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野狼世子非要入赘我》作者:绾童   简介:   陆灵虽双腿残疾,但有一个将她宠上天的阿爹,可有一天阿爹去世了,陆家上下瞬间被伯父一家鸠占鹊巢。家产被夺后,伯父还要让她嫁于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企图控制自己的后半生。   她偏要对着干,在街上的戏团捡了一个脏兮兮与狼群长大的野人成婚,破了这死局。   洗干净的野人皮相很好看,眉眼耳骨皆是光华,就是爱拆家,她小小的院子差点儿被这傻相公掀个底儿朝天。   直到有一天陆府被重兵包围,她才知道自家相公是长公主失散多年的亲子,而她竟然逼侯府世子做了赘婿!   最后,只能一封和离书了结二人的姻缘。   很快她被伯母逼着与人成亲,即将拜堂之时她捏紧了藏在袖中的金剪想要鱼死网破,一双黑靴却出现在她大红盖头底下。   来人弯腰蹲下轻轻掀起她的盖头,呼吸冰凉,袍角泛着点点血气,凤眸澄澈透亮目光灼灼。   “别怕鹿鹿,我来了。”   一进闺房陈晏鹤就委屈巴巴的问她:   “我不会再叫错你名字了,我也学会写字学会讲话了,我的指甲又长了你帮我修修它们好不好?就算是只摸摸我的头也好……”   -   陈晏鹤在人生最迷茫黑暗的时候遇上了陆灵,被陆灵哄骗着做了陆府赘婿,那时他认为陆灵是个很坏的人,可就是这个“坏人”教他讲话、认字、做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了世子,反倒被她抛弃?   当二人惨遭追杀深陷雪山时,是陆灵一点点背着他拖着他翻山越岭,在自己耳边泣不成声。   “不要睡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她的心纯白干净如这茫茫白雪,容不得半点污秽。   -   阅读指南:1.1v1,双c   2.女主双腿残疾,后期会恢复正常,女主性格偶尔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快。   3.可能日常琐事会多一点,养成系文。   4.男主前期二哈拆家,恢复正常后杀伐果断,在女主面前有些腹黑装纯情boy博同情,不过都超级黏女主。   5.一切架空,不考据,不要骂我。(可怜)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灵、陈宴鹤┃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成忠犬小狼狗世子。   立意:传达积极、乐观、坚强的故事。 第1章 捡回家。   夜晚满月升起,银白月光浇在青砖绿瓦之上,街道灯海辉煌人潮涌动,漫天星河下飘着许多橙黄孔明灯。   彩灯光华四溢,众多琳琅满目的小摊看的人眼花缭乱,小贩吆喝声高昂洪亮,来往行人兴致浓郁欢声笑语。   这片热闹中一间茶馆二楼却黑沉死寂,借着彩灯余光勉强看清栏杆边坐着一女子,半张脸撒着淡淡的金色光彩,眉宇间肆意嚣张,一双美眸勾魂夺魄,却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烦郁。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不然大夫人又要出来寻你了。”吴妈上前低声说道。   陆灵低嗯一声收敛心神,茶馆瞬间亮起烛火,她顺势张开手臂坐直。   吴妈小心翼翼的蹲下,待那白皙娇嫩的腕子搭在她肩膀上,稍微一用力就将人背了起来,火红裙摆悄无声息摆滑过木质轮椅,两人朝楼下走去。   旁边等着的两个侍卫推着轮椅紧跟其后,四人不急不慢的出了茶馆,陆灵慵懒的坐在轮椅上等马车过来。   “哇!”   不远处人群爆发阵阵喝彩鼓掌声,陆灵下意识往那儿看了一眼,人群包围着的高台上一个壮汉在表演吐火龙,旁边放着一个半人多高用黑布遮盖的大箱子。   这把戏自己见多了,刚准备抽回目光,那黑布被人一把扯下,人群又开始大声喧哗。   陆灵撑着脑袋继续看,红彤彤的蔻丹映的她皮肤更加白皙。   那根本不是什么大箱子,而是一个大铁笼,里面蹲着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乱的人,手腕锁着铁铐,鼻梁往下被玄铁面具锢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血红眼眸。   那壮汉敲了两下铜锣以示安静:   “他从小和狼群长大与野兽一般无二,接下来将表演一个野人钻火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壮汉把笼门打开,笼子里的人蹲在最里面不愿出去,他当下就急了。   “再不出来老子拿鞭子抽你了!”   旁边打下手的递过鞭子,壮汉“啪”的狠抽地面,笼中人身子瑟缩的更厉害,迫于淫-威还是跪着爬出来了,脚腕上粗重的铁链发出沉闷响声。   火圈早已准备好,烈焰呼呼作响,滚烫又炽热,他蹲在地上望着那火光焦躁不安,眼底浮上几分惧意,嘴里无意识发出低吼声。   “吼!”   “到底钻不钻?别浪费我们时间!”底下有观众按捺不住催促道。   壮汉陪笑着点头哈腰:“马上钻马上钻,各位爷别急哈!”   说完反手扬起鞭子,狠狠抽在他背上。   “畜生快钻!!”   陆灵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美眸微闪,脑海回响起几道恶狠狠的声音。   “把这小畜生双腿废了!不听话就拿鞭子抽!”   “没要到钱还想吃饭?!打!!”   “吴妈,过去把那人买下来,不论价钱。”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边说道。   陆灵瞳孔清晰映照两团火苗,看着侍卫过去跟台子边打下手的人商量。   台上壮汉本来火冒三丈鞭子飞舞抽打,听到同伴耳语后立马扬起谄笑,把那人重新赶回笼子里,随后跳下台子跟着侍卫往这边走。   “多谢小姐垂怜,那畜生就五百两银子卖给你了!”   吴妈眉头一皱,五百两都够买几百个仆从了,这人明显狮子大开口。   “好,成交。”   陆灵坐在轮椅上言笑晏晏,干脆利落的应了。   壮汉脸上笑的满是褶子:“小人这就去把笼车推过来帮小姐送回府。”   看他跟侍卫走远了吴妈才开口。   “小姐,大夫人那边……”   她抚着腕间的镯子娇笑一声,不甚在意:   “不用管她,推我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呢记得待会儿多给那人一张银票。”   “是。”   等铁笼搬下台,陆灵已经停在人群后面等着了。   壮汉姿态谄媚的穿过人群上前:   “这张是他的卖身契,这就能送回小姐府上了。”   吴妈接过卖身契拿出银票递给他:“一共六百两,多出那一百两是我家小姐赏你的。”   人群瞬间炸锅般沸腾。   “这陆小姐花六百两买一个野人畜生?!!”   “你不废话,人家现在是陆家家主,家里又是卖米皇商,出手阔绰不是很正常。”   “无情无心也是真的,她父亲才去世不到一年,就穿金戴银的打扮,我要是她父亲,非得气的从棺材板儿里跳出来不可。”   ……   陆灵仿若没听到他们言语一般,撑住下巴盯着笼子里的那人。   目光凶若猛兽,身材削瘦浑身警惕,确实蛮像野人的,与她对上视线时不由自主往前爬了一小步。   壮汉开心的接过银票塞进衣服。   “多谢小姐赏赐!只是有一件事小姐得注意一下,那畜生的面具除了吃饭外千万不能摘掉,还有铁链也不能摘,他野性难驯爱咬人。”   她随意的嗯了一声,柔柔的打个哈欠,眼眸带水。   “吴妈我乏了,回府吧。”   坐上马车后陆灵闭目养神,柔柔说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跟踪把钱拿回来,顺带报官查清背后团伙。”   “是。”   马车堪堪停在陆府门前,府上灯笼照亮门前一方,吴妈背她刚下马车坐好轮椅,她的侍卫就跑过来了。   “小姐,大夫人不让我们进府。”   她拂弄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石狮旁边的铁笼,让吴妈推着轮椅绕过马车站在台阶下不远处。   宅子大门前站着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贵妇,一旁还跟着几个守卫。   “场面这般宏伟,这是发生了何事?”陆灵云淡风轻的垂眸欣赏着自己的精美蔻丹,丝毫不着急。   大夫人笑的一脸和善,居高临下的说道:   “听说灵儿花了六百两买了个奴隶回来,伯母想亲自确认一下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可你这侍卫拦着我不准我看啊。”   她无所谓的招招手:   “这有何难,推过来让伯母上眼。”   两个侍卫推上前,“唰”的一下抽掉黑布,笼子立马暴露在烛光之下。   笼中人靠在铁网边眼露寒星,神情戒备的环顾四周,最后对着台阶上的人凶狠咆哮。   “吼!”   大夫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陆灵见状轻笑两声,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   “伯母小心点腰,可千万别闪了。”   大夫人稳了稳心神,觉得笼子里的人有些眼熟,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灵儿若是想要奴隶伯母明日择几十人送你院中,你慢慢挑便是,此人过于危险恐生变故,快到你和世清的定亲之日了陆府不能收留他。”   陆灵指甲暗自掐进掌心,还是不愿放过她。   “阿爹去世之前立下遗嘱说过只招赘婿,他可是想清楚了?”   “世清喜欢你喜欢得紧,自然不在意世俗唾骂。”   陆灵压下眼中嘲讽,喜欢她?喜欢的怕是阿爹留下来的米铺和滔天家产,这张世清是大伯母的侄子,他们几人揣的什么心思她是看的清楚明白。   “可阿爹也说过必须是我喜欢的人……”   话还未说完就被大夫人打断了:“你年纪小不懂事,弟妹生你时就去了,成婚这么大的事还是伯母看人准,世清是个很不错的人……”   她再说些什么陆灵已经不想听了,阿爹一手创办了陆家米行一步步做到皇商,好心好意的接伯父伯母一家人来陆府,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四岁的时候伯母带着她去逛街,“不小心”把自己带丢了被人贩子拐跑,阿爹找了她整整十年才寻回,那十年她怎么过得没人知道。   被人活生生打断双腿赶出去上街乞讨,要不到钱就没饭吃,虽然那饭也只是一个馊掉的馒头。   好不容易回来了,可父女团聚的好日子没过几年阿爹便因思劳过疾去世了,人还没下葬尸骨未寒,伯父就抢先掌管了米行大权,若不是阿爹提前做了准备立下遗嘱并且公布于世,就凭她势单力孤,陆家现在连她的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半年来自己一直被逼婚,她死咬牙不松口,今日过于烦闷才决定出去转转。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陆灵看了一眼笼中人,随后语气平静的说道:“伯母都是为我好我懂的,灵儿都听伯母的,不过这个奴隶我想带回去。”   大夫人有些惊诧,陆灵之前死活不愿意跟世清定亲,怎么突然变卦了?   “灵儿说的话可当真?”   陆灵自然的点点头:“当真,我都听伯母的,只是这个奴隶我很喜欢,伯母可否答应我这一次小任性呢?”   说着还调皮的眨了眨眼。   只要陆灵松口,大夫人才不管什么奴隶不奴隶的,当下立马同意,喜滋滋的示意身后那群守卫让开。   “好没问题,伯母这就回去告诉你伯父去,得广发喜帖才是。”   陆灵笑着看她进了府,态度颇好的吩咐侍卫把铁笼拉进去。   “找几个人帮他沐浴收拾一番再送到我院儿里。”   “是。”   吴妈推动轮椅上了斜坡,两人谈笑风生往后院儿走去,沿路笑声不断。   一直进了自个儿闺房陆灵才收起笑脸,坐在梳妆台前拿帕子默默擦着掌心血迹,双眸燃着惊人星火。   她一定要把陆家拿回来。   “小姐真的要跟那张世清成亲吗?听说他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吴妈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她神色冷漠的扔掉帕子:   “谁说我要跟他成亲了,我刚答应了定亲,可没说是跟谁定。”   随后伸出纤纤玉手:“那人的卖身契给我。”   吴妈恭敬的递上,陆灵垂眸看了几眼,搭上蜡烛烧了,付之一笑。   “今晚我亲自写请帖,研墨。”   等下人们将那野人收拾好送过来,陆灵已经沐浴完着手准备写了。   她望着蹲在桌边的人笑了笑,刚才脏兮兮看不清面貌,现如今才看清,长得还挺好看。   眉如墨画鼻梁高耸,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黑影,喉结锋利,就是身材削瘦的吓人。   吴妈递上刚才丫鬟给她的东西:“小姐,这是那人身上的物件儿。”   陆灵拿在手上细细观看,是一个小小的长命锁,上面依稀刻着一个鹤字,红绳磨损有些严重。   “鹤?是你的名字吗?”卖身契上没有名字,只有代号畜生。   他没有回答,寒眸盯着陆灵,双手不自觉的剐蹭着地毯。   “那以后叫你阿鹤吧,请帖上也这般写,等明日请帖发放出去你就是陆府的女婿了。”   说完提笔就开始写,阿鹤见她不理自己,目光偷偷瞥向大敞的门,蹲在地上一步步往后退。   终于挪到门口,他猛地转过身跳出门槛,却被两把泛着冷光的利剑逼退。   “吼!”鼻间发出威胁的低吼,跳进屋子连连后退。   陆灵余光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继续写。   不一会儿丫鬟送来夜宵,吴妈走到门口欲接过,阿鹤条件反射的蹿到屋子最角落,躲在书架旁边虎视眈眈。   陆灵放下笔活动手腕脖颈,吴妈端着银耳粥放在桌上。   “小姐今儿什么都没吃,好歹吃两口。”   她轻嗯一声,端起碗勺就要进食,只见一道黑影猛地扑上,利爪狠厉伸向自己。 第2章 长命锁   玉碗噼里啪啦摔向书桌,满桌的大红请帖染上粥浊,轮椅狠狠撞上背后书架发出刺耳声响。   阿鹤骑在轮椅两侧,居高临下的俯视陆灵,分开她两只手腕抓住死死抵在扶手上,长发落在她白皙脖颈,双目通红喘着粗气。   陆灵被高大身影笼罩在阴影中,鼻间都是他充满侵略性的气息,脊背手腕被撞得生疼,泪珠立马涌出。   腕间抵着冰冷的铁链手铐及木头,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拼命想挣脱禁锢,眼泪宛若断线珠子滴在地毯上消失不见。   “疼......”   吴妈在旁边大喊来人,侍卫匆忙进来拉阿鹤,奈何他人看起来瘦力气却大的惊人,其中一个侍卫抽-出腰间的鞭子从背后狠狠勒住他脖子。   窒息感使他不得不松手抓住鞭子,面色痛苦的从陆灵身上滑落瘫在地上,额头脖子青筋暴起,生出一头汗。   身上的压迫感没了,陆灵靠在轮椅上握着胳膊呼吸紊乱,吴妈心疼的跑过来拿帕子给她擦眼泪,看着通红的手腕碰都不敢碰一下。   “松手……”   侍卫立马松开鞭子,一左一右架着人牢牢束缚住,他挣扎间看向陆灵,发丝凌乱目光凌厉,隔着面罩低吼,像是在面对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陆灵不禁眉间生出几分薄怒,瓷白脸颊气的微红,平白无故扑上来这样对她,要不是嘴被封着是不是还要咬她?!   “我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   对面的人自然是什么也听不懂的,面部表情依旧凶狠。   她大喘几口气看了一眼裙角,上面也洒有银耳粥。   “拖下去关柴房。”   侍卫架着人往出拖,铁链划过门槛碰出响声,他死死盯着书桌后面生气的陆灵,直至被拉出院门看不见。   吴妈叹了口气,收起帕子:“老奴这就叫人拿药膏衣服来。”   等人收拾妥当陆灵看着桌上的请帖就生气的紧。   “全都拿走烧掉,不写了。”   就凭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拜堂成亲,届时府里都是客人不得当场乱来,当真是野性难驯!   余光瞥到那个长命锁,蹙眉甩甩衣袖。   “明天把那东西还给他。”   忙活了大半天什么也没落着,她气呼呼的上床睡觉了。   阿鹤蹲在柴房透过窗户望着那轮圆月,脑海想起自己在山野中的自由快乐,呆呆的低声嗷叫。   “嗷……”   圆月突然变成那戏团壮汉的脸,他瞳孔猛然放大,眼前画面一转,壮汉活动着脖子筋骨,“嘭”的把酒碗放在桌上,随后拿起鞭子走来朝他狠狠抽。   又想起刚才陆灵的动作,鼻息无意识抽搐发出呼噜声,眉间划过一丝恨意。   不一会儿神色焉巴的靠在柴堆上,不再看月亮,眼神落寞,肚子几天几夜滴水未进,加上刚才过激行为,视线有些模糊,长睫忽闪几下,终是合上。   早上陆灵梳妆完等传膳,吴妈面色凝重的从屋外走进来。   “小姐,昨晚那碗粥有问题。”   她下意识眯起眼眸:“有何问题?”   “昨晚下人收拾完残渣倒进泔水桶里,因为夜太深想着今日再收拾,结果一大早发现那桶里躺着几只老鼠,死相极惨,下人们已经上报给大夫人了。”   “死相如何?”   “七窍流血。”   问题已经很明显了,银耳粥里有毒,而且依照这个死状看毒药剂量,那碗粥已经不算粥了,而是□□拌粥,若是昨晚没打翻……   蔻丹抓紧裙衫,低头看向刚涂完药的手腕。   也算是误打误撞救自己一命。   “此事就交给他们,我们不用管了。”   根本不用她动手,伯父伯母也会把真凶查出来。   “还有一件事,昨晚那戏团的人连夜离开,我们的人在城外树林拦截到他们,人已经移交官府,银票也追回来了。”   陆灵低嗯一声,有些黑心钱,就怕他有命挣没命花。   用完早膳坐在院中晒太阳,暖阳在她身上泼上一层金色。   “吩咐下去,打造一个面具出来,就用冰银,雕刻些花纹留出空隙,千年蚕丝做支撑链条。”   “是。”   陆灵素手伸向空中,仰头抓着那抹阳光,随后闭眼感受温暖:   “现在把他带过来。”   因为他是个危险人物,下人们只能把他重新关进笼子里送过来。   陆灵望着笼子里缩成一团的人挥挥小手:“让厨房送吃的过来。”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肌肤,显得手背有些晶莹,映出青色血管,白的过分、白的不正常。   食物香味绕在鼻间,眼皮子动了几下,幽幽睁眼,逆光中依稀看到笼门被打开,面具卸下露出全貌,他虚弱的伸向眼前的食物,一把抓住缓缓张口。   咬下之后他愣了一下,像是肉,又跟自己以前吃的不同,而且这东西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目光转向轮椅上的陆灵。   这里所有的兽类好像都听她的,她定是首领,为什么要给自己肉?昨夜不是还想打他?   眼底生出一丝疑惑。   陆灵也在观察他,指尖有节奏的敲着扶手,一下又一下。   突然院门口闯进一群丫鬟家丁,她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老神在在的继续看阿鹤吃饭。   不小的院子霎时被围的密不透风,大夫人气势宏伟走进院门,同时一位女子五花大绑的摔在笼子前面,嘴巴被棉布塞住。   阿鹤猛的往后缩了缩,浓郁的脂粉气令他产生不适,当下不停地打着喷嚏,惨白脸色染上几分微红。   “这是昨晚下毒之人,伯母把她压过来任你处置。”   陆灵淡淡斜眼去看,地上女子容貌艳丽穿着露骨,正是大伯父陆书峰新娶不久的小妾。   她单手撑住下巴语气漫不经心:   “把她抬远点儿。”   小妾害怕的顾涌着身子,家丁立马上前把人抬远,笼子里的人这才停止打喷嚏。   “依伯母看该如何处置她呢?”   张芳恨不得立马把这狐狸精剥皮抽骨,整日勾引老爷也就算了,还这般蠢钝如猪,差点儿害得他们满盘皆输!   “企图谋害陆家家主,理应处死。”   陆灵随意的嗯了两声,目光不转的盯着阿鹤:“那便听伯母的。”   一群人又声势浩大的走了。   她无聊的哼了两声,不惊讶大伯母为何比自己还着急,毕竟如果她真的死了,这万贯家财可就要充公捐给朝廷了,陆书峰他们一文钱都不会分到。   又专注的望着阿鹤,吃相甚是豪爽。   阿鹤眸光闪了两下,翻身趴在地上警惕的缓缓后退,宽大袖袍遮住盘子,随后转身吃起来。   陆灵没忍住笑出了声,宛如银铃般传到笼中人的耳里。   “我又不跟你抢,怎么还护起食来。”   笑着笑着眼眸泛起水光,埋头趴在扶手上,笑声逐渐消失。   吴妈嘴巴微张,手踌躇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悄悄放下。   阿爹,你真的替我把所有的后路都考虑到了,就连最后也不忘用自己为我换了一道保命符,女儿一定会守好陆家。   下午陆灵拿着那个长命锁观摩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不同,揉着眉间把它递给吴妈。   “找个画师临摹下来,替他找找家人,记住偷偷进行不要大肆宣扬。”   大伯母生性多疑还是小心的好。   阿鹤抓着笼边紧盯长命锁,那是他的,为什么要抢走?!   渐渐地瞳孔有些泛红,暗自磨牙。   陆灵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疲惫,便活动着脖颈,笼子那边却传来上蹿下跳的声音。   她抬眼去看,阿鹤抱着身子缩在笼子角落,头埋在怀里害怕的用胳膊挡住自己,低声呜咽。   ?   这是怎么了?   迟疑的坐直身子,试探性的问道:“你怎么了?”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这样,陆灵也着实有乏了。   “好好看着他,我回屋睡一会儿。”   阿鹤听到轮子转动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悄悄抬头看那边,却只看到陆灵一闪而过的瑰丽侧脸,随后二人被一道房门隔住。   警惕的观察院内的侍卫,他蹲在角落摆出防御姿势,等着印象中的鞭打。   时间慢慢流动,太阳落山直至月亮升起,他什么也没等到。   脑袋微偏,狭长眼眸一眨不眨盯着紧闭的房门,无意识的往前爬了几步。   突然房门打开,耿耿残灯拉长两道影子。   陆灵刚出来就见阿鹤反应极大的退到离自己最远的笼边,瞅了他两眼没说话,轮椅停在院中时张开双臂。   吴妈招呼一个丫鬟过来架住陆灵,阿鹤则紧张的看着她。   靠着两人的力气陆灵缓缓站起踩在青石地板,小巧绣鞋艰难的向前行走,小腿试着使出力气。   月光铺在院中,她的位置到房门的距离也不过几丈远,对她来说却如同牛郎织女间的宽大银河,难以跨过,难如登天。   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板,陆灵眼中平静如水,默不吭声的锻炼行走。   阿鹤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乌瞳映出那火红身影,随后低头看自己的双腿,表情懵懂。   陆灵练完就进屋了,沐浴完看着送来的密信,眸中划过深思。   抬手烧了密信,她拿起长命锁盈盈一笑。   本不想这么快的,看来陆书峰等不及要丢人现眼了。   “着手准备吧。”   “是。”   早上太阳刚露出一角阿鹤便醒了,趴着喝了几口水就有人过来打开笼子,卸掉手足铁链,且重新被戴上面具拉了出去。   侍卫将他拉进主屋偏房,一进去便一眼看见坐在贵妃榻旁的陆灵。   陆灵招了招手,侍卫拖着阿鹤便往前走,堪堪停在她面前。   “给他换上。”   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上前,上面摆着的是大红喜服。   但阿鹤却紧盯着陆灵脖间,因为火红衣裳上垂着一个银色的长命锁。   丫鬟不过刚靠近阿鹤就喷嚏不断,又被面具隔住鼻子,没几下就憋的满面通红。   陆灵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食指晃动轻拍着面颊。   “退下吧,找个家丁过来给他换。”   想不到他嗅觉这般灵敏,今儿个这丫鬟也不过用了一丁点香粉而已反应就这么大。   大红袍换上,陆灵坐在对面心情愉悦的看他,人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不自藻饰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她从袖中拿出长命锁。   “过来。”   侍卫架着阿鹤上前压下他身子,陆灵坐直绕上他脖颈,长命锁便安稳戴上。   抚摸着长命锁,刚抬眼便对上阿鹤澄澈透亮的瞳孔,里面带着疑惑和些许戒备,鼻间嗤嗤。   “成亲时夫妻是要交换长命锁的,这是我的长命锁,三日后我们便成亲。”   说完帮他整理衣袍,抚上那冰冷的面具。   “我知你不喜我更不愿入赘陆家,我们只是假成亲,这段时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回归正常生活,帮你找到家人。”   入赘总归是会被世人笑话,若非情况紧急她是不会用这个法子,只要先暂时渡过逼婚这一难关便好,届时自己会替他安排一个新身份,让他们一家人安稳度过余生。 第3章 成婚   晚春的天气沾上些闷热,陆灵坐在院中定定望着圆月,感受凉风吹过,笼子里的阿鹤也呆呆的看着月亮。   吴妈皱眉从外面进来。   “小姐,那张世清要见你……”   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就从院外响起:“灵儿我来看你了!”   她转头去看,一个白袍公子哥晃着折扇悠悠走进,举手投足间自诩风流,手里还提着一盏宫灯。   阿鹤看到他立马后缩竖起防备,目光紧跟宫灯。   “这是我在街上诗词比赛上赢来的,借花献佛拿来送于你。”   明黄宫灯照亮张世清白面,也清楚照亮他眼底的乌青。   陆灵不动声色的笑脸相迎,眉眼弯弯隔住眼底的深深厌恶。   “谢谢张公子。”   张世清走到她面前将宫灯递上:“给。”   吴妈抬手欲接过,却被张世清躲了过去,语气甚是不悦:“下人滚一边儿去!目无尊卑的!”   陆灵笑容淡了淡,张世清毫无察觉的把宫灯塞到她怀里,阿鹤见状缓缓爬上前,爪子磨着笼底,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张世清顺势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放下折扇开始滔滔不绝。   “你都不知争夺这宫灯的人有多少,还好本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才能在千人中脱颖而出……”   她把宫灯转头递给吴妈,笑看着张世清,不着痕迹的用帕子擦着手。   “如此看来张公子当真厉害的紧。”   张世清眼神迷恋的望着她艳丽容颜:“这般好看的宫灯也只有灵儿才配得到它。”   说着手不自觉就伸出,陆灵巧妙的偏头躲过他的动作。   “面上敷了脂粉,恐弄脏张公子。”   张世清悻悻收回手,拿起折扇扇动掩饰尴尬:“都怪灵儿太美,灯下看美人,看的我都入迷了。”   随后猛的一拍脑袋,白面浮上大笑:“我还给灵儿准备了一个惊喜,这会儿应该好了。”   话音刚落一束火光“咻”的直冲云霄,陆灵下意识抬头去看,伴随“嘭”的一声,巨大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姹紫嫣红五彩斑斓。   笼中的阿鹤却猛的后退抱住自己,紧闭双眼浑身颤抖。   十几束烟火齐齐喷-射天空,整个陆府被照的五颜六色、恍如白昼,震耳欲聋的声响让陆灵不得不捂住耳朵。   “你喜欢吗?!!”张世清大声喊道,表情骄傲的看着她。   她刚准备回答,就见笼子里的人翻江倒海的狠撞着铁网,一下又一下,喉间还发出凄惨的叫声。   “吼!!……”   阿鹤神色惧怕不知疼痛的撞着,铁笼隐隐有翻倒的趋势,守着的侍卫一时控制不住,不知所措的围着铁笼,但又不敢接近。   陆灵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控,面色凝重焦急的看着那边,张世清顺着她目光回头看,然后看到了正拼命撞击笼子的阿鹤,顿时目瞪口呆。   烟火还在不知疲倦的响着,笼子摇摇欲坠渐渐变形,随着最后一下笼门被“哐啷”撞开,同时烟火停下,陆灵就看阿鹤慌不择路的朝自己微微敞开着的闺房冲去。   “哐”!   房门晃了几下,屋子里瞬间传来噼里啪啦东西摔碎的声音,随后猛的停下回归寂静。   “这……这……”   张世清望着房门口结巴的问道,哪知烟火又砰砰砰响起,陆灵厌烦的捏了捏眉间,随后指着院门口大声喊道:   “你先回去吧!!”   立马有侍卫上前架着他往出走,张世清一脸懵的被推出院子,想回去再问,却被那俩侍卫挡住进不得。   见他走了吴妈连忙跑进屋看,满地狼藉,古董茶壶什么的摔了一地碎片,人也不知道在哪。   陆灵冷眼看着那绚丽的烟火,心情特别糟糕,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烟花。   默默等着烟火停下后,吴妈招呼下人赶紧收拾屋子。待收拾干净后陆灵被推进去,她扫射一圈屋内,最后目光停在她的闺床。   吴妈端起蜡烛上前蹲下,趴在地上往床底里看,果然对上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小姐,他就在这里面。”   “把他拉出来。”陆灵叹了口气,举手动了动食指,两个侍卫立马进屋,吴妈站起来让开位置。   侍卫胳膊伸进去欲把人拉出来,他身子又往后缩着紧贴墙壁。   “小姐,我们够不到他。”   她在不远处看了半天,又想起阿鹤护食的动作。   “让厨房做一只烧鸡过来,越香越好。”   不一会儿烧鸡来了,侍卫把盘子放在床跟前,就等着他伸胳膊的那一瞬间抓住他。可等了半天都不见床底的人有什么动作,只好又看向陆灵。   陆灵此时面无表情,美食都诱惑不了了?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扶手,她把脖间的长命锁摘下,让吴妈推她过去,小手悠悠晃着垂在床边。   “你的长命锁,只要你出来我就还给你。”   阿鹤蜷缩在床底,乌瞳紧紧随着长命锁转动,左手缓缓伸出,却又立马缩回去。   她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深吸口气,收回长命锁。   “想法子把他哄出来。”   于是大半夜的丫鬟又是拿拨浪鼓又是蹴鞠什么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可床底下的人就是巍然不动,一声不吭。   陆灵崩溃的扶着额头,闭了闭眼,最后挥挥手:“夜深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明日再说。”   大晚上总不能把床给拆了。   闺房重新安静下来,她展开被子躺下,困顿合眼,今日实在折腾太久了。   床底的人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屋内动静,望着那一方烛光抿嘴,在听到头顶人绵长香甜的呼吸声时最终也支撑不住,悠悠阖眼。   隔日陆灵起来洗漱妥当,阿鹤还是躲在床底不愿出来,她气的连早膳都吃不下。难不成真要拆了这床?!   毫无头绪之际一只鸟儿站在院墙上叽喳渣的叫着,她眯了眯眼。   阿鹤在床底饿的肚子咕噜直叫,无精打采的盯着门口发呆,突然一股属于兽类的气息让他眸子亮起,随后眼前一白,看到了一张可爱憨厚的“笑脸”。   “汪汪!!”   他缓缓从床底爬出,坐在地毯上抱着毛茸茸的大白犬很是喜悦。   陆灵在院中打了个哈欠,可算是出来了,不然她那床真的保不住。   吴妈靠近低语:“小姐,大房那边已经暗中把喜帖发放完了。”   她低嗯一声:“面具做好了吗?”   “今晚就能送来。”   浅笑着看向屋内,正好对上一双纯净清澈眼眸,目光主人慌乱移开,继续跟跟白犬玩耍,她耸耸肩,抬头晒太阳。   阿鹤一整日都待在她闺房内,晚上她要睡觉,哪知刚进门人又钻到床底去了,连他的新伙伴都不要了。   “......”   陆灵捏紧了小拳头,语塞的跟吴妈对视一眼。   又是相安无事的一夜。   早上陆灵没有起床,她任由白犬跑到床边摇尾巴,在床底人爬出来的那一瞬间将准备好的被子扣在他俩身上,门外侍卫立马进来制住慌乱的人。   “明日成亲了,你今天不能待在床底下,明晚再让你钻个够。”   侍卫拿着银白面具阻隔住他龇牙咧嘴的凶相。   果真天刚黑大夫人便浩浩荡荡来了她这儿,身后跟着一群丫鬟仆从,端着凤冠霞帔。   “近日太忙忘了告知灵儿,我儿阿昊中了状元明日回江南,我跟你伯父商量过了捎带办了与你世清的婚礼,这是婚服,灵儿记得起早点,伯母到点来找你。”   那些丫鬟进屋放下托盘,陆灵一语不发的盯着她,神情捉摸不透。   “别这样看着伯母,明日有许多宾客来,你可莫要让陆府落了面子才是。”   二人对视半晌,陆灵缓缓应了一个好字,大夫人勾嘴一笑,徐徐转身。可她走了,院子却被守卫围的密不透风。   陆灵看了一眼偏房,张扬回屋睡觉去了,那婚服看都懒得看一眼。   说出去怕是都无人相信,新娘子在成亲前一晚才知道自己要成亲了。   第二日一早陆府便吹锣打鼓人声鼎沸,听起来很是热闹,她慵懒的打个哈欠,吴妈给她盖上盖头。   “已经准备妥当了姑娘。”   “好。”   府外聚着那群人都是来看状元郎的,那些庆贺之声也是说给陆昊听的,陆灵这后院儿反而极为安静。   很快大夫人身边的妈妈便过来通报。   “吉时到了,姑娘该去正厅拜堂了。”   轮椅出了院门推过游廊,陆灵转着手里的红苹果。   “新娘子到――!”   议论声瞬间停止,她坐在大厅中间心如止水。   “新郎官儿到――!”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眼神期盼。陆书峰更是笑的满脸褶子,可当看清来人时他瞬间变了脸色。   银白面具大红喜袍,凤眼藏着慌乱,却拥有玉山倾倒之身姿。   这哪儿是他那身子被掏空的草包侄子!   阿鹤被侍卫架着走进厅内,在场观众一时鸦雀无声,陆昊在一旁也皱起眉头。   陆灵在盖头底下唇角勾起,柔柔开口:“怎么还不拜堂?吉时快要过了。”   陆书峰面色僵硬的望着大夫人,眼中怒火都要喷到她脸上了。   “怎么回事?!”   大夫人也一脸懵:“这不是灵儿前几日买的......”   “伯母!”清丽嗓音打断她后面欲说的话:“阿爹说过让灵儿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他就是我喜欢的人。”   陆灵顶着盖头催促道:“快些拜堂吧。”   “世清呢?!他人去哪儿了?!”陆书峰沉着脸问道。   无人回答。   慢慢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陆书峰忍无可忍的把目光转向阿鹤,却在细细看了几眼后心下一惊。   这人...为何长得如此像上京的平阳侯?! 第4章 红烛与喜被。   陆灵停下转动苹果的动作,悄然放在腿上,沉声说道:   “拜堂。”   侍卫立马架着阿鹤站在她对面,吴妈扬起嗓音大喊:“一拜天地――!”   二人对着屋外弯腰,不过阿鹤是被按着脑袋硬来的。   “荒唐!”陆书峰一掌拍向桌子,震得坐在另一边的大夫人吓了一跳,他满脸怒气:“快来人!把吴妈带下去阻止他们!”   “二拜高堂――!”吴妈充耳未闻的快速喊道。   屋外家丁涌进,吴妈加快语速:“夫妻对拜――!”   陆灵感觉轮椅被人狠狠抓住往后猛拉,自己身子撞在椅背上,腿上的红苹果飞了出去,盖头掉在地上,明艳动人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场面混乱至极,宾客纷纷退出屋外以防伤到自己,吴妈和她的两个侍卫被强行拉开,阿鹤也被几个家丁按倒在地,凶狠的挣扎着。   “阿娘!”   她转过头往后看,只见大夫人躺在轮椅旁,捂着胸口呼吸困难翻白眼,陆昊快步上前蹲下,抬起大夫人上半身搭在自己怀里,面色焦急。   “阿娘......”   “快...快阻止他们......”大夫人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陆灵猛地转过去:“夫妻对拜!”   双手撑住扶手从轮椅起身,大红喜袍铺在地上仿若盛开的红莲,对着阿鹤那个方向弯腰磕头,正巧阿鹤挣扎之时被家丁按下脑袋,二人误打正着的相对而拜。   就在这时阿鹤猛地挣脱禁锢,乌发飞扬,双目血红扫射着厅内的每一个人,恨意十足,仿佛要吃人一般。   众人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缓慢后退不约而同吞咽口水,厅内一时安静无比。   陆灵瘫在地上暗自抓紧裙摆,上次被压在轮椅上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心脏突突直跳,身子慢慢往后缩。   突然阿鹤目光紧锁住她,喉间喘着粗气踉跄着一步步向她逼近,红靴踩上大红盖头,挡住上面绣着的交颈鸳鸯。   走至陆灵面前阿鹤才蹲下,气息透过面具空隙喷洒在她面部,眼眸低垂乌睫微颤,视线盯着她脖间,右手缓缓抬起。   陆灵停住动作,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眼睁睁看着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伸向自己脖间。   身前人突然目露凶光,手掌方向一变,利爪气势凌厉朝着她耳边袭去,堂内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陆灵下意识用双臂挡住自己的脑袋,害怕的闭眼等待攻击。   耳边掌风划过,传出几声闷哼与重物倒地声,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少爷!”   陆灵愣了一下立马睁眼扭头看,只见陆昊单膝跪地气喘吁吁,撑在地板的右手臂微微颤抖,而阿鹤躺在她身旁,看样子像是晕了过去。   “阿姐没事吧?”陆昊眸光闪动看着她,打量她有事没事。   她深呼吸两口缓缓神:“没事。”   陆昊默不吭声的回头抱住张芳,陆书峰目光阴沉的望着地上的阿鹤,脑中生出许多想法。   “小姐......”吴妈快步上前把轮椅扶正,将她抱上坐好。   陆灵整理好仪容转头看大伯母,那狠狠捏紧的拳头告诉自己人是装晕的。   “礼已成,因为身子不便不好招待各位,这就携相公回房休息了,这里还劳烦大伯父才是。”话语间风轻云淡,语气无丝毫礼貌。   目光在对上陆书峰那张脸时心底划过一抹想念,鼻头不自觉就有些酸涩,但面上笑容却是嚣张明艳。   陆书峰眉间狠狠跳动两下,纵使百般不愿,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二人已拜堂,自己就算是想反悔也没办法,陆家今天丢的脸已经够多了,不能再雪上加霜。   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立马挂上慈祥的微笑:“如此就好好回去休息,此人身份背景不明,待伯父查清后再做定夺。”   陆灵充耳未闻,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自己被制住的侍卫,陆书峰轻咳一声,那几人赶紧松手。   “阿昊,你母亲有下人看着,随我一起招呼宾客。”   陆昊眼底尽是担心,但他从不会逆父亲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的将张芳交给下人。   “阿娘醒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陆灵带着自己的人回了小院,吴妈忙前忙后替她收拾着杂事,阿鹤躺在她闺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看来陆昊那一掌打的不轻。   “张世清呢?”   “在柴房丢着,这会儿应是还未醒,稍后大夫人的人会找到他。”吴妈帮着她净面,卸掉那些脂粉口脂。   她低嗯一声,那些脂粉没了才觉脸部舒爽许多。   “今晚大夫人她们必定会有动作,小姐要怎么做?”   大夫人不会轻易死心。   陆灵盯着桌上的龙凤呈祥蜡烛和酒壶,两眼放空:   “顺其自然就好。”   吴妈知道她心里有主意分寸,便也不再多问,专心替她涂抹膏药,毕竟手腕的红痕还未消除。   待一切收拾妥当陆灵疲惫的轻挥手:“吴妈累了半晌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侍卫看着不会出事的。”   房门被轻轻带上,屋内回归平静,陆灵对着阿鹤发呆发愣,又想到那张与父亲陆书源极为相似的脸,脑袋不由自主垂下趴在床边。   这一年多陆书峰与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算上今日也不过才第三次,一是没机会见面,二是她尽量避免。   头转向另一边背对阿鹤,陆灵缓缓闭眼,一滴泪顺着面颊滑落吸入大红喜服。   窗外日渐西斜,陆府前院一片热闹,红彤彤的新房却无比冷清,除了床边两人的身影连个喜婆都没有。   躺着的阿鹤蓦然睁开双眼,黑瞳里染着一层雾气,望着床顶愣了一下,隔了几秒想起自己晕倒前的事,立马警惕的坐起来。   当看到床边趴着的陆灵时脑袋微微一歪。   刚才在大厅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这个人貌似被欺负了,虽然自己听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对话,但能看得出那拨兽群跟她不是一伙的。   目光转向她白皙的脖颈,阿鹤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里挂着的银白小锁跟他自己的很是相似,上面都是这个女人的味道。   听着陆灵香甜的呼吸,他略微疑惑的抓了抓脖子,为何要跟他交换此物。   “扣扣扣”,房门轻轻响起。   阿鹤鼻间下意识发出呼噜,猛的翻身滚到床角蹲在红彤彤的喜被上,不甚友好的盯着门的方向。   “小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鹤才停止呼噜,不过还是警惕的蹲在床上。   陆灵睫毛颤动几下攸攸睁眼:“进来。”   随着房门大开,夕阳余晖泼洒进屋内,她坐直身子对上一双略带警惕的墨玉乌瞳。   听着吴妈的脚步声靠近,她从脖间摘下长命锁,随后放在喜被上。   “还给你。”   大婚已过是该还给他了,她已经让吴妈命人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若是旁人问起来得有个交代。   吴妈搭在她耳边悄声低语:“张世清已醒,院外已经有人在鬼鬼祟祟偷看,等天一黑大夫人那边估计有动作了。”   陆灵看着阿鹤慢慢伸手把长命锁拿走,又缩回床角。   “好。”   转头看向桌上的酒壶,吴妈立马明白她的意思,过去拿起将整壶酒倒进窗边摆放鲜花的瓶子里。   院外偷偷守着的那二人只看到吴妈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卫,手里端着酒壶。   “你们守在远处即可,今晚都注意着点。”   说完径直离去,嘴里还低声嘟囔着什么:“小姐再开心也不能把整壶酒都喝光啊……”   很快天完全黑了下来,前院还有零零碎碎的吵闹声,陆灵那几个侍卫借着月色正坐在远处湖边喝酒划拳,暗中其中一人看了眼那边便偷溜进院子。   闺房烛影闪动,他悄悄靠近趴在门上偷听,随后戳开门纸,透过空隙朝里看,红色帘帐后什么也瞧不见。   吞了吞口水,转过身子又偷偷出了院子,自己回去通风报信。   张世清气的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听完那人汇报后眼底划过屈辱仇恨。   这个陆灵还真是小看她了,竟然把自己耍的团团转!还有那个野人畜生,这本该是他张世清的洞房花烛夜!   此仇不报非君子!   陆灵余光瞥到门板的黑影没了,面无表情的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上,而阿鹤目光奇怪的看着她的动作。   她没管蹲在床角的阿鹤,拉住喜被遮住自己头部,背对着阿鹤闭眼开始睡觉,映着红烛和大红喜被。   阿鹤盯她半晌见未有什么动作,低头看着胸前的两个长命锁发呆。   她还给他了。 第5章 那“爪子”为何跟他接触过……   听着窗外的蛐蛐叫,陆灵渐渐睡意袭来,卷翘睫毛微微闪动,随后沉沉睡去。   阿鹤却不合时宜的肚子咕噜叫起来,他看一眼桌边的饭菜,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陆灵,最终还是慢慢爬下了床。   陆灵微微蹙眉,睡梦中转身继续睡了。   站在桌边才想起来自己还戴着一张面具,手指抚上它,随后失落的耷拉着脑袋,转头又看了两眼陆灵,最后默不吭声的钻进床底,摸着胸前的长命锁闭眼。   红烛悄无声息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后半夜月凉如水时渐渐燃尽。   陆灵紧了紧被子,脑袋又往喜被里缩了缩。   而一封紧急信件从陆府快马加鞭送往上京。   天不过刚露鱼肚白吴妈便敲门叫醒了陆灵。   “今儿早要敬茶,姑爷该怎么办?”   她坐在梳妆台前往床底那儿去了一眼,还待在那底下不愿出来。   “命人把小白拉过来。”   说着举起手掌望着十指葱白,眸光闪动缓缓转向琳琅满目的妆匣,紧锁住一根发钗。   吴妈悠然出声:“小姐,老奴来吧。”   “没事吴妈,帮我盘发即可。”   阿鹤躲在床底调整姿势,一动不动的看着陆灵背影,突然鼻子灵敏的动了两下。   血,是自己熟悉的血腥味。   陆灵蹙眉捏住指尖,簪子不小心把她戳到了。   “汪汪汪!”   一进屋小白摇着尾巴目标明确的往床边跑去,刚趴在地上却猛地弹跳起来连连退后。   她从镜中看到镜像便奇怪的转身,对上一双闪着幽光的狭长眼眸。   阿鹤慢慢从床底爬出,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还在冒血珠的左手食指,光滑喜袍蹭过床边的放鞋矮凳,发出一道好听的声响。   陆灵被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就把手藏进袖中。   “咕噜噜......”   阿鹤的肚子叫了一声。   “......”   “解、解面具!”   那幽光她是看懂了,饥饿、渴望,饿狼扑食。   看他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着,陆灵也跟着吃了两口,感觉肚子不饿才放下。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不想给人添麻烦,吃得多喝得多就要频繁入厕,旁人信不过,吴妈年纪大了再帮她做这些事当真是折寿。   坐在一边安静看着阿鹤吃好,无声叹息望了眼门外。   “收拾吧,该去敬茶了。”   就在侍卫准备给阿鹤戴上面具的时候陆灵阻止了:   “见伯母不用遮掩,没礼貌。”   临走前注意到他胸前的两个长命锁,陆灵招招手,侍卫立马架着人站在她面前。   阿鹤警惕的注视她,目光追随着那只素手把他自己那个长命锁放进衣袍里压好,还轻拍了两下。   “重要的东西要随身保护好。”   大夫人在主院等了半晌都未等到人,不免得有些烦躁,而一旁的张世清更是面色阴沉。   “家主到!”院中家丁大声喊道。   张世清率先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看到院中景象胸腔里的怒火更甚。   陆灵一身大红衣袍慵懒靠在轮椅扶手上,一只胳膊撑住下巴仰望着身旁丰神俊朗的男子,满心满眼都是那人,而另一只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在空中晃晃悠悠,宛若在荡秋千。   阿鹤斜过眼珠子看腰间笑容灿烂的陆灵,浑身动弹不得一下,冰凉指尖挨着柔软触感,宽大袖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荡,滑过二人手指相连处,像是水波柔柔拂过。   大夫人却没空看他俩秀恩爱,当机立断冲出大堂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之上。   “灵儿,昨日伯母身体不争气没来得及问这事,不是说好的跟世清成亲,怎会变成此人?”   陆灵笑容不变的对着阿鹤发花痴,嗓音娇娇软软,脸颊充满羞涩:   “那日帮相公沐浴干净后才发现他的龙凤之姿,灵儿又喜好皮相出色的人,便临时变卦未来得及告知伯母,伯母不会生气吧?”   手指还在阿鹤掌心挠了挠,他整条胳膊变得有些麻麻的,心底也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大夫人现在是怒火中烧,陆灵这小动作冲的她脑袋发涨发疼,这两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她在一起的,但还偏偏还得装出不生气的模样。   “你喜欢就好,左右不过是个未开人智的畜生,陆府养着便是。”   陆灵这才抽回目光看了大夫人一眼,潋滟波光的眸子有些不悦。   “他是陆府的女婿,伯母慎言的好,莫要让外人听到嘲笑咱们陆府。”   大夫人僵硬的笑了笑,陆府现在哪里还有脸面可言,早已成为饭后笑谈,整个江南传遍陆家女家主招了一个奴隶野人当上门女婿,当真是可笑的紧。   “可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世清?”   张世清目光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表情。   她反手抓住阿鹤纤瘦修长的手掌,五指插-进指缝紧紧扣住,笑吟吟的歪头靠向阿鹤那一边。   “我与张公子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有何对不起他?”   “世清对你一片痴心......”   大夫人话还未说完就被陆灵打断:   “我生的貌美又家财万贯,倾慕之人自然有很多,若是个个都得照顾到那还不得把我累死,张公子可要看开些才是,毕竟万花楼的那些妓子可都在等你去光顾呢。”   说完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抬手搭在额头上遮住变得有些刺眼的阳光,袖摆堪堪滑落露出光洁玉腕。   “呀,敬茶时辰过了,伯母您还要用茶吗?”   大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张世清,烦躁的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   “好的伯母,我们这就走了哦。”   随后拉着阿鹤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夫人在后面阴毒的看着他们背影,想起昨晚陆书峰的话,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转身进了屋子。   待回了自己闺房,陆灵才放开阿鹤的手掌。   “给他解开吧。”   侍卫在他肩膀处点了一下,阿鹤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瘫坐在地,垂头喘气,眼底划过一抹不明情绪。   “烧水替他沐浴,再说说这段时间米行的情况。”   “是。”   吴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陆灵:   “今年收成比往年要差上一两分,但总体来说不影响什么,不过大老爷命人将大米价钱往上调了十文钱。”   十文?她蹙起秀眉,这都够寻常百姓吃五碗香喷喷的面条了,陆书峰是要明目张胆抢钱不成?   吴妈顿了一下又说道:“昨晚大老爷写了加急信件传出陆府,内容不知,应是发往上京。”   陆灵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阿鹤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蹲在八角菱花凳旁一直盯着她的手,黑瞳一眨不眨。   那“爪子”为何跟他接触过的所有兽类都不同? 第6章 我瘦了吧唧的肉不好吃。   阿鹤打记事开始就跟几个狼兄长大,他们有父亲母亲,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孩子,可有一次狼群在湖边戏耍,他看到了水中的倒影。   狼兄有的锋利獠牙他没有,狼兄有的威风尾巴他也没有,模样也无一处相同。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跟狼兄不是一个种族,不止是狼群,整片山林也并无与他长相相似的野兽种族。   这也成了他的心病,他无时无刻想找到同伴,不想做一个异类。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在丛林中看到了一只与他相差无几的同类,他很开心,当下就冲出灌木丛奔上前。那只同类看到他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   自己用狼群的语言与那同类交流,却发现他也听不懂。   后来那只同类示意他跟着一起走,当时他是有些不愿的,毕竟狼兄他们不在,自己贸然离开大家会着急的。   但是同类笑的很友好,他犹豫了一下便跟着走了。   只是跟着去看看而已,他看过就回来找狼兄。   最后他果然在一个山洞看到了很多只自己的同类,高兴之余就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狼兄,可没想到刚转身就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同类更多,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吃着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竟然还能靠近明火。   火,那是他们兽群最害怕的东西,狼兄告诉过他火能烧掉他们御寒的皮毛,更能轻易夺走他们的生命,是他们的天敌。   谁知他的同类不止一点儿也不怕火,甚至可以创造出火。   他本以为找到了组织,同伴也是像狼兄他们一样友好善良的,谁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让他无比讨厌憎恨这些所谓的同伴。   无穷无尽的鞭打,以及黢黑粗糙的肥厚爪拳,一下又一下的打在他身上。   在一次他忍不住还嘴反击之时,他们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封住了他的嘴,四肢也被沉重的东西牵绊住难以行动。   