏偏圣上左右进右耳出,总想做统一天下第一人。 长孙大人几番进谏,圣上直接是闭门不见。杨大夫最清楚圣上的身子骨,当然也紧张圣上的决定。随即联合高大人,长孙大人,使了一计,来了一次掩耳盗铃。兵部有二十箱兵器不翼而飞!有人说是民反,有人说是前朝遗子,要灭唐。总之都只是空口说说,都没有实质证据。 最难得,这次主谋者竟然是文武百官最不看好的太子李治,而参与此事的自然是包括王元宝的,毕竟这兵器总不能落入外人手里,长孙大人利用了王元宝的船运,将兵器兵分三路,分别运往西部,东部,南部,补充守卫边防战士的弹力。长孙大人有如此防备不是没有道理的,到底最后掌握要权的还是圣上,倘若被发现个好歹,那就是一批人命丧黄泉。当然更重要的顾虑,是怕那些有心人假戏真做,用这批不翼而飞的武器挑起祸端。 如此,就是籍郎这等文职官员也被撩闲天天要四处搜查兵器。不过好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早就通风报了信,所以摆设的事情都只是做得刚刚好。 这一日,籍郎下了朝,第一时间并没有回崔府而是去了王府。 我直往前院子正打算告诉崔老夫人祭祖的日子要往后顺延了,却听到崔老夫人的院子里笑声不断。 崔老夫人的姐妹并不多,崔老爷也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正是前段时间去世的崔二叔,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对崔家的陈年往事如此清楚。 听着妇人讲籍郎年少的趣事头头是道,我不禁都放慢了步子。 “二爷小时候最喜欢牵着水欣县主的手赏花,却没想到两人竟真有着千丝万缕得缘分。”妇人说说又笑笑,崔老夫人听得眉眼也是笑。 林嬷嬷见到我在院子里的身影,最先离开上前,与我攀谈着:“二爷还没回来吧?” 我笑着微微点头,低低询问道:“那位妈妈是?” “是二爷的奶娘。”林嬷嬷眨眼笑着:“现在想来投靠崔老夫人。二夫人,好像你屋子里还没有管事的婆子吧?” 我一惊,赶忙道:“这点闲事就不劳娘和林嬷嬷费心了。” 林嬷嬷见我依旧老实缅甸,以为是担心奶娘位分太高不听使唤,领着我往院子里走,边说道:“这单嬷嬷可会说话了,就是七分的喜事,能给她说成十分得乐事。当年要不是她老伴生了重病她也不能走。不过现在好了,儿孙都出门了,女儿也都嫁人,自己一个人,无牵无绊。” 我心领神会,这便是已经下好决心要给我送婆子了,和林嬷嬷讲拒绝的话无非是给人家徒添烦恼,我想了想微微一笑:“我刚管事确实需要一个老人家好好指导,但倘若叫单嬷嬷跟着我,只怕姐姐要多想了。不过还是看娘的安排吧。” 林嬷嬷满意得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是这个理。” 说完,便领着我到崔老夫人跟前。 “单嬷嬷快坐,不用起来。”我盈盈笑着,按下她。 单嬷嬷红着老脸,偷偷道:“这是哪家的仙女,这般美丽?” 林嬷嬷含笑解释:“这是我们府上的崔二夫人。” “诶呀呀,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美的女子!二爷可真是好福气啊。”单嬷嬷还是站了一起来,在我面前仔细得瞅着。 “嬷嬷快别笑话我了。二爷取了姐姐才是他的福气呢,我啊,不过就是个拖油瓶。”我恰到好处的红了半边脸,娇羞道。 崔老夫人都看在眼里,极是满意。 单嬷嬷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我原当我是个嘴巧的,现在听到二夫人这样说,都不敢说自己会讲话了。” 我腼腆得笑着,复而对崔老夫人福了福:“嬛娘见过大家。” 崔老夫人抬抬手:“都坐,站着说话我看着脖子都酸。” 我愧疚得应下,娇滴滴得坐在崔老夫人身旁柔声道:“二爷派人送信回来,说去一趟王府,叫我们推后一天再启程。” 崔老夫人听到我事事都和她报备,又看着单嬷嬷移不开的目光愈发得满意,高声道:“没事,他爹今儿也有要事出门了。倒是你们小两口,只怕要少一天潇洒了。” 我此次来真是为了叫崔老夫人收回成命,当下就盈盈笑道:“大家说得是哪里话。我们做儿女的本就该多陪陪老人,不该自己享乐的。” 崔老夫人眼神明亮,抿了抿嘴,笑呵呵道:“真是好孩子!你们啊,夫妻和睦,府里安定,籍郎仕途安顺就是对我们老人家最大的孝顺了。” 单嬷嬷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现在又听到这一番说辞,连连点头:“外人都道崔二夫人是个貌美的姑娘,没想到还有这一副好心肠。说是仙女,这说辞当真不奇怪啊。” 崔老夫人闻声来了兴致,追问道:“外头人当真这么说?” 单嬷嬷连连点头:“可不是吗?自从崔二大家的丧事办完后,满城的人都在盛传崔二夫人的佳话。见过得说她美丽,没见过的说她善良。弄得好似人人都知道得清楚一般。” 崔老夫人是个极具虚荣心的女子,听到此话当即笑开颜:“这孩子出了什么养老制度,我看了也是止不住赞叹啊。现下让她管理崔府我是一百个放心。” 单嬷嬷恭敬道:“老夫人是该想想儿孙清福了。老身听说城西边郊王夫人开了一个温泉庄子度假村可是舒服极了,去那里游玩回来的妇人各个都是容光焕发的。” 崔老夫人淡淡一笑,脸色还算和蔼:“王夫人?王大商人的夫人?” 单嬷嬷并不知道我和他们之间的往事,点头回道:“说来,崔府原先有个叫茜娘的小妾还是王夫人之前的主子呢。” 崔老夫人神色一僵,向我扫来,随后又听道单嬷嬷说:“那女人真是不识相,有二爷这么好的夫君竟然还贪图富贵,红杏出墙!真是下贱的胚子,败坏崔家门风!” 林嬷嬷一听赶紧咳嗽一声。 单嬷嬷只当是崔老夫人恨极了那个叫茜娘的妖媚子,随后止住了话,不断叹气。 一旁面色平静的我,其实生气的程度要少,更多的是庆幸,她这样说了话崔老夫人断不可能再把她安排在我的身边。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崔老夫人就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连连摇头:“倘若不是嬷嬷年纪大了,我还真想让你留在我们府里,好好辅佐这两位夫人官家呢。” 此话一出,单嬷嬷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看着崔老夫人愣是半天也说不出话。 我顺杆而下,委屈道:“娘可是怕我和姐姐治理不好府邸?” 崔老夫人怔了怔,浅浅一笑:“有你给你姐姐搭把手,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单嬷嬷有些踌躇,慢了一拍:“听说姜家的二夫人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了。” 崔老夫人脸色冰冷,不悦得扫了一眼单嬷嬷:“那姑娘一直身子不利索,现在不过是几服药的事偏偏闹得满城风雨。” 单嬷嬷自当崔老夫人是为自家的酒娘鸣不平,追随道:“可不是,愣是叫一向温文和善的酒姑奶奶传出了毒妇的名声。” 崔老夫人听着越说越不像话,缓缓错开了面对单嬷嬷的目光,懒懒得打了一个哈气:“人老了,总是睡多少都不够。” 言下之意,便是要请客了。 我也算聪慧,自个儿起身告辞:“单嬷嬷提了这一嘴子,嬛娘想着应该去看看自家的侄女了。” 这话说破,单嬷嬷才恍若醒悟,拍着自己的后脑勺狠狠懊悔:“这不都是一家子吗,我好嘴巴提这茬子干什么。” 崔老夫人这才轻抬眼眸,低低道:“去吧,替我们也捎些名贵的药材去问候一声。” 到底是当家主母,最清楚如何圆场,随后我暗暗点头便告退了。 林嬷嬷送到了我院子门口,安慰道:“单嬷嬷许久不清楚我们府里的事了,二夫人对她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我当即对着林嬷嬷福了一礼:“咱们自家的事总不好叫外人议论,这中间的道理嬛娘省得。林嬷嬷就放心吧。” 她对着我的目光明显有了不同,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了几句拿哪些适合娟娘的药材。 莫娘得了我的令,早早就出门备了马车。 我想到之前崔老夫人还我一颗千年的人参,还是回房取了一趟。 橘香在我门口探头探脑的,我瞥了一眼:“又有什么事了?” 橘香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琳姑娘在路上不安分,摔下马车,孩子没了。” 我轻轻叹一口,面上忧色更浓:“又为什么?” 橘香斟酌着字眼回道:“有一对金钗不小心掉出了车外,马夫不想回头叫追得人给捉着忙赶路,可琳姑娘非要回去捡那对金钗,最后就自己跳了车。” 恰此时籍郎的身影挡住了橘香身后的阳光,我心头一跳,他听到了什么? 第七十六章 世间万事 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吃过饭了吗?” 籍郎轻轻叹气一声,面上忧色更浓,随后坐到我的身边:“上一碗吧,我刚从父亲那里过来。” 我挥挥手,橘香避开籍郎审视的目光躬身退出去。 正想着后头安抚琳娘的事,打算起身告诉橘香怎么做,却被籍郎一把按下:“你坐着,有些事用不着你这么替人着想。” 我斟酌了他话里的意思,复而坐回到位子上:“你都知道多少了?” 籍郎没理睬,捧着茶盅轻抿了一口:“我不希望下次我自己的家事再由外人告诉我。浣儿,你就是对我再不够信任,也不应该任由王元宝这等不相干的人插手啊!”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眸,故作委屈道:“我也是万般无奈了。倘若琳娘怀得当真是野子我也可以叫她自作作受。但是……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崔家门上的子嗣,我总不能做伤害自己家人的事吧?” 籍郎被我顶得半天说不上话,我见他有些松懈的情形,便讨好似得问道:“那件事解决了吗?” “现在忙了东家,西家起来闹腾。不过总算有财力支撑着,那批货已经安然送到了东部,西部,唯独这个南部,至始至终都没有个回音。” 我良久坐着,沉闷道:“南部现在动乱最多,流寇又肆虐得厉害,不知道送货的都是些什么人?” 籍郎神色黯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注意,此次特意寻了平常人家的镖局。只说是官银,这样一则可以叫人运货多几分重视,却又不会叫哪些人察觉。” 我微微一愣,颇有一些不安的感觉:“路上可要路过安州?” 籍郎沉默许久,看向我:“你担心吴王还想谋反?” 我叹道:“虽然说康王表示只是为了抓获那些前朝逆子用了反间计,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真没有想反的心思?” 籍郎略微一吃惊,怔怔道:“你说吴王我还有几分顾虑,但是为何连带着康王都扯上了?就因为他是水欣的父亲?”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外人都当水欣县主大义灭亲,自爆父亲的计划,但是却没有人知道水欣才是规劝康王谋反的主要人物!” 籍郎脸色铁青,一句打断我的话:“你们之前小吵小闹我都看在眼里。你委屈,我也知道,但是水欣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她绝对不可能会做出为了荣华富贵牺牲至亲至爱的人的!” 我连连冷笑:“你相信她,我多说无益。只要你心里有一点点怀疑,你就可以去查。只怕……有些真相是你自己不想知道。” 说完,我推开房门,大步而出:“橘香给二爷摆饭,莫娘你带上东西和我去姜府吧。” 籍郎在后头幽幽说道:“莺娘托人送信说去长安了。” 我闻声,回首,回:“我是去看娟娘。” 籍郎一愣,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等到我出了院子,才郎声道:“缺什么你直接去库上提,用我的名义就行。” 我面色纹丝未动,心里却盘算起来,难得他主动开了这个口,倘若我一点都不取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莫娘跟在我的身旁,追问道:“夫人,你这个方向不似去车房啊。” 我笑意颇深道:“去取回我的十二台嫁妆,想必崔家人也不敢不答应。” 细想来,按照林姨娘所说,当年的十二台嫁妆所剩无几,可我瞧着就是兑换了一般现钱崔府也不该如此落魄。必定是当年国公爷上漆的那些实打实金体的物品躲过了一截。 凝香早在我进门之前就和现在各大库房的老人打好招呼了,如今库房的李嬷嬷见到我很是恭敬。 “二夫人现在就要来查账吗?”李嬷嬷追在我身边殷情得端茶递水不断。 我抿嘴而笑:“嬷嬷做事一向是府里最稳重仔细的,何必叫我白白浪费那个时间呢?我今儿来是奉二爷的话来取东西的。” 李嬷嬷一听,不禁喜上眉梢,暗暗庆幸果真还是二夫人通人情。 随后我赶在她偷笑之前,莞尔:“莫娘你再去叫两个小厮来吧,就这些东西也够你我搬得够呛的。” 李嬷嬷弯着腰嘿嘿笑说:“怎么好劳烦主子亲自动手呢?要什么二夫人只管吩咐,我等下人动手就行了。” 我知道像这等老人,怎么可能一世干净,多多少里头都该少些东西。现下看她这般讨好的模样,不用想也必是贪了不少呢。 我提了嘴角,轻笑:“我只怕连嬷嬷你都搬不动呢,而且……”我故意拉长调子:“有些东西,账上是不会记的。我就替我那死去的姐姐讨回来罢了。” 此话一出,李嬷嬷眉头蹙成结:“二夫人死去的姐姐?那不是……茜姑奶奶?” 我颔首。 顿时李嬷嬷苦笑了两声,忍不住拧了拧袖子:“二夫人惯会开玩笑的。” 我瞧了她一眼,换了一个坐姿,背挺得直直得:“嬷嬷觉得我像是开玩笑吗?” 李嬷嬷最多就是小偷小摸,像我这么大张旗鼓不怕闹事的架势她完全吃不消,当即就跪在地上猛叩头:“二夫人还是放过小的吧。这种事,主子不下令,小的这个权轻得可不敢松口。” 莫娘此时已经领了人来,一听到这句话硬着头皮道:“二爷是吼着叫二夫人取自己要得。怎么,现在还要受你管制不成?” 李嬷嬷一激灵,复而低低道:“二爷说得?” 莫娘气急了眼,大声道:“要不要叫几个人去问问二爷,二爷说的话院子外面的丫头可都听见了呢。” 跟来的两个小厮是满堂园里头崔老爷的随从,机灵得附和道:“是啊,当时小的就在院子外头听得清清楚楚。李嬷嬷你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还不知道二爷说一不二的性子吗?” 李嬷嬷的小跟班,一听主子都开口这般随意了,随即捅捅李嬷嬷:“师傅,这么多人说了,定是不会有假了。再说二夫人不会平白无故自己想来取的这些瞧不上眼的东西。” 第七十七章 说情 李师傅嗔怪得瞅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低低道:“糊涂的东西,你知道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越是瞧不上的玩意门道才多着呢。” 我一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识货的人。 不过好在我也不是吃素的,愣是对着她狠狠一瞪:“倘若出了什么事我会二爷会担着,但倘若你令我不舒服了,这笔帐我是该和二爷算还是和你算?” 做了这么久的奴婢,李嬷嬷也不是一点眼力劲也没有,最知道的就是自二夫人进府,这二爷可是一直在二夫人房里留宿的。现在主子都说了话,有什么问题自己扛,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像样的理由可以拒绝,最后李嬷嬷连滚带爬得起身,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钥匙:“茜姨娘的十二台嫁妆匣子可重了,上头堆了七七八八的椅子桌子都没压坏。看来夫人领来这两个小厮是真真需要的。” 我冷哼了一声:“开始还说得好听要搭把手,怎么,这些连勤都不献赶着脱离关系了?” 李嬷嬷难为得推开库门,倒是不如想象中那般玲琅满目,却是什么能想到的东西都有。 十二台嫁妆匣子错落有致得安排在了角落里,我莞尔:“还剩的我翻箱倒柜,如此只要拖出来就行了。” 李嬷嬷诶了一声,还是觉得自己心惊肉跳的,随后默默转过身对自己的小徒弟嘀咕道:“还愣着干什么,这么一大笔要出,你还不去告知大二夫人一声?” 小徒弟红着脸扫我一眼:“大二夫人不是不管库房吗?” 李嬷嬷咳嗽一声,尴尬看着我,想想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也是这家最大的管事主子,不行,你和老夫人说一声也行。” 我眼瞅着差不多还在的都在箱子里,便没有再仔细翻,吩咐道:“莫娘,把那一副冷暖玉棋子也带着,过后从账上做个记录。” 李嬷嬷顿时失笑,拧了一把还发愣的徒弟:“还不快去?” 我看东西七七八八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挥开一鼻子的灰尘,强调道:“你让橘香把人参送到车上,你就领人把东西搬回屋去吧。” “那姜府,奴婢不跟去了吗?”莫娘有一阵的失落,我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老是被我这样支配留在府里存了其他用意,随后我淡淡笑了一声:“好好做我安排事,其他心思我从来不会用你打主意的。” 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夫人洞穿了,莫娘脸红了好一阵。 我用帕子擦了一下手,递给莫娘:“把你的给我吧,这一块拿回去洗净了。这里头都是灰,呛鼻得狠。”说完,我又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莫娘掺扶着我往外头走:“夫人受不住就别久留了,奴婢都记得了。” 橘香本就在小庭院里候着,想问我琳娘的后事,我一看也就挥去了莫娘领着她往笑偏门走。 “人现在怎么样?”我用莫娘的帕子揉了一下鼻子,总算是不再打喷嚏了。 橘香簇着身子靠近我,嘀咕道:“吵着闹着,说是夫人你下得药,要去官衙里高发呢。” 我阴冷得一笑:“不识相的东西,自己贪心,此时倒怪起别人来了。” 橘香扶着我上马车,复而追问:“那还和通州的赵大商人联系吗?” 我坐靠在小箱车里,扶了一下晃荡的玉观音,镇定道:“联系,照旧送去,不过做小妾。” 橘香一惊:“这丫头这般混账,夫人做什么好替她想?” 我扶着额头,也不知道是刚刚灰熏的,还是身子困了,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惆怅道:“送佛送到西,要得一个美名就得做得滴水不漏。不过……她也未必开心,我听说那赵大商人有一个心仪的女人,只是悍妇坐实了,母亲怎么都同意。如今我讲琳娘给他送去,指不定还能成一桩美事呢。” 橘香愣了一瞬:“这人不是王大商人给寻的吗,怎么中间还有这层关系?” 我淡淡一笑:“就是为了压制住琳娘泼皮的性子,我可是没少让王元宝费心。这赵大商人做建材生意,身子壮,脾气大,可偏偏就对那一个女子柔情百肠。但是对待自家人,从来不吝啬。琳娘爱财,给她这户人家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橘香没再说话,只自己细细想着。 姜府离崔府相当于一个洛阳城,我颠簸了一阵,困极了:“橘香你看着点路,我先睡一会儿。” 橘香点点头,就放下我面前的帘布。 阳光被遮住,没一会儿,我就进入了梦乡。 一踏进姜府,我就觉得气氛不大对,下意识得紧着点步子。 酒娘闻声出来,吓了我一大跳。 我无奈,只好面上紧张些,询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眼圈还黑着。” 酒娘哑着嗓子,最是稳重,可我一言问出来,她竟然红了眼眶。 我客气疏远得挽着酒娘的手,跟着她一步一步往里走。 酒娘顿了顿,淡淡道:“娟娘怕是不行了。老爷和夫君都在往家里赶呢。” 我一愣:“不就是受了凉,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没了?” 酒娘红肿着眼睛,深深叹出一气:“真正是为什么而病的又有何关系?现在全城的人都认为我姜夫人是个善妒,面慈心狠的女人。” 我没什么想安慰她的兴致,只形式得奉劝道:“都是瞎话,你要是认真了,又得你难受呢。” 话说得差不多,正好到了娟娘的房门口,只听到里头各种忙乱的声音交杂着娟娘大喘气得咳嗽。 “姐姐呢?”娟娘的声音很是羸弱,我赶紧叩门而进。 那副蜡黄的面色把我心头惊得一颤一颤。 然后酒娘半支着身子靠在床头,只有一处肚子肿得厉害,手臂,双腿都削瘦得只剩下骨头了,见我进来还要很吃力得睁开眼睛。 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安安分分退到了墙边。 娟娘喃喃喊道:“茜娘?” 我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是真笑,还是庆幸,总之看到自己从小到大类似于姐姐的玩伴竟然病成了这副模样,我也是真哭了:“娟娘,是我,你怎么病成了这样?” 娟娘尴尬得抬起一丝苦笑,吩咐身边的丫头扶自己坐起来。 酒娘看到,赶忙上前阻止:“你已经坐不住了,就不用那么麻烦,就躺着好了。” 娟娘红着脸,也是极不好意思:“我身子不利索,茜娘,你包涵一点。” 我转头看闲橘香:“把钢带来的人参送去大夫那,让他赶紧配药来。” 娟娘猛得咳嗽一声,摆摆手:“别麻烦了,你过来同我说说话就好。” 酒娘一把拉住离去的橘香:“叫大夫做了一个竹管。” 虽然声音极轻,但我到底还是听见了,顺着酒娘看去:“连药都喝不进了?” 酒娘红着眼,看向娟娘,随后对着我默默点头:“是。” 小丫头正不断给娟娘擦着眼角的泪水。 酒娘一声令下高声吼道:“都是摆设吗?谁把帘子拉开的?” 为首的婆子颤颤巍巍道:“是二夫人要求的。” 酒娘愣了一阵,娟娘吃力说道:“你们都退下吧,留我们两个姊妹说说悄悄话。” 我赶紧上前,坐到她床边,夺了小丫头手里的帕子,仔仔细细擦着。 娟娘闻见我哭泣,柔声道:“别哭了,你好不容易来看看我,我不可不想你哭哭啼啼的。” 我垂泪更是猛烈,暗自懊悔:“也许早点来看看你,你也不至于生得这么严重。” 娟娘喘了一口气,废了好大劲才吐出一口痰,我赶忙用痰盂接住,给她捋顺胸口,复而微微一笑:“姐姐,你也先去忙吧,我和茜娘说会儿话。” 酒娘看向我,动动嘴唇,最后却还是说了:“老爷和夫君今夜里就回到府里了,有些东西还要收拾收拾。嬛娘,娟娘就麻烦你照看一下了。” 娟娘听到此句话一份喜悦的神色也没有,我微惊,复而对着酒娘点点头:“你去吧,叫大夫稍微利索一点。” 听到这话,娟娘猛地咳嗽了一声:“不用,这药喝了也不见好,白白浪费你的好好人参。” 我按住她的身子,给她灌了一口温水:“药就是给病人用的。我还不想生病,给你用刚刚好。” 如此,娟娘便不在哆啰嗦了。 门刚掩上,娟娘就叹道:“你还在怪酒娘吗?” 我没有说话,娟娘又咳嗽了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酒娘也是无奈之举。茜娘,都过去了,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说完娟娘喘气直接咳出了一坛脓血,就在痰盂里。 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药味,刺鼻得狠。 我吓得一声冷汗,深怕她喘不上气,送了性命,赶紧规劝道:“这等闲心你就不用****。你还是好好养身子吧,这一肚子的,可是腹水?” 娟娘的身子轻薄得厉害,我又不敢给她盖棉被,一搭上去,她就气喘成一团。 可惜,我终究不是学医的,只能看着她残败的身子忍不住叹息。 娟娘却是半分不肯松懈,只用尽力气拉住我:“茜娘,你真的不要怪姐姐了。她不得已的苦衷没人能想想得到。” 第七十八章 娟娘一生珍藏的人 “娟娘,如果万事都可以用一句不得已概括,我又岂会有三年前被崔家冷落,在外生子差点命送黄泉的境界?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凭着心中信念,要紧牙关凭着一切仇恨才能存活下来。就因为我一时的仁慈,已经牺牲了无辜的生命!娟娘,我不恨酒娘,我只是与她不同路罢了。”我下意识松了口气,慢慢放下语调。 娟娘口中传出一阵阵渐渐加重的呼吸声,隔着帕子轻叹:“这些日子来,姐姐为我奔波操劳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但是……就因为我两个孩子落胎,她就背上了那毒妇的名头,受着万人鼻息,现在……就连老爷和老夫人都怼怨上了姐姐……”娟娘说得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我知道,酒娘对待不会和自己争任何东西的娟娘一定好。可是,要真说这两个孩子的滑落酒娘没有下手,我打死也不会相信。 “不爱,就是有了孩子,也未必是喜悦。”娟娘突然定定看着我,复而解释道:“那年,牡丹花下,一曲惊鸿舞,已经夺去了我一生的情谊,我留着不过就是为了母亲,为了爹。如今,病重了,我倒反觉得自己离解脱的日子不远了。” 说完又是好一阵咳嗽,我火急火燎得给她换茶,可她一口也咽不下去。 “你坐着就好,不用忙活了。”娟娘吃力得一笑,那么微笑好似看尽了世间百态,最是心酸。 我稍稍扶她顺口气,她又吃不住躺下,幽幽飘来:“茜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低头看她,泪眼模糊:“你说吧。” 娟娘有几分娇羞,又有几分为难:“我想让姜少爷休了我。” 我闻声惊了一大跳,娟娘已经称呼他为姜少爷,必是坐定了决心。 门口的脚步声停住了半拍,我忙起身开门,确实是酒娘。 她局促得看着我,手里捧着滚烫得药汤:“我怕小丫头手脚慢,送来冷了。” 我望着酒娘被烫红的手,目视她的眼神多几味真心实意得关心:“你别捧着了,这么烫,娟娘也不能喝啊。” 酒娘尴尬得笑了笑:“娟娘,你刚刚说得话,我替夫君答应你。” 我愣了一愣,吃惊得看着酒娘。 她似乎一眼就洞察了我心底的想法,轻声道:“我能为她做得也就这点事了。” 说完,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她微不可见的哭声。 娟娘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深笑,两眼突然就好似看得清万物一般:“那我明儿是不是就可以回国公府了?” 酒娘上手与她交握,哑着嗓子道:“好,我一会儿就派人去知会一声。” 娟娘哄得一声就大哭了起来:“鸿郎,我终是能泉下干干净净得去见你了。” “妹妹……”酒娘无声得泪下:“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说不清楚什么感觉,我只觉得心累。酒娘终究有过对付娟娘,但是,恰恰这些偶然是娟娘想要的必然。 我此处正发着愣,就看见到我肩高的少年一身素袍而进,低低喊道:“娘亲,爹回来了。” 酒娘擦了擦泪,闻声望来,对着我亏欠道:“茜娘,我家里事多,照顾不了你。” 我颔首:“你们忙去吧,我陪着娟娘。” 没一会儿,娟娘又猛地咳了好一阵。 酒娘放心不下,又是给她擦拭,又是给她喂药。 歇了一会儿,娟娘有些迷迷糊糊睡去,酒娘才轻着步子快速离去。 我跟着酒娘穿过半个庭院,才来到正堂院门口。 里有哭声一片,竟比娟娘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哀切。 酒娘还没进门,就已经红了眼眶。 本以为会是妻儿重聚欢心的场面,却不想到姜老爷对着酒娘就是破口大骂:“不孝子!” 渊哥被自家祖父一身莫名的臭骂吓得一跳。 谁知酒娘噗得一声跪在地上:“父亲要骂酒娘什么,酒娘都会受着。但是……酒娘想替娟娘求一件事。” 姜老爷熄了怒火,淡淡道:“你现在知道要为娟娘求事了,早前怎么不多注意些?” 我看向酒娘,自来知道她性子最会讨好老人,辩解闲话,谁知她竟默首不言。 姜老爷看自己媳妇还算懂事,至少没有在我一个外人面前顶撞,便做到堂上,一手搭在椅手上,严肃道:”说吧。” 酒娘此刻又重重叩了一头,对着姜少爷:“爷,您休了娟娘吧。” 姜少爷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姜老爷已经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额头的青筋都显而易见。 