那是他活了这么久最难捱的一段日子。   思绪飘回眼前,阿鹤从未见过像陆灵这般的“爪子”。   狼兄的利爪冷光历历,从没有敌人能在他爪下活着逃走,不过狼兄在面对家人时会缩回利爪只余暖和的绒毛。   后来遇上的那些同类,他们的“爪子”很硬很粗暴,充满戾气,但陆灵的却很软、很小……也很好看。   最关键是并没有打他。   可明明陆灵也是他的同类,为何会相差这么多?   “那封信先按下不表,城里百姓是如何看待今年米价的。”陆灵继续问道。   “稍有异议,但因陆家米行一家独大又是皇商,明面上并无动静。”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停下敲打扶手的动作。   现在大家没有动静是因为需要买粮糊口,只要大伯父不再涨价还好说,若是再接着涨……总会有翻船的一天。   阿鹤闪烁的眸光随着她而停下,直勾勾的盯着那白皙小手。   “告诉时伯伯,他们在汴州管理的米铺价钱再涨十文。”   吴妈有些不理解,汴州之地最是富饶,那边大多都是有钱人家,十文钱对他们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这一举动是何意思?   这个姿势有些乏了,陆灵坐直身子靠向另一边,玉镯碰上扶手清脆作响,她下意识抬手看了一眼,见无事便又重新搭在扶手上,蔻丹继续敲打。   突然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垂眼望向地上那人,见他一眨不眨目光澄澈透亮紧锁自己左手,愣了一下。   “你今日一直盯着我的手作甚?”   阿鹤自然是听不懂,不过看她神情像是在问自己什么问题。   “嗷呜……”   这是他第一次回应自己,陆灵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跟吴妈面面相觑,因为她也听不懂。   “小姐不若找个教书先生回来与姑爷一起。”   她撑住下巴看着阿鹤,水灵灵的眼睛与之对视。   “不用,别人信不过,还是我教他。”   谁知道找回来后会不会倒戈到伯母那边去。   眼看那莹白手指灵活的轻敲脸颊,阿鹤抬手舔了一下自己手背,却依旧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的手,红袍子映的他胜雪似的皮肤染上几分绮丽之色,眼珠宛如红玛瑙般夺人心魄。   “……”   难不成又饿了想啃她的手?   想到这儿陆灵瞬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我瘦了吧唧的肉不好吃,马上让厨房给你做满汉全席过来。”   说着赶紧侧过身子挤眉弄眼的让吴妈推她出去。   阿鹤蹲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身影,待人快到门口之时往前爬了两步,清澈瞳孔中的倒影都是那抹火红。   出了屋子陆灵才松下一口气,这人怎么饿的这般快,看来以后要常备吃食才是,否则无时无刻想吃她,自己真的扛不住。   “记得给时伯伯寄信,至于伯父的那封信……上京那边没有我们的人,先按兵不动,以后若有机会再查,万万不可冒险。”   “是。”   轻轻闭眼揉捏眉间,心里无缘无故升起些许烦躁。   再这样下去陆家在陆书峰手里活不过十年便要垮,她得加快速度。   转身往后又看了一眼,发现阿鹤还蹲在屋子中央看她,立马遮住额头转回去,嘴里不禁小声嘟囔。   “真是奇了怪了……”   不一会儿热水烧好下人往偏房的沐浴间抬,陆灵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懒得看。   “要让奴才们替姑爷沐浴吗?”   听到这话她适时睁眼,打量两眼说话的那家丁,生面孔没见过。   吴妈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先一步说道:   “姑爷不喜旁人接近,你们且退下。”   而阿鹤在看到那些冒热气的滚烫开水时已经龇牙咧嘴的慢慢往后退了,对他来讲那东西跟火没有区别,都会烫到他。   陆灵继续闭目养神,下人利索的退出院子,吴妈招呼那俩侍卫进屋。   “你俩把姑爷带过去帮着洗。”   又是一阵拖拽声,她凝神想着对策,却没一会儿就被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打断了思考。   蹙眉睁眼看向偏房那边,只见一道红影飞速窜出钻进她屋子,而那两个侍卫也迫不得已的退了出来。   “姑爷不让我们近身,好像很怕水……”   陆灵在心里默念倒数,在数到一的时候她房间又是花瓶屏风被摔倒的声音。   “吼!”   她扶额叹息,这是要把这院子都给掀了不成,无奈的摆摆手:“进去把姑爷拉出来。”   那床底她早上出去时早就找人封住了,阿鹤自然是爬不进去的。   人被强行拉出来时衣角上沾满灰尘,只着下半身,身子不住往后缩,发丝凌乱眼神带着恐惧,当看到陆灵时眼底快速闪过一缕淡淡的愤怒,以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求救之意。   陆灵则目光闪了闪,那胳膊与后背全是深浅不一的鞭痕,她下意识抚上自己双腿。   她的小腿上曾经也遍布伤疤,阿爹寻了许多名医才帮她祛除。   “他与常人体温不同,许是水温不适,再加些凉水进去。”   顿了一下又说道:“把我之前祛伤疤的药再拿一些过来给他涂上。”   为了防止他乱来,侍卫又把他的穴道点住往回拖,他双目赤红的用余光斜看着陆灵,眼中那一丁点的光亮渐渐磨灭,最后消失不见。   进屋后眼睁睁看着浴桶一步步逼近自己,随后被放进去。   并没有想象中的滚烫,反而有些舒服,像被狼兄温暖的皮毛环住。   慢慢的阿鹤趋于平静,侍卫见他这样也解开了穴道,吊着一颗心帮他擦拭。   他出来的时候陆灵正在院中望着墙头出神,阿鹤沉默半晌走到离她有好几丈远的树底下蹲着,顺着她的目光往墙头上看,是一只叫声清脆悦耳的百灵鸟。   两人一坐一蹲同时望着那只百灵鸟,谁都没有打破这片宁静。   隔了许久吴妈从院外进来。   “小姐,饭菜做好了。”   陆灵轻嗯一声:“放石桌上吧。”   阿鹤鼻子嗅了两下,目标立马改变,肚子又咕噜叫起来。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忘记往她这儿看一眼。   “吃吧。”   阿鹤犹豫片刻,起身试探性的往过走两步,见她没说什么,灵活的扑过去跪下,伸手抓起饭菜往嘴里塞。   陆灵最爱看他吃饭,总感觉特别香特别有意思,不过那刚换上的绸缎黑袍又沾上了油渍。   撑着下巴观看半晌,突然开口说道:“让人做个矮桌送过来,要大一点的,还有以后传膳时带个勺子。”   “是。”   说话最难学,就先挑简单的吃饭睡觉来教,总之那床底是万万不能睡了。 第7章 鼻间却都是属于陆灵的清香……   晚上陆灵在吴妈的搀扶下练习走路,阿鹤安静的蹲在门口望着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直至她结束练习沐浴完回房间。   吴妈看着阿鹤欲言又止,但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讲,暗自叹口气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陆灵坐在床上与阿鹤遥遥相望。   阿鹤蹲在凳子边眼神有些呆滞,他睡觉的地方没有了,晚上自己要睡哪里?   目光扫射着屋内的每一处,企图寻找到一个容身之处,可除了桌子底下再无能让他窝的地方。   其实白日里陆灵本想在自己房间里搭个小床榻让阿鹤睡,但那样对外不好解释,哪有新婚夫妻分床睡的,一看就是假的。   且平日院里有许多做洒扫庭除以及一些琐事的下人,指不定哪个就是伯母派来的奸细,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上来睡吧,你是人,不能老睡床底。”她认真诚恳的对阿鹤说道:“我不会伤害你,这里很安全,你若是不放心就睡外侧。”   她知道现在阿鹤缺乏安全感,阿爹当时救她回来自己也是这般,不让任何人靠近,甚至连吃饭都偷藏馒头,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   桌边的人默不吭声,指甲在地毯上剐蹭发出声响,表达着他内心的不安与烦躁。   陆灵歪头沉思片刻,往里面挪了一点,随后掀开被子,手轻轻拍了拍身边床铺:   “上来睡这儿。”   说完还躺下闭眼做出睡觉的动作,然后重新睁眼看他,眸光亮晶晶的,示意阿鹤过来。   二人对视僵持半晌,最终阿鹤动了一下,她以为木头终于想通了,谁知他竟然爬进了桌底!   “……”   陆灵这下是又气又无语,怎么这么喜欢钻洞。   又好声哄了半晌,桌底下的人还是一脸倔强,气的她背过身盖好被子。   “你不睡我睡!”   说完像是不解气似的,身子往外侧挪了挪,整个人呈大字形闭眼躺着。   “这么大的床我一个人睡着还舒服,哼!”   气归气,渐渐地困意来袭,陆灵也迷迷糊糊的沉沉睡去。   屋内烛光明亮,阿鹤在桌底目光就没离开过陆灵,一直等她睡着才慢慢从桌底出来。试探性一步步慢慢往床边爬,视线锁住搭在空中的那只白嫩小手。   陆灵的手很漂亮,光洁细腻柔若无骨,淡粉色渐变蔻丹更衬可爱白皙。   阿鹤蹲在床边不住的观察,顺势低头碰了碰自己的大手,发现没有陆灵“爪子”那么柔软,便好奇的抬起手掌跟她的手做对比。   一大一小两只手悬在空中,阿鹤自然发现了两者的不同之处,心底又想起了白日陆灵拉他时的触感,眸光闪了闪,朝床上熟睡的人看了一眼。   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呼吸香甜平稳,于是大着胆子伸出食指,用指尖戳了一下光滑的手背。   只一下就迅速退开,整个人都往后跑,重新缩回桌底,像做错事情怕被人发现的小孩儿,眼神有些慌乱的往陆灵脸上望去。   安静等了许久都没发现床上人有动静,这才微微放心,有些懵懂的举起自己的“爪子”盯着看。   为何不一样呢?   余光不经意扫到窗户,看到如墨夜幕挂着一轮明月,眼睛里顿时涌上无限欣喜。   是月亮!   三两步冲到窗边,随后趴在窗框上。   “嗷呜!!”   屋外守门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姑爷这是……在做什么?   “嗷呜!!”   “嗷呜!!”   ……   整座陆府上空盘旋着狼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陆灵睡的正香,被这一会儿一声一会儿一声的嗷呜给吵醒了,蹙眉睁眼坐起来,看清是哪发出的声音后怨气冲天的看着趴在窗边对月嚎叫的人,胸腔气的此起彼伏。   “阿鹤!”   窗边的人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一双漂亮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她,随后缓缓张口。   “嗷呜……”   “……”她深吸一口气,崩溃的扶上额头。   据她所知,动物只有在极度兴奋或者悲伤之时才会对月嗷叫,今天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开心或者难过的事情吗?   “回来睡觉!”   阿鹤虽然听不懂陆灵在说什么,但从言语和表情中也看出来她很不开心,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月亮,又默不作声的爬回了桌底,缩成一团躺着。   陆灵看了两眼窗户,暗自想着明晚睡觉一定要把窗户关了!   心情颇为不好的重新躺下,闭眼睡觉。   阿鹤眼神暗了暗,抱紧自己。   突然“嘭”的一声,一个东西砸在他面前,他往床上看了一眼,陆灵背对着他,背影看起来很生气。   迟疑的看着那东西,犹豫片刻伸手拉进桌底,却发现很是绵软,像极了以前和狼兄他们睡的稻草窝。   双臂紧紧抱着那团东西,脑袋埋进去深吸口气,鼻间却都是属于陆灵的清香。   在这熟悉的气息中他也渐渐睡去。   吴妈隔日一打开房门就是睡在地毯上的阿鹤,以及奇迹般还在睡懒觉的陆灵。   阿鹤在吴妈刚推门的时候就醒了,眼底的戒备在闻到是吴妈后消散些许。   “小姐…小姐?”吴妈站在床边低声唤道。   陆灵晃悠悠醒来,睡眼惺忪目光有些呆滞。   “小姐,大夫人在院外吵着要见姑爷。”   愣了半晌她才捋清吴妈说了什么,下意识蹙起眉头:“可说因为何事?”   “说是昨晚姑爷打扰到大家伙儿休息了,今儿个要给姑爷讲讲规矩。”   她不由得冷哼两声,讲规矩?她倒要听听是什么规矩。   “穿衣洗漱,给姑爷好好收拾收拾。”   张芳在外面等的很不耐烦,但又碍着那层窗户纸根本不敢硬闯进陆灵屋子,只能对着紧闭的房门暗自发怒。   等老爷收到上京那位的来信,她定要将这二人好好收拾一番!   陆灵慢悠悠的穿戴洗漱,前几日让暗中打造的长命锁也做好了,戴在脖间挂好。   “需要定住姑爷吗?”   她无所谓的摆摆手:“定着干嘛,这陆府过于死气沉沉了,今日就让姑爷敞开了玩儿。”   “是。”   紧接着打量阿鹤两眼,宽肩窄腰大长腿,原本消瘦的面颊也带上几分滋润,面如冠玉,寒眸星点,黑袍衬得他面部线条有些冷峻。   要是不讲话只安静地站在那儿还真是一个气质高贵的玉面郎君。   她心里突然划过一个可能性,阿鹤会不会是哪户有钱人家丢失的孩子,主要这与生俱来的贵气是后天学不来的。   想到这儿她心“咯噔”一沉,如果真是这样怎会从小在山林中跟野兽长大,背后的原因恐怕跟她的情况差不多,看来就算找到他家人了也要仔细打探好消息才是。   自己在这狼窝里,不能把他也推进另一个火坑。   吴妈将房门打开,阳光照射进屋子,陆灵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眯起眼,还未看清院中情况大夫人的大嗓门就回荡在她这院里。   “昨晚整个陆府被这赘婿吵得睡不着,伯母今日来为大家讨个说法!” 第8章 抚摸他脑袋。   陆灵慢慢走出屋子,略显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伯母这一大早的要讲什么规矩?”   大夫人冷眼看着她,一想到昨晚的事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老爷好不容易在她那儿歇息一晚,却全被那畜生给搅和了!   “不是伯母不讲道理,白日里大家都辛苦干活儿,想着到了晚上能好好休息一番,谁知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连串的鬼哭狼嚎给吵醒了,他已经严重影响到府里上下的睡眠!”   陆灵随意的嗯了一声,慵懒的望着墙头的鸟儿发笑,明显的并不放在心上。   大夫人压着火气往她房间里看去,就见一身黑袍芝兰玉树的阿鹤站在桌边,一语不发的望着陆灵出神。   这一下看的大夫人更生气了,整股黑血不停往脑部翻涌。   “灵儿不介意伯母给贤婿说几句话吧?”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不介意,伯母请。”   反正阿鹤能听懂算她输。   大夫人点点头,对她还算满意,现在就是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赘婿来个下马威!   “贤婿还请出来说话。”   阿鹤站在屋内没动,甚至低头开始独自发呆。   大夫人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把她的话当空气就算了,还自个儿玩起手指来?!   陆灵坐在轮椅上斜眼瞥了大夫人一眼,嘴角堪堪勾起,觉得心情甚是愉悦。没办法,她这人就爱看大夫人吃瘪。   “贤婿可有在听我讲话?”音量提高几分,语气也沾上了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   阿鹤听到高音量抬头往大夫人那儿看了一眼,捕捉到她眼中的愤怒和隐藏着的恨意,当下竖起戒备,缓缓蹲在地上气场大变,整个人蓄势待发,像一只守护自己地盘的恶狼,随时都要攻击对面的敌人。   大夫人有些捉摸不透这是什么情况,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磕磕巴巴的问道:   “灵儿,他这是......”   陆灵悠闲的侧身看着他俩,语气甚是轻快:“许是大伯母语气冲了些,相公不悦了。”   阿鹤眼神越发深邃危险,他记得这个兽类,前几日就是她欺负陆灵还把陆灵撞得摔在地上,同类相残,她不是一只好野兽。   心里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的往陆灵那儿看。   陆灵见状眉眼顿时弯起,对着大夫人笑的更灿烂。   “伯母怎么不讲?”   “你......”   大夫人本想发飙,但想到陆书峰的警告硬生生又压了下去,她忍,只要那位给了明确指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贤婿还是注意一点,毕竟晚上大家都在休息。”   陆灵无辜的眨了眨眼,还侧头看了一眼阿鹤:“昨晚是相公兴致来了,灵儿可拦不住他,毕竟您看他这么凶,灵儿不敢惹。”   大夫人垮着张脸甩甩衣袖:“往后也克制一些,万一传出陆府成何体统!”   她这几日还听下人汇报说陆灵的院子里时常传出什么大动静,像是屏风塌了,当真烦人的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攒了一肚子的火她得好好发泄发泄!   陆灵心情颇好的哼着歌,同时让吴妈传膳。阿鹤见大夫人走了也逐渐放松警惕,又望着陆灵发呆。   她笑眯眯的朝阿鹤招招手:“快出来,待会儿该吃早饭啦!”   见阿鹤不理她,转了转眼珠,轻启红唇:“嗷呜~”   院中的侍卫顿时有些傻眼,觉得他们家小姐可能疯了。反倒是吴妈站在后面一脸慈祥的笑看陆灵他们。   自从老爷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小姐像今天这样顽皮,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年少老成的做派,可是再怎么说小姐也只有十八岁啊,还是个孩子。   陆家这么大的一个重担落在小姐身上,当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一声嗷呜引起了阿鹤的注意,他缓缓从屋内往出爬。   陆灵见起效,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作爪状举在胸前,笑容灿烂作鬼脸状:“嗷呜~”   阿鹤移到离轮椅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歪头看着她的两只手,也呆呆跟着叫了一声:“嗷呜......”   她双手撑住下巴靠在扶手上,笑声宛若玉珠清脆碰撞,眉眼弯弯。同时墙头的那只百灵鸟也应景的叫起来,两者声音混合并不嘈杂,反而悦耳动听。   这一刻阿鹤觉得,同类也不都全是坏的,也有陆灵这样的。   虽然她有些凶抢自己的东西,用那在天空砰砰作响的东西吓他,还把他睡觉的地方堵住了,但陆灵的凶跟那些同类不一样,他们是粗暴凶狠,陆灵是那种凶,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不一样。   起码给他吃的,最重要的是没有鞭打他。   还有,她的爪子是自己见过最好看最柔软的,嗷呜的叫声也很好听。   下人传早膳的时候陆灵依旧保持愉悦的心情,阿鹤的肚子也早就咕咕叫了。   今日早膳是粥和馒头,下人刚摆好离开他就飞扑上去跪在石桌边上手,筷子碗碟瞬间撞得叮当响,而粥碗也摔在地上,阿鹤愣了一下,不过立马弯腰趴在地上欲上嘴。   “不准吃!”陆灵一声惊呼叫住他,顺便招手让侍卫把人拉开。   阿鹤被硬生生拉开架住,眼神盯着石桌有些急切。   “嗷!”   “嗷呜,那些东西脏了不能吃了。”她让吴妈又盛了一碗,随后示意侍卫把人按在石凳上。   “吃饭是这样吃的。”   陆灵轻轻吹了两口,勺子慢慢靠近阿鹤,只不过刚挨上唇边就被一口吞进嘴里。   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喂着,两人前所未有靠的如此近,阿鹤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渐渐不再挣扎,侍卫也在眼神暗示下放开人立在身后。   陆灵看喂的差不多了,把碗放在桌上,又把勺子递给他。   “自己吃。”   阿鹤看了她半晌,终是伸出手接过空中的勺子握紧,笨拙的戳进碗里,几滴粥瞬间溅出来落在陆灵手上。   “诶……”   吴妈眼疾手快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刚收拾干净,阿鹤的袍子上又流了一滩,好好的一碗粥七七八八的都流在了袍子上。   “算了,先吃馒头吧。”   吴妈正准备给他擦衣服上的脏东西,阿鹤猛的往后退了几尺,露出牙齿威胁着吴妈不准靠近他。   “不用管他,等吃完再换身衣服也一样的。”这会儿擦干净了待会儿还得再收拾。   陆灵拿筷子串了一个馒头举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阿鹤看了半天,慢慢伸出手,随后猛的夺过来。   “嘶!”   一滴血珠掉落在地,没入石板缝隙混进泥土,白皙的手背划出两道血痕,陆灵皱眉盯着那处。   伤口不深,只是因为她手太白,红白交映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阿鹤灵敏的闻到血味,指甲缝沾上星星点点,绕是再傻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想到以前因为还口被毒打,还被转头送到新地方跟新同伴练习钻火圈的景象,心下一慌,扔了筷子馒头,端着自己抓伤陆灵的左手狠狠一掰。   “咔嚓”!   陆灵红唇微微张开,愣在轮椅上看着对面的人,心底刚冒起的丁点儿火气唰一下没了,只余震惊。   细密汗珠争先恐后的从额头生出,唇瓣疯狂颤抖,面部惨白毫无血色,左手手腕失去支撑无力的垂在身子侧边,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吭出一声。   漂亮狭长的凤眼慌乱的望着她,身子滑下石凳跪在她面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   陆灵略微前倾伸出胳膊,刚想问阿鹤有没有事,就见他脑袋往后躲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往前跪走了两步,垂头主动把脑袋靠近自己腿边。   她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吴妈,又看了一圈儿院内的人。   “吴妈,他这是……”   吴妈严肃的摇摇头:“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踌躇半天,阿鹤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她轮椅前,她举在空中的那只手收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终轻轻抚上他乌黑的脑袋。   “只是粥翻了而已,手背的伤擦药就能好,以后不用这样……”   一下下,温柔又安慰性的抚摸着与她差不多高的人。   阿鹤蓦然睁开双眼,瞳孔放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想抬头看陆灵,却又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吴妈快叫个接骨郎中来。”   这手多半是骨折了,不及时治的话以后可就废了。   院中的几个侍卫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姑爷可真够狠的,竟然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陆灵叹了口气,这一下给她整不会了。   一边沉思一边无意识的摸着阿鹤脑袋安慰,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耳朵,冰冰凉凉的。   阳光洒在身上,鼻间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陆灵的清香,阿鹤却攥紧了自己那只完好的手,好久没人这么对他了,以前狼兄的母亲这样哄他睡觉过。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下人领着一个郎中跑进了院子,陆灵停下抚摸的动作,赶紧让郎中替阿鹤看看。   刚收回手,阿鹤就抬头看向她,眼睛里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而少见的,郎中接近的时候阿鹤没有反抗,一声不吭的任由他们折腾自己的手腕。 第9章 姑爷跑了!   郎中将袖子卷上去,搓了搓掌心:   “老夫要为他正骨了,可能会有些疼,陆小姐的夫婿可能忍受得了?”   陆灵有些拿捏不准,于是问了句:“骨折疼还是正骨疼?”   “二者一半一半吧。”   她想起刚才阿鹤强忍的模样,试探性的望向他:“你可以吗?待会儿要是疼就喊出来。”   阿鹤没有讲话,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竟然还藏着点儿期盼渴望之意。   陆灵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眼睛,有些不确定他的意思,随后迟疑的慢慢抚摸上他的脑袋。   “嗷呜,不疼不疼……”   于是肉眼可见的,阿鹤整个人都带上了点儿开心。   郎中趁机抓住他手腕动作一个利索,只听咔嚓一声,骨头像是回归正轨了。   整个过程阿鹤眉头都没皱一下,安静的跪在陆灵面前,注意力全放在自己头上,只有脸颊不断生出的汗珠告诉大家他确实是疼的。   “老夫开上几贴药,等姑爷休息半月就好了,记住这只手别用劲,不然可能又会骨折。”   “好,多谢郎中。”   等人走了陆灵捏着眉间,这半个月有的操心了。   “东西收拾一下带姑爷换身衣服,小心点儿手。”   这么一闹饭也吃不下去了,她挥挥手让把东西全撤了,吴妈推着她进了闺房,拿出药膏帮她涂抹。   “刚才老奴送郎中出去,听到下人们讨论,说是陆萱萱要回来了。”   她随意的嗯了一声,陆萱萱是大伯母的女儿,几年前进宫做了皇上的嫔妃,听说混得是风生水起,不过位份不高,一直都只是个贵人。   “近期都躲着点儿她,吩咐大家少出院子。”   虽然只是个贵人,但终究是皇帝的女人,每次回江南都气势十足,傲娇的像只开屏的花孔雀,且什么都要跟自己比个高下,麻烦又多事,因此她也不想见陆萱萱。   不一会儿阿鹤带着他受伤的手腕进来了,一身白衣,神色焉然的站在门口,目光锁定她涂满药膏的手背。   陆灵见状招了招手,阿鹤磨蹭着走了过来,高大身影瞬间笼罩住她,鬓边两缕发丝垂垂落下,眼睛眨巴的看着她。   “指甲太长了,帮你修剪一下。”   吴妈从梳妆台那边拿出一把玲珑小巧的剪刀,还没半个巴掌大。   她拉起其中一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皮肤从一开始的病态白已经渐渐恢复,带上些许滋润光泽。   阿鹤眸光闪了闪,没有抗拒。   当剪刀抵上食指指甲时,阿鹤胳膊却猛的往后一缩,明显不愿让自己碰他的指甲,她欲重新拉起那只手,又被躲开了。   陆灵闭眼深深叹气:“你俩进来给我把他点住。”   侍卫控制住人的时候她咧嘴一笑,举起小剪刀动了动:“今天不剪也得剪。”   阿鹤眼睁睁的看着腰间的陆灵一下又一下的剪掉自己的“利爪”,心里涌起一阵阵急切。   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武器,怎么能没有了?!   “嗷!”   陆灵拍打了他一下,低头继续:“别叫,帮你剪指甲呢乖。”   “嗷!!”   指骨有些冰凉,过了会儿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两只手干净利落又好看,甚好甚好。   “行了解开吧。”   她轻松的拍了拍手,觉得有些累,于是闭眼抚上后颈活动活动筋骨。   哪知刚转动几下,面前的人目光夹杂着恨意,还有几抹她看不懂的情绪,一步步往后退着,直至退无可退撞上墙壁。   陆灵这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胳膊缓缓放下搭在腿上,欲张口问话,阿鹤猛的转身跑出了屋子,墨发张扬在空中划出弧线,速度快的任何人都没想到,而院内的侍卫一时反应不及也没拦住。   陆灵眼皮子狂跳脑袋嗡嗡作响,急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过去。   “追!”   几个侍卫连忙跟出去追人,出了院子哪知道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到。   “分头追!”   她握紧拳头抓到那把小剪刀,举起狠狠摔向地板,却被地毯隔住只发出一点儿沉闷声响,剪刀弹跳两下就不再动弹,这感觉就像使出全力但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闷了一肚子火气。   “真是态度好点就蹭鼻子上脸!”   手指烦躁的搅着裙衫,药膏不小心沾到了衣服上,她心里的无名火“噌”的一下冒起,索性用手背蹭着裙衫把药膏擦个干净。   不一会儿那荷叶青的裙子就沾的黏糊糊的。   吴妈在一边沉默不语,脸上挂满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直挂正空,阳光渐渐变得有些毒辣,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几个侍卫气喘吁吁的跑进院子。   “没、没找到姑爷!”   陆灵瞬间脸更黑了,一掌狠狠拍向桌子:“找!让府里人都给我找!府里找不到就去外面找!”   她就不信了,陆府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等待期间她不停的敲打着轮椅扶手,节奏杂乱无章,像雨珠急切拍打在窗框上的哒哒声,透露着主人的心烦意乱。   然而直到点起灯火都毫无踪影。   吴妈想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但陆灵却不让。   “小姐,姑爷会不会……跑了?”   陆府再大也有尽头,其中还不乏某些角落有狗洞,阿鹤又是野兽做派,很难说会不会从那些地方跑出去了。   如果真的跑出去了那就是大海捞针,难寻。   陆灵当然知道阿鹤极大可能跑了,不然不会这么晚都找不到人,但她就是心里堵得慌。   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扪心自问她从没打过阿鹤也没苛待过他,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做的最过分的事就是骗他与自己成了亲……   想到这儿她顿了一下。   “……”   “让大家伙儿回来,不找了。”   如果阿鹤不喜欢这个身份,离开能让他过得更好,那也挺好。而且自己也没权利管着他,他愿意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只是千万别再被人逮住了。   至于大伯母那儿,她再想法子就是了。   几个侍卫奔波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上,陆灵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回去休息吧,陆府现在没人希望我死。”   于是吴妈留下来守着她,为她换衣服。   烛光摇曳,陆灵望着封住的床底略微出神,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吴妈你也回去休息吧,找两个守夜丫鬟在外面看着我就行了。”   吴妈站在背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顺了她的话,把人抱上床后就要离开。   “蜡烛灭了吧。”   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陆灵缩进被窝捂住脸,脑海中却闪过那双明亮的漂亮眼睛,顿时心乱如麻。   “走吧走吧,都走,都别回来了……”   嘴里低声呢喃,手掌无意识摸上胸前的长命锁。   夜空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隔日用早膳时下人搬着一张矮桌过来了。   “小姐,矮桌做好了。”   陆灵径自喝着粥,余光都懒得给一个。   “扔了。”   “这……”下人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求助的看向吴妈。   “放院儿里的树底下。”   用完早膳她面色如常的在院子晒太阳,一个不速之客却来了。   “萱贵人驾到!”   叫声又尖又刺耳,人未到声先到。   陆灵烦躁的闭了闭眼调整心情,等再睁眼时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门口恰好进来两列着粉色宫装的宫女,分开在院子两边站好,每一个手上都提着花篮,向空中洒着花瓣,整座院子瞬间充满花香。   紧接着一架华丽轿撵晃悠悠走进院子,四个太监稳稳当当,上面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耳环项链珠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明晃晃的炫耀着她多有钱,但最打眼的还是她额间垂着的那颗水滴形粉色珍珠。   这阵势到穿衣打扮,打扮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两个字,俗气。   她笑容得体的对来人颔首:   “灵儿参见萱贵人,萱贵人吉祥。”   陆萱萱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娇笑一声,柔柔的挥挥衣袖:   “好久不见,看来妹妹的腿还是没有好转。”   陆灵附和的嗯了两声,强行压下心中的不耐烦,低头假装欣赏自己的蔻丹。   “皇上听说妹妹大婚,此次特地准许本宫回来探望家人,不知妹妹的夫婿去哪儿了,怎地还不出来拜见本宫?”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这陆府上下都知道阿鹤失踪了,依照陆萱萱这话好像是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来她院儿里耀武扬威来了,怕是连管家的汇报都没听。   刚准备答话,轿撵后面传出几声叫声。   “吼!……”   这声音……   心跳笃然加快,连忙抬头往院门口看,因有轿撵挡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下半身以及一双沾上灰尘的白靴。   陆萱萱皱眉转身看了一眼,随后不悦的说道:“不是让你们好好把人看着?!怎会跑到这里来!若是冲撞了本宫仔细你们的皮!”   “娘娘恕罪……”   那几个太监话还未说完,只听“吼”的一声,几人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发出痛呼,而那双白靴在原地转了一圈,陆灵抓紧了裙衫,手背突-起根根指骨,长睫微微颤动。 第10章 要让姑爷做太监。   悠的一下,沾满灰尘的白靴脚尖对着院内,陆灵眸光微闪,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右手慢慢搭上轮椅扶手,五指微拢,粉色蔻丹划过木材摩擦出声。   “阿鹤?”   白靴的主人像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抬起左脚,随后她就看见陆萱萱那高大华丽的轿撵被撞得摇摇晃晃,抬轿的四个太监试图稳住。   “娘娘!”   “护驾!快护驾!”   ……   整座小院一时热闹非凡,到处充斥着太监宫女的尖叫声,陆萱萱坐在轿撵上神色慌乱,额间的那颗粉色珍珠摇摆不定,拍打在她的眉心。   混乱之中一团脏兮兮的身影从人群蹿出,陆灵不过刚眨眼,那团身影就冲到了她面前蹲在腿边。   而陆萱萱的轿撵彻底翻车,人也一屁股墩摔在地上。   陆灵却不管那些,她与腿边灰头土脸的人相顾无言,那张俊脸上满是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脏的宛如一个小花猫,一双眸子却亮晶晶的,眼神期盼,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亲近的人。   “肖!”   会说话了?不过……肖?   她想起吴妈她们平日一直喊自己“小姐”,立马明白了。   接着往那垂着的左手望了一眼,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把他给本宫抓起来!!”陆萱萱坐在地上五官扭曲,暗自用手揉着屁股,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阿鹤,火冒三丈,气的声音都劈叉了。   几个太监就要上前抓人,阿鹤转身目露凶光,喉间发出恶狠狠的威胁呼声。   陆灵抬手摸了摸他脑袋,周身冷气才收敛几分。   “忘了给萱贵人介绍,这就是我相公。”   陆萱萱愣了一瞬,动作停住,当下脱口而出:“不可能!他是本宫在路上捡到的!”   她柔柔一笑,无视阿鹤右手的脏污伸手牵住,潋滟波光的美眸坦荡的与陆萱萱对视:   “他就是灵儿的相公,整个陆府的人都可以作证,昨日与灵儿闹脾气跑出去散心,不成想被贵人碰上了,多谢姐姐带他回来。”   陆萱萱猛的转头:“把管家给本宫叫过来!”   一边的小太监连忙跑出院子去叫人,陆灵垂眸又摸了一下阿鹤头发。   “不怕,有我在。”   阿鹤手掌收拢,她的小手瞬间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陆萱萱在宫女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目光不住在他二人之间打量,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娘娘,管家到了。”   陆灵云淡风轻的看向他们,陆府管家颤颤巍巍的弯腰站在院中。   “回娘娘,这确实是家主的夫君,陆府的赘婿。”   陆萱萱脸色不善的厉声喝道:“滚!”   管家立马灰溜溜的快步走了。   一边扶着陆萱萱的宫女却忍住呼之欲出的闷哼,暗自咬牙。   陆萱萱那长长的护甲掐进了她的皮肉。   “多谢皇上和贵人对小女的关心,灵儿在此代相公为今日的事向姐姐道歉,不过姐姐向来大方温柔,又是菩萨心肠,应该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吧?”   陆灵笑的人畜无害,眼眸温柔的都能掐出水来。   陆萱萱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手下用劲更狠,想起自己温柔可人的人设,面上巧笑倩兮:   “多大点儿事,既然灵儿都开口了姐姐怎会跟一个畜生东西计较,此事就此作罢。”   就此作罢?那是不可能的!   “本宫还未见阿娘阿爹和弟弟他们,就先回去了。”   她礼貌的颔首:“灵儿身子不适,如此就不送贵人了。”   陆萱萱在旁人的搀扶下步伐紊乱的上了轿撵张扬离去,就是那坐姿有些奇怪,像是座椅上有什么硌着她的东西。   院子的闲杂人等终于走完,陆灵这才有空仔细看一直安静蹲在她腿边的人。   白袍脏兮兮的,蓬头垢面,整个人看起来像街边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浪汉,可怜又委屈。   她盯着阿鹤半晌,随后才缓缓开口:   “你不是挺能跑?”   说着预备抽-出自己那只手,却发现被紧紧拽住松不得。她使上劲儿企图挣脱束缚,轻轻甩了甩手。   “松开。”   阿鹤倔强的看着她,眼中的慌乱稍瞬即逝,缓缓放开了她。   手背上全是阿鹤的汗,她用帕子擦了擦,脑中快速想着这中间的弯弯绕绕。   “让人打听一下他们二人怎么碰上的,再把郎中请回来。”   “是。”   陆灵抬起眼皮子瞅了阿鹤一眼,冷哼道:   “怎么不跑了?跑啊接着跑啊,我这院子委屈你了待不住,快快去跟着萱贵人,她那儿一大堆伺候你的,说不定跟着进宫后你还能混个太监总管当当。”   侍卫们在远处悄无声息的背过身,嘴唇狠狠抿住,强憋住笑意。   阿鹤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任由她数落,眼神黯然,手指无意识的在地板画圈儿。   “还有这衣服这头发,穿着才多久就滚成这样,昨晚是不睡桥洞了?!”   “在外面没地方睡也不知道回来,我能吃了你不成?”   “肖……”阿鹤低低唤了一声,随后一副知错了的样子抬头望着她,肚子适时的传出一阵咕噜叫。   “……”   她微微偏头闭上眼:“替姑爷沐浴换衣服,让厨房做几道简单的饭菜送过来。”   “是。”   这次侍卫过来拉他的时候倒是乖乖的,只是刚进浴桶就低头伸出舌头舔水面。   “诶姑爷这不能喝!”   侍卫连忙把人拉起来,麻利的给他洗着,忙活了大半天给穿好衣服才松了口气。   陆灵和郎中在院子里等了半晌,人出来的时候饭菜刚好摆好,就在那颗树底下的矮桌上放着,周边还放了两个绵-软的玉锦蒲团。   “咕噜噜”……   她扬起脖子对着阿鹤说道:   “先看手再吃饭。”   郎中在一边仔细看了一番,随后点点头:“问题不大,药得继续吃,还要注意多吃长骨的食物。”   送走郎中后她无声叹了口气,指了指矮桌:“吃吧。”   阿鹤忐忑的看了她两眼,随后立马扑过去跪在地上狼吞虎咽。   “把蒲团给他垫着。”   吴妈上前把蒲团给他塞着,四个菜一碗米饭不一会儿就被吃的干干净净。   随后吴妈俯身低语:“打听到了,萱贵人早上刚进城不久就碰上了横冲直撞的姑爷,随后就命人抓住他带回陆府,据说萱贵人是打算把姑爷一起带进宫当小太监的。”   她蹙起眉头,又往矮桌那边的人看了一眼,正趴在桌上喝水呢。   “这件事陆萱萱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都紧着点儿,等她走了再说。”   暖洋洋的太阳晒得她有些困,当下打了个哈欠。   “我去睡会儿,吴妈你让他们看好阿鹤,别跑出去闯祸就行,要是有人来立马叫醒我。”   “是。”   轮椅碾过青石板推上台阶,阿鹤听到声响立马转头,跪在蒲团上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进屋,随后被门板隔住看不见。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才醒,陆灵呆滞的坐起来,对着昏暗的房间发呆,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吴妈?”   房门“哐啷”被打开,她看到门口蹲着一团黑影,黑影“唰”一下站起来,缓慢往屋里移动。   她眯了眯眼,果然是阿鹤。   “吴妈!”   吴妈拿着两根蜡烛从院外往进走,嘴里应着:“来了小姐,刚才老奴去寻蜡烛去了。”   点亮蜡烛后陆灵下意识挡了一下,放下手才看清站在桌边的人。   “下午大夫人派一个丫鬟来看过,后面没人再来了。”   她嗯了一声,肚子少见的也咕噜作响起来。   “咕噜噜…”   “……”   下意识看了阿鹤一眼,见他歪头盯着自己的肚子。   “小姐饿了吧,老奴早就让人备好了饭菜热在厨房,这就去传。”   吃饭的时候屋子一片安静,除了碗碟碰撞声再无其他杂音,阿鹤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一切收拾妥当陆灵照例练习走路,随后沐浴更衣,再回房间躺好。   吴妈从柜子里拿出两床被褥在床边铺好,悄然关上门离开。   她余光瞥了一眼跟个木头似的立在桌边不动的人,拿起外侧的枕头扔到地上的床铺。   “睡觉。”   阿鹤认得那个东西,那天晚上自己抱着它睡觉了。   身后传来一阵OO@@衣袍翻动的声音,陆灵闭上眼想要睡觉,却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一会儿望着床顶发呆,一会儿看床的里侧,就是不愿转过去。   胡思乱想了半天觉得不能光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于是猛的转过去,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   “以后还跑吗?我对你很差吗?你就那么想跟别人跑吗?是不是喜欢陆萱萱那样对你?……”   一连串的灵魂发问阿鹤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他敏感的抓住了一个字:跑。   这个字陆灵今日一直在提,想必是生气他跑了。   “肖……嗷呜……”   越说越来劲,陆灵干脆坐起来。   “我不强迫人,以后你要是再跑一次我就不要你了,你再回来我都不留你……”   阿鹤抱紧怀里的枕头,默默受着她的怒火,不敢吭一声。   说了很多她也累了,嘴唇干巴巴的有些想喝水,目光转向了床头的凳子,那上面放着茶水。   “算了,万一起夜还得把吴妈叫醒,麻烦。”   自言自语完被子一拉,躺下闭眼。   “睡觉!”   月黑风高夜,此时一封密信传进了陆书峰书房。   白纸黑字被火舌吞噬,纸张上的“杀”慢慢化为一团灰烬。 第11章 他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   “今年是怎么回事,还没到夏天就这么热了。”   以往还有鸟儿的叫声,今日却是一声都听不到,整座小院儿晒得发烫,日头毒辣热的人仿若置身火炉。   陆灵拿着一把蒲团扇扇来扇去,微微扯开紧贴脖子的交领,这才觉得凉快一点。   吴妈将晾凉的水端起,她迫不及待的接过一饮而尽。   “吴妈我还要喝~”   “好。”   她坐在轮椅上无聊的敲着扶手,小白和阿鹤蹲在一边眨巴着眼睛,一人一狗同时把舌头伸出来不停的散热,期盼的看着桌上的茶水。   “下杯给你喝。”   说着用扇子给他俩扇了扇,阿鹤嗷呜一声笨拙的扯着衣领,愣是把完好的白衣外袍扯了下来,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锁骨。   “小姐,该传膳了。”   陆灵嗯了一声,不过看着那似火骄阳实在是不想出去。   “矮桌搬进来吧,屋里吃。”   不过等饭菜上来时她又没了胃口,尽是些油大的食物,看着都不想吃。   而阿鹤也只抱着个茶壶喝的开心,那些饭菜是一口都没动。   下午热气依旧不减,陆灵坐在窗户边望着院中的大树出神。   “天气如此反常,怕是又要有一场大旱。”   吴妈随之一愣:“不可能吧,几年前刚经历过一场,怎会……”   几年前陆灵还在街边乞讨,那次的旱灾严重的史无前例,颗粒无收生灵涂炭,饿死渴死无数人,水资源尤为珍贵,硬生生撑了半年才天降甘霖。   还记得那天她躺在街边顶着大太阳被暴晒,差点儿就渴死,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现在这景象像极了几年前大旱来临之前,陆灵不得不怀疑。   “研墨。”   吴妈连忙去书桌前准备纸笔,小姐心里又有主意了。   面色严肃行云流水的写完信用火漆封好,她郑重的交给吴妈。   “一定要快。”   “是。”   看着吴妈出去,陆灵略微烦闷的叹了口气,希望她的推断有误。   突然感觉手边毛笔动了一下,她偏头一看,是阿鹤在戳着玩,小白趴在地毯上无聊的打瞌睡。   “教你写字吧。”   她唇角含笑在宣纸写上一个大大的“人”字。   “这个字念人。”   阿鹤好奇的望着那张纸,陆灵将他拉起来立在自己身旁,把毛笔塞进他手里。   “来,我教你写。”   阿鹤的手很大,她一手都握不住。   本以为阿鹤会挣扎,结果毛笔轻而易举的顺势而下,写完一个人字。   “来,你自己写一遍。”   身旁人整只手攥着毛笔,不知所措的低头看她,看起来呆呆的。   陆灵嘴角笑容不变,指尖轻敲宣纸:   “写。”   他看了陆灵两眼,又看了两眼那宣纸,最终抬手缓缓落于纸上。   胳膊悬空游动,陆灵垂眸望着他写,那手背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看起来很是诱人,不知不觉的她就想起了冰镇葡萄汁。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她立马撇开眼转移注意力,不过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的舔了舔嘴角。   “肖。”   注意力被叫回,她眨了两下眼掩饰性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略微尴尬的看写的怎么样。   “诶,你写的可真好。”   这话不是她在吹,阿鹤真的写的很好,下笔有力,并且模仿到了她的一半笔韵,虽然还有些歪歪扭扭,不过已经很好了。   陆灵笑着抬头,手不自觉想拍拍他的肩膀想鼓励他,却因为阿鹤个子太高,自己完全够不着。   阿鹤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意图,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立马蹲下。   动作太快,手上的毛笔他还紧紧攥着,于是自然而然的白袍子上沾上了浓墨,有一些还甩到了陆灵裙衫上。   “呀!”   她惊呼出声,这身衣服是自己今天刚换的,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一套。   再往过一看,小白洁白如雪的狗毛也被甩了一身。   “……”   “你是真的行,还真是每天都要给我找点儿事做,生怕我太安生。”   阿鹤看到她秀眉蹙起,心里明白又惹她生气了,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于是直勾勾的把毛笔杵在陆灵面前。   “肖,给……”   她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学会说话。”   下一句却话锋一转,语气充满危险:“不过今天还是要罚你。”   于是一把夺过毛笔,快速的在阿鹤额头画了一个“王”字,又在他鼻间和脸颊添了几笔,一个活生生的“老虎”就出来了。   “小姐,厨房送来了一盅冰镇冷元子。”   吴妈端着托盘笑着进门,小姐一向贪凉怕热,这下不怕了。   一进门看到这幅景象却惊到了。   “小…小姐……这是…”   陆灵在听到冰镇冷元子几个字的时候眸光瞬间亮起,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却在看到在地毯上打滚的小白时柳眉竖起。   “小白!”   平时一个拆家就算了,今日还又添了一个!   “老奴这就叫人来收拾。”   小白被拉下去洗澡,陆灵换掉衣服本想教训一下阿鹤,一看到桌上的冷元子立马就抛之脑后。   “吴妈快坐下我们一起吃。”   “老奴就不吃了,肠胃受不住这些。”   阿鹤也注意到了,眼巴巴的站在一边望着。   瓷盖打开,冷气瞬间冒出,陆灵仿佛都感受到了浑身凉爽。   斜眼瞥向阿鹤,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   “过来一起吃。”   几口冷元子下肚冲散体内热气,也冲散了她的一点儿怒火。阿鹤捧着一碗也吃的开心。   “冰冰凉凉的,真好吃。”   “小姐爱吃就多吃一点,厨房送来的有很多。”   “好~”   一碗下肚,陆灵打了个饱嗝。   “我想睡了吴妈。”   “那老奴服侍小姐歇息。”   太阳渐渐落山,陆灵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有些听不大清。   “姑爷……浸猪笼……”   什么浸猪笼?谁要浸猪笼?   她试图睁开眼,眼皮子却重如千斤,怎么也动不了,脑袋也昏沉沉的。   “一切还等小姐醒了再做定夺。”   是吴妈的声音。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我这个做伯母的也不想让灵儿看到这令她伤心的画面,这和离书就让我替她写了!”   这气势汹汹的是大伯母。   陆灵奋力将指甲掐进掌心,疼痛使她恢复片刻清明,眼皮子缓缓抬起一丝缝隙。   “吴……吴妈……”   吴妈听到声音连忙转身走到床前。   “小姐你醒了。”   她勉强睁开眼,却是一片模糊几重人影。   “怎么了?”声音有气无力。   “小姐睡着后姑爷也睡着了,然后有下人过来告诉老奴说有事找我,老奴便离开了一会儿,一回来就看到偏房的门大敞,有人在大喊救命,连忙进去查看,谁知发现姑爷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只穿肚兜的丫鬟在哭泣,然后一群下人就冲了进来,后面惊动了大夫人。”   陆灵现在脑子就算是乱成一团浆糊,也明白他们被大夫人摆了一道。   “此事灵儿交给伯母来办,我们陆府容不下如此叛徒,更不允许一个小小赘婿欺负你!”   大夫人神色愤然的站在门口,摇曳的烛光拉扯在她脸上,显得有些恐怖。   “此事…必有误会…”她轻声说着。   “没有误会,放心伯母会给你讨回公道,来人,把那两人给我浸猪笼!!”   陆灵呼吸笃然加重,面色微红极速喘气:“不…不准!”   指甲继续用力,脑袋渐渐清晰。   “他…他是我的人,谁也不准动……” 第12章 你们不就是欺负他不会讲……   “灵儿莫不是睡糊涂了,他与丫鬟鬼混私通,这对你和陆府来说是奇耻大辱!”   大夫人一脸疾恶如仇的模样,言语之间都是为了陆灵好。   眼前重影缓缓消失,陆灵挣扎着让吴妈扶她坐起来。   “他们两个人呢?”   “老奴回来时院子里的侍卫都不见了,想着必有蹊跷,于是在大夫人来之前就将偏房门锁了起来,现在还在那里边。”   她靠在床框上微微喘气,脑子迅速想着对策。   大伯母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这手段过于急切拙劣简直漏洞百出。   “来人,把偏房门给我劈开!!”大夫人厉声命令,一边对陆灵说道:“二弟去得早这事必须伯母替你做主,不然还当陆府没有人了,谁都能骑到我们头上了。”   “这件事不劳烦伯母操心,灵儿要亲自处理,如果他真的与人私通,本家主一定会让那二人后悔终生。”   陆灵态度强硬眼里平静如水,眉宇间不经意溢出几分狠厉:“帮我穿衣吴妈。”   “小事一桩伯母来做……”   后半句话大夫人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来人,拿把刀给我!”   随后她镇定的望着大夫人,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我的性子伯母你是知道的,有仇必报,且从不假手他人。”   不知为何,对着陆灵那深如潭水的眼眸,大夫人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忽视掉内心的不适。   “灵儿要怎么做?”   陆灵扯出一个诡异又神秘的笑:“当然是除掉他的作案工具。”   这……   大夫人想起陆萱萱的请求。   “阿娘不要杀那个畜生好不好?萱萱喜欢他那张脸,等他沉湖后我们再偷偷救他出来,阿爹不会知道的。”   “萱萱会给他净身的,藏起来再把他囚-禁,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出事的。”   眼神楚楚可怜眸泛水光,又夹杂着几分不甘心。   她向来疼女儿,也知道陆萱萱不喜欢宫里那位老的,当初进宫也是因为每户人家必须送出一位未婚女子供皇上选秀,陆灵双腿残废连初选都进不去,最后只能落在陆萱萱头上。   其实他们有办法让陆萱萱也落选,只是陆书峰不愿意放弃这个能攀上皇家的机会,才强行把人送了进去。   “混淆皇室血脉要诛九族,你可千万不能做糊涂事,净身这件事不用你管。”   还是没顶住同意了女儿的乞求。   思考间陆灵已经穿戴妥当好好坐在轮椅上了。   “大家都与我一起看看吧,免得说我冤枉了人。”   院子灯火通明,个个手中都举着火把灯笼,不小的院子里竟然站满了人。   侍卫递上腰间的刀剑,她接过横在自己身前,轻轻拔-出一截,冰冷刀身映出她晶莹明澈的漂亮眼睛与金色火焰,仿若黑夜中两颗泛着滚烫的宝石。   “开门。”   “锃”的一声合住刀鞘,人群自动分开让路,火把随风烈烈作响,众人面上表情各异,但无一例外的不敢吭声。   循着走廊往过走,吴妈拿出钥匙上前。   “咔”,铜锁打开。   屋内一片漆黑,吴妈拿过旁人的灯笼跨过门槛。   蜡烛燃起,陆灵在门外冷眼相望。   偏房相对她的主屋要小上一点,除了里面有个沐浴套间再无其他特殊之处,一贵妃榻、一玉片屏风、一床、一圆桌还有隔间珠链而已。   床边都是花瓶碎片,那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披着外袍蹲在床边瑟瑟发抖,头发凌乱半露香肩,对上陆灵的目光时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床上隐隐约约能看到躺着个人。   “说说刚才发生了何事,一字一句清楚明白的给我讲出来,若有一字掺假…三刀六洞之刑。”   她目光平和的望着那丫鬟,明明是坐在轮椅上,却隐隐给人压迫感。   丫鬟不由自主的看向她背后不远处的大夫人,踌躇片刻便开始讲。   “奴婢进来洒扫院子,收拾到走廊时姑爷突然从小姐房间里出来抱住奴婢,将奴婢拖进这偏房里就开始脱奴婢衣服,奴婢拼命挣扎呼救不见人来,于是拿花瓶砸晕了姑爷……”   陆灵深不可测的望着地上的人,低声问道:“姑爷怎么拖你进来的,可做过什么动作有说过话?”   丫鬟眼神有些慌乱,不过立马脱口而出:“姑爷趴在我脖子上闻了!直接抱我进来的!”   正说着,床上的人动了一下,随后猛的坐起来。   那丫鬟被吓了一跳,胳膊滑落撑在地上,却不注意被瓷片划到了掌心,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屋子。   阿鹤衣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目光准确的捕捉到门口的陆灵,鼻子轻嗅了两下,下一瞬却开始疯狂打起喷嚏。   陆灵不为所动的看着他们二人。   “你确定姑爷在你脖子上闻了?还抱你进来的?”   丫鬟咬咬牙闭眼,心下一横:“是!”   大夫人在后面暗道一声不好,事情怕是要出纰漏。三两步上前与陆灵平站。   “不用多问了,立马把人带出去浸猪笼!”   说着还要闯进屋子。   陆灵一把将手中的剑横在门口拦住她去路,力气过大撞的门框“嘭”得响了一下。   “伯母这么着急作甚,这还没审完呢。”   大夫人被她少见的强硬吓了一跳,想说些什么,却被那连续不断的喷嚏声吵的思路断掉。   她目光幽深的望着那丫鬟:   “你知道什么叫委屈吗?让人难过的不是蒙受冤屈,而是遭到冤枉还讲不出来一句话来。”   “姑爷行为异于常人,就凭你一张嘴胡编乱造颠倒黑白,不就是欺负他不会讲话吗?先不提事情真假,先说说别的,你的样貌身家连我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姑爷图你什么?”   “狗晒太阳图舒服,鸭子游水图开心,在你身上姑爷能图到什么?”   说道后面已经完全不耐烦了,那些言语像锋利刀剑一般插-在那丫鬟身上,整个人被捅成刺猬,却一句还嘴的话都讲不出,因为陆灵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行了就此作罢,把人给我拖出去杖打二十赶出陆府,这院子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来。”   大夫人张口就要说话,陆灵“锃”的拔-出长剑。   “刀剑无眼伯母还是小心点儿为上,指不定哪天划的就是我。”   这话是在明晃晃的威胁大夫人,再不作罢就自尽让她们失去一切黄粱美梦。   吴妈上去一把拉起那丫鬟往出拖,随着人的离开阿鹤才渐渐停止打喷嚏。   “肖!”   三两下跳下床,走到陆灵面前站着,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捏紧拳头,回去又要被老爷骂了。   “既是误会一场如此伯母就先走了。”   她眼神都没给大夫人一个:“伯母慢走。”   院内众人一一退散,陆灵自己转动轮椅往主屋走,阿鹤紧紧跟在后面。   “站在外面不准进来。”她说道。 第13章 你且离我远点。   一进屋看到那半碗未吃完的冷元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是中午那顿饭没得手才送上了这解暑的东西。   身后传来一股热气,不用看都知道是谁进来了。   “从现在起你要跟着我学说话学写字,不能再这般吊儿郎当,如果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你要学着自己解释,我不可能永远都待在你身边。”   说完转过轮椅面对阿鹤。   “今日教你的人字再写一百遍。”   恰好吴妈回来,陆灵指了指书桌:“吴妈研墨,明日再给我找个戒尺回来。”   阿鹤呆愣的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陆灵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小姐,今日夜深已经这么晚了……”   “研墨。”她毋庸置疑的说道。   吴妈叹息一声,过去研墨了。   也不知道小姐怎么这般心急,这又不是一日两日能学成的。   陆灵压下心底的烦躁,推着轮椅停在窗边望圆月。   若是她再迟醒一点,阿鹤怕是已经被沉湖了,双拳难敌四手,她总有不在的时候,必须让阿鹤尽快学会这些。   武力方面他是能打,但人是一个很复杂的生物,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比比皆是,光能打不够,还要长脑子长心。   身旁衣袍O@,阿鹤蹲在她旁边一同望月。   “嗷呜!”   陆灵斜了他一眼,想起那天大夫人吃瘪的事,伸手摸上阿鹤脑袋。   “再多叫几声,大声点。”   阿鹤感受到她的鼓励,很是兴奋,转眼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一个花瓶,暴力的把它推倒拉过凳子,然后跳上去趴在窗框上。   “嗷呜!!”   陆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嚎叫,摔花瓶这件事已经很常见了,毕竟这屋子自从他来了之后已经换过很多次家具了。   “吴妈,明日把所有瓷器都收起来。”   就算陆府再有钱也经不住他这么造。   学着他的模样也趴在窗框上,陆灵有些发呆。   “肖!嗷呜~”   微微冰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垂有些痒,不自觉的伸手抚上,谁知手背竟然触碰到一片湿热。   陆灵顿时瞪大了眼睛,阿鹤在舔她手背!   很轻很软,她僵在原地发愣,眼睛望着月亮,双颊不自觉染上绯红,另一只手五指微拢抓紧窗框,呼吸不由自主的屏住。   “肖......”   清澈空灵的嗓音在她耳边低低唤着,像是恋人间的喃喃低语,暧昧又缠人。   “肖......”他又唤了一声。   陆灵不敢转头看他,但能想象到阿鹤现在是何模样,他的眼睛一定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蓦的一下,手背又被轻舔,这次还碰到了有些冰凉的唇。   “轰”,陆灵脸红的仿佛要滴血,胸腔里的空气所剩无几,衣领处变得有些湿,她张开嘴猛然大口呼吸,忍不住偏头往过看。   果然,阿鹤双眼亮晶晶的,瞳孔里的倒影都是她,她也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模样,玉面凝羞眼波流转,整个人烟视媚行。   二人近在咫尺,顶着皎皎圆月,鼻间仿佛都要碰上,阿鹤略微突起的唇珠带着淡粉,从鼻梁到眉骨无一不透露着惊人光华。   呼吸间都是属于阿鹤独有的气息,自己好像被这股气息团团裹住动弹不得,陆灵鼻间不禁沁出细密的汗珠。   第一次离男子这般近,她有些手足无措。   “肖!”陆灵终于肯看他了,阿鹤很开心。   突然一阵风吹来扬起二人长发,似乎要一起融入这黑夜中。   风也吹回了陆灵的理智,身体立马撤回靠在轮椅上,她这才觉得凉快些许。   “你且离我远点。”   手却不受控制的抓住了裙摆,脸颊温度不见降,目光游离企图寻找一个东西让自己静下心来。   阿鹤好奇的看着她,不懂她的脸为何会这般红。   “小姐,墨研好了。”   陆灵紧张的嗯了一声,头不愿转过去,就怕吴妈看见她现在的模样。   “吴妈你先退下吧。”   吴妈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应下了。   “是。”   听到关门声她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去练字。”   另一边张芳在房间受着陆书峰的冷言冷语,暗自掐断了指甲。   “愚蠢,你要是趁他们昏迷时就把人杀了也用不着我再花心思了!”   现在打草惊蛇了只会更难下手,他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蠢妇!   隔日陆灵刚醒就听到吴妈报来一个好消息。   “陆萱萱已经启程回上京了,昨晚大老爷发了很大的火,去了书房歇息。”   陆灵眯起眼睛,直觉告诉她昨晚的事跟陆萱萱有关系,而且还把陆书峰惹怒了。   目光不自觉转向在吃饭的人,这就是事情的源头。   “还有,上次汴州的米价涨了之后遭人疯抢屯粮,大老爷把大部分米粮都发往了富饶的地区涨价卖出。”   她嗯了一声没讲话,陆书峰会这样做很正常,他见钱眼开毫无生意头脑,那些有钱人家大都小气抠搜,怕米价再涨自然要一次性买多、买够。   平常要卖很久的存库一下子卖了出去,仓库存货日渐减少,陆家是米行的龙头老大,如果再碰上大旱颗粒无收,偌大的仓库一粒米都没有,这金字招牌怕是要砸了。   “我要的戒尺呢?”   吴妈将东西呈上,鼻观眼眼观心,小姐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陆灵看到用右手直接抓菜吃的正开心的人皱眉。   “啪”!   桌上的盘子被拍打的震动,阿鹤吓了一跳,顺着戒尺往上看,对上陆灵严肃的面色。   “用勺子吃!”   说着凶巴巴的把勺子塞进他右手,用戒尺指了指饭菜。   阿鹤盯着她半晌,握着勺子戳进盘子,结果自然又是东西四溅满桌狼藉,一口都吃不到。   陆灵“噌”的火气上来,戒尺又狠狠打向桌子,这次把一盘碗碟都打的掉在地上。   “不是教过你怎么用勺子......”   阿鹤眸光微闪,陆灵的脸与细团壮汉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戒尺也变成鞭子。   默默捡起勺子,在她的数落下笨拙的伸向碗碟,一遍又一遍的试图舀起米粥。   陆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听话,但勤奋练□□归是好的,于是停止训诫,闭眼想着下一步。   “他的家人寻的怎么样了?”Ding ding   “无任何消息。”   光一个长命锁确实很难找,她们人手有限,只能慢慢排查摸索。   “继续找。”   练字的时候陆灵给他找了字帖,阿鹤也默不吭声的趴在桌上写。   她觉得有些奇怪,怎地今日这般安静,不过变乖了也省心,她的笔墨纸砚保住了。   看着他运笔写错,陆灵抚上他手背欲改正,还未挨上,身旁的人身子突然颤抖一下,紧紧握着毛笔浑身绷紧,仿若如临大敌一般。   笔尖停顿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墨。 第14章 钻进他被窝。   陆灵蹙眉悬起阿鹤右臂,纯白衣袖蹭上点墨,渐渐绽放几朵墨兰。   “昔人云清心寡欲字生精神,摒弃杂念方能练好书法,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抽掉那张宣纸揉成一团,扔进插屏边儿上的矮架木筒,从一旁重新拿过一张新的铺上。   “看好,此字为一,再添一笔为二。”   写完两个字抬头望着阿鹤,却见他余光在看别处,于是将毛笔重新塞回他手里。   “死指活腕,练。”   阿鹤乖乖写着,心里却很难受。   昨晚明明很好,他看出来陆灵不开心,为了安慰她还舔了她的手背,当时不是气已经消了吗,那今日为何突然变脸,还用那个木头板子凶他。   戏团壮汉是为了逼自己钻火圈,陆灵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吗?   可是他很讨厌这东西,不止闻起来没有陆灵香,还总是弄脏他身上穿的衣服,如果自己能学会这些又黑又丑的东西,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凶他?   陆灵满意的点点头,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记住了,这是一,这是二。”   “一……”   阿鹤含糊不清的念着,她看学的挺快便索性做甩手掌柜。   中午送来饭食吴妈先验了毒,确定无误后才敢让他们二人吃。   陆灵不怒自威的手持戒尺盯着阿鹤进食,只要一用手就拍打他手背。   “勺子,筷子。”   原本香喷喷的饭菜也不香了,阿鹤瞥向一边趴在地上打滚儿玩耍的小白满眼都是羡慕。   她严肃的敲打两下轮椅扶手,以示提醒:   “玩物丧志,专心吃饭。”   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痕,阿鹤暗自伤神。她也学会打他了,那以后会不会也用鞭子抽他?会不会又把他关进那大铁笼子里?会不会逼他钻火圈……   果然他的同类都善于伪装骗人。   坏人,都是坏人。   陆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碗里的饭扒拉两口便不想吃了。不一会儿阿鹤像是也吃饱了,便挥手让下人撤了。   “歇息一会儿再练字。”   纵然她着急,但阿鹤也是人,是人就需要休息,她不能硬赶着逼迫。   天气燥热得紧,今日她已经换下春装,改为凉快的夏衣。   虽说眼前不愁吃喝,但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城内便会资源短缺,等旱灾彻底来临之时,就是城内百姓发生□□之日。   她得尽快想个法子。   “小姐,陆少爷说有事找你,现下在院外侯着。”   陆昊?这个弟弟向来安分守己勤奋好学,府内风向局势波谲云诡,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如今所处孤立无援进退两难的地步,便像那墙头草似的都倒向了陆书峰那一头。   陆昊从未参与过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虽说并未雪中送炭帮于她,但不帮着伯父伯母一起对付她已经很不错了,所以陆昊也是如今陆府里陆灵唯一一个看得上眼的人。   “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白衣少年便进了院子,面容清秀个子高大,眼神规矩守礼的站在她闺房门口,徐徐一拜。   “阿姐安好。”   陆灵颔首回礼:“安好。”   阿鹤坐在一旁仿若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似的,双眼无神,不言不语坐姿端正的观望墙壁。   “明日弟弟便要上京赴任,今日来与阿姐告别,也为母亲昨日的莽撞替她向阿姐和姐夫道歉。”   陆昊说完又拜了一拜,态度诚恳,腰间的白玉平安扣跟着一起下滑。   “阿姐祝你前程似锦,平安喜乐。”对于陆昊后半句的道歉是只字不提。   她是个记仇的人,断不会轻易原谅伯母。   陆昊知晓陆灵的性子,也明白昨日张芳的行为过激愈矩了,今日来只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而已。   “谢谢阿姐,弟弟愿阿姐与姐夫夫妻和睦健康平安。”   陆灵点点头:“去吧。”   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陆灵歪头看向阿鹤,手里的戒尺横在腿上。   “你要学与他一半便好,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再磨磨你那毛躁不堪的性子,能唬住人不敢轻易欺负你,懂了吗?”   阿鹤笔直的坐着不动:“懂……”   她差点儿被气笑,要真能懂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严厉,随时拿个戒尺吓唬他。   “练字。”   阿鹤立马起身往书桌后面走去,拿起毛笔就在宣纸上写,却因为时间太久墨糊住太稠了,写不开。   他皱皱眉头,抬手就塞进嘴里,随后继续提笔写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带一点儿迟疑。   陆灵:“……”   她扶住额头,捶向轮椅扶手,随后认命的推着轮椅过去。   “墨稠了需要润水的宝贝儿。”   从笔架上拿过一支干净的毛笔放进桌上的葵花洗笔洗轻轻搅动,再拿起悬空于砚台上,水流顺着笔尖缓缓下流。   阿鹤停下运笔看她研墨,眼珠子一眨不眨,仿若一个死气沉沉的提线木偶,陆灵让他做什么自己便做什么。   “行了,写吧。”   陆灵看出来他在闹别扭,但实在没精力哄人了,等他以后自然会懂是为了他好。   入夜后她还未说什么,阿鹤已经乖乖的帮着吴妈在床边铺被褥,只用一只右手笨拙的拉扯着被角,待一收拾好就褪下外袍着黑色丝绸中衣躺下,盖好被子闭眼。   她耸肩摊手,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吴妈也替她收拾着,把她抱上床后就准备退下。   “蜡烛灭了。”   长夜漫漫,陆灵闭上眼假寐,阿鹤躺在地上胡思乱想,黑暗中两个人各自抱着想法。   阿鹤心里又堵又闷,她和那个白色衣服的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看起来对他挺好的,好像还让自己向他学习。   突然房顶传来轻微的瓦片响声,阿鹤敏锐的睁开眼,狭长眼眸里溢出防备狠厉。   陆灵也听到了那响声,脑海里不禁划过无数种可能,当机立断的掀开被子,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撞得脊背有些疼,她来不及揉,撑着身子就往阿鹤那边继续滚。   阿鹤注意力都在房顶之上,突如其来一个娇软的身子钻进自己被窝,温香软玉被扑了个满怀,鼻间都是陆灵的清香。 第15章 刺杀   月光洒进窗户,隐隐能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   天气本就炎热,二人处在一个被子里更是狭小闷热,再加上黑暗之中感官更加灵敏,所有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陆灵的发丝在阿鹤脖间蹭来蹭去,一手抱住他上半身,胳膊紧贴着他胸膛,脑袋枕在他肩上。   悠的一下,阿鹤感觉自己变得无比滚烫,二人紧贴着的地方仿若火烧,连带着眼眶子都有些热。   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房顶,那上面的瓦片又动了一下。   即便隔着两层中衣也止不住热度相传,没几秒两人都生了一身的薄汗,整个被子变得有些湿热,陆灵纯白的丝绸里衣也黏糊的贴在她身上。   “别动,可能是伯父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墨味,以及陆灵身上沁着的香甜,燥热又折磨。   她偷偷抬眼看阿鹤,借着月光却发现他从脖子到面部都红如火烧,漂亮的眼睛目光如炬的盯着房顶,羽睫微微颤动,高挺鼻梁挂着一层薄汗,嘴唇紧紧抿住。   “呼吸啊你个傻大个。”   她伸手掰开阿鹤的嘴,掌心碰到他干裂的唇瓣,下一瞬灼热的气息就喷洒在自己掌心。   昨晚阿鹤的唇是冰冰凉凉,今晚却连着下巴肌肤都是火烧火燎。   “你怎么了?”   她低声问道,还轻轻拍了拍他脸颊。   “肖……难…难受……”   阿鹤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掉了,自己变得奇奇怪怪的,忍不住想扯开衣领。   “是不是发烧了,今天突然减衣服着凉了不?”   陆灵伸手抚摸上他额头,可奇怪的是额头竟然一点儿也不烧。   突然手腕被一把抓住,她被这高温吓到了,挣扎着想坐起来把被子掀开。   “咻”!   突然阿鹤搂住她的腰按向自己,随后腰身翻动,两人卷着被子就滚到了桌子旁。   “哐”!   阿鹤发出一声闷哼,陆灵的脸狠狠撞上阿鹤胸膛,被撞的鼻间一酸,双眸瞬间眼泪汪汪。   “嘶――”   腕子撑在阿鹤身子两侧试图爬起来,刚抬起脑袋就看到离自己半丈远处插着一根泛着冷光的银针。   那个位置放着一个绣花枕,看起来半根针身都没入了枕头之中,刚好对的是阿鹤刚才躺的地方,且正中眉心。   刚准备说话,阿鹤快速翻身坐起蹲好,双臂穿过她脊背腿弯抱起她,迅速退到桌子底下。   陆灵呆愣着缩在阿鹤怀里,心脏砰砰如打鼓一般疯狂跳动,右脸紧贴他胸膛,两人发丝微湿,不分你我的搅在一起,目光呆滞对着前方的黑暗,下意识吞咽口水。   “有人想杀你。”   阿鹤眯了眯眼眸,眼神凌厉的扫射着四周,刚才他抱着陆灵滚动之前,对上了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子。   “噔噔噔……”   房顶一连串的脚步声急速离开。   二人保持这个姿势一直都没动,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事安全了,陆灵才悄咪咪的戳了戳他。   “应该走了。”   桌子底下到底还是狭小,阿鹤个子又高,即使弯腰低头也顶住了桌板,她被好好的护在怀里什么都没感觉到,除了身旁人发烫的身子。   阿鹤默不吭声的放下她,顺势倒下滚出桌底站起,陆灵正准备自己往出爬,桌子却自己嗡嗡往后挪动。   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她坐在地上望着那根银针发呆。   第二次了,毋庸置疑都是陆书峰派来的人。   是因为她吗?   正思考期间,自己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下意识抬头,对上一截如玉雕的下巴,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以及锋利的喉结。   莫名其妙的,她就想起了昨晚手背上的触感。   阿鹤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床边,左腕使不上力,便用臂膀紧紧扣住她。   挨上绵绵的床铺,阿鹤起身便要走,但陆灵一把抓住了他衣角。   “上来睡吧,底下危险。”   万一那人去而复返,他睡在地上就是白白送死的。   说着往床里缩了缩,目光虔诚的望着他。   二人在黑暗中相望僵持不下,阿鹤抬起胳膊,缓缓拽回自己衣角,往后退了几步,一半身子沉溺于黑暗中,露出半张脸,神色有些古怪,漆黑眼睛里藏着些陆灵看不懂的情绪。   随后就看他转身,爬进桌子底下背对而躺,室内恢复寂静。   陆灵不知道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如果是单单的因为她太严苛,那也早就该消气了,怎么会现在还没好。   搞了这么一出她是想睡也睡不着了,干脆想着对策。   阿鹤躺在桌底下摸着胸前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鲜活有力,却失去了往日的平缓规律,一切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   “肖……”   他弯腰环抱住自己双腿,俊脸埋入臂弯缓缓闭眼。   可脑海里的念头制不住疯涨,就像生病了似的抑制不住,想转身过去紧紧抱住那人,闻她的香甜,想让她摸摸自己的脑袋,想让她对自己笑。 第16章 陆昊被绑。   早上吴妈带着两个下人预备伺候二人洗漱,刚过来就看到两个侍卫七扭八歪的躺在主屋门口,不省人事。   心下一惊,快步跑过去开门,随后对上两双眼底带着乌青的大眼睛,一地狼藉,以及还插-在枕头上的那根银针。   “小姐!”   陆灵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两眼发昏,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上下顿着,当听到吴妈的声音时差点儿哭出来。   “吴妈你可算来了......”   吴妈三两步上前,神色紧张的查看她。   “这是怎么了小姐?”   她眼睛困顿的已经彻底睁不开了,索性靠在吴妈身上睡觉。   “昨晚有人来杀阿鹤,地上那根银针就是证据,你可千万别动上面应该有毒......”   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吴妈低头一看,人已经睡过去了。   叹口气将人放平盖好被子,才转头去看桌子底下的阿鹤。   “姑爷出来吧,白日里应是安全的。”   阿鹤却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也不愿往出爬,脸上表情有些难堪。   吴妈很是奇怪,好好的人怎么作如此扭捏之态,难不成是受伤了?   “快进来把桌子挪开!”   两个仆从进来搬开桌子,仿若挪开了阿鹤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爬过去捞起扔在地上的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将脑袋也一同缩进去,摆明了不愿见人。   “姑爷?姑爷?”   吴妈上前弯腰欲查看,阿鹤却披着被子“唰”一下溜出屋子,拐弯往偏房那边跑。   随后就是“哐啷”一声,房门被狠狠关上。   “......”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躺在床上呆滞的对着一室黑暗发呆,过了半天才想起叫人。   “吴妈,阿鹤?”   “诶小姐,老奴就在屋内。”   吴妈从屏风后面起身点燃蜡烛,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她有些不适,下意识眯了眯眼。   “阿鹤呢?”   刚问完话房门就被暴力踹开,烛焰摇晃灭了一瞬又亮起,紧接着迎面扑来一股热气,她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一个粗糙的手掌捏住她胳膊,连着被子一起被拽下床。   “陆灵你还我儿子!!”   大夫人跪在她面前,面目狰狞两手禁锢住她的肩膀,大拇指狠狠陷进皮肉,力气大的仿佛要将陆灵捏碎。   “疼――伯母你发什么疯......”她强忍住痛意,眼前瞬间雾气弥漫。   “儿子,你还我儿子!”   大夫人双目欲裂,眼里都是滔天恨意,发癫似的疯狂摇晃着陆灵娇小的身子,叫声尖锐又刺耳,仿佛要穿破众人的耳膜。   “小姐!”吴妈在一边想要上前阻拦,却被紧跟其后的陆书峰一脚踹在地上。   吴妈扶着老腰冷汗连连,目光着急的望着陆灵那边。   “小姐别怕……”   “拖下去!”   院内站着的侍卫立马进屋拖起吴妈,捂住她的嘴迅速离开。   “住手,吴妈......”陆灵眼泪夺眶而出,下一瞬却被大夫人狠狠推倒在地。   大夫人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双手崩溃无力的捶打着地毯,眼泪鼻涕混合着流出。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陆书峰阴着一张脸站在桌边,咬牙切齿:   “你到底对阿昊做了什么?!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们夫妇来,为何要伤害阿昊!”   陆灵倒在地上慢慢爬起,微微喘气揉着自己的胳膊,根本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说啊!你快说把阿昊藏哪儿了!”   大夫人尖叫一声,伸手又要推陆灵,一道白影从门口飞速闪进,众人来不及反应就听大夫人发出惨叫,随后脑袋狠狠撞在身后的床沿。   陆灵擦掉泪珠,眼前雾气消失,视线被一道伟岸宽大的背影所占据。   是阿鹤。   他目光凌厉的蹲在陆灵面前,双臂张开眼眸微红,鼻息间响着威胁的呼噜声,危险防备的死盯着大夫人和陆书峰。   她轻吸两口气,平稳呼吸。   “伯父伯母这是何意思?阿昊他怎么了?”   大夫人捂着后脑勺恨恨的盯着他俩,眸子里都是冰冷刺骨的嫌弃与恨意。   “你装什么傻?!阿昊今日本该开开心心去上京赴任,谁知半路上却遭到歹人袭击,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是不是你□□?!”   陆昊失踪了?昨日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会突然失踪。   “不是我做的,伯母休要修口雌黄。”   她还不至于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你撒谎!昨天阿昊过来找过你时你说让他注意安全!你会有这么好心吗?!”   大夫人此时像一个毫不讲理的市井泼妇,指着陆灵就是一通骂,本想上前理论却被虎视眈眈的阿鹤挡住不敢上前。   陆灵镇定的揉着还隐隐作痛的胳膊:   “我心好不好伯父伯母不知道吗?你们为何笃定就是我害了陆昊,我为什么要害他?我有何理由害他?”   其实她要害陆昊的理由多了去了。   这几日光是阿鹤他们就想杀死两次,新仇旧恨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少,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张芳陆书峰绝不会挑明了说,除非他们不想要这万贯家财。   “你......”   果然,张芳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陆书峰却沉声问道:“你说不是你做的有何证据?!”   阿鹤侧身对准陆书峰,蹲在地上蓄势待发。   陆灵轻轻抚摸他的脑袋表以安慰,目光直勾勾的对上陆书峰。   “您认为我有那个能力吗?”   她这话说的不假,陆昊从小文武双全又知书达理,平常人没有五六个根本奈何不了他,她是有人手,但根本不会白白耗费在陆昊身上,杀了他能得到什么?   杀了他自己的腿不会好,杀了他阿爹也回不来,陆家也还在陆书峰手里,她也还是孤身一人。   陆书峰冷眼看她,考虑着话里话外的真假。   “老爷不好了!!”   管家撕扯着他的破锣嗓门在府里大声呼喊,穿破半边天。   陆书峰皱眉转身,就见管家肥胖的身躯跑过人群,在上台阶时脚一个踩空差点儿摔倒。   “哎呦!”   管家顾不得掉在地上的帽子,连忙跑进屋内递上手里的信。   “有...有人送来了这封信!” 第17章 刚才去哪儿了?   陆书峰黑着脸接过,粗略看过一眼,面上翻滚着无尽乌云。   “送信的人呢?!”   “是一……一个小孩,他给看门的下人后就跑了……”   陆书峰气的一脚踹上管家圆润的屁股:“一群饭桶废物!我养你们有何用?!”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大夫人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大步上前从陆书峰手里夺过那张纸,不过一眼顿时发出尖叫,身子连连后退,眼神涣散,神情充满绝望恐惧。   “儿子...儿子......”   纸从她手中飘落刚好落在阿鹤面前,陆灵伸出手努力的够着那张纸,阿鹤回头望了她一眼,帮她捡起递给她。   “谢谢。”   不过当看清信上的字时她也愣住了:想要你儿子活命就拿两万两黄金来换!否则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万两黄金,那可是二十万两白银。   这就算将陆家掏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陆昊是在哪里出事的?”   陆书峰沉声说道:“去往平洲的路上。”   那就意味着刚出城不久就被人劫走了,且那伙儿人对陆昊的行踪极为熟悉。   脑子快速思考,她又问道:   “陆昊的行踪有哪些人知道?”   陆书峰疲惫的闭上眼:“几乎全江南的人。”   大夫人宛如痴傻了一般,靠在床框上嘴里疯疯癫癫的念叨着“儿子”。   随后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眼睛亮起一丝希望的光,期盼急切的看向陆灵:   “灵儿,你把陆府还有那些庄子的地契都拿出来,我们把它们卖了救阿昊好不好?”   陆灵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夫人,手别过额边微湿的一缕发丝:   “这些都是阿爹的心血怎么能说卖就卖,且就算全卖了也凑不齐二十万两银子。”   不止凑不齐,还远远不够,那些庄子以最大价钱卖出也不过几万两银子,陆府她是绝对不可能卖的,这里有她和阿爹的回忆,是他们之间最后存在羁绊的地方了。   不卖,绝对不卖。   大夫人立马变脸,恶狠狠的看着她:   “你有没有心怎么这么自私!那可是你弟弟啊!要是他出了什么事你吃得下睡得着吗?!”   阿鹤双臂紧紧挡住她护住,警惕的防备着大夫人,就怕一不注意大夫人扑上来。   陆灵有些怒了,到底是谁自私?   “我没心,我现在锦衣玉食不愁吃喝丫鬟仆人伺候着,跟相公又夫妻和睦,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舍弃这些东西,庄子陆府卖了伯母你要我跟以前一样跪在街边任人践踏乞讨吗?!”   “是你们为了炫耀把陆昊的行踪暴露出去,这才使他被歹人劫走,而且萱萱才是阿昊的亲姐姐,还是皇上的宠妃,你们为什么不去求她反而来为难我?”   她本就不是什么救世大好人,纵使陆昊没伤害过她又如何,他的吃穿用度全是阿爹赚来的,他们一家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霸占陆府,陆昊没有阻拦陆书峰他们,沉默也是帮凶。   如果今天换成是她被绑架勒索,陆书峰和张芳绝对不会出一文钱。   陆书峰阴着张脸转身出了房间,管家也着急忙慌的跟着跑出去。   “老爷等等奴才……”   大夫人一甩衣袖,眼珠子上都是红血丝:   “是了,二弟死了没多久你就穿金戴银,你这种人怎么会有心,真是养了个白眼狼,阿昊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紧接着脚步慌乱的也出去了,小院儿里的仆人侍卫也全都离开,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房门大敞,院中的青石板铺洒着一层月光,几缕微风吹进冲散些许湿热,屋内灰暗烛光闪烁。   阿鹤紧绷的神经这才微微放松,他转身看向陆灵。   “肖…没事?”   陆灵脸色有些苍白,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没事。”   将纸张放在腿上,抬起胳膊抚摸着面前人毛躁躁的头发,替他顺好发丝。   “刚才去哪儿了?”   阿鹤立马变得支支吾吾,垂头不看她,两只手在地毯上毫无规律的剐蹭,显示出他内心的乱。   “没关系,不愿意说就不说了,帮我把轮椅推过来。”   她指了指屏风边上的轮椅,阿鹤瞬间就明白了,起身过去把轮椅推过来。   正准备借力爬上去坐好,自己就被阿鹤抱起来,轻松的放在轮椅上。   “谢谢你。”   陆灵仰起头朝阿鹤真诚的笑了笑,他眼底划过一丝别扭,随后默不吭声的转身拿起地上的被子,堆到床上叠着。   有些热,陆灵五指插-进青丝,松散的将头发往后抚了抚。   “小姐你没事吧?”   吴妈扶着她的老腰靠在门口,满头大汗的看着陆灵。   她瞳孔一缩,连忙推着轮椅往过走:“我没事,吴妈你的腰……”   说着看向空荡荡黑漆漆的院子,连一个多余的下人都没有,想叫郎中都没人叫。   “小姐没事就好,老奴这小问题。”   吴妈看人确实没事,当下松口气滑落在门边坐下。   “老奴刚才过来都听人说了,小姐怎么看这件事?”   “范围太广犹如大海捞针,江南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绑架陆昊之人。”   主要陆书峰张芳这两个蠢货,恨不得将陆昊中了状元的事传的天下皆知,他们二人又将米价疯涨,恨他们的人比比皆是,仇家简直多如牛毛。   如果是熟人作案,说不定就算付了赎金陆昊也回不来,陆昊本就聪明,他们绝不会让自己的信息传出去半点儿。   吴妈朝屋里看了一眼,见阿鹤在收拾床铺,随后遮住嘴悄悄对陆灵说道:   “姑爷今日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早上换衣服时不准奴才们替他换,还把那身黑色中衣藏起来了,白天就一直待在偏房里不出来,不准任何人进去,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藏中衣?他没事干藏那个作甚?   陆灵扭头往后看,阿鹤已经收拾结束,两人视线刚好对上。   不过奇怪的是阿鹤立马就错开了目光,手指无意识的翻动。   她再往后一看,那床铺被他叠的乱糟糟的,看得出来手法很不熟练。 第18章 他怕火,却为她举烛火。   陆灵朝他招了招手,笑容温和:“过来。”   阿鹤踌躇片刻,还是乖乖的走过去了,高大的身影立马挡住亮光,将陆灵罩在一片黑暗中,墨发顺着光滑的衣袍缓缓垂在身前两侧。   逆光看不大清他的面容,陆灵将那封勒索信收起来放在轮椅侧边,余光瞥到阿鹤宽袖沾有灰尘,便微微前倾弯腰替他拍打,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跟我说说,你把那身黑色中衣藏起来做什么?”   阿鹤低头望着腰间身材娇小的人,顺着她的话想起了昨晚的事。   当时他躺在桌底感觉很难受,不一会儿便感到裤子有些湿,心下一慌,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尿裤子了。   连狼群里最小的狼崽子都知道找地方解决,他已经这么大了,竟然还尿裤子,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肖知道,她一定会嘲笑自己没长大。   如此就想自己偷偷换身衣服销毁“犯-罪证据”,但晚上肖一直不睡觉,自己便没机会。   今日一早吴妈带着两个人过来,还要看他,这可如何使得。   绝对不能让肖知道。   他抱着这个想法卷着被子躲进了隔壁那间屋子,一直等到有人给他送来热水以及换洗衣袍,不过他把大家都赶出去了,无人发现他的秘密。   傍晚时他趁众人不注意钻出了院子,现在那身衣服已经被藏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很安全。   陆灵半晌没听到阿鹤说话,也不见有任何动作,便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了,于是随意的帮他把袍角拉正。   “我就问问没什么,不过要是遇上什么难事要跟我讲,别自己一个人憋着。”   说完头疼的揉-捏眉间,陆昊这件事还真不好办,那歹人没说交赎金的日期,意味着见不到钱就不放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陆书峰耗。   但陆书峰他们等不了,陆昊的生死安危对他们来讲很重要。   二十万,短时间内能拿出二十万的也只有皇家了,陆书峰除了向陆萱萱求救之外再无他法。   “估摸着不日朝廷就会派人来江南查案,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莫要出去闯祸,帮阿鹤找家人的事也先搁置一下,一切低调行事。”   虽然陆昊还未正式上任,但按理来说是朝廷命官,状元郎被人绑架可不是小事。   “是。”   这些复杂的话阿鹤是听不懂的,他只能懵懂的站在原地发愣。   月亮躲在黑云后时隐时现,陆灵抬眼望着它深思,小院儿陷入一片静谧,残烛拉长了三人的身影印在青石地板,紧密相连。   出了这档子事陆书峰也没精力再对付陆灵他们,一门心思全扑在怎么救陆昊这事儿上面,隔日府里上下一片忙碌,来往下人个个面色严肃气氛沉重,见了面也不打招呼,陆府上空笼罩着大片乌云密布。   陆灵是安静待在她的小院儿里看花看草,吴妈的腰叫郎中看过,需要静养一月,最好卧床休息,被她勒令待在卧房不许乱跑。   所以照顾她的责任就落到了一个丫鬟身上。   丫鬟是吴妈的人,名字叫柳眉,长得白白净净性子干脆利落,身上并未擦任何香粉,想是被提前告知过了。   “大老爷昨晚写信加急送往上京,此事应该做不得假。”   柳眉一边帮她卸着蔻丹一边说道,那粉色的一层渐渐剥掉恢复原本透明的芯子,莹白素净,却比之前好看顺眼许多。   手背还有一道淡淡的粉嫩伤痕,那是阿鹤抓伤的,已经好了大半。   “这几日看好院子,除了自己人之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她总是不放心陆书峰和张芳二人,狗急都会跳墙,更不用说这两个急红眼的人。   目光转向屋内的阿鹤,他正在认真练习书法,那根戒尺就摆在书桌正前方,像是什么极其庄严肃穆的神物,令他肃然起敬。   再往里看是她光彩夺目的梳妆台,最底下的妆匣锁着陆府的所有地契,那是阿爹留给她最后的东西,是她最后的念想。   “将我所有的衣物都换成简单素雅的,胭脂水粉统统收起来,姑爷的衣服也换成纯白的。”   “是。”   入夜待阿鹤熟睡,陆灵悠然睁开眼,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沓银票分成两拨,又摸出白日备好的针线,拿起中衣开始动手。   即使有蜡烛光线也不及白日,她揉揉困顿的双眼继续缝,地上O@作响,她抽空往过看,便是一对儿清如泉水的凤眼。   “我吵到你了吗?”   她之所以晚上做,原因就在于需要偷着来,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反正她之前每晚都不熄灯,无人怀疑。   阿鹤掀开被子坐起来,呆愣着摇摇头。   “坚持一下,我这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又晃了晃脑袋,眨巴两下眼睛强打精神,把中衣往光亮处又移了移。   阿鹤回头看了一眼,瞳孔映出两团赤色火焰,手掌下意识瑟缩,眼里划过挣扎。   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起了身。   陆灵正凑近看针眼,手边突如其来一团热源,她抬起头一看。   阿鹤右手抓着烛台举在她面前,身子却离蜡烛远极了,手臂微微颤抖,脖子不断后倾,双眼紧闭薄唇抿紧,额头生出细密薄汗,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看起来极为害怕。   他怕火,却为她举烛火。   不知怎地,陆灵鼻头就有些酸,她放下中衣笑着拉过床头的凳子。   “给我吧,放在凳子上。”   接过烛台的那一瞬阿鹤紧绷着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迅速退开一丈多远,蹲在被子上远远看着陆灵。   有了光亮就好办许多,她撑着身体从床上下去溜坐在地毯上,靠上床沿,拿着绣花针手指灵活的穿来穿去,不一会儿就缝好了。   两身纯白中衣都已缝好,陆灵叠整齐放在床边,随后招了招手。   “过来。”   远处的人盯着那蜡烛踌躇不前,她干脆拿起烛台举起,明黄烛焰堪堪在她眉心跳动,点燃满眼绚烂流光。   “其实火也并非你想的那么恐怖,这么一小点我轻轻吹口气它就能灭。”   说完脑袋凑近,丹唇轻启,“呼”的一声屋内就一片黑暗,连束月光也无。   “看,它灭了。”   女子清脆空灵的声音透过黑暗传进阿鹤耳里,他微偏脑袋对上一团朦胧不清的白影,即便漆黑之中他也能准确捕捉到陆灵的身影。   “不过也不能小看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干燥的草堆里即便只是一点儿火星也会燃成熊熊烈火,它的生命力最是顽强的,可万物生生相克,再强大之物与人也会有软肋,火的克星便是水。”   “假若水不够也灭不掉火,这就像极了你们狼群的弱肉强食,弱小的总会被淘汰,留下来的才是最强大的。”   “只有让自己变的足够强大,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陆灵靠在床边轻声说着,提起了前几日的事。   “我用戒尺打你不是恨你厌你,你需要快快成长,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或者守护你的重要之物――就比如你的长命锁。”   阿鹤抚上胸前的两个长命锁,漆黑眼眸闪过一抹星光,掌心渐渐合拢,将它们围的密不透风。   夜空黑云移开,月光倾泻而下,驱散一室黑暗。 第19章 你又救了我。   天气越发燥热,烈阳光热灼人。院内那棵树被日头压的直不起身子,片片绿叶带着滚烫炽热,青石地板泛着焦意,连墙头那只百灵鸟都飞走不见踪影。   屋内梳妆台上流光溢彩的首饰脂粉消失不见,台子空荡干净。   陆灵心如止水闭目养神,一改往日张扬作风,衣着素净气质温婉,发上连支珠钗都没有,粉唇皓齿,青丝轻挽。   柳眉走到书桌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汴州那边来信了小姐。”   她接过拆封,快速阅览,看到后面眉头才舒展些许。   同行的多家米铺被陆书峰强逼着一起涨价,但因为名声远远不如陆家鲜少有人购买,时伯伯他们便四处奔波于暗中全部购买下来,现如今已经积攒许多,若是发生旱灾想必能撑上一段时间。   “还有一件事,陆少爷被绑架皇上大怒,派了八府巡按高秀泯以及上京尹府吴岚来查案,最迟后日抵达江南。”   高秀泯……此人陆灵熟的不能再熟了,在百姓之间名声鹊起广受爱戴。   高秀泯出身寒门,考上状元后被任命八府巡按,上任几年游走各洲城屡破奇案,查案效率准确率甚是高,为人清廉正直,可以说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至于吴岚,没听说过,不知品行如何。   她随意的伸个懒腰,双眸水润巧笑嫣然:   “这江南,怕是要变天了。”   一旁坐的笔直正在练字的阿鹤垂眼看她,一身白衣,凤眸微闪,肌肤流动着古玉的温润光泽,唇色偏淡,轻启唇瓣:   “不变天,热。”   陆灵瞬间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的抚摸他脑袋。   “不变不变,阿鹤最聪明了。”   经过昨晚的一番谈心阿鹤明显比以前更加认真,二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也消失不见。   低头看向阿鹤写的字,苍劲有力灵动流逸,隐隐有一分她的影子。   她的字过于女气,那日发现这个问题后便找了别的字帖让阿鹤临摹,不成想还是带上了她的痕迹,不过阿鹤写出来并不沾丝毫女气。   字体磅礴霸气,仿若能看到下笔之人的劲骨丰肌。   “越来越好啦,相信不久阿鹤就能识文断字读圣贤书了。”   近在咫尺的冰肌玉骨萦绕在他脸颊边,锋利的喉结止不住上下滚动,心思稍微一跑,笔下的宣纸就点出一团浓墨。   脑袋被人轻拍一掌,陆灵的声音透过远方逐渐传到耳边: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宣纸都被你点破了。”   阿鹤一声不作的低下头,扯掉那张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矮架木筒里,再取一张新的铺上,悬笔继续练字。   整套动作与陆灵前几日一般无二,流畅的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灵盯着他喃喃自语:“学吧,快点学会……”   这两日她待在小院里从未踏出一步,直至高秀泯和吴岚即将到来的前一晚上。   傍晚陆灵正在教阿鹤讲话,阿鹤学的很快很认真,但她心底却隐隐有些担忧,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阿鹤没了以前的毛躁,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以往练字都是心不在焉想要玩耍,或者向窗外偷看几眼,这几日是中规中矩一语不发,乖的出奇,除了教他讲话外一个字也不愿说,就连晚上最喜欢看的月亮都不看了。   小院里没了之前的吵闹陆灵反倒有些不习惯。   那片赤子之心,是不是被她磨没了?   “肖。”   清冷嗓音唤回陆灵游离的思绪,她对上那平静漆黑的眼眸,那里面没了最初的躁动和纯真,染上了些许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红烛噼啪响了一声,她反应过来,弯起嘴角。   “今晚先学到这里吧,该睡觉了。”   身旁的人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白袍胜雪,眸光凝聚淡淡流转,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目光灼灼。   陆灵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在等什么,于是伸出手抚摸他的脑袋。   “睡吧。”   阿鹤眼中的欣喜和愉悦一闪而过,肖果然喜欢他与那日的白衣男子一样。   一时激动,右手举到嘴边舔了舔。   她笑着暗自摇头,看来是她想多了,这闷性子还是装出来的。   偏偏阿鹤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高兴的仿若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柳眉,就寝了。”   柳眉进来收拾着床褥,待铺好之后将陆灵推到床边,想要抱她上床,阿鹤则蹲在地上自己铺着床褥。   摩拳擦掌的活动了下筋骨,陆灵虽然不重,但是柳眉身子骨也小,抱个大活人还是有些难,这几日都是铆足了劲才能把人抱起来。   穿过腿弯深吸口气,柳眉咬牙把人抱起,刚起来几尺高,手一个滑,陆灵脑袋朝地就要摔下去。   陆灵吓得花容失色,双臂在空中乱抓企图找到一个支撑点挂住自己,却还是在柳眉惊慌的表情中摔倒在地。   想象中的脑袋开瓢儿并未发生,她反而倒在了一片柔软中。   “小姐姑爷!”   柳眉连忙要拉起她,却被陆灵一声喝止。   “等等先别拉我!”   她的腰……   陆灵眉眼扭曲的慢慢扶向自己腰部,试图轻揉,却触到一堵结实的肉墙。   “……”   她眨眨眼转动脖颈,斜眼往上看,就与阿鹤的大眼睛对上。   现在她整个人躺在阿鹤身上,脑袋抵住他下巴枕在他胸前,下半身搭在地毯上动弹不得。   就说怎么不疼,原是阿鹤做了自己的肉垫。   她舒出一口气,只觉惊魂未定,呼吸两下后才摸向自己腰部。   “把你撞疼了吧?柳眉去叫个郎中回来。”   “是!”柳眉立马飞奔出去叫人。   “不疼……”   阿鹤嗓音有些暗哑,胸腔带着陆灵的脑袋一起微微震动,话语说完又恢复平静。   她幽幽叹口气,随后试着微微往起坐,阿鹤扶住她肩膀顺势往起轻推。   小心翼翼的坐起来,陆灵又揉向自己腰部,这才感觉好很多。   “郎中马上回来。”   阿鹤沉默着坐在她身后,右手缓缓摸上后脑轻揉。   刚才太快不小心撞到了脑袋。   陆灵揉着揉着就陷入了沉默。   “你又救了我。”   当初带阿鹤回来的那晚他就误打误撞救了自己,这次也是,她欠阿鹤的越来越多,二人之间的纠缠牵绊从一根红绳越绕越多,最终杂乱无章变为一团无法解开的绳团。   正发愣期间,柳眉的大嗓门穿破天际冲了进来。   “小姐郎中来了!”   老者提着药箱颤颤巍巍不敢讲话,因为他是被两个侍卫架着直接跑来的,从头到尾脚都未落地过。   待进屋后老者叹了口气。   “又是你俩,老朽这一天天的净往陆府跑。”   老者瞅着这一地狼藉暗自摇头叹气:   “你这腰没什么大碍,最近勿要多动。”   陆灵缩着脑袋不讲话。   “这个脑袋我开点儿药吃几天就行了,问题不大。”   柳眉赔笑着把人往出送,留下二人四目相对。   陆灵沉默半晌先开了口:   “行了睡觉吧,明日府上要来人了。”   高秀泯吴岚,都不好对付。 第20章 上京来人了。   陆灵一早便醒了,翻身盯着床里侧的两套月白中衣微微发呆,最终伸手取出。   