可惜,酒娘非但没有闭嘴,还一本正经道:“娟娘无子,本就犯了三出,即便休也是合情合理的。” 姜少爷没有多问,只柔声道:“阿福,去把笔墨取来。” 姜老爷吃人般得眼神看向自己的儿子,振振道:“你流放流傻了吗?这次若不是国公爷使力,只怕我们还在喝西北风呢!” 姜少爷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就是因为如此,儿子才不能再拘着娟娘。她的心,本就不在儿子身上。” 屋里所有人都肃穆而立,这大概是男人最伤心的事,最不光荣的私密,可姜少爷说起来半分没犹豫。 酒娘紧了紧手,追加道:“还请爹同意。” 姜老爷不用说,早就已经气白了脸。随后姜老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牵起酒娘:“好孩子,有什么误会你们姐妹间好好说就是了。” 酒娘硬着脖子说道:“倘若爹不应,媳妇就长跪不起!” 说话间,酒娘竟然连带着渊哥一同跪下。 姜少爷眼瞅自己老爹有几分松动,自己也追加喊道:“儿子不想拖累娟娘下一世,还望爹成全。” 休妻这种事,其实上下嘴唇皮子碰碰的事,姜老爷虽然松动却不可能会允,当即挥手:“你们要跪就跪着,反正下午亲家公要来看娟娘,就让他们国公府好好瞧瞧你们做的什么事吧。我这张老脸也不打算要了。” 姜老夫人附和着:“你们这么逼着你父亲做什么?这一大家的人都不要活了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七十九章 梨花雨凉 姜老爷看酒酿是越看越不顺眼,最后带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快着步子往娟娘屋子的方向。 姜老夫人再后头跟着:“老爷,回屋洗漱一下吧,娟娘刚歇下。” “你看我……我也是被两个孩子气糊涂了。”姜老爷步子一顿,待转身,才再看到我。 我一姜老爷留意到我的存在,当即对着他盈盈福了一副:“小女,屈突寰,嬛娘,乃是崔大家崔二爷的夫人。” 姜老爷顿住了打量得神色,对着身边的老妻低低问道:“这丫头怎么和茜娘长得那么像?” 姜老夫人最是清楚当年的事不过,当即拉着老伴的袖子嘀咕:“行了,家事要紧。” 姜老爷随后对着我点点头:“你和娟娘是?” “她是我侄女。”我清晰回答。 这下姜老爷是更蒙了:“我记得国公爷只有一个幼女啊?倒是和你年纪相仿。” 姜老夫人转首对着姜老爷嗔怒:“别人家的事,你问那么多干嘛?你也糊涂了?” 我浅浅一笑,看姜老爷那架势是要和姜老夫人吵起来了,立马回答:“民女自小生活在青州,也是近几年才回到府邸的。是当年蒋国公府夫人的嫡女。” 姜老爷想了一想,好像自己确实听到过这么一件事,似乎还和圣上扯到千丝万缕的关系,微微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我走之前,崔二爷不是娶了康王府的水欣县主吗?” 当即,姜老夫人的脸拉得老老长,蹙着眉头,最先走开。 我浅浅一笑:“小女是奉旨成婚的,位居县主之下,却也是正妻。” 姜老爷听了这句话,渐渐收起了轻视得目光,往我身上又多注了几分凝视。 我心头微松,顺杆道:“娟娘这些年在姜家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还望姜老爷同意,明日准娟娘回娘家小住一段时日。” 姜老爷到底只是听说了娟娘的情况,对内部不甚清楚,柔声道:“这有什么不可?就是我们姜家的媳妇,那还是国公府的女儿。” 我又拘了一礼,算是答谢。 姜老爷眼看时间不在,便没再多说,越过我看向身后跪着得三人:“诶,叫你见笑了。” 我痛心疾首得表示:“是嬛娘叨扰了才是。” 姜老爷最是满意,却又不能处处实言,便一句“先忙。”消失了踪迹。 等我回到院子里,姜少爷挪不开目光注视着我,诧异得问着身边的酒娘:“不是说茜娘死了吗?还闹得城里沸沸扬扬的。” 酒娘抬起眼眸看了我一眼,复而又低下去:“是。这是嬛娘。” 姜少爷早就累了半条命,现下又跪了快半个时辰了,不禁咬了咬唇:“嬛娘?怎么长得那么像?” 我扶起了渊哥,没有回姜少爷得问题,只冷漠对着酒娘:“你自己寻苦吃也就罢了,何必带着孩子?你这种行为,是想说明什么?给你良心上的安慰?” 姜少爷一愣,移过目光看向酒娘,眼见自己的妻子愧疚的眼神,他跳了一下眉头:“酒娘,你做了什么?” 酒娘知道外头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双手握成一个圈,沉声道:“娟娘的两个孩子,是我让她滑掉的。” 姜少爷冷了脸,不敢相信得望着她:“你说什么?” 酒娘抽了一下鼻子,慢慢开始红眼眶:“第一次我只是不小心勾了她一脚,她就摔了胎,当时也不知道真是我有意还是她故意。但是第二次,确实是我下得药。” “你怎么……怎么……”姜少爷半响说不出下面的话来,狠狠叹出一气:“我一直当她是自己不肯解开心结,有意断了和我所有的牵绊。酒娘,她可是从来没想过和你争一分啊!” 我双腿隐隐发颤,没想到,我的假设是真的。但是,娟娘应该都知道啊,为什么她不恨酒娘?就因为她爱得是江鸿,就可以接受一切不会触及心灵不平等得伤害吗?” 这种情,要深几分才能让所有的伤痛麻木? 姜少爷虽然觉得酒娘太过残忍,却还是看不了她哭泣,渐渐收了戾气:“我累了,有什么事,等我梳洗好了再说吧。” 说完,姜少爷看了看我,再飞快扫了一眼酒娘逃也似得离开。 我眼瞅着就剩下我和她,便直言道:“我看出来了。姜少爷对娟娘也无任何心思,你到底为什么要对一个同为女子的人下手?” 酒娘无力得摊在自己的双膝上:“因为我无法忍受自己爱的人睡在别人的身边。” 声音落下,酒娘缓缓闭上了眼睛,晶莹得泪珠无声无息滚落在脸颊边上。 我长长得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酒娘,你别想着可以心安理得了,你这一辈子注定要愧疚满怀。”道完,我扶起她慢慢坐到凳子上:“你别急着做什么了。娟娘的事我有办法,你现在只要先稳住姜老爷的态度,不用肯定,但也不能否定。等明日娟娘回了国公府,我再和我大哥商量。我大嫂最心疼的就是娟娘,一定会求着我大哥来姜府,到时候,姜老爷再听到我大哥的祈求,不同意也得同意。” 酒娘揉着发麻的小腿,低低道:“如此,也不至于叫我们府里和国公府断了联系。”言罢,酒娘感激得看着我,轻声道:“嬛娘,即便你经历了再多,你的心已经那般善良。而我……已经污浊不堪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事实摆在眼前。我从来没有去刻意害过一个人一分,只有那个人伤害到我了我才会用最基本的姿势来防卫。现如今,我再恨水欣,也从来没有想过对琪哥下手。 因为黑天,我匆匆赶回崔府,却没想到刚到了竹林,就听到我院子里有郎声吵骂。 “籍郎,你说过的,你会对我们母子好的。”水欣赖在籍郎的肩上,哭诉道。 籍郎见我而来,微微要起身,却被水欣一把按住。 一来二去,竟成了水欣跌在籍郎怀里。 我眼瞅着男女衣衫不整的样子,而我屋子里的丫头都不禁笑出了声。抑郁加烦心夹杂,我狠狠掀了桌子:“都给我滚!” 水欣一愣,却是偷偷窃笑,眼看籍郎脸色越发黑暗,自己的心就越发鼓舞,到最后也不管身份了,搂着籍郎的手娇滴滴道:“怪吓人的。” 籍郎垂眸扫了水欣一眼,之后又抬头对上我。 我怒气加深,根本不管他们:“莫娘,凝香清人,清不干净,你们明天也不可以滚了。” 说完,我嘭的一声,关上了我身后的门。 籍郎垂了好几下,都被水欣拖住了手:“二爷,你还是先别管妹妹了。娘那里可气得不清呢。” 籍郎见状,恶狠狠摔开水欣的手,跑到窗边。 我一看他大脸盘露在窗外,也不注意什么会不会碰到人,当即就关上门窗,最后连带着烛都吹灭。 籍郎最清楚我的脾气不过,见到这幅景象,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低低道:“你心情不好,早点休息吧。” 我一个人,黑暗里,摸索着坐到了床边,可偏偏被凳子扳了一脚,跌坐在地。 本能得反应,我没有腹部着地,却是让后背跌在鞋床上。又不想让外面的人有冲进来的理由,这时所有的疼痛我都卡在了喉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难过极了,眼泪就像脱线得珠子掉落了一滴,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哭一阵,静一阵,默默得,呆到院子里只剩下风沙沙吹在窗户上碰击而响的动静,我才点了屋子里的烛火。再吩咐莫娘打水。 莫娘已经来,看到椅子倒落,我满脸泪痕顿时心惊肉跳:“夫人,你出什么事了吗?” 我困乏无力,又不想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得猜测,直言:“娟娘要不行了。” 莫娘咂了咂舌,蹙着眉:“没想到会这么快。夫人,人都是要死的,横竖不过早晚的事,看开些吧。但是今儿十二台嫁妆的事闹得府里不得安宁。” 我饰上了夜里的脂露,凝声:“如果崔老爷和崔老夫人不怕事闹大,早就会在我院子门前候着了。再说,二爷说的话,满院子人都听见了,他们能说我什么不是吗?” 莫娘颔首:“是这个理,但是大二夫人咬着不放,更是哭诉崔家现在中馈怎么怎么紧缺,二夫人不仅不送碳竟然还是想着法欺骗二爷,欺骗崔老夫人夺取管家权。” 我一愣:“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怎么就我欺骗了?” “夫人你刚刚管权,就拿了库里大部分的东西,大二夫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莫娘连忙解释。 我实在无法理解,我自己取回我自己的东西,崔老夫人有什么好动怒的,再说,这东西都没有上账,和崔家富不富裕根本就没有半毛钱关系。坦白说,我就是扛了十二抬箱子,崔老夫人只要真只眼闭只眼就可以过去!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正思虑着,凝香小步走到我身边,满脸愁色:“夫人,陈大的孩子没了。” 我一时手没握住茶盅,跌落在地,摔得粉粉碎:“你说什么?谁没了?” “陈大的儿子。铭哥。” 第八十章 汇 我只觉得脚底生凉,又不肯相信,再三问道:“你说的是陈大的儿子?” 凝香无奈,看了一眼莫娘,复而低低道:“夫人你早点休息吧,只怕明早夫人请安,崔老夫人难对付。” 莫娘缓缓点头:“是啊,既然能准大二夫人在我们屋里闹,崔老夫人必定也是气急了。夫人,你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前功尽弃?” “如果崔老夫人真气了,林嬷嬷早会在我进门前候着。既然到现在都没个说法,明儿她也不可能让我太难堪。至于所废的功夫……只要他们是有心人,自然知道我取回自己的东西没什么不可,但是崔老爷不会让这些钱财白白回笼是真。” 一切说起来都是自己的猜测,到底如何还要看明儿如何解决。 凝香在临近退出屋子之前,忍不住回头叮嘱:“夫人,你已经有一个月身子了,万事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为此我脸上不禁上出了一圈红晕,想必凝香说得是我和籍郎去崔家庄子上重温的事情。 但是明儿我还要赶着去国公府一趟,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崔家的队伍呢。 约莫时辰差不多,我有意着了一身肃清而又方便的袄子,梳着一个大方典雅的高髻。 行至崔老夫人屋里的时候,水欣破天荒第一个到。 林姨娘随着我的步子,倒是一同和我踏进院子。 她瞧见我,先是点点头,复而又含笑道:“你把你嫁妆匣子拿回去了?” 坏事传千里到底不假,更何况还是自己府里的人,我倒也没想瞒她,颔首:“是,所有管事人都知道,那东西本就是我的,我想取回来也是合情合理。” 林姨娘从来不会给自己惹事,随即眉头渐梳,含笑:“只是不知道,我那些钱何事能有收获?” 我眉色淡远,若有所意的一笑:“姨娘是担心了吗?倘若如此,我今儿就叫丫头给你送回来。” 林氏赶紧摆摆手:“哪里的事。” 话音刚落,崔老夫人在里头高声吼道:“明知道今儿要出门,还这么磨磨蹭蹭的,不清楚的还当她是县主呢!” 林姨娘一听,瞅了我一眼:“你应该想好对策了吧?” 言罢,也没有等我的意思,自顾自进了门。 我还是有一些没把握,深吸一口气,最先开口:“娘……” 那一声叫得满腹委屈,也叫得崔老夫人心惊肉跳。 水欣轻抬眼眸,斜视着我:“妹妹,这娘刚夸你好呢,怎么就犯这么大的事,给她老人家填气。” 崔老夫人看了一眼水欣,深觉得这句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便点点头:“这么大动静,怎么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 我半垂双睫,略一踌躇,却还是定定道:“嬛娘也没想到。酒娘,娟娘如此拜托我,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了。” 崔老夫人和水欣均是一愣,水欣喃喃问道:“娟娘酒娘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一脸茫然无知,诧异得看着水欣:“姐姐说的什么事?” 水欣正待开口,崔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饶有意味得看向我:“那你说得呢?又是什么事?” 我镇定自若,微微蹙眉:“娟娘要求姜少爷休了她。” 此番,崔老夫人再是坐不住,像炸开了一眼:“不是说娟娘也活不了几日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休妻呢?” 水欣眼瞅着话题被带偏,生怕被我绕远了回不去,刚想插嘴,我又连忙道:“娟娘一生无子,总觉得愧对姜家。如今深知自己要故去,复而想了却自己一生的遗憾。” 当年娟娘的亲事,崔老夫人有气有怒,但还是见证者,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气意全无,淡淡道:“也罢。倒是随了酒娘的意,往后入土,他们夫妻也算是白首了。” 我称是,又看了崔老夫人一眼:“但是姜老爷不同意。” 崔老夫人坐定了,端起茶抿一口,放下后叹出一气:“怎么可能会同意?国公爷废了多大的劲才让他们父子回来,如今一到家门,却是说出要休了人家嫡女的话!即便我是国公夫人,都是没那个肚量放过姜家的。” 这一番话,崔老夫人分析得倒是合情合理。 水欣听完,秀眉蹙起,赶忙道:“娘,还有事呢……” 崔老夫人年纪也大了,一时间满心都是娟娘的事,哪里还想得起我抬嫁妆的问题,随后推开水欣的手:“你弄疼我了。外头那些祭品你都点算清楚了吗?” 我眼瞅着崔老夫人对她生厌的模样,暗暗心定。 林姨娘看向水欣的方位,陪着小声说道:“不知道可有三爷的消息?” 水欣板着脸不说话,飞快得扫了一眼崔老夫人:“姨娘说什么呢?三爷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林姨娘见状,故作赔笑,却是紧着脸:“要是有一点信,还望大二夫人告知一声。” 崔老夫人的面色早就变得铁青:“水欣啊,你父王那里不去照看,倒是对姨娘的事很上心嘛。” 我不禁对林姨娘暗暗佩服,一句看似无伤的问话巧妙地勾起了她们婆媳之间的矛盾。瞬间,崔老夫人所有的怼怨都转化在水欣的身上。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水欣迅速了解自己孤立无援得境界,狠狠咬牙:“林姨娘几次三番上门请求,哭得没皮没脸,于是我不得法,总不能叫外人说娘您的坏话,才勉强应了寻找一下。” 崔老夫人满脸的不开心,顿了顿:“再怎么说,三爷也是我们崔家的子嗣,这点事你怎么可不告诉我?” 我眼瞅着崔老夫人已经无心质问我嫁妆的事,便好声好气得恳求道:“娘,姐姐自来贤惠,必定事事安置妥当。娟娘那里还有些事要我回国公府一趟,不如今儿你们先行一步吧。” 崔老夫人脸一顿,回首望我:“这可是祭祖的大事!” 我又继续道:“真是因为都是明事理的老祖宗,我才想他们一定会理解媳妇这点没办法的事。毕竟,娟娘的日子也不长了。” 水欣脸白了白,却是说不出什么压制我的话。到底这是我们国公府的家务事,她插手,一则名不正言不顺,二则还可能被人议论是非。再三权衡之下,反倒展露请求,对着崔老夫人求软:“妹妹虽是崔家的媳妇,但到底还是国公府的女儿。就是不看在娟娘的情分上,就与老国公爷的交情,我想祖父也是不会怪罪的。” “难得你们姐妹两个齐心。罢了,你早去早回吧。”崔老夫人见水欣磨人矫情的模样心里还是很抵触的,随即面上也不自觉冷色看了看水欣。 这些我一一都尽收眼底,却还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当即福了一福:“有劳姐姐照顾两位老人舟车劳顿了。” 水欣被我的举措打伤了面,咂舌:“妹妹说得哪里话。” 虽然已经数次交锋,但仅这一次,我们两个会不谋而合,但到底还是我占了便宜。随后,我赶在崔老夫人发难之前,最先请辞,赶往国公府。 恰巧二嫂和二哥都在大哥处,我便一一三拜。 二嫂最是欣喜又心疼,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三圈。见我比三年前有丰腴而无消瘦便安心,柔声道:“孩子呢?” 我看了一眼一旁红肿眼的大嫂,低低道:“去了长安。” 大嫂此番才收了羡慕的神色,叹出一气:“难得膝下有子,怎么这么小就送出去了?” 二嫂紧了紧握住我的手:“茜娘还小,不难得,早晚还会有的。既然是嫡子,自然要吃苦一点,不然养在府里也是中看不中用的。”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二嫂这样赤裸裸得回击大嫂的话,谁料,久未谋面的二哥咳嗽了一声,看向我:“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茜娘啊,果真是个可心得孩子。” 我微微抬起一点头,面前脸庞有些发福,神采奕奕得中年男子一双长眼慈爱的看着我。 倘若老国公爷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模样吧。 一阵冷风吹进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大嫂身边的方嬷嬷便喊道:“二爷,芳姑奶奶来了。” 大嫂闻声看去,眼尖出类拔萃的崔家二郎如今官袍加身忍不住赞叹。 籍郎行至我的身边,极尽温柔得搀扶起我,随后对着堂上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分别拘礼报安。 我待他立定,低低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祭祖吗?” 籍郎含笑,对着我满面春风:“这趟祭祖,主要就是带你去入我们崔家的族谱。现下你有事要处理,我自然要等你处理好了再接你一同而去啊。” 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句句都入了大嫂的耳里。她看着身形轻薄,又是一人而来的女儿不禁问道:“子波呢?” 齐芳手一僵,默然低下头:“在灵堂守孝呢,今儿是带老爷牌位回祖家的日子。” 此话一出,大哥脸色铁青,半分怒意都因为我们在场化作了十分:“混帐东西,那也是你爹,你回来做什么?” 第八十一章 爱殇 我本还在想齐芳终究和娟娘是一母同胞,情深至此也不负娟娘为她操碎了一辈子的心。 可在大哥问出那句话以后,齐芳想当然说道:“六哥回来了,我自然要见他的。” 大嫂的脸,刷一声惨白,大哥更是嗔怒着掀翻了茶碟。 我漠然得望着鞋顶恨不得看穿。 二嫂冷着脸望着齐芳,最后转向面对大嫂:“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嫂子你生气也没用啊。” 我眼瞅着大哥只是生她不争气,没有往深层里想,到底还是暗暗欣慰,拉过齐芳嘀咕道:“你快点跪下吧。” 齐芳自来喜欢和我反着做,默然看了我片刻,立马推开我的手:“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跪?” 大嫂已经不是脸白了,是愤恨的说不出话:“你还嘴硬,就冲你不孝敬公婆,崔家就可以休了你!” 齐芳不明所以,我一直垂着眼站在一旁,低低解释:“即便人死了,你也还是他们的媳妇,守孝守孝,自然也是要尽孝心的。” 我等了片刻,也不见她有任何行动,小心翼翼得说道:“不知大哥大嫂可去看过娟娘了?” 话音刚落,大嫂的眼眶就忍不住湿润了。大哥却是蹙着眉头,一身戾气:“没想到姜家会这么狼心狗肺!” 我一惊,缓缓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大嫂顿了顿,看向籍郎,复而又望着我,哭诉:“姜姑爷说要休了娟娘,因为她无子!” 籍郎脸色绯红,铿锵有力道:“姜姐夫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大哥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大嫂一沉心中的气,淡淡道:“你姐姐也求着。” 籍郎步子一动,我拉住他,却看不清他神色里夹杂的情绪。 随后我补充道:“茜娘也想替娟娘求情,让姜少爷休了娟娘。” 一阵唏嘘,连带着二嫂都急了,上前拉住我:“他们一大家子犯傻,你怎么跟着胡闹?” 我下意识地昂起目光,迎着四位长辈的审视,一字一句道:“我想这是娟娘最后的心愿!” 大哥最先嗔怒,随后二哥不明得回首望着坐在身边的二嫂:“怎么回事?” 此刻,二嫂才想起先前娟娘成婚之前的事,虽然国公府人多嘴杂,处处都在议论,但是娟娘嫁人以后,这种消息就不经而非,如今被我若有所指的提出来,二嫂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还是回答自己丈夫的话,最后只得拦着二哥:“我也不清楚,看看大哥大嫂准备怎么办吧。” 大嫂又是伤心,又是无奈。 齐芳一点眼力劲也没有,顶风而上:“姐姐心里自来都惦记着江鸿,现在病重竟然还心心念念着他。” 二哥一惊,低声问道:“江鸿不是……莺娘的夫婿?” 二嫂看了一眼齐芳,拉着自己的丈夫:“当年事你不知道,这些事你就当听听就罢了。” 大哥端端正正坐着一言不发,大嫂一脸愁绪靠在椅子上,一手放在螺钿桌上,我仿佛见到了当年娟娘出事无奈嫁给姜家的景象。 十五年了,一眨眼,娟娘原来已经为姜家付尽了大半的青春年华。 霎那间,我好似想起娟娘祈求我的模样,滴滴眼泪撞击在我心头。 嘭一声,我跪在地上:“娟娘没有几日了,也许她这一辈子都在后悔,她说了,最为女儿她至始至终没有尽到全部的孝心。而如今,自己就要撒手人寰,还要让自己的爹娘操心,真恨不得咬了舌头自己了断。” 到底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我一番话说出,大嫂已经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那孩子,自来是最懂事的。当年老国公爷在外奔波战事,这孩子都帮着我料理家事。空有一副才华,却是个死脑筋的。我和她爹怎么可能会怪她呢?” 大哥摸了摸,轻轻扳动了茶盖,我仔细瞧着,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齐芳此次倒是有些动容了:“小时候,爹和娘都要忙着料理家事,朝事。只有姐姐会关心我冷暖,也只有姐姐会受得了我所有的无理取闹。” 我一惊,转头望向齐芳,原来她也不是没心没肺的。 大嫂擦了眼角的泪,又忍不住哽咽起来:“老头子,我……我舍不得我的女儿再这么苦下去。” 大哥倒吸一口凉气,叹出长长的呼吸:“我哪里不知道,但是我们受不了万千指责。她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我们活着的人呢?” 二哥坐不住了,挥挥手:“话虽这么说,但是古来都有一句话,成人之美。为求美,牺牲一些有何关系?名声这种事,那你不在乎人家就不会去说。” 大哥有了一些松动,再看自己老妻哭得雨带春梨深觉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决定,可不走下去又怎么知道当年错了? 我故作恭敬状:“当年已经种下了悲剧的种子,为何还要等花都败光的时候,才知道给树移植?” 籍郎再装不住旁观的模样,转而说道:“既如此,姜家主动提出,那姜老爷和姜老夫人什么态度?” 我早料到,在这里最理智的也只有籍郎了,现在他这么问,正是二哥所想问的。 大哥不慌不忙道:“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祈求了,姜老爷自摔自巴掌,只道对不住我们一家。” 大嫂追加道:“姜老夫人也说了,娟娘所有嫁妆匣子都会一份不差得原封退回。” 籍郎听到此处,大抵也明白姜家的决心了,身为姐夫家,籍郎只觉得寒心,冷声:“那边由娟娘题写,休夫!这样,既不会叫国公府的人蒙羞,又能让娟娘逞心如愿。” 我打死没想到籍郎会站在和我一条战线上,转首望着他:“那是你姐姐。不管怎么说,对崔家都是有影响的。” 籍郎好似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淡定得笑了笑:“这有何方,姐夫和酒娘想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如此,姜家两位老人也不会觉得亏欠国公府太多。” 大哥手按在桌上,又是一场没有后续的长气:“但愿这一次,不再是一个错误了。” 第八十二章 覆收 自国公爷应下之后,姜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势解决了娟娘的休夫之事。因着我和籍郎在场,就顺当代表了崔家的意思。 一切流程从简处理,待到娟娘进国公府时已经日落西山了。 临走时听说娟娘精神见好,我和籍郎又不得不返回去看完一下。 刚进屋,就听见娟娘又是止不住的咳嗽,好似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籍郎看了看我,弱弱道:“我还是不进屋了,你们女人家的,我在讲话也不方便。” 我想想也是倒没再嘲笑他那个少爷的性子,只柔声说:“大哥大嫂那我们刚刚走的匆忙还没打声招呼,你有时间,就多去陪陪他们吧。” 籍郎笑笑,便踱步转身而走。 恰此时,二嫂从她院子而来,正至我的身边,一上来就上上下下打量个便,复而扶住我,又是捏又是揉的。 想来三年间,二嫂对我的思念必定不会少,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悲哀。 二嫂有些怼怨,嗔怒道:“没良心的东西,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和我讲,到让我真信了崔家人的话,白白留那七七四十九天的眼泪。” 我眼底抹过一丝愧疚,二嫂都看见,随即换了笑容,定定瞧我:“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事比重新见到我家茜娘活生生,圆墩墩站在我面前来的开心了。” 眼前的二嫂已然是白发满头了,只嘴角那抹如姑娘一般甜蜜的微笑似乎在彰显着二哥和她的情谊。 二嫂头上的木钗已然换成了金镶边的玉石步摇,我抿着嘴角,撒娇氏的笑笑:“那二嫂见到二哥呢?不兴奋,不激动?” 这下子,二嫂生平第一次用手重重得拍了我:“不得了,才给了你点好颜色,你就打趣你二嫂我了。” 我嫣然笑开,可又听见娟娘重重咳嗽声,忍不住把笑意收敛了:“以后茜娘会时常来看望二嫂和二哥的。现下不如先去瞧瞧娟娘吧?” 二嫂一双眼睛翻上一些泪花:“诶,命苦的孩子,好端端就得了不治之症。” 我掺扶着二嫂,轻轻叩门,娟娘喘着呼吸,高声问道:“是二姨和娟娘吗?” 随着我们而进,落日的余晖带进屋子,娟娘苦笑了一声:“我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唯一瞧着的,就是一整天都是黑的。” 二嫂一愣,偷偷捏了捏娟娘的手:“说什么胡话呢,现在不就是黑天吗?” 娟娘安安静静的笑了笑:“回来了,感觉呼吸都是干净的。” 二嫂一听和我对望了一眼,我赶忙道:“以后你好好在家养病,我没事就过来和你唠唠嗑。” 