阿鹤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摸到被子上的中衣愣了一晌。   “换上这个。”   “好。”   没有多余的话语与疑问,肖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肖不会害他。   用完早膳不久她在教阿鹤说话,柳眉面色凝重的走进来。   “小姐,尹府大人要见您和姑爷。”   疑惑浮上陆灵心头,他们与那吴岚素未谋面,可以说并无交集,为何要点名见她和阿鹤。   “高大人呢?他在何处?”   “高大人在城外查案,并未来陆府。”   心下顿时了然,她转头帮阿鹤整理衣冠,把属于阿鹤的那个长命锁放进衣服内,只留她的挂在外面。   “待会儿见了人你莫要紧张,装高冷,他问什么你便装听不懂,一切有我,千万别冲动。”   这个吴岚极有可能是陆萱萱的人,吴岚此人他们不甚了解,是何性格都未知,若是公正廉明也就罢了,倘若锱铢必较且是陆萱萱的走狗,一切都不好说。   阿鹤懵懂的点点头,记住了待会儿要装哑巴。   收拾妥当柳眉推着她往前院走,轮椅碾过地板微微作响,阿鹤紧紧跟在边儿上,一双眼睛扫射着周边环境。   “到了小姐。”柳眉轻声说道:“吴大人就在里面,大老爷大夫人也在。”   他们无法再往前走了,因为前方是一座小木桥,桥底是一片莲花小湖,上桥只有台阶并无斜坡,轮椅上不去,而那边守门的仆从对他们视而不见。   陆灵眼底浮上讽刺的笑,面色无常的转向阿鹤,笑容灿烂张开双臂:“抱我。”   话音刚落高大的身影就弯腰凑近,陆灵伸臂圈住阿鹤脖颈,下巴亲密的靠在他肩上,阿鹤稍一用力就将她打横抱起,抬脚踏上台阶,跨上小桥。   她缩在阿鹤怀里狡黠一笑,顺手摸了摸他脑袋,如果不是腿脚不便,她还要晃上几下。   阿鹤面色严肃神色淡然,死死记住陆灵刚才的话,装高冷装哑巴,即便因为她的抚摸胸腔涌上无限欢喜,也生生忍住。   柳眉跟在后面搬上轮椅,待抬头时才发觉陆灵和阿鹤已经踏过木桥站在前厅门口了。   阿鹤跨过门槛进屋。   厅内宽敞大气,四面通风,墙壁挂着几幅字画,唯一俗气的便是正中间挂着的那牌匾,龙飞凤舞写着“招财进宝”四字,底下主座坐着个看不出喜怒的老者。   张芳收起了往日的嚣张,与陆书峰静如鹌鹑的坐在两侧的太师椅上。   看样子那老者就是吴岚了。   吴岚看到阿鹤那张脸时眼底划过一抹精光,缓慢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微抬眼皮子:   “这就是陆家女家主和贵府女婿吗?”   陆灵暗自眯眯眼,这架势跟语气,来者不善。   柳眉推着空轮椅赶进来,她拍了拍阿鹤肩膀小声说道:“放我下来。”   待她坐好才微福身子:“回大人,正是。”   “不知陆小姐从哪里寻得此如意郎君,当真是风流倜傥贵气逼人啊!”   话虽是在问陆灵,目光却一直停在阿鹤脸上。   阿鹤面无表情的盯着地毯,她伸手拉住阿鹤大手,面上笑容不变:“街上偶遇罢了。”   吴岚嗤笑两声,终止了这个话题。   “陆小姐对令弟失踪有何看法?”   “此歹人当真目无王法狗胆包天,连状元郎也敢绑架,我心痛矣!请二位大人明察秋毫一定救回我弟弟!”   说到后半句她激动的一拍轮椅扶手,声音洪亮突然,将上座的吴岚吓了一跳,张芳则恨得暗自磨牙,这个虚伪的毒妇!   吴岚微皱眉头,摸索着他的胡须:“本官说的是对作案人群范围看法。”   她垂眸作伤感状:   “我一介妇人并无看法,一切得等高大人回来才能知晓是何人所为。”   吴岚盯她半晌,注意到她脖间的长命锁,随后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好,辛苦陆小姐走一趟了,祝你们夫妻平安喜乐。”   陆灵不动声色的回敬,慢条斯理地说道:   “谢过大人,我也祝大人长命百岁,富贵在天。”   吴岚望着她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宇一丝恨意稍瞬即逝,眼神冷如刀剑射向陆书峰张芳。   “废物东西,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还要劳烦本官亲自出马!”   陆书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芳见状也跟着跪下,两人对着吴岚不停磕头,声音哽咽:   “请大人一定要救我儿!草民从此以后定当忠心耿耿!唯大人马首是瞻!”   吴岚不耐的招招手:“行了行了,有高秀泯在断案是迟早的事,赶紧滚出去别来烦我!”   他还要想法子除了这贱种。   陆书峰赶忙拽起张芳,一脸感激: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陆灵在路上仔细思考,这吴岚看起来老谋深算,绝非是想问她几个问题这么简单,这狗贼绝对跟陆书峰有勾结。   越想越不对劲,吴岚为何一上来就问阿鹤的事,拢共问了她三个问题两个都跟阿鹤相关,一般人的目标不应该放在她身上吗,她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阿鹤。   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为何会对毫不相关的人如此上心,吴岚并非善良之人,能让他上心的人只会跟自己的利益权利有关,难道阿鹤是……   心头猛地一跳,陆灵呼吸变得急促,掌心抓紧裙衫,连忙压下心中那个可能性,但念头只要一生出来就如破土而出疯长的藤蔓,止也止不住。   手想搭上轮椅扶手,却扑了个空,宛如她沉到谷底的心。   “小姐,我们回来了。”   陆灵回过神来,深吸几口气稳住呼吸,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在她闺房里了。   她看了一眼坐下的阿鹤,眉心突突直跳。   “柳眉,让我们的人快去查查上京有没有哪位高官的孩子从小丢失了的......”   说完又猛的抓住柳眉胳膊,连连摇头自言自语:   “不,不行,吴岚现在一定在暗中盯着我们,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小姐......”   柳眉看着宛如魔怔了的陆灵满头问号,小姐到底在说什么呀?她怎么听不懂。   陆灵不自觉的抵唇咬住食指关节,脑子飞速想着对策。   怎么办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做……   阿鹤坐在她旁边疑惑的望着她,肖怎么了? 第21章 阿爹之死。   陆灵不得不联想到二人成亲当晚陆书峰寄给上京的那封信,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无从得知,陆萱萱回来第二日他们就要杀了阿鹤。   谋杀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陆书峰不可能跟阿鹤有仇,能有仇的也只有他背后的人,也就是吴岚。   是吴岚要杀了阿鹤。   陆灵放开柳眉喃喃自语:   “通了,全都通了…”   她猛的抬头看向阿鹤,晶莹剔透的珀色眼珠溢出无穷无尽的害怕恐惧。   难怪说之前查大伯父的时候总感觉有一股力量在阻拦她,她本以为是陆萱萱的人,谁知背后竟是吴岚在撑腰。   尹府大人,她拿什么跟一个朝廷大官抵抗?   “对不起,对不起……”她抓着阿鹤的衣袖不停道歉,视线渐渐模糊,眼泪像潺潺小溪一般疯狂涌出。   如果自己没有买回阿鹤,他就是日子过得差了点儿,但起码命还在,如今却连命都保不住了。   现在就算知道他的身份又如何,山高皇帝远的,他的亲生父母一时也赶不过来,也救不了他。   “肖……”   阿鹤看到陆灵哭便有些慌了,动作笨拙的替她擦着眼泪,谁知她的泪像那无穷无尽的清澈泉眼,怎么都止不住,宽袍大袖不一会儿便被温热的泪水打湿。   陆灵眼睛红的仿若兔子,羽睫湿漉漉的,鼻头微红,坐在轮椅上看着阿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肖,不哭。”   阿鹤低头从腰封拿出揉成一团的牛皮纸,修长手指将它剥开,一颗糖悠然出现在陆灵面前。   但是它已经化了一半儿了。   “肖,吃。”阿鹤眸光亮晶晶的望着她,眼中充满期待。   那日他躲在偏房里,吴妈为了哄自己出来给他了两颗这个东西,当时他觉得很甜,便把剩余的一颗留下,想给肖吃。   这东西甜甜的,肖吃了后应该就不哭了吧?   哪知陆灵看到糖哭的更厉害了,哭的声嘶力竭,嗓音沙哑。   距离上次吃糖已经过了有一年了,曾经阿爹也这样给她吃过糖,但自从阿爹去世后她再也没吃过糖。   阿爹,阿爹……   以前阿爹活着的时候她从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因为有阿爹挡在她身前,一切的苦难危险阿爹替她挡了、受了。   这一年来她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哪有什么年少老成,她也会害怕也会哭,只是自己不能给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她只有将自己伪装的密不透风刀枪不入才不会给敌人机会。   阿鹤没想到事情的转变会是这样,皱眉看着那颗半化的糖,随后生气的把它丢到地上。   坏东西,让肖更难过了。   陆灵抽泣着抹掉泪水,弯腰捡起那颗糖,笑中带泪的塞进嘴里。   “很甜,很好吃。”带着刚哭完的哽咽沙哑和奶鼻音。   阿鹤见她笑,也跟着展开笑颜,宛如天山上消散的冰雪,纯真无邪。   她吸了吸鼻子,手掌轻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振作起来,他们没有输,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会认输。   “柳眉时刻注意高大人的行踪,等他回了陆府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高秀泯能帮她,一定能帮她。   哭的有些猛,陆灵一时之间感觉头晕脑胀的,却把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心底只余舒畅。   “今天早上换给你的那身中衣不能弄丢,一定要保护好,知道吗?”   阿鹤郑重的点点头,肖说不能丢那就不能丢,自己会保护好的。   不过她想起阿鹤的执拗性子,于是又补了两句:“但是它没有你的性命重要,危机时刻优先护住自己。”   “记住,无论何时何物都比不上你自己的安危重要,听明白了?!”   最后一句是强抓着阿鹤肩膀厉声喊出来的,阿鹤眨了眨眼:“好。”   日头逐渐毒辣起来,陆灵是等的心急如焚,府里下人送来了几盆冰块儿放在屋内消暑,阿鹤也是贪凉怕热之人,立马蹲在盆边不愿挪动一步。   有了这冰块儿她烦躁的心情才平缓一些,于是撑在书桌上假寐,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陆灵做了个梦,梦到了阿爹走的那一晚。   昏暗的房间,朦胧烛光下空气像是凝住不动一般,屋内充斥着刺鼻的药味儿。   “鹿鹿,阿爹今晚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你都要死死记住……”   陆书源披着外袍坐在桌前,面颊消瘦眼底泛着乌青,腰背佝偻身子颤抖,苍白的面容强忍着巨大痛苦,俨然已经病入膏肓油尽灯枯。   陆灵视线已经被雾气遮挡什么都看不清,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父女俩围着蜡烛坐在桌边,陆书源颤巍巍打开一个黑匣子推到陆灵面前。   “这里面是陆府和所有庄子的地契,还有阿爹偷攒的两万两银票,陆府阿爹已经转到你的名下,那些庄子你就视情况而定,若是你伯父逼你便拿出来交于他们。”   “等阿爹死后你伯父必定会夺走米铺大权,你一定不要与他强争,时渊伯伯和王默伯伯是阿爹过命的老朋友,很靠谱,遇到难事就暗中联系他们。”   “咳咳咳……”   “阿爹……”陆灵连忙抚着陆书源后背,企图让他舒服一些。   陆书源顺了两口气,呼吸困难的继续说道:   “你伯父跟上京的人有勾结,此人阿爹不清楚是谁,应是萱萱拉拢的人,你莫要与他们硬碰硬,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们官官相护……”   “遗书我提前交给了一个叫高秀泯的人,待阿爹一死他就公布于世,他是八府巡按为人铁面无私,圣上很看重他,他说的话没人敢质疑反驳,早年阿爹曾助他渡过难关,此人知恩图报,定会帮你。”   “无论你逃到哪里伯父他们定不会放过你,阿爹的时间不多了……一切阿爹都给你安排好了,都写在遗书里,你一定要…咳咳…好好的活下去。”   “阿爹…”陆灵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不可置信的摇着头:“阿爹不会死的,阿爹不会死的,阿爹是无所不能的……”   陆书源强撑着说完这段话就靠在椅背上频频喘气,气息奄奄,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眼神迷离神情恍惚。   “阿爹快不行了...阿爹要走了...我不是一个好阿爹,识人不清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母亲定是责怪我的,如今阿爹要去给你母亲赔罪了……”   干枯的手颤抖着抚上陆灵面颊,眼含热泪,面上皆是不舍。   “阿爹看不到你出嫁了,你一定要挑一个,真心喜欢你对你好的如意郎君,这样阿爹和你母亲在底下也就放心了……”   突然陆书源身子开始剧烈抽搐,靠在椅背上的脑袋直对房顶,拼命向上仰着想要再多呼吸一口空气,双目瞪圆眼珠子斜看向陆灵,狠狠抓住她的手:   “千万莫要……与他们强争……活…活下去……”   随后身子停止抽搐,像是突然间被人抽去筋骨力气,像滩烂泥直直倒在椅子上。   死不瞑目的双眼看的还是陆灵那个方向,眼球上半部全是眼白,看起来有些恐怖,但眼眶里都是浓浓担心和不舍。   “阿爹!!!”   陆灵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夜空击穿心灵,肝肠寸断的回荡在上空。   “家主走了!”   一个家丁快速穿梭于庭院奔跑告丧,上百仆人停下手中的活儿,原地扑通下跪紧贴地面,整座陆府陷入一片死寂。   陆灵枕在陆书源腿上,眼神空洞仿若一具没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双臂抱着略有余温的尸体一动不动。   “二弟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陆书峰和张芳的哭声由远及近,接着房门被急促推开,那二人假模假样的跪在地上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低声哭泣。 第22章 陆灵的决心。   陆灵猛的睁开眼,耳边哭喊声戛然而止消失不见,灵动的眼珠子微微转动,明明是炎热之天,她却手脚冰凉身体毫无知觉。   日夜想要梦到的阿爹从未出现在她的梦里,为何今日会梦到。   阿爹,你是想提醒女儿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吗?   她趴在桌上小声喘气,闭眼将头埋进臂弯缓解情绪,突然裙角被轻轻拉动,一片温热枕在自己腿上,她悠悠睁眼,就对上一片明亮星空。   “肖醒了。”   原是阿鹤脑袋钻进她怀里往上看她。   陆灵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就势坐起来,阿鹤也把这个刁钻的姿势摆正蹲好。   “醒了。”   自己这几日一直教他掰正“肖”这个名字,可阿鹤就势执拗的叫她肖,陆灵那两个字就跟烫嘴似的不愿喊出口,久而久之的她也就放弃了。   总归名字只是个代号,爱叫什么便是什么吧。   抬眼向窗外看去,太阳西斜已经接近黄昏了,柳眉急匆匆走进屋。   “小姐高大人回来了,与大老爷谈完事现下刚去客房。”   “收拾出发。”   陆灵整理仪容,阿鹤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她。   “你也跟我一起去。”   今日主角是他,必须得去,且放他一人在院里并不放心。   阿鹤漂亮的眼睛开出一朵朵欣喜的小花,待她收拾好便乖巧的跟在一边往出走。   夕阳摇摇晃晃的挂在枝头,三人朝客房那边走去。   院里院外守卫森严,官家个个龙威燕颔。   士兵进去通报,陆灵于院门口往里瞧,在窗边看到一位轮廓清冷的俊秀男子,身着玄色官服,长发规矩整齐的披散在肩上,正在凝眉想事。   士兵俯身耳语过后高秀泯抬起眼皮子往过看,只一眼就连忙起身,回头将桌上的官帽戴上,稍微整理衣袍,随后走出屋子。   “快请陆小姐进来。”   陆灵盈盈一笑,眼眸生辉:“小女陆灵参见高大人。”   随后向高秀泯介绍:“这是我相公阿鹤,这是柳眉。”   目光划过那清阳曜灵的面容,高秀泯点点头,身子微侧:“陆小姐多礼了,进去说吧。”   待一进屋陆灵便一把拉过阿鹤推到他面前。   “吴岚要杀阿鹤,求大人救救他。”   阿鹤有些抗拒面对陌生人,眉头微皱身子不住往后缩,直至退后紧贴陆灵轮椅扶手。   高秀泯一个愣怔,没想到陆灵找他是为了别人。   “此话怎讲?”   她深深呼吸,快速准确讲出前因后果,随后目光灼灼的望着高秀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   阿鹤视线在她二人之间徘徊,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祥预感,而且他不喜欢肖用这种眼神看着别人,仿佛肖要抛弃他跟别人走了。   高秀泯眼眸清澈,一字一句说道:   “我上任期短且不在上京待,对于那些陈年秘闻不甚了解,所以也不知有哪位官员丢失过孩子,但据我所知,吴岚上面的人是宰相大人。”   “此次查案皇上原本只派我一人前来,是宰相大人极力推荐吴岚与我一起,这才耽搁了时间今日才抵达江南。”   陆灵无力的靠向椅背,双眸充满绝望,陆书峰竟然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有勾结,如果是宰相想杀阿鹤,她找高秀泯也没用,高秀泯护不住他。   她现在知道阿爹为何不让她硬争,因为根本就毫无胜算可言。   阿爹定是发现了背后人的强大,所以不让她硬争,直到临终前最后的心愿也只是希望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平安顺遂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这盘棋一开始就是个死局,她也从来都是无路可走。   “我可以试着向上京传密信,但八成是传不进去,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在上京并无人手,朝堂中也是亲属皇上一派与宰相刚好对立,心有余而力不足。   “劳烦大人帮我传信。”她眼神坚定的看向二人,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无论怎样吴岚都要杀了阿鹤,还不如放手一搏,不止要传,还要传的天下皆知。   山边最后一角太阳落下,高秀泯整张脸隐匿于黑暗之中,声音空灵漂浮不定:   “你可想好?待你出了此门吴岚便会盯紧你我,只要有风吹草动,你可能会死。”   高秀泯吴岚不敢动,但一个个小小的陆灵他还是动得的。   “传。”   如果阿鹤最初没救她,自己早就化为一g黄土魂归西天,何来今日谈话之说。   高秀泯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好,不管此事结果如何,日后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等等。”陆灵拽了拽阿鹤衣袖,示意他蹲下来。   “他有一个长命锁,大人先将此物留着,我脖子上戴着的这个是假的。”   待阿鹤蹲下后陆灵捧住他的面颊,目光诚恳:“你信我吗?”   阿鹤毫不犹豫的点头:“信。”   “那将你的长命锁给我。”她伸出右手,平铺于阿鹤胸前。   阿鹤眸光闪动,没有立马应下,过了片刻他伸手摘下自己的长命锁放进陆灵掌心。   他不是不信肖,他是不信那个男子。   肖为何如此信任这个男子?甚至都超过了对吴妈。   阿鹤心底升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情绪,酸酸涨涨的,肖有了别人会不会不要他?   陆灵接过长命锁交给了高秀泯,随后长舒一口气。   “还有一事怕是要委屈大人了。”她望着窗外定定说道。   “何事?”   阿鹤只见陆灵跟高秀泯说了一段自己听不懂的话,然后陆灵就笑着把他推向屋外。   “乖,我等会儿就出来。”   随后面前的门就被关上,一同出来的还有柳眉。   不一会儿屋内亮起灯火,再是陆灵和高秀泯争吵的声音,还有瓷器摔碎的声响。   “肖!”   阿鹤焦急的想推开大门,却死死的推不开。   “陆小姐请自重!你夫君还在外面侯着,这就请离开我的房间!”   高秀泯清冷的嗓音染上几分怒意。   “成亲了可以再和离,高大人姿容俊秀,确定不考虑入赘我陆家吗?”   傲娇又娇嗔,这是陆灵的声音。   “来人,请陆小姐出去!”   大门猛然打开,阿鹤第一时间扑到陆灵面前蹲下,露出尖牙目露寒星死盯住高秀泯,眼里都是冰冷刺骨的刀锋,宛如维护自己地盘的狼王。   陆灵不屑一笑,姿态魅惑的抚上发髻。   “高大人越这样我越喜欢,我等你改主意。”   说完拍了拍阿鹤肩膀:“回去了相公。”   丝毫没有一点羞耻感。   阿鹤起身推着轮椅往出走,余光凌厉看向高秀泯,警告味儿十足。   高秀泯沉着张脸关上房门,划开与他们的关系。 第23章 吃醋   深夜陆灵盯着床顶发呆,脑海里全是阿爹给她讲的话。   她的意念发生了动摇,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自己真的能夺回陆家吗?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与他抗衡的能有几人?   她就说陆书峰怎么有胆子涨价,且涨那么多朝廷也没下令怪罪于他,有宰相在,谁敢怪罪?毕竟连皇上都拿宰相这个老狐狸没办法。   官商勾结,欺压百姓。   还有陆昊,至今都没有下落。   想到这儿她翻了个身,目光看向地上熟睡的阿鹤,如果他真的是哪位高官的孩子,二人这关系迟早得断。   叹口气幽幽闭上眼,断了好,她已经连累他太多了,回那金窝银窝享清福才对。   陆灵不知道吴岚或者是宰相跟阿鹤的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但高秀泯说的对,只要他们行动,吴岚就能猜出来她知晓了什么事,一定会杀了她。   宰相看中的不是陆家的家产,而是陆书峰这个听话的傀儡,皇商每年要为朝廷缴纳上万旦米,其中就包括军营打仗所需要的的粮草,这才是宰相的真实意图。   她死后家产充公,宰相能找上一个陆书峰,就有第二个陆书峰第三个陆书峰,这步险棋她也没把握能赢。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这般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也逐渐睡着。   因睡的迟了些,隔日是被柳眉叫醒的,而阿鹤就趴在她床头一眨不眨的观望,等她睁眼就歪头一笑。   “肖,醒了。”   她勾起唇角:“嗯,醒了。”   柳眉拿过衣裳帮她穿着。   “大老爷将米仓里剩余的大米全部低价卖出了。”   她下意识蹙眉:“一粒不剩?”   “一粒不剩,比之前的市场价低五文全数转给了谢家,大约卖了有三万五千两银子。”   谢家是除了陆家外江南的第二米商,因为家业悠久又有百年历史,这才不至于被陆家挤垮。   陆书峰这是急眼了,竟然把米仓的米全卖了,还是低价转售,看来昨日高秀泯暂时没查出是何人绑架陆昊。   三万五千两银子远远不够,陆书峰一定会想尽办法凑银子,第一时间打上主意的定是那些庄子。   庄子可以给,陆府绝对不能卖。   “账房里还剩多少银子?”   “全部拿出有两万两,大老爷还命令将各地米铺的所有资金全都送来江南。”   陆灵默算着钱数,各地资金送来最多也就五万两银票,满打满算也才十一万两银票,那些庄子最多卖两万,还差七万。   不过陆书峰这一举动会直接将陆家搞破产,陆家的上百名仆人和米铺的上千甚至上万的工人,个个都要张口吃饭领月钱,他把所有的钱全部拿走,无疑于是让他们白干。   领不到月钱就会发生抗议暴-乱,陆家的所有人都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大伯父可真是疼爱他这个宝贝儿子。”   若是过不久大旱来临,朝廷再让陆家派米粮赈灾,米仓里什么都没,皇商也不用做了。   背后绑架陆昊之人这是想把陆家活活整垮。   柳眉愁眉苦脸的蹲下帮陆灵穿鞋,心里很是惆怅:   “大老爷真的要交赎金吗,万一交了绑匪再不放人那岂不是人财两空。”   陆灵低头望着白色绣鞋发呆:“绑匪是不会放人的,交赎金的那一刻就是陆昊的死期。”   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之前绑匪还可能放陆昊一条生路,但高秀泯一来,他们绝对不会放。   高秀泯的手段大家都知道,在他手上没有罪-犯能逃得过。   待穿戴妥当,还不等陆灵张开双臂,阿鹤已经自觉地起身抱住她。   她灿烂一笑,摸了摸阿鹤头顶:“阿鹤越来越好了,已经学会为人考虑了。”   这次阿鹤并没有因为她的抚摸感到开心,薄唇紧抿,面部线条透露着他的倔强和不开心。   因为陆灵身边出现了其他男子,他不再是肖的唯一,肖的世界很大,但他的世界只有肖。   陆灵自是看出了他的不开心,待坐好后仰头望他,柔软温热的小手拽住他的宽袖。   “你的长命锁过不久就会还给你,高大人是个很好很值得信赖的人,他会帮我们的。”   又是这个人,肖怎么老是提这个人的名字,他不想听见。   阿鹤墨瞳幽深如潭,仿若深不见底的巨渊将人吸入无尽黑暗。   她轻启唇瓣刚要讲话,阿鹤突然转身,宽袖无声无息的滑过轮椅扶手,衣角从掌心抽-出,碧波荡漾的白袍渐渐远离她视线,最后停在院中的那颗大树下团成一团。   就只是一个后脑,都能看出主人的不开心和委屈。   “小姐......”柳眉不知所措的看向陆灵。   她头疼的捏捏眉间,最怕阿鹤不讲话,什么都憋在心里自个儿想,不想劈叉才怪。   “没事,洗漱吧。”吃早膳的时候他就过来了。   果不其然,早膳刚摆好,树底下的人耳朵就偷偷动了动,蠢蠢欲动。   “哎呀柳眉,今儿早都有些什么吃的?”   柳眉捂嘴一笑:“花样可多了小姐,鸳鸯蒸饺、山药龙骨汤......”   每样都是阿鹤平时爱吃的。   可等柳眉报完菜名树底下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陆灵双手手背撑在下巴底下,微微歪头,语气俏皮:   “这一桌美食没人吃真是可惜,不知道高大人吃没吃,不若给他送去?”   话音刚落,那团白影急速冲进屋,蹲在矮桌前拿起碗筷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便将一桌东西扫荡而光。   玉碗堪堪放在桌上,阿鹤抬头,对上一双潋滟流光浮满笑意的美眸。   “吃饱了?”   阿鹤一眨不眨望着她,突然。   “嗝!”   陆灵眼中笑意更深,接过帕子伸手给他擦嘴。   “看你急的,没人跟你抢。”   刚说完面前人又打了个饱嗝,响亮且清脆。   “肖...嗝!难、难受。”   陆灵快被他气死了,能不难受吗,这么一大桌子菜愣是一个不剩。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无底洞,站起来给你揉揉。”   阿鹤一边打嗝一边起身站在她面前,嘴巴略有些委屈。   肖说要把那些给那个人送去吃,他才不要,这是肖给他的。   陆灵伸出手掌替他按揉,一脸恨铁不成钢,这是塞了多少。   夏□□服本就凉薄,柔软指尖若有若无划过他紧实的腰腹,阿鹤心间荡漾起一股别样的情绪,激起颤栗,只觉自己又变得古怪起来。   双拳不禁捏紧,陆灵感受到阿鹤的紧绷,奇怪的抬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怎么脸这么红?!   原本白皙如玉的脖颈此刻染上艳丽之色,淡青血管透着晶莹诱人,而那张霁月风光的俊脸红如白鹤头顶的血色,仿佛沿着脊梁骨往下都是滚烫羞红的。   “中、中暑了?还、还是吃多了?”陆灵有些结巴,这太反常了。   阿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角染上猩红,微微喘气望着陆灵。   “快把冰块儿拿来!”   柳眉连忙跑出去取冰块儿,陆灵吞咽口水拉过一旁的凳子,拉着阿鹤坐下。   “没事没事,冰块儿马上来你且忍一忍。”   阿鹤低嗯一声,垂眸不讲话,盯着陆灵的绣鞋发呆。 第24章 逛街。   陆灵的绣鞋从来都很简单,别家闺阁小姐穿的无一不是款式繁多艳丽多彩,唯独她的鞋面上只绣着一只小鹿,再无其他。   平日坐于轮椅上裙摆直接盖住绣鞋,外人窥探不得那裙下到底是何风光,更不知陆家女家主有着一双娇小可爱的玉足。   但是阿鹤知道,每日早晨若是他醒得早,便会趴在床头盯着陆灵发呆,自然也能看到那双小巧的绣鞋。   他的鞋很大,跟肖的一起摆在放鞋凳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似肖什么都比他小,食量、手、脚、个子......   也不对,肖也有比他大的地方,不过他不懂那是何物。   陆灵不知他在想什么,在一旁打着团扇给阿鹤扇风,试图缓解他的热。   终于柳眉招呼下人端着几盆冰块儿进屋,陆灵从冰堆里捻起一小块儿举在阿鹤面前。   “张嘴。”   阿鹤乖乖张嘴,冰凉立即塞进他嘴里,在炽热的舌尖荡开,寒意直冲天灵盖,祛除些许灼意。   陆灵焦急的,待他呼吸渐渐平稳才微微放心。   “你说说你,以后还吃不吃这么多了?”   阿鹤支支吾吾的不愿回答,微红的面颊明显写着“还要吃”三个字。   他不吃肖就给那个高大人吃了,不能给高大人吃,只能他吃。   陆灵幽幽叹气:“幼稚鬼,不给别人,就只给你吃。”   阿鹤这才放心,连舌尖无味的冰块儿也沾上了几分甜意。   “小姐,昨晚你和高大人的事被传开了,大家都在议论说小姐倒贴被拒绝了。”柳眉俯在陆灵耳边低语。   她面无表情嗯了一声,这样才能让吴岚降低戒心,局面本该如此,她从无名声可言,所以才说要委屈高秀泯。   柳眉瞅了一眼正含着冰块儿解热的人,又低声说道:   “他们还笑姑爷傻,当面给他戴绿帽都不自知。”   “随他们怎么说去,闹得越欢越好。”陆灵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后面还有一堆事忙,这才哪儿到哪儿。   “对了,帮我把庄子的地契送到大夫人那边儿去,一定要当着高大人的面给。”   她从袖中拿出几张地契递给柳眉:“再带一句话:灵儿顺从伯母特献出庄子地契,还望伯母莫要再强逼与人。”   “是。”   陆灵摸着腕间的玉镯嘴角含笑,她只负责给地契,卖不卖陆书峰他们自己看着办,这件事她没打算插手,陆昊是生是死也与她无关。   这事只要她沾上了就会惹得一身骚。   高秀泯自然会将其中利弊分析给陆书峰听,若他们执意交赎金,那也与她无关。   随后幽幽叹气,阿鹤的事她跟高秀泯商量好了,今晚试着往出传信,而她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做。   “今日带你出去逛街可好?”   阿鹤懵懂的点点头,只要有肖在,他哪儿都行。   陆灵摸摸他头,眸中尽是沉思。   待柳眉回来后她伸了个懒腰,双眸立马变得水润润:“走吧,去逛街了。”   “好。”   街道熙熙攘攘,热浪阵阵扑来,连摆摊小贩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拿着蒲扇懒散的偶尔叫喊两声,突然一辆贵气逼人的宝马香车闯进众人视线。   白色骏马皮薄壮硕,毛色光亮步伐轻盈,行走中血管隐隐流动,浑身上下血脉喷张,当得是一匹汗血宝马。   车窗帘掀起,白嫩玉手后跟着是一张楚楚动人的皎月秋色之容,肤如凝脂白璧无瑕,正是陆灵。   眸光流转望着街边店铺,一眼便瞧中了一家书画店微微偏头朝里侧的人说道:   “我们下去逛逛吧。”   马车停下,一只脑袋从车帘里钻出,五官古雕刻画,生的是玉质金相。   生人太多,阿鹤将脑袋又缩了回去,一脸为难的看着陆灵。   “人多。”   “不怕,没人欺负你。”   柳眉在外放好轮椅撑起车帘,阿鹤望着陆灵期望的双眼,抿了抿嘴,俯身上前抱住她,小心的往出走着。   陆灵展颜一笑,右手摸了摸他脑袋。   来往众人停下脚步观看这一对儿璧人,无一不例外的微张嘴巴。   他们是听说陆灵招了个野人赘婿上门,但没想到会长的这般好看。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端的是风华月貌天造地设。   待陆灵在轮椅上坐好,路人才一脸惋惜,可惜了是个残废,不然就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陆灵指向一家店铺,笑着抬头:   “你不是爱吃糖吗,那家的蜜饯果子很好吃,我们进去买一些。”   阿鹤默不吭声的推着轮椅往过走,及腰长发在阳光下划出一抹金色光华,一步步踏进店铺。   陆灵是沿路逛过去,看中什么便买,一直到那家字画铺。   店里挂着的名人字画多不胜数,其中不乏各种人像物像,她指着一幅郎才女貌的美图双眸发亮。   “老板这个画能给我和相公也画一幅吗?”   “当然可以。”   她抬头微晃阿鹤衣袖,嗓音娇软:“我们画一幅吧。”   阿鹤默默点头,陆灵立马喜笑颜开,左看右看便指向大堂一边的太师椅。   “那个椅子高你坐那里。”   陆灵伸臂枕在阿鹤腿上,玉颈洁白无瑕,眉眼流光的望着画师:“把我们画好看一点。”   “好,没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陆灵有些乏了,长睫忽闪几下,缓缓闭眼。   阿鹤垂眸呆呆望着她,手掌不自觉抚上一头青丝,将她额间碎发别到耳后。   肖,真好看。   陆灵醒来时已经下午了,而画师也刚好落下最后一笔。   “画好了二位。”   画师将画举起,陆灵打眼一看就很喜欢。   “谢谢,两日之内把这幅画再画上一百幅,发往各地。”   画师随之一愣,柜台的老板也愣了。   她立马板下脸:“怎么?不愿意?”   画师有些为难:“两日时间太短......”   她娇哼一声,俨然一副为难人的模样:“那我不管,两日后我必须收到成品,否则我就拆了你这店铺让你做不成生意!”   说完也不看他们,直接拽上阿鹤衣袖:“我们走吧,好饿我想回家吃饭了。”   上了马车后喊道:“抄近道回去,姑爷也饿了。”   “是。”   马车摇摇晃晃往陆府走回,陆灵抓着阿鹤的手掌紧紧相扣。   拐进无人小巷时车外传进一声闷哼,陆灵嗓音随意的问道:“怎么了?”   无人应答,她刚准备扬声再问,车帘被掀开一把药粉洒进,她与阿鹤瞬间倒在一起,不省人事。 第25章 你想不想嘘嘘?   陆灵睁眼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待看清陌生的屋顶时眨了眨眼,怎么有几根黑色铁棍?随后坐起来环顾四周。   冷冷月光透过破烂的门窗射进,这是一间破的不能再破的荒废寺庙,毁了半身的佛像、房梁结满蛛网,满地灰尘和断壁残垣。   她靠的就是佛像下面的桌子,香炉倾倒撒了半桌子灰。   而她被关在一座铁栅栏笼子里,当看到身后时她瞳孔猛然放大,铁链沉重的拖在地上,月光下阿鹤唇色惨白的躺在地上,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上是一道又一道的血色鞭痕以及大片黑色污垢。   阿鹤四肢又被铁链锁了起来,且与她一同关在铁笼里。   是谁绑架了陆昊和他们,陆灵心里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阿鹤,阿鹤......”   她低声呼喊着,笼里的人睫毛颤动两下,悠悠睁眼。   “肖......”   陆灵侧头伸长脖颈朝外看去,漆黑森林一片宁静荒无人烟,只有偶尔几声蛐蛐儿叫。   她趴在地上慢慢往过爬,丝毫不在意衣服沾上脏尘,阿鹤虚弱的举起手掌搭在笼边,望着她一步步来到自己跟前。   “你怎么样?有没有很难受?”双手抚上阿鹤冰冷的面庞,小手替他暖着温度。   “没事,肖的腿......”   说起腿陆灵低头往后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自己小腿也有一道见血鞭痕,但因为她小腿长期不活动肌肉萎缩,根本没感觉到被打了。   “我腿没事,他们怎么将你打成这样?”   阿鹤干裂的唇瓣一开一合:“他们要打肖……”   她眸色微闪,冰冷死寂的胸腔燃起一簇火苗。   “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被他们打了吗?”   阿鹤没有回答,但是陆灵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是告诉过你危机时刻自己最重要吗,谁让你替我挨的……”   那群人最恨的就是她,如果不是她报了官,他们也不会锒铛入狱,打她自然也是下足狠手的打,阿鹤还要替自己挡,这不是傻是什么。   是的,绑陆昊的是那群戏团的人。   高秀泯昨日与她商讨时提起了一件事,江南县令告诉他牢房被劫狱逃了一个犯人,正是陆灵报官送进去的那戏团壮汉。   于是当时她脑里就有了这个计划,如果绑匪真的是那壮汉,他肯定会盯紧陆府情况,只要自己上街他必定会忍不住下手。送自己吃牢饭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没有道理不抓走毒打的道理。   倘若绑匪不是壮汉也无妨,只要能抓他们走,是谁都无所谓。   相比于陆府的吴岚,绑匪这边更安全,她和阿鹤更有机会逃跑,甚至传信。   阿鹤意识模糊的说道:“肖重要……”   陆灵坐起来急切的在身上摸索着东西,最后在中衣里找到一包金疮药,准备上药时又愣住了,没清洗伤口会发炎的。   “你等我一下,我把这铁笼弄开。”   她原地放回金疮药,四处看了看,地上除了随处可见的破烂木头之外再无其他,不过这也未必没有办法。   爬到离木头最近的笼边,伸手够到一根不算太粗的木头拿进来,随后开始脱下外袍,边脱边问阿鹤。   “你想不想嘘嘘?”   阿鹤惨白的面皮染上一层红晕,肖怎么这么直愣愣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陆灵也是管不了那么多了,重新爬回他身边俯身,摸着他的侧脸认真问道:   “你想不想?”   偏偏她眼神坦荡态度诚恳,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耍流氓。   阿鹤闭眼将脑袋埋进臂弯,露出的那一角脖颈像是粉嫩的水晶饺皮,可爱又诱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回了一句:“想。”   陆灵瞬间放松,只要想就好,他们就有救。   这样想着手就搭上阿鹤的腰封开始解。   “那就快点,速战速决我们能早点出去。”   阿鹤蓦然睁眼,猛的一把抓住陆灵,铁链碰撞清脆作响,冰凉指骨贴上她光滑手腕引得陆灵莫名激起一阵颤栗,冰冰凉凉,很舒服。   “肖,干什么?”   月光下的他眼睛泛着幽光,配上那张醉玉颓山的俊脸,像极了丛林中昼伏夜出夺人心魄的妖精,又像传说中雪山上不闻人间烟火的雪妖。   莫名的,陆灵感觉自己竟然在做坏事。   “我、我没、没干什么,要不……你自己来?”   说着总另一只能活动的手把她的外袍放在阿鹤面前,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他,一脸无辜。   阿鹤一声不吭的与她对视,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便慢慢松开手掌,腕间的冰凉消失,陆灵默默缩回手腕装鹌鹑。   “我转过去不看你,记得洒在我外袍上,一点都不能浪费知道吗?”   说完不看阿鹤是何反应,立马转身往前爬向离他最远的笼边,背对他然后捂上耳朵。   “开始吧我不看你,我也听不见。”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灵肩膀被人戳了一下,她欣喜的睁开眼回头。   “怎么样好了吗?”   阿鹤低头不看她,蹲在原地指了指身后,陆灵伸长脑袋一看,笼边放着的正是她的外袍。   “乖阿鹤,这下我们有救了。”顺手想摸摸他脑袋,这次却被躲开了。   陆灵借着月光看到他红到滴血的脖颈便知晓他在别扭什么,一边往过爬一边温声说道:   “莫要害羞才是,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阿鹤头埋得更低了,他最不想让知道的人偏偏就是肖,这太难为情了。   “有了这湿衣服和木头我们就能出去。”   虽然这衣服也不是特别湿,但能用就成。   阿鹤听她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立马抬头往回看,结果就看到陆灵拿着木头准备挨上那件外袍。   “肖!”他突然急声喊道。   陆灵停住动作,偏头望他:“怎么了?”   阿鹤快速爬到她面前,伸手拿起那件外袍:“肖要做什么,我做。”   她愣了一下,不过想到男子力气大便同意了。   “你把衣袍缠在两根栅栏上,再用木头系住,随后转动木头扭动就行了。”   这个原理还是她在书上看到的,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但好歹要试上一试。   很快阿鹤便按照她的要求做好,结实的双臂慢慢扭动那根木头,而坚固的铁栏竟然开始变形,空出好大一个空隙。   “肖……”他惊讶的偏头看陆灵,觉得甚是稀奇。   陆灵开心的催促道:   “快挪个地方继续,马上我们就能出去了。”   阿鹤把衣袍往下挪了挪,随后鼓足力气继续扭。   “可以了可以了,这能让我们出去了。”   她拍了两下阿鹤肩膀:“你先出去,然后接我。”   “好。”   空隙还是有些小的,阿鹤往出爬时有些艰难,但还是勉强出去了,轮到陆灵时轻轻松松便出去了。   阿鹤靠在一边有些虚弱,本就受伤严重,刚才做的那些事已经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   陆灵摸摸他额头,不烫就好,没发烧证明没发炎。   “你先往出走躲起来,我怕他们待会儿就回来了,我还要救陆昊出来。”她低头拿出那包金疮药塞到阿鹤手里。   “这是金疮药,你的中衣我在里面缝了两张银票,一共两千两,往安全的地方跑知道吗?这钱很多你不能一次性全给别人,记得先清理伤口再上药……”   陆灵语速极快的叮嘱着阿鹤,丝毫没注意眼前人逐渐冰冷的面庞。 第26章 她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   陆灵说到一半发觉金疮药被粗鲁的塞回了手中,她停止说话。   “怎么了?”   阿鹤喘着粗气看向她,少见的眼眸浮出一丝怒意,半张脸暴露于月光之下。   “我不走。”   陆灵微微蹙眉:“你必须得走,出去后朝东边一直走......”上京就在东边那个方向。   话还未讲完就被阿鹤打断:“肖不走,我不走。”   铁链垂在衣袍上泛着冷光,阿鹤倔强的将脑袋转向一边儿,漂亮的眼睛强压着怒火,暗自生着闷气。   他在这群人手底下待过,知道他们的手段有多残忍残暴,肖根本撑不过几鞭,他不走。   而且肖为什么要对那个人如此上心,他心里又开始酸酸涨涨的。   陆灵只觉自己气的肝儿疼,她不是真的要救陆昊,她也没有那个能力把陆昊救出来,这只是个借口,阿鹤这样抱着她根本走不了多远,深山野林就算逃过追捕也会被野兽吃掉。   就算阿鹤从小与狼群长大,面对一群凶猛的野兽还带着自己这个累赘,能有几分胜算?   “行行行一起走。”她还是败下阵来,再不走两人一个都走不掉。   阿鹤这才转头看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好。”   随后默不吭声的起身想要抱起她,陆灵轻拍了一下他:“背我,抱着耗费体力。”   铁链划过脚边的木头,陆灵爬到阿鹤宽大的背上圈住他脖子,阿鹤稳当的站起来,脚步虚浮的往寺庙外走。   周围除了漆黑还是漆黑,陆灵回头看了一眼寺庙牌匾,东山寺。   这是城外深山上荒废许久的寺庙,因为此山时常有野兽出没,鲜少有人来这里。   那些人将他们锁在东山寺里就是想要他们死。   阿鹤背着她一步步慢慢往前挪动,整片茂盛的参天大树将月光阻隔在半空中,只有些许透过树叶缝隙倾泻在地面,形成许多斑驳不一的小孔。   空气温热始终围绕着二人,连着地上泥土都是热的,陆灵趴在他背上脸颊紧紧靠着,盯着两边缓慢后退的影像发呆。   曾几何时,阿爹也这样背她走过夜路。   因为铁链的缘故,阿鹤只能紧紧环住她腿弯,好在陆灵身子娇小轻弱,背起来并不费劲,但是脚腕的铁链深深拖累了他的行为动作,走起路来仿若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像一张深渊巨口要将二人连皮带骨吞进肚里。   “阿鹤,我们如果死在这荒郊野岭你会不会怪我?”   是她将二人置身于危险中,是她提前告诉阿鹤有人追捕他们不要反抗,是她害的阿鹤又被打的一身伤。   “有肖在,不怕。”   肖很聪明,懂得比他多很多,他们一定不会死的,就算活不了能死在一起他也很开心。   自己生来就是一人无亲无故,除了狼兄他们之外再无牵挂。   曾经的他无比渴望同族之人的出现,可等遇到之后才知人心险恶更是满心厌恶仇恨,只有陆灵给予他一抹温暖,将他从绝望深渊中拉出,带来希望的曙光。   肖去哪儿,他去哪儿。   她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全世界。   即便那轮椅只有小小一方天地,那也是他的全世界。   “你真是个大傻个儿。”   陆灵趴在他肩上喃喃低语,鼻间都是属于阿鹤浓浓的血腥味儿。   娇软的身子贴在阿鹤背上,炙热呼吸喷洒在他耳后,顿时觉得有些痒,伴随着少女周身萦绕的淡淡香气带动心底的情绪。   “肖抓紧了。”阿鹤微微喘着粗气,停下脚步靠在一边儿的树上歇息。   陆灵攀着他的脖子往上爬了爬,直至比阿鹤的头还要高一点儿。   “这样你会不会轻松点儿?早知道以前就不吃那么多了,现在害得你这样累。”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胖,看起来也就□□十斤,这在普通人里面已经是特别瘦小的了。   从腰间取出帕子替阿鹤擦着汗珠,随后靠在树上观望四周。   这片地方树木少一些,月光盈盈绕绕就像普度众生的佛光,温柔的泼洒在二人身上。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继续朝东边走。”   现在这种时刻不能停下来,多走几步就多一丝生的希望。   两边灌木丛偶尔蹿过几只体型弱小的活物,兴许是被阿鹤身上的血味儿吸引过来的,O@声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吓人。   树上停着一只鸟好奇的看着二人,突然一声厚重长啸从前方传来,大地开始微微颤动,像是有只巨大野兽踏在山头,一瞬间鸟兽四惊纷纷逃跑躲起来。   陆灵的心脏都要跳出来,瞳孔无限放大望着前方黑暗,胸腔此起彼伏抓紧阿鹤的衣袍。   阿鹤气势一转,眼神凌厉露出尖牙,剑眉竖起,双臂抱紧陆灵,脚步渐渐往后退。   突然扬起脖子朝天鸣啸。   “嗷呜!!!”   叫声响彻山林,远方的狼群听到类似于同伴的叫声立马提高警惕竖起耳朵。   “嗷呜!!!”   又是一声,它们叫上同伴全速往叫声处赶,边跑边朝天咆哮回应,一时之间整座山林都是狼叫的嗷呜声。   陆灵趴在阿鹤背上紧闭双眼,心底不住打鼓,这漫山遍野的狼他俩这身子骨怕是都不够分,还有前方那个不知名的生物,今日当真是要死在这儿了。   不知道它们是喜欢先吃脑袋还是别的地方,若是脑袋,那一口下去自己怕是彻底没了。   阿鹤感受到肩上人的颤抖害怕,偏头小声安慰:“肖,别怕。”   她埋在阿鹤脖间点点头,二人的发丝此刻冰凉的像两条蛇缠绕在一起,又湿又冷。   大地震动的越发剧烈,阿鹤背着她缓缓向后退去,而黑暗之中的咆哮声和踩踏声越来越近。   突然一只浑身黑毛的凶兽猛的扑出,张开血盆大口朝二人扑来。   “肖松手!”   阿鹤清冽的嗓音染上焦急,陆灵听话的松开臂膀,人立马滑向地面,同时阿鹤被那只凶兽扑倒在地尘土四溅,脊背狠狠摩擦地面甩出几丈远,头顶玉冠弹飞到边上不知所踪,白袍被渗出的血渐渐染红。   凶兽两只前爪按住阿鹤肩膀,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口中阵阵恶臭喷在阿鹤脸上,阿鹤双臂死死抵住它下颌令它接近不得,额头臂膀青筋暴起,面部憋得通红。   陆灵在一边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身子慢慢往黑暗边缘缩,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双目扫射四周想要寻找一个能帮上忙的东西。   “吼!”凶兽咬不到人急躁的发出怒吼,后蹄将泥土踢得到处飞。   四周根本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泪水扑簌扑簌的往下落,突然凶兽敏锐的闻到一股不属于阿鹤的气息,它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陆灵,立马有了新目标,放过阿鹤匍匐在地猛地朝她扑去。   阿鹤神情慌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陆灵眼睁睁看着那只凶兽渐渐逼近,锋利的爪子划向她。   “砰!”   凶兽倒地,阿鹤头顶圆月骑在它背上面目狠厉,眼中皆是杀气,双手握紧铁链卡在它大张的嘴巴之间,凶兽不停的摇摆怒吼试图挣脱他的禁锢。   铁链划过牙齿磨出尖锐之声,一直划至凶兽嘴角阿鹤还是没停手,臂膀狠狠的向后拽动,皮肉瞬间裂开,血腥味弥漫在这片空地,铁链顺着那两道伤口缓缓移动。   几滴血溅到阿鹤脸庞,他目光冰冷刺骨的盯着身下的野兽,看着它渐渐不再挣扎,失去活力,最后完全变成一摊烂肉。   “嗷呜!”   阿鹤凌厉的目光射向声源处,狭长眼眸溢出无尽杀意,而陆灵看着黑暗中一双又一双的幽绿眼睛攥紧了衣袍。   又来了,而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还是个累赘。   “嗷呜!”一只灰狼走到月光下,一眨不眨的盯着阿鹤,尾巴拖在地上迅速摆动。   阿鹤瞬间放松紧绷的身体,看向一边儿的陆灵,拽出铁链慢慢从野兽的身上滑下,血袍披身大喘着气,左手无力的垂在空中,铁链重如千斤的挂在他腕间,脚步踉跄的往陆灵那边走。   缓缓蹲下,手掌颤抖着抚上她面颊。   “肖,狼没事......”   随后重重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陆灵抱起他上半身靠在自己大腿上,哭着用衣袖不停擦着他脸上的鲜血。   “对不起,对不起......”   狼群警惕的守着周围,它们亲眼看到阿鹤将那只猛兽击杀,现在在它们心中阿鹤就是狼群里的最强者,必须要保护好。   好不容易将鲜血擦干净,她抱着阿鹤往黑暗中慢慢拖,宽袖护住怀里的人,戒备着四周。   待完全隐于黑暗中她才微微放心,抵着阿鹤额头喃喃低语:   “对不起,我一定将你完整的送到你父母身边。”   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   纵使有狼群看管陆灵也不敢大意,靠在树干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撞自己后脑,想要保持清醒。   阿鹤后背黏糊糊的,她不用看都知道是何光景,这么严重的外伤必须得快点得到治疗。   城里城外肯定贴满了她的画像以及高额悬赏,阿鹤的画像吴岚根本不会往出发。   自己仔细想过了,陆书峰知道阿鹤的身份路径除了相貌或者长命锁外再无其他,长命锁陆书峰没仔细看过,那余下的只有相貌。   她今日去书画铺子也是故意试探,但估摸着那一百幅画是发不出去的。 第27章 我这儿有糖。   狼群围着那头猛兽凶狠撕咬,分着肉食,不过一个时辰那猛兽就只剩下一副血骨,还有些许皮毛。   天光微亮时那只灰狼带着另一只黑狼走到二人不远处,黑眸盯着陆灵。   “嗷呜……”   陆灵听不懂,坐在原地没动。   灰狼又叫了一声,前进一步。   她疑惑的看着灰狼,灰狼在她注视下慢慢移到她腿边,轻舔阿鹤搭在地上的掌心,随后扭着脑袋指了指自己背部。   “你是想背他走吗?”   抬头望向四周,这里确实离寺庙太近了,那群人晚上不敢在山里待白日定要来,被发现了肯定要被抓回去。   “那你小心一点儿,他背部的伤很重。”   那头黑狼也跟着上前,叼起昏迷的阿鹤往灰狼的背上架,陆灵小心翼翼的跟着一起帮忙,当看到满是血的脊背时忍不住闭上了眼,隔住满眼心疼。   很快灰狼就准备就绪,黑狼在她腿边舔了舔她手心,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   陆灵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裙衫,伸手想把它撕下来,却因为力气太小根本撕扯不动。   黑狼突然张嘴咬住她裙衫,只听“嘶啦”一声,那沾满鲜血的华贵衣料就与主体分开。   她摸摸黑狼的头,艰难爬上了它的后背,黑狼驮着她与灰狼并头前行,几十只野狼紧跟其后,牢牢将他们护在中心圈。   陆灵挑了个不远不近又显眼的地点扔下那块破布,随着狼群逐渐远去。   她摸向空荡荡的脖子,那里的长命锁已经不见了,还有阿鹤的应该也被那伙人摘下来一起送到陆府去了。   陆家三个人都被绑匪抓走,而且还是在高秀泯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止是对陆家□□裸的挑衅,也是在打朝廷的脸。   这群亡命之徒只管疯狂报复,哪里会管自己惹到什么人、什么事。   不过她已经将绑匪是谁的猜测告诉高秀泯了,不出意外应该很快能找到他们的窝点,救出陆昊。   至于自己跟阿鹤,在那壮汉的供词里应该是入了豺狼虎豹的肚子,毕竟那块布就是证据。   一夜未合眼陆灵实在是扛不住,趴在黑狼的背上昏昏欲睡,但却不敢完全睡着,她得看着阿鹤,万一摔下去就不好了。   狼群一直走至太阳完全升起才停下,走到一个洞口时前面的狼群都停在原地蹲下,灰狼黑狼驮着他们二人悠悠进洞。   这是一处很大的山洞,洞内最里边有一块儿平整巨石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约能容纳睡下两人。   