娟娘此时笑容突然就淡了下来,摸索着我的手,低问:“江郎葬在了哪里?” 二嫂闻声,看向我,动动嘴唇,我赶忙道:“就在洛阳。” 娟娘垂下眼眸,哑然:“你们别骗我,我就想去看看他。” 二嫂与我均是一愣,直言道:“你身子吃不消的。” 我见娟娘又红了眼睛,忙安慰道:“你本来眼睛就不好了,别哭。过几日,天气暖一点,你身子好了我就和大哥说,亲自带你去他坟上可好?” 娟娘想着我已经帮她和姜家端粒了关系,又让没让国公府蒙羞,不时多了几味感谢:“行。” 说完,捂着帕子又是一阵咳嗽。 忽然间,娟娘迷茫的双眼闪闪发光,对着我道:“茜娘,你又有身孕了吧?” 二嫂唰得一束目光转向我,见我发憷的模样,低声训斥:“怎么这么大的事不和我说?崔二爷也真是的,竟然也瞒着我们。” 顿时,我脸颊绯红,呶呶解释:“二爷还不知道。” 娟娘便有了几分了然,按住二嫂要嗔怒的语气,抢先说道:“你看你,就光忙我自己的事了,竟然连这喜事都没告知崔二爷。可有让大夫看过了?” 我定定点头:“也是偶然间诊断出来的,应当是女儿吧,这一阵子我偏好吃辣,也不似先头那般孕吐了。” 二嫂缓缓点头,又道;“那你身子可受得住这么近就生产?” 说真话,我连这个孩子要不要留着都没有想好,现下二嫂问我这件事,我当真有些无措。 二嫂看我局促的模样,哎一声,忍不住叹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现下杨大夫也不在洛阳可怎么是好?” 我见二嫂有些急了,只能斩钉截铁说:“杨大夫给我配了安胎药,至少这一阵子小心点一定没事。” 二嫂这才由心的笑起来,又摸摸我的手:“时候不早了,你先和崔二爷回去吧。” 我顿了顿,喃喃:“二嫂,我还没和娟娘说话呢。” 二嫂怒视了我一眼:“自己身子重不知道吗?娟娘有我们照顾,用不着你这么劳心劳力的。” 我大抵明白二嫂这非来的怒意是为何,但又后怕娟娘的身子撑不到我再见她。 娟娘听出了我的担忧,连忙打住:“我好着呢,兴许过两日就能下地了,到时候你再接我去江郎的坟上吧。” 无时无刻,娟娘活着的希望都是为他,我想世情能有此她只怕真是爱着江鸿了。 想着莺娘可是千里迢迢把江鸿尸首送往定州,我不禁有些后怕自己给娟娘一个没可能的希望。 二嫂无奈地长长叹一口气:“也许当年让你嫁给的是江鸿,现在你和他兴许都能是好好的。” 曾经是无非改变的,娟娘也是再明白不过,不等我说,就自行反安慰二嫂:“走着一圈,我也不后悔。至少,江郎已然是记住了我。” 我在一旁脸红得滴血,相比于娟娘的痴情,我这点情谊真算不上什么。可我与她的性子本就不同,倒也没有在这问题上做太多纠结。 三言两语后,我便告辞了娟娘,去正堂找籍郎。 “原来康王当真是有谋反之心啊。”大哥坐在堂上久久叹道。 籍郎在下首,自顾自抿茶,见我进来,立马起身:“怎么样了?” 我眼瞅瞅大哥大嫂,低低道:“比在姜家已经能喝得进水了,过两日吃下东西就好。” 第八十三章 衣影 天色渐昏,夕阳斑驳下,我们的车子缓缓想城西而行,我掀开车帘,迎着风吹着。 籍郎一觉睡醒,当时拦住我:“天还没暖和,你这样吹风到庄上肯定已经病了。” 半侧得身子好似被紫霞染红了一样,满身的血。 我定定望着他,直到他觉察出了不自然,随后轻叹一声:“你又在为娟娘感伤?” 我潸然:“好好的人,如今就只剩下一口残喘吊着,谁看了都会心疼吧。” 籍郎慢慢伸出双手来挽住我的腰,一把抱在他的怀里:“你和我绝不会有这种遗憾的。” 我咧嘴苦笑:“那三年的时光你忘了?” 籍郎反握住我欲要抽离的双手,郑重道:“我从来没忘,但是浣儿,你从来不给我机会解释。” 余晖映射在他勃勃生机的面庞上,笑容里的苦涩,竟然叫我不忍心再责怪他。但是脚底升起的冷意在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坐正身子,与他故意隔开一段距离:“重要吗?不论如何,你总是弃了我们母子管不顾。至于水欣,你总是一心一意要娶她进门的吧?” 他哑然失口,对着我终是默默垂下了手:“我欠你的,是不是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我微微提起嘴角,轻蔑得问道:“籍郎,你还爱我吗?” “爱。” 片刻没有犹豫的话在我耳里却别样刺眼。 我转向定定看他:“可是我已经对你没有爱了。” 整整三年,我想了无数次要怎么翻手覆雨崔府,可是因为他我不忍,又一遍一遍欺骗自己是为了忆儿。可现在凭着忆儿的能力,哪里需要崔家的一砖一瓦? 籍郎却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垂下头,对着我笑笑:“我没再乞求过。” 说话间,已经出了城,回头再望,我低低道:“若不是为了忆儿,我绝不会回到崔府。崔玄籍,不要再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了。” 我硬着心,推开他,眼眸低垂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莫叹明月笑空情,禁锢痴意囚一生。” 即便知道我不会看他,籍郎还是柔情道:“我会等。” 恍惚一瞬,我竟然想起初次嫁给他之前的模样。那时的心底,是怎么样的悸动? 寂静一片。 到达崔家庄子上的时候,崔老爷和崔老夫人早就已经用过了饭,水欣一直候在门口不远处,一听见我们马车的声响就赶忙小跑到门口,又是甜甜的笑意,又是满心的着急:“二爷用饭吧。” 莫娘很是瞧不上眼,上手扶住我下马:“夫人要不要先去见一下两位大人?” 我看了一眼莫娘,没想到她竟然也会有这么一面,随后沉声吩咐:“当然是要的。” 说完,扫了一眼身后的籍郎,但并没有等他或者与他一同的意思,只快步往正院走。 只是没想到三年间,这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兰花。 即便在明亮又冷清的月光下,这一串串的墨蓝色的兰花就好像在娇羞得对我微笑,我不禁上手扶了一扶枝桠:“真美。” 籍郎颇有些喜色:“你喜欢就好。” 一旁的水欣,离得不远,却是面色铁青。 莫娘又是一阵窃喜,我看了一眼:“我屋子收拾好了?” 莫娘跟在我身后,走在籍郎前面:“已经安排妥当了。崔府里有凝香守着。” 我这是想起一时,垂首问道:“陈大那里怎么样了?查出来了吗?” “除了前几天来过崔府那次,那孩子压根哪里也没去。就是后来生了重病,没日没夜的烧着,最后糊涂得人都不认识。陈大和大媳妇寸步不离得守着,等到人去了,陈大他们也没了半条命。现在,陈庄头也一病不起,所有的家事都是张良子在打理。”莫娘明白得很,处处解释得详细。 籍郎轻轻快了一点步子,追问;“陈大?就是那个忆儿从小玩到大的孩子?” 他主动问,我又不能当不知道,小声回:“是,那孩子从我们府里回去就一直高烧不断。昨儿没了。” 水欣和临湘对视一眼,我眉头微蹙:“姐姐知道?” 水欣仓促挥手:“怎么可能?他是你的人。” 说完临湘嘀咕一句:“大抵是被吓的吧。” 我侧脸望着临湘不敢直视我的眼神,躲躲闪闪,必有什么蹊跷。 莫娘放在心上,沉默许久,对着我低声道:“奴婢想让人查查那瓶肤伤的药膏。” 我一惊,忽然想起那时候杨大夫说过的话:“你就这样查肯定查不出个所以然。叫人取一小点,送去长安叫杨大夫看看。” 莫娘收回手,跟在我身边,低低道:“是。” 崔家庄子并不大,林间只能分先后而走。我故意落在籍郎身后,水欣却要强的走在最前头,恰此时崔老爷和崔老夫人坐在院子里品茶。 “爹娘,天这么暗,你们怎么不进屋坐着?”籍郎绕过水欣,走向林嬷嬷,督促道:“外面风大,快搬东西。” 崔老爷挥挥手:“我们两个老人家,难得出来透透风,这点寒气还是受得的。” “是啊,也不知道还能过几个秋冬了。”崔老夫人背靠着藤椅,灼眼瞧着水欣:“刚才,你走在二爷前面?” 水欣没往深处想:“娘没认出来?” 崔老爷闻声看去,不禁摆摆头:“你娘是问你为什么走在自家夫君前头?这是祖家,处处都该守规矩。” 不知道还要,被这样赤裸裸训斥了一顿,水欣脸颊绯红,顿时牵强辩解:“夜深,我怕枝叶搬到二爷。” 崔老爷岂不会明白水欣的小心,倒也不甚放在心上,转向面对我:“这衣服也是你绣的?” 我没想到崔老爷会张口问女红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水欣一样触犯了什么忌讳,不敢回。 崔老夫人等久了,转而看向崔老爷:“有什么问题吗?我瞧着倒比别的孝服看起来更精致典雅。” 崔老爷颔首,捻了一下自己的短毛胡子:“我就是这么觉得才会问她,却是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胆这么小。” 籍郎含笑叹出一口气:“爹这么严肃,就是二爷也害怕着呢。” 一褒一贬,我没有他们那么好心情,反倒如夹在火上烤一般难受急了,却还不能报委屈。 水欣最先撇开眼,对着我愤恨:“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好针法了?” 我自然懂水欣潜意识里的讽刺,但偏偏这件衣裳确实是我做的,当即我顺杆说道:“不如明儿祭完祖,咱们姐妹两联手给两位老人做件衣裳如何?” 水欣一顿,很快又提起嘴角抿了抿:“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没有带布。” 籍郎莞尔:“当年我和嬛娘在庄子上收拾了库房,里头有好多精贵的江宁云锦织锻布,色泽也适合爹娘,晚点你们去挑吧。” 现下水欣再不好推辞,只得淡淡扫了我一眼:“妹妹已经做了一件给娘的,那娘的我来做如何?” 我只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最先开口,毕竟自己最清楚崔老夫人的喜好和尺码。可崔老爷……又不清楚尺码,又琢磨不透他喜欢的东西。 正在思量之间,籍郎已经替我应下:“两更天祭祖,五更天绣衣如何?” 崔老夫人点点头:“恰巧老爷和你都沭沭,明儿我们就再留庄子一天。” 此话一出,水欣只觉得无线烦躁和愤怒,还指望自己能和籍郎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过二人世界,如今,却是一大家子都要留下。 而我却是最开心了,至少少了和他的独处时间,那我费心的精力也可以省下了。 崔老夫人转身对着林嬷嬷笑:“我记得庄子上有个老婆子是专做孝服裁剪的吧?明儿事先让她们裁好了,等我们回来就交给两个夫人绣。” 水欣心里嘀咕了一声:“一晚上,能绣好吗?” 崔老爷打断水欣的话,挥挥手:“二爷他们还没吃饭,你们先回房吃了饭再说吧。” 言罢,我便微微侧着身子退礼到籍郎的后头,等他提步再跟着出去。 水欣一板一眼得跟着我学做,却是偷偷拦在我前面。 谁能料到我正是最喜欢她如此,复而,微笑对着莫娘道:“我住的地方与他们近吗?” 莫娘自来知道我的心思,低低道:“不一条路上,从二爷处到您那至少也得小半刻钟。” 我点点头:“那你去把吃的取来我屋里吧。” 说完,出来一个小丫头领着我:“奴婢凤娘见过二夫人。” 我仔细瞧着,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含笑问道:“你见过我?” 小丫头闻声,抬头看我,复而又底下:“二夫人和当年的茜姨娘好像的。” 我顿了顿,再没多问。 小丫头倒也机灵,只安安静静在前头领路。 屋子里两个年纪较轻的小丫头,机灵是机灵,但我又不忍心叫她们打水,只能等莫娘回来了。 油灯昏昏晃荡着,我顺着桌子,坐在榻上,临窗。又是一排盛开争艳的兰花。 “这院子里怎么都是兰花?”凤娘就在窗下浇水,我便问道。 “这可都是二爷年年来施肥,培土一点一点精心种养出来的啊。大概是二爷喜欢吧。” 第八十四章 偶然 位置仅仅次于崔老爷和崔老夫人,也是整个崔家庄子上的正中心位置。 而处于上风口的籍郎屋子却是整个庄子上地势最高,风口最上的地方。 夜里我正睡得香甜,莫娘轻手轻脚得跑过来捅捅我:“夫人,快醒醒。” 我疑问收在心中,满身倦然的姿态,莫娘见状,上前缓缓扶住我:“二爷和大二夫人连夜都发了烧。”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能寻到大夫吗?”我一手搭在床边,想起却又不想起。 莫娘看我实在吃力,也知道身孕的人都嗜睡,能被喊醒已实属不易,立即多了几分安慰:“崔老夫人已经派人去看,见事态,应该只是被风吹了,不大要紧。” 得此话,我默默闭上眼,又安然睡去,临近迷糊前,我竟然还记得说一句:“送碗西米粥去二爷那,他生了病,一定吃不下别的东西。” 莫娘眉梢处轻轻一挑:“夫人,现在是半夜。” 我想了想:“那就早上送去。” 微微偏过头,一觉自然睡到了天亮。 衣箱里带来的全都是略近淡草色的孝服,抽过一卷略微有几多素花的披帛裹在肩上,我盈盈笑道:“这东西,我原先做了,还嫌没用处。现下,这不冷不热的季节倒是真合适。” 披肩悬臂,我一头中立鬟髻上插着剔透似骨的玉簪。 一手垂下,我拨开一抹素淡茜色胭脂,抹在唇部。微微挺气的胸部总镜子里看当真是丰腴。 我轻轻笑了笑:“好久没打扮,如今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莫娘看向我,低低笑:“可不是,我见夫人老早就做了这两套衣裳,却迟迟不拿出来穿,原当都在这等着呐。” 我含笑:“行了,别贫嘴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金元宝银元宝都装了满满两匣子了,够他们烧好一阵了。还有那些庚饭酒窑都按夫人的要求准备妥当了,想必老祖宗吃了这顿饭一定赞不绝口。”莫娘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美滋滋起来。 我瞅了一眼,再道:“说得好似你真知道一样。” 言罢,我便提着披帛,轻着步子,缓缓走向正房。 一晚上折腾,籍郎和水欣眼睛都肿着。 崔老爷恍若没看见他们两个一样,崔老夫人却是连连叹气。 我不问所以,转向问莫娘:“这是怎么了?” 莫娘偷偷笑了笑,复而镇定自若道:“昨夜里二爷和大二夫人都感染了风寒。” 我一副了然的目光,随后恰到自然得紧张彰显在脸上:“既如此,今儿就别出门了吧,可别旧伤未愈又填新伤。” 话音一落,籍郎嗖一束目光向我投来,崔老爷瞧见肃然嗔怒:“几岁的人了,竟然还不知道轻重。” 崔老夫人绯红着脸:“还不是想为老爷你开枝散叶吗?” 本来只是三分怒意的崔老爷瞬间涨成五分:“你老糊涂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是他们********的时候吗?一大家子,每一个省心的。” 说真话,见到崔老爷这么恼怒,我还真怕他突然怪罪于我,取消祭祖的事。 但是现下,崔老爷的怒气非但没有牵连我,还让崔老夫人觉得我楚楚可怜,不禁摇摇头对着水欣感叹道:“你也是,明知道二爷昨儿夜里才回来,就别瞎折腾了。” 水欣一脸红晕渐渐散开变白,随后变青,嘀咕;“娘,不是你想得那样。” 崔老爷抬手:“行了,到底什么细节我们没有想知道。嬛娘,该备的东西备好了吗?” 我盈盈点头,转身对莫娘说道:“你再去点算一边,如无差错,我们即刻启程。” 莫娘小跑着出去,复而快速回来:“夫人再三的吩咐,果真一件不落。” 崔老爷闻声满意得笑了笑:“还是有有用的人。” 崔老夫人年纪见涨也不死先头年轻的时候那般喜欢别人奉承,嫉妒别人被称赞。如今听到崔老爷难得会夸奖人还是很受用的,看着我的微笑都和蔼了几分:“忆儿那么稳重的性子,一定是随了你吧。” 我低低笑着,推脱:“自然是随了他祖父的,我这个性子,哪里就稳重了。” 崔老爷一听更是开心,复而又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他如今在长安如何?过两日我们父子上朝去见见吧。” 籍郎现在有升官的趋势,很有可能要派遣到远方,就此他虽有事先透露给我口风,我碍着忆儿的原因我迟迟不曾答应过。 崔老爷看了我和水欣的脸色,也有自己的思量,一个是落魄的国公,一个是地位好似蒸蒸日上的王爷。得陇望蜀这种事崔老爷总是最清楚结果的。 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坐一辆车,莫娘在外头时常留下些记号。我察觉后惊讶得问道:“这要是大雨一冲刷可不是都没了?” 莫娘转头面向我解释:“这几日风高日爽,应该是不会落雨。我怕这深山里的,万一有什么事,夫人还能寻着路好找些。” 说来这也是我第一次进崔家祖坟,陌生不算,还都是山渠,一山更比一山高,一边更比一边陡,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颠簸了多久,我们才来到属于崔太老爷的墓前。 守灵人已经年过半百,却还是口齿清晰,一见到崔老爷就眉开眼笑的。 我得了眼神,立马吩咐莫娘取纸钱,又另外塞了一袋子银裸子给他。 守灵人含笑;“夫人太客气了。” 倒也算是讨巧,一个夫人的称呼避免了喊错口的尴尬。 水欣咳嗽了一声:“老梁,你不会糊涂了吧?” 崔老爷冷着脸扫视水欣:“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水欣一听,立马截住话,守灵人却不以为意道:“都已经九十九了,能不糊涂吗?不过我晓得,你是康王的嫡女,水欣对不?那么这丫头,应该是国公府的嫡女嬛娘了吧?” 崔老爷赔笑:“小孩子不识抬举,说得话都是混账。外祖父,你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了。” 这个话一出,水欣与我均是一怔。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与他祖父是发小,自来最是亲昵。现下他去了,我又是个孤寡老人。来这处守灵,一则养老,二则也还能与他再絮叨絮叨,喝喝小酒。”梁老爷爷捋着长长的胡子,嘿嘿道。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能在这个时代活到现在这个年纪,靠得可不光光是身子,还有大半部分是自己的气度。 崔老爷年纪略微轻个二十来岁,却已经是孱弱了。 籍郎最先笑开:“太外祖父,今儿怎么没喝酒了?” 水欣咬着自己的舌头,嗔怪道:“难怪那么嚣张。”言罢又斜眼看过临湘;“怎么连这个都没查清楚?” 崔老爷细细一听,讽刺道:“这种事,你倘若留心二爷的态度就该自己知道了。打听?外祖父从来不与其他外人多攀谈一句,我母家的兄弟又多远离洛阳,你如何打探?” 我看着梁老爷爷突起的背部,竟有一丝丝心疼:“就这样,在这里守了多久?” 明明看似不灵光的眼睛,却好像能洞察人一般,梁老爷爷倒也直言:“长到连我自己都忘了多久了。” “是十七年。”籍郎脱口而出,随后对着我的惊讶解释道:“祖父是在我七岁时去世的。那一年您老离了儿孙,求我爹要来守灵。” 我比籍郎年纪小,当时正在青州,却好像也听说过这件事。 梁老爷爷眯起双眼,弯着腿,领我们向他自己的茅草房走去:“当年我和老崔是酒友,虽是喝醉给你爹娘定的亲,但是也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崔老爷跟着颔首;“没有您那决定,也不会有孙儿我立在您面前了。” 梁老爷爷挥挥手;“还是一样,别叫外人听到,又奏你一本。” 崔老夫人走在崔老爷的后头,随即附和:“您既有如此担忧,不如就跟我们回去吧。” 梁老爷爷一顿步子,回首看看崔老夫人,再看看身后的我们:“回去做什么?看你们一大家子你争我斗?” 崔老爷很是不好意思,却还是硬着头皮追加道:“总该叫孙儿好好孝顺您老吧。” 梁老爷爷转会正身,自顾自迈出大步:“不去。” 一句话,斩钉截铁,分毫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籍郎安慰道;“曾外祖父一直都这样,清静自由惯了。父亲也不用太自责。” 梁老爷爷推开牌位门房,轻声道:“你这孩子,虽然看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但是对我这糟老头子还是蛮了解的嘛。” 我一听,也不知道自己何事得罪了梁老爷爷。 最后正要进门,却看到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把我愣是半天吓出了一身冷汗。 梁老爷爷佝偻着背移步到我周围:“看什么呢,丫头?” 我手指着那个有些暗黄,却异样干净的话:“这个人是……谁?” 长长的尾音后面,跟随着梁老爷爷的纳闷:“这就是他祖父,我的至交好友。” 我一惊,忍不住倒退一步。 籍郎瞧见,赶忙过来扶住我:“你怎么了?” 第八十五章 凡世 梁老爷爷定定看着我:“你见过?” 我被他洞察人的本事折服,不禁哑然:“我两岁的时候、和家父在龙窟见到过一个雕刻老师傅,当时正刻着佛祖的面相。家父说和我竟有几分相似,便上前询问。岂料……这老先生竟说了一些警示我未来的预言,当时我还小,并没有记得太清楚。” 籍郎想了想:“你两岁,我六岁。可是从我们崔家走了才到的?” “是。”我点点头,平复惊讶,其中最吓人的,还有当时崔曾老太爷竟然知道我前世的事情。 籍郎想了片刻:“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当时你年纪小可能看错了吧。”说完,在我身侧嘀咕:“我曾太祖父在我还没出世就去世了。你应该是看错了。” 兴许是怕梁老爷爷触及旧情,难免感伤,崔老爷清清嗓子错开话题:“嬛娘,香和长明灯都点了吗?” 我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诚恳道:“都是已经安置在灵堂上。各处的词牌都已经命人小心擦拭了。倒是灵堂的内部,我瞧着有松动的迹象。” 崔老夫人知我做事最老稳妥,点点头:“这里的灵堂已经几十年了,是时候该翻新了。” 这话一出,我大体猜到崔老爷和崔老夫人此次领我来祭祖的最主要目的了,当即主动提到:“媳妇还有一些闲钱,自愿贡献出来孝顺祖宗。” 崔老爷默然,顿了顿,转首和崔老夫人对视一眼,满是赞叹得点点头:“才进家门就知道孝顺长辈,真是个可心的孩子。” 梁老爷爷还沉浸在刚刚我的惊呼了,现在忽然听见崔老爷的赞叹,黯然加重语气:“难道那时候我老听着老崔说梦见一个小女孩,穿了一身奇怪的衣服,一直哭一直哭。还有一个少年,坐在一个很奇怪的会移动的物体里面突然撞向了那个女儿……后来,到老崔临终,他还在说,要是自己的孙儿错过了这个女孩,崔家就会一蹶不振继续落魄下去。当时我只当说得是我家女儿,总推责说是谬赞罢了,可现在想想,只怕那个姑娘是你吧?” 崔老爷回味起来:“我似乎也听过祖父提及,但是当时我们崔家也是两难之地,确实是母亲给了父亲方向,才不至于整个家族都站错了队伍。” 梁老爷爷没有搭理崔老爷的话,而是围着我左右转了三圈:“要是老崔还活着,就知道到底是不是说得你了。丫头,你刚刚说你要捐钱整修灵堂?” 我欲言又止,生怕这也是崔老爷另一个坑,可眼瞅着梁老爷爷的淳朴,和他说得那些我前世去世时的场景都没有丝毫瞎掰的迹象,想来应当是实话了,我微微一笑:“有些压箱底的嫁妆也不急着用,先拿出来整修祖宗住的地方是应当的。” 籍郎略有羞愧:“虽然说你是我娶进门的,按理这种东西确实不应该你负担,但现下我们府邸这个境况,也只有你能帮忙了。” 我幽幽一笑,还没说话,水欣就冷声怒视:“籍郎,我也是崔家的媳妇啊?” 那种质问透露着无限的凄凉,半响我叹道:“康王已然是需要你料理的,姐姐还是不要和我抢着一时的荣耀了。” 崔老夫人温柔一笑:“水欣,王爷年纪也大了,哪里还有那些钱财供你挥霍。你往后还是收敛一些吧。” 我一顿,崔老夫人也说得太过直白了。 当即,水欣脸刷白,气哄哄得嗔怒道:“你现在是嫌我了?当初可是你们崔家上赶着要娶我一个县主的!现在呢?为了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庶女就要践踏我如平草了?” 崔老夫人被顶得半句话说不出来,崔老爷虽然有些怼怨自己老妻不合规矩,大庭广众之下就批评堂堂康王爷的嫡女,但是毕竟是落魄的氏族了,竟然还这样无理,崔老爷当即火了:“滚出去!这里头也是你嘶喊的地方?” 水欣生平第一次受到这种冷眼冷语得待遇,红了眼眶,却还是知道分寸的:“是,媳妇知道。” 说完,看也不看我,气哄哄得调转身子离去。 临湘正在灵堂内殿焚香,突然见水欣火急火燎得冲出门去,不由纳闷:“大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崔老夫人更是上火:“你当我们崔家欠你的了吗?当初要不是你怀了籍郎的孩子,我是绝不可能让你这个野丫头进我们府邸的。” 崔老爷卸瞅了一眼崔老夫人,拦截道:“行了,再骂下去,你和她一起给我滚回洛阳。” 崔老夫人闻声,顿时收住了脾气:“我说得还不是真话吗?倘若康王没有以你的性命要挟籍郎,水欣又怎么可能会进得了崔家?” 崔老爷蹙着眉头道:“当时还不是你一直说,反正都有了孙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行了吧,我现在想想,还不知道那个到底是不是我们崔家的孩子呢。”崔老夫人嘟囔着,又道:“琪哥越大,我越瞅着眉眼间和迅贺像。” 籍郎急急道:“娘,一会儿还赶着回庄上呢。” 崔老爷漠然,扫了一眼籍郎,又对崔老夫人道:“孩子这东西,三分随父母,多数还是自己长得。你估计又是疑神疑鬼了。” 我却怔怔站在了原地,看着崔老夫人的背影,她说的话没有错。现在想想,那孩子确实很像卢迅贺。再加上之前……城阳告诉我的事……后面的,我不敢想象。 籍郎上前,碰了碰发憷的我:“还没回神吗?曾太祖父和画上还是有几分差异的。” 原当是以为我还在想小时候的事啊!我微微笑笑:“说起来,你们曾祖孙两倒是有五六分想象呢。” 籍郎莞尔,牵着我的手:“浣儿,你会想陪我留在庄子几日的对吗?” 我一听,极其不舒服得推开他的手,不由微微拧了眉:“崔玄籍,你是不是天天都在想这些东西?我不像你,我满身铜臭,要为劳绩奔波,还有一大家子要愁,这种事,你去找水欣吧。” 第八十六章 奉衣 大致祖宗我早就听籍郎说过一些,太久远的,也不会有人追溯,现下崔家宗族里也只有几个袭爵受县官的还算得上有头有脸。但是说起来,这一大家族的旁支也确实够繁盛的,最远的有到今后的琉球,内蒙,还有一些战死沙场被立了碑的。最要紧的是最原始的祖宗,竟然追溯到了周代,当时老祖宗竟然还是身居要职的上卿,而现下我所在的祖系,也算是最纯正的血缘。 族谱常有二十九尺,足足记录了上千的人名。在籍郎的边上,却是空空如也。 崔老夫人一惊,抬头看看崔老爷。崔老爷也很是吃惊:“这是为何? 宗父捋了捋胡须:“按理说,水欣是县主,籍郎是应该列入皇家宗室的。但是如今康王正处于敏感时期,我们也不好多去派人询问。” 这句话倒是真真说进了崔老爷的心坎里。 照水欣的性子,倘若被发现必定是要翻天的。崔老夫人履布靠近我的身份:“嬛娘,你好歹是圣上赐婚的,现下计入族谱也是应当。但是……这里,你瞧瞧,也只够写一个人人名的。” 我越发心里冷笑,当年崔老夫人和崔老爷上赶着巴结康王,如今人家不过是有一点衰败的迹象就恨不得撇清关系。不过说来也奇怪,不是水欣三年就一点没发现了? 崔老夫人见我呆呆的模样,自当我是喜积于心,随后牵起我的手,热络道:“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以后你们过过好就行了。” 我一愣,有些膈应得从崔老夫人手底心抽出,顺手用帕子擦了一下:“是。” 崔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往日里过激的行为,倒还是识相没再强人所难。 只一会会儿的事,了结了,我们一大家子再往庄子上赶。恰巧进门,林嬷嬷含笑迎着:“真是赶得好不如赶得巧。这衣服刚裁完,不知道两位夫人打算何事动工?” 我全然当没发生过刚刚在祖庙的事,微笑着对水欣道:“姐姐先选吧。” 果然,她压根不领情,当即横了我一眼:“我昨儿已经说过了,我做母亲的孝服。” 我目光掠过去,喜滋滋得一笑:“倒是妹妹我记性差了呢。”说罢我便领过林嬷嬷左手边浅棕色低,驼色花纹的织锦布。 临湘瞧着,很不放心得对着水欣叮嘱道:“奴婢瞧着二夫人好似胸有成竹呢。” 水欣闻声,侧首瞥了一眼临湘,低低咒骂:“我沉不住大抵都是被你带坏了。她要是真有本事,当年就不会拿小丫头做得荷包给娘了。” 临湘一怔,默默垂下脑袋跟在水欣后头。 莫娘待到我们进了庭院,才打抱不平:“不就是天生命好了一点,凭什么老是狗眼看人低?” “你都说是狗眼了,还在乎高还是低干嘛?”我凑近锦布,端详着纹路,略微嗅了嗅:“老爷的衣服都是用檀香熏的吗?” 莫娘顺着我的疑问看来,缓缓摇头:“这点我还真不清楚,要是凝香姐在应该能知道老爷的所有喜好。” 