黑狼优先跳上巨石放下陆灵,待灰狼往上爬的时候叼住阿鹤的裤管,陆灵趴在边缘一起把他往上拉,终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朝下摆放好。   背上一片鲜红已经不能看,眼前又升起一层水雾,她吸吸鼻子憋了回去,小手颤抖着帮阿鹤清理背部。   破烂衣衫上沾着泥沙碎石,混合着血水滴答滴答落在石头上,开出朵朵红花。   这伤口必须要用清水清洗,不然就要发炎感染。   她抬头看向灰狼黑狼,语言交流不通这两个也指望不上。   陆灵坐在石头上捏紧衣服,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双腿,为什么就是不争气站不起来,为什么要拖累别人,为什么走到哪儿都是累赘。   “肖……”   她下意识挂起笑容低头,对上略微迷离的凤眼。   阿鹤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看清环境后挣扎着要坐起来,陆灵连忙扶住他。   “你的伤太重了,不能乱动。”   阿鹤微微喘气背对靠在她身上,眸光闪烁:“肖需要什么?”   “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干净的水。”   阿鹤点点头,毫无血色的唇瓣轻启:“嗷呜嗷呜……”   灰狼跟着嗷呜两声,片刻后拖着尾巴出了洞。   阿鹤虚弱的阖眼,漂亮眼窝下是长密的睫毛,脸色惨白的近乎透明。   “你跟它们说什么了?”陆灵呆呆问道。   “找水源……”阿鹤迷迷糊糊的说着,肚子却发出咕噜叫声。   “饿了呀,我这儿有糖。”她低头从怀里摸索着。   这些都是临时装的,就为的这一刻做打算,吃不上饭觉得饿吃糖也能撑好久。   “张嘴。”   阿鹤微微张嘴,舌尖就荡开一股甜味,占据味蕾侵占大脑。   看他好好含着,陆灵也捏起一颗塞进嘴里,二人相互靠在一起休息恢复体力。   而她终究是抵不住身体的疲惫,合眼睡着了,睡着前也不忘迷糊提醒阿鹤。   “你左手不准再动了,等它找到水源了你要叫醒我哦……我陪你去帮你上药……”   “嗯。”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可算是放心了,也放飞自己睡觉。   肩上脑袋似乎要滑落,阿鹤蓦然睁眼伸手扶住陆灵侧脸,托着轻轻侧身放在自己腿上,等手掌撤开时才发现陆灵瓷白的脸颊沾上了些许血污。   他别扭的想用衣服替陆灵擦干净,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不是污垢就是鲜血。   坐在原地沉默片刻,肖说的对,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水,他把肖也弄脏了。   等嘴里的糖完全融化,阿鹤也恢复了些力气,灰狼从洞外跑了进来。   “嗷呜呜呜……”我找到水源了。   阿鹤垂眸看了眼正在熟睡的陆灵,手掌又在袍子上蹭了蹭,确定不会将陆灵的脸弄脏才托着她轻轻放在石头上。   天气很热,并不用担心她受凉。   阿鹤轻手轻脚的从石头上下去,灰狼立马跑到他脚边开始亲昵的蹭着,他蹲下在二狼耳边低语几句,黑狼嗷呜回应他,随后灰狼带着他往出走,只留黑狼威风凛凛的蹲在陆灵边儿上。   外面狼群听到灰狼的命令立马密不透风的守住洞口,阿鹤随着灰狼去水源处。   其实他脊背的伤只是看着严重,以前在狼群时比这严重十倍的伤都受过,照样挺了过来。   水源离洞那边有些距离,一人一狼走了许久才到。   河岸两边绿草耷拉着脑袋有些干枯,河流也看起来不甚欢快,干涸的快要露出河床,不过胜在还能勉强清洗。阿鹤跪在河边将手伸进,河流将血色慢慢冲走。   想把外袍脱下来,铁链却将外袍挡住,不免的微微皱眉。   灰狼在他身上到处嗅着,牙齿狠狠咬住铁链试图把它咬开,却怎样都坚如磐石。   左腕有些使不上力,阿鹤在干涸河床捡起一块大石头朝链子狠狠砸着,俊脸微微震动,纵使石头都将铁链砸出了几丝火花也只见它歪了一点儿。   不过一会儿便将石头扔掉,阿鹤略微烦躁的盯着铁链。   他讨厌这些东西,非常讨厌。   灰狼在一边焦急的来回转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咬住阿鹤的衣袖往另一边拉。   “嗷呜......”   阿鹤起身摇摇晃晃的跟着它往回走,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灰狼停下了。   “嗷呜!”   阿鹤眯了眯眼,顺着灰狼的目光往上看,一颗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绿叶上趴着许多只五颜六色的虫子,而一股股透明液体拉着丝儿往下滴落在地上。   液体滴在树下方的一块大石头上,石头发出“滋滋滋”的声响,还冒出小泡泡。   大石头整体已经是被腐蚀的斑驳不堪。   阿鹤歪歪头,与灰狼对上目光。   “嗷呜!”   默默走到边缘,举起铁链放在其中股流下方,液体落在铁链上滋滋响。他想了想将手腕铁铐对准,不一会儿那圈铁便接近穿透。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手脚的铁链全部解开,阿鹤全身松快的朝河流那边儿走去,嘴角含笑的转动手腕活动。   到了河边脱掉外袍中衣,破碎布料从伤口剥离引起刺痛,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陆灵梦到那只野兽扑向阿鹤把他压在身底,立马吓出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待看到山洞时才想起他们已经脱离危险,平躺在石板上微微喘气,手往旁边一摸猛地坐起来。   阿鹤呢?!   黑狼躺在地上嗷呜叫,她是一句也听不懂。   挣扎着想要去找他,可望着自己不争气的双腿又是一肚子火。   黑狼见状跳上去安慰的蹭了蹭她手背。陆灵勉强一笑,伸手抚摸着黑狼的脑袋。   阿鹤刚到洞口就看到陆灵一脸笑意的抚摸着那只黑狼,心脏又开始酸酸涨涨,心口像是有一团烈焰在熊熊燃烧。   “肖。”   陆灵欣喜的抬起头望向洞口,却立马变得瞠目结舌,唇瓣微张眼神闪烁。   阿鹤把外袍中衣搭在手臂,手捧一片大绿叶一步步走近她。   “伤口干净了。”他走至陆灵面前认真的说道,宽肩窄腰白皙健壮,墨发微湿搭在肩上。   独属于阿鹤的温热气息缓缓围着她,那双明亮又清澈的凤眼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陆灵慌乱的低头,望着眼底一片绿叶清水,那丁点儿凉气并不能缓解她的急促呼吸。   “我、我、我给你拿药......”   哪知一张修长的手挨上自己面颊,她清楚看到眼边白皙腕子挂着一颗晶莹水珠,欲掉不掉摇摇欲坠,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扰乱心神,指尖冰凉刺激着她的肌肤。   “......”   身子一个颤抖,药包从手中掉落。   “啪。”   阿鹤右掌稳稳接住药包,拿起放在石头上,但却撒了一鞋面的清水,那绿叶也掉在地上。   陆灵顺着他的动作往上看,羽睫微闪。   一滴透亮水珠顺着阿鹤挺拔的鼻梁缓缓下流,划过微微突-起的淡粉唇珠,划止流畅的下颌线,再是锋利的喉结,再是漂亮的锁骨......   出水芙蓉,高岭之花。   她只能想到这两个词。   阿鹤却皱起眉头,眼睛里都是自责。   水撒了,拿什么给肖洗脸清理伤口。   为难的看向自己右掌,那上面还有些许水,于是重新抬起贴上陆灵脸颊,缓慢蹭着她的侧脸。   那掌心一下又一下的蹭过粉如蜜桃的脸蛋,陆灵此刻是冰火两重天,脸烧的滚烫,偏偏又舍不得那一抹冰凉,只能瞪大眼睛僵住身子。   待那脸上的血色消失阿鹤才满意的收回手,然后随意的在自己裤子上蹭了蹭擦干手。   陆灵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平日里又没给阿鹤讲过男女之别,阿鹤自然也不懂,他只知道入厕时需要躲着陆灵。   况且二人有一层夫妻关系在那儿挂着,谁又计较呢。   思维混乱的将药包拿起,红着脸杵到阿鹤面前。   “给你。”   阿鹤没有接,而是愣愣的看着她:“我碰不到伤口,肖...”   暗哑嗓音中竟然带着一抹委屈,尾音的肖叫的极其缓慢,像是在舌尖暧昧缠绕。   “咕咚。”   空气一瞬间凝住了似的,陆灵双颊到耳根宛如火烧,耳边仿若炸-开一个个绚丽烟火。   要命,她竟然忍不住吞口水,手中药包差点儿没拿住又掉下去。   阿鹤低头好奇的望着陆灵,却见她原本白皙的耳朵此刻连带着耳骨都是淡粉的,玉面更是如陆府莲花池中的朵朵红莲,芳菲妩媚。   “肖,怎么了?” 第28章 上药   陆灵深吸一口气,抬头闭眼沉声说道:“上来趴下给你上药。”   阿鹤灵活轻巧的跳上石头,在里侧趴下,墨发随意的散在两边,脑袋枕在胳膊上墨瞳一直盯着陆灵的脸不放。   “......”   “转过去,不准看我。”   阿鹤低落的哦了一声,郁闷的转头,却对上了在他面前摇尾巴的黑狼。   他眉头微皱,又想起了刚才的画面。   陆灵在背后待他躺好又暗自稳着呼吸,甩开多余的心思看向他背部,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鞭痕,在沙石的磨蹭下变得有些恐怖。   拆开纸包专心撒着药粉,待撒完才想起一件事,没有纱布。   眨眨眼,开口:“没有纱布,你就先这样趴着吧。”   阿鹤猛地回头,漂亮的眼睛里面都是不可置信。   让他就这样趴着?!不行,他趴不住。   阿鹤自从被陆灵彻底放养后就没闲下来过,在小院儿里是上蹿下跳,能摔的东西是一个没放过,也就这段日子才渐渐安稳下来。   不过现如今在这山野之中他又回归了天性。   鸟只有在蓝天中才是自由快乐的。   陆灵安慰性的抚上他脑袋:“知道你好动待不住,乖啦给你糖吃。”   她那一包糖还有好多颗,两人能撑很久,狼群吃的那些生食阿鹤可以吃,但她吃不了。   阿鹤满嘴的话都被陆灵那一摸给压了回去,刚才的不快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陆灵食指捏起一颗糖举到他面前:“给。”   漆黑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澄澈瞳孔里都是陆灵的倒影,缓缓张嘴。   她稍微上前糖就进了阿鹤嘴里,温热手指挨上湿热唇舌及唇齿,一触即分。   “肖的腿。”   “我的不用管,等晚上再说。”   阿鹤下意识蹙眉,怎么可以等到晚上。   而这时陆灵才发觉阿鹤的手链铁链没了。   “怎么摘掉的?”   不会是生生掰断的吧,想到昨晚阿鹤的力气,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对了,他那个左腕。   陆灵眯眯眼睛,昨晚没空跟他算账,现下确实要教训的。   “左手伸出来。”陆灵板下一张脸。   阿鹤挠挠脖子,颤颤巍巍的伸出左臂。   她轻轻碰了一下左腕:“疼吗?”   阿鹤摇摇头:“不疼。”   “不是跟你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先紧着自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昨晚那场厮杀自己现在都不敢回忆,只要阿鹤稍逊一筹,他俩现在待的位置就得反个个儿。   阿鹤唇齿又合上,默默低头将下巴搭在手背上,开始装深沉。   陆灵气的想说重话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食指戳向他脑袋:   “好好养伤!”   然而下一秒:“咕噜噜......”   二人视线碰撞,她抿唇望“天”,两日没进食,是块铁也扛不住。   自己也拿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在划过唇瓣时不自觉停留了两秒。   没记错的话,刚才阿鹤的舌头......   间接接吻?   这一瞬陆灵脸颊爆红,若刚才像红莲,现在就像煮熟的螃蟹,不止红,还散发着丝缕热气。   阿鹤无辜看她,不成想下一秒被捂住了眼睛。   “不准看我!”语气沾上了几分恼羞成怒。   洞内灰狼早就退出去了,已经下午快接近黄昏了,他们需要派一部分狼出去觅食。   阿鹤下意识眨了眨眼,睫毛划过掌心顿时有些痒,陆灵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嗷呜……”   阿鹤听到叫声稍微后撤身子与黑狼对上了目光。   他眸色蓦然变得幽深,危险的盯着黑狼,陆灵见状跟着转头往身后的洞口看,手掌没注意滑到了阿鹤唇边。   阿鹤视线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黑狼,目露精光眼神锐利,轻轻伸出舌头,贴上陆灵手心舔舐。   陆灵一个激灵回头,猛地缩回手掌。   “你怎么又......”后半句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能又羞又恼的用眼神质问他。   那舌尖触感宛如小猫舔爪,又好似温热又带着湿意的亲吻,扣人心弦,又令人心神荡漾,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羞耻和刺激感。   黑狼歪了歪头,不明白阿鹤为什么要宣示主权。   舔异性这在狼群中是表示宣示主权的意思,但问题它是只雌性黑狼,阿鹤这一动作又是何意思?   黑狼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转身出去了。   阿鹤唇角勾起,看它走了便放松警惕,重新趴回原地,舒服的眯起眼睛。   “肖好看,为什么不让我看?”   陆灵发现了,自打到了这荒郊野岭二人的气势好像反了过来,阿鹤不止性子活络起来,她现在还完全被他压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   “这些话都跟谁学的?”   “没跟谁学。”他闷声说道,手指郁闷的在石头上画圈圈,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整日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现在连简单的看看她都不准了,肖果然“凶巴巴”的。   “不能随便给女子说这样的话,否则会被当成流氓挨打。”   阿鹤下意识想回头看她,却又生生忍住了:“我只给肖说,肖不会打我。”   陆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且因为天气太热,脸上的水珠已经蒸发,等热气散开眼眶也变得酸涩起来,没睡够,实属没睡够。   “我想再睡会儿……”她揉着眼睛小声说道。   阿鹤背对她闷闷不乐的嗯了一声,她朝外看了眼,天儿已经快黑了,洞内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那你就这样趴着不准乱动,药粉掉了就不起作用了。”   “好。”   就算得到肯定的回答陆灵也不放心,她还能不清楚阿鹤的心思?肯定等她睡着后撒了欢儿动。   “如果被我发现你动了,以后我就再也不摸你头了。”   她也发现了,阿鹤最喜自己摸他脑袋,虽然不知这是为何,但手里捏个事儿威胁他莫要乱来还是好的。   果然这般一说阿鹤眉头瞬间打成一个死结:“如果我没动,但肖说我动了呢?”   那自己岂不是很冤枉。   陆灵悠悠打个哈欠,在他身边儿合眼躺下:   “你没动的话怕什么?”   睡惯了软床绣枕,身下成了硬石头还有些不适,不过这不影响她快速进入睡眠。   阿鹤枕在胳膊上偷偷看她,嘴角止不住弯起。   其实自己都知道肖是为了他好,只是他很喜欢这种被肖关心的感觉,就好似自己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肖也没空再去想那什么高大人陆昊。   不一会熟睡的陆灵蹙起眉头,像是梦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牙关咬紧双手死抓着衣袍不松,额头也挂上一层薄汗。   阿鹤诧异的撑起身子看她,余光瞥到外侧地上掉着那片大绿叶,微微抿唇,稍加犹豫就悄悄爬起来跳下去,拿到绿叶又躺回去。   绿叶清香和微风像是起了作用,梦中人渐渐平息下来,呼吸恢复如常。   阿鹤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继续帮她打扇。   陆灵醒来时洞外已是满天星河,她侧过身子枕在手背上,望着星星发呆。   等阿鹤的伤好得差不多就得走了,她打算先去隔壁的池州,打探消息后再做准备。   若是传出自己和阿鹤的死讯,陆家怕是要充公,届时吴岚定不会阻拦高秀泯的人进京传信,而且还会贴心的送上那幅人像画。   以此向阿鹤的亲生父母证明,你们心心念念的孩子死在了江南。   那副嘴脸陆灵完全能想象到,先给予人希望,再让人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大快人心了。   这个局只有她和阿鹤主动死,才能破掉。   别人说的话吴岚不信,但绑匪说的他一定信。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现在只需要好好养伤,等出去打探消息确定后藏起来,安静等上京来人就好。   “肖醒了。”身后传来声音。   陆灵收回思绪,轻嗯一声,只觉嗓子特别干,有点想喝水。   没控制住干咳两声,嘴里腻乎乎的都是糖味儿,喉咙迫不及待想用清水甘甜来润润。   “肖的腿要上药,我带肖去。”   “水源离这儿远吗?”黑暗中娇软嗓音带着点儿沙哑。   “不远。”   阿鹤一边说着一边往起爬,却被陆灵转身一把抓住臂膀。   “谁让你动的。”   指尖扣住结实的臂膀,阿鹤的体温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上些许。   “是不是发烧了?”   黑暗中摸索上他额头试探温度,发现还是正常的,甚至还有点儿冰。   “我带肖去。”   阿鹤早就躺不住了,一直顾忌着陆灵的威胁才不敢乱动。   “我伤好的很快的,肖不用担心。”之前狼兄也说过他恢复力快的惊人。   “可......”   陆灵后面话还没说完,身子就悬空被阿鹤抱了起来,双臂下意识搂住他脖颈以防掉下去。   “你真的行吗?”她还是很担心:“让黑狼带我去......”   “不行,我带肖去。”语气是毋庸置疑且强硬的。   “......”   “小心着点儿左腕,要是撑不住就放我下来。”   “好。”他才不会撑不住,以他的体力抱肖一个时辰都不会晃的。   阿鹤早就习惯了在黑夜中行走,抱着陆灵成功绕开所有障碍出了山洞。   陆灵怕伤着他手腕,便紧紧勾住阿鹤脖子不敢松懈,等出了山洞视野开阔才发现,二人几乎差不多高,嘴唇都快挨上那白皙的耳垂了。   而阿鹤依旧没穿中衣。   即便是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到身下人的强筋健骨,还有结实有力的线条肌理。刚开始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已经慢慢变成高大挺拔的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侵略性的气息。   洞外守着约莫十几只狼,星空下二人与狼群迎着皎皎月光前进。   从山洞出来一路朝山下走,这片地方丛林较少,大都是光秃秃的植被。   陆灵本以为阿鹤说很近便是真的很近,结果并非如此,感觉走了很久都没到,   “你是不是骗我?”   “没有。”   温风吹过,两人紧挨的身体有些热。   她语气染上狐疑:“是吗?那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马上就到了。”阿鹤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试图转移陆灵的注意力。   “待会儿给肖摘果子吃。”   陆灵放过他的小心思,微偏脑袋:“什么果子呀?”   等说完才想起一件事,她的伤口在腿上,需要挽起袖腿清洗。 第29章 坐在阿鹤肩上。   “我不知那是什么,但是可以吃。”   白日本想摘一些带回洞里的,但是手里实在拿不下别的了,便作罢。   陆灵呆愣的哦了一声,阿鹤奇怪她的突然冷淡,便低头去看,不成想唇瓣刚好挨上光洁的额头。   “......”   陆灵心下一跳指甲猛然掐进阿鹤臂膀,留下指印,耳边空气停滞,额头带着整张脸似乎都酥-麻起来。   阿鹤也愣住了,停下前进脚步,肖为什么要掐他?   “肖怎么了?”   墨瞳幽深仿若要与黑夜融为一色,语气充满疑惑,嗓音低沉清冽,唇齿闭合间柔软唇瓣似有若无的擦过她额头,与这夜色一般撩人。   她结巴的回道:“没、没怎么。”   阿鹤虽然不解她为何会这样,但陆灵那一下跟给自己挠痒痒差不多,撇撇嘴抬脚继续走。   而陆灵此刻心里无比的乱。   事情好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在发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于阿鹤无意间的亲吻她不止没有排斥,心底可以说是有些小欢喜。   她为何会觉得欢喜?为何会因为看到阿鹤而开心满足?   陆灵静静看着眼前的白皙面容,长发因未戴玉冠随意披散着,五官俊朗美如冠玉却丝毫不沾女气,就连头发丝及根根睫毛都透露着主人的玉秀之姿。   额头鼻梁因为燥热的黑夜挂上一层薄汗,可是呼吸却是极为稳当的,抱着她走了这么久都未乱一下。   月光柔和的映在茫茫大地上,细长影子倒在二人身后紧紧跟随,陆灵搂紧阿鹤出神发呆,就这么静静的往水源处走,身后偶尔响着几声狼叫。   “到了肖。”   她抽回思绪,这才发觉这边儿都是茵茵绿草,晚风从尽头吹来带着青草芳香,驱散些许烦躁。   阿鹤弯腰将陆灵放在河边草地上,她借着月光才看清露出河床的河流,下意识蹙眉。   “今年必有大旱。”   阿鹤蹲在一边儿附和的点点头:“肖快上药。”   她借着河水清洗脸部和手,随后拉起长裙露出脏兮兮的白色绣鞋,还有那道已经结痂的鞭痕。   阿鹤皱起眉头:“疼。”   她好笑的摇摇头:“不疼。”   打她的时候本就是昏迷状态,什么痛感也没,且这伤口过了一天两夜都慢慢结痂了,哪儿还有什么疼。   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让阿鹤转过身去,脚踝却覆上一抹温热,她呆愣着抬眼,就看到阿鹤右掌抓着她脚踝,神色严肃眉头紧锁,缓慢向上掀着裤腿。   “肖,疼就喊。”他白日脱外袍的时候知道有多疼,肖又这么娇小,肯定受不住。   随着越往上,陆灵什么别扭羞耻的心思都没了,垂在草地的指甲狠狠插-进泥土,脸色霎时有些苍白,唇齿间溢出疼痛吟声。   果真很疼!   阿鹤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立刻停了下来,面色愧疚。   “对不起,肖。”   陆灵深吸口气,沉声说道:“与你无关,我来吧。”   说完一把抓住裤腿,狠心咬牙闭眼,动作迅速的一扯。   “……”   眼泪汪汪的望着身旁的阿鹤,包了一眼的委屈疼痛。   “疼……”但是又有一点儿爽是怎么回事。   “肖!”   阿鹤惊呼出声,连忙看向她小腿。   因为陆灵的撕扯,原本结痂的伤口又冒出血珠来,他笨拙的想伸手擦掉,但又怕弄疼陆灵,只能看着伤口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更多血珠。   陆灵坐在地上微微喘气,轻抚他脑袋安慰道:“没事,待会儿就好了。”   阿鹤眸光深邃的盯着她的伤口,鲜血顺着白嫩瘦弱的小腿流下,无声无息渗入草地中,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她不自觉想把腿往回缩不让阿鹤看,只因它们细如臂腕,看起来脆弱又易折,肌肤都是病态的白,毫无美感只余恐怖。   但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呆在原地,胸腔涌上无限难堪,好似众目睽睽被人剥光摆在阳光之下,无处可逃。   “不要看好吗?”她轻声问道,沙哑的嗓音带着些许空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鹤默不作声转过身,漆黑眼睛中闪烁着不明的光芒,仿若烈火燃烧。   陆灵烦躁的盯着双腿,动作粗鲁的用衣袖抹掉鲜血,白色宽袖不一会儿就染得通红,而那鲜血还在不停的往出冒。   流流流,怎么还在流?!   阿鹤听到身后人急躁的喘气声和似有若无的哽咽猛地转过身,看到陆灵眼神呆滞的用衣袖磨蹭自己的伤口,瞳孔骤然放大。   “肖!”   一把抓住细腕阻拦她的动作,皱眉看向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   陆灵想要再动却被禁锢住,她看着阿鹤抱起自己往河边又挪了挪,从波光粼粼的河面捧起一掌清水,透过指缝缓缓流在自己腿上。   就连这河水都是温热的,她微微喘气逐渐放开紧攥的拳头,静静望着阿鹤。   “阿娘生我时就没了,所以阿爹特别宠我。”   清冷的嗓音回荡在这片空地,阿鹤手下动作干脆利落,不见迟疑,安静的听着陆灵诉说。   “原本我是能蹦能跳的,打我记事起大伯父他们就一直住在我们家,那时家里其乐融融他们也对我很好,四岁生辰那日米铺出了岔子阿爹去处理,便将我托付给大伯母。”   “大伯母带我去街道买糖葫芦,可不过刚一转身她便不见了,小小的我举着糖葫芦在街上大哭叫喊,突然一个面容和蔼的妇人说带我回家,我便信了跟她走,走到一个小巷时她变了脸色,捂住我的嘴将我拖走。”   “醒来的时候周围好多跟我同龄的孩子都在哭,哭着叫着喊阿娘,那妇人拿着一个大瓷碗在大家面前蹲下,里面放着很多纸团,她让我们抓阄决定命运,有的抓到的是去眼,有的抓到的是割舌、削鼻,而我......”   陆灵下意识摸上自己双腿:“我抓到的是断腿。”   “那晚我便被人打断双腿扔在地牢里,将死不活的撑过了一夜,耳边都是小孩儿撕心裂肺的惨叫哭泣,这些年那些哭声像冤鬼缠身似的在我耳边经久不散,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摆脱不掉。”   “我也始终都记得大伯母那天在巷口看到我被掳走时的那抹笑,阴险、毒辣、魔鬼。”   张芳必然不知道她还记得这件事,她也假装忘记的样子与张芳假仁假义。   从四岁起直到现在,她的所到之处皆是众人居高临下的怜悯目光,以及各式各样的长靴、腰封、玉佩。   有很多话阿鹤听不懂,但是他大概明白陆灵说的是何意思,府里那个老女人害她断了腿。   “坏人,该死。”   听这话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幽幽长叹一口气:   “坏人是该死,但世上大多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就拿阿爹和陆书峰来说,明明阿爹那么好,死的却那么痛苦;陆书峰他坏事做尽,却家庭美满荣华富贵,儿女皆平步青云高官厚禄。   这世上还有很多他们看不到的阴暗角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万般不公的事,而有时他们也只能看着,做不了什么帮不了什么。   看到一直流血的伤口终于止住,陆灵从怀里拿出药包撒上一点儿,阿鹤却皱起眉头。   “太少了。”说着要抢过来替她多撒点儿。   陆灵躲过他的动作,拢起药包一把塞进自己怀里。   “不少,我的伤不打紧刚够。”   “肖!”阿鹤生气的望着她,漂亮的眉头皱起。   “不是说要去摘果子吗?”这下轮到陆灵转移话题了,她拍了拍干瘪的肚子,眨巴眨巴眼睛:“我好饿哦阿鹤。”   阿鹤沉默盯她半晌,最后郁闷的帮她拉下裤腿。   “好。”   陆灵展颜一笑,欢快的张开双臂:“抱抱。”   强有力的臂膀穿过腿弯将她抱起,陆灵还未来得及搂住阿鹤脖子,身体一个腾空旋转,她就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阿鹤右边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高空使她花容失色连忙抱紧阿鹤的脑袋。   “肖现在比我都高。”   阿鹤紧紧扶住她侧腰,声音爽朗的说道。   陆灵抬头望着这漫天银河,这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站”的如此之高,高高夜空仿佛触手可及,万千星辰也能伸手摘下。   “嗷呜~”   身后狼群纷纷朝着圆月嗷叫,陆灵抓着阿鹤的耳朵,开心的大叫:“嗷呜――!我是这个世上最高的人――!比阿鹤还要高!”   眉宇间都是抛掉烦恼的开心与畅快。   河岸这片地方一时之间都是鬼哭狼嚎,阿鹤大步流星的朝后方林子里走去,她坐在肩上愉悦的揉-捏手中的两个耳垂,双颊绯红眉眼弯弯,在这茫茫月色中比狼群还要兴奋。   而身下的阿鹤却悄悄红了脸。   耳朵是狼最敏感的部位,狼兄告诉过自己不准其他野兽碰自己的耳朵,不过肖不是别人,她可以碰的。   耳边小手欢快的揉着,软软耳骨在莹白的手指下渐渐变粉,陆灵奇怪手下触感怎么变得这般滚烫,想要低头看却因为怕摔下去不敢动。   “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烫啊?是不发烧了?” 第30章 山中大火。   阿鹤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因为陆灵的接近变得奇奇怪怪,但他现在确实整颗脑袋仿佛都是红的,宛如一颗熟透的番茄。   陆灵以为他伤口发炎,急得连忙拍他肩膀:“放我下来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伤没事。”   阿鹤别扭的答道,随后继续往前走。   陆灵看好话不听,手下猛的用劲,指尖捏住他耳垂。   “放我下来,不然把你耳朵拽掉。”   阿鹤闷哼一声,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吓得她立马松手。   “弄疼你了?”   阿鹤沉默着摇摇头,举着她往前走,使不上力的左手却悄悄覆上心脏处,眼带疑惑。   这里为何会变得如此奇怪?   两人就这般走着,直至到达一片丛林。   陆灵借着月光望着抬手就能够到的红果不自觉吞咽口水,嘴里的黏糊感又来了。   “肖摘。”   “好。”   她撩起袍子摘一个放一个,一直到手臂酸涩才停下。   “放我下来吧,你也休息会儿。”   阿鹤低嗯一声,蹲下将陆灵放在一边儿的大石头上。   “快点养好伤,再躲几日我们就能走了。”   跟她在身边并不安全,早点把人送回上京她才能安心。   阿鹤听了这话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其实他很喜欢现在这样,在这里只有他和肖,没有其他人打扰他们,但是肖不适合这里。   他知道肖还有仇要报,绝不可能跟自己留在这里,肖就应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山林里什么都没有,留下只能受苦。   不过只要能跟肖在一起他都可以。   “很快就能好。”阿鹤蹲在她面前认真的说道。   陆灵搂着满裙衫的红果轻轻一笑,腾出一只手摸上即使蹲下比她还高一个头的脑袋。   “好,很快就能回家了。”   回你的家。   养伤的日子是难得的娴静时刻,她也才知道山洞里竟然冬暖夏凉,待在这里宛如屋里放了几盆冰块般凉爽。   昨晚回到河边清洗果子,阿鹤又洗了自己的衣服挂在洞外的树枝上,不过一夜便干了可以穿,不过他嫌热只松松散散的披了件外袍,及腰长发被陆灵扯下一段锦布束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清爽精神。   不过再悠闲的日子也人有三急。   以往有吴妈和柳眉帮衬,如今身边只有阿鹤一个人,且还是野外,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所以当阿鹤看到陆灵面色发青时她已经忍到极限了。   “肖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陆灵坐姿僵硬,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怕绷不住。   阿鹤顿时急了,学着陆灵平时的模样摸上她额头:“病了吗?”   拳头攥住裙袍,捏的指尖发白,牙齿不自觉咬上红唇,瓷白的脸隐隐浮现一片淡青,鼻尖沁着薄汗。   “没……”   唇间艰难的蹦出这个字,她是一个字也不能再多讲了。   阿鹤明显不信她的话,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模样。   “肖骗我。”   乌黑的眼睛此刻像吸人深入的幽深漩涡,让陆灵忍不住想要说出实话。   “我……我想方便。”   悠的一下,面色从淡青转为霎红,陆灵垂头死死抓住袍角,承受着心理生理上的双层折磨,恨不得出现个地缝儿立马钻进去。   阿鹤却一脸疑惑:“何为方便?”   “……”   忘了阿鹤听不懂。   “就、就是嘘嘘!”   她闭上眼大声喊到,实在是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憋死了。   这下就连阿鹤都有些猝不及防,薄唇微张,本来就不多的词汇更是卡住,不知该说什么,白皙的面皮升上两朵红晕,看着好像比对面的陆灵还要害羞。   “那、那我帮、帮肖……”   陆灵欲哭无泪,死咬住嘴唇不放。   “你把眼睛蒙住……”她边说边试图把锦布拉扯下来,却还是撕不动。   阿鹤默不作声的覆住她的手,闷声说道:“有腰封。”   肖裙衫撕扯的东一块西一块,再撕就没了。   他的衣袍也磨损的不成样子,但那腰封还是好好的。   陆灵侧头看向石头边儿的白色腰封,约摸有四指宽,图案为比底色深些许的白线绣的白鹤祥云,那上面还镶有一块近乎透明的冰种镂空玉坠。   腰封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堪堪放到她手上,指尖轻轻摩擦而过,冰种玉石挨上她的手心,带来冰润透亮的舒适感。   “肖,蒙。”   阿鹤转身蹲下,身高与陆灵相平。   “出去了再蒙。”现在蒙着连走路都看不见。   她难耐的蜷缩身子,阿鹤悬空将她抱起,起身出洞快速往后山走去。   一直走至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阿鹤将陆灵放在石头上坐下,随后转身蹲下。   腰封坠子与腕间玉镯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她身子前倾双手绕向前方,以一种半搂着阿鹤的姿势,摸索着他的眉眼,当摸到微微颤动的眼窝时展开腰封,指尖顺着锦布边缘轻轻往后滑动,停在阿鹤后脑,随后系上。   高挺鼻梁上方是白色腰封,一只白鹤恰好覆在他眉心正中,素净的白与不点而朱的唇交相辉映,莫名的想让人拉他沉入泥沼,染上凡尘。   陆灵望了他一眼,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阿鹤什么也看不见才将手搭上自己腰封。   她的腰封上是一只灵动小鹿,正中间也镶了一块儿镂空玉石,与阿鹤的刚好能凑成一对儿。   “你且往远走,好了我再叫你。”   “好。”   阿鹤眼前一片漆黑,不过还是没什么问题,走到了一块很远的一棵树那边背对她。   “好…好了!”她闭眼不愿看远处的人,一只手拽好衣服。   她发誓这几日再也不吃不喝,就算渴死饿死也不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状况。   阿鹤听到声音往过走。   “回吧。”她实在不想在此地多待一瞬,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丢人经历。   阿鹤蹲下停在她面前,陆灵指尖一挑,那腰封便被解开,露出那双乌黑有神的眼睛。   一路相顾无言,陆灵是埋头不想讲话,阿鹤是不知讲什么,二人之间关系仿佛亲近一步,又仿佛比以往还要生疏些许,欲拒还迎、理不清。   待回了山洞里她背对阿鹤躺在石头上假寐,胸腔的羞耻就像被火烧尾巴的小猫,来回乱窜想要扑灭它,思绪更是杂乱无章。   羞、怒,以及自己都不懂的心堵烦闷。   竟然希望在这里待的时间再慢一点,不想那么快出去。   为何会这样想?越快把阿鹤送走不是越好吗?   将人送走后院儿里可以摆上瓷器,也不用整日被气得肝儿疼,封住的床底也可以拆掉,也没人跟她抢吃的了……   她和吴妈柳眉三人,安安静静的在陆府勾心斗角,或许斗几年,或许斗一辈子,或许玉石俱焚。   这才是她原本应该过得日子。   “让我看看你的伤。”   阿鹤正蹲在地上画圈圈,冷不丁听到陆灵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开心的起身跳到石头上坐下背对她。   视线划过他背上的伤口,已经彻底结疤,毫无大碍了,愈合速度果然很快。   “今天好好休息,晚上我们要走了。”   阿鹤乖巧的嗯了一声,转身看着陆灵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   肖…感觉不一样了,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陆灵重新躺下闭眼,如果她没估摸错,陆家现在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   而他们在这里的一切就是黄粱一梦,梦醒了,也该走了。   二人在洞内一直待到了傍晚,就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整座山充斥着各种动物的嘶吼声,听起来极为悲惨。   而狼群也围在洞口发出焦躁不安的嗷叫,身子不住往后缩。   阿鹤眉头皱起,径自往洞口走去。   陆灵探着脑袋往外瞧,只见他身体猛然紧绷呼吸加重,回头时神色慌乱,随后快速跑到她面前抱起她往洞口走。   刚到洞口她猛然瞪大眼睛,瞳孔瞬间被大片滚烫炽热的火焰占据,耳边都是哔哔啵啵的刺啦声。   火光已经燃到半山腰,炎热的天气加上山林尽是树木,火舌像条张牙舞爪的吞天巨蟒迅速蔓延开,划破夜空,欲要包围阻挡这山洞。   二人热的浑身冒汗,滚滚烈焰照亮整座山,阿鹤眼睛里都是恐惧,紧紧抱住她愣在原地,那些金色火光宛若黑白无常的勾魂锁死死贴在他们身上,禁锢住二人。   突然阿鹤束好的乌发凌乱的散下来,混着湿热汗水软踏踏搭在肩上,白色锦缎无声落在脚后,陆灵感受到了他发自灵魂的惧怕。   “火,肖……”嘴唇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   陆灵扭头望着漫天流火,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这场火应是吴岚放的。   如果那群人被抓住,高秀泯定能审出来他俩所在的位置,周围洲城布控盯他俩踪迹,再放火确保她和阿鹤真的死了。   山是出不去了,只能往上跑,阿鹤抱着陆灵往外走去,但上面全是树,也是死路一条。   陆灵不禁咬住干裂的嘴唇,山里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现在除非天降大雨,否则神鬼难救。   突然天雷滚滚,黑色乌云中几道银白闪电划过,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阿鹤抬头望向天空,神情有些呆滞。   陆灵却突然笑了,眸中泛着闪亮泪光。   既然天不亡她,这群只会藏在黑夜中披着人皮的恶鬼,不是最怕他们做的那些恶心事暴露在阳光之下吗,那她就全部揭露,一件件一桩桩将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列出!   吴岚把她惹毛了。 第31章 曝光吴岚罪行。   瓢泼大雨淋头而下,阿鹤想要转身进洞,但陆灵阻拦了他。   “淋着吧,这是上天给我们福运。”   她要感谢这场大雨,谁能想到干旱许久的天气今儿晚竟然下起了大雨。   很快大火就被浇灭,二人站在原地等了许久,奇怪的是火刚灭雨就停了,乌云散开明月挂起。   这场雨仿佛就是专门为他们下的。   二人头发杂乱无章的紧贴脸颊,长睫挂着几滴水珠,成股水流顺着下巴脖颈从衣领钻进,再从裤管流进长靴,袍子又湿又紧的贴在肌肤上,配上洗不掉的大片血色,此刻两人像从地狱河湖里刚爬出来的水鬼,阴森渗人又狼狈不堪。   陆灵用手抹了抹脸颊带下一片水,又抬手帮阿鹤抹。   阿鹤低头看向陆灵,对上她满是雨水但依旧明媚的面容,二人同时弯起嘴角。   “走啦!”   “好。”   雨后的山林道路泥泞不堪,湿哒哒的长靴踩踏发出“啪叽”碎声,脚后跟儿抬起时带着些许红黄的湿泥巴飞溅,星星点点的落在本就不甚干净的白靴。   月光映照下二人身后是一长串稳重又清晰的脚印,朝着山下一路走去。   “池州离这儿近先去池州,往南边走。”   “好。”   这场大雨来的猝不及防,大家都回去躲雨了,路上也不见一人,想必吴岚肯定认为他们已经死了。   待二人到了池州天已经快亮了,阿鹤微微喘气靠在城外的告示栏上。   告示栏上面贴的宣告经过雨水的洗礼已经湿透,所幸写字用的墨是官府专属的遇水不化墨,所以字迹并未花。   不过陆灵在看清纸上的字后眯了眯眼。   “旱灾即将来临,陆家米仓已无粮,大家可前往江南谢家去买。”   “绑架状元郎陆昊之人已被八府巡按高大人抓住,此团伙涉嫌人口拐卖以及杀害陆家女家主与赘婿,皆已被斩首示众。”   她看了一眼未开的城门,拍了拍阿鹤肩膀。   “先躲起来,等白日人多的时候进城。”   “好。”   以自己一人之力确实对抗不了陆书峰他们,可这样又如何,她就是要曝光他们说出真相,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能激起民愤给他们添堵,何乐而不为?   两人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往出走,坦荡直接的站在城门口,排队进出城的人有很多,大都带着妻子孩子推着装了几袋大米的车子,他们排在队伍最后并未引起注意。   “家住哪里,身份文碟拿出来。”   盘问了大半天早就累了,守门士兵懒散的打着哈欠问道,手里提笔准备在册子上写,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昨晚那场雨下的真奇怪,今天温度又升回来了,什么作用都没有……”   “家住江南陆府,陆灵,阿鹤。”   士兵听到这脆生生的女声,手上毛笔顿住,连忙抬头看向来人,顾不上墨点儿滴在白纸上弄脏册子。   只见一颜如舜华的挺拔男子怀里抱着个娇小女子,二人白袍破破烂烂的带着点湿意,不,那已经称不上白袍了,被鲜血染的俨然都快成大红袍子了,长发更是黏糊糊的沾在脸上。   士兵依旧在发愣,陆灵又提醒了一声儿:“江南米商陆家,陆灵阿鹤。”   门口儿检查其他人的士兵听到这话都纷纷对视一眼。   不是说…陆灵和她夫君都进了豺狼虎豹的肚子吗?但这张脸确实与前几日悬赏令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们要进城做个休整,身份文牒暂时不在身上,麻烦了。”   “哦…好、好的。”士兵反应过来在册子写上陆灵与阿鹤的名字,面上却满挂着匪夷所思。   东山寺那边儿全是野兽,这能活下来也是奇迹。   “谢谢。”   进城后二人身影混进茫茫人海看见不得,其中一个士兵连忙拉过边儿上的马匹翻身坐好,朝着江南那边儿绝尘而去。   陆灵他们在人群中尤其打眼儿,来往行人皆低声议论。   她眼尖的瞥到一个小摊上的高凳。   “把那个凳子拉过来,我们站上去。”   阿鹤脚尖一勾,高凳停在二人面前,抬腿稳稳站上去,冷目扫向乌泱泱的人群,路人皆停下来围观,不知二人要做什么。   此时人群中有人认出陆灵的脸,激动的一拍大腿,手指颤抖指着二人尖叫。   “这不是已经被野兽吃了的陆家女家主吗?!诈尸了??”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如炸开锅的热油,争先恐后的挤着身旁的人探长脖子想往陆灵正面儿看去。   陆灵见状微微一笑,拍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整片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是江南米商陆书源的女儿,我叫陆灵。”   说完她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想必大家得到的消息是我们已经死于东山寺那边,尸骨无存,也无人会想到我们竟然还活着。”   “你们一定很好奇,既然侥幸活下来我们为何不回江南陆府,而是来了池州,那是因为陆府有人要杀我们。”   话说到这儿大家瞬间按捺不住了,有好事者就提问了。   “陆府谁敢杀你们?你死了家产可要给朝廷充公的,有好日子不过那人怕是脑子被驴踢了才想杀你!”   人群纷纷大笑,陆灵等了几瞬笑声便停了下来,她接着说。   “这个人不是谁,正是上京来的吴岚大人!”   “……”   路人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个个儿噤声不再讲话,刚才大放厥词的那人立马缩回脑袋,目光游离四处瞟着有无人注意自己。   “按理来说吴岚大人与我无冤无仇怎会想杀我,我是与他无仇,但阿鹤与他有仇。”陆灵说着拍了拍阿鹤后背。   “他就是阿鹤,是我相公,相公无名无姓的来到陆府与我成婚,他半生漂浮根本不知自己是谁,身上有的旧物仅仅是一个磨损严重的长命锁,我暗中命人查他身世想以此找到他的家人,但一直无果。”   “前段时间我的伯母诬陷相公与人有染,要将相公浸猪笼,此计谋被我识破他们又想新招,夜深人静时找人暗杀我们,幸好相公武艺高超救了我们一命,否则我们早已化作一g黄土。”   “我的伯父当然不会与相公有仇,直到陆昊失踪尹府大人与高大人来查案,我才知道是伯父上面的吴大人想杀相公,他想杀相公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跟相公的家人有仇,我便猜测相公的真实身份是上京哪位高官的儿子。”   陆灵停了一下,眼神凉薄,嘴角挂上讽刺无比的冷笑:   “许是让我猜准了吧,我们被绑匪关到东山寺里毒打锁在笼子里,费尽力气逃出去后又遇上野兽要吃了我们,绑匪他们也认为我们两个被吃了,但实际上我们逃了在那山里待着养伤,昨晚山里竟无缘无故着火,明显要烧死我们。”   “吴岚大人怕我们没死,那座山有野兽他们又不敢进去,只能放火烧山企图烧死我们,谁知老天有眼啊,一场大雨救了我们!”   陆灵暗中猛掐自己胳膊内侧,瞬间眼泪汪汪,双眸水灵灵语气哽咽的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但阿爹临终前的愿望就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只想……普通且平凡的活着。”   一个中年男子察觉到陆灵看向他的目光,紧了紧怀里抱着的女童,伸手将女童的脑袋抚向自己肩膀处背对陆灵,手轻轻拍打背部哄着。   “囡囡不怕……”   陆灵最后一句话说的特别轻,阿鹤敏锐感受到她情绪的突然转变,眉头微微皱起。   肖说的话太多他根本难以理解,不过最后一句自己听懂了。   她说她想活着……   “肖。”   陆灵收回目光,弯起嘴角,一滴泪珠悄无声息砸在阿鹤手背上,快的底下根本无人看到。   “没事,马上就能回家了。”   说完笑着转头看向众人。   “你们也看到我们这是何状况了,在山里是九死一生,今日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向大家说出真相的,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说出口。”   “近几月来市场米价疯涨,此事我伯父定是被人蛊惑才做出此事,还有陆家并非无米,只是还在运回来的途中,我在此向大家保证,陆家大米售价不止会恢复到以前的水准,还会低上三文。”   “阿爹当初创建陆家米行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吃上饭,如今又正直旱灾来临,只要我活着一天,大家都能买上粮食,不用疯抢。”   她存粮的意图就在这儿,陆家可以让陆书峰搞垮,但必须在她手上重新崛起,百姓才无所谓陆家谁当家做主,但只要能让他们便宜买到大米吃上饭,在他们心中谁就是陆家米行的掌权人。   自己前面说的关于吴岚的那些话对百姓来说也只不过是饭后闲谈而已,他们不管有钱人的恩怨情仇与死活,他们只关心生计问题。   只要扯上吃饭他们就会恨上吴岚,激起民愤。   这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果不其然,下面瞬间沸腾开来,群情激愤的破口大骂,有的甚至说着当场大哭起来。   “原来是这个狗官害得我们差点儿吃不上饭!”   “赚了那么多黑心钱还不够花吗?!我家娘子为了帮我分担压力多找了份零工,每天晚上熬夜绣花,绣到十根手指头被扎成筛子血窟窿还要绣……”   “还有还有,我家那口子前日为了多挣几文钱把腿给摔折了……”   陆灵安静听着大家一一诉苦。   真不知道陆书峰他们怎么心安理得的瓜分这些血汗钱,他们吃的珍馐美食,不知道是百姓的大腿,还是含血的十指。 第32章 肖不要他了。   阿鹤皱眉看着底下的人,大家无一不面色悲痛眼含热泪,三五成群的拥在一起。   一个妇人哭的不能自已,而旁边一男子怀里的孩子笨拙的伸手帮她擦着眼泪。   “娘亲不哭……”   “你娘亲没哭,我们家元宝真乖。”   男人挂上笑意柔声哄道,腾出一只手帮妇人抹了两把泪,随后搂住她,三人额头亲昵的抵在一起,同时破涕为笑。   阿鹤疑惑的偏偏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紧接着低头看向手背处,那里的泪痕已经蒸发消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陆灵看他在发呆,探出五指晃了晃。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我话讲完了放我下去吧。”   “没。”   阿鹤余光又看向那三人,妇人已经擦干泪水满脸笑意,靠在男子肩上逗弄小孩儿,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小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在这千人哭声中显得与众不同,虽微不足道但清楚的传到了他耳中。   眼底迷茫不解更深,但手臂下意识抱紧了怀中人,一语不发。   “让路让路!统统都让开!!!”   街道拐角处传来几声粗暴的喊叫,语气莽撞又无礼,光听声音都能想到那气焰嚣张仗势欺人的嘴脸。   陆灵抬眼向远处望去,两列手握刀剑的捕快士兵大力推搡着街道上的人群,面上神色不耐又冷冽,有的百姓躲闪不及便一屁股墩儿摔在地上,连带着身后的人也摔倒。   “快点儿让开!刀剑无眼!!”   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众人纷纷携儿带女的往街道两边儿退,恐伤着自己家人,立马腾出一条不算宽的道路出来。   一头戴官帽着黑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从拐角处急速走来,行走间官服下摆往后呼呼飘,帽子两边的官翅也跟着微微颤动。   阿鹤警惕的跳下高凳,抱着陆灵欲往后退去。   中年男人一手扶住官帽,一手张开往过奔跑,表情焦急:   “莫走莫走!阁下可是陆灵小姐与您夫君?!”   陆灵拽了拽阿鹤衣袍,他立马停下不再后退,只是竖起了防备之姿。   “我们是,大人有何事找我们?”   男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二人面前堪堪停下,站直后喘两口气,清清嗓子双手背后,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鼻子下的两撇儿小胡随着他开口讲话一起眉飞色舞。   “前几日吴大人高大人以及陆家一直寻找二位,在江南附近几个洲城发遍悬赏令,昨日才发丧,刚听属下汇报才知您二位竟然没死,本官这就差人送陆小姐回去如何?”   陆灵打量他两眼,腰间挂着的玉牌刻着“池”字,苍老浑浊的眼珠子里藏着万般欣喜,就差把“银子”二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大人是真不拿我俩的命当回事儿,已经说过吴岚大人要杀我们,您还将我们送回火坑,我刚已经答应过大家要让他们买上价钱合适的米粮,您是想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吗?”   她不信这些手下没告诉县令自己说了些什么。   “这……”县令一时语塞,涉及到吴岚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而且这群刁民说不定随时都会反抗,他带的这些士兵可不够。   陆灵见他上钩,继续说道:   “这样吧,大人传信去江南我俩就在此等着,不过我只见高大人,其余人一概不见。”   “额……也行。”   陆灵现在完全不怕吴岚对他们做什么,光脚不怕穿鞋的,更何况她不要命。   吴岚要脸,她不要。   “那二位需要休整一番吗?旁边就有一家客栈。”   县令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俩这一身了,泛着淡淡雨水味儿,又脏又臭。   “不需要,等高大人来再说。”她现在除了高秀泯谁也不信。   县令嗯了一声,转身瞥了两边儿几眼,不耐的挥挥手:   “散了散了!推着你们的粮食赶紧回去!”   众人情绪退去逐渐恢复平常,个个儿拖家带口找自家的推车往回走。   人潮散开,陆灵趴在阿鹤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去那边儿小摊上坐着吧,我饿了。”   “好。”   那小摊老板并不嫌弃二人,反而颇为热情的盛了两大碗馄饨端上来。   “原来我们之前都误会陆小姐了,还以为陆家也要跟着做那黑心商家呢,这顿饭陆小姐不用给钱了,我请你们吃。”   陆灵望着那两碗馄饨微微一笑,从筷笼里抽-出两双筷子分开。   “谢谢老板。”   现下正值粮食缺少期,两碗馄饨可以说是普通人家能给予的最大善意了。   这几日在山里不是果子就是糖,吃的她嘴里干巴巴的,谁能不爱美食?   县令叹口气,跟着坐在另一张桌子边儿上,扇着衣袖缓解热气。   阿鹤边吃边盯着县令,眼里不时放出阵阵冷箭,只要他转过来看陆灵就如狼似虎的看回去,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   县令:“......”   我不看了还不行。   陆灵背对着县令倒是没察觉,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二人吃完便坐着发呆,一直等到日渐西斜,两列禁军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陆灵看着小小饭摊被围的水泄不通,刀剑盔甲泛着森森寒意排在街道两侧,一辆朴素简单的马车匆匆驶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一旁的县令连忙起身上前抱拳鞠躬。   “下官见过高大人。”   车帘“唰”的一下被快速掀起,高秀泯清冷的面容竟沾着一分急色,大红官袍衬着针脚整齐的黑蟒刺绣,一手撩起官袍黑靴踩上矮凳,在侍从的搀扶下下车。   “大人不必多礼。”说完直截了当的看向陆灵他们:“陆小姐。”   在看到阿鹤一身的伤和绵软无力的左腕时眉头微皱。   阿鹤双眼一眯,注意力立马转到高秀泯身上,余光不由自主看向陆灵。   陆灵微微一笑颔首:“高大人。”   “你们这......”高秀泯来之前知道他们定是经历了一番生死才活下来,但没想到会这般狼狈。   “蓬头垢面的惊扰到大人了,我二人这就去客栈收拾。”   高秀泯看到他俩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抬手轻挥,仆从便去安排事宜。   “陆昊如何了?”她轻声问道。   “令弟平安无事,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他没说的是陆昊救出来时右臂全是伤痕且骨折严重,短期内是拿不了笔,进食须得依靠旁人。   一个文官右手被那般折磨,摆明了是要剥夺他的天赋、毁了他的锦绣前程,可见恨意十足。   可这些跟陆灵他俩受的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   “如此便好。”   进了客栈陆灵在两名女子的服侍下沐浴换衣,恢复了往日风采,坐在四角方桌边撑头闭目养神,烛光暖暖洒在她白袍上,不知不觉便陷入浅睡。   阿鹤推开门时一眼看到她眉宇间微不可察的烦郁,房间里都是陆灵淡淡的呼吸,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走至她对面坐下,眸色暗淡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焰,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门扣扣作响。   “方便进去吗陆小姐?”   陆灵睁开双眼坐直身子:“请进。”   高秀泯踏着烛光而进,阿鹤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又毫无波澜的收回,只是起身走到陆灵身旁,与她同坐一张长凳。   白黑宽袍大袖似水荡在一块儿,紧紧挨着。   高秀泯上前坐在二人对面。   “前几日我的人进不了城,昨晚连夜紧急奔丧上报朝廷,今儿早他们刚进城,这会儿画和信应是已经送到了圣上手里,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陆灵这才长舒一口气,只要能传出去就好。   “多谢高大人,此恩陆灵没齿难忘、涌泉相报。”   高秀泯却轻轻摇头:“举手之劳而已,抵不上当年令尊帮我的万分之一。”   阿鹤默不吭声的坐在边儿上,情绪却比以往都要低沉,黑色宽袖底下的手指捏的发白,羽睫微颤,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叫阿鹤的真是上京哪位高官的儿子?”   “谁知道呢,不过要真是的话陆小姐可就捡了大便宜了。”   “嘁,他若真是高官的儿子这俩人迟早得分开,你见过有哪位高官的儿子倒插门儿给人做赘婿的?说不定还得给陆家治罪,毕竟差点儿把人害死。”   “唉,就是可怜了陆小姐,好不容易寻的如意郎君这就没了。”   “这有什么的,我听说陆小姐看上了高大人,等跟这个分开了说不定高大人就是下一个陆府赘婿……”   话虽然听不全懂,但抓住了重点:肖不要他了,要把他送给别人,肖还要跟那个高大人在一起。   心脏钝痛越发剧烈,眼前事物无限放大,只余一片火红。   “陆小姐今后有何打算?”高秀泯凝眉问道。   陆灵有一瞬间的失神沉默,随后神色淡然的拂了两下衣袖轻笑道:“日子不过是回归正轨罢了,何来打算一说。”   他们都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只不过时间早晚问题。   高秀泯继续说道:   “如果往后他们还逼婚于你,我可以帮……”   “哐啷”!   黑白水袍摩擦分开,两人同时看向阿鹤,只见他站在原地眼眶猩红,俊朗眉眼间皆是拼命压抑的起伏,面如冰霜,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高秀泯,含着尖锐锋利的冰刺。   陆灵蹙起眉头,抬手拉他衣袖:“怎么了?”   阿鹤不言不语的继续盯着高秀泯,眼珠越发赤红。 第33章 姑爷被官兵带走了(双更……   黑色袍子衬得阿鹤面色在明黄烛光下有些恐怖,陆灵见他不太对劲,连忙转头对高秀泯说道:   “谢谢高大人,您先回去休息……”   话还未说完,一道冷如冰雪的声音打断了她:“高大人要如何帮?”   阿鹤居高临下的盯着高秀泯,仿佛要把对面的人戳出几个窟窿眼儿来。   高秀泯为之一愣,这是阿鹤第一次跟自己说话,为何他有一种被嗜血野兽盯上且坠入冰窟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看向陆灵,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陆灵也从未见过这般咄咄逼人的阿鹤,下意识伸手拽上他宽袖,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阿鹤低头对上她,搭在桌角的右手死死扣住桌底,宽袖下的胳膊隐隐暴起青筋,唇色惨白微微颤动。   “他要怎么帮肖?”   语气不同前一句的冰冷,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是像他一样每日抱着肖上下吗?还是说挡在肖的面前保护她?每晚都要像他这般跟肖睡在一起吗?   是了,肖的腿被打了一鞭,是他没用没护好肖。   可是一想到肖和高大人在一起的画面,肖还会摸高大人的脑袋,他就觉得无比刺眼,心脏也阵阵揪痛。   陆灵抬手捏上眉间,沉默片刻便对高秀泯道歉:“对不起高大人今晚让您见笑受惊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点事要处理,您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给您答复。”   高秀泯以为他俩早就商量好了,如今看阿鹤的反应他好像什么都不知。眸中划过了然,不过还是礼貌的点点头:   “如此我就先走了,祝二位好梦。”   阿鹤抬头冷冷的死盯他起身离开,直至房门隔住二人再也瞧不见。   “你怎么了?可是还记着你的长命锁?”   陆灵倒杯凉茶推到阿鹤面前,拿起桌上的团扇给他扇风,带着烛焰也晃了起来。   阿鹤目光微闪,收敛周身寒意,默不吭声的坐下,长眸望着面前的茶杯,目不斜视,像个只会眨眼的傀儡。   风荡起他鬓边发丝,随着陆灵的动作一起一落,反复循环。   “长命锁很快就会还给你,莫要着急才是。”   她以为阿鹤是因为长命锁的事才对高秀泯有如此大的敌意。   阿鹤漆黑的眼珠微微转动,偏头对上陆灵:   “长命锁给他,我不要了。”   疑惑浮上心头,陆灵有些错愕,手中动作也慢慢停下来,一手搭上他肩膀。   “为什么?那是你的……”   阿鹤第一次打断她说话,眼神执拗的望着她,语气诚恳:   “锁给他,我们回家。”   说着快速拿过陆灵手里的团扇撂在桌上,却因没控制住力道团扇直接摔飞出去,扇柄“宕”的一下扣在地板,连带着一起摔在地的还有一块儿零碎桌角,一扇一木孤零零的躺在阴影中。   陆灵还未来得及问缘由,阿鹤直接弯腰,右臂穿过她腿弯悬空将她抱起,一脚踢开长凳,划过地板发出尖锐的刺啦响。   陆灵眼睁睁看着下摆裙衫和脚尖腾空旋转半圈儿,险些将白烛吹灭。   阿鹤抱着她往门口走去,步伐有些急促,黑靴踩上地板咚咚作响,与嘈急的鼓声有几分相似。   “不是…你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想回家?”陆灵不懂,长命锁都不要了就想回家?   走至门口时阿鹤骤然停下,如水袍角荡漾两波直直垂下,无一丝皱褶。   视线由紧闭的门悠悠锁向陆灵。   逆着亮光陆灵看不大清阿鹤的面容,但那双黑如深夜的眼睛里竟然隐隐藏着那么点儿期盼,透露着一丝微光。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了有次侍卫拉他去沐浴,当时阿鹤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原来当时是在求救或者希望她做些什么。   二人对视半晌相顾无言,阿鹤攥紧的右掌渐渐松开,长睫忽闪,眼中亮光逐渐消失。   原来肖真的不要他了,连带自己回家都不愿了。   他侧过身子,将陆灵往前挪了挪,右手够上门框,想要拉开大门。   “哐”!   陆灵一把摁住门板,抵住不让他打开。   阿鹤薄唇微张,眼底染上慌乱,不知所措的念着她的名字:“肖……”   “要回家也不是现在回,明天一早再走。”   这更深露重的,又不是逃命,这么急作甚。   于是肉眼可见的,阿鹤慢慢咧开嘴,眼尾眉宇皆是欣喜,像收到了糖喜悦至极的孩子。   “好。”太好了,肖还愿意带他回家。   抱着陆灵转身轻快的走向桌旁,弯腰将她放在凳子上坐好。   长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至右侧胸膛前,束发玉冠垂下的黑色细长锦缎也跟着混入其中,烛光照耀下的他嘴角含笑,连着五官都柔和起来。   欲起身时余光瞥到那把孤零零的团扇,退后两步单膝蹲下,长指一勾,扇柄便在手心待着。   陆灵等人站起才看到他白皙俊朗的脸上都是笑意,墨玉眸子与背后窗户的星星银河交相辉映。   阿鹤将团扇放在桌上,开心的坐在她旁边,端起那杯凉茶搭上嘴唇。   “咕咚”。   锋利的喉结随着水流进喉咙滑动。   她猛的撤回目光转头,眼睛对着正前方眨了眨,伸手拍上有些粉的脸颊。   要命,果然不能晚上看人。   “肖也喝!”   阿鹤递上茶杯,陆灵下意识垂眸,在满满当当的一杯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明天…回了陆府我好好陪你玩儿几日可好?”   阿鹤重重的点点头,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白。   “小白。”   她笑着欲抚上阿鹤脑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于半空中转了方向,素手撩起泼墨长发,滑过肩膀拢到身后。   “以后可莫要这样,在外人面前算是衣冠不整的。”   “好。”   “还有你这左手,安心养着不能动,等它好了才可以。”   “好。”   “指甲长了明天给你修修。”   “好。”   ……   陆灵絮絮叨叨的嘱咐着一些大小事宜,但当说到一半儿时就停了下来。   她说这些做什么,等阿鹤回了上京自然会有父母亲人疼爱,不过是些多余的废话罢了。   “睡吧,明日早早起来回陆府。”   阿鹤点点头,抱起她向床铺走去,不过这次却只是放下她就起身。   “我叫人。”   肖不想让他看见,那他就不看。   陆灵望着那黑色身影走向门口,缓缓闭眼。   那两名女子进来服侍她歇息,待她盖好被子便退了出去。   门吱悠两声打开又关上,阿鹤走到屋子中央原地转了一圈儿。   没有被褥也行,地板比石头软多了。   这样想着便往床边走了两步,想要直接睡在地板上。   “上来吧。”陆灵轻声说道,顺势往里挪了挪。   阿鹤眨巴两下眼,手搭上腰封,缓缓解开,将衣袍全部挂在屏风上,穿着黑色丝绸中衣。   “蜡烛灭了吧。”   他低嗯一声,手收回走去桌边,弯腰低至离白烛两拳远,“呼”的一下吹灭。   陆灵平躺闭眼,听着身旁传来OO@@的声音,一团热源挨上自己肩膀。   这几日在山中两人都一同睡在石头上,和衣而睡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如今也不别扭。   寂静弥漫在黑暗中,阿鹤盯着床框发呆。   “你为什么想要回陆家?”她突然出声问道。   “肖在。”阿鹤回答的简洁又迅速,脱口而出。   “你想见你爹娘吗?想知道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吗?”她依旧闭眼。   爹娘这两个字对阿鹤来说很是陌生,但他知道是何意思。   沉默半晌后他轻轻点头:“想。”   跟狼兄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很羡慕,狼兄有阿爹阿娘,他却没有,虽然它们对自己宛如亲子一般,但心底的那份渴望和失落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   寄人篱下哪能比得过在自己家的有恃无恐。   陆灵语气轻快略显俏皮的说道:   “好啊,那我告诉阿鹤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你爹娘了哦。”   阿鹤蓦然转头,双目亮晶晶的望着她:“真的?”   她无声笑了笑:“真的。”   身边儿人极为兴奋的侧过身,脑袋枕在枕头上,目光灼灼。   “肖从不骗我,肯定是真的。”   “你……”话还未说完陆灵就愣住了,猛的睁开眼,瞳孔颤抖。   锁骨处横搭着一只炽热的手臂,耳边是零碎的发丝和冰凉额头,脖颈间湿热的触感一下又一下,舐过如玉的肌肤,舐过热流的血管,舐过心底悄然绽放的悸动。   “肖……”   低语间唇瓣擦过波动的血管,陆灵紧闭上眼双手瞬间抓紧被子,指甲划过锦被刺啦一声转瞬即逝,却在安静的黑夜里尤为明显。   阿鹤紧紧圈住她,脑袋埋在她脖间呼吸,高挺鼻梁似有若无的蹭过肌肤。   “肖,肖……”   他像是叫不够似的,嘴角含笑,一声又一声呢喃细语、不知疲倦的叫着陆灵,胸腔都是溢出来的喜悦与满足。   太好了,他能见到爹娘了,肖总是能给他惊喜,对他总是这么好。他的爹娘一定也会喜欢肖的。   脖间湿热触感消失,陆灵渐渐松开被子,但双眼依旧闭着,两人就这么保持这个姿势没动,不一会儿阿鹤就睡着了,嘴角上扬的睡着了。   她悠悠睁眼,垂眼看向胸前黑乎乎的脑袋,以及禁锢住自己动不得的有力双臂,默默抬手轻摸两下阿鹤头发。   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缩回手臂重新闭眼。   夜里很是闷热,睡梦中陆灵不自觉的往床里侧缩,可每次刚凉快没几瞬又是一团热源贴上自己,直至退无可退,挨上光溜溜的墙壁,一晚上睡的是极其不踏实。   隔日醒来她一脸疲倦,反倒是阿鹤如沐春风,二人形成了极大反差。   高秀泯见到他俩时还愣了一瞬。   “二位这是……”   陆灵窝在阿鹤怀里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说道:“我们今日便回陆府了,刚差人雇了马车,高大人您怎么说?”   “与陆小姐一同回去。”圣上估摸着还要他彻查阿鹤的事,短期内是走不了。   她点点头,高秀泯一起的话这心能安下一半儿多。   陆灵没提昨晚的事,高秀泯也聪明的不提,想是有些事她并未给阿鹤说,他也插不得手。有些话有些事还得他们自己解决,他只需等将阿鹤这个案件查清,再与陆灵商讨合作即可。   阿鹤瞅着他俩的互动没说话,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些许不开心,随后抱着她往马车那边儿走去,擦肩而过高秀泯时用余光凉凉的瞥了他一眼。   高秀泯却一脸茫然,不知道阿鹤这莫名的敌意是从哪儿来的。   好奇的跟着转身望去,就见阿鹤抱着人上了马车,只余一片袍角。   陆灵一上车便昏昏欲睡,二人相对而坐,她脑袋靠在车壁上左摇右晃,却因为天气燥热怎么都浑身难受。   悠然睁眼对上一双清澈凤眸,没由来的心底又升起一股烦郁。   “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阿鹤呆呆说道:“怕肖磕着头。”   要讲的重话瞬间憋回肚子里,她望着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闭眼转头。   可换来的却是心情愈发焦躁沉闷,脑袋发胀仿佛要裂开了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烦!   为什么一看到阿鹤心里就欢呼雀跃,为什么一想到他要离开自己就很难受,为什么恨自己不是一个健康完整的女子。   这种生活她过了十几年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为什么此时会冒出这种想法?   陆灵忍不住将头转的更远,整个上半身都侧了过去,阻隔住阿鹤看她的视线。   烦躁的捂住胸口,搅乱一池春水。   阿鹤奇怪她的行为,干脆歪着脑袋继续看她。   她拼命想忽视黏在身上的牛皮糖,却因为过于灼热根本做不到装看不见。   最终郁闷的说道:   “既然你挺闲的,就将前段时间教你的一篇诗经背一遍。”   这话一出阿鹤立马抬手打了个哈欠,随之抱起双臂放在胸前,脑袋悠悠靠在车壁上,黑色玉冠随着他的动作微动,嘴里假装喃喃自语:   “我也困了肖。”   Ding ding   让他背那劳什子诗经还不如搬石头来的实在。   陆灵终于得以安宁,刚才混乱的思绪却如水一般平静下来,再无波澜。   等他走了一切就会回到正轨,不管是烦恼还是愉悦,都会随风而散。   这般想着心也静了下来,烦躁和悸动的情愫骤然消失不见,慢慢也靠着睡着了。   队伍摇摇晃晃的缓慢前进着,高秀泯的车打前陆灵他们紧随其后,森严的军队将两辆马车护的密不透风,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阿鹤等她睡着便睁开眼,随后悄咪咪的起身坐到陆灵旁边,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候伸臂接住,将人轻轻放在自己双腿上,拿起一边的团扇悠悠扇风。   回到陆府时已经黄昏,阿鹤本不想叫醒她,哪知车队刚停下外面就传来哭天喊地的嚎叫。   “快快灵儿回来了!灵儿没死真的是太好了!伯母想你想的茶饭不思眼睛都哭肿了……”   陆灵一醒来耳边就是大夫人那尖锐无比的嗓门儿,蹙眉抬手揉眼睛,当手腕触到一片如水绸缎时顿了顿。   她怎么睡在阿鹤腿上?   “肖醒了。”   往上看,是如玉下巴和俊朗五官。   默默坐起来,听着车外的狼嚎鬼叫只觉心烦。   “灵儿,快让伯母好好儿看看你……”   车帘被人迅速扯开,陆灵对上大夫人“泪眼婆娑”的双眼,咧嘴一笑:   “伯母,我们回来了。”   阿鹤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冷光,就是她,害得肖不能站起来。   大夫人神情激动,眼眶里都是溢出来的狂喜。太好了陆灵真的没死,陆家家产也不用充公了!   陆灵不过刚眨眼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阿鹤抱着她弯腰下了马车,抬眼望去眼中都是一片冷意。   陆府这片地方上上下下站满了人,站在最前的还是陆昊跟陆书峰,而他们身后竟然站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捏着帕子哭的我见犹怜,不用想都是陆书峰的小妾们。   但这些人中唯独没有吴岚。   大夫人欲扑上前,阿鹤抱着陆灵巧妙躲过那双“毒爪”,冷眼相看。   陆书峰眼底划过憎恨,但很快就掩饰起来,面部挂上微笑,抱拳鞠躬迎接刚下车的高秀泯,张口就是寒暄。   “高大人辛苦了,为了灵儿这般四处奔波……”   陆灵脆声喊道:“舟车劳顿一日了,快请高大人进府休息,再让厨房做些饭菜给诸位将士大人们送去。”   大夫人面上笑容都快挂不住了,这是完全把她当空气了!   但又只能生生忍着。   “回家了相公。”她轻轻拍了两下阿鹤肩膀,笑道。   阿鹤旁若无人的越过大夫人,从高秀泯和陆书峰之间穿过。陆灵看了一眼右臂缠满纱布的陆昊,身子单薄唇色有些发白。   “阿昊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有伯父看着。”   陆书峰为了巴结高秀泯真是连人都不当了,陆昊的伤都重成那样了还让他跟着出来。   陆昊礼貌颔首:“多谢阿姐关心。”   但身子却未挪动一下。   她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好话不多说。   阿鹤见她说完径直上了台阶,那些小妾下人纷纷让路,二人畅通无阻的回了小院儿。   柳眉与吴妈早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他们了,一看到他俩的身影就欣喜的叫起来。   “小姐姑爷回来了!”   再次听到柳眉的声音陆灵只觉得恍如隔世,待站在她俩面前时吴妈颤抖着身子从板凳上站起来,面容憔悴仿若老了十岁,拄着拐杖不住点头。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鼻头微酸,松开阿鹤脖子张开双臂:“吴妈抱抱~”   吴妈苍老的眼睛涌上泪光,探出身子与她虚虚一抱。   柳眉从屋里推着轮椅一蹦一跳的出来:“小姐快坐下。”   阿鹤将她放下,柳眉想要推着轮椅进去,却被阿鹤抢先一步。   她愣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如月如华的背影,与吴妈偷笑对视。   进屋收拾妥当柳眉就递上几封信:“汴州送来的信。”   陆灵接过来一张张往过看,都是汇报米铺状况的,问那些存粮该怎么办。   “让时伯伯他们把米粮分批运到各个洲城,米价恢复到以前的水准,再低上三文钱,不要管陆书峰他们,有人阻拦就说是我的命令。”   “是。”   说完又觉得不够完善,于是又补上一句:“低价只卖给普通百姓,且不允许大家疯抢存粮,要保证每个人饿不死。”   特殊时期不能让大家屯粮,可能这家多买两袋大米,最后面就有人买不到吃不上饭而被活活饿死。   至于有钱人家,他们从不缺米粮,只会低价买回然后再高价卖给百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吩咐完后抬头看向边儿上的阿鹤,想起他的要求来。   “带吴妈回去休息,再吩咐人把小白拉过来。”   不一会儿屋外响起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随后一大团白如雪的影子冲进屋子,陆灵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扑进一坨重物,连带着轮椅都往后撞了几步。   “……”   阿鹤紧锁眉头,撩起宽袖右手一把将陆灵怀里的“东西”前腿提溜起来,随后走向门口,将它放在地上,高大挺拔的身影居高临下的望着它。   “出去。”   小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懵的蹲在门口,抬起前爪就要搭上阿鹤的袍角。   陆灵缠了一身的狗毛正难受,死活拍不掉,只好看向门口的罪魁祸首。哪知刚抬头一人一狗就给了她一个大大惊喜。   小白要进门,阿鹤挡着不让它进,躲来躲去之际阿鹤干脆一把抓住门,然后……   “嘭”!   门板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在空中晃荡着。   “……”   她紧了紧拳头,这才刚回来就拆家!   “都给我在院子里罚站!!”   阿鹤转身望她,漂亮眼睛里满是无辜。   他也没想到这门这么不经折腾,不过才一半力气就成这样了。   陆灵气的脑袋发胀,胳膊撑住额头闭眼吸气。隔了半晌才好声没好气的开口:   “烧水沐浴,换衣服。”   “是。”   她这一身的狗毛不好好洗洗是去不掉的。   阿鹤缩着脑袋把门打开,然后拖着门口的小白一起到树底下,一人一狗并排蹲在一块儿愣怔发呆。   她在偏房沐浴,屋外已经天黑,待准备穿衣服时柳眉急匆匆的走进来。   “姑爷被一群官兵带走了小姐。” 第34章 和离书。(修捉虫)   陆灵心头狂跳两下,未擦干的手一把抓住柳眉的衣袖,美目里尽是深不见底的慌乱:“你说什么?!”   “刚才一群官兵老爷闯进我们院里,二话不说直奔姑爷,姑爷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点了穴道昏睡过去,现下人已经被拖走了。”   柳眉着急忙慌的拿毛巾给她擦身子,示意几个丫鬟一起上来。   陆灵心下一空,抓着柳眉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六神无主的愣在凳子上喘气,珀色眸子逐渐失神,两只手不知所措的在空中划拉两下,想要抓住什么稳住心神,却只有茫茫一团水汽从指缝溜走。   为什么一切会这么突然?   “快点。”她轻声说道,目光直愣愣的盯着桌上的蜡烛,水珠热气钻进胸腔激满心脏,仿佛要活生生憋开似的。   丫鬟慌张的穿好衣服绣鞋扶她坐上轮椅,出去后走到偏房门口,院子被主屋偏房的残烛照亮些许,陆灵一眼往树底下瞧去,空荡荡的只有小白蹲在那儿。   “阿鹤?”   寂静的院内无人应答,柳眉她们站在身后惴惴不安,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去找高大人问问怎么回事。”她神情淡然的说道,眼里看不出悲喜。   柳眉瞥向她死扣住轮椅导致骨节突起的手,暗自叹口气。   “是。”   因着门槛儿的缘由,她被两个丫鬟扶起来,又把轮椅抬出去才可以,丫鬟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生疏,一个不注意就将人从手中滑出去。   “小姐!”   陆灵双腿直愣愣的弯曲滑落在地,带着半边身子都瘫倒,身旁另一个丫鬟也差点儿摔倒。还好那丫鬟硬生生撑住了,这才不至于压到她身上。   手忙脚乱的将人拉起来坐上轮椅,那两个丫鬟怯生生的偷瞄陆灵,手指不自觉搅在一起,等待着下达命令处罚。   “推我去高大人那边。”   可她连衣服上的灰尘都未拍打,也未说多余的话。   丫鬟颤巍巍的搭上轮椅,刚准备推她走,轮椅上的人就厉声喝道:“动作快点!”   “是!”   急急忙忙的推着轮椅往出走,陆灵眼珠不动的盯着前方,心底涌起无限害怕。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们刚刚还在吵架,他们留给彼此最后的记忆不应该是吵架这件事,再怎么都不该是吵架。   整座陆府灯火通明,可这一路上却没几个下人,陆灵死攥着扶手,昏暗火光下并无人注意半截儿透明指甲飘到了石板上,被几双鞋子踩踏过后便寻不见踪影。   “小姐!”   她回过神往声源看去,柳眉正从游廊尽头往过跑,脸颊通红满身热汗。   “小姐!高大人说姑爷已经被带离陆府了!”   “嘣”!   陆灵心中那根儿紧绷的琴弦彻底断了。   轮椅还在丫鬟的推动下往前走,她却停在了黄昏时阿鹤委屈巴巴蹲在树下的那个场景。   原来那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回去。”她轻声说道。   丫鬟随之一愣慢下动作,柳眉喘着气跑到陆灵身后,给她们使使眼色,转过轮椅推着往回走。   一路上没人敢发出声音,安安静静的回了小院儿。   那被阿鹤暴力破坏的门还危险的半挂在门框上轻晃,经过时陆灵眼尾扫向它,不过很快就收回。   待将闲杂人等都关在门外,柳眉才慢慢开始说。   “高大人说姑爷是……是长公主的儿子,说明日一早他们要过来收和离书,还请小姐提前写好,还说陆府已经被重兵围守,小姐无处可逃……”   越说到后面柳眉声音越小,直至完全无声。   陆灵望着窗框那边儿发愣,隔了半晌才出声:“嗯,你出去吧。”   “小姐……”柳眉低声喊了一句,见她无动于衷,只好按下心中的担忧,悄悄退出去。   转着轮椅走到窗边,抬头观望。   浓稠夜色下的月亮又圆又亮,如此美月,他若看见了应是极其高兴的吧。   目光转向墙边放花瓶的凳子,胳膊搭在窗框上弯腰枕着,修长洁白的脖颈露出,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个凳子。   “嗷呜……”   娇软女声回荡在屋内,却没了另一道兴奋低沉的嗷叫。   “嗷呜。”又是一声,等了许久迟迟没听到回应,陆灵颇为无趣的撇撇嘴。   “吱呀”,随后此起彼伏的喘气声由远及近,腿边冒出一团白影。   小白蹲在腿边歪头望着她,疯狂摇着尾巴。   陆灵微微一笑,单手枕着脑袋,腾出一只胳膊伸手摸上小白脑袋,表情温和:“罚站是不是很难受?对不起,以后不会罚你了。”   “汪!”小白对着她叫了一声,当看到天空的月亮时竟然也发出了嗷呜叫声。   一滴水珠无声掉在地板上迅速蒸发,陆灵垂眸望它喃喃自语。   “我不该凶他的,我也不该去沐浴的,我明明知道他这几日要走为什么还要凶他,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脾气老是凶他……”   “他跟我在一起时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反而水深火热差点儿丢了性命,我就是个灾星,我害死了阿娘害死了阿爹,连无辜的他都卷了进来…”   “我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他是长公主的儿子……”   长公主的儿子被她连哄带骗的做了陆府赘婿,这传出去皇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陆家往好听了说是皇商,但实际上还是商贾之家,是上京那些贵人最瞧不起的、满身铜臭味儿最低贱的商人。   “我还没帮他修剪指甲,我甚至都没跟他好好道别,我甚至都没跟他说声对不起。”   地板砸开越来越多的水珠,小白歪歪头仰望着她。   陆灵嗓音抽抽噎噎,最终收回手脑袋埋在臂间大声哭泣,泪珠大颗大颗的砸在膝盖处的衣袍,哭的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那怎么能是最后一次,我…我们最后一面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以为我能承受得了的,但是现在为什么好想他,我好想他啊小白,我好想阿鹤,可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   柳眉在屋外默默叹气,小姐姑爷还真是坎坷。   哭声约摸有一个多时辰才逐渐停下,陆灵精疲力尽的趴在窗框上,身子还随着抽泣微微耸动,腿边小白在亲昵的蹭着她,想要借此安慰。   脖颈脸颊全是湿泪,连着上半身既闷又热,她取出腰间的帕子缓缓擦拭,一双美目红的没法儿看。   “洗漱就寝。”声音很是沙哑。   院内一群丫鬟早就端着脸盆什么的候着了,待收到柳眉示意连忙鱼贯而入。   柳眉瞅着陆灵的模样真是心疼得紧。   “给小姐拿两个热鸡蛋敷一敷吧,不然明儿早上怕是要肿。”   她面无表情的低嗯一声,任着丫鬟给她净面,凉凉的水沾在眼窝上驱散几分热意和胀意。   “明日寻个木匠修门,再将床底的木板拆了,里面的东西也处理掉。”   “是。”   待收拾妥当睡到床上已经夜很深了,柳眉一直守在门外不敢离开,生怕陆灵有什么想不开的,隔一会儿就要仔细听一下。   所幸是后半夜都很安静,并无声音。   不过天刚露出鱼肚白屋里就传出声音了。   “柳眉,洗漱研墨。”   铜镜里的女子肤若凝脂顾盼生辉,即使双眼微红也并不破坏美感,反而增加了一股别有风味的柔弱风,想让人将她藏起好生护住。   陆灵上完脂粉便去书桌前,目光划过笔架上的两根毛笔时微微闪动,抬手拿了其中一根,提笔行云流水。   “与相公阿鹤本萍水相逢因缘结亲,今因夫妻缘分已尽往事随风,愿相公和离之后平安喜乐、红袖添香,常有佳人作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庆宇三十八年六月十六日在此立誓,陆灵。”①   随意将笔搭在笔架上,她抬头再未多看一眼那纸。   “身子不适今日不宜见客,待会儿来人柳眉代我交给他。”   “是。”   余光瞥见柳眉的欲言又止,她微微蹙眉:“有话便说,做何吞吐之状。”   柳眉立马低头回答:“昨晚高大人还说了些许话,奴婢未来得及转告小姐。”   “说。”   等听完柳眉的话,她眉头蹙的更深。   高秀泯告诉她们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出家已有十几载,驸马是平阳侯府的侯爷陈仲夜,他们二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且从不参与党派斗争,做人行事颇为低调,在朝堂上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但昨晚来接阿鹤的不是皇上的人,也不是侯府的人。   多余的高秀泯也不方便透露,也就没说。   “高大人有无说过这批人是否可靠?”   “大人说可以相信,会把姑爷安全护送到上京。”   柳眉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噤声。   她这是给小姐伤口上撒盐呢。   陆灵抬眼看向屋外,语气颇为冷淡的说道:“既已和离,称呼便改了,我们都该尊称他一声世子。”   “是,奴婢知错。”   修门的人很快便来,她坐在院中望着墙头的鸟儿出神,待床底被解封时朝屋里看去。   “将屋里的瓷器都重新摆上,柜子里的衣服那矮桌那长靴,通通都处理掉。”   “是。”   院子叮叮咚咚响了快半个时辰,接近尾声时冲进两列着红盔长刀的禁卫军,整齐有序的一字排开,围住小院。   随后一周身泛着凛凛煞气的男子大步走进,步伐间透露出主人的豪放不羁与杀伐果断。   “陆小姐,本将如约来收和离书。”   柳眉连忙颔首行礼:   “将军稍等,奴婢这就去取。”   待柳眉进屋领头将军看向陆灵,上下打量着她。   这就是昨夜世子嘴里一直喊的女子?看起来除了一副绝色皮相并无其他特殊之处,眼神空洞双腿残疾,左右不过是个木头美人罢了,上京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陆灵不动如山的靠在轮椅上,并不在意那道肆意无礼的目光。   “将军,这是和离书,我们家小姐过后会澄清与世子殿下是假成亲,不会损坏世子名誉。”柳眉出来递上和离书,随后退在陆灵身后不作言语。   他接过粗略看了几眼便收了起来。   “那就麻烦陆小姐了,不过前尘往事需得忘记才是,殿下心怀慈悲,念在陆小姐救过世子的份儿上并未让世子写休书,愿陆小姐另觅良人喜结良缘,成亲当日必奉上礼,本将告辞。”   禁军来得快去得也快,陆灵嘴角却扯出一个古怪讽刺的笑。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另觅良人喜结良缘?她还有机会吗?   听着耳边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她笑着斜眼看向院门口,那领头的可不就是大夫人吗? 第35章 一个吻。   张芳带着人来势汹汹面色不善,一进院子便直奔陆灵那处,盛气凌人站在她面前俯视着,愤恨不已。   “灵儿哪里来的米粮,伯父伯母怎么不知道?”   陆灵云淡风轻的瞅着那没了半截儿指甲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说道:   “自然是陆家存的。”   “那为何不运回江南交给你伯父,他擅长经营定能让陆家回本儿。”   张芳的眼神都要喷出火来,没想到陆灵暗地里还有这么一手,他们真是小看了她!   “回本儿?”她抬起眼皮子直勾勾盯着上方的大夫人,目光犀利逼人:“伯母是忘了以前自己吃不上饭有多艰苦吗?还是舒坦日子过久了都忘了自己怎么进的陆家?!”   阿爹年轻时也是穷的吃不上饭,小小一块红薯带着母亲都能分三天吃,顿顿勒紧裤腰带忍受饥饿,从那时阿爹就发誓要让天下穷苦老百姓都能吃上大米不受饥饿,从一贫如洗白手起家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想到最后招牌却要毁在自家人手里。   那些陈年往事全是阿爹讲给她听的,每字每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张芳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立马稍瞬即逝,嗓门却更大声了:   “你年纪小不懂事,米铺的事还是你伯父决定比较好,时渊他们只听你的命令,你快些命他们停止售卖,将大米运回江南。”   陆灵心中突然升起疲惫和深深地无力感,她冷冷一笑:“不如家主之位也一并让给伯父吧,这偌大的陆家都给你们!钱钱钱!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知不知道你们差点儿杀了长公主的儿子?陆家很有可能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说来说去都是围绕一个钱字,挣了这么多的钱还不知足吗?非要逼得大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才甘心?   她已经没有阿爹了,不能让更多的孩子没有阿爹。   “那些米粮我是不会撤回江南的,价钱也不会涨,你们请自便。”   张芳没想到她会突然发脾气,平日性子是张扬了些,但从未这般大逆不道对长辈无礼,心里的火儿“蹭”一下就上来了。   猛地弯腰俯身逼近那双明亮又生气勃勃的眼睛,狠狠捏住白嫩下巴,语气狠厉:   “长公主的儿子又如何?世子又如何?你以为他现在能救得了你?你害得我儿子受尽折磨屈辱,你以为你能安稳度过余生?本来想让世清与你成婚好好待在陆府养着,如今却觉得那桥洞底下满身癞-子的乞丐也挺好!”   陆灵却收敛戾气挑眉一笑,笑吟吟的推开张芳的手,语气颇为轻快:“我就是嫁乞丐也比嫁给一个日日混窑子的烂人强,相信过不久张世清便要跟他的短命父亲一样,做那牡丹花下风流至死的色鬼了。”   张芳鼻间狠狠抽搐,她弟弟的死一直是家里避而不谈的污点,如今被陆灵大咧咧放到明面上嘲笑,自是气急败坏火冒三丈。   “这次即便是老爷饶过你,我也不会饶了你!”   她悠悠退开无所谓的靠在轮椅上,姿态慵懒:“可是再怎样,你们也动不了我一根头发。”   张芳站直身子甩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   柳眉忧心忡忡的上前询问:“小姐,您今日说的这些话只会惹怒大夫人。”   主要是陆灵今日过于反常,压根儿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她沉默着望向快收拾完毕的主屋,一切恢复的与以前一般无二。   “惹了便惹了吧,就算我不说这些她也会对付我。”   陆昊这件事他们定会算在自己头上,迟早会对自己下手,那她还不如当下出口恶气来的实在。   她在池州说的那些话不知朝堂上怎么看,宰相定会护住吴岚,至于保不保陆书峰,她不知道,也猜不透。   不保陆书峰最好,也省了她许多力气。   一个丫鬟从屋内抱着衣袍出来,走至门口时怀里却滑出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她好奇的咦了一声,弯腰拾起一看,竟是一个面具。   刚准备混在衣服里一起拿走,一只手拿走了它:   “面具给我,其余东西都拿走。”   丫鬟乖巧点头:“是,柳眉姐。”   中午用膳时陆灵没胃口,捏眉下意识说道:“都给姑爷吃。”   话音刚落整座院子是鬼一般的寂静,连个小虫的叫声都无,只有炙热凝住不动的空气。   她停下动作悠然睁眼,褐色眼珠盯着腕间那道淡青血路不语。   柳眉在背后拼命挥手让他们撤走。   谁知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碗筷给我。”   下人连忙递上,陆灵面无表情的一口一口吃着饭,直至一粒不剩。   “以后送一人份来。”   “是。”   午后她将自己独自关在屋内,抚着腿上的面具出神。   自己这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柳眉,出去逛街。”   又是一样的茶馆一样的位置,除了天没黑什么都没变。   街上两个孩童从糖铺子里刚出来,其中一个笑容灿烂的挑出一颗糖递给旁边那个。   “给你!”   女孩儿很是奇怪:“它们好贵的,你为什么要分给我吃?”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喜欢你呀,我只给你吃。”   陆灵脑中的茫茫白雾逐渐散开,露出一片内蕊凝珠荷香月色。   十指缓缓抓紧腿上的面具。   原来这是喜欢。   原来连小孩子都知道给喜欢的人糖吃。   她们一直在茶馆待到深夜,直至街道上空无一人才往回走。   “卸妆就寝。”   柳眉帮陆灵卸掉脸上的脂粉,端着脸盆走出去。她靠在轮椅上假寐。   突然院中一阵乒乒乓乓声,听着像是脸盆摔到地上了,她微微蹙眉:“怎么了?”   刚睁眼柳眉就神色激动的跑进来,嘴里语无伦次的大喊着:   “小、小姐!姑、世、世子回来了!”   陆灵呼吸下意识一滞,身子立马前倾探出脖子,结果柳眉直接兴冲冲的跑过来推着她走到门口。   “快看小姐!”   借着皎白月光和走廊房檐下的亮光,她看清了心心念念的那人。   他披星戴月的站在院中,大口喘着粗气,风华之姿不在,黑色丝绸中衣松松垮垮,乌发湿乱,白皙面容沾着东一坨西一坨的脏灰,下巴上是已经凝固的鲜血,身上竟还挂着一根粗-长无比的麻绳。   阿鹤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眸骤然亮起,光脚从青石地板快速跑到她面前蹲下,伸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裙。   “肖听我说,不是我自己跑的......”   陆灵抬眼看向他踏过的地板,是一个个血脚印。   胸腔顿时喷涌无限热流,颤抖着帮他扯着身上的麻绳,嗓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   阿鹤白皙的脖颈被麻绳磨的满是血痕,可见挣扎的时候有多用力。   双目顿时染上朦胧雾气,她抚摸上那乌兮兮的面颊,将脏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出口竟已哽不成声,眼泪随着话语一起落地。   阿鹤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他们坏,不让我见肖,我硬跑出来的。”   那群人日夜把他守着,自己昨晚本来就能逃出来的,只是不小心被抓住了。   直到今日白天才将他送上马车,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他假装顺从在房间里睡觉才得了机会跑出来。   陆灵只是疯狂掉着泪珠子,双手捧住阿鹤脸颊,额头抵上他的,秀美瑶鼻蹭上他的高挺鼻梁,近的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与瞳孔纹路,热气萦绕。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   怎么会有人傻到受了一身的伤就只是为了跑回来找她,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解释不是他自己主动跑的。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肖不哭......”   鼻间亲昵的蹭在一起,两人呼吸紊乱相互缠绕,阿鹤感受到她的热泪和悲伤,不自觉的想伸手给她擦泪,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还要我吗?”   她猛的停下抽泣,美眸直直盯着阿鹤,亮的惊人,目光顺着鼻梁往下,突然低头碰上那冰凉的唇。   阿鹤整个人愣在原地,瞳孔蓦然瑟缩,漂亮的睫毛上下闪着,抬起的右臂停在半空中,指尖颤动,他清楚的听到了彼此砰砰的心跳声。   肖好甜,但是......   “肖,我脏......”   纵使有万般不舍唇间香甜,脑袋也不住的往后缩。   他现在太脏了,肖爱干净。   陆灵抱住阿鹤脖子不让他往后缩,靠在他胸前,话语间都是哭腔:   “你不脏,脏的是他们......”   她就该把阿鹤送回山林里,那里天高海阔无束无缚,没有尔虞我诈,自由快乐才是他应该过得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受尽苦难。   阿鹤不知所措的僵着身子,胸前中衣一点点变湿。   肖哭的这么伤心,他该怎么安慰?   犹豫片刻,手掌移向脖间,轻柔抚摸上青丝,一下又一下。   “肖不哭。”   陆灵感受到头顶的温热,不自觉眼泪流的更厉害了。真正的傻子是她才对,为什么要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双臂紧紧抱住阿鹤,哽哽不断的说着迟来的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老是凶你,也不该让你罚站,你是除了阿爹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我之前不该对你那么差的,对不起……”   阿鹤轻轻拍着她,嗓音清冽如水的低声哄道:“肖对我很好,一点也不凶,不是说找到我阿爹了吗,我把阿爹分给肖。”   她顿时埋进阿鹤怀里,闷闷的说道:“阿爹不能分的,爱也不能分,那是你阿爹,我不能跟你抢。”   爱?这是阿鹤第一次听见这个字,什么是爱?   “小姐,郎中来了!”柳眉扯着嗓子在院门口大喊,原是她刚才看到阿鹤的伤便抢先去叫郎中了。   陆灵从他怀里坐起,迅速擦干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说道:“先给你上药。”   她不管那群禁军何时来又会怎样对待陆家,她只想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人。 第36章 这是吻。   室内既闷又热,阿鹤脖子涂抹完药膏,长发恢复往日整齐干净的模样,乖巧安静的坐在凳上,视线紧锁陆灵。看她卷起袖子一双玉手在盆内撩拨清水,拧干毛巾,覆上自己脸颊。   “等下马上就干净了。”   血色玉镯在他眼前晃啊晃,衬得陆灵白皙手腕更加冰肌玉骨。   那灵动双眼里都是他的面容,都被他的身影所占据。   就这样,他就觉得很是欢喜满足。   陆灵仔细认真的帮阿鹤净面,一点点擦去那些污垢血迹,露出白皙俊俏的面庞。   “每次见到你都受伤这般重,什么时候能完完整整的是个全乎人。”   带他回家那日便浑身是鞭伤,接着手腕骨折,再是自个儿跑了又脏兮兮的回来…后面也是如此,就没有一次是完好无缺的。   “我伤好得快,肖不担心。”   阿鹤眸光灼灼的望着她,右手抓着雪白裙袍不愿松手,仿佛一松开陆灵就会消失不见。   下意识就要开口说他,却又不自觉放柔了语气:   “你就算是个铁人也不能这么造自己,这伤你爹娘看见了得心疼死。”   “那肖心疼吗?”阿鹤突然问道。   陆灵擦拭的动作一顿,缓缓低头将毛巾放进盆里,手指慢慢展开将它浸湿清洗,盆中溅起点点水花。   沉默半晌后小声说道:   “我自然也是心疼的。”   阿鹤顿时眉眼弯弯染上喜悦:“那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虽然他很喜欢肖照顾自己,但不能让肖心疼难受。   沾满血的脚已经被清理干净,郎中蹲在地上处理伤口,陆灵探出身子弯腰跟着一起看,秀眉紧蹙红唇抿住。   那盆底的一颗颗小小碎石子混着血在清水中荡漾散开,她抬头望向阿鹤。   “跑这么久怎么不清理掉那些石子?你是感觉不到疼吗?”   阿鹤搓着她的裙角支支吾吾的开口说道:“我怕他们追上来把我抓回去。”   “……”   她重新低头看郎中包扎伤口,瞳孔失去焦点眸光闪烁,心底有些酸胀难受。   “把这里都给本将围起来!”   凌厉威严的男声回荡在院子上空,嘶哑尾音带着点儿燥意兜兜转转飘进屋子,传进陆灵他们耳中。   郎中吓了一跳,好在行医多年一把老手,药粉纱布才不至于晃掉失手系重,只是责怪的瞥了一眼身后,随后转头继续包扎。   陆灵抬头看向屋外,几缕发丝因着惯性落在唇边,一只胳膊搭上轮椅扶手慢慢坐起,不紧不慢的抚顺碎发。   阿鹤眉眼浮起几分烦躁,又是他们,他们又来抓他要分开自己跟肖,为何这些人死活不肯放过他。   刀光剑影闪着金光,烈烈火把照亮整个院子,在这般炎热的夜晚无疑于是火上浇油。   迎面进来的还是昨日的将军,阴冷面部隐在红缨头盔后,连这满院火光也驱散不开他浑身的寒意。   行走间盔甲咔咔作响,他握着腰间的刀柄大步流星的停在院中石桌旁,遥望屋内相坐的两人。   “陆小姐,还请不要为难本将,放了我们世子。”   阿鹤生气的皱起眉头,这人对肖太凶了。   当下就开了口:“我不是世子。”   他不知道什么是世子,但这些人从他醒了便一直这么喊他,他不是世子,他是阿鹤。   陆灵对上将军凛然目光,缓缓开口:   “将军这话我听不懂,何为放?”   这将军并不打算跟她玩文字游戏,直截了当的回应:   “长公主与侯爷还在等世子回京,盼子回归之心急切,陆小姐确定要与我等装傻吗?”   陆灵当然知道长公主他们盼着阿鹤回去,但她还记得高秀泯说过的,这群人不是皇上和侯府的人。且看他们对阿鹤的态度来说,她不放心。   “别的我不知,我只知方才世子来我这儿时满身是伤,身上还挂着根儿麻绳。”   她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门口的麻绳,正直愣愣的躺在那儿呢。   将军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沉声说道:“我只是听从殿下命令看住世子,并没有对世子进行冒犯。”   “我不跟你们走,不要再来寻我了,我也不是什么世子你们找错人了。”   阿鹤突然出声,眸中都是不悦和生气。   他只想和肖好好在一起待着,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打扰他们。   郎中包扎好伤口无声叹口气摇头,去书桌前写药方了。   “世子,请您跟我们回去,殿下还在等您,长公主与侯爷也在等您回家。”   将军的语气明显有所缓和,有着对上位者的尊敬。   阿鹤固执的摇摇头:   “我的家在这里,你们找错人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士兵跑来汇报:   “将军,高大人来了。”   “快请进来。”   众人皆看向门口,一身暗青衣衫的高秀泯匆忙而进,着常服未戴官帽的他没了往日的端庄严肃,头顶一根沉香木簪束住一半长发,就是腰带结绳位置有些歪,看起来是刚穿好衣袍就赶了过来。   额间挂着薄汗,高秀泯行至院中叠手弯腰:“高秀泯见过李将军。”   李将军连忙扶住他胳膊将人拉起:“高大人不必多礼,这么晚惊动到大人休息了。”   阿鹤一看到高秀泯心底那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嘴角下弯,漆黑眼睛直勾勾盯着院中二人,眉宇间溢出几分戾气。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都是坏人!   高秀泯快速看了一眼屋内,转身说道:   “这件事大家都有所误会,陆小姐只是想和世子好好道别,长公主侯爷思子心切,李将军也是想让世子早点回京。”   陆灵不免的扬声问道:   “高大人,世子这样你也看见了,李将军他们能照顾好世子吗?”   “皇家的事陆小姐还是少管的好。”   话音刚落阿鹤“唰”的一下站起,脚上白色纱布瞬间渗出大片鲜血,陆灵偏头一看顿时急了,也顾不上高秀泯他们,伸手拽住他胳膊就要拉他坐下。   “脚出血了。”   阿鹤反手扣住她的手,插-进指缝十指相扣,面若冷霜嗓音冰的刺骨:   “她为什么不能管?我的事一直都是肖管,既然你们说了我是世子,为何不听我的话?”   他听出来了,这群人碍于世子这个称呼并不敢硬来,世子应是相当于狼群的一个小首领,也就是说,他的命令他们必须遵从。   陆灵呆呆的望着二人紧扣的手,那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划着一道血痕,却安全感十足。   李将军视线紧锁阿鹤,炯炯有神的双眼里酝酿着滚滚乌云。   “世子这是在命令末将?”   阿鹤凤眼微眯与之对上,漆黑眼瞳宛如深不见底寒气森森的断崖,稍不注意就会跌入深渊粉身碎骨。   “是。”声音清冽又铿锵有力,隐隐溢出似有若无的压迫感。   院中除了火把燃烧声再无其他,就在陆灵准备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时李将军突然仰天大笑几声,爽朗而痛快,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他极其愉悦的话语。   “末将遵命!明日一早属下等便来接世子!”   随后看向陆灵:“一晚上道别时间应该够了吧,陆小姐?”   陆灵下意识看向高秀泯,见他微微点头,便张口答应:“好。”   “撤!”   等禁军离开高秀泯才松了口气。   “李将军只是表面凶了些,实则也是为了世子,陆小姐与世子先谈吧,不过有些事还是提前告诉世子的好。”   说完颔首行礼,也走了。   阿鹤见都走了便默不吭声的坐下,情绪却有些低沉,并未松开抓着陆灵的手。   “他说明日还来,我们该怎么办?肖。”   陆灵弯下腰看他渗血的脚,蹙眉不已:“这刚包扎好的又裂开了。”   说完看向边儿上的郎中,语气虔诚:“又要麻烦您了。”   郎中将药方递给柳眉,随意的摆摆手:“没什么,老朽再重新包扎就是了。”   眼见阿鹤有些郁闷,她安抚性的笑笑:“没事,待会儿跟你说。”   待郎中包扎好便走了,柳眉收拾完屋子也悄悄退下,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陆灵望他半晌,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你是不是特别想见你爹娘?”   阿鹤侧身,瞳光微闪:“想。”   她微微一笑,手掌挨上阿鹤脸颊:“刚才的那些人就是去接你见爹娘的,只要你乖乖的不跑他们就不绑着你。”   