我轻抚着布面隐隐泛出来黑色墨晕的图案:“还好,林嬷嬷有心,给我选了一块成色容易搭配的,要不然,这孝服做得必定也不能穿。” 莫娘端详了一会儿:“这花头已经够美的了,总觉得修什么都好似会夺那风采一样。” “诶,我又何尝不知道。但男子的衣裳,素来刺绣得极少。现下还要我临时起意当真要费好些功夫呢。”我一走,眼里就在瞅瞅周围的风景。 那团黑色的墨晕像什么呢? 略微又等了一会儿功夫,我实在想不出,却眼瞅着天色暗下来。 莫娘心急如焚,在门口又是张望,又是叹气。 我实在无法只得问道:“怎么了?” 莫娘也有些局促,咬了咬唇:“大二夫人都快绣完了,夫人,你还不提针啊?” 我正抱着衣裳发怵,现下真是一点想法也没有,总觉得秀什么都会糟蹋了好好的一块锦缎。 临湘应当是按水欣的吩咐来打探消息,忽见我在窗口一阵未动还依旧发呆不禁贼贼笑道:“二夫人可别是病了。” 莫娘到底还是有些见识,想来也不可能就这样被临湘鄙视下去,回击道:“越是珍贵,再越不会轻而易举动手。只有那些不用心的东西,才会急着胡来呢。” “你!”临湘急得直跳脚,却是说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话来反驳,只得吼道:“这时辰可是二爷订的,倒是二夫人要是交不出什么像样的活岂不是叫二爷丢份?我们夫人不过是怕二爷丢脸罢了。” 莫娘莞尔:“这就不劳大二夫人费心了。二夫人自来清楚自己的能力,答应了二爷就绝不会辜负二爷的期望。倒是只怕我们二夫人的东西拿出手,生生把大二夫人的东西比下去了。” 我听着火药味当真是越来越浓,不由得咳嗽了两声,不咸不淡道:“莫娘你有功夫在门口闲扯,倒不如过来给我扯线。” 莫娘上前,诶了一声,便也没说什么相送的话,大闭房门。 我瞧着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比的,只不过是讨两位老人欢喜罢了。” “夫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人分明就是等着您出丑呢。”莫娘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我这回倒是一怔:“不就是烟雨蒙蒙时的山吗?” 莫娘这回倒是真怔住了,忙道:“夫人,你说什么呢?” 我灵光一闪,赶忙铺开衣袖和衣面问道:“你看看,这隐隐约约的图案像什么?” 莫娘眼珠子转了老半天,还是漠然,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得瞎猜道:“松树?柏树?” 我想想,倒好像又有那么一点想象,稍顷,便抹开墨,在纸上先构思起来。 莫娘支着脑袋张望,倒吸一口气:“夫人,你就绣这么一个简单的图案?” 我头也不抬,重重颔首:“是啊,你去捻线吧,两股做一根,纯色,大抵比这个淡色深那么一点点。” 莫娘想想,有得做总比空白着好,便一五一十按照我的吩咐来。 第八十七章 绵绵细雨长 掀起帘角,籍郎走进门见我一手拿着针线,一手在布上勾画很是吃惊:“你还会两手开工?” 我绣了一个下午,眼睛早就酸涩了,现下他走到我的面前,我都酸得睁不开眼睛。 籍郎目光掠过我布面上的纹路,再没有看第二眼,只对我道:“为什么不把忆儿的名字给他们?” 我低垂着脑袋,孜孜不倦:“为什么要给他们?” “你不想他做我们崔家的嫡长孙吗?”籍郎镇定道。 我一样平静,坦然得绕着针:“不想。忆儿有他自己的本事,不需要,崔家这些莫须有的光环。” 籍郎复而又追问:“既如此,你当时何必回来,与他在外面不是一样过?” 用力过猛,针扎到了我的手指间,来不及喊疼,我就已经先心惊了,随即抬头望着他:“你意思说我不该回来吗?” “没有。” 我与籍郎对望,却是只言片语都说不出来,籍郎颤颤巍巍道:“你不知道当年我听到那个‘死’字是什么感觉!我宁可你和王元宝远走高飞,也不想你葬身火海。等我赶上尼姑庵的时候,风卷着残灭的火星吐着灰烬,虽然火势已歇,我却还是一间一间得去翻去找你。可放置你的棺材是空的,而在棺材边上却躺着一个身形和你相仿的女人烧得面目全非。当时我仿佛至若于一片死寂之中,焦愁的尸体叫我双腿瘫软。疼痛至极已经不能形容我最真实的情感了!” 我以为话到此就会停止,却不料,他又动了动嘴唇艰难道:“可是后来,山下的守卫,说看到狼牙帮的人趁乱火急火燎得带着一男一女往城中赶,我想来想去总还是相信你活着!可是你宁可舍弃国公府,舍弃对你至亲至爱的二嫂,也要偷偷隐姓埋名,埋藏在王家……浣儿,你告诉我,你到底回崔家是为什么?” 我隐隐发颤的双膝在告诉我,籍郎一定知道了什么滔天大事!可我扪心自问,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害过崔家任何人的事情。 对上籍郎的目光,我笑了笑:“忆儿终究不能以私生子的名义活着,我回崔家是必然的事。” 籍郎抖着齿,定定看我:“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是为我吗?” “你好短短的又发什么疯?我和你说过了,你要求我对你还想以前那样,除非时间倒流。不过,就是时间倒流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我沉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籍郎怔怔得发笑:“所以,你用半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弄垮崔家是吗?李三全的事,也是你有意借王元宝的力吧?” 我不过仓促之间,就转过了许多个解释的理由,可所有的谎话到了嘴边都化作乌有:“如果你爹不贪心,就不会着我的当,这些钱,我也是正正当当赢来的。” 籍郎垂手而立:“赢?你一分钱没用,全靠一个空头的银票,换了足足十万两白银,这是赢还是骗?” “如果你已经查了,那你更应该清楚,当时白字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要借钱,就要还钱含利息。而且,你怎么不问问你爹,为什么要好的李三全不借给他?反而要跑来跟王元宝借?”我把说得含蓄,籍郎却羞红了脸。 “李家和王家的事,用不着你联合着外人计谋我们崔家。”籍郎自觉理亏,再说不出话。 我一见他开始眼神闪躲,就收了情绪,满溢玩笑般的笑容:“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甘心,只管去和你爹说。倘若觉得是我骗了钱,那就只管去衙门里告我,告完了再休妻也是一样的。” 我轻轻捻起针头又开始绣起来,籍郎眼瞅着外头天已经漆黑一片,上手拦我:“你在绣下去,眼睛都要瞎了。” 我似笑非笑:“你一会儿质疑我,一会儿又关心我,崔玄籍,麻烦你以后想想好你打算和我怎么相处再来和我说话。”我顿了顿,讲针送到了下手,复而又往上提,神态平和得扫了他一眼,语气也不凛冽:“我不是没想过崔家嫡长子的事,但是……我觉得琪哥是无辜的,至少忆儿不稀罕那个位置。” 淡然的背后是惊颤,籍郎再次心生愧疚,沉寂得生出了畏怖之意,再次一怔:“你别绣了。我也是刚刚气糊涂了。” 我并不松手,只若有若无的说道:“我这里没饭,今夜也不方便你留宿。” “我只待一会儿,一会儿就走了。”他明显放低了语态,却换来我一声不咸不淡得“嗯” “没想到你还能赶得及做出来嘛。”水欣撇着眼,冷笑。 我与她共排,并没有过多得在意她的话,只诚恳道:“娘,媳妇过来请安了。” 林嬷嬷闻声,赶忙走来打开:“老夫人早起了,不过今儿风大,才没有开门。” “是啊,一路走来,樟树叶子都吹落了不少。”水欣热络得笑说。 我一反常态,只乖觉得跟在他们背后陪着。 林嬷嬷被水欣这么高调的簇拥着,反而有些不自在,很是刻意得疏远了水欣:“大二夫人,二夫人在此处候着吧,老奴进去禀报。” 果真,水欣又抢先含笑宽慰:“不忙不忙,林嬷嬷慢慢走就是了。” 莫娘听到这句话,不禁笑出了声:“又不是上山上叫,有什么要慢慢走的?” 临湘嘲笑得望过来:“你知道个什么?宫里的规矩可都是端庄有度的,那走路岂不是要慢一些?” 我蓦然,不想与其在这上面做过去计较,但是水欣就是不肯放过,转身对着我冷笑:“这种规矩,有些乡下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莫娘被她那戏虐的讽刺刺激到了内心,可又不能发作。 我不禁庆幸,还好莫娘够冷静,不然只怕又要成为第二个巧人了。 水欣悠悠笑道:“妹妹今儿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担心做得东西上不了台面,叫两位老人家好一顿骂?” 我道:“自然是比不过姐姐的。” 莫娘乖觉得跟在我的身后,再没有多说。 水欣一件我们主仆两分明不愿搭理的姿态更是来火,恰此时崔老夫人缓缓而出:“说什么呢?一大清早,就听到你们声音了。” 我与水欣不分前后,一同福礼,崔老夫人看在眼里频频点头:“看来昨儿一顿骂,水欣改了不少。” 我退在一旁,让水欣先开口道:“好是要娘教导啊?媳妇这点性子要是叫外人只怕再被害了。” 崔老夫人又是尴尬又是浅笑:“你知道是为你好的就行了。” 崔老夫人抬抬手,临湘和莫娘分别端着匣木盘子上前放在崔老夫人右侧的桌子上。 “嬛娘,你不是会沏茶吗?这一罐子是昨儿刘庄头他们新炒来的,你瞧瞧,给我泡杯茶吧。”崔老夫人满面和风,对着我盈盈笑。 水欣一愣,很是不服气:“要不我来泡吧,妹妹昨夜睡得晚,可别劳累了。” 崔老夫人坐定,,一叹气:“都怪籍郎,要兴师动众的。不然也不用你们连夜赶工。” 水欣见崔老夫人也没有推辞,就上前抢了我手里的水吊子,温柔一笑:“二爷想尽孝心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做媳妇的,平时也不知道多忙忙,要不也不用这么赶了。” 好一句一损俱损的话,到让我之前做的功夫都给她嘴皮子碰碰就抹杀掉了。 不一会儿,水欣摸清了工具的使用,轻车熟路得沏茶,茶香扑鼻,崔老夫人喜滋滋道:“难怪老爷对这罐子茶赞不绝口了,还没喝就已经先闻到甜味了。” “可不是吗。”水欣有意凑近茶壶,仔细闻了闻,又送到崔老夫人面前过滤一下。 崔老夫人轻轻笑叹:“可惜啊,当时没去康王府上,不然就能看到你们姐妹间的斗茶了。” 水欣哎呀一声,感叹道:“妹妹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和我比量一番,解解娘的眼馋?” 我笑道:“姐姐技艺高超,妹妹就不献丑了。” 说完,我只觉得胃里头好像翻江倒海的。 莫娘立马抽出腰间荷包里的话梅递了一颗给我,崔老夫人眼睛尖立马问道:“想吐?” 那美滋滋的表情太过鲜艳,我赶紧打消崔老夫人的期望:“娘怕是误会了。是昨儿个夜里起风,我又撑了一会儿受凉了。” 崔老夫人叹出一气:“你啊,养好生子给我们崔家早日开枝散叶是真。” 水欣斟茶的手突然一抖,崔老夫人转向瞅瞅她,又自觉得闭上了嘴。 我一时纳闷用眼神示意莫娘,莫娘得到我的指令,定定点头。 崔老爷正洗漱完而出,见到水欣在斟茶不由蹙眉:“怎么可以用温水洗涤?” 水欣一愣,才惊觉自己拿错了壶子。 崔老夫人含笑道:“是我说了话,让她分心了。” 至此,崔老爷没再多问,倒是对桌上的孝服感起兴趣来:“都好了?” “可不是吗?两个孩子连夜做出来的,你赶紧瞧瞧呀。”崔老爷轻抬手,林嬷嬷便上前小抱着衣裳张开。 崔老夫人一惊,转而恢复平静,没有说话。崔老爷却是好似在透过衣裳看别的东西一样。 我心里纳闷,便伸出一点脖子偷看。 第八十八章 绣会 水欣得意妖娆回一媚笑,低低娇羞的说道:“看样子父亲是对欣儿的绣工不太满意啊。” 崔老爷放下孝服,猛地一抬头,并未说话,直盯盯望着水欣却是对着我冷声说道:“我听籍郎说你连夜赶工做出来的?” 我一惊,真是恨籍郎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随后只敢提起桌上的孝服,小心翼翼地展开,含蓄道:“倒没有二爷说得那般心酸,只是聊表心意的东西,马虎不得。” 崔老夫人目光掠过,看着我手上的孝服,再三说道:“你可知,这不光光是你们姐妹间参比绣工的事,更是为你们孩子争取崔家世子的机会。” 水欣脸色微红,却还是隐隐透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情,崔老夫人讲这一切都尽收眼底,默契得和崔老爷对视了一眼,含笑说道:“虽然比不上康王身上的光环,但是如今籍郎功名利禄在身,我们崔家再添世爵不是没有可能的。” 此话一出,我大抵才了解这崔老爷审视的目光是为何了。相比较水欣的技艺,我此次绣工可算略有一程胜出,但是从整个耗费的工时,钱财来看,明显水欣染泡过的紫藤细线更是和两位老人的喜欢。 我淡定而又含蓄的一笑:“二爷昨儿和嬛娘提过一嘴,但是嬛娘的态度,想必父亲应该已经知道了。” 崔老爷眉头一蹙,坦言:“你当真对世子的位置没有想法?既如此,你又为何重回崔家?” 崔老夫人一脸不确信的看着我,我迎着崔老夫人审视的目光不咸不淡道:“不拘过去到底有什么误会,忆儿到底是两位大人的子孙,而嬛娘只要是活着,哪怕是一天都是崔家的媳妇。” 水欣这会儿倒是怔了怔,原本想着今儿主角一定是自己唱了,却不曾想到两位老人在自己作品上停留的目光都不及对我的审视,为此赶忙上前,倾身一拘:“都是一家人,什么死呀活的,妹妹也不怕大清明的日子里说这种话晦气。” 林嬷嬷仔细看着崔老夫人斟茶的细小动作,揣摩着态度,附和道:“这大二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一条心为了崔家繁荣昌盛,老爷,老夫人可真是有福气着呢。” 崔老夫人干笑了两声,也没敢在崔老爷发话前偏袒谁,但想着水欣背后康王的落魄,还是很为崔老爷的决定捏了一把汗。 我本以为崔老爷会顺势讲下宗室继承的决定,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只点着自己孝服端详着,低低道:“来人,服侍我穿上。” 崔老夫人一惊,速速挥手:“还傻站着干嘛?” 稍顷,正值外头风云色变,崔老夫人一时感叹:“好衣裳穿多了,忽地到对粗布麻衣感起兴趣来。” 林嬷嬷斟着茶往崔老夫人面前的白玉浮雕茶碟里送,略略一低:“这两年老爷的性子越发善变,捉摸不透也是正常事。” 水欣还沉浸在崔老夫人刚刚一句无心的话中,愣是狠狠瞥了我一眼。 莫娘低着头,不禁叹出一气低低道:“总算是崔老爷没有生怒,也不知二爷为何说那么一句话。” 我对她微微一笑:“什么事,回去再说。” 莫娘缩回身子,规矩的跟在我后面:“是。” 堂中,光线微暗,门缝里透出依稀光亮,顷刻间,连着崔老夫人都倒吸一口气:“当真是佳品。” 水欣动了动嘴唇,却是受不住的心疼,恶狠狠望着我:“屈突氏,你不会次次都有绝地逢生的本事的,你等着。只要有人抢了我儿的一切,我都会不惜代价的抢回来。”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闲着,顺手,打翻了崔老夫人面前的茶盅,作势摔在地上,哭红着眼:“妹妹,你这是为何?” 崔老爷蹙着眉,冷声:“都是傻子吗?还不快扶大二夫人起来?” 林嬷嬷最先反应过来,示意我,柔声道:“估摸着二夫人也是站得腿酸一时间没注意就碰着大二夫人了吧。” 水欣故作撒泼,顺便用举起带有血丝印子的嫩手呼喊着:“妹妹再不仔细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叫我破了像啊,这还要见祖宗亲戚呢。” 我一时无语,真真叫无言以对,她句句话暗藏玄机,崔老爷和崔老夫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崔老夫人红着脸,瞅瞅我,又瞅瞅水欣:“你先回去上药吧,这点小伤用不着你大呼小叫的。” 此次,水欣倒是一下子乖觉了很多,饶是如此委屈的水汪着眼眸,语声娇怯:“妹妹也是一时无心,母亲和父亲就不要太过苛责了。” 崔老夫人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愣是过了好些时候,才回道:“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说完,临湘识相得上前扶住自己的主子,规劝道:“崔老爷的脸都铁青了,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你懂什么,要得就是他气得不起,夸不得,骂不得,再怎么样,我身份在这里,总不能叫他们乱了秩序。”水欣素来就不是善茬,临走时,对着我好生好意的提醒道:“不要想着就这点甜头就能换了世子之位,没有我的首肯,崔家的人做什么决定都是放屁。” 莫娘见不得水欣的嚣张,却又碍着我的眼神冷静对待,只默默牵制住我想要暴走的脾气。 不过我到底不是三年前猛撞,手无还击之力的自己,恰此时后知后觉,刻意提高音量说道:“姐姐怕是误会了,刚刚不是临湘的腿软,磕着了吗?” 莫娘被我这没由来的一句吓了一跳,不过还算反应迅速,很快又道:“临湘姐姐是站在大二夫人身后的,大二夫人一定是没瞧见。” 低沉压抑的气氛里,崔老爷咳嗽了一声,随后我赶忙站到两位老人的身边。 崔老夫人寒暄着拍拍我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种性子,有什么委屈,你可一定要说啊。” 我倒也不胜在意,只微微一笑,崔老爷似有所话说得望着我,我便轻轻拉开椅子,坐在他们下手。 崔老爷扯扯衣服,坐定在崔老夫人的右手边,开口直言:“嬛娘,你现在还有多少存钱?” 第八十九章 清明 春风吹堂过户,直逼我脸颊时,我只感受到了东风残留的寒意。 崔老夫人见我一直没有说话,便故意清清嗓子追着崔老爷的话,加问道:“按理说你再进崔家,那些陪嫁应该重新点算的,可我和你家大人也不想做得太不近人情,便对你领回嫁妆的事真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正是如此说,反倒显得我一系列行为先冠上了不孝的名头。现下我只要为自己辩解一句便是大不敬,乘着祖宗长辈都在祠堂里,这两个老的想怎么收拾我都可以名正言顺。 但是我想如今康王倒台,反观我们屈突氏,反倒多了一个侯爷,想崔老爷也不会糊涂到拿我寻事。可即便如此,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呢? 我倒也不急,只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副为难之色。 崔老爷故意屡屡花白的胡须,斜视了崔老夫人一眼:“嬛娘自来懂事,这点道理哪里用得着你多说?” 我望着崔老爷身上穿的孝服,眼神渐渐黯淡下去,院子飘飞的树叶瑟瑟发响,恰好掩盖了崔老爷喝水叹气的依稀声音。 崔老夫人看着我继续装聋作哑的样子眉宇间浮现出些许的担忧:“嬛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次,崔老爷再没有过多阻拦崔老夫人,而是顺着焦急的心思热切得盼望着我。 万众瞩目之下,我还是怯弱了一分,恭恭敬敬道:“些许还有些,也没清算。若是大人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嬛娘就是了。” 得此一话,崔老爷略有一些失望倒也不胜在心,但是崔老夫人当即就红了脸:“怎么会就些许呢?我听闻国公爷在世给你的陪嫁就足足价值有五千两。更别说那两个庄稼地了。” 莫娘脚跟子酸软了一下,鼻腔里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上前牵住我:“夫人那些钱财可都是留给小少爷的,夫人三思。” 崔老爷面色一下青了又红,咳嗽了一声:“说道庄稼地的事,我听闻你有个得力的护农,可是叫陈三?” 我顺着莫娘的手接过茶盅,自觉站起来给崔老爷添茶,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蹙起了眉头说道:“原先倒也想过叫陈三来崔家庄子上看看,想想对策。可是刚巧不巧,他家孩子得了急症去了。” 我说的声音极轻,却是道出了无限心酸。 崔老爷想到那陈三领来的孩子自己还见过一面,便神色微凝:“前段时间还来我们府上做客,怎么这么突然?” 崔老夫人眼瞅着话题被扯远,可有偏生自己不能干巴巴提出话,只得把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搓成了拳:“老爷,别人家的事,做什么问那么清楚。” 我眼神动了动,加紧道:“说来也正是那次来我们府上做客,回去后就落了病。” 这样一下子,崔老爷,崔老夫人都禁了声。古来对喜对丧最是要紧,如今好端端一个虎声虎气的孩子就这样淹了,崔老爷崔老夫人心中多少有些余悸。 “莫不是我们府里不干净吧?这些年鬼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崔老夫人念念有词说道。 闻声,崔老爷横了一眼:“什么胡话,我倒觉得是那些活人有不干不净的。” 崔老夫人面如素缟:“这些年一直也都是水欣管理的府邸,能有什么事。” 崔老爷扫了我一眼,不咸不淡道:“籍郎不近女色我倒是知道点,但是身边的丫头什么时候断胳膊少腿了?水欣管事之后,东苑何时不是乌烟瘴气的。” 说真话,我当真是高兴崔老爷能看清水欣的本质,可又难保崔老爷说这一番话不是在试探我。 “大人,嬛娘也有错。”我刚坐回凳上,复而又缓缓站起。 崔老夫人眼皮一跳,我慢慢跪到崔老爷跟前:“因为嬛娘的思虑不周,没有处处为大人,大家考虑。” “你起来吧,都是过去的事了。怪谁都没用。”崔老爷淡淡道。 听着崔老爷这口气,看来对忆儿的事,他多少还是生了怼怨。 崔老夫人轻轻酌了一口茶,神态略有一些烦躁:“既然没什么事,你就先屋里休息吧。我瞧你面色蜡黄的,也不知道你都忙些什么呢。” 如果是往常我一定会不知轻重得甩手而去,但是现下,即便是为了忆儿,有些时候我也必须俯首认错。 崔老爷面对我乖觉的认错姿态很是惊讶,喃喃道:“往事就别太放在心上了,既然难得出游,就叫二爷带你好好在周围走走吧。” 我声如蚊呐,神色镇定的应着,便领着莫娘安安静静退下。 临走在门口,崔老爷似有似无的声音飘来:“不管刚才是不是故意的,水欣那里你都应该去看看。” 声音夹在在冷风里吹来,崔老爷明明看得最是清楚,却还是依旧不相信我。 想到这里,我不由一阵心酸。当真不知道,没有忆儿,我留在崔家是为何? 莫娘蹑手蹑脚地推开屋门,最先收起了晒在院子里的床单。 “看这个天气,一场大雨又是避免不了的了。你晚些取一件袄子和蓑衣送去二爷那。”我极其疲惫得拖着步子回到屋里。 莫娘呆望了一眼,良久才道:“那大二夫人那里……” “我不去了。” 说完,我关上门,只一个人坐在窗边,静得出奇。 硕大的院子里开满了大大小小杜鹃的花骨朵,也不知道长安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忆儿有没有生过病,会不会有什么不适应的。 “夫人,梁老爷在正堂寻您。”一个小丫头低着头,愣是不敢瞧我,低低道。 我随手拿了一件狐皮斗篷披在肩上,对着小丫头说道:“是我年纪大吗?怎么总觉得怪冷的。” 随后,院子里的其他丫头都窃窃笑了起来:“还想爬床呢,这点心思,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我一面自己披上衣服,一面望着那丫头在风里穿着单薄,却还是哆哆嗦嗦的身子,沉沉道:“回去添衣裳吧,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丫头被我这一句无心话竟说得红了脸,随后又偷偷擦起了眼泪。最后飞也似得跑走了。 至始至终那丫头都没有抬头叫我正眼看到一下,我招过莫娘多嘴问了一句:“那丫头是庄子上的?” 第九十章 隐瞒 莫娘扫了周围的小丫头一眼,复而跟在我身边低声说道:“到底不比在崔府内都是凝香教训的丫头。这里上至管事婆子下至贴身丫头都是嘴皮子碎的。” 我难得见莫娘如此不淡定,我不过是随随便便问了一句闲话,她竟真生了几分怨气。 我穿上衣裳,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好的姑娘家,没几个人会愿意爬床给人家做那个出气筒的小妾。我看那丫头畏惧的狠,想必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吧。” “夫人总是替别人说话,可有人为夫人说过好话?”莫娘愤愤不平的放下茶盅,在瞅见院子那几个依旧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丫头更是来火,怒骂了几句:“不识相的东西,夫人好说话你们就都当命令是耳旁风了吗?” 我没想到莫娘还有这般泼辣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再看院子里那些哆嗦着脚散开做事的小丫头们,一切我都默不作声得看在眼里,暗暗赞许。 “嬛娘,你快过来看看。”梁老爷坐在正堂中央,眯着眼仔仔细细琢磨着手里的竹简。 我一时无语,这古文的字我还是识不得多少,只能凑趣伸长着脖子张望了一眼。 “这是《九域志》吗?”我一惊:“这可是孤本?” 梁老爷嘿嘿眯着眼笑:“果真,还是你识货。这东西,连籍郎都没见识过。不过,倒也算不上孤本,这是我从当年同窗那里抄写描绘而来的,里头我又添了不少地域。” 我附和着笑了笑,却是眼睛落在那个叫姑苏的地方移不开眼睛。梁老爷捋了一下胡子:“你去过?” 我低下眼眸,莞尔一笑:“姑苏城外寒山寺,我不过是听以前父亲提过几次不曾去过。” 梁老爷哦哦了半响,却明显不相信我这套说辞。不过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不置可否得提起了正事:“我本是不相信鬼道神说的,但是现下想想崔老临走前念叨的那些话,不信我也得信了。” 我扶着锈纹的红木桌,腿略有些浮肿,梁老爷直言相问:“你可是身子重了?”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我,迅速回答:“是。”但是面对着梁老爷眯成缝的眼睛我又后知这身子重并非我所理解的疲惫。可是话一说出,如何收回? 过了好些会儿,他看着我刻意束缚住的腰围挑了挑眉,倒不怒反笑:“你谁也没告诉?” 我局促得退了两步,根本不愿意再说下去。 可偏生这次,梁老爷不再像之前那般好说话,而是揪着我不放,死死盯着我。 算来算去,这孩子也是梁老爷的子孙,他会有怨气也是应当的。 “日子还浅,本想等胎稳了再告诉他们。”我牵强的解释着。 梁老爷轻轻抿了一口茶,收起竹简:“籍郎那孩子呢?怎么一天都没见着了?” 莫娘偷摸抬了一眼,忐忑得抢着话怪罪:“还不是被大二夫人拽着呢。连小丫头都赶着法欺负夫人。” 梁老爷眉头皱了皱:“我管孙儿的事多少是有些逾越了,但是何氏我还是能说几句的。” 我心头一紧,硬着头皮解释道:“大家并不知情,我是怕万一有什么事叫她老人家操心了。” 崔老夫人知道了根本不会故我身子好不好利索了,只会想尽办法把我肚子里的孩子保下来。如果没有忆儿,兴许我就会将错就错了。可是现在的我,不能那么自私,也不能那么愚蠢,处处都要留心。腹中这个孩子,也许不留下会更利于我和忆儿。 梁老爷将我一切惴惴不安的表情尽收眼底,默默砸吧了两下嘴:“算了,算了,天高皇帝远。我帮得了你一时,也帮不了你一世。你是聪明人,会如此做一定有道理。” 我听到如此,心里一松,脸上立马浮出了几丝笑意,但很快又散去,眉宇间露出了几分担忧:“二爷也不知道呢。” 这样一来,梁老爷就直接惊得说不出话了:“他们女人家不知道倒也算得上是有些理由,但为何连籍郎都不告诉?你可别再告诉我什么要等胎坐稳的闲话。” 我知道梁老爷多少是对我如今的行为有些看不上眼了,可这紧要关头,如果告诉了籍郎,那总会有风声流到水欣那里。如果这件事当真由水欣告诉了崔老夫人,那我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比死更难过。 实在无法的情况下,我脸皮一厚,只能努力装出无奈的模样:“这孩子有的突然,但是我若是告诉了二爷一定不会让我跟他们来庄子上。忆儿这孩子跟我吃了不少苦,受得委屈更是数不胜数。如今有家不能回……外头人说忆儿是私生子……那孩子受尽了委屈回来却还不告诉我。” 梁老爷眼眸一暗:“所以你就连籍郎都瞒着,倘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呢?你可知道你肚子里现在怀着的也是你的孩子。” 我愧疚得低着脑袋,梁老爷没有说错。