阿鹤听完有些呆愣,轻声问道:“那肖跟我一起去。”   他不要跟肖分开。   “我肯定要跟你一起去呀,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好不好?”   她眉目真诚,眼中灿烂流光将阿鹤不自觉吸引深陷其中,使他下意识张口答应。   “好,我都听肖的。”   陆灵笑着探身摸了摸他脑袋,缓慢轻柔,又带着一丝不舍。   “阿鹤很厉害,今天又保护了我。”   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他挡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护住她,挡住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他却落了一身的伤。   “肖。”   他突然幽幽看着陆灵,视线从那双潋滟波光的眸子下滑,最终锁住那粉嫩的唇瓣。   “肖刚才为何要舔我嘴唇?”   陆灵顿时面红耳赤,舔……   简简单单的一个吻让阿鹤讲出来为何…有些……难以言喻的耻感。   “肖脸红了。”阿鹤又低头看向紧扣的手,疑惑说道:“肖手心也出汗了,抓我抓的更紧了。”   明明只是平淡的语气,明明只是如实陈述出她现下的反应,明明只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却一字一句轻轻松松的击溃她的防线。   “别、别说了!”   她猛的抽回手,垂下头目光游离双颊爆红,手心不自觉的在裙袍上蹭着,仿佛这样就能抹掉她内心的羞耻。   突然面上覆上一只清凉的手,五指轻巧插-进她发间,拢起耳侧青丝,划过泛粉的耳根。   “那肖为何要舔我?”   阿鹤缓缓俯身逼近,目光如炬盯着低头避而不见他的陆灵,并不打算不问这个问题。   因为于他而言,狼群中这般行为动作只有极为亲近的异性才可以做。   他之前如此对肖,肖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心下失落是肯定的,可今日他却得到了回应,胸腔自然满是不可置信和狂喜。   “肖为何舔我?”   陆灵只感觉自己被具有侵略性的阳刚之气围着,听他贴在自己耳边又问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那一遍又一遍的致命提问让她无所遁形。   “肖,为何这样舔我?”阿鹤又低声问道,嗓音干净清澈,并无半点冒犯之意。   为何舔他?   她抓紧衣袍,突然抬头,眼中燃着烈烈火苗,对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狠狠亲了一下。   “这是吻。”   阿鹤愣了一下,刚想再说话,薄唇被柔软堵住,唇瓣轻扫温热。   “这才是舔。”   陆灵说完手心贴上他脸颊,随后一把推开那张霁月风光的脸。   “因为你是阿鹤。”   不是什么上京世子,只是她的阿鹤。   阿鹤被迫远离开的脑袋一动不动,他愣在空中望着桌腿发呆,大脑一片空白转不过弯儿来。   肖……又舔他了。 第37章 来时孤身一人,走时孑然……   歇息时陆灵还未说什么,阿鹤就非常自觉的要抱她上床。   “好好坐着,不用你忙活。”她佯装生气的模样,阿鹤挠挠头便作罢。   待睡上床一切安静下来时阿鹤突然想起了高秀泯。   “高大人要如何帮?”阿鹤睡在里侧望着她缓缓问道。   陆灵沉默的闭上眼,高秀泯说的帮自然是假成亲,其实这件事在跟阿鹤成亲之前高秀泯就写信问过自己,只是她回绝了。   百姓赞颂的好官做了赘婿,这任谁都无法接受,只会让高秀泯在一众同僚中抬不起头,受尽耻笑。   “他不帮我什么,阿爹早年有恩于他,所以才一直想着报恩于我。”   阿鹤委屈巴巴的哦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把心头萦萦绕绕的那句话说出了:   “可是他们说你看上了高大人……”   她叹了口气,看来阿鹤近日来的怪脾气都是因为这个。   索性睁眼翻过身,对上那双乌黑凤眼。   “没有。”   “真没有?”阿鹤疑声问道。   陆灵抬手别过他耳边一缕发丝:   “真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高大人于你于我都是朋友,他人很好,你不要老是对他抱有敌意,这次能找到你爹娘都多亏了他,我们要感谢他。”   阿鹤眸光微闪,肖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同为男子,他能感觉到高大人隐隐的心思,只是这种心思连高大人自己都没发觉。   不过只要自己在,就不会让其他人有机可趁。   “好,明日我们谢谢他。”   陆灵笑着摸摸他脑袋,轻声说道:“睡吧,明日要走好久。”   “好。”   阿鹤幽幽阖眼,她手搭在他肩膀处轻轻拍着锦被,平缓的哄人入睡,仿佛想抓住最后的温存。   隔日阿鹤醒来时陆灵已经收拾妥当,早膳也摆好。   “来洗漱用膳了,吃完我们出发。”   “好。”   阿鹤坐上陆灵的备用轮椅,还颇为好奇的看来看去,对比着两人的“坐骑”,随后抬头开心的说道:“我跟肖一样了。”   陆灵笑笑没说话,指尖顺着他的水袍交领缓缓抚平凌乱歪斜。   柳眉低头端着脸盆上前,嘴唇抿紧表情略微沉重,但阿鹤并未在意,注意力都在帮自己整理衣服的陆灵身上。   “好了,用膳吧。”陆灵抚平他腰间的平安扣,推过桌上碗碟。   阿鹤笑眯眯的一口一口吃着。   还是肖在饭才好吃。   她平静的等着阿鹤吃完,随后拿起桌上的茶壶水杯。   “吃太多了喝水润润嗓子。”   清水流进杯子哗哗作响,屋内三人不约而同的盯着那水渐渐填满杯子,如若无骨的手举着它停在阿鹤面前。   阿鹤不做他想,接过杯子无丝毫迟疑一口喝完,随后放在桌上叮咚碰撞。   “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   陆灵话还未讲完,阿鹤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彻骨,猛的看向她,随之涌上的是不可置信以及无尽慌乱。   “肖……”   右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前重影越来越模糊,随后直愣愣倒在她身上,脑袋无力的靠在她脖间,眉头紧锁晕了过去。   “小姐…”柳眉在边上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待会儿让李将军轻点儿把他抬上车,你带人看着点儿。”她摸了摸脖间的脑袋,眸色温润。   柳眉愁眉苦脸的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她,叹口气郁闷的出去了,坐在屋外台阶上发呆。   小姐这是何苦呢,姑爷那么粘她,求求李将军的话明明可以跟着姑爷一起去上京的。   陆灵将阿鹤身子摆正靠在轮椅上,捏着那封信放进他怀里,试图抽-出被禁锢住的手腕。动了好几下才发现他力气大的惊人,自己这力气就是在给他挠痒痒。   她深深吸口气,使劲全力将手腕那抓的牢牢的五指挨个儿掰开,恢复自由时才发现白皙腕上有五个红痕指印。   唇角荡起笑容,她好笑的摇摇头,盯着那张昏迷的脸相顾无言。   不一会儿高秀泯跟李将军来了,柳眉连忙起身跑进屋,陆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多谢李将军给我们一个道别的机会。”   “言重了,我等只听从世子的命令。”   李将军看向轮椅上的人,很明显是陷入昏迷了。   “看来陆小姐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她微微颔首,柳眉推走她腾开地方,陆灵默默望着两个士兵进屋扶起阿鹤。   宽袍滑过轮椅扶手荡在士兵腰间的刀柄,及腰长发随着头部摇摆无声无息落至身侧,映着那红盔甲缓缓消失在她视线中。   “祝世子将军一路顺风,平安到京。”   “多谢陆小姐,我们这就走了。”   李将军在快踏出院门时又停了下来,他转身对着主屋门口的陆灵:   “我们并未捆绑世子,世子的脚是昨夜从歇息的客栈窗户跳下去才受的伤,当时房间在二楼,底下有破碎的瓦片,他逃走后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给了一个车夫带他回江南,结果快到城门口时那车夫骗了他,趁世子昏睡之际企图迷晕他还用绳子绑住,好在世子警惕性高没被那人得手,这才逃了出来。”   “那车夫已经被我们依法处置,还有前日夜里世子本能逃走的,是他又折回去为了取一样东西才被抓住,好像是对他很重要的几张纸。”   说完便大步离去。   罕见的今日并无太阳,微风吹过带来一丝清凉,院中的大树沙沙作响绿叶也随风摆动,陆灵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头笑了,眸中泛着水光,笑声悲戚又苍凉。   来时孤身一人,走时孑然一身,往后茕茕孑立。   高秀泯暗自叹息摇摇头,转身也走了。   他想陆灵应是不愿同意他的提议了。   *   自打阿鹤离开已有三四日,陆府并未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发生多少变化。   陆昊的伤慢慢养着,需得等个把月才能上京赴任。   高秀泯收到命令彻查阿鹤的事,吴岚被急召回京,陆书峰张芳也没来找茬儿,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但总归是没有好事。   与阿鹤假成亲的事已被陆家澄清,陆灵看着一封又一封紧急送来的信件闭上了眼。   “夜里有贼人想要放火烧粮,发现后被制止,米粮无大碍,贼人逃脱。”   “平洲的大米还有一百旦,缺货。”   “大老爷的人阻拦我们卖粮,双方发生冲突。”   ……   陆书峰这是铁了心要跟她对着干。   总归陆昊要上京赴任,自是有平步青云与万千富贵等着他们,米铺皇商称号要不要无所谓,做个朝廷官员的爹娘比低等商人好听不知多少倍。   当初为了救陆昊筹的那十几万两白银,除了将米铺运作必不可少的银票退回去之外,其余的全进了陆书峰的口袋,锁在那重重守卫的账房里。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听大老爷的涨价?”柳眉从来没有这么发愁过。   “不涨,一切照旧。”   她现在不关心陆家倒不倒,而是大家能不能吃上饭。   如今奸商当道,她这点儿绵薄之力也算帮阿爹了却心愿。   若是阿爹在也会跟她一样这般选择。   柳眉有些急了:   “可是这样我们以前经营的就白白作废了小姐,大老爷他们若是急了眼会硬来,而且时伯伯他们年纪大了……”   后面的话柳眉没再说,但是陆灵都明白。   她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废了便废了吧,这都不重要了,这件事过后让时伯伯他们安心养老吧,届时记得多给些银票。”   “……”   柳眉当下停止了言语。   感觉小姐这几日状态都很不对劲,难道是因为快到老爷生辰了?   入夜陆灵正在练字,柳眉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小姐!吴妈刚才从台阶上摔了一跤!”   她猛然抬头,指尖死死捏住笔杆,目光凌厉:“说清楚。”   柳眉喘了口气断断续续说道:“说是吴妈听下人传令说小姐有急事找她,她便匆忙拄着拐杖一个人往过走,下台阶的时候滑了一跤,现在郎中刚到府里!”   “奴婢刚才去查看的时候发现那台阶上有油,虽然周边泼有清水,但吴妈就是因为那些油才摔倒的!”   陆灵当下甩了笔。“推我过去。”   等她们到的时候郎中正在开药方。   “如何了大夫?”   郎中摇摇头,面色不太好:“能不能醒就看天命,可能昏迷个把月,可能永久昏迷。”   她望着床上满头白发沧桑昏迷的吴妈,额头上围着厚厚的纱布,满心满眼都是无力。陆书峰碍着面子是不动她,但是会动自己身边的人,下一个就是柳眉,再下一个就是她自己。   她已经想到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会被随随便便嫁给一个地痞流氓无赖,囚-禁折磨着过完下半生,世人不会再记得还有陆灵这号人。   深夜陆灵突然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头发中衣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脑袋微偏看向床边,却是一室黑暗。   十指深深陷入锦被,她微仰着头痛苦的哽咽出声,美目瞪圆毫无焦点的望着上空,眼泪连续不断从眼尾滑落沉闷的掉在枕头上,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大声,喉间吞咽起伏,仿若垂死挣扎之人。   “阿…阿爹……”   阿鹤…… 第38章 天黑了,这天是真的黑。……   陆灵不是没想过这些事,只是没想过会来的这么快。   自打阿爹去世后她每日如履薄冰,本以为自己可以与陆书峰对抗,却一步步发现自己在痴人说梦。   以卵击石,烂的自然是那鸡蛋。   阿爹做参天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一年前大树倒了,她要盘根而起自己长成茂盛的树,本以为已经可以独树一帜,谁知一切都是假象。   他们就像猫逗老鼠,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看她饱受煎熬,看她求生,看她挣扎。   她无比痛苦的望着黑黢黢的上空,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就这么麻木空洞一直到天亮。   柳眉端着脸盆进来就看到躺在床上状如傀儡的陆灵,心下一慌,“哐”的一下将脸盆放在桌上,清水荡漾洒出泼在暗红地毯上。   “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   陆灵听着耳边的声音像是回过了神,她慢慢转动眼珠看向床边的柳眉。   柳眉跪在床边已经泣不成声,她知道过不久大夫人就会朝自己下手,也会朝陆灵下手。   “会好起来的小姐,吴妈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灵勉强一笑,惨白的小脸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洗漱吧。”   天气还是很热,彷如置身蒸笼,而陆书峰连冰块都不给往这边儿送了,送来的饭菜也都是油大之物,看着丰盛多姿,实则一口都吃不下去。   她倒无所谓,以前乞讨时日日烈阳底下暴晒都熬了过来,这点儿并不算什么。   现下有饭吃也很不错了。   日子照旧过,只是每晚都坐在窗边望月。   磕磕绊绊的过了约莫有接近半月,吴妈还没醒,而米仓里的大米也所剩不多,各地加起来拢共也就两千旦了。   放下手中的信,陆灵抬手便烧了。   朝廷说这场旱灾起码还要再持续一月,她手里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届时百姓也只能去其余店铺高价购买,没人想饿死,只能拼了命的挣钱买粮。   至于陆书峰,估摸着是宰相保他了,再加上是新科状元的爹娘,陆昊又受伤未愈,皇上迫于压力并未对他进行处罚,只是罚白银一万两。   此事处理完高秀泯也走了,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他。   由此陆书峰便更加嚣张,胁迫其余米行签不公平条约,抬高价格分红给他,赚得盆满钵满。   “天儿太热了小姐,奴婢帮小姐去再要一壶水来。”   柳眉提着空荡荡的茶壶就要出去。   大夫人现下每日只给半桶水,说是水资源稀缺只有这些,陆灵连早晚洗漱都不够用,更别说想喝水了。   “若是要到了送到吴妈那边儿去攒着。”   吴妈比她更需要水,身上一日不擦就臭了。   “是。”   陆灵心如止水的坐在窗前,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望月。   半个月了,不知他在上京过得如何,是否在责怪自己骗了他。   那个眼神她至今还记得。   一闪而过被背叛伤害后的激烈,再是疑惑不解,溺水之后想抓住浮萍稻草的慌乱。   阿鹤肯定很失望,本以为她是救命稻草,没想到是推他下水的人。   只盼他往后能平安顺遂。   发呆良久便收回心神,奇怪的转身往屋外看了几眼。   怎地柳眉还不见回来?   荧荧烛光昏暗枯朽,白烛一点点变矮,而陆灵的心也动荡不安起来。   转过轮椅行至门口往外瞧去,只有守门的几个侍卫和空荡荡的院落。   突然前方黑暗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穿杂着吆五喝六的催促。   “快点快点把人抬进去!”   不过刚眨眼,院口就冲进一群家丁,而他们抬着一块长木板,借着月光依稀能瞧见上面躺着个人,还有水珠滴落在青石上。   “快快!”   等他们走近陆灵顿时尖叫出声。   “柳眉!”   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木板上躺着的人是柳眉,额头全是汗液,而她整个背部一片殷红血肉模糊,都看不出原本衣服的颜色,那沿路掉落的也不是水珠,而是一滴滴血。   木板“桄榔”一声被放在门前地上,柳眉恍惚睁眼,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动着。   “小......小姐......找...姑爷......”   “此丫鬟冲撞了大夫人,仗打一百大板以示惩戒,夫人下令明日一早才准给她叫大夫,这是家主要的水,奴才等退下了。”   一个木桶被粗暴的墩在地上,里面溅起的几波水花又险险收入桶中。那群家丁很快就退下去。   陆灵撑着身子从轮椅上瘫倒在地,连滚带爬的爬到柳眉跟前,伸出双手想要摸摸她,却又停在空中不敢乱动,眼泪夺眶而出。   “柳眉......”   鲜血混着红沫从木板无声流淌,一点点染红她纯白衣袍,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脸颊憋红额头上满是突起的青筋。   “郎中呢?!快叫郎中过来!!快叫郎中啊...会死人的......”   小院儿都是她凄厉害怕的呼救声,可是因着大夫人的命令并无人敢回应。   她无助的埋在胳膊间,热泪一波波涌出,打湿带着温热的地板。   “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   柳眉想要安慰她,却连眨眼都是那么的艰难。   “姑爷...找姑爷......”只有找姑爷,小姐才能得救。   陆灵狠狠的捶打着地面,哭的绝望无助。而那桶水静悄悄的立在边儿上,与这深夜融为一体,不出一声。   屋内蜡烛一点点燃尽,直至完全陷入黑暗,侍卫把柳眉抬进偏房,陆灵靠在门框上宛如一座雕像,慢慢往天亮捱。   待天色刚亮起一点侍卫就连忙出去叫郎中,忙活半天才把人带回来。   陆灵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忙进忙出,失神发呆,地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当她看到趾高气扬踏进院中的大夫人时轻声嗤笑,偏头不再看。   张芳神清气爽的踏进院中,气焰嚣张得意:   “灵儿怎么这般模样?快快把家主拉起来。”   话虽如此,却无人上前行动。   柳眉半死不活的躺在屋内治伤,张芳闻着浓重的腥味儿嫌弃的煽几下鼻子,随后坐在石凳上,拂动衣袖翘起二郎腿。   “伯母给你谈了桩婚事,男方是世清的好友,叫王木槿,我想灵儿应该对此人不陌生吧?”   陆灵何止不陌生,还熟悉得不得了。   王木槿此人名声臭出天际如雷贯耳,江南谁人不知他好色无比,整日流连烟花场合,更染上了一身的花柳病。   她不为所动的靠在墙上,盯着那一桶水不知在想什么。   “婚期就定在半月后,届时会有许多宾客前来,这可是我们千挑万选给你择的夫婿,这次的新郎官儿可不会再出错了。”   张芳笑的嚣张跋扈,要不是那王木槿非要挑个好日子成亲,她现在就想把这喜宴给办了。   陆灵依旧无动于衷,张芳悠悠起身步步逼近,踏上台阶绕过脏兮兮的血,蹲下与她平视。   “叫啊,叫那平阳侯府的世子过来救你,叫那废物畜生过来救你,看还有没有人来救你。”   她缓缓转动眼珠,毫无波澜直勾勾的盯着张芳。   张芳疑惑的转头看着几个丫鬟:“那废物叫什么名字来着?”   随后恍然大悟的轻拍自己脑袋:“好像叫什么陈宴鹤。”   笑着对上陆灵冰冷的目光,她继续说道:“差点儿忘了你收不到上京的消息,真是可怜见儿的,连曾经夫君的名字都不知道。”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伯母要赶着回去给你置办物件儿去了。”   说着起身拍拍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下台阶。   “把家主抬进屋好好伺候着,可别亏待着新娘子了。”   院中站着的那几个丫鬟立马上前把陆灵拖起来,放在轮椅上推进屋。   待安置妥当柳眉已经到了中午,她的房间里也多了两个壮实的丫鬟,一左一右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送来的饭菜吃不完也不行,那二人直接上手强喂,吃穿用度也宽起来了,水更是没断过。   陆灵嘲讽的看着她们,心如死灰。   而就在几日后更是传来一个惊天霹雳。   陆灵卖的米吃死了一家三口,时渊王墨两个被陆家辞退查办,那为数不多剩下的米也被官府全部收回。   “你们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陆灵死死盯住她们质问道,指甲捏紧裙袍掐进腿上的皮肉。   她卖的米不可能有问题,源头就出在陆书峰身上,这个丧心病狂至极的杀人凶手!   丫鬟面无表情的答道:“这是各大米行一同商量的结果,并非老爷一人所为。”   她没想到凶手不止陆书峰一个人,也没想到大家都是凶手,就为了搞她一个人,甚至牺牲了一家三口的性命。   乱世斗米万两金,她低价卖米导致别家的卖不出去,自然有人眼红嫉妒,而这时他们选择动歪心思。   只要所有人都是凶手,她就没办法自证清白。   “你们......晚上睡得安稳吗?”   这次丫鬟没再回答她的问题,推着她的轮椅往窗边走。   “天马上黑了,小姐该看月了。”   陆灵亲眼望着圆月慢慢挂起,黑暗侵蚀整片大地,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   天黑了,这天是真的黑。 第39章 别怕鹿鹿,我来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那两个丫鬟日日都要给陆灵讲外面发生的事。   “老爷念着时渊王默二人是米铺多年的元老,乞求官府从轻处理,已经将他们送回老家养老了。”   “吴妈还没醒。”   “柳眉的伤有化脓的迹象。”   “新姑爷已经送来嫁衣画册让小姐挑选。”   ……   她面无表情的望着丫鬟递过来悬在空中的画册,视而不见的转过头,盯着屏风上的小鹿,并未打算接。   屏风上的两只小鹿在辽阔无垠的草地上自由奔跑,迎着微风踏着青草,头顶是朵朵祥云及野鹤。   丫鬟并不着急,反而转身走向门口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帮小姐做蔻丹的人来了。”   陆灵麻木的任由她们在自己手上捣鼓,莹白素净的手指渐渐染上粉色透亮凤仙花汁。   而那丫鬟举着画册在她面前一页页翻看,语气随心所欲。   “既然小姐不愿选奴婢就替你选了,毕竟离成亲日子不远了,七月二十真是个黄道吉日。”   七月二十那日是阿爹的生辰。   在故人已逝的情况下,生辰前两个月就要为其穿着素净,陆书峰他们竟然让她直接穿上大红嫁衣与一个烂人成亲,如今还要涂上那些艳丽的蔻丹、戴上珠光宝气的首饰,日日打扮的跟花蝴蝶似的,坐在这四四方方的轮椅上,任人摆布。   “小姐还是要开心一点,成亲那日宾客多,大家可不想见到一个丧里丧气的新娘子,新郎官儿也定会不开心。”   双眼无神的盯着空气,陆灵此时才是一个彻彻底底毫无灵魂的木头美人。   丫鬟站在她边儿上一边翻画册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   “还有一件事,不知小姐的长命锁在哪,奴婢们四处寻找也并未找到,成亲那日可要与姑爷互换长命锁呢。”   “丢了。”她淡淡的回道,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也无事,一个长命锁一日便能重新打造出来。”   丫鬟无所谓的又翻了一页,随后笑着抬起头,举着画册杵在她眼前:“就这个吧小姐。”   陆灵撇过头不去看。   随着日子渐渐逼近,还是到了成亲这日。   府里上下都贴着大红喜字、挂着红绸,陆灵的房间更是布置的喜气洋洋焕然一新,目光所看之处皆是红。   天还未亮她便被拉起来收拾打扮,镜中人红衣盛妆,忙碌的盘发缀钗,屋里一时竟有些拥挤。   目光一一掠过梳妆台上各式各样的步摇发簪,不经意间看到边儿上的金剪,一扫而过。   待一切收拾妥当,丫鬟给她膝盖上放着一个红苹果,随后披上大红鸳鸯盖头。   “还需半个时辰才到吉时,小姐莫要着急才是,此次成亲大夫人请出了先家主的牌位,毕竟今日是先家主的生辰,大喜日子不能缺席。”   声音隔着盖头传进她耳里有些沉闷,卷翘睫毛蹭着火红垂下眼帘,宽袖下指尖划过被体温暖热的金剪,陆灵不做言语。   “这是新姑爷的长命锁,小姐是待会儿戴上呢?还是这会儿戴?”   不等她回答那丫鬟又自言自语道:“还是待会儿戴吧,当着大家面儿戴比较喜庆,更能证明小姐与姑爷的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她是连那王木槿面儿都没见过,算哪门子的情比金坚。   不一会儿吉时到了,陆灵被丫鬟推着轮椅往前院儿走。今日陆府果然是欢声笑语不断,即便是在后院儿也能听到大家的吵闹贺喜。   “新娘子到啦!”   众人停下交谈往过看去,红衣女子顶着盖头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即便看不到脸,也能想象到主人的貌美。   王木槿站在屋子中央更是两眼发光的望着轮椅上的人,手掌摩挲着自己下巴,一脸迫不及待的笑着,而他脖子上明晃晃戴着个小巧的长命锁。   “娘子来了?”   还未拜堂礼成就喊娘子。   陆灵低头望着怀里那个红苹果出神,仿若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陆书峰张芳坐在两边的太师椅上但笑不语,招财进宝牌匾下的桌子上摆着两个牌位。   是陆灵爹娘的。   陆昊站在边上一脸沉默,右臂恢复了半成,看起来心情颇为沉重,目光始终不往陆灵与陆书源夫妻牌位那边去。   张世清盛气凌人轻蔑的望着她,让这个贱人不与自己成婚,落得个如今这般下场真是活该!   慢悠悠的进了屋,众人的表情都一言难尽。   明里暗里都知道陆书峰抱的什么心思,纵使有些在心里为陆灵鸣不平为陆书源觉得不值,但面儿上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新科状元还在那儿站着,陆书峰背后又有人撑腰,他们不敢惹。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王木槿站在她身侧连忙低头弯腰,身子拼命往下压,偏头眼神放荡的盯着红盖头,陆灵坐在轮椅上没动,不自觉捏紧了袖中的金剪。   喜婆得了张芳的命令,才不管她有无行礼,继续高喊:   “二拜高堂――!”   阿爹阿娘,鹿鹿来找你们了。   轮椅被转过去,她缓缓闭上眼,在喜婆“夫妻对拜”的喊声中快速抓住金剪抽-出,双手握住狠狠朝心口刺去,堂内众人顿时尖叫发出惊呼声。   鲜血滴答滴答的浸在腿间的大红喜袍,有几滴落在苹果上,血腥味儿从盖头底下钻进,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手背反而覆着温热,陆灵猛的睁眼低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只宽大有力的手,手背青筋暴起一点儿都不敢松手,鲜血泊泊的顺着紧攥的拳头下流,再是一双黑靴,粗重急促的喘气声在自己耳边阵阵回响。   金剪尖锐的头离自己心口只有一寸,她愣在原地不敢动一下,抓着金剪的手不自觉颤动,在铁锈般的血味儿中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过于遥远又过于陌生,久远的好像隔了百年,又好像日日都萦绕陪伴在自己身边。   眼见的,手的主人缓缓蹲下,如水黑袍蹭过车轮,单膝而蹲,另一只手撩起盖头边角轻掀。   大红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皙的下巴淡粉的唇,英挺鼻梁,以及一双澄澈透亮的凤眸。   “别怕鹿鹿,我来了。”   陆灵蓦的一下松开紧握的金剪,双手不知所措的停在空中,眸中泛起水光,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阿鹤……”   来人朝着她笑了笑,抬手将碍事的盖头彻底掀起丢掉,盖头幽幽飘落在地,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将右手里的金剪随意丢弃在大红盖头上,鲜血从金剪滴下与之缓缓融合,看不出一点儿不同之色来。   “对不起鹿鹿,我来迟了。”   差一点儿,幸好他赶上了。   盈盈水光在眼眶里打转,一月不见,他似乎哪里变了,又好似哪里都没变,五官还是依旧的俊美,面部轮廓比之前更成熟了些。   陆灵望着阿鹤弯起嘴角,这一声鹿鹿,自打阿爹去世后她已经好久没听到过了。   独自生长的树木,身边好像多了个伴儿。   “诶你谁啊你?!谁让你乱碰的!这是我娘子!”   王木槿从没见过阿鹤自然不认识。他刚才还好好儿的站在陆灵对面想要行礼,看到一道金光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就被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给吓着了,脚步虚浮的往后退了两步,这下才反应过来。   在场宾客都无一例外噤声不言,都第二次参加陆府婚礼了,自是见过阿鹤,再加上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长公主的儿子,他们不敢议论。   一旁的陆书峰和张芳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陆灵竟然想自尽?!还好被拦住了。   而陆昊眼底闪过波动,一眨不眨的盯着堂中二人。张世清见他更是捏紧拳头,满眼怒火。   阿鹤用干净的那只手将陆灵耳边碎发别过,抚摸着她脸颊,嘴角含笑的说道:“等我一下。”   她轻吸鼻子微启丹唇,小声应道:“好。”   阿鹤站起转身,她看到他一直滴血的手掌,拉过那只手,用衣袖缓缓擦拭。   掌心伤口划的太长,但好在不是多深。   “她不是你娘子。”   声音沉稳有力,与往常并无区别。   陆灵默不作声的拿出腰间帕子,围住他手掌轻轻打结。   阿鹤五指动了动,却还是没做什么。   “你……你是谁?!”王木槿有些磕巴。   “平阳侯府世子,陈宴鹤。”   整个前院儿上上下下一片寂静沉默,无人敢出一声。   半晌过后陆书峰才终于站了起来,挂着一脸慈笑行礼。   “草民陆书峰见过世子殿下。”   只听陈宴鹤淡淡说道:“免礼。”   “不知世子殿下是何意思,今日正值灵儿大婚,殿下这……”   陆书峰后面话没再说,但现场的人都明白,这架势加上刚才陈宴鹤说的话,明显是来砸场子的。   陆灵帮他扎好结之后抬眼望去,却见王木槿一脸呆滞的愣在原地,像是被什么吓着了似的,喉咙连个音都发不出来,而他看的方向正是陈宴鹤。   她仰头往上看,正巧陈宴鹤也低头看她,嘴角弯了弯:“本世子还活着,你们就要我娘子再嫁,是否过于不敬?” 第40章 你还要我吗?   陆书峰没想到陈宴鹤会这般直接,而陆灵也呆呆的望着他,美目闪烁。   我娘子……   娘子……   陈宴鹤眸光灼灼的与她对视,并未觉得自己说的话语有何不妥。   陆书峰笑容不变的上前,停至陈宴鹤对面,打断二人的“深情凝视”。   “世子殿下在开什么玩笑,殿下与灵儿和离书都签了,况且陆家已经澄清你们二人是假成亲,现在木槿才是陆府的女婿。”   陈宴鹤缓缓抬头,陆灵又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了。   只听他缓缓说道:   “家主与他并未拜堂,陆老爷这声女婿叫的过于早了,众目睽睽之下家主差点儿受刺身亡,本世子也不幸受伤,我们二人身心已受到惊吓,婚礼就此作罢,宴席各位可继续享用,毕竟现下粮食短缺,莫要浪费。”   她微微偏头,阿鹤现下竟然能讲这么多话不磕绊,思路还这般清晰。   陆书峰刚要反驳,安静的前院突然响起一阵整齐利落的步伐声,气势凌人,听着约摸人数过百。   众人立马朝大门口望去,在万众期盼的目光中一位冷傲盛气逼人的森寒将军踏进,快而不乱的穿过人群走进前厅,最后停在陈宴鹤不远处。   “世子殿下,禁军在外侯着。”   陆灵记得这张脸,是李将军。   陈宴鹤低嗯一声,望着猛的看向他的陆书峰似笑非笑:“今日陆家家主遇刺,尔等需护好陆老爷家人及状元郎的人身安全,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才是。”   “末将遵命。”   应完便转向陆书峰等人,冷声说道:“陆老爷请随我们走吧,这前院儿不甚安全。”   陆书峰眼底划过一丝寒意,这哪里来的刺客?!莫不是睁眼说瞎话!刚才明明是陆灵自己想要自尽误伤了他,表面保护实则监视,这是防止他向上京传信,就连阿昊都不放心要看管起来。   “世子殿下……”   李将军提高音量,声音更冷了:   “陆老爷,世子受伤极重需要治疗,这里过于危险,有何话过后再讲!”   说完大声喊道:“给世子请个郎中回来!把陆老爷等带回房间保护起来!”   院外立马有人洪亮回答:“是!”   陆书峰眼看着几个禁军腰间挎着宝剑冲进来。   “陆老爷,请吧!”李将军让开路。   张芳慌乱的起身,手拉上他袖子:“老爷……”   陆书峰甩开她的手,鞠躬行礼:   “多谢世子殿下关心,草民等这就回房。”   随后催促张芳与陆昊走,陆昊目光划过陆灵,眼神隐隐带着点安心。   三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往出走,而李将军看向了还坐在太师椅上的张世清以及像是人傻了的王木槿。   “请吧二位。”   王木槿暗自吞咽口水,脑海中全是刚才陈宴鹤的模样。   不同于跟陆灵讲话的温和模样,那凤眸中翻涌的波谲云诡与彻骨寒冰,无不例外向他昭示着一则信息:自己若是再敢叫一声娘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偏偏这人出口的语气跟表情极为不搭,像是在与你正常交流,更添几分压迫诡异感。   陆灵看着他俩被禁军架走,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桌上的牌位。   “将岳父岳母送回祠堂。”   “是。”   她下意识转头,只见面前背影转身,对上黑色腰封的白色玉石,手指不自觉的搅动在一起,心跳陡然加快。   陈宴鹤转身蹲下与她平视,眸光清澈认真。   “不用担心,他们会安置好的,我们回去。”   说完万众瞩目之下直接抱起她,衣袍翻动的踏出屋子。   陆灵将脑袋埋入他怀中,陈宴鹤感受到胸前逐渐变湿的衣服,漆黑眼珠划过流光,加快前进脚步拐过游廊,彻底断绝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   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消失,她抓着陈宴鹤肩膀处的衣服小声哽咽。   “对不起……”   陈宴鹤薄唇紧抿,对她的道歉不做回应,只是抬起眼皮子望了眼前方道路,有几个仆从正经过此地。   “有人来了鹿鹿。”他低头小声说道,怀中人立马止住哽咽。   那几个仆从停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这这这……这不是前姑爷吗?!怎么抱着小姐?!   当看到一双淡漠凤眸时下意识低头,一直至那二人远远离去。   几人面面相觑:“你们看到了吗?我没做梦吧?”   “没有,我们也看到了,那就是前姑爷。”   不一会儿陆灵只听到“吱悠”两声,她探出脑袋伸手抹掉眼泪,发现已经回了闺房。   呆呆的望着陈宴鹤一片湿的衣服,刚要开口讲话,身子一旋转就坐在了凳子上。   抬头对上一双澈如泉水的眼睛。   陈宴鹤顺势在她面前蹲下,抚上脸颊帮她擦去水痕,二人相顾无言。   “鹿鹿渴了吗?”他突然张口问道。   陆灵以为他第一句会质问自己当初为何那样对他,没想到竟然是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没等她回答,陈宴鹤自顾自的起身,修长手指提起茶壶摆上水杯,哗哗水声让自己梦回陈宴鹤离开的那天。   同样的茶壶,同样的水杯,同样的人,不一样的心境。   “外面的百姓都在为你申冤,向皇上写了万民书,请命为你翻案。”   陈宴鹤边说边举起水杯移至她唇边,冰凉瓷肌挨上红唇,她微微张嘴,水杯倾斜,水流过干裂的喉咙。   “他们说陆二爷以前从未让大家饿过肚子,也从未让大家吃不起饭,之前错怪误以为陆家与贪官同流合污,现如今才知他的女儿也是这般好人,大旱当前并未发国难财反而尽心尽力帮助每一个人,神神鬼鬼人人大家都心如明镜,做人要讲良心,只求莫让故人寒了心。”   语罢一杯水下肚,陈宴鹤又倒了一杯。   “钦天监日夜观察天象,算出再有十日便会降雨,一切马上就会好起来。”   陆灵顺着他喝完第二杯,看到瓷杯上的唇印时抬起胳膊用手背一下下磨去口脂,樱唇被大力揉着,殷红似血的口脂毫无规律的蹭在白皙的下巴与手背。   陈宴鹤止住她的动作,看着腰间她满头的金钗珠玉,轻轻握住其中一支凤簪,抽-出发间,放在桌子上,随后缓慢的摘着那些首饰。   “我带了太医过来帮吴妈看病,柳眉的伤也会有人去照顾,还有小白,我把它也带来了。”   “我见到阿爹阿娘了,他们跟我长得很像,对我也很好。”   略微空灵的声音荡在耳边,虽轻却宛如震人心魄的钟声重重击打在她心间。   一支支钗环在桌上一字排开,随着最后一根簪子被摘下,满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披散在大红喜袍上。   陈宴鹤五指拢住她发丝别到耳后,大拇指指腹蹭过她下巴上凌乱的红色,眸色乌深。   “过后会有人送来素衣,以后鹿鹿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不用再假装,吃食也无人逼你,想吃什么想吃多少都按你自己意愿来。”   陆灵望着腰封上那颗玉石,不敢抬头看他是何表情,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你自己呢?”   这一月多来陈宴鹤虽远在上京,却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与生活细节,他说了那么多,甚至提到了长公主他们,但唯独没有说自己过得如何,这一个月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宴鹤眼神暗了暗,他?他每日想她想的发疯,发狂。   “我有好好听鹿鹿的话,左手现在已经好了。”   说着弯腰蹲下,对上她躲闪不及的眼睛。   “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受了很多苦。”   望着他受伤的右手,她眼神渐渐变得黯然无神。   怎么跟她扯上关系每次都会受伤。   “你还要我吗?”陈晏鹤小声问道,眼神忐忑不安,像极了那日踏着月色归来的模样。   陆灵不自觉抚上他的脸,喜袍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不是告诉了你我们只是假成亲,也莫要张扬你在陆府做过赘婿……”   “鹿鹿何时告诉我这些?”   陈宴鹤打断她,眼神有些疑惑。   她愣了一下:“你临走前我放了一封信在你怀里,里面有写我要说的话。”   “没有,我醒来的时候车里只有小白,并未见其他任何东西。”陈宴鹤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   “罢了,许是掉了。”   她从没想过长公主他们允许陈晏鹤回江南,即使心里隐隐抱有一丝想再见他一面的希望。   “那……你还要我吗?”陈晏鹤又问了一次,纯净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充满期盼之光。   目光过于直白灼热,陆灵欲收回那只手,刚动了一下便被一把抓住,手心被迫贴在陈晏鹤有些温热的脸颊。   “不要了吗?”   他瞳孔放大眼神开始变得慌乱,清冽嗓音中满是紧张害怕。   “果然……还是不要我了。”陈晏鹤抓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缓缓松开她。   而就在这时陆灵发现他的右手又开始滴血,蹙眉伸手想要看看他的伤。   “流血了,郎中怎么还……”没到。   后两个字还未讲出口,陈晏鹤将胳膊往后隐去,藏起滴血的右手。   “我没事。”语气闷闷的。   动作愣在空中,她微微拢起五指。   “要,但……”   陈晏鹤立马抬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璨若星河。   “和离书是骗我的?”   “和离书是真的。”她答道。 第41章 叫那废物畜生过来救她,……   于是眼见的,陆灵看到陈宴鹤嘴角渐渐弯下,薄唇紧抿道:“为什么?”   她微弯腰拉起陈宴鹤右手,放在腿上解开帕子,血珠渗在喜服上:   “阿爹为了保护我遗嘱中说过,与我成亲之人必须入赘陆府,我是卑贱的商贾之家,如今你我不能再假成亲,所以和离书是真的。”   他们现在无法做到跟以前一样,陆灵确定自己是喜欢陈宴鹤的,但越是这样越不能将他拉入泥潭。   商人已经被上京那些贵人看不起,既然已经为他澄清之前的关系,不能再让他被人耻笑。   而且她的腿……   和离书是真的,陈宴鹤脑海中只剩这六个字,撞击翻滚,胸腔涌起阵阵扎痛。   “红袖添香,常有佳人作伴也是你所希望的吗?”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陆灵,目光紧锁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陆灵将那染血的帕子撇开,随后抬眼:   “假的,现在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事,陆书峰、吴岚、宰相以及长公主侯爷,还有皇上和高大人,今日过后会有上万双眼睛盯着我们,我在信中也写了吴岚与你有仇,他不会就此放过你,你只有待在上京才是最安全的,知道吗?”   那里有禁军可以保护他,江南什么都没有。   陈宴鹤望着她,眸光微闪:“可是上京没有你。”   垂眸展开他手掌,朝着伤口轻轻吹了两口风。   “上京是没有我,可是有一对儿等着儿子归家的年迈父母,李将军桀骜不羁还能这般听你的话,这一个月来你定吃了不少苦,不要辜负他们对你的期望。”   阿鹤瘦了不少,且只用一个月的时间讲话便能如此流利有序,是在她身边那么久都没有的效果,且一个武将能这样对他心服口服言听计从,这期间定付出了不少汗血。   她不知道那群人有何恩怨仇恨,也不知道阿鹤到底承诺了什么长公主他们才愿意放他来江南,但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条件,倘若再因为她忤逆反悔,那结果自己不敢想。   陈宴鹤心下一紧,左手抓住她连忙说道:“阿爹阿娘很喜欢你。”   陆灵柔和一笑,安抚着他:   “阿鹤,人的一生不可能只围着一个人转,家人、伴侣、朋友、敌人等等,这些因素组成大多数人生活的圈子,圈子中心点是我们自己,你不能因为我而停下你前进的脚步,那对你不公平。”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火与水吗?长公主不参与党派斗争皈依佛门,但坏人不会因为你与世无争而放过你,之前吴岚想要杀你,现在既然有了与之对抗的能力泼灭那火,为何不击打回去?”   阿鹤很聪明,打从一开始遇见他时她就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笼子能束缚住他,他就像那屏风上的野鹤,直冲云霄大展宏图,自由伸展他的翅膀。   他不应该跟着自己圈在江南这一块小小地方。   “阿爹阿娘在上京很安全没事的,阿爹还说一年回去看他们两次即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舍不得阿爹阿娘,也舍不得陆灵。   陆灵缓缓摇头:   “这太自私了阿鹤,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入赘意味着你要被人唠一辈子,只要出门就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我不能忍受你被大家这般嘲笑,而且你在上京我们也可以写信联络的。”   怎么说也要等夺回陆家之后安排好一切。阿爹的遗嘱是为了保护她不让陆书峰乱来才说必须入赘,实则如果真的遇到想携手一生的人入赘不入赘都无所谓。   喜欢一个人不能只顾着自己,也得为对方考虑。   陈宴鹤微微张嘴,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正巧此时外面有人打断二人。   “殿下,郎中到了。”   “快请郎中进来给你处理包扎。”她望向紧闭的房门催促道。   陈宴鹤点点头,声线微变扬声吩咐道:   “让先生在院中稍等。”   随后起身轻覆上她发丝:“待会儿有丫鬟来替你收拾,外面有禁军守着很安全。”   “好。”   陆灵眼看着他出去,闭眼叹口气。   估摸着这一月来只学了些冠冕堂皇的官场话,私底下一急说话还是有些孩子气。   陈宴鹤出去后关上房门,院子里守着六位士兵,外面还有四个,郎中正坐在石凳上用袖子扇着风,仔细看身子底下还铺着一件外袍。   他踏着台阶走向石桌旁有礼颔首:   “麻烦先生在这里替我包扎,主屋偏房都有人休息。”   “不碍事不碍事。”郎中摆摆手表示这不算什么。   当坐在石凳上时陈宴鹤眼底划过沉思。   待包扎好送郎中走,手下领着两个丫鬟进来,他站在院中看着她们进屋关门,沉声问道:“陆书峰他们现在如何?”   “在主院房间里安静待着,并未反抗。”   眸中蓦然闪过流光,转身出了院子。   “传。”   “是。”   陆书峰正坐在房中烦闷不已,吴岚不是说过那废物被圣上扔进军营逼着训练不会回江南吗?怎么今日这种关键时刻来了!还带着禁军。   “老爷,他会不会杀了我们?”张芳在旁边愁眉苦脸,毕竟他们以前做过那么多害陈宴鹤的事。   陆书峰眼刀子立马飞过去,面色阴沉:“说了多少遍让你咽进肚子里不准再提,他是世子又如何?没有证据也不能乱杀人,皇上都没说要杀我们,他怎么敢的?”   张芳悻悻的低下头,她都听陆书峰的。   “陆老爷陆夫人,世子殿下有请。”一士兵敲了敲门,在外喊道。   两人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陆书峰边起身边应着:“来了!”   又余光看向张芳,不免的皱眉冷言相对:“待会儿管好你的嘴。”   说完率先过去开门跨出去,张芳在后面不敢吭声连忙跟上。   士兵站在走台阶下望着他们,面无表情:“世子说让二位在院中稍作等待,他包扎完伤口马上就来。”   “草民遵命。”   他俩站在房檐下躲着毒辣的太阳。虽说已经过了晌午接近黄昏,但如今大旱当头,阳光比往日刺眼十倍不止,温度也高的烫人,只能在房檐下侯着。   士兵又说话了:   “站着过于难受,世子殿下说让你们在院中等候,并未说不可以坐着等,陆老爷陆夫人请坐在石凳上等吧。”   “……”   陆书峰看了眼被照了整整一日的石凳。   现下太阳依旧雷打不动的在大地罩着,院子内并无任何遮挡之物,所有一切都毫无保留暴露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说是请,但士兵的表情很坚定,根本无商量的余地,陆书峰只能硬着头皮往过走,张芳紧随其后。   刚坐下二人就忍不住想跳起来,石头的滚烫隔着一件单薄夏衣全部传给他们,仿佛皮肤被滋滋灼烧。   士兵站在边儿上高大威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陆书峰也不敢说别的,只能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不一会儿晒得汗流浃背,张芳拼命用袖子扇风,两人变得口干舌燥,不住舔着干裂的唇缓解口渴。   而等到太阳彻底落山他们都没等到陈宴鹤,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湿,陆书峰是压了一肚子的火,但压根儿不敢往出发,也压根儿不敢问。   这任谁都能看出陈宴鹤是故意的,明知道他在整人,又只能活生生憋着。   再渐渐的,月亮都挂起来了,这时他们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几盏橙黄灯笼划破只有微微月光的院子,两个仆从伴着一身黑袍的陈宴鹤徐徐踏进主院,随后停在离院门不远处当雕像,看守的士兵也退下去守住院门。   “草民等参见世子殿下。”   陆书峰张芳连忙起身行礼。   陈宴鹤余光都未给一眼,越过他们停在主屋正前方抬头观望,漆黑眼珠闪过光华。   屋檐牌匾上用金漆写的“财源广进”四个潇洒大字,敞开的房门只有一方银光,露出屋内薄红地毯的其中一角。   陆书峰僵在原地许久不见让他们平身,忍不住皱眉斜上眼睛偷看,只看到一个如月泄华的背影。   “草民陆书峰参见世子殿下。”   “陆老爷这宅子住的可安心?”陈宴鹤语气缓慢,云淡风轻的甩过宽袖双手背后。   陆书峰不免的心思百转,面上却笑的疑惑:   “殿下这是何意思?”   衣袖至腰间垂下,他转着眼珠看满天星河:   “鸠占鹊巢喧宾夺主,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儿女双全前途似锦。”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陆书峰直接直起身子,不动声色的装傻:“殿下在说什么?”   他却避而不答:   “陆昊不日后便上京赴任,听说老爷夫人要随状元郎一同上京。”   提到自己儿子陆书峰脸色微变,语气也戒备起来。   “阿昊旧伤未愈,我们夫妻二人跟着去也好照顾他。”   上次绑架的事他们不想再碰上了,跟着一起去比较安心。   “那二位还真是心疼令郎。”陈宴鹤漫不经心的说道,嗓音不咸不淡。   “不知殿下找我们究竟有何事?”   陆书峰现在狼狈的一身湿,热的袍子都能拧出水来,也没了刚开始的假正经,语气开始冲撞起来。   “无甚大事,圣上此次让本世子替陆老爷报个喜,萱贵人已有一月身孕。”   “真的?!萱萱怀了龙种?!”张芳激动的满眼都是惊喜,仿若怀孕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陆书峰面上也染上喜色,这个孩子他们盼的太久,如今可算是来了,陆家往后还能更上一层楼,陆昊的仕途一片光明,若是能生个皇子往后更了不得。   陈宴鹤眸光流转,收回看月亮的目光:   “行刑。”   “是!”   喜形于色的笑容还未消去,他俩便被进来的禁军架住。   “什么行刑?!世子殿下这是何意思?!”陆书峰表情僵住,有些慌乱。   陈宴鹤突然转过上半身,乌发在微风中凌乱搅入黑夜,逆着月光的狭长凤眸暗潮汹涌,闪着奇异红光:“叫那废物畜生过来救她,我现在来了。”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第42章 你不开心。   陆书峰鼻孔抽搐的瞪着他,张芳躯体猛地一震,瞳孔无限放大,浑身上下浸出更多的冷汗。   这话前不久自己对陆灵说过。   “他是来报仇的!他是回来报复我们的!”她满脸恐惧的指着陈宴鹤大声尖叫疯狂挣扎,不住往后缩,却被禁锢的牢牢的动弹不得半分。   陈宴鹤缓缓转过身子,目光冰冷刺骨,眼尾沾着点点猩红。   “行、刑。”   禁军提着两条长宽凳子摆在院中,两人被快速按压趴在上面,陆书峰目光狠狠转向张芳,语气狠厉:“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啊――!”带着倒刺的银鞭狠狠抽在张芳背上,抽穿薄凉的夏衣带着一层皮肉下来,一道血痕瞬间渗出。   “啪!”   又是一鞭,张芳惨叫更甚,而一边的陆书峰也开始嚎了起来。   漆黑的主院儿上空一时之间充斥着二人的鬼哭狼嚎,陈宴鹤面无表情的走至他们面前,居高临下。   “我要向圣上告状!长公主的儿子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陆书峰忍着疼痛大声喊着,脸颊的汗液一波波往下流,眼神通红燃烧恨意。   袍子在热风下吹得呼呼作响,陈宴鹤目无波澜的垂眼,语气淡漠:“萱贵人胎位不稳,国师算出为因果循环父债子偿,银鞭是圣上与萱贵人所赐,命本世子前来主持公道。”   “不可能!”陆书峰想都不想便厉声反驳:“萱萱不会这么对我们!定是你在撒谎!”   他冷眼看着二人惨叫,微弱烛光映在半张脸上明明灭灭,其余匿在黑暗中乌黑一片。   “那妇人临死前腹中也有一子。”   说的是哪个妇人二人心中自是有数,就是最近他们毒死的一家三口,现下准确来说应是一家四口。   暗红衣袍已被鲜血染透,汗液加血水不停往地板上流,陆书峰双手死死抓住凳子瞪住陈宴鹤,仿佛要将他吞入肚里。   “老爷我好痛啊!”   张芳享受惯了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这种刑罚,不过十鞭背上已经血肉翻起,有几处地方叠加鞭痕,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长流。   “换。”陈宴鹤冷声说道,禁军立马转换方向,银鞭朝着她的小腿抽去。   “啪!”银鞭早已成血鞭,依稀能看清倒刺上穿着几个小肉块儿。   “你这个公报私仇的畜生!”眼泪混着汗水一起流下,视线渐渐模糊,疼痛使她差点儿咬断自己的舌头。   “咔嚓――!”   士兵直接卸掉了她的下巴,这下也不用担心舌头被咬断。   一鞭,两鞭......   在抽到第四鞭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阿爹阿娘!”   