怀孕初期,我这又是爬山,又是坐马车的,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伤及胎儿,可是顾此失彼,忆儿上族谱是我回崔家的最主要目的。如果我因为这个孩子而留守崔家,那水欣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忆儿除名。 望着我又是无奈,又是心酸的模样,梁老爷慢慢移动身子靠在椅背上,摇摇头:“我还是老了,有些事不想管也管不动了。你回去吧,记得,早些和籍郎说。” 我微倾身子刻意放低姿态:“嬛娘知错,只要一回到洛阳就会和二爷和大人大家说的。”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有分寸。行了,既然有了身子就早点回去歇着吧。”梁老爷挥挥手。 莫娘挽着我,规劝:“夫人,一会儿就该变天下雨了。” 我眉宇渐渐疏开,委婉道:“梁老爷可是找二爷有事,我派人去寻他?” “不用,你只管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 刚出正堂,莫娘就长长输出一口气。 我很是纳闷得瞧着她:“莫娘,你今天似乎有些事瞒着我。” 莫娘眉眼一跳,遮遮掩掩道:“没……没有啊。” 第九十一章 排挤 莫娘搅着手里的帕子,吞吞吐吐了半天,又是红眼,又是气得跳脚。我大抵心里有了些猜测,便对莫娘低声道:“不拘这事有多棘手,你总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好想对策不是吗?” 此番话一出,莫娘眉宇终于舒展开来,却依旧有些后怕道:“那夫人知道了可不准往心里去。不管您这腹中的孩子还要不要了,但多少您不能伤着自个儿。” 我含笑:“你觉得现在除了身关于忆儿的事,我还能因为谁而难过伤及自身吗?” 莫娘恼首,微微动唇:“今儿来屋里的那个小丫头,被大二夫人抬了姨娘。” 我默不作声得往前走着,笑道:“就这点事,你还要纠结半天?” 莫娘见我真没放在心上也就叹出一气:“可偏生,那丫头大言不惭得给自己题了一个名。” 我略有些意外。 “还是汉有东方曼倩,萧长倩的倩。”莫娘恨恨道,又接着说:“要不是奴婢刚巧送衣裳去大二夫人那里,怕是大二夫人一定会同意了那幺蛾子的。” 我只觉得莫娘稍有些小肚鸡肠了,倒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大户人家,丫头那么多,重名的几率大着去了,难不成你要为了那几个小丫头把自己一生的名讳都改了吗?” 莫娘头一低,忍不住道:“估摸着明儿就该上报个两位大人了。夫人您看?” 我悠悠得看了眼被风吹散的桃花瓣,因着雨黏在岩石上,心想,连浮萍都要奋力争斗一下不那么容易的死去,可我呢?当真就要这么得过且过了? “夜里送些像样的首饰去那个丫头那里,再好好谈谈心,了解一些情况。”我顿下步子,慢慢弯曲了背,上手把那些花瓣一点点全部剥落在泥土里:“我眼瞅着那丫头的模样倒和我有几分相似,进了崔家的大门,顶着我的名讳,对我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 莫娘接着我的话道:“不能白白叫大二夫人得了便宜。奴婢知道怎么做了,夫人放心吧。” 此时我只恨凝香不在我身边,不然我就好叫她把这个丫头的祖祖辈辈都查一遍。这贸贸然就能留下一个和我长得如此想象的女子,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有心而为之。 第二日清晨,雨后初露的嫩芽吐着清香,我心情也别样的欢快,自然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敢多了几分笑颜。 “崔老爷前脚刚出了庄子,大二夫人就领着人去崔老夫人跟前报到。”莫娘看着我照顾兰花极其用心,轻声细语道。 我放下剪子,仔细查看泥土的湿度:“看样子又有人偷懒了,让花匠过来,看看有多少盆花的土都没有换。” 莫娘一愣:“是。那倩娘那里的事呢?” 我一面往屋里走,一面换下自己身上的罗衫:“现在这个时候去,应当是刚好的。” “你没听说吗?高家的嫡女也来我们庄子上做客了。” 我与莫娘刚穿过长廊,就听见几个小丫头在茂密的松树下窃窃私语。 “要说,那二爷也真是好命。一会儿王爷的女儿,一会儿侯爷的女儿,这下子,连带着高官的女儿都紧跟着倒贴了。” 莫娘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个私语的小丫头闻声看来,命都吓去了一半:“奴婢见过二夫人。” 我笑了起来:“只是听说呢,还是当真那高家的姑娘来了我们庄子上?” 一件穿紫衣裳的小丫头看着年纪稍大些,上前一步:“高家马车已经停在了偏门,人应该是来了。但是到底是高家哪个姑娘,奴婢也没有亲眼瞧见。” 听后,我挥挥手,两个小丫头像逃似的消失:“还好是二夫人,要是大二夫人,只怕我们现在应该是皮开肉绽的了。” 莫娘立在我的右手边,扭回头对我道:“那夫人现在还过去吗?”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跨出了步子:“你先不用跟我一道,回屋去,把前些日子首饰铺子送来的白银镶钻双镯子带过来。” “这不是就来了一个姑娘,怎么要带两个?”莫娘不解。 我深吸一口气,低低道:“卿娘算起来还是我弟媳,可多少碍着崔老夫人都不能去看她。这镯子我本就有意送去给她的,现在艺娘来,也不用我多跑一趟遭人闲话。” 莫娘颔首。 还没进门,我就听见里面此起彼伏得笑声:“你别看二爷现在一本正经的,小时候也没少干坏事。” “可不是,那会儿我也没什么兄长,就跟着二爷到处乱跑。二爷也坏,一旦惹了事就往我们身后一躲,江少爷也没少给他背黑锅呢。” “原来籍哥哥还有这些趣事呐。” 林嬷嬷侯在门口,见我进来便悄悄移步到里头,崔老夫人瞧见了便眯着眼笑道:“来了可有一会儿了?” 我乖觉得羞涩往里头一站:“没多久。” 崔老夫人也没过多介绍,想着我们姐妹间互相也是了解的便只摆摆手:“今儿我们几个就说笑说笑,你也不用拘着,做吧。” 果真,来得是艺娘,见着我颇有些局促,但恰好中间隔了一个水欣,便也就侧身行了一礼。我既然瞧见了,必当也是得回礼的。 “要说还是子波最是讨人欢心。”崔老夫人端着茶盅回味往事,淡淡道。 水欣想了想,说:“那可是老夫人不了解,大表哥可是最会装的。小时候,那些爬墙头,往人家院子里投石子的事可都是大表哥起的头。” 林嬷嬷伺机给我送了杯茶,眼光有意无意的落在门边上侧身坐在凳子上的丫头。我看着那对再熟悉不过的灯红耳坠,再仔细打量那丫头的模样。对着林嬷嬷含笑着点点头。林嬷嬷见我没有什么不适又或者愤恨的样子,一口气终究放在了肚子里。 我回过首,继续望着水欣,崔老夫人,艺娘聊那些往事。艺娘不似小时候拘谨,现在跟着水欣附和着崔老夫人说两句倒也聊得热火朝天。那些掏鸟窝,下水田的事,谁小时候没偷摸干过。但是像这般正儿八经得细说,我倒真没几分兴致去插嘴。水欣半分空隙不给我留,颇有种想冷落,排挤我的意思。 第九十二章 溺 “茜娘,你在看什么呢?”艺娘略有些尴尬,却还是问了一句。 恰此时,水欣跟着崔老夫人进屋换衣裳,我正想着怎么回答,那边另一个倩娘就紧张得坐不住了:“奴婢没有看什么。” 艺娘楞了半响,更生尴尬:“是我叫错了口,妹妹别激动。” 我把艺娘一举一动里的鄙视都记在心里,说是自己能接受小妾的名分,可现在你自己看小妾的眼神,不也透露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吗? 这样想来,我也只是单纯觉得倩娘可怜,顺嘴就帮了一句:“这丫头一直呆在这庄子上,崔府里的事应该是知道的不多。艺妹妹就不要多怪了。” 话音刚落,外头的竹子就被风吹得瑟瑟发响,艺娘牙齿间碰撞出了几乎微弱的音调:“怎么不见姐姐身边的丫头?” 倩娘一个机灵,立马站起来立在我的身边。我眼瞅着屋里水欣要迈出来的步子,和已经要触及帘幕的手,反望艺娘的面容。 果不其然,看到倩娘立在我的身边,水欣脸色铁青,挽着崔老夫人的手腕,当即说道:“妹妹可真会摆架子。我和娘在跟前,妹妹就默不作声好像没事人似得。这才刚进屋换一身衣裳,妹妹就等不住要发落人了?” 我挺着身板,神情依旧坦荡,只是略微扫了一眼艺娘,竟一点要帮我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岂料,倩娘愧疚这低头:“不是的,是奴婢觉得风大,吹着有点冷。恰好想起身到二夫人这里关个窗。” 话说得还算饱满自然,崔老夫人见着只点点头。水欣的脸却是像被人打了一个巴掌一般火辣辣得疼:“这次刚上位,就开始攀住了主子,难不成是怕我欺负倩妹妹你吗?” 倩娘被水欣盯得急红了眼:“大二夫人说笑了。” 我侧依着椅背,莫娘蹑手蹑脚得走进来。崔老夫人见她手里拿着朱红色的荷包,便起了心思:“这是拿什么呢?” 莫娘递给我后,我便大大方方得走到崔老夫人身边,撑开荷包取出一对赤银的镯子:“没什么好东西,一直就惦念着把这东西送给你们姐妹呢。” 我有意强调姐妹,艺娘自当心里有数,略微尴尬得笑笑:“劳烦姐姐有心了。” 崔老夫人仔细瞧着:“这可是废了不少心思的吧。这上面的雕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先别忙着收起来,也叫我悄悄呢。” 艺娘顿了顿手,迟疑得送上。 “切面平整,雕花精细。这个碧玺镶嵌红润配这镯子当真极好。”崔老夫人拍拍我的手,又对着艺娘道:“往后你应该来得更勤些,这样也可以叫我这老玩意多饱饱眼福。” 我欣然笑着:“知道娘一定会喜欢,已经叫人打了一条链子,等我们回洛阳应该就能送上了。” 艺娘听着,一边收回,吩咐人分两个盒子装,一边又接着道:“早听说姐姐有一个铺子,做得首饰堪比内侍局的花样。” 水欣挤开了倩娘,与我并肩:“花样倒确实新颖,但是做工还是差了那么一两程。娘,你不是说,今儿想去山上走走吗?” 我略微和水欣隔开一拳的距离,只轻轻说道:“媳妇身子还带着风寒,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还要姐姐多多照顾着些艺妹妹。” 水欣皮笑肉不笑:“这点事,还不劳妹妹费神。” 到底是被人宠坏的郡主,不过才一句重话,水欣就像炸开的刺猬一样,处处扎人。 崔老夫人看不下去,轻声咳嗽了一下:“行了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艺娘跟着我去就行了。” 水欣一惊:“娘……” 我乖觉得弯着身子,先行告退。 莫娘见我久久不语,只当是我为纳妾的事闷闷不乐:“夫人,您放心吧,二爷的心思自来都在您身上,别人抢不走的。” 风吹过汤泉上的涟漪,带来丝丝寒冷,我看着远处自己的庭院里空落落的,断了前行的步子,转身对莫娘道:“你回屋子取一些鱼食来吧。” 刚下过雨的泥土里都是一卷卷的蚯蚓,我想着忆儿最喜欢挖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安会是什么光景。 庄子上没什么油水,里头的人也都和谐的很。不过就是出了倩娘一事,个中人带着自己的小心思。一路上看到我安坐在亭子里,也没人敢上前攀声。 “如果这水再深一点,那钓鱼才有意思。”我自当身后来的人是莫娘,悠闲说道。 “我还当你真在难过呢。” 我一激动,连忙站起:“见过表哥。” 卢迅贺摆摆手:“起吧。” 这个****夜夜都想杀我的人,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藏着的匕首。 卢迅贺对我这个动作的意味再清楚不过,当即甩开步子,往我身后走去,就靠在庭边上的石桥壁上:“我既然能让你从那个火场里逃出来,就没想过真的要你死。” 我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解释,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依旧无声无色:“那我身边的人呢?卢迅贺,你手上有多少血命你自己算过吗?”我换了方向,面对着他的后背:“还是你怕夜不能眠,从来没有敢算过?” 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知道,卢迅贺的后背微不可查得颤抖了一下:“我说我没害过那个孩子,你信么?” 我冷笑:“既然没有,为何害怕我查你?还是说,你怕我查到你一直想保护的人?” 卢迅贺脸部微微侧转,望着莫娘急急忙忙跑来的步子:“因为你,从来不缺少可以关心你,牵挂你的人。而她没有!” 我嘲讽得笑着:“你怎么就知道她没有?又或许应该说,是她自己把真在关心她,爱护她的人都赶尽杀绝了?自然,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上次,你在青山上,差点跌落悬崖,当时她可是和你们的人说让你自身自灭的。” 卢迅贺半分没有动容。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苦笑着:“我是真不明白了。你为她火里去,油里来,她却连正眼都没有对你看过一下。这样……值得吗?” 第九十三章 吃不着的面 我这厢话还没有说完,卢迅贺的目光就掠过我向我身后扫去。 “大表哥何时和嬛娘这般熟络了?” 水欣扭捏着身子,极不自然得走向我身边,意味深长得看看我再看看卢迅贺。 他们自小熟悉,我想卢迅贺对我有没有意思,水欣应当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这般醋味的话叫我好生怀疑。 卢迅贺依恋得看着她,复而又快速底下头去:“难得有这么一个好天,我见池子里的鱼游得欢实就不禁打搅了嬛娘的雅兴。” 他说的客套,好似和水欣不曾认识一样。 水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只那个放在她手心的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成了死结。 我瞧得分明,却也无心在这个时候和他们吵些什么,规规矩矩得侧礼:“嬛娘身子不适,在太阳下站不得太久,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卢迅贺回应似得点点头,水欣咬红了下嘴唇却说不出一个错字,便只能由着我风轻云淡的走了。 临了,我听见卢迅贺压低着语调说道:“欣儿,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愿意见到我了。” 莫娘取完鱼食,看到我走在回屋的小路上不禁纳闷:“夫人怎么不赏鱼了?” 我浑身酸软,不愿过多解释:“天热。” 莫娘自当乖觉,安安静静跟着,见我进了门立马去了小厨房拿了完银耳汤来。 “算着日子,我身子也快有三个月了吧。”我拿着蒲扇,悠悠得坐在紫藤架下乘凉。 莫娘一手拿着刺绣圃,一手拿着针,听见我问话赶紧放下:“夫人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啼笑了一声:“不用大惊小怪的,我就是算算日子。” 莫娘吃了一颗定心丸,又复而坐在我脚边的石凳上:“说起来,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也太乖了。奴婢见奴婢家大嫂,怀孕时那害喜可是一阵接一阵,就没停息的时候。” 我柔声笑了笑:“相比少爷,我倒更希望这是个丫头。” 莫娘微微抬眼,瞅着我:“夫人有被托梦吗?”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话,心里纳闷了一阵,摇摇头:”没有,夜里一直都无眠。” 莫娘咧着嘴轻轻说道:“奴婢家大嫂做了一个男孩的梦,结果就真生了一个男孩。” 我又扇了一阵凉风,淡淡一笑:“我倒真不在乎这男女的问题。” 话音一落,院子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莫娘赶忙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小跑出去:“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原当是倩娘啊。 我不甚在意,也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只依旧晒着温温和和的太阳光:“老夫人和艺娘上山了?” 倩娘额头上低着汗,声音里夹杂着一种口干的音调:“去了,就带着林嬷嬷。” 我微微点头,便没再说话。 倩娘有些红眼,却又不敢贸贸然自己开口,大约过了好一阵子,待我有些睁眼的样子才说道:“姐姐莫不是恼我了吧。” 我还没开口,莫娘最先抢嘴:“这是什么话,夫人是夫人,你到底只是个通房。如今给了名号不过是大二夫人赏脸罢了,怎么就敢这么说话了?” 倩娘一听,立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真没有那个意思。” 莫娘不依不挠:“我可曾说你有什么意思了?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难得见莫娘这么大火气的时候,我放下蒲扇,坐直了身子,摆摆手:“怪热的天,去哪些果子来。” 莫娘见我开口,便立马退后一步,不时再恶狠狠瞪了一眼倩娘。 “起吧。别动不动就在我面前跪着,叫人看见,还不知当该怎么说我毒妇呢。”我悠然得拉过木凳,示意她坐着说话。 倩娘哪敢等我动手,立马自己起身安置,只坐在凳子的一角,双腿侧放:“奴婢自来听说大二夫人最尖酸,二夫人最仁慈,这外人看见了,段不可能是会说二夫人不好的。” 我嘴角不屑的轻抬,没有瞅她一眼:“这做好人难,做一辈子好人更难。说我仁慈,那都是不了解我的人才会那么说话。” 大抵倩娘从来没听见人会这么赤裸裸的讽刺自己,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复而又淡定下来。 我手捧着花茶,吹开层层茶碟上飘散的热气,虽然是奴婢出身,但那副手却包养的娇嫩,再看打扮细处,虽然说不上貌美,但也可见用心,至少比那些干粗活的丫头瞧着是要好那么几分。 但是就刚刚说得那几句话,已叫我收了拉拢之心。 倩娘见我又不说话,只得干巴巴说道:“听说二夫人也有一子?” 我放下茶碟:“现在长安读书,怕你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的。” 我话说得饱满,她也不好再接着说,可不一会儿又扯到:“听说二夫人喜欢兰花?” 我眯着眼笑了一声:“什么花都喜欢,不过就是二爷说我喜欢什么,那我就喜欢什么罢了。” 倩娘脸色一红:“那往后奴婢给二夫人搭把手吧,别的不说,那种花的技术,奴婢还是可以试试的。” 敢情是想多见几次正主啊,我嘴角一抬,既然猜测到她的用意我便更没有心思与此人交好:“妹妹说笑了。这满屋子的花我带不走也不会带走,要真种花自由那一辈子勤勤恳恳种花的花农。若是叫妹妹动手,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倩娘躲着手:“不会不会。奴婢也只有那半斤八两的技术。” 我宛若笑得似一朵牡丹一样,对着她真诚得眨了眨眼睛:“为崔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妹妹莫不要顾此失彼啊。” 这话大抵是说进了倩娘的心里,她语笑嫣然得点点头,复而又娇滴滴得说道:“不知道二爷喜欢吃什么?” 我仔仔细细得用帕子擦拭唇角:“好似快到二爷生辰了吧?妹妹不如做碗面,倒也不失风情。” 倩娘一听满是感激得对着我行礼,我扶起她,她便片刻不停留得走了。 莫娘拎着果子火急火燎得出来:“夫人作何要告诉这丫头?” 我气定神怡得扇了扇风:“那也得二爷有时间去吃那碗面啊。” 莫娘放下果盘:“这几日二爷夜夜宿在大二夫人那里,而这莫娘又是大二夫人亲自挑选的通房,怎么就会见不到呢?” 我尝了一颗樱桃,浅浅一笑:“不过就是赏她个名分,往后她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数。” 话音一落,莫娘只觉得脖颈钻出冷冷的风。 第九十四章 未说的喜讯 “二夫人,陈大在外头磕破了脑袋一定要见夫人你本人。”莫娘小心翼翼地躲过崔老夫人审视的眼神。 陈大从来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我冷心一想抬眼看了一下水欣。她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我摆下碗,微微起身:“大家,嬛娘最近也不怎么的,觉得总是吃不下东西。” 果然,崔老夫人不怒反喜:“可叫大夫来问诊了?” 我恰到好处的低下头,轻轻摇了摇:“不曾,最近见长辈们忙着要事也不好多加叨扰。” 崔老夫人频频点头,摆摆手招我上前:“既如此,那这些粗茶淡饭你不吃也罢,早些回去歇着,晚点我派人给你问诊。过后你醒了,想吃什么尽管提。” 我放下身段,由她握着,细细笑:“是。不过大家,我还有些私事,想先叫庄头上侧房聊下。” 崔老夫人面有一丝不喜,我有意加重语调:“事关忆儿的,我想还是不能疏忽。” 话既如此,崔老夫人还是松了口:“来人,去叫那个庄头到北门偏房等着。” 水欣一听极是不乐意:“这是内院,这等粗人怎么可以进来?” 崔老夫人松开我的手,看了一眼水欣:“是我该听你的,还是下人听我的?” “娘!”水欣不依,摆下碗筷就是一副酸脸。 我见自己目的达到也不可太过火,顺带着说道:“那嬛娘先退下了。” 陈大一身褐色的麻衣,上头沾着泥巴,面色枯槁得叫人看着可怜。 “起来吧,莫娘上座。”我坐在上首,摆摆手让陈大起身。 陈大红肿着眼,咬着嘴唇,嘶哑声音:“不,鄙人只是来告诉一声二夫人些事,不想再给二夫人惹麻烦了。” 这些年,陈大的做事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奖罚有度他一向最清楚。对我有些宽容他也不曾推辞过,如今这刻意疏远得话倒好似有些什么事。 莫娘得了我的眼神,蹑手蹑脚的退到门口,小心候着。 “行了,没有什么麻不麻烦的事。崔老夫人给我这个脸,自然不会计较你坐在凳子上这一会儿的功夫。倒是你,我看你要再不歇歇,只怕话还没说完就先倒下了。” 陈大犹豫了一番,还是撑着膝盖努力坐到凳子上:“二夫人……” 这话还没开口,陈大就已经潸潸落泪。 我不急不缓,任由他抽泣一会儿,彼时他才冷清开口:“那谢道四是山琴的相好,一直都是大二夫人埋在我们身边的眼线。” 我握在椅角的手,默默圈成了一个拳头。 陈大懊悔得拍着脑袋:“当时二夫人左叮嘱右叮嘱叫鄙人小心提防着外人,偏生鄙人一意孤行,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说完,陈大止不住抽泣着。 我早猜到陈大儿子的死因不会那么简单,却不曾料到竟当真和水欣有关系。 陈大的悲伤有痛心,有悔恨,而这种话更像忏悔。我知道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没办法一言两句就安慰好陈大。 “你媳妇可还好?”我从喉咙间叹出一口气,问道。 “孩子他妈天天已泪洗面,只恨不得随了孩子去了。” 我不自觉换了个坐姿,当年,我父母知道我死去的讯息,可是也曾这般难受? “陈大,今日之事你只可告诉我一人,绝不能让第二人知道。你现在就回去,好好照顾你媳妇。她没了孩子,更不可以没有你。” 陈大一手拭泪,一遍一遍得点头。 送走了陈大,刚要歇下,那厢崔老夫人请来的大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莫娘掺着我嚼舌道:“原当老夫人是真心疼二夫人了,如此看来,还是那般自私。” 我轻笑一声:“行了,至少她不会对自己的子孙下毒手,也不曾迫害过我。不过就是一时心急罢了。” 莫娘低低道:“二夫人这厢是真有了身子,要是没有,老夫人还不知道过后会怎么教训您呢。” 我摆摆头,没力气再开解莫娘。 莫娘静默了一会儿:“二夫人,为何这会儿又打算把坏孩子的事说出来了?” 我手放在腹部,思绪早已飘远:“这孩子留不留得住还是个问题,但是叫我自己亲手毁了他,我真做不出来。现在说出是最好的时机不过。” 莫娘叹了一声:“奴婢和凝香都会小心对待的,二夫人放宽心吧。” 眼瞅着进入立夏的节气,刚和莫娘穿过树林,就冷一阵热一阵的。到屋子的时候,大夫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见过二夫人。”大夫留着一撮胡须,倒有几丝眼熟。 大抵是见我看的是时间有点久,大夫可以弯下腰:“杨大夫是鄙人的姨丈。” 我微微点头:“瞧着竟比父子还要想像。” 大夫笑而不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探讨。 身子坐定是事实,大夫没看多久便抱手弯腰道贺。 一如既往,莫娘取了一锭钱做问诊费,再由林嬷嬷给了一锭钱大夫作为喜费。 没一会儿,我怀孕三月的事已经传到了崔老夫人耳边。 院子里笑得笑,叹的叹,一时这里响,一时那里闹。 莫娘见我乏得很,便发了些闲钱给院子里的小妹子,当是沾沾喜气,顺带散了他们。 合着空气里飘来的阵阵茉莉味,我揉揉脑袋:“明儿找些粗布出来,只怕这一年的夏季会特别难过。” 莫娘极是不解:“拿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做衣裳了。”我扇着蒲扇道。 “二夫人,您没说错吧,您都说夏天会热了,还要穿粗布?上次二爷送来的江宁云锦缎还剩下不少呢。”莫娘拿过我手里的蒲扇替我悠悠扇道。 不说还好,一说我便想起来,那匹布确实稀有,籍郎拿到手,哪里也没送,直接就拿来给我。我当时忙着庄子上的事,也只当是平常玩意没放在心上,现下有时有力,倒不如用来堵住人的嘴。 半夜,肚子饿的咕咕叫,怎么翻身都睡不着,我只得挺着身子小坐到窗边上。 恰时看到那树下一个人背影。 在这个连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地方,也只有他能来去自如了。 第九十五章 汇聚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手不小心磕到了门窗。树下,那个离去的身影顿了一下步子。 莫娘拿着热好的银耳汤过来,急忙上前:“二夫人没有撞到吧?” 我揉了揉红肿的手背:“没有,不过是碰了一下。” 籍郎顿住的步子又重新提起。 莫娘顺着我的眼神看去,恨恨道:“二爷只怕现在和倩娘恩爱着呢。” 我收回神色,掠过一眼莫娘。她从来不是这般对人不依不挠厌恶的人,必定是倩娘何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不过毕竟身子重了,常言道孕妇一傻傻三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围着我的莫娘徒然叹出一气:“奴婢也真是的,这么扫兴的事何苦说了叫二夫人郁结。” 我轻轻一笑,转脸对着莫娘:“往后人前人后都不要说这些话。现下别说二爷已经来望过我,就是没望过,为崔家开枝散叶的事,我作为媳妇自然是该鼎力支持的。” 莫娘一听,先是一呆,随即明白过来。 “那云锦缎寻到了吗?”我端着银耳汤,轻轻吹开热气,“我下午似乎听到你们说崔家院子里的事,是不是凝香来信了?” 莫娘颔首:“凝香姐找到那缎子了,只是叫老鼠咬了一个洞。再是,崔家别处都没什么问题,偏偏就二夫人的库房不知怎么滴,多了好些耗子。” 我双眼一亮,细细想了会儿才点点头:“我记得崔老爷是子鼠年生的?” “这可有什么联系?”莫娘先点点头,随即问道。 我收回了思绪:“那些耗子都叫凝香活捉了,放在笼子里,先好生养着。再一个,命人偷偷养着猫放在后院里。” 莫娘没有再问,只默默把我说的话记下。 次日,一大清早水欣便带着倩娘大张旗鼓得到我跟前。 我故作身子柔弱,只趴在床头,轻轻叹气。 “妹妹好本事,非等这肚子里的孩子坐定了才告诉大家。”水欣话顿了顿,又接着道:“还好咱们崔家自来和睦,要是叫不知道人听说,还当我们崔家连这么一个娃子都容不下。” 我没有吱声,只右手轻轻勾了勾:“倩娘,你这脸……怎么肿了?” 水欣一听,气焰更深,先是怒视了倩娘,随后皮笑肉不笑得对着我道:“一个下人的脸还不是主子赏的,狐媚子,也不知道收敛。” 全崔府上下谁不知道倩娘不仅名字和我一样,连外貌都有三四分想像。 莫娘再忍不住,怒吼道:“大二夫人这是在说谁呢?” 水欣故作才反应过来,夸张得笑道:“诶哟,忘了忘了。妹妹怎么能和下人相提并论呢?妹妹怎么说好歹也是蒋国公的庶女,比一个落幕官人家的嫡女来得高贵些。” 倩娘一听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看我的眼神竟有几丝恨意。 如此想来,这张脸还真不是水欣打的。 莫娘见我不哭不闹,实不好再开口辩驳水欣的话。 我左耳进右耳出,对水欣这种只是表皮站上风的话根本不在意。 这厢话音刚落,外头就有轻盈的脚步声而至。 “嬛娘。” 我一听,不禁喜出望外:“莺娘?” “你看看,她也就只惦着你了。”桂林先一步莺娘到我的屋里,一上来便先放了一对赤金镂空雕花镯子在我匣子上:“这是给你孩子的。” 水欣眼瞅着很不是滋味:“妹妹好大的身份,这孩子还么生,东西到有人先给你送上了。” 桂林抬脚,转身,正对着水欣嫉妒的眼神:“如是说,难不成郡主还望嬛娘的孩子生不下来?” 莺娘拉了拉桂林的袖子,连忙和气笑笑:“行了,咱们主要是来看嬛娘的。” 桂林也不是死搅蛮缠的人,自然不会去和水欣再做计较,莺娘挥挥手,莫娘便赶紧派人又拿了两张凳子坐在我内屋床边。 亏得崔家庄子闲地多,造的闺院也够大,就这样才勉勉强强坐下她们三个。 莺娘笑意盈盈正当开口,却见水欣身后跟着个妇人,瞧装扮倒也不像嬷嬷便问道:“这位是?” 水欣侧过头,低低道:“这是二爷的妹妹,莺娘。” “奴婢见过大姑奶奶。”倩娘侧身拘礼道。 我看着一连串的动作,想想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对:“莺娘,这庄子你没来过吗?” 莺娘瞅了瞅倩娘,收回眼神,对着我道:“小时候忙着学琴棋书画,长大了得跟我娘学账,哪里有机会像我哥那般清闲。” “谁在说我呢?” 一句话出,三个女子频频起身。 不知不觉中我似乎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死人了。”莺娘连忙起身,走上前。 我瞧着他来了,我也不能这么躺着。 水欣他们这点礼数还是有的,随后赶紧起身跟着莺娘他们出去。 桂林偏生没有跟上,倒是上前来扶我起身。 “王夫人,这事还是奴婢做吧。”莫娘赶忙上前低低道。 籍郎听到声音,又回过头,无意间眼神落在了那对赤金镯子上。 只是转过去的时候,那眼底的怒意深重。 我对桂林笑了一笑:“你跟着他们出去吧。现下于情于理都不能要你做这些了。” 桂林眼底一瞬间的尴尬拂去,淡淡道:“那行,我先出去了。” 桂林前脚刚走,后面莫娘就有些犹豫得问道:“奴婢每回见着王夫人,都觉得她对二夫人总是有莫大的愧疚一样。” 我没说话,莫娘感受得到,我何曾感受不到。 正是这种愧疚,总是让我无数次回想起往昔。 如果说没有后悔,那我嫁给籍郎之后所有承受的痛苦都是应当的。但如果说有后悔,那我追究到底又应该怪谁呢?不动情,我又怎么会允?真正论起来,命运一直在我手上,只是我当时不认清事实! 等我到屋外时,莺娘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了。 “狄哥倒是和他爹一样懂事。”籍郎定定点点头,并没有在意我的到来。 我坐在桂林旁边,倒是正好坐在籍郎的对面。 水欣望着我,嗤笑道:“好好的华衣不穿,妹妹这身粗布又是几个意思?” 第九十六章 宿命 大抵在他们眼里,身份和服饰是必然关系。 我慢悠悠放下茶盅,刚要开口,籍郎说道:“水欣,娘那边你去请过安了么?” 水欣嘲笑的面色立马挂不住了,转而青了又白:“这不是妹妹身子重就先紧着妹妹了么。” 莺娘看看籍郎,再看看水欣,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张口。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随即道:“我这的早茶味道好喝吧,都别干坐着了,品品。” 桂林最是喜欢看到水欣吃瘪的样子,想想就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便宜一样,猛地喝了一口呛到不说。 籍郎收回望着水欣审视的目光,自顾自抿着。 “既然我们都是来看嬛娘的,那哥你呢?”莺娘自从上次带着狄哥上京求学,就一直想尽办法来缓和我和籍郎的关系,殊不知我们直接隔着的不仅仅是一个过去。 本来我对籍郎的回答不带任何的期望,但是知道他轻轻说了两个字“同样。”我心里的滋味还是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莺娘捂着帕子偷偷笑,瞥了我两眼,嘀咕道:“我哥可从来不会承认这种臊子事。” 我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性格,也是全了他的面子:“嬛娘肚里的孩子无事,不过只是这里的气候不习惯才叫娘和二爷担心了。” 籍郎掂着茶盅的手顿了顿:“如此说来我倒有些白cao那份心了。” 我听他语气的不善,也不欲与他在姐妹们面前争执,只是单纯表面的客套一句:“怎么会,二爷挂心孩儿是应当的,只不过我许久不知忆儿的消息,还望二爷打探一番。”说完,我恰到好处得笑了笑。 莺娘在桌下牵牵我的手:“我倒好似还见过一面。” 我饶有兴致的低问:“怎么会还是好似?” 莺娘伴着藏住的笑意低语:“你难道还不知你家孩儿的聪慧?能见上一面都得围着好几圈人。” 我抿着嘴,低低道:“你还是他亲姑姑,见一面有何难事?” 籍郎看似无声,却早已把这些话入耳了,凛声道:”小小孩儿,怎可有这么大排场,如此我倒是真要关心关心他了。“ 莺娘一听,觉得自己说得好像确实不对,想要解释,却给我按了下去。 桂林对忆儿的感情不亚于自己的孩子,从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是,当即到:”你是见不得你儿子现在的名气高过你自己吧。“ 水欣垂下去的眼眸瞬时亮了:”忆儿说白了只是我们崔家的庶子,能让他出去求学已是宽容。王夫人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我们二爷管孩子还要你来插嘴不成?“ 我一直静坐不语,由着藉郎望着。 藉郎呆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水欣说的话,突然一起身:”罢了,你们女人家的,我呆在这反倒无趣。“ 水欣的嘴跟吃了瘪一样,全是委屈:”二爷……“ 藉郎连带着半边身子郑重道:”忆儿不是庶子,是我们崔家的长子。你若是在这影响嬛娘的心情,就给我乘早离开。“ 有时候他自己不知道,他冷声的样子特别像一块寒冰,让人不自觉躲到千里之外。 如是一说,水欣哪里还能坐得住,别过莺娘头也不回得走了。 桂林吐出长长一口气:”要还坐在这,我估计我都能和她打起来。“ 莺娘含笑:”以前你跟着茜娘的时候,我倒也没觉得你有这么凶悍。“ 桂林看了看我:”叫茜娘没事吧?“ 我淡然一笑:”咱们私下里没事。不过就是怕崔老爷官场上的人听到了,咬着事不放。你们都是我信任的人,自然没有关系。“ 莺娘点点头:”以往我总觉得我爹在官场总是有几分威信的,直到我和狄哥上京,我也想着也总能让人帮衬着照应我们母子,日子总不会太难过。谁道,这帝位刚有几分动色,那本粘着甩都甩不走的人都自觉地退开三尺。“ ”都说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少了,可不就是这个理。“桂林点点头,转而嘀咕:”听闻新君主这两年身子骨可不怎么行。“ 莺娘四处看了看,粘着桂林道:”我也是在京城旁门左道听见的,说是新君主在幼时被后宫宾妃下毒,早已在身子里埋下了不可清楚的毒根。老太宗可是也因为这层原因从没想过要立晋王为太子,如今这天下还不知道是谁说了算。“ 桂林虽对朝政并不清楚,但是后宫秘史总是女人最感兴趣的话题:”是哪个妃子这么大胆,连老太宗的孩子都敢下手?“ 莺娘一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的样子,轻声道:”王元宝连这都不肯告诉你?京城人都知道,是杨妃……“ 桂林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莺娘,转而望向我:”茜娘,这不可能吧?我听说那杨妃可是人人称赞的菩萨。宫里出来的嬷嬷没有一个对杨妃有过闲言碎语的。“ 我淡笑:”就是如此才叫恐怖。想那些没有出来的呢?是不是该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不能生着出来?“ 桂林想了想,确实也是如此:”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外头人都知道是杨妃所谓,那老太宗岂会不知?“ 莺娘看着桂林,无奈地摇摇头:”这点我也是没想明白。“ 我眼睛微闭,轻叹:”这天下本是杨妃之父杨广的。即便杨广有再多错,但叫一个女子,亲眼看着自己父母兄弟死在眼前,还逼迫着嫁给一个算得上仇家的孩子。这种事就是搁菩萨身上,也只怕会有三分怨气。老太宗是明君,自然不会和女人计较。再而言之,倘若他动了杨妃,那深根的老臣会没有意见吗?老太宗的做法无一不是万全之策。“ 莺娘合着桂林都不敢置信得看着我,莺娘最先开口:“茜娘,这是我哥告诉你的么?” 我轻笑一声:“你哥官场上的事从来不会和我说的。即便我问再多,也不过就三个字。” 莺娘一副了然的模样,又止不住叹气。桂林不明所以,怒声道:“连王元宝有事都要求你帮忙,他不知道自身边摆了一个神算子么?” 第九十七章 巧妇难为 我连忙止住:“这些话也就是你们在我才会无事说说,其他人面前我是不可能会议论一国之事。”说完,我又问起莺娘来:“你说忆儿成名之事可是真的?” 莺娘连连点头:“这事我也骗不了人啊。忆儿的聪明劲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杨大夫带着忆儿常常给圣上请安可不得夸赞两句?” 我想想,倒也确实是这回事,但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我这去给忆儿写一份信,你晚点回京城帮我带给他吧。” 桂林见我着急忙慌得,不忍问道:“要元宝派人去瞧瞧么?” 我随即道:”不用。“话音刚落,我想着桂林也是好意,补上一句:”藉郎今儿来我屋里看到了王元宝自己打得镯子,现下要是再让他知道王元宝私下护着忆儿,只怕给忆儿带来麻烦。“ 桂林自带三分恼意:”他也要动了去看望忆儿的心思才能知道王元宝的所为。倘若崔二爷不派人去打探呢?“ 莺娘连忙拦下:“忆儿再不济也总是我哥的儿子,说了会叫人照料就一定会的。” 我怕桂林太过执拗又道:“是啊,若叫杨大夫知道我私下那么多人去照顾我的孩子,只怕他一个生气,直接把忆儿给我送回来,不教了。” 桂林收回身子,重新坐下:“罢了,总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快去写吧,晚些我叫镖局上京的人给你带去,等莺娘至少得过一个秋了。” 如此我便再不能负了桂林的好意。 送走莺娘和桂林已是午时,这清明刚过,日头却一点热得快要把地烧干了。院子里昨儿刚浇得金银花就已经耷拉着叶子,我招过莫娘:“院子里的小丫头呢?让她们来浇浇水吧。” 莫娘侧身应下自是去叫人不提。 我扇着扇子,穿过帘门,刚坐下,就听到院子里叫来的丫头低低道:“也不知是什么气候,这温泉里的水都快烧干了。” 莫娘提着井水进来:“小丫头们倒也没偷懒,只是水现在都得上后山挑。” 我依稀记得来的时候,前院门口有好大一片水田,随即问道:“城里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莫娘想想很是不解:”不曾,夫人可是要购置什么东西?“ 我瞧了一眼盆子里的井水依稀留着一些松土:”这是院子里头井里的水?“ “是啊,夫人和崔老夫人处用水的一直都是院子里的。只有大二夫人的水是下人每天天不亮就去去山上挑回来的。”莫娘认真答道。 我手捏过盆里松软的尘粒,“让人问问凝香洛阳城里的情况,今儿午后等天凉快些,你让人打个五大桶的水放在小厨房。所有食用的水都过了纱布再用,还有二爷,崔老夫人那里也都命人悄悄备着水。” 莫娘很是不解,但又知道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便小跑步出门吩咐出去。 没想到,我这厢刚安排好,崔老夫人就带着一肚子的纳闷而来:“浣娘,你可是心里有什么委屈?“ 我刚刚就寝,崔老夫人来的匆忙,我便只能青衣靠在床边。 莫娘见状赶忙拿凳子过来。 崔老夫人挥挥手:”不用,我就过来看一下。浣娘,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倒不用如此折腾人。水欣那里的水是我派人去挑的,你也知道她是郡主,我们多少还是得惯着她一点。“ 这话说得一丝缝隙我都插不进去。 崔老夫人一口气说完,愣是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连忙叫林嬷嬷送上雪蛤燕窝:”崔家庄子上也就这点稀罕物了。你看看,我还不是先紧着你来的。“ 此话一出,到叫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莫娘接过林嬷嬷手上的东西,林嬷嬷也好声低语相劝道:”夫人身子重,你做贴身丫头得也该时时开导下。“ 莫娘瞧了瞧我,乖乖应下。 崔老夫人见我乖觉,也不回嘴,想着孙儿的命重要便也收了收急性子:”你好生养着身子,水欣那里我也会叫人去收收她的脾气。但是你也不可仗着我们崔家的子嗣就太过矫情。“ 我低低嗤笑一声:”莫娘,去点灯,送送老夫人。“ 林嬷嬷搀着崔老夫人,悄摸着对我摇摇头。 我靠在床头,轻声叹气:”原来危险就在眼前却都说不出口。“ 莫娘送人回来,见我一直呆坐着,小心翼翼问道:”夫人,莫不是这水有什么问题?“ 我侧过脸:”二爷知道我要吊水的事情怎么说怎么处置了?“ 莫娘哑口,被我目光紧逼,实难情况下才开口道:”二爷说不用白费那个功夫,夫人要是想要泉水,自己直接搬山上住的了。再不济,还可以叫王大商人给您凿一条河出来。“ 我只当是那些妇人目光短浅,却没想到他竟然也这么想我。几番伤感倒也觉得淡然了许多。 ”夫人,那水我们还留不留了?“ 我看着莫娘,肯定回答:”他们不留,我们留,现在是五大桶么?“ 莫娘点点头,我又道:”再加三桶,放在我们东屋里。“ 莫娘不解:”这水也不是真金,为什么要藏这么好?“ ”等到危难的时候,这水只怕真金都买不回来。“我轻叹一气,说完便躺下睡了。 莫娘蹑手蹑脚得出门,虽然很不理解我的做法,却还是叫人一丝不苟完成我的号令。 整整被老天蒸了三天,崔家庄子上一片死气沉沉,干巴巴的模样。 莫娘小跑进我屋子:”凝香姐来信了。说洛阳已经久旱不下。长安城,洛阳外围都挤满灾民,这信才一直拖到今日才送来。“ 我面露忧伤:”那小少爷那里可有回信?“ 莫娘喜笑颜开:”恰逢杨大夫缺药材带着小少爷北上了,此时北上的天气应当是比我们这里要好得多,旱不着。“ 我心里一块最大的石头立马落了下来:”那莺娘和桂林呢?他们如何?” “王大商人一早带着他们去了江洲,莺娘昨儿就来了庄子上,现在应在老夫人那里。” 第九十八章 分水 恰逢中午又是烈日,我勉强提起了一些精神,让莫娘给我熏了套襦裙。 ”要我说夫人就该让他们自己受着这个苦。“莫娘一边熏着一边愤愤不平道。 我半挺起胸膛,勉强挤出一丝精神:“大人们无心之话,若我真挂在心上,就是我的错了。再说这时候搭一把手解决燃眉之急可不是更给我自己树立地位。行了别那么多抱怨了,把衣服拿来吧。” 莫娘应下,仔仔细细的里外又翻查了一遍才给我我穿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低低笑了一声:“多是让‘您’操劳了。” 莫娘知我是在打趣她,随即逗趣得回道:“夫人就是瞧准了奴婢好欺负呢。” 我笑语嫣然默默摇头:“只怕等会儿到那屋里,你我就不能这般中气十足的讲话了。” 莫娘自是明白其中缘由,收起笑意不提。 大堂内,崔老爷和崔老夫人一脸愁苦,水欣半靠在凳子上,似笑非笑得和莺娘扯着:“那些人渴死了也是应当的。下贱的胚子,还想用主子的水。” 我闻声一个激灵,莫娘警觉我的变化,叮嘱道:“夫人,老夫人还等着您请安呢。” “哟嬛娘,你这是要给娘什么警示么?”水欣早就发现了我的到来,那句下贱胚子就是特意对着我说的。 莺娘苦着脸,拉着拉水欣的袖子:“欣妹,少说一句吧。“ 水欣岂是那么容易就放过机会羞辱你的人,正待还需说什么挖苦的话,就被崔老爷的一声咳嗽按了下去。 ”这天气热的我委实难受,嗓子眼都要冒烟了。”崔老爷轻声说道,好似无意却胜有意。 我低眉顺眼的上前低低弯腰抚了抚,崔老夫人便挥挥手:“本来天热是不该叫你有身子的人出来晒这个日头。” 话落到此处,我本以为崔老夫人会顺杆着继续说水的事,却不曾料到,崔老爷又咳嗽了一声,铁着脸望着崔老夫人。 我自觉崔老爷是爱面子的人,此番又关系到府中上下的人员,如果崔老夫人把话说完了,那只怕回到洛阳,下人们都只记得是我的好,记不得谁是正经主子了。 既如此,我含笑低低道:“大家说得是哪门子的话。媳妇是崔家的人,如今崔家出了难题,难不成媳妇一人偷得清净么。如今大家是给媳妇脸,才会叫一道商讨事宜。” 崔老爷捋了捋胡子,满意的点点头:“嬛娘自来聪慧,果真明事理。” 既然得了夸奖那肯定是要拿出好处来了。我挥挥手示意莫娘上前:“安排院子里的人把小厨房里的水都抬过来吧。” 莫娘欲说些什么,随机又含着小心思应下。 我不甚在意,水欣却是不肯放过:“慢着。谁知道你说是说都带来,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自己藏着点?橘香,你跟去瞧瞧。” 崔老爷此番有些上火,怒说:“还是王府里出来的嫡女,怎么心思竟狭隘到这个份上?” 水欣脸由青转红:“大人,我也是为了两位老人考虑。府里这么多人,多一桶是一桶啊。“ 我轻轻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崔老爷一个茶碟摔在水欣面前:”你若早有这个想法,昨夜为何浪费一桶清泉水去浇你门口的花?你当老夫是瞎子还是傻子?“ 我秉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弱弱退到一旁。崔老夫人到底估计水欣的身份,即便心里有怨也不敢发作。只得拉住崔老爷:”到底是金贵之身,总是考究些。“ 崔老爷得了话,冷笑了三声:”说得好,金贵!就是因为她的金贵,人家贱得要去讨水还被她乱棍打死。“ 我凛身站在一旁,今儿至今都没有见到倩娘,莫不是…… 崔老夫人轻叹一气:”倩娘她毕竟是个妾,无论是于理于法她都应该听水欣的。如今水欣入室做不过是惩戒下人罢了,谁知道那丫头这般脆弱,竟没受几板子就去了。“ 我心头一颤,面有不忍,却还是被我强忍了下去。 莫娘领人带来水,正巧就我面色蜡黄,不免担心:”夫人!“ 本还要训斥的崔老爷这才注意到我一直站着:”都是一群废物么,二夫人是有身子在身的人,你们也不知道照顾着点么?“ 说完满屋的仆子都动了起来。 崔老夫人见那些婢子都围着我献殷勤不免心里塞得慌:”当年我怀二爷还没这般娇贵。“ 崔老爷脸色由青转白,却还是强忍了一口怒气,对着我一字一句道:“我瞧你素日冷清惯了,但是庄子上不比在府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管家提,库房里的东西是时候要清清了,你去挑些得意东西,也给忆儿送去些。” 这是忆儿回崔府后,崔老爷首次主动提出。我看出了崔老夫人的怨气,但是却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崔老爷的盛情,我便只能吱声应下。 水欣坐不住了,愤恨道:“大人,这可就不符合礼数了。怎么说也该是有媳妇先行挑选吧?难道说忆儿是大人的孙子,我孩子便不是了么?” 到底是自家子嗣,崔老夫人多有些凄然,赶忙道:“老爷不是这意思,你也一道去。”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般好像有点太过偏袒了,又附道:“顺带帮衬着嬛娘整理下库房吧。” 水欣多有些讪讪然,但是毕竟崔老夫人给足了面子,随而应下不提。 我到底身子乏,不比水欣天天吃好睡好的,到库房还是晚了几步。莫娘拦在我前头,一边挥手吹散灰尘一边轻笑道:“让她跑那么快,吃一肚子灰去吧。” 水欣正巧在门口候着,听到莫娘这一嘴不免来气:”嬛娘见惯了王大商人那里的稀罕物,怪道对大人的赏赐并不在意。“ 莫娘扶着我,我故作羸弱:“到底日头热了,还要听到这么不中听的话,怎么叫我吃得消。” “嬛娘好一张巧嘴,怎么平日里不见你多对二爷说几句中听的呢?还是说这心里就藏着旧人根本就没把二爷放在眼里?”水欣故意往我身后看去,蔑视我说道。 我知道他在我身后,随笑说:“二爷是嬛娘的君,嬛娘不是不乐意说那些蜜语谎人,不过是更乐得坦诚相待罢了。” 第九十九章 强出头生祸 莫娘后知后觉才发现籍郎立在我们身后,随即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二爷。” 既然都已经面对面了,总不能再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我含笑侧身:“怎么今儿二爷有时间来内院了?” 籍郎冷声:“无事便来看看。” 水欣快速上前,拦在我和籍郎的面前:“二爷,这里灰大,天又热。大人和大家那里你还没去请安呢吧?” 我低垂的眼眸,任他打量。本以为,他会又咬着小事不放,却不知此次竟不说一句便转身离去。 大抵我都不太习惯他这突如其来平静的回应,呆呆得站了好些会儿,直到他走了,莫娘推了推我才反应过来。 “还好夫人刚刚没有呛二爷。”莫娘舒缓了一口气,也是极不愿意我多往库房里头走。 我挥挥在鼻口的尘埃,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说白了,崔老爷根本不是在赏赐我,而是在试探我。” 莫娘不解,我便解答道:“崔家庄子常年无人烟,若有稀罕物早就给盗走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来找。”我顿了顿又跨进一步:“但是老人家,总是念旧的。随而便给我一个机会邀功,但如若我眼皮子浅薄,丢了他们珍贵的东西,就是大不敬。不由分说,按照崔老夫人的性子,必是要拿我训上好一顿子。” “倒也确实如此,可我们也不知道哪些东西是老爷老夫人要的呀。”莫娘赶忙将库房里的窗户打开,这次透了一点光亮进来。 库房里倒也不似我想象般脏乱,反倒有种出奇的规整。 “你去寻一个靠得住的老嬷嬷来。”我嘱咐完莫娘,就往深处走去。 崔家自来都是官宦家,即便到了籍郎这一代算不上有多繁荣但也确实是昌盛的。库房里头并不如我所说那般萧条,反倒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稀罕物。甚至连西汉时期的酒盅都有,一时间我当真来了兴趣在里头逛起来。 “奴家王氏见过夫人。”我正在一块门匾前细瞅雕刻,莫娘领着一位约莫四五十穿着素袄的婆子到我面前行礼。 我点过头,便唤她上前:“恕嬛娘学识短浅,这块牌匾可新,但我却认不得上面的字。”我看王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问道:“嬷嬷若是知道只管说便是了。” 王嬷嬷诶了一下,便娓娓道来:“这个庄子是先前的那位崔夫人的陪嫁。这里头的东西多数也是前崔夫人带来的。” 我颔首:“可是酒酿的生母?” “正是。”王嬷嬷有解释道:“这牌匾是当年崔老爷给崔老夫人的聘书,上面的字用的也是贺家祖传的小篆,夫人也看不懂也是情理之中。” 话音刚落,水欣便从后面冒出来:“竟然还把这种东西当宝贝放着!来人去把它丢了。” 王嬷嬷面有凄然,却还是知道这个大二夫人的脾气的,随而捧着牌匾小心翼翼的出去了。 “二爷在我屋里躺下了。”水欣故意炫耀一番,从而走向那略有一些掉漆的梳妆台前:“好生精细!” 若论起来水欣出身贵族,这等材质的梳妆台自是见到不少了。不过唯一难得是这个梳妆台的做工,若说巧夺天工简直一点都不为过。即便是埋藏在灰尘的下面,梳妆台抽屉处的雕工都栩栩如生的展现出来。 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么精美的东西,却放在库房多少是有些忌讳,便没想要。如此水欣看上了,必是要张口索要了。 莫娘自然知道东西的好坏,立马护在前头:“老爷可是说了,东西是给我们夫人先挑的。” 水欣立马拍开莫娘的身子,不由分说:“谁说都不如我说的算事。” 莫娘自然是不敢真拦水欣的,如是被水欣一用力就摔在了地上。 我搀起莫娘低低道:“水欣,你要拿便拿,别伤人。” 她得了甜头,也知道不能太过火,便领着小丫头得意洋洋得走了。 提着身子在日头里转一天,我是当真受不了了。傍晚时分,我也没精打彩的,就由着莫娘领我回屋里了。 “夫人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老夫人再要责备夫人些什么,怎么都说不过去了吧。”莫娘给我卸下纱衣,赶忙给我裹上麻布做的褥子。 我推了一番:“身子重,更是受不了热。不穿了吧,我这会儿也不会有人来了。” 莫娘想想,别没再说什么。 我刚喝下一口茶,想起来了倩娘死后干瘪的脸又忍不住吐了一地。 “夫人要不先歇息一会儿,我换小厨房给您晚膳换清淡一点的粥?”莫娘扶着我躺在床上,念叨。 我挥挥手:“一是天热,二是胸闷。估计这会儿子吃不上什么了。我躺一会儿,你们几个照常用餐就是了。” 莫娘知我乏,没再劝慰。但我到底还是知道她必定是要叫人备着粥给我服用的。 就这么躺在床上,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连往日的蝉鸣都不增听见了。天哪,若不是自己早前留了心眼,备着那么十几桶清水,那这一府上下除了主子还能活下几人?倩娘虽说是包了私心,但到底也是一跳人命,水欣就这样让她活活在太阳底下晒死又是什么行径。再看崔老爷,崔老夫人的态度……即便是爬上了床又能怎么样呢,没有钱,没有势,没有手腕,想在这一座大府邸活得滋润潇洒,真是痴人说梦。 我紧了紧手里的凉被,不知道忆儿可能受得了这酷暑天。不过想来杨大夫跟着,总不能让他受了伤害。随而想着想着竟睡过去了。 等一觉醒来,桌上油灯恍惚,一个伟岸的背影映在我眼前。 我闷声又背过身子,继续装睡,偏生,我的肚子不争气,竟然饿得叫了两声。 ”起来吧。粥已经放在这冷了。“他低沉着声音,对着我道。 都有好些日子没见了,突然这么冷不丁的善语起来,我也不知自己该起不起。谁料,他竟上手给我披上风衣。 我赶忙自己穿鞋,低低道:”我有手,有脚。自己来。“ 第一百章 宽恕 籍郎从鼻息间冷声道:“我寻你,不是为了吵架的。如果你不想知道你二嫂的事,尽管如此。” 我胸口一紧,再不敢拿话呛他,却也是咽不下那口气,只能闷声不吭的坐在他傍边。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般好好说话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急,故意扯开别的话说。 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跟他聊这些,却也不似先头不讲理:“今儿你也看到了,我在日头里站了不少时间,没什么力气和你耗着。我二嫂怎么了,你说清楚。” “如果我不这么说,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和我讲话?”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沙哑的声音。 我心慢了半拍,却是遮掩了心虚的情绪,随后快速起身避开他的眼神:”你如果不想告诉我,我自然可以找人打听。倘若耽误了事,崔玄籍,我会用我的余生诅咒你一辈子!“ 明明是三伏的天,空气里却是透心的凉。许久不曾有任何回响…… 片刻后,他也没有解释起身就走。 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眼泪。一瞬间,心被揪得紧紧的。 莫娘看到籍郎走了,迅速回屋:”夫人,二夫人怎么了?“ 我默默无语,身心疲惫道:”明儿你派人去打听一下,务必要仔仔细细报过来。“ 第二日恰巧王姨带着虎哥从洛阳赶往青州,路上遇到我打发去问消息的陈大,便顺路绕道崔家庄子上。 虎哥才不过数月不见,已经高了整整一个头了,英姿挺拔,虽说王元宝富可敌国,但是虎哥的身上却一点傲慢的公子哥气势也没有,换言之倒是具备了儒雅的谈吐。 看着我止不住的赞叹,王姨含笑:”到没随他的名字虎头虎脑的。“ 我抿了抿嘴:”虎也是百兽之王,说起来,虎哥倒也有些霸气,是做大事的人。此次去青州怕不只只是避暑吧?“ 王姨颔首:”虎哥也到了启蒙的时候了,恰巧前阵子万大商人来信,有意要给虎哥开笔,元宝倒也随意,便允了。桂林就留在洛阳照料元宝了。“ 我命莫娘去取了一套湖笔,随后拿来递给虎哥。 虎哥看了一眼王姨,直到王姨点了头才接下。随而放在袖中,对我拱手道谢:”侄儿收下必不辜负姑母一片好意。“ ”这孩子,还是那么会讨喜。”我眼瞅着虎哥,不时想起忆儿。 这种眼神,王姨怎么会不知,多是安慰了几句:“还好长安在天子脚下,水干再不济也不至于闹灾。” 我心定了定,符合着点点头:“只是这一走,也快有半年没见到了。也不知道可还习惯。”我放下紧握的手在桌壁上,直言道:“二嫂那里,王姨可有消息?” 王姨故意坐近了一点,说道:“元宝现在和几个朝廷命官走得比较近。我虽听不明白里面的大道理,但是紧要的却还是知道些。” 我点点头示意王姨说下去,王姨让莫娘在门口候着,随而说道:“国公爷气不过人说他坐吃山空,就是败家子,竟然大言不惭向圣山进言说自己还有骨子去前线打仗。” 我一个激灵:“为何如此拼,我六哥不是有军功吗?” 王姨摇了摇手:”当年四姨娘在国公府受得可都是气,夫人作为上了族谱的女子都免不去假死一次的结果,更何况是四姨娘这个下人爬上去的姨娘呢?“ ”姨娘自来都是能忍则忍,这不是都熬到六哥出府单过了吗?“我顿了顿:”莫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王姨暗叹一声:”四姨娘的身子早就不行了,诠郎接府又如何,不过是将养着罢了。如是在朝堂上免不了有人要参国公爷一句,偏生你大哥是不能忍的人,当即就说了诠郎。长兄如父,说什么诠郎也不能回,可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事了,免不了挑拨几句。一来二去的,国公爷竟然大言不惭说要出兵打仗。“ 我暗自好笑:”大哥自来都是耳根子软的人,信外不信内的,他要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大不了还有渊哥继位。“ 王姨莞尔:”国公爷何时真有那份胆量了,到最后还不是夫人的二哥替了去。“ 我一个激动:”那二嫂怎么办,这带兵可不比做那些文史,可是真枪真战!“ ”可不是这个道理,二夫人刚刚才和夫人二哥刚团聚,这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还经得起折腾。可是国公爷自己说下的话,总不能再去回了圣命。“王姨收回身子,看了看我的脸色:”国公府内合适的人本就没多少,偏渊哥身子骨一直不好,也只有二爷挺身而出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二爷?我二哥么?“ 王姨看了看我:”夫人还不知道?“ 我这时才明白:”籍郎?“ 王姨轻轻点首:”是二爷主动请的婴,正巧北齐闹了灾荒,蛮夷都蠢蠢欲动已经撩拨了边疆几次了。如今朝局不明朗,庭内圣上信得过的大将都要镇守京城,能有武官在身的多数也被派兵在外了。“ 我突然想起了昨夜他望我的眼神。 ”二爷不过是一届文官,怎么好端端的扯到兵事上了?“我连声否定。 王姨摇了摇头:”这个元宝没说,我也没问。不过二爷既然要去也是好的。建功立业,也为忆儿奠定基础。“ 我心里却一点也平静不下来了。王姨也瞧出了我的心急:”夫人既然那么在乎二爷何必还和他斗气呢?“ 我复而又坐下,勉为其难忍下担心:”他是忆儿的父亲,我的担心也仅此而已。“ 说完,王姨便轻抿了一口茶,随后起身。 我跟着送到了门口,王姨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对我道:”老身还是要叨扰两句,夫人,夫妻都是床头吵床尾和,没有事是真的隔夜仇。倘若过不去往事那一关,夫人又何必再回崔府。要我说既然有情就好好维系着,不要伤害了对方更伤害了自己。“ 我垂下了眼帘,想了想,到底还是应下了王姨的话。 这厢我刚送走王姨,旁院便有人风风火火的赶来。 光线被遮住一角,我还没看清来人,已经一个热辣辣的巴掌在我脸上了。 第一百零一章 你我 ”大夫人,你这是干什么!“莫娘赶忙护在我前头,对水欣吼道。 怒气冲冲的水欣怎么可能会因为莫娘一点点恐吓就收了手,只是更迅疾得绕过莫娘,把我拽到跟前,摔在了地上。 倒也不是我没避让,我只是心里想着籍郎的事还没缓过神。等到我反应想起身的时候,水欣已经一脚落在我的肩膀上了。 这几日身子骨本来就不济,被她这么一踢倒是咳出了血。 “你装什么柔弱!当年我怕那么多杀手,你都能逃出生天,如今被我揣一脚你就能咳出血?屈突茜,你起来!”水欣拎起我的胸口,瑟瑟的眼神直逼我心底。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那你是要我对待那些杀手一样的对待你吗?“ 水欣眼眉挑起,一脸蔑视:”你没有那个胆,你应该知道你儿子的性命,我随时可以叫人取走。“ 我低低咳着气,绻起了手,真恨不得一刀了解了她。但是我不能,忆儿的前途不能因为我的一时委屈而葬送了……我忍下了气,复而重新面对她。 水欣死死盯着我:”让你二哥替二爷出征。“ 我一阵好笑:”二爷想要建功立业,为什么我要拦住二爷的出路?“ “你!”水欣看着我浅浅笑着的面孔,更加一句话说不出,涨得脸通红。 “二爷出征,你竟然一点也不担心?屈突茜,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崔府?”水欣一步一步紧逼着我。 如此我反倒更加镇定:“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那你就可以至籍郎的生死于不顾吗?”水欣字字诛在我的心尖。 我咽下一口血腥的味道,淡定无常的说道:“是!” 不知道何时,一束目光在我身上从未移走过。 莫娘后知后觉,等到发现,籍郎已经走到我和水欣面前。 水欣看到籍郎,哭得梨花带雨:“籍郎,你为什么要去。这个女人说得你都听到了。” 我没有勇气去看他眼底得伤心,也没有办法直面自己心底得想法,只得招过莫娘。 水欣更是愤怒,像疯了一样,追上来就打我:“屈突茜你去死阿,你活着干什么?是想让整个崔府都不快话吗?“ 我不似先头忍气,我一把把水欣摔在籍郎得面前:”你滚。要我死,也要你给我陪葬。你以为你现在为什么还能如此风光锦衣玉食?你可以随意定倩娘得死,而我却要放任你这个毒妇在我面前呼风唤雨!李水欣,你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县主,你只是一个卖了自己父母才爬到崔家做正经夫人的不孝女!是可以为了荣华富贵践踏他人尊严生命的败类!“ 我还要说,却被籍郎一个巴掌打断了。 最终,我反而镇定了,难得直视他:”怎么,二爷,妾身说痛你的脸吗?大夫人做的事看来你都知道,如此你还能放任她这么对我?还想奢求我对你一心一意,你不觉得是异想天开吗?“ 籍郎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到后来看我的时候不知道是懊悔还是歉意,让我无奈得想笑。就是因为爱,所以才了解。如果我看不懂他多好! 一转身,一垂眼,道尽了心酸。 “籍郎!”水欣恨得直跺脚。 籍郎低低道:“嬛娘说得没错,是我欠她的,我欠国公府的。“ 莫娘在门口候了好一阵,确定人走散了才过来轻轻给我擦拭脸上的药膏。 “夫人,奴婢瞧得分明。如果夫人是真的不在乎二爷,当时王大姨讲的时候,夫人怎么会那么紧张?“莫娘低低道。 我从水盆里看到自己深邃的眼眸:”他毕竟是忆儿的父亲,我的担心仅此而已。“ 莫娘哦在嘴里,却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消息竟然已经传开,第二日请安的时候,崔老夫人自然没有少数落我几句。 但是崔老爷的态度却是和崔老夫人截然相反:”二爷去带兵打仗只用在后线,借此还能建功立业何乐而不为?籍郎如此想法,是我赞同的。“ 这是我赞同和我是赞同的意味明显不一样,崔老爷更深层是早就有让籍郎出征的想法了。 崔老夫人在关键时候往往脑子要慢半拍,愣是要和崔老爷唱反调。 我踌躇着说道:”二爷也是深思熟虑又和老爷商量过了,大家放宽心吧。“ “虽说我儿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可是如今崔府上下都要靠我儿才能活!这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完,崔老夫人有自觉自己说得话不吉利,呸呸了两声。 只有水欣至始至终都是目光利如锋得看着我。 “水欣?”崔老夫祈求着最后得希望,微微泛着泪光:“圣上是你的哥哥,倘若你去求情,二爷也不用去那么远得地方阿!” 我没有吱声,倒是想看那个自认为最爱籍郎的人会怎么做。 水欣目光一愣,随后道:“皇兄近来身子一直不好,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我去说这个话,只怕会触怒他。” 崔老爷点点头,捋了捋胡子:“近来可有忆儿的消息?“ 难得崔老爷会主动问起,我便弯着身子毕恭毕敬道:”忆儿和杨大夫随圣上去了行宫,倒是正好避开了暑天。“ 崔老爷很是欣慰:”忆儿那孩子虽然从小没养在我们两身边,但是聪明劲像极了我们崔家的人。只望他能早些成才,光宗耀祖。“ 谁人不知道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忆儿那么小的孩子,却在朝堂最不稳的时间入了圣上的眼。如今,崔老爷不但不担心,反而还要忆儿更加活跃……深处我是没那个心思继续想了,只是冷冷叹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把忆儿送到杨大夫身边是真好还是错误的。 ”这次二爷要出征,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留在庄子上避暑了。这几日你们收拾收拾,等前路打探的回来我们就准备上路把。“崔老爷招过管家:“昨日大二夫人和二夫人拿的东西从库里剔除,剩下的你们派个人和二夫人盘点一下。这次一并都带回吧。” 第一百零二章 探讨 “大丈夫本就应该志在四方。”崔老爷冷声对着对崔老夫人道。 靠在床床边上的崔老夫人,满是不安,低低得抽泣着:“倒不是我舍不得我儿,只是这眼下正是酷暑难耐,我们在庄子上躲个干旱就如此难熬了,更不要说籍郎还要长途跋涉的领着一大批兵去闽南支援。” “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籍郎娶水欣县主,他早就应该领命做一品大将军了。何至于如今,养在宅院里,****围在一群妇人之中争长争短!”崔老爷冷哼一声,又接着道:“夫人,莫不要说老夫说你。你这远远是妇人之见,籍郎所带的那一千兵,度过这些日子到达闽南,前方战事早就有了定论了。他们去不过就是一个烟瘴,当真起不了什么作用。如此想来倒像是是圣上借口给籍郎一个邀功的机会。” 崔老夫人听到此处不由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莫不是圣上有想法了?” 崔老爷捋了捋胡子,难得沉声得对崔老夫人道:“形式还不太明朗,圣上人到晚年不免猜疑的心思越发重。” “既如此,为什么偏生在城中是非不定的时候,把籍郎派走。我瞧着,倒是更像圣上有意打击我们崔家。”崔老夫紧了紧手里帕子,但又想到自己大孙子如今还在长安城里,不满有几分惶恐。 崔老爷看了眼崔老夫人,难得笑了笑:“你倒是能明白了?” 崔老夫人脸色一变:“那如果……” 崔老爷莫不成声的点点头。 我静静坐在床边上看着外头的烈日,不免惆怅,忆儿的信,一如既往,只道尽了好,却自知未提不好。 莫娘瞧着我愁眉不展,又怕有什么变故提起叫我伤心,只敢小心翼翼地退下。 我在她将出未出的时候喊住了:“我琢磨着二爷今晚会过来用膳,你让小厨房先备一碗绿豆烫吧。” 莫娘一惊,随后又想到其中缘由,便应声退下道:“是。” 我将忆儿的手札紧握手中,这孩子总是懂事的叫人心疼。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分,籍郎一身墨色长袍,托着沉重的步子,迎着晚霞走进了我的院子。不复以往,这次,他是没有屏退任何丫鬟,直直走到了我的屋子。 我客气而又生疏的道:“二爷。” 籍郎深邃的眼眸,不可察觉的动了动嘴角,却还是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哼,便坐到我身边的榻上,见我没有以往厌烦的神情,才探测性的说道:“今晚,我想你这用膳。” 我低低应了,只下榻把手札放在里屋的信盒里。籍郎看到我的红木匣子,追问道:“忆儿如今在长安城可好?” 我手一顿,回:“你送去了书童,****守着,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么。” 籍郎啄了一口茶,微不可见的叹了一气:“茜娘。” 我转身,明媚一笑:“倩娘已故。二爷。” 籍郎一愣,自然是明白,我说的深层含义,却依旧不改口:“当年,我自是有负你的地方。可是如若你愿意,我早就可以把你接进府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吩咐莫娘摆饭。 莫娘颔首,便先命丫鬟把早就冷在一旁的绿豆汤送上。 籍郎见我不接话,再不好意思继续称述,只得碰过碗,触摸到温度,又不自觉的笑意上了嘴角。 原来,我只是对他好了一分,他竟能笑颜得如此开心。 我感叹,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 籍郎尝了一口,抬眼望向我:“好喝。” 我眼眸一垂,故意避开他那灼热的目光,理着碗筷道:“本也不是多难的东西,你玩些吩咐身边的小厮学着点。路上在驿站多少喝点,能降火。” 籍郎放下手中的碗,郑重其事的点首:“你本是青州长大的,自然要比我清楚闽南那边的地势。” 我颔首,我能猜到他的来,自然能猜到他为何而来,便细细道:“不急一时,先用饭吧。” 他下了榻,坐到桌边:“家中的水可够?” 我点点头:“已经备了不少,这一个旱季必是能过得。” 他往我院子看了一眼,道:“你是不是连夜里的露水都集起来了。” 我压抑于他竟然能懂我用陶瓷瓦罐放在竹叶下的含义,回道:“此时非彼时,这一缸水也够好些人吃喝的了。” 他便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莫娘不自觉的追笑:“夫人,上饭了么?” 我颔首,便有两三个小丫头,端着菜碟上来。 一顿饭,吃得倒也清爽,籍郎也识相的见我用完饭,便把碗递我。 我顺手接过,又给他盛了一碗羹汤。 他笑盈盈得接过,竟有几分孩子气。 我给他收拾好,两人便上了榻,盘腿而坐。 我铺开纸,用笔轻轻画了两个小山峦:“你便是想问我峰驼的了。” 我一字峰,一字驼的卓在纸上。籍郎一惊:“这两座山看似并不耸立,可是我瞧着之前的大军久攻不下,必是有什么门道不理解的。” 我颔首:“我们这久旱,但是闽南这个季节却是多雨时期。此时驻军的部队,必然是在山谷处。你可知,会有何隐患?” 籍郎脸色一沉:“山洪?” 我接着道:“此次去的多为北方士兵,必是不懂南方土质松软的可怕性。一个不留心,可能哪一日夜晚,这些人便都被长埋土下了。” 籍郎想了想,点头又道:“可是南方树木虽然繁茂,但毕竟不适合藏身驻兵。倘若在山上,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敌人位置么。” 我复而又在山谷的地处画出两到小山峰:“你们只知道峰驼因似骆驼有两道峰谷而闻名,却不知,这两道山谷中还有两道小峰驼。我笑了笑,圈了一块地:“这里,是郁陵镇,农家汇集之地。大唐盛世之年,民心自然齐心。你们有农户掩饰,又有地势优势,可守可攻。” 籍郎不禁疏散愁眉:“当真是块宝地。只是,刀剑无眼,这郁陵镇的百姓到底还是要好好安置一番的。” 我心下凌然:“即是战火燃起,必定是有盟有友。你们做事留一线,不必处处赶尽杀绝。”我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籍郎见势,便卷起画纸道:“当年亡帝杨氏的庶出之女,小时候被亡帝当作男孩一般养大。听闻有勇有谋,杀伐果断,是个狠角色。早不聚义,晚不聚义,偏在前太子被废,圣上龙体欠安之时。只怕他们私下早已联手了。” 我微不可查的皱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小心为上。” 籍郎抿了抿嘴觉。 微小的得意刺到了我心里的刺,没想到我竟然还会和颜悦色得和他说这种话,想到这里,我便很不是滋味得道:“忆儿如今在长安城里,多多少少,性命已经和你挂钩了。” 籍郎顿了顿手,复而冷静道:“我也没想到圣上疑心会如此之重。多是……要苦了忆儿了。” 我冷哼一声:“如不是忆儿在宫里陪皇子伴读,圣上又怎么会联想到崔家。罢了,伴君如伴虎,我只求我忆儿平安无事。” 当年,我只是想让忆儿远离崔家的内宅,能让他合着杨大夫见多识广,走遍大江南北,去完成,我所不能完成的梦想。却不晓得,李水欣得手伸得那般长。竟然使计谋,让忆儿入了九皇子的眼。 籍郎听到,不免皱起了眉:“九皇子年纪虽小,但是心性沉稳,圣上对这个孙子还是颇为喜爱的。” 我又岂会不知道籍郎的意思,只是换水欣的儿子做棋子去拉拢皇子,我不会说一个不,可是用我的儿子!我舍不得! 籍郎知道说多错多,毕竟忆儿还是家中长子却要游离在外多数还是自己的原因,便不再辩驳。 我兴致悻悻然,想到忆儿步步惊心,不免来气,有了意思要送客的样貌。 籍郎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手,惆怅得看看外头落完的阳光,轻声道:“明日,我便要动身,先去长安请命了。你可有话要我带给忆儿。” 我柔和了冷意的面容:“我给他做了几身过冬的衣裳,还有两双纳好了的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合身。” 籍郎不免有分疼惜的眼波流露出来,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基本从小不养在身边,可是流的学,骨肉可都是自己的。想到这,又燃起几分愧疚道:“我的错,如若我回不来。我会自己向圣上请求赐死,到时候,圣上即便不念我,也会念几分爷爷的恩情。忆儿,应当不会过得太苦。” 我自然想到圣上束缚忆儿出宫的自由是因为想牵制籍郎,但是我却没有料到籍郎连后路都想的完完全全了。 籍郎道完,看了泛上的星辰,便动了动在榻上的身子。 我眸子一暗,微不可查得声音道:“莫娘,服侍二爷在我这歇下吧。”说完竟然红了脸颊。 籍郎面色一喜,上来牵我的手。 我猛得甩开:“庄子不比府里,我床太小,身子又不方便。你睡里侧的榻上吧。”说完又不置可否得补充道:“你若觉得睡得不舒服,你就回你自己的屋子里睡。” 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 倩娘的死,也许对他们老封建人来说不过是一个蝼蚁被踩了一脚,可是对我却触动很大。她本身并没有错,不过就是奢望自己能一跃从奴隶变成正主,可是籍郎呢?他好像对于别人的爱,向来都是理所应当的接受。 我越想越烦躁,便没有在籍郎身边多呆的欲望,掀起隔帘回了自己的屋子。 莫娘紧跟,为我梳洗:“夫人这又是何必呢,二爷就要出征,往后见面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我沉默,看了看莫娘:“我不知道倩娘到底和籍郎发展到哪一步,但是不管如何,这是一个爱着自己的女人。为什么人家连命都没有了,他却可以很淡泊?” “毕竟是那丫头抱了妄想,二爷的态度可以理解。”莫娘不假思索道。 如此一说,我便更郁闷了,摆摆手示意莫娘出去,自行歇息。 一人在床反反复复,大概肚里的孩子和我有了共鸣,竟然也一直折腾翻身。这一胎,比怀忆儿的时候肚子大很多,看来又是一个小子了。想到这,我浮躁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二爷,你可以一定不能冷着饿着了。”水欣吩咐人装了整整一马车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甚至连珍藏的笔墨青岩都带着了。 我冷俊不禁的笑道:“大二夫人这是要二爷去行军打仗呢还是享受呢?” 籍郎点了点头:“水欣,让他们赶紧放下。这吃的用的,军中自然有安排,用不着操心。” 水欣被我将了一军,岂能甘心,赶忙对我冷笑:“那姐姐连和夫君说句贴己的话都不乐意了么?” 我没有望她,只吩咐人把我连夜做得护袄递了上来:“那边湿气重,怕一般的袄子,穿了热,脱了冷。这个里头我用了些晒干的枯草,吸湿,你过几日不穿了,不用洗,把它再晒晒就能继续穿了。” 籍郎并没有让福安去接,而是自己拿到手上,仔细看了看,便道:“幸苦你了。” 我知道他喜欢了,便没再多说。水欣立在一旁,像一巴掌生生打在自己的脸上,转而指责身边的丫鬟:“我让你们盯紧二夫人,你们眼睛都被挖走了么?怎么没有一个人给我说?” 声音极轻,但我漠然的听着,问道:“我竟不知,大二夫人对我这般关心?” 籍郎不明所以,只看着我两头疼,随而似奉劝一般的对着水欣道:“我看你有那个心思还是多放在琪哥的身上吧。” 水欣眉头一紧往常二爷从来不会过问琪哥的事,如今竟然当着我面就这样数落,莫不是出事了。 莫娘得了我的眼神便会心点头。 这时候崔老夫人与崔老爷终于到了场,崔老爷先开口道:“纸上谈兵易,带兵打仗难,到了前线,和前辈多探讨深思熟虑了再行事不迟。” 崔老爷任期时一直都只是个附庸风雅的文官,但是儿子面前总喜欢摆摆架子,说起来倒也头头是道。 崔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儿子,想来是心头肉了,却是临了说出一句话,只狠狠得看着我:“莫不是你哥哥作祟,这份好差事又怎么会落在籍郎的头上。” 我脸上一红,复而又平静,不欲解释,只是默默立在一旁,任她出气。 籍郎看不过眼,赶忙对着老夫人行礼道:“儿子不孝,要母亲这把年纪为儿子操劳。” 老夫人摆摆手:“娘不是这个意思。”说完,又觉得好像是这个意思,再看看乖顺的儿子一心护着我,便打住了话,只低声叹一口气:“怕是嬛娘生产你赶不回来了。你不用挂心,这妻儿,娘会替你担着照顾的。” 难得……我抬起眼看了看崔老夫人,不是虚情假意的安慰,是真话,我心头一惊,什么时候,崔老夫人竟然接受了我。 籍郎听到此处,才开开心心的一笑:“父亲,母亲,你们就在家安心等儿子立战功归来的消息吧。” 老夫人和崔老爷听到自己儿子这般信心十足,到底褪去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期待,倒也会心得笑了。 马车驱车远走,水欣提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丧气得回了自己的屋子,倒不似往常凑上来让我不痛快了。 我暗想,她还真的难过了。 崔老夫人见我步子轻便,突然关心道:“这一胎肚子是大了点。” 我被这没由来的关心,脸一红:“可能吃得好了些,媳妇这几日会控制的。” “不用,我瞧着你的身板,多吃些把身子养好是首要。”说完,对林嬷嬷道:“我屋里头带来的金丝燕窝,你让小厨房每日午时做了送去给二夫人吧。” 林嬷嬷诶了一声,我便侧身福礼:“多谢母亲关心。” 崔老夫人抬抬手:“为我崔家开枝散叶,你也是功臣了。忆儿近来在长安如何?” 我低低道:“身体健康,平安如意。” “那孩子从小在外生长,虽然与我不亲近,但我上了年纪,总还是挂念着自己的孙儿的。” 崔老夫人的步子与我同速,我便明白了,赶忙上前扶着:“杨太医的徒弟不是进了翰林院,便是进了御药房的,各个也都是达官高人,母亲不用担心。” 崔老夫人叹出一气,满是担忧:“老爷不在任上,籍郎又被派到前线,我担心的不是忆儿的仕途,而是担心他在长安,会不会受到别人的欺凌。杨太医终究有自己的打算,忆儿毕竟不是他的孙儿,又怎么能对他无微不至的挂心。” 我第一次感受到崔老夫人这真挚的感情,一时间很不适应,倒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得安慰道:“忆儿乖巧,没事我会让他时常回来的。” 崔老夫人这才笑了笑:“年纪大了,别的不求,就求儿孙能常伴膝边。你呢,也别担心水欣了,那丫头,我从小看着到大的。虽然脾气暴躁,骄纵蛮横了些,但是至少那颗心,她还是善良的。” 莫娘一听,脸色不挂不住了,我赶忙越过老夫人的话:“母亲,日头大,我扶您回屋休息吧。” 第一百零四章 规划 在庄子上安然度过一个旱季之后,便迎来了秋季的第一场风雨。那一日,我立在田边,看着庄农们一个个,激动地难以言喻的面容很是感慨。 “莫娘,今年我陪嫁庄田的税收全部减半吧。”我小心着步伐,拖着硕大的肚子往回走。 莫娘一手打着伞一手搀扶着我:“陈庄头明日来请安的时候奴婢定会传达。只是二夫人,这次避暑,用的银两已经所剩无几了。” 崔家一府上下早就没了中馈,崔老爷又是做惯了文人的,自然是瞧不上商人的行当。崔老夫人只会在深闺中同几个有头有脸的夫人交涉,却从来难以启齿要与人家合伙做商。最后水欣?罢了,王府也没少给她陪嫁品,就我这些日子所见她的花钱厉害之处,怕也不是存钱的人。 没想到高门贵府的正经夫人却要为了一家老少的口粮操起了心。我不禁小声笑话了一下:“只怕连我生产的费用都得自己捉摸着来了。” 莫娘听到此处,愤愤不平:“可不是,这崔府上上下下就没个明白人,还当自己是大富大贵人家。” “听说王家最近又入伙了陶瓷的生意?”我心生一计问道。 莫娘颔首:“要不回了洛阳,请王夫人过来小坐坐?” 我心下却生了一记,只得点点头:“今儿夜里去老夫人处摆饭吧。” 入了秋的夜晚倒合着雨后的清新分外安静。用过餐以后,我便依着崔老夫人躺在榻上闲聊几句。 彼时正说到虎儿时崔老夫人红着脸道:“那孩子我瞧着不错,如今怕也有十六了吧。” 王元宝现在如今风头正旺,多少人等着看着王府的一举一动。崔老夫人这厢提起怕也是动了什么心思了。我笑中带着一丝敷衍道:“虽然也到了懂事的年级,但倒也如他的名字,确实顽皮了些。” 被我搪塞住的老妇人收起了到嘴边的话,只得尴尬的抿了抿茶:“老爷最近和唐家走的颇近,也探出些口风。” 我收起神色,淡定问道:“可是和后宫那位贵人有关?” 崔老夫人颔首:“如今盛世之年,有些事屡见不鲜。那圣上的心思必是要了的,老爷哪看得透那层道理,就想着和几个骚客投个信状。我瞧着,真是以卵击石。” 我暗暗点头,崔老夫人虽是深闺中的老妇人,但想问题倒也明白便符合说道:“只怕得不到,烦惹得一身骚。” “可不是吗,如今的圣上,从未听说和谁走得近过。怕是对这个贵人着了魔了,如今不过是碍着几个老不死的大臣不得召见,可唐家人说,那贵人怕孩子都有了。” 老夫人聊起别人的八卦那劲头十足,难得她说的滋味,我又有些谋策,便没了了她兴头回道:“这情深所以然,得不到的才最好。这圣上是天下之主,若是单要一个女人这满朝文武却要和他唱反调,那岂不是正随了那些暗臣的心。” 我这一提醒,老夫人不禁颔首:“可到底是父亲的妻。我想着有违天理,倒也没阻止老爷的做法,如今听你这一说,当真有些不妥之处。” 莫娘眼疾手快的接过林嚒嚒手里的茶盅,又追加道:“咦,那我前几日帮二夫人送帖子到唐府时可碰见过公孙大人。” 老夫人一怔:“那不是唯一一个支持圣上的老臣么?” 我轻轻点头道:“朝中可只有那一位公孙大人。” “如此说来,老爷岂不是还被蒙在鼓里?”说完崔老夫人愤愤道:“这风云变得天,人心也叵测的很。” 我看她很是着急的深色多了几分不忍,便安慰道:“总归这封信还没送上去,前头也还有杨太医大点着。若是圣上听说了什么,必会有消息流通过来。” 崔老夫人反而更急了几分:“你不知道,如今我们府里但靠着籍郞的俸禄早就养不起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了。我本有让老爷在重新仕途的打算,便拖了唐家一些人情,却不曾料到,他们竟然拿了钱阴人。” 我真是为崔老夫人的智商担忧,那崔老爷自己也被停仕如何能帮到崔老爷?再加上人家毕竟是有爵位世袭的侯府,那又有几分好职位能轮到他们头上。如此看,他们也都是光打雷不下雨的货色。我连连摆头:“倒也不一定一点好处捞不着,毕竟他们家世爵,往后若是能和秋歌结个亲也是好的。” 唐家的大女儿我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但是唐家的大少爷,我倒也见过几次面,确实是个文人。往后同秋歌一文一武倒也不错。 崔老夫人想想:“这不是便宜了那崔老二了。” 莫娘低低一笑:“这结了姻亲,便宜的可不就是我们家的子孙了?老夫人可不是要糊涂了。” 崔老夫人自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接着莫娘的话道:“可不是,这次要不是你们二夫人来提点着我,怕是老爷都要给我霍霍了。” 我瞧着话也说开了便提点道:“母亲,我觉着如今的朝堂不太平,不如等籍郞凯旋归来的。让我六哥同籍郞一起谋划谋划,给父亲说个闲职,他也有那趟功夫吟诗作画。” “果然还是你懂我的心,我也是这个理。可你父亲他偏生在家闲不住,说人一懒,连着他的脑袋都固定住了。” 这话倒不假。我欣然一笑:“媳妇这里到有个不错的活,我做了主,替父亲揽了。” 崔老夫人凑近到:“可别是做什么商人的,那等事,想都别想。” 我低语:“不是,倒是给青瓷灶画几个花样。那都是送到朝廷的贡品,花纹甚是讲究。父亲又是做过礼这趟官的,熟人来问,我想着倒也不错便应下了。” “这确实不错。你父亲年轻时就喜好作画,那青瓷上的描绘到如今都还是你父亲亲笔描绘的。”崔老夫人欣慰的拍着我的手,不停点头。随而转了话题问道:“再过几日,就该回府了你这身子骨可受得了?” 第一百零五章 潜伏 不管如何,出于正常的关心,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抚了崔老夫人的好意。盛是真心的含笑道:“只是大了些月份,也不是头胎了,不碍事。” 崔老夫人很满意的望着我,又语重心长道:“往后,忆儿若是要在长安落脚,我定会拖我的母家给他巡处好点的院落。” 我知她无论如何总不会坑了自己的孙儿,忆儿又是府中嫡长子,便没推却了崔老夫人的好意,自然而然得受着。 “这些日子我看大家也都养足了精神,明儿一早我便先打发管事探路,尽量再入夜前进城吧?”我底底道。 “路上赶些的好,再过几日也就中元节了。今年籍郞不回来,咱们就连带着老二爷那府里一起办得了。”崔老夫人带了几分落寞的深情,叹出一气:“这几个孩儿都不在身边,弄得我都嫉妒上了杭夫人。” 那杭夫人不过是临着崔府边上的一个小富人家的正妻,往常只是同崔府外头的几个管事打打招呼,崔老夫人何时和她走得这般亲近了。我满心疑问,不免扫了一眼莫娘。莫娘颔首,在我们离去前寻了林嬷嬷。 等我在屋里头做了有一会儿功夫了,便听见莫娘提着步子小跑走来:“是那夫人主动寻上的老夫人。” 我一惊:“听闻她是个寡妇?只是孩儿都在身边罢了,何时崔老夫人羡慕起她来?” 莫娘答道:“我瞧着林嬷嬷的口风,怕是和崔老爷脱不了关系。” 我一个头两个大,洛阳一共就那么大,若是出了点什么不光彩的事很快就会传到长安。又恰巧是风头正旺的时候,可保不齐是谁给崔老爷下的套。 如此一来,本来还想耗个半天再出发的,只得当真一路加快了步子,全家在天黑之前入城。 还未等崔老夫人坐在大殿前,水欣已经招过自己的孩儿和仆人先行回屋了。 老夫人气得脸红鼓鼓的:“既然是回到了城里,那乡下的规矩自然是留不得了。” 林嬷嬷眼力见十足又加醋道:“怕是二夫人一时胸口不舒服,着急休息。” “她年纪轻轻的知道累,那我和嬛娘就不累了?”说罢更是来气又道:“他们康王府可是被流放的王孙贵族。若不是我们崔家顶着,她爹那诛九族的罪,早该夺了她的命。” 我听到此处,便上前一步道:“母亲喝口茶吧。”说完便又毕恭毕敬得推到一边。 恰到好处的宽慰,崔老夫人越发对我温顺起来:“罢了,嬛娘,你也早些退下吧。” 我得了令,领着莫娘和简单的行李先往自己房里走。路上水欣拦在了我得前头笑道:“茜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崔府,依旧是我的,不管你为老夫人生几个孙子不会有你的位置!” 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来,又道:“怎么说,你嫁过来,你也是崔家的人了。你又为了什么要伤害崔老夫人?” 水欣俨然对我的敏觉很淡定:“你又何必做出多么高尚的表情来呢?当年欢欣鼓舞要让我入门,又在你生产时,将你落在火房里的人,可都是她。如果不是你命大,只怕你要在她手上死了不止五次了。” 我全然听着一分怒意也没有,淡淡的笑意对着水欣。 “你别那么笑!”说罢,又要招呼我的脸。 我安然避开:“我只需看着你折腾就够了。这趟浑水,你别想拉着我。” 说完,我便留下她一人,瑟瑟发狠。“顺便再告诉你一下,你的孩子,不管我知道他的亲爹是谁。只怕籍郞和崔老夫人都一清二楚的很。” 话一道完,水欣像疯了一样的冲上来:“屈突茜,我不是你能威胁的人!” 我蓦然转身,看着她冲来,淡淡一笑,便勾起脚,让她掉在了我身后的池塘里,赫然一笑:“崔二夫人落水了,你们都傻站干嘛?” 本身要拦着我的丫鬟,都迷失了神色,竟听着我的令去捞人。 莫娘赶忙派人去唤凝香,自己紧盯着我的周围,冷声道:“嗑着了大二夫人的肚子,要你们命!” 丫头们本身年级就不大,被这么一吼,又都不敢动了。 我望着水里扑腾的水欣,欣然:“如今看来,你费尽心思得来的,不过都是泡沫罢了。你除了有个好点的出身,就这点脑子还想和我斗?” 凝香和莫娘清点了我随身的财务,连声叹气:“这样迟早要坐吃山空了。” 我难得见他们两个同时叹气,不免好笑:“跟着我,难道还会饿着你们了?” 凝香红了脸:“夫人明明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莫娘颔首,突然淡淡问道:“夫人知道二夫人的孩子的事?” 我端着茶没有接话,凝香解释道:“夫人早先进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毕竟那是二爷的妻,我们夫人也是二爷的妻。” 莫娘这才明白了我一直不说的原因,复而又问道:“今儿又为何闹大了说?” 凝香也不解得望着我,我便答道:“因为如今的局势,已经鱼死网破了。即便我这胎能安然落地,水欣也必须永远待在庄子上我才能安心。想必她对我也是如此,要不然不会如此大费心思得想要把杭夫人弄进府来。” 凝香一时咂舌:“那杭夫人不是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吗?杭知府虽然是个小官,但听闻对杭夫人也是不错的。” “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也必须依附崔家这颗大树。既然崔老爷能看得上她,这杭夫人必然是有点本事的。”我揉着发胀的脑袋,轻声吩咐道:“中元节的时候,凝香你让桔香去给杭夫人送个帖子。” 桔香是水欣屋里的,即便真追究起来,我想那杭夫人也不会拒绝。如此,只看这崔老爷和这杭夫人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月份见大,我身子骨反倒越发健壮起来。再加上如今心宽体胖的,倒是胃口也见好了。 每日除了晨昏定省,我也就准备中元节的布置。水欣自从那次落水后便一直闭门不出,如此,我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了。可即便如此,我总觉得心里悬着一根线,尤其是籍郞那边迟迟不回来消息。 第一百零六章 应思量 因为家中没有顶事之人,我便拖了崔老太爷家一个伶俐的婆子过来掌事,张罗着中元节的布置。这婆子年级也就五十开外,是崔子波的乳娘,当年也曾奶过藉郎。为人爽朗透亮,话总是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每每和崔老夫人逗趣总能引得一院子婢女婆子们笑。 “秦嬷嬷,你可别再逗我了,我这鱼鳞纹又得加深了些。”崔老夫人坐在堂上哈哈大笑道,又止不住拿过帕子抑制住笑出来的泪花。 秦嬷嬷说得笑话都在点上,又是无伤大雅的,说起来惟妙惟肖,趣味十足。但她人也精明,瞧着崔老夫人兴头好了,便含含糊糊得道:“可别,老夫人还得合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带花呢。” 崔老夫人连忙摆手:“得了,别拿我这老太婆逗乐子了。你说到小姑娘,我们这门人丁稀少,姑娘小子都不多,这些行头都选些极好的,不用省着来。” 秦嬷嬷得了这令,连忙开开心心的退下,到账上去领钱了。 我坐在崔老夫人下手,听着不住点头,对莫娘道:“这婆子确实推荐的不错,我瞧着老夫人也是极喜欢的。” 莫娘自然懂我话里的意思接着道:“那我晚些回复了管事,过后就留在我们屋里用了。” 我颔首,轻轻抿茶。 秋日了,这茶也出奇的苦涩。 算算日子,我生产期应该就是秋霜时,可总是没个动静。崔老夫人也有了一些担心:“嬛娘,你这胎当真大了些。我怕要难产,还是给你寻个太医来吧。” 我自觉自己身子的重量,也着实不敢拿自己和孩子的命来打赌,便应下。 果然,这太医一进府,我便有了生产的迹象。 “夫人,您用力啊。”莫娘牵着我的手,仔仔细细得为我擦着汗。 我虽疼,可是总忍不住想起生忆儿时的苦涩。 “是双胞胎!”婆子接到孩子的时候忍不住大喊道:“老夫人,是龙凤胎!” 我心口松下了一气,本身我觉得这胎就不同寻常,老担心孩子生下来会有什么痫病,如今看来怕是多虑了。 望着两个奶娃娃哭着,我的心头对忆儿的思念更是如注,如果忆儿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会喜欢? 等一会儿孩子抱出去的时候,莫娘拿着一封信,颤颤巍巍得进来,望着我。 我一激动,险些大出血,婆子眼疾手快,赶忙给我含了一块人参片。 “你是傻子吗?瞧不着夫人现在身子弱,你着什么急让她看信呢?”婆子骂骂咧咧道。 我自觉莫娘不是那等心急得人,迷迷糊糊之间还是凝着神听她说道:“老爷收到长安来的信报,有人匿名举报给圣上说二爷是叛贼,如今已经带兵归降叛军。“ 我浑身一冷,竟昏睡过去。 耳边只剩下来来回回的呼喊声,不久又是孩子的哭声。 大约睡了真的很久,做了一个我以为再也醒不来的梦,却被身边的孩子小手牵动了我的发丝,我一时惊醒。 等再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疼,像是被人抽了筋,拔了骨。 莫娘见我醒来,忙擦干眼泪替我拿过参茶,这时我也看到了桂林带着虎哥正逗着两个粉嫩嫩的孩子玩着。 “你可醒了,再不行,我估计你们家老夫人就要把孩子送去水欣那里了。”桂林有意吓着我说道。 其实我心知肚明,水欣早就在崔府没有了地位,如今崔老夫人一直不动她也是碍着她郡主的身份,如果有一日藉郎带了军功,那自然可以休了水欣。可是如果……藉郎被判谋逆,那水欣所在,崔府也是做不得满门抄斩的。 如今,崔府定然是被圣上监视起来了,桂林却还能进出自如。 我侧着身子,真心实意得恳求道:“桂林,这些年我已经够麻烦你和元宝了,确实不敢再说请求你们什么事了。只这一次,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找藉郎!” 我话说得斩钉截铁,桂林却好似完全意料之中一样。递了一块令牌到我手里:“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银票和令牌你拿着,一路上你可以全停驿站,跟着鸿运押镖局,直到泉州。” 桂林握紧了我的手:“无论你嘴上怎么不肯承认,可你和崔二爷的感情,我打小都看在眼里。他懂你的寂寞,你懂他的愤世不平。如今,你们既然有机会两厢情愿和何苦互相伤害呢?” 这道理,我之前再不明白,可如今想到他可能一辈子都回不了家,我便再也不能抑制,戚戚得哭起来:“他走时,我不愿伤感。就怕他在战场上想着了什么分身,误伤了自己。却不能料到,竟然会被人阴了这一遭。” 桂林拍拍我的肩膀:“你找着他以后,想办法一举歼灭那杨氏。毕竟她也只是个女人,想必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法。要不然,崔二爷也不会被写降书。” 我自然更加不信,但其实藉郎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早就派人随时盯问查询这杨氏的身份。她是杨帝遗女不假,但可惜她生得丑陋,即便送给了大唐皇帝,却也被遣回了封地。如今局势动乱,她借助旧部落得势力,也只敢看苗头起事。后头给了助力的,正是前朝太子的旧党,对崔家是有怨念的,这厢,藉郎去可不就是自投罗网。传来的消息,总归是经过多少的人的嘴了,我实在放心不下,总想着去看一看。这下好了,肚子里的娃卸完了,是该为自己忙活一次。 莫娘和凝香都是我最放心的人,桂林又时常帮衬着,王姨又得了崔老夫人的恩准做了两个孩子的乳娘。 “母亲,请原谅孩儿的不孝。”我一出月子,便给崔老夫人行了礼。 崔老夫人自从藉郎出事,早就哭得老眼昏花了。可如果不让我去,那崔家就当真要没落了。 那林夫人听闻崔家的事,连夜就带了一家府邸牵往扬州,剩下崔老爷感时花溅泪……崔老夫人再瞧不出所以然,可就真傻了。如今,看着一家老的老,残的残,崔老夫人忍不住又哭起来:”嬛娘,你和藉郎走吧。别回来了……“ 我知道她这次说得是大心眼里的话,再回来也不过死路一条。可是,从崔老夫人的嘴里说出来,我当真不好受:“娘,我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我一定会把二爷,完完整整得带回来,护着我们崔家一事周全。” 第一百零七章 誓言成晖 崔老夫人只当我是给她许一个口头承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泪眼婆娑的望着我:“这两个孩子,还没有名字。你给起一个吧,也算全了你为我们崔家所做的一切了。” 忆儿当时是崔老太爷给留的名字,这对双胞兄妹的降临,是我最后一次重生的希望。我眼眸一眨,定定道:“二爷走的时候,留下的名字,媳妇觉得挺好的。” 说到此处,崔老夫人破涕为笑:“你肯原谅藉郎了?” 我点点头:“本就是夫妻,床头吵床位和,我也从未和二爷真的生分过。” “好好好。”崔老夫人满意得点点头:“那就听你们的,姐姐叫眉雪和弟弟谦君吧。” 因为是偷换出的崔府,一切都是在深夜里进行着。等我上了运镖局的船,天已经有些发亮了,我望着沉睡中的洛阳,百感交集:“再见!” 此次去,只怕是有去无回,可是那又如何。如果失去了藉郎,我的命早就是苟且了。 王元宝的令牌当真好用,我身上既没有驿令,也没有皇职,可是一路上这畅通无阻的,好似有人在为我开路一样。等到了泉州,不过才过去了十来日。 我将马儿悬在附近溪流边的树枝上,得想办法和藉郎原先的军队照个面,却又得避开朝廷内一些人的耳目。 恰巧此时,我见到了河的对岸是六哥的军旗令,我心头一喜,又加快了一些步子。 我穿惯了男装,混进帐里也不算太难,没一会儿功夫便见到了六哥。 “妹妹?” 来不及和诠郎寒暄了,我开门见山道:“可有杨氏的具体位置?” “有是有,可是……”诠郎见我如此直接,来不及问侄子的事,直接了当得回道:“敌众我寡!” 我眼见着他在地图上指了一指:“正是我之前和藉郎说得,他们寻了一处,不上不下的谷峰做了基地。此处,进山容易,出山难。而如今,他们人又多。” 诠郎盯着我:“你有办法?” 我砸了咂嘴:“得看内应给不给帮忙了。” “内应?”诠郎不解:“你何时手伸得这么长了?” 我仔仔细细道:“这人,是我的夫君!” “他是被抓过去的,必然是严加看守,你怎么和他通风报信?”诠郎摆摆手,一脸否认。 我一笑:“小时候,我和他玩过一个游戏。只要他知道我来了,他必然知道该怎么做。” 诠郎纳闷,我欣然解释:“玩火自焚。” 诠郎一惊:“可他自己也未必能逃出来。” 我心头何不是也担心这个,可是如今,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看来你也是铁了心了。“诠郎盯着我道:“何时动手?” 我叹出一气:“你们依旧按兵不动,我今晚就上山,按照水流,不出三个时辰,藉郎就会收到消息。你们晚上留意,只要有大烟,你们就进攻!” 从诠郎帐里出来,我只带了几个馒头和一匹烈马。翻山越岭,终是找到了泉水的源头,我怀揣了一路的叶子都被我洒落在地上。 我捡起一片片叶子,小心翼翼的拿石子刻出字痕。 一共四个字,放火烧山,我来来回回写了不下有三四百遍,眼瞅着太阳都已经落到山下了。谷峰出却是依旧一片寂静,我不知道,如果再过一日,被反贼看到这些叶子,我会不会抓住。可是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那藉郎逃出来的时候,谁带走他。 我惴惴不安得坐在山顶,突然秋风吹过,带来了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笛声。是藉郎! 这一瞬间,我所有的怨恨,恐惧,担心都化为乌有,我想起了最初见到他的情景。小小的人,牵着我的手,一脸认真道:“我要娶你为妻!”还有那一日复一日立在窗头给我吹笛子安神的日子,还有揣着好吃的偷偷送给我的时候,还有他抱着我,说爱我的时候…… 慢慢的,泪水竟然止不住得留下来,我喃喃道:”藉郎,你不准死,如果你死了,我就改嫁!“ 说完,我又拿起一片大一点的叶子,愤愤不平得划道。 ……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的手已经磨破,谷峰开始有熙熙攘攘的吵架声,随后便是封地惯有的号角声。 山下,六哥所在的营帐也骚动起来,不一会儿,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侵袭。 我不敢走,我怕走了,我便和藉郎错过了,可是如果我不走,被抓住,也不过一个死的结局。 此时,我却默然的跪在了地上,对着天上的神明道:“老天爷,我不求与藉郎同年同日生,我只求今日我能与他共赴黄泉。求你,一定要让我遇到他,让我把没有来得及的话和他说了!” 说完,我便重重得磕了三个响头。 大概是我的诚意真的感动了上苍,没一会儿,真有两个老兵拖着藉郎向我这处走来。 我看着脸熏的漆黑的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藉郎!” 他微笑着,看到我奔向他,心满意足得闭上了眼睛。 我赶在他闭眼之前亲吻他,低低道:“你不准死!” 藉郎支撑着,喃喃道:“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要改嫁!不准!你这一生一世,都是我崔玄藉的妻!” 我抱着他,他得脑袋重重得靠在我的肩膀上。 看着我哭的跟个泪人一样,老兵好心劝慰道:”夫人,不用担心,将军只是晕过去了。“ 我听着他得呼吸声,又何尝不知道,只是那一瞬间,他说的情话,叫我很是心满意足。 来不及诉说柔情长情,我们两个在整顿休息好以后,便快马加鞭得赶往长安请命。 这是我第二次进宫,不同上次,这一次,是正是盛唐年间。我便身着了浅紫色的华绸襦裙,戴上了第一次藉郎送我的金镶玉簪子,和符合我身份的正二品夫人鬟髻。 一路上,我挺着胸膛,接受者大臣的目不斜视,缓缓落在圣上的面前。 还未开口,便有史官大臣讲述了平叛乱的真正过程。 “……崔门将相,屈突氏,果敢英勇,以一人之力孤军善战,为君大唐再填战辉。“ 当然人口相传,这东西都是有夸大虚实的,可如今被这样标榜着,夸奖着,我也很是受用。 结束时,圣上不禁赞叹,恩准我起手。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抬头,只是自豪得收下了封赏,再同藉郎一起跪拜谢恩。 彼时,便有大臣议论道:“此女不愧是老国公爷的女儿,正是胆识过人!” 我很欣慰,我做到了,我不仅保住了崔家,我也完成了当年对国公爷的承诺。 藉郎在大袖子里,偷偷牵着我的手:“茜娘,谢谢你。” 我对着他甜甜一笑,却默然得倒在了地上。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我的祈求,藉郎回归了。我也回归了…… 2016年的这一天,我坐在床边,用手机搜索着所有一切和他有关的信息。屈突氏,崔玄藉,崔大人的唯一正妻,享年36。崔玄藉此后再无娶妻,死后与屈突氏合葬。 我落下了一滴泪:“留下的人,是年复一年的相思。藉郎,你可知道,我要接受着所有和你的回忆,重复着相思……“ 突然,我的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我再熟悉不过。 我收起手机,躺回床上,作死装。 可是那人却不复往常,只是给我仔仔细细得按住床被,又道:“我来了。” 这一声,我浑然苏醒:“你不是陈阳,你是谁?“ 他推了推眼镜道:“我是他的孪生弟弟,陈诚。”他突然牵起我得手,好像非常熟悉一般,自顾自道:“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你想听吗?” 我本能得不想拒绝……我听到他说忆儿继承了杨大夫的班,也听到他说龙凤胎兄妹一文一武,眉雪成了第一位女官,谦君跟随六哥成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 我难以抑制自己激动地心情…… “茜娘,我说过,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妻子!” 第一百零八章 自读(大结局) 番外·崔玄籍 初遇 我并不知道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会有一种眸子会如此无情深邃,就像那十二月月的井水,冰凉刺骨。她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吗?我虽然年少,可我本能的忍受不了她身上的孤独和失落,总是想把最好的给她。 可是她却总是硬生生把我推开,却对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子没心没肺的笑。不如往常敷衍的笑声,那个笑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让人沐浴阳光般透彻温暖。她……很有趣! 相知 我难得看到她的委屈和落泪,心中竟然燃烧起一团怒火,恨得磨平她所有的烦恼将她呵护在手中。她总是忍着痛,忍着所有的委屈不去抒发,不去让身边关心她的人担心。那她自己呢,又有谁去呵护。 终于,我鼓足了勇气,和她表白了,可惜她好像依旧看不见我的真心。 茜娘,当我第一次敢出声呼唤她的名字的时候。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名字就落在我的心尖上,我很着急地跑到爷爷面前去,求着他给我去求亲,他们却都把我当小孩子胡闹一般。我受到了挫败,可我只希望她能明白,不要将一颗真心许给他人,随而我踱步着,惴惴不安得又去寻她。没有了委屈和不平,她换上了以往的疏远笑容,就好像我是那个登徒浪子只看着她的美貌……可是茜娘,我懂你的孤独和你坚强掩饰下的无助。 直到她被贬去了青州,我放心不下,一路追寻而去。大约是远离了蒋国公府的约束,她一点没有被贬的难过,反倒特别欢乐。那是我没有见过的模样,向往着自由的蝴蝶,飞翔。 终是在日磨夜磨的私语中,她卸下了防备,竟然吐露出了对我的了解。她懂我!我虽年少便能博古通今,可我并不期望做个文官,我想要的是上战杀敌建功立业。可是爷爷,父亲从来都不给我这个选择的机会。如今我能和她畅想那副景象,已然很满足了。 求娶 “茜娘被许给官家做了妾事。”当莺娘来告诉我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说了,让她等我的。为什么她要失约,她是不相信我能考取功名吗?虽然我很不喜欢做文官,可是为了她,我心甘情愿!可是…………可是一切都晚了不是吗?原来到头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我想见她,必须见她。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千言万语堵在我的胸口,冲不破,埋不下。 我知道,这辈子,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让我如此牵挂了。 “你放手!”她的眼神闪躲,我就越发魔怔了。直到福安拉下了我,我才冷静到这是在洛阳城里,天子脚下。一个需要有媒妁之言的地方,我逃不脱命运,她也是。我想到她曾留给我的念想,便带着傀儡般的身体挪动着回府。还未进门,我就后悔了,后悔没有带着她远走高飞。 …… 当我知道她的婚事出了事时,我顾不得会得罪哪路达官贵人了,我只要她!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茜娘成为我女人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分离 大概这辈子我就不陪拥有她吧,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越发质疑!是的,我给的王元宝都可以给,那我不能的呢,自由?理想?王元宝也可以!我看着她对我的冷漠,从心底的冷漠,开始了犹豫。朝堂并不安稳,康王又一再施压,我知道她在默默地和五皇子结谋,可是她并不知道,五皇子孤立无援,帮助了他就等于得罪了所有人。可是我必须毫无理由的相信她,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能让她回过头再看看我。 水欣的孩子是二哥的,二哥用了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母亲一族人的命,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请求。可是茜娘,为什么你就不给我机会解释,全然要和王元宝走呢?到底是他太好,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罢了,你要出家也罢,要合离也罢,只要你安然的活着,我都同意。这是我们崔家欠你的。 复合 福安送来手札,说你要回府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忆儿一定还活着。 可是面对着你,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做,你才能开心了。 求生 圣上说要我去平反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你和孩子。我担心你,可又实在找不出什么能为你做的了。如今的你,太强,我站在你的身边深有种配不上你的感觉。练武了二十多年,是时候适用一下了。茜娘,如果我平安归来,你可会原谅我。 一路上,我们都在研究紧密的战术,作战布局。可以说旗开得胜,可是这一战,说来的援兵并没有来,我庆幸只是带了少数的老将,即便被流寇捉住,那也做不得谋反的罪名。可是,我百密一疏。这是水欣的计谋,她竟然联合杨氏动用了前太子和康王的旧臣部落,就为了一举击垮当年辅佐五皇子的几个忠臣。 我得不到长安的信报,掐算着日子,你应当要生产了。杨氏竟然一直留着我的命,看来你一定来找我了!茜娘,你别来! 虽然如此说,可我终究盼望着,能在自己闭眼之前见到你。今日,便是我和诠郎约定的攻城之日。如果你来了,一定不要到这头山来,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死的样子。 带着思念的笛声竟然送来了你的印迹,茜娘!你终究还是来了。 封赏 加官进爵并不是我的本意,我要的使你成为我崔玄籍的正妻。堂堂正正的正妻,可是茜娘,为了刚迎来了好日子,你却走了呢? 忆儿看到你的躯体时,对我的责怪恨意很重,可是我没办法解释。如果不是我让你一生如此奔波,你应该看着忆儿娶妻生子的。 水欣在你走以后便疯了,一直叫嚷着自己是心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得到的报应。可终究孩子是无辜的,我想你心慈一定不会拒绝这孩子,便将他继写在了你的名下。 入土 熬了二十年春秋,终是能够与你共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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