陈宴鹤抬眼看向来人,陆昊拖着自己还未好全的右手站在院门口,衣衫凌乱气喘吁吁,被禁军拦着不让进。   只一眼他便收回目光:“送状元郎回去。”   “阿昊!快救救阿爹阿娘啊!”陆书峰耳尖听到陆昊的声音连忙呼救,抻长脖子想要往后看,却被飞舞的鞭子扰乱视野什么也看不见。   陆昊被禁军架起,抬手想要抓住那两道血鞭,往日能轻松拿起刀剑的手此时无力的连束月光都抓不住。   待禁军将人带走,陈宴鹤甩甩衣袖往院门口走去。   “每人五十鞭,数着。”   “属下遵命!”   踏出院子又望向月亮,在一片响彻天际的惨叫声中离去。   *   陆灵在闺房里收拾妥当,身上繁重的嫁衣换成素白,脸颊白白净净,无最初的狼狈模样。   不一会儿便有人搬进她的轮椅,并且快速换掉那些大红大喜之物,屋内的所有肿侄急凰旱囊桓啥净。   “姑娘待会儿想吃些什么?”丫鬟晃着团扇帮她打扇乘凉。   “艾叶糍粑。”   阿爹以前最喜吃糍粑。   等另一人出去传话时她将目光转向了打扇的丫鬟。   “世子殿下这一月来过得如何?”   丫鬟为难的摇摇头:   “回姑娘,奴婢也不知,奴婢们以前是伺候长公主殿下的,现下跟着世子也没几日。”   她温柔的笑笑颔首,抓着腕间的手指暗自紧了紧,错开与丫鬟的对视,随后靠在轮椅上望着屏风不再出声。   长公主的人,莫不是来试探她的?   丫鬟却滔滔不绝的继续说着:   “不过世子回上京的时候可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呢,那日圣上和文武百官都在宫门外等着,直到三公主率领禁军抵达,吴岚大人跪在最前方给世子磕头,嘴里还大声喊着“罪臣吴岚有错”,整整磕了有一千下,头破血流的才被人拉回去,现下眼睛看东西重影、头上还缠着纱布呢!”   三公主?陆灵眼底划过深思。   圣上有十儿两女,大女儿周婉英姿飒爽武艺高强,战功赫赫次次凯旋而归,被封为烈国将军,这个三公主指的就是她。   原来那日接阿鹤的是她。   突然丫鬟左手一拍眉心,停下打扇:   “诶瞧奴婢这记性,世子殿下吩咐过让奴婢给姑娘按摩的。”   陆灵转头重新看她:“什么按摩?”   丫鬟动作麻利的开始卷衣袖:   “姑娘的小腿需要活络筋骨,这样有利于血液流通。”   于是在她一脸懵的情况下,丫鬟蹲下开始替她按摩。   心里是很疑惑的,自己小腿都这样了还需要什么血液流通,再通也没用。   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艾叶糍粑才端上来,绿色的糍粑泛着丝缕热气,看起来清爽可口。   “冷热适宜,姑娘可以吃了。”   陆灵却未动作,轻声问道:   “世子殿下呢?”   “殿下方才出去忙了,可能要等天黑才会回来,姑娘还是先吃吧。”   沉默片刻,她拿着筷子夹起糍粑,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阿爹。连绵不断一口口的咬进嘴咽下肚里,像是许久没吃上饭的人,见到吃的就跟没命似的。   吃完一个干脆扔掉筷子,上手捏住绿色糍粑,不知疲倦的往嘴里塞。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的望着她,最终还是无声叹气守在一边。   渐渐的,一盘糍粑被吃了个干净。   丫鬟帮她擦完手倒水喝,随后就在边儿上不动,当透明人。   陆灵靠在轮椅上,在这期盼已久的安静中闭上眼睛,思绪彷如一潭死水,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眼前漆黑一片,脸颊紧贴着枕头。   “鹿鹿醒了?”   略带沙哑的嗓音响在耳边,她嗯了一声,抬手抚上眼窝揉着。   “你回来怎么没叫醒我?”   只听身边人翻了个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面部。   “看你睡的香,没敢叫你。”   “我想去祠堂,想去看看吴妈和柳眉。”   “好。”   她撑着被子爬起来,陈宴鹤待她坐好后一把抱起。   怀中人轻如薄纸,比他走之前还要娇小。   “鹿鹿又瘦了。”他站在床边开口低声说道,心里有些难受。   若是自己能再快一点,她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陆灵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自责,下意识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停在空中片刻又收了回来,笑着安稳他:   “这与你无关,是他们坏,再说了我可以吃回来的。”   虽说日□□她吃那些油大之物,但过后恶心吐的次数繁多,生理心理的双层折磨,这么一折腾自然消瘦不少。   陈宴鹤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动作,心下紧了紧,随后装作无事的转身。   “洗漱。”   屋外守着的人立马开门,一个丫鬟进来点燃蜡烛。   也是这时陆灵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个东西。   “你从哪儿找到的?”她攥着胸前的长命锁问道。   这长命锁早在阿鹤离开的时候她就交给柳眉藏了起来,防的就是这么一天。   “问了柳眉。”陈宴鹤将她放在凳子上闷声说着,眉眼间隐隐藏着失落。   “你不开心。”陆灵盯着他语气笃定,双目带着刚醒的水光雾气。   这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正巧丫鬟端着脸盆进来,陈宴鹤快速转身背对她:“无事,你先洗漱。”   背影连带着乌发都写满了不开心,随后出了屋子。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怔怔发愣。 第43章 鹿鹿要不要跟我去上京?……   陆灵出去的时候陈宴鹤正在石凳上坐着发呆,束发玉冠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开门声让背对着她的人立马转身,长发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眉眼染上柔和,起身往这边走。   “方才问过照顾柳眉的人,她已经睡下了,我们先去吴妈那边。”   “好。”   两人安静的走着,没叫任何下人跟随,走廊两边的烛灯延着黑暗照亮一条路,只有木头轮子嗦嗦作响,还有藏在草里的蛐蛐叫,安逸又平静。   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拉长映在地上,融为一体的黑。   陆灵也是这时才发现府里上下所有的红绸都被撤走了,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小白呢?你不是说它也回来了?”   “有人看着它,你若是想它,明日我叫人带它过来。”   “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心?”她靠在椅背上突然转换话题,想要问个猝不及防。   “没有不开心。”   哪知陈宴鹤语气轻松的回答,听起来确实没有任何不悦。   她翻过手背看着十指莹白的指甲缓缓说道:   “现在除了不开心,还多了一条说谎骗我。”   阿鹤的性子自己简直了如指掌,越装作无事越是严重,且再生气也从不对她发脾气,许是上次陆萱萱的事让他收了那犟性子。   “没有骗鹿鹿,也没有不开心。”   陆灵下意识转头看,却对上了一双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凤眼,以及嘴角上扬的笑容。   “……”   看起来确实是挺愉悦,没有任何异常,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嘴硬,什么都不说。   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里也有些闷闷的。   她当然知道阿鹤为什么不开心,问也只是想让他亲口讲出来。每次遇到什么事都不告诉她一个人憋在心里,也不怕把自己憋出问题来。   “不说算了。”   身子前倾胳膊撑住下巴靠在轮椅扶手上,陆灵撇着嘴望向走廊左边的花花草草生闷气,另一只手搭在右边扶手不停敲打,哒哒哒的像极了玉珠嘈杂落地声。   陈宴鹤垂眸,二人之间空出好大距离,看着她单薄的身子以及秀美的侧脸,眼睛暗流涌动。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很是不对劲。   就这么一直鬼之寂静到了吴妈的院子。   看守下人本来坐在院中乘凉,耳尖听到轮子拨动声,紧接着见到两人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赶紧起身。   “奴婢见过小姐,参见世子殿下。”   低着头心里很是疑惑,怎么看起来有些生疏,两个人吵架了?不能吧,小姐以前和姑爷不是可好了。   “吴妈怎么样了?”陆灵出声询问道。   下人立马回答:“太医看过开了药,还说要经常跟吴妈讲话,说不定能唤醒她。”   “好,你们在院外守着吧,我和世子殿下跟吴妈说会儿话。”   “是,奴婢告退。”   世子殿下?陈宴鹤听到这个称呼立马皱起眉头薄唇紧抿,这个称呼谁都可以叫,就是陆灵不可以。   它意味着生疏、距离以及他很讨厌的身份枷锁。   每晚教他讲话及礼仪的先生不许他大口吃饭,一样饭菜不许超过三筷,不许他大步走动,更不许他对月嗷叫,还有许多禁制,一切都只因“世子殿下”这四个字。   这些都是陆灵从不束缚他的,以前他想吃什么想吃多少都是自由的,对月嗷叫更是不会阻拦他。   他特别讨厌世子这个身份,但当面对陆书峰的时候,自己又特别喜欢它,因为可以压制惩罚陆书峰,可以帮到陆灵,他们都害怕世子。   他的这些想法若是被陆灵知道,铁定要送上两个字:双标。   于是当她被抱起来时发现阿鹤又明显的不开心。不过自己没打算问,就看他什么时候想说。   两人现在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别扭得很。   进了屋陈宴鹤将她放在床边坐着,自己拉了张凳子过来。   吴妈躺在床上紧闭双眼,陆灵拉着她的手慢慢揉-捏,缓缓开口,尽挑些好话与吴妈说。   陈宴鹤坐在一边暗自听着,拿着茶壶给她倒水,一杯接一杯。   待他们到祠堂时已经深夜了,偌大的祠堂比别处要阴凉一些,也透露着些许荒静。   陈宴鹤将她放在蒲团上,上前拿起几炷香点燃,回头分一半递给她,随后“砰”的一声直愣愣跪下,连带着头顶的玉冠都震了两下,神情极其严肃正式。   陆灵偏头看了他一眼,跪的这般实诚?   二人于蒲团上磕头上香,她笑的温柔无比。   “阿爹阿娘对不起,鹿鹿现在才来。”   说完转向了旁边还愣着的陈宴鹤,眨了眨眼:“这位是阿鹤,他对我很好,也是他今日救了女儿。”   陈宴鹤听了这话并不欣喜,反而都是慌乱紧张,不自觉的搅动手指怯怯开口道:“不,是鹿鹿将我从那群歹人手里救出,是她救了我才对……”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头越埋越低。   如果不是他,陆灵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明面上是自己每次救了陆灵,但次次将二人陷入危险的原因是他。   陆灵见状没理他,笑着继续说道:   “他救了女儿好多次,帮吴妈和柳眉请了太医,是个很好的人,你们在底下可以放心哦,近日粮食短缺女儿并未替阿爹带来糍粑,等过后定给阿爹阿娘亲手做一盘糍粑……”   陈宴鹤听到她强忍哽咽的声音,默默往过挪了挪,轻拍她后背安慰。   这动作拍散了她最后一道防线,望着陆书源的牌位瞬间哭出了声。   “对不起阿爹,今日的事让您失望了,但鹿鹿一个人撑不住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阿爹曾经说过能哭的地方只有他的怀里和喜欢的人面前,如今他们都在,憋了一个月的情绪总算是爆发出来,陆灵哭的肆无忌惮。   这个家太大太重了,她宁可死也不要让陆家落入陆书峰手里继续害人。   陆萱萱进宫为妃,陆昊做了朝廷命官,背后又有宰相帮衬,若是再加个皇商米铺与万贯家财,百姓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并不是她胆小怯懦,连皇上都拿宰相没办法,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玉石俱焚这个法子。   陈宴鹤捧着她的脸笨拙抹着眼泪,目光清澈见底:   “圣上与陆萱萱赐了我两条鞭子,已按照要求惩罚陆书峰夫妻。”   陆灵听罢边哭边问道:“什么惩罚?”   “每人五十鞭。”   他没有骗陆书峰,陆萱萱是真的胎位不稳,鞭子也是陆萱萱亲自给的,连上面的倒刺都是陆萱萱让加上的,临走前只下了一个命令:保住他俩的命。   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父慈女孝讽刺至极,真不愧是一家人。   虽然那五十鞭远远抵不上那二人所造的罪孽,但有了开头以后就好办许多。   陆灵只觉得可笑至极,五十鞭?挠痒痒呢?   “明日我想去看看他们。”   “好。”   他走的时候那俩完全是两个血人,背上都没个全乎地儿,这会儿应是半死不活的在惨叫哀痛,且下令不准任何人替他们叫郎中,就看他们自己造化能撑多久就是了。   圣上是说了让他别把人打死了,又没说不让那俩人多受受苦。   陆灵有些羞耻的擦着眼泪,怎地一见到阿鹤就忍不住想哭,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   又待着说了会儿家常话,准备从祠堂离开的时候陈宴鹤并未将陆灵放在轮椅上,当陆灵看到背对自己蹲在面前的人时愣了一愣。   “这是作甚?”   “我背鹿鹿。”他侧过身子露出面如冠玉的侧脸,长发跟着撇过。   “为何突然要背我?”   陈宴鹤转过身来,乌黑眼眸认真的望着她:“上次我放开了你,这次不会了。”   他说的自然是在山中遇险那次,当时手脚都有铁链牵绊且危险重重,走的并不安生。陈宴鹤一直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她,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当时的情况若是自己迟上一点儿......   以后他再也不会放开她,再也不会。   陆灵转了转眼珠,随后嫣然一笑朝他伸出双臂:“好。”   这次没有繁重的锁链,没有危险,没有受伤,陈宴鹤轻松的将陆灵背起,她紧紧环住身下人的脖颈,两人往外面走去。   “鹿鹿抓紧了。”   “好。”   瓷白娇嫩的脸贴上陈宴鹤的乌发,有些硌,用手拨过他脑后玉冠垂下的坠子,这才重新圈住他脖子。   陈宴鹤双臂稳稳的抬着她,唇角勾起眼尾带笑。   这是鹿鹿,是将他从黑暗拉入光明很重要的一个人,是他的全世界。   陆灵宽大的袖摆垂在他胸前,整个人紧贴着陈宴鹤,白色小巧的绣鞋因为行走动作跟着一晃一晃的。   这么个姿势又觉得不甚对,于是干脆拢起他的长发全部顺到另一侧胸前。   十指若有若无的划过陈宴鹤的下巴,食指指甲快速蹭过下颌,她听到陈宴鹤喉结滑动的声音,在这安静的黑夜极其明显。   “你渴了吗?”头发已经顺利放好,她趴在陈宴鹤耳边询问道。   “没有。”声音有些低哑。   陆灵低哦一声,攀着他继续说道:“我听丫鬟说吴岚给你磕了一千个头请求原谅,他是想杀你的,你不能原谅他。”   陈宴鹤嗯了一声,耳边热气萦绕,香甜的气息不住往他鼻子里钻,脖子处因着陆灵的呼吸喷洒变得有些痒。   “不原谅。”   “那你能告诉我这一个月来在上京经历了些什么吗?我想知道。”下巴搭在宽厚的肩膀闷声询问着。   空气重新回归沉默寂静,就在她以为陈宴鹤不会说的时候身下人开了口:   “我在军营里待了一个月。”然后再无声音。   “这次回江南答应了什么条件。”她紧接着逼问,胳膊撑住陈宴鹤肩膀往上爬了爬,其中一只手捏住他耳垂:“不准撒谎,不然揪你耳朵。”   耳朵是他的敏感处,陆灵打上次就发现了,只是闭口不提而已。   果不其然,指尖的温度瞬间火速上升,烫的宛如捏了块儿小碳火。   “没...没有......”陈宴鹤声音小如蚊蝇,连着呼吸也急促起来,浑身上下肌肉绷紧,即便是隔着衣服陆灵都能感受到他的强筋健骨与紧张。   “快说。”她语气凶巴巴加大手下动作,陈宴鹤闷哼一声,猛地停下脚步。   走廊上明亮的烛光照着二人,陆灵看到他的脸颊带着耳根红如滴血,脖间的几滴汗珠摇摇欲坠,白皙中又透露着难以言喻的艳丽。   “鹿鹿别闹。”隔了半晌才蹦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陆灵才不打算放过他,她今日必须问出来。   “你说了我就不闹,你答应了什么条件?”还可劲揉-捏他的耳垂。   “......”   陈晏鹤急如火烧的闭上眼,话语极为快速:“舅舅让我帮他做事。”   舅舅?那不就是皇上吗。她立马松开手,拍拍陈晏鹤下巴:   “走快点回去说。”这里不安全。   “好。”   二人身影快速远去,进了闺房在床边相对而坐,而陈晏鹤已经恢复如常。   “圣上让你做何事?是替他惩罚大伯父吗?”   “不是这件事,这只是顺带的,舅舅说以后会告知我。”陈宴鹤老实的回答。   蓦的一下她松开抓着陈宴鹤的手,有些手足无措,这不对劲。   皇上乃九五之尊,想要命令一个人很简单,怎么对阿鹤这么特殊,瞒着事先不说也就罢了,还用回江南做交换。   “圣上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阿鹤对他来讲只是一个毛头小子,一无所有的人能帮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做什么?杀人?放火?还是别的?   “舅舅说因为我是他的至亲,别人他信不过,还让我别告诉阿爹阿娘。”   不然就不让他见陆灵。   这更不对劲了,为什么要瞒着长公主与侯爷,君王心思最难猜测,阿鹤心思又单纯,直觉告诉陆灵他被骗了。   “你知道吴岚到底为什么想杀你吗?”   陈宴鹤摇摇头:“我不知道,一月前回上京只与阿爹阿娘待了两日,他们并未告诉我其中缘由,后来被送进了军营,期间我只能见到周婉表妹一个亲人,你的消息是我偷听那些禁军闲聊才知道的,我试图偷跑但被抓了回去,后来此事被舅舅得知,在你成亲前两日晚上秘密宣我进宫,出宫后我就直奔江南了。”   也就是说陈宴鹤根本没时间跟长公主商量此事,禁军军营那么森严的地方怎么会整日闲聊她的事,根本就是故意透露给他听。   他这个所谓的“舅舅”,从一开始就是居心叵测不安好心。   “你气死我得了,说了多少次先紧着自己就是不听,都不问清是何事就糊里糊涂的应了。”陆灵真气的肝儿疼。   “可是你有危险,我想见你......”陈宴鹤小声说着,也听出来自己进了一个圈套,只好试探性的问道:“要不鹿鹿打我出出气?”   “你......”陆灵看着他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转过头对着桌子气笑出声:“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是吧?!”   重新对上陈晏鹤,扬起手腕想要打他几下,可对面的人眼神透亮纯净,老实巴交的低着头看她,可怜又委屈,她这手像被人拉住了一般,停在空中迟迟不动一下。   “算了。”她闷闷的收回去,宽摆衣袖顿时被甩的哗啦作响。   从一开始阿鹤回江南,他们二人的所有行踪与谈话早就被暗中之人一一记录下来,传到皇上那边,今晚的事也会一字不漏的上报,她再生气也没用,反而给那位增加几分得意。   现在很明显的,皇上就是在拿她控制阿鹤。   他们二人不过是从狼群进了虎窝,腹背受敌。   陈宴鹤又偷瞄了她两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袍子无声擦过床铺,拽上她衣袖:“鹿鹿......”   陆灵面无表情的说道:“鹿鹿气死了,现在只剩灵灵。”   “那灵灵明日去看陆书峰吗?”陈宴鹤悄声问道。   “看。”   陈宴鹤身子往过挪了挪,黑袍瞬间贴上白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你且离我远点儿。”她伸手推着那使劲儿往过凑的人,想要把他推的离自己远远地:“我这气还没消。”   可陈宴鹤就宛如铜墙铁壁般,她这点儿力气根本不够用的,推搡之间那玉冠坠子反而差点儿被拽掉。   “我生气了,你等我不气了再跟我说话。”   “哦。”陈宴鹤委屈巴巴的又移回原位,语气闷闷不乐:“鹿鹿生气了,那今晚我睡地上。”   说完起身熟练的往衣柜那边儿走,搭上把手,不过当打开柜门时愣住了,浑身上下瞬间溢出冷意,穿过把手空隙的几根修长手指攥紧,血管突起捏的木头咔咔作响。   衣柜里根本就没有被褥,只有衣服,有一半竟然是男子的衣物,花花绿绿仿若一只只风流的花孔雀。   他从来不穿这些艳丽之色的衣服,毋庸置疑是给王木槿备的,那些衣服跟陆灵的紧紧挨在一起,看着无比刺眼。   陆灵瞥了一眼那背影冷哼一声,自个儿躺上床展开被子。   那衣柜早被张芳派来的人收拾了,怎会放那些备用东西,而且里面一大半都是给王木槿准备的新衣服。   今日来帮她收拾的丫鬟说自己的新衣服还得两日才能送来,也就没收拾衣柜。   陈宴鹤板着脸关上柜门,目光冰冷的死盯着柜子,仿佛要把它戳成窟窿筛子,再狠狠碾成灰埋地三尺才解恨。   他这才走了一个月衣柜里就摆上别的男子的东西了,这群人是有多急切。   脑海里又浮现出白日王木槿看陆灵的眼神,那种迷恋、无耻,走了一个高大人,不成想又来一个王木槿。   不对,还有张世清,往后说不准又会蹦出个张三李四。   不行,绝对不行。   “咔嚓!”   衣柜把手生生被捏断,碎成一团渣落在地上。   陆灵听到声响背过身子不看他,闭上眼睛睡觉。   陈宴鹤回过神来,默不作声盯着地上的木头渣,眼神越发冰冷,掌心幽幽松开,两团碎末无声无息飘落地毯。   片刻后双目微红转身走到桌旁吹灭蜡烛,屋内陷入黑暗。   衣袍OO@@响动,陈宴鹤躺在地上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陆灵长得甚美,那些男子自然会对她上心。   “这衣柜太小了,明日我们换个大的。”声音与往常无异,听起来一切正常,但话里的意思可不只是单单换个衣柜而已。   “随你,这院子还有什么是你没拆过的。”   突然一床薄被挡住他的视线,鼻羽间都是陆灵的清香。   扯开被子露出脑袋,发现被子上半部分盖在陆灵身上,而她就睡在床的最侧边。   陈晏鹤抿嘴阖眼,长密的睫毛随着眼皮子微微颤动,透露着主人的丝缕小开心。   陆灵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罕见的没做噩梦,只是一睁眼就对上一张俊脸,还有上下浮动的团扇。   难怪睡的这般舒适,原来是他在打扇。   “你怎么醒的这般早。”她重新闭上眼睛迷糊说道,手指不由自主揉上太阳穴。   睡的太多了头有些疼。   “还困吗?再多睡会儿。”陈宴鹤坐在床边问道。   “不睡了,我去看看柳眉。”   因着柳眉伤口需要晾着防止天气炎热化脓,陈宴鹤抱她进门口后便转身走了,坐在院中等她。   偏房里还是有些许凉爽的,帐影床边放着一盆不多的冰块,为柳眉驱散一些热气。   陆灵瞧着她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出去时两人往主院走,陆灵突然想起了陆萱萱的事。   “陆萱萱见到你时没害怕吗?她曾经想绑你进宫做太监来着。”   陈宴鹤抿紧了嘴唇:“见圣上时我并未看她,不知她有何反应。”   陆灵哦了一声,无趣的靠在轮椅上,开始发呆。   快到主院的时候她扯开一抹嘲讽的笑,这以前可是阿爹住的地方,就这么被陆书峰俩人光明正大心无愧疚的抢走住了进去。   刚未踏进院子呢就听到陆书峰的狂怒喝声:“郎中呢?!水呢?!我们要喝水!快给我们打水来!”   陆灵双眼眯了眯,声音这般中气十足火气还这般的大,看来还是打的轻了。   “那五十鞭当真下狠手了?”   “禁军执行的,自是下了狠手。”   打她进院子起这痛苦呻-吟就没停过,陈宴鹤停住轮椅抱起她往主屋走去。   她笑盈盈的脆声喊道:“伯父,灵儿来看你了。”   张芳晕了一晚上被搬到偏房去了。   屋内闷热至极又腥臭,床那边帐子被拉下看不大清里面,两名禁军在那儿守着,陈晏鹤拉了张圆凳放在门口,陆灵安稳坐在凳上甩甩衣袖,陈晏鹤站在她身后神色淡然。   陆书峰趴在床上,看到她时眼中燃起希望之光,想要扯开床帐,却被禁军拔-出的刀剑吓得缩回手,只能隔着帐子喊。   “灵儿你来了,你给伯父找个郎中好不好?不然伯父会死的!若是二弟在肯定不舍得我受苦受难对不对?!灵儿你帮帮伯父!”   昨晚受完刑没人给他叫郎中,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有人粗鲁的给他上药,直接撒药粉不清理不消毒,这伤怎么能这么快好?!   他不提陆书源还好,一提陆书源陆灵就火大。   隔着帐子依稀能看见里面人的面部轮廓,让原本只有五分像陆书源的外貌提到了八分相似。   “阿爹若是在,也轮不到你们之前那般欺负我逼我致死。”   陆书峰却不管不顾的哭诉着:   “求求你救救伯父好不好?伯父不想死啊!”   她面无表情的听着耳边的痛哭:   “哪个人不想活?阿爹想活,那一家三口想活,我想活,还有外面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想活,你们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   如今只是受伤罢了,若不是为了给圣上交差,那点儿金疮药都不想给他上。   “你!”陆书峰气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这个贱人!   突然扯开床帐眼神阴霾的看去:“你这......”   随后喉咙像是卡住了一般,狠厉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神语气猛地软下来:“你这话说得对伯父非常赞同。”   陆灵奇怪他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下意识顺着陆书峰的目光抬头往后看,只有陈宴鹤眼巴巴的与她对视,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他俩背后也无任何其他人和物。   之前那架势可不是要说好话的样子,怎么突然变脸了?   看了一圈没发现异常,转身继续看陆书峰。   陈宴鹤淡然的撩起眼皮子看向陆书峰,眼里的刺骨刀锋与警告让人不寒而栗。   陆灵看了一眼便不想看了,陆书峰与阿爹太像了,两鬓斑白满头是汗,表情隐隐藏着痛苦,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临死前的阿爹。   惩罚陆书峰确实让她感受到痛快,但是那张脸只会牵动自己的恻隐之心。   “我们走吧,我不看了。”   她转过身抱住陈宴鹤,脑袋埋在他腰间,声音有些闷闷的。   陈宴鹤眸色暗沉,抚摸她发间:“好。”   回去的路上她撑着下巴发呆,直至回到院里才被连绵不断的犬叫声拉回神。   “汪汪汪!”   小白疯狂摇尾想要扑上前,却因为被仆从牵着行动范围有限,只能急的在原地团团转,恨恨的咬着自己的尾巴。   “看来这上京的伙食挺好。”小白长胖了不少。   “那鹿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京?阿爹阿娘他们很好很喜欢你的。”身后人突然问道,清冽如水的嗓音中藏满了期待与紧张,抓着轮椅的手暗自攥紧。   陆灵愣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她猝不及防。   跟阿鹤一起去上京......   要离开江南去上京吗?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离开与阿爹之间最后存有记忆的宅子,离开这个......家?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认识新的人新的物,拖着一副残废之躯和卑贱的商人身份。   即便二人不成亲又如何,大家都心如明镜知晓他们关系,还是会暗中嘲笑。   陈宴鹤充满希冀光芒的眼睛随着她的发呆沉默渐渐灰暗,最后完全漆黑无光,胸腔涌起无限憋闷与难受,心脏阵阵刺痛,像是有人揪着可劲搅动一般,中间偶尔还停歇几瞬,随后接踵而至的是更加严重的痛感。   这里是鹿鹿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他是有些自私了。   可既不让他留下来,又不能带着鹿鹿一起走,他要怎么办?让她一个人在这儿面对这群妖魔鬼怪?他做不到。   陆书峰他们是要跟着陆昊去上京的,届时陆家只会剩下陆灵一个人,表面上看是轻松了,实则潜在的危险更加的多。   偌大的大宅院、孤身一人的漂亮女子、“无数金银珠宝”的账房,很难不让一些歹人动歪心思,而且陆书峰走之前绝对会对陆灵做些什么。   他带的禁军是属于皇家的,周婉说过不能留下一兵一卒在江南,无法护陆灵周全。   其实陈宴鹤心里已经知道这是皇上故意设的局,先让他回江南看清陆灵身处的状况,再一步步将他引入局中,真实目的就是逼他把陆灵带回上京好监视拿捏自己,但是他甘之若饴。   只要陆灵没事,他情愿被控制。   可现在鹿鹿好像不愿意跟他去上京。   神色越发的恹,握紧轮椅往院子里推去。   “汪汪汪!”   小白的叫声打断二人沉思,陆灵回过神笑了笑,在轮椅到了小白活动范围内时弯腰前倾,抚摸它脑袋。   “这么久不见你长得可真壮。”   小白急忙想要扑进她怀里,却被陈宴鹤皱眉上前一把拉开。   “你太重了,鹿鹿抱不动你。”   小白嗷呜两声委屈的原地蹲下,不再闹腾,只是拿脑袋不停蹭着陆灵的腿。   陆灵抬头看了眼天气,拿手扇几下风用来散热:“进屋说吧。”   二人一狗进了闺房,她下意识往衣柜那边看了一眼,随后挑了挑眉。   确实是换了个更大的。   “那里面的衣服呢?你都扔了?”   “没有。”陈宴鹤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过去打开新衣柜给她看:“那些衣服我让人卖给成衣店了,你的放在库房里没动。”   柜子里什么颜色款式的衣服都有,不过一半都是偏素白的。   陆灵撑着下巴支在桌上,点头嗯了两声。陈宴鹤见她没反应,便重新关上走到桌边坐下,脚步声沉闷的有些像要去执行死刑的犯人。   “你不怪我吗?”她盯着陈宴鹤,目光直白。   “怪什么?”陈宴鹤歪头看她,有些疑惑。   她看向桌上的茶壶茶杯,伸手提起摆好茶杯,清水淌进杯里。   “我瞒着你在水里下药。”   “不怪。”陈宴鹤摇头说道,他从来不会怪她,鹿鹿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   “李将军告诉我你在回陆府之前被人骗了抓起来过,那人用的也是迷药。”白皙的手转动茶杯,陆灵盯着它径自说着,珀色眼珠闪着亮光。   陈宴鹤垂眸望着她的动作,脑海回想起那日的情景。   “李将军还说你第一次本来有机会跑掉的,发现什么东西掉了才重新回去被抓住的。”手中的茶杯还在转动,她神色有些清冷。   听到这儿陈宴鹤低头从怀里拿着东西,陆灵不理他继续说道:“是不我说什么你都会听话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   “听,不怪。”陈宴鹤脆声答道,将怀里的纸张拿出平放在桌上,最上面的那一张写着大大的两个“地契”,落款持有人是陆灵。   她当时在阿鹤中衣里缝的不止是银票而已,还有一张陆府的地契。   因为她怕陆书峰硬抢,放在阿鹤那里才是最安全的,谁都不会想到陆府地契这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在阿鹤身上。   “教我的先生告诉我地契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它就没有住的地方,我便一直贴身放着没让别人知道,还有陆书峰抢走的那些银票我已经差人从账房拿了出来,用你的名号存在了钱庄。”   陈宴鹤将地契推到她面前,收回手。   陆灵“咚”的一声停下杯子,说道:“等处理完这里的事你就回上京吧。”   陈宴鹤暗自捏紧拳头,面色却平静如常:“鹿鹿不跟我一起走吗?”   “不走,上京贵人太多,我身份卑贱过于粗鄙,去了不合适。”   她就相当于一个连接时间的纽扣污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那些人陈宴鹤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去了就是给人递把柄。   那些人她最了解了,心里对阿鹤与狼群长大和被人当牲畜戏耍的事定是耻笑连连,一群自以为高贵的贵人,实则心里比谁都要肮脏不堪。   最重要的是皇上那个老狐狸,她去了上京就等于完全把阿鹤的命交到他手中,任他揉-捏。   “可陆书峰也会去上京,他都不怕,而且到时候这里只剩你一个人了。”陈宴鹤低声说道,撇过眼不敢看陆灵是何表情。   “他没脸没皮的儿子又是状元郎当然不怕,我还有吴妈柳眉她们呢,府里还有这么多人呢,怎么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陈宴鹤沉默半晌,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汪!”小白对着安静的两人吠叫一声,示意他俩快点讲话。   陈宴鹤猛地站起,带着身下的凳子原地打转几圈,最后停下:   “小白饿了,我带它去吃饭散心。”   说完不等陆灵答应,牵着狗绳就急速出了门。   她坐在屋内喝着水,一杯又一杯。   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就算不用成亲也能好好在一起,现下却是根本痴人说梦。   如今没了陆书峰他们的看管和威胁,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皇上想用她来控制阿鹤也得问问自己这个当事人同不同意。   便是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要再让阿鹤被无形的枷锁锁住。   中午用膳的时候陈宴鹤没回来,陆灵独自用着膳食,也没问丫鬟他去了哪里。   下午依旧如此。   直到夜晚月朗星空人才回来。   陆灵正坐在院中乘凉,听到动静时往过看了一眼,就见陈宴鹤面色如常的踏进院中,就是玉冠稍微有些歪斜。   当他走过来坐下时陆灵闻到了淡淡的泥土清香,轻轻推过石桌上的碗。   “喝吧。”   是一碗解暑绿豆粥。   陈宴鹤坐下端起,瓷碗搭在唇边,喉结上下滑动,眼睫下垂一眨不眨的盯着碗里的粥,堪堪几口一干二净,随后将碗放在桌上,一向白皙的手背泛着几缕红痕。   陆灵拿出帕子伸手替他擦拭,而陈宴鹤一向淡粉的唇此时竟然不点而朱,映着月光与白皙的面颊添上了几分绮丽之姿。   “皇上还给你委派了什么事?”她将帕子放在桌上问道。   陈宴鹤望着她沉声说道:“查毒死那一家三口的幕后真凶,处以绞刑。”   她望着远处,指尖不自觉卷着衣袖。   皇上明明知道幕后真凶是谁还要查,是想让阿鹤做这个替罪羊,而他自己也刚好不得罪任何人,那些人只会联想到阿鹤是为了替她翻案才找出真凶锒铛入狱,也只会恨他们二人。   这是至亲舅舅吗?原来这世上不止陆书峰一个黑心的,长公主夫妻不参与朝廷斗争的原因她约莫是知道了,有这么一个狠心至极的亲哥哥,是佛都得避着他。   “杀死那一家三口的真凶不止一个,若是全绞杀那大家都没饭吃了,挑几个最欺负人的依法处置即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余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吧,依法处置掉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她确实感觉到很痛快。   陈宴鹤轻声应答:“好。”   望着她秀眉蹙起一副很是担心的模样,陈宴鹤抬手贴上陆灵的眉间,用指腹缓缓揉着。   温热的肌肤相贴在一块儿,陆灵下意识眨眼,瓷嫩的面颊被带有薄茧的手指磨蹭,眉心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   “鹿鹿要开心才是。”   陈宴鹤略显空灵的声音随着微风吹进她耳朵,夹杂着一丝隐隐的苦涩。   陆灵整个人愣在原地,眼前都是那丰骨筋肌,宽袖下的手腕隐隐透露着歪歪扭扭的疤痕。   她一把抓住卷起衣袖,而陈宴鹤手臂不住地往后缩着,却又怕弄伤她不敢用劲。   “军营里面就是这么训练的?”   原本强健白皙的胳膊上现下全是错综复杂的疤痕,更有一道自上而下快划至手腕的伤口,就像那深色蜈蚣一般死死附在陈宴鹤臂上不肯爬下。   “不是......”陈宴鹤支支吾吾的想抽回手臂,却被陆灵抓着不肯放。   “小姐不好了!大老爷要劈了二老爷与二夫人的牌位!”   陆灵猛地转头看向院子门口,双目宛如万丈冰渊:“再说一遍!” 第44章 你的脸流血了。   家丁弯腰撑住膝盖呼呼喘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重复了一遍:“大老爷要劈了二老爷与二夫人的牌位!”   话音还未落地陈宴鹤直接拦腰抱起陆灵,迅速的往出走,厉声问道:   “人在哪?!”   “在祠堂!”   陈宴鹤不做迟疑往祠堂赶去。   “诶小姐等等奴才……”那家丁不过刚抬头,就发现那俩人不见了,不由得龇牙咧嘴的靠在院墙上擦汗嘟囔:   “这姑爷跑的可真够快的,和那天来救小姐一样快……”   陆灵紧紧抓住陈宴鹤胸前的衣服,脑子屏蔽了周围一切杂声,耳边唯余不断后退浓烈的热风以及他急切剧烈的呼吸声。   陈宴鹤边跑边低头看她怎么样了,出声安慰着:“没事的鹿鹿,阿爹阿娘的牌位一定没事的。”   嗓音还带着几分跑动导致的震颤。   她将手心的衣服抓的更紧了,死死盯住前方的道路,瞳孔映着两团火光。   “我没事。”   陈宴鹤薄唇紧抿,思绪飞转。   陆书峰有禁军看守着怎么会跑到祠堂去,那些伤也支撑不了他走多远。   这批禁军虽隶属于李将军,但其中不乏有皇上安插的人,而且禁军说到底也是为皇上效力,这下就算连李将军他也不能信了。   那么结果只剩下一个:陆书峰的行为被皇上默许了。   陈宴鹤眉间不经意溢出戾气,欺骗欺骗,全是欺骗!   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喀噔!”   陆灵下意识扭过头探到他肩膀处往后看,那急速后退亮光下的走廊上孤零零的躺着一个银白玉冠,还有一枚银色发簪。   而陈宴鹤的长发松散的披下,玉冠上的束发坠子顺着头发堪堪掉落在她怀里。   她拿起坠子紧紧捏在手中,上面的两颗珠子硌着掌心,望着陈宴鹤染上急色的面容,像是捏住了一缕希望。   很快二人便到了祠堂,陆灵老远便听到陆书峰在喊叫。   “我要见陈宴鹤和陆灵!不然我就劈了这牌位!”   不过刚眨眼,陈宴鹤便跨进了祠堂门槛儿,袍角扬在空中后他一步越过界限,最后回归平直下垂。   “陆老爷这是在闹哪出。”陈宴鹤站在祠堂中央沉声问道。   陆书峰坐在蒲团上,白色中衣上的血渐渐从背后往前渗透,双手握着一把刀悬在上空,地上横放着两个牌位,正是陆书源夫妻的。   两名禁军站在边儿上不敢上前,其中一个腰间只余空荡荡的刀鞘。   “给我请个郎中治伤,不然我就劈了这牌位!”他愤恨的看着堂中二人,丝毫不顾背后疼痛裂开的伤口。   “去叫郎中。”陈宴鹤平静的朝禁军吩咐着。   禁军是可以强制阻止陆书峰,但目前情况来看没一个可以信任。   “是!”   陆灵看着地上完好的牌位松了口气,她看向狼狈的陆书峰,冷声说着。   “大伯父,我想知道我和阿爹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扪心自问一下,是不是阿爹把你们一家四口接到陆府来供你们吃穿?!是不是阿爹替陆昊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和武术师傅回来?!是不是阿爹足足养了你们快二十年?!”   她始终不懂,为何会有人如此狠心想要赶尽杀绝自己亲弟弟的女儿,这个家他好歹也待了快二十年,就单单因为那些钱吗?   陆书峰不屑的嗤笑两声,手里的刀是一点儿都没松开。   “是又如何,我是他大哥,他养着我们不是应该的吗?!他接我们过来就是想羞辱我们,炫耀他有钱!还有你,二弟竟然想把偌大的家产交给你这个残废,我辛辛苦苦替他照看陆家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想过我!”   “阿爹那么好,在你眼里就成了这种故意羞辱你们的人?”手心坠子捏得更紧,指甲掐进掌心。   她从没想过在陆书峰心里阿爹竟是这样一个人。   “你阿爹好?”陆书峰突然扯出一个古怪的笑:“你怕是不知道为何那么巧二弟就有恩于一个八府巡按朝廷命官吧?”   “你什么意思?”   “你的好阿爹,早在一开始就帮助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上学堂考功名,足足养大了有十六人,只不过最后唯独出了一个高秀泯而已,你以为他是做好人好事?他只不过是为了培养个乘龙快婿做你的靠山而已,虚伪至极。”   跟那些孩子的父母也是谈好的,长大后若是双方孩子都愿意便成亲。只不过后来陆灵被拐走了,被找回来的时候双腿又废了,也便歇了那心思,为了护住她才想到了入赘这一茬儿。   陆灵语气毫无波澜:   “你说阿爹虚伪,那你呢?你可有帮过别人?即使阿爹是怀有目的才帮助他们,他也确实在尽心尽力培养他们,无欲无求无条件的帮助别人,那得是圣人菩萨。”   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圣人,大家都是红尘中的俗人,她没有觉得阿爹虚伪,阿爹是世上最好的阿爹。   陈宴鹤暗自观察着陆书峰,垂眸看向陆灵手中的坠子。   陆书峰五官扭曲的看着她,眼中全是恨意:   “少废话!我只要郎中给我看病,若是敢骗我我便劈了这牌位!”   “你若敢劈了牌位,陆昊的右臂也保不住,牌位何样他何样。”陈宴鹤淡淡说道,漆黑的凤眸平静如水,像要把人深深吸进淹没其中。   “此事与阿昊无关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要牵扯他进来!”陆书峰到底还是急了,对他来讲这个宝贝儿子就是自己的命根子,谁都不能动一下。   陈宴鹤瞥眼看向祠堂两边,鼻间挂着一层薄汗:“死去的那一家三口也是无辜的。”   而且陆昊可不无辜,陆书峰做的那些事他这个当儿子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袖手旁观不加阻拦,心里明知道不对却因为不敢忤逆父亲所以选择沉默。   他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一个即将上任的朝廷命官如此知法犯法偏袒真凶,当真不配。   堂内左侧有张长几矮桌以及蒲团,他抱着陆灵往过走。   “你要干什么?”陆书峰紧了紧手中的刀,警惕的看着他。   陆灵也抬头看他,不懂他要做什么。   陈宴鹤弯腰将她放在蒲团上,宽大手掌抚了两下她的头发,随后转了方向握上她手腕。   “珠子太硌了。”修长手指轻而易举的展开她的手,拿过那缕坠子随心所欲的丢在一边。   “往后万万不可再伤害自己。”   陈宴鹤温热的指腹揉着她的手心,企图抚平那几道指甲留下的痕迹,却因为太深一时半会儿消不掉,不免的眉头紧锁。   “郎中呢?!我只要郎中!”陆书峰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   陈宴鹤转过眼珠子凉凉瞥向他,轻放下陆灵手腕,缓缓侧身,黑靴脚尖对准供桌底下的陆书峰,剑眉星目点点寒意,抬起手背停在唇边,嗜血的舔了舔,长发随意的散在胸前。   陆灵微张红唇目光来回看着他俩。   阿鹤要做什么?   陆书峰猛的把刀对准陈宴鹤,神情慌张:   “你要做什么?!不准过来!过来我就劈了它们!”   他还记得那晚陈宴鹤的模样,月光之下状若疯癫,眼尾猩红的仿佛要吃人。   自己从未见过哪个人的眼神跟凶猛野兽一般无二,虎视眈眈、伺机而发、冰如寒川。   想到这儿挥着刀一通乱砍,想要吓退陈宴鹤,凛凛刀光在昏暗的祠堂中闪来闪去。   陈宴鹤蹲在原地手指抓了抓地板,宽大的衣袖如水般平铺在地上,语气平淡的重复着相同话语:“牌位是何样陆昊手臂便是何样。”   陆灵抓紧了衣裙,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阿鹤这是要硬来,但武功再高也怕大刀,陆书峰现在已经疯了,万一砍到阿鹤怎么办。   “不准过来!”陆书峰不仅没慢下来,反而更加疯狂,干脆闭起眼睛乱挥。   “你可是想好了?”陈宴鹤极其缓慢的问道,一字一句从舌尖压出。   “阿昊是无辜的…阿昊是无辜的……”   “聒噪!”   蓦然的,陈宴鹤气势凌人,以一种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猛的扑向陆书峰那边。   陆灵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一阵霹雳哐啷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敲着她的心脏,紧接着就是凄厉的惨叫声。   她心跳漏了两拍,当看清情况时生出了一身冷汗。   供桌被撞得七扭八歪往后碰去,桌上的大香炉直接滚到地上,从她这边看陆书峰被陈宴鹤压在身下狠狠摁住,但那把刀却被陆书峰握在手中横在二人之间,而陈宴鹤嘴里咬着刀身,凤眸凌厉,眼疾手快握住陆书峰手腕。   “咔!”   骨头错位的声音。   “咣啷!”   大刀掉在地上。   祠堂里回荡着陆书峰撕心裂肺的哀嚎,久久不能停歇。   陈宴鹤看向边上安然无事的两个牌位彻底松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不上管陆书峰,他爬起来拿起那两个牌位放进怀里,随后看向陆灵那边,展颜一笑。   “没事了鹿鹿。”   说完站起来往过走,一步步的踏在陆灵心上。   陆灵眸光闪了闪,望着走到自己面前蹲下的人,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的脸流血了。”   陈宴鹤愣了愣,抬手就要用衣袖抹,却又赶紧把牌位放进陆灵怀里,自己连忙往后缩。   “鹿鹿抱着。”   她紧紧将阿爹阿娘抱在怀里,心里没由来的涌起一股难受。   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阿鹤想要的不过是跟她在一起而已,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待会儿回去处理。”她拿出帕子想要给陈宴鹤擦,却被他躲过了。   陆灵微微蹙眉,刚要张口说话,一道浑厚的声音自祠堂外传进。   “圣旨到!陆家家主陆灵接旨!” 第45章 就跟他吃过的糖一样甜。……   陈宴鹤猛的抬头看向门口,擦脸的胳膊还停在半空,鲜血融进黑色衣袖看不出半点红,白皙的面容横着两道细如针缝的血痕,一道悬在鼻梁上,一道在左边脸颊,每道约摸有一指长。   “陆灵接旨!”   人未到声先到,陆灵抱着阿爹阿娘有一瞬的愣怔。   圣旨?皇上不是在上京,哪儿来的圣旨?   金戈刀剑声穿透黑暗飘进,一头戴黑色乌纱帽着暗红飞鱼服的男子出现在视线内,腰间挂着一把剑尖稍微弯曲的佩刀,右手高举着一卷明黄布帛快速跨过祠堂大院门槛,身后跟着几名禁军,鎏金黑靴步伐稳健的踩过青石地板和台阶,气势宏伟的停在祠堂门口。   “陆灵接旨!”   他身后的那几个禁军跑进祠堂捂住陆书峰还在惨叫的嘴巴,迅速架起把人拖走了。   陈宴鹤顾不上擦脸上的血,起身不动声色的挡在陆灵面前,沉声问道:   “发生了何事。”   男子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回世子殿下,圣上命卑职日夜兼程赶来江南传旨,圣旨内容卑职也不知。”   说完没听到陈宴鹤有什么吩咐,便抬头看他:“那卑职这就宣旨了?”   陈宴鹤感觉到自己袍角被人偷偷拽了一下,微微皱眉往旁边走去,露出身后娇小的身影,不过目光却是紧盯着那男子。   陆灵俯首磕头,脆声说道:“草民陆灵接旨。”   那人展开圣旨大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家家主陆灵聪慧灵秀心怀善心,朕念及曾救过平阳侯府世子,特封其为乐安县主,择日于上京领取封赏,钦此。”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接旨。”   陆灵匍匐在地举起双臂,待那道圣旨放在自己手心才幽幽抬头直起身子。   只听男子又说道:“圣上还有一道口谕,封赏之物过于繁多,且萱贵人因怀有龙子思念家人,特允乐安县主去上京进宫与贵人姐妹相聚,那些封赏以及官印便等县主去了上京再领取,不过莫要耽搁太久,毕竟萱贵人思妹已久。”   陆灵抱着圣旨恭恭敬敬的回应:“臣女遵旨。”   陈宴鹤看着他朝自己行礼:“卑职任务已完成,这就回上京复命,惊扰世子殿下与乐安县主了。”   “退下吧。”陈宴鹤抬手挥了挥,那人低头后退几步,随后握紧腰间的佩刀转身快速离去。   偌大的祠堂瞬间回归寂静,只余他们二人。   陈宴鹤随意的抹了一把脸,上前蹲在陆灵面前,抽-出那道圣旨丢到一边,仿若丢弃的是什么不重要的废纸一般。   “我们走。”   伸手想要把桌上的牌位拿起来,却顾忌着衣袖上有血又缩了回去。   “鹿鹿拿。”   陆灵没动,而是望着他问道:“我们去哪儿?”   “带你们离开这儿。”   聚集许久的一滴血从陈宴鹤伤口流下,带出一抹殷红,滑过带着薄汗的脸,他不在意的抬手一抹,脸瞬间沾上瑰丽。   陆灵看向桌上的牌位,又看向陈宴鹤。   陈宴鹤等着她拿牌位,却见她迟迟没有动静,疑惑的偏头:“鹿鹿?”   她回过神来,抬手抚上陈宴鹤面容,盈盈一笑:“不走,我们去上京。”   “为什么?鹿鹿不是……”陈宴鹤有些不理解,她不是说了不去上京吗?   “做县主啦,我们不走。”也没办法走。   圣旨已下成了定局,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皇上也是真舍得下本,县主这么高的封号随随便便就给了她,就为了让自己去上京,这原本是京中贵女才有资格获封的。   不是说自己身份卑贱不能去上京吗?那就给你一个县主的称号,除了皇族之人,其余的见了你都要弯腰行礼尊称一声县主。看你还有何理由不去上京。   不过这些称号对皇上来讲不过是个头衔罢了,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之物。   听那男子的话,应是前几日皇上就开始琢磨着这一招了,日夜兼程赶来江南,刚好卡住她说了不愿去上京的这一日。   且历来封赏哪次不是运着赏赐之物到获得封号之人的家里,根本就不用去上京受封,再加上陆萱萱做幌子,老皇帝这是逼她不得不去上京。   陈宴鹤不知道县主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两个字跟“世子殿下”一样,把陆灵困住了,他们二人现在身上都戴着两道无形的枷锁,怎么都挣脱不掉。   “我能和你一起回上京了,你不开心吗?”陆灵将他的头发别在耳后,笑着问道。   陈宴鹤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不是这种方式回去。”他要的是陆灵开开心心的和他回去,不是皇上拿这道圣旨逼。   “好了,这么晚了我们得回去休息了。”   说着伸出两只手轻扯他脸蛋加以蹂-躏:“你看你这嘴都能挂茶壶了,开心点儿。”   “哦。”陈宴鹤闷闷不乐的应声,随后准备抱起她往外走。   “圣旨还没拿,快捡起来。”她催促着他去捡那道圣旨,这东西可不敢乱丢。   刚巧下人们提着工具进来收拾祠堂,陈宴鹤嫌弃的看了眼那明黄布帛,不情不愿的起身过去捡起来,然后回去蹲下。   “把水端过来。”陆灵探头喊道。   一个仆从端着水盆毛巾放在他俩旁边,迅速退开与其他人继续打扫。   她扭干毛巾认真的擦着二老的牌位,陈宴鹤蹲在她旁边默默看着。   “等我将阿爹阿娘的牌位重新供起来,待会儿叫下人烧水给你沐浴,然后这几天等你处理好案子我们就走,你说怎么样?”   “好。”他都听鹿鹿的。   看着下人收拾完祠堂将牌位与先祖的在一起摆放好,陆灵这才歇下心。   “回去吧。”   陆灵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提心吊胆一晚上了,这放松下来还真的挺累。   “待会儿你在客房那边沐浴可成?”   “好。”陈宴鹤抱着她踏出祠堂,缓缓往二人住处走去。   “刚才你的玉冠掉了哦,记得待会儿捡起来……”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那今晚你还睡地上。”   “好。”   “明晚也睡地上。”   “好。”   “以后不准抱我。”   “……不好。”   “你还挺精。”   ……   回去后陆灵强撑着等水烧好,陈宴鹤去客房沐浴了,因着柳眉在偏房,她就凑合的在闺房洗了。   丫鬟在梳妆台上帮她用布巾擦着头发,突然脚边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挤着她,低头一看是小白。   “诶你怎么来了。”她伸手开心的摸着小白的脑袋。   “汪汪汪!”   夏日炎热头发干的快,不一会儿便清爽的披在身后,丫鬟用一根银簪固定住盘发,随后便蹲下给她按摩腿部。   浴桶什么的都已经搬出去收拾干净,陆灵困顿的靠在轮椅上撑住额头,另一只手随意的抚摸着小白毛茸茸的脑袋。   陈宴鹤听说她收拾妥当了便往过走,哪知刚一进院子就看到陆灵边打瞌睡边摸小白的头,前几日心底的难受又涌上来。   鹿鹿摸小白都不愿意摸他,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明明那么好,临走前还亲过他,现在是不能在一起,还叫他世子殿下,刚才还不让自己抱她……   他不在乎什么赘婿不赘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只想和鹿鹿像以前一样在一起。   军营期间有个叫公公的人给他教过男女之别,自然也知道亲吻意味着什么,那是喜欢,是爱,是情,是欲。   鹿鹿喜欢他,他也喜欢鹿鹿,但现在为何变成了这样?   这样想着双目越发的红,微红的手背攥紧,死死盯着小白。   “将小白拉下去。”陈宴鹤冷声说道。   丫鬟正好按摩完毕,福了福身子二人拉着小白出来了。   陆灵手间没了那毛茸茸的触感猛的一下醒了,迷糊期间看到陈宴鹤站在院中,便揉了揉眼睛。   “你好了,快进来睡觉吧。”   陈宴鹤低嗯一声,看着下人们退出院子,随后撩起袍角踏上台阶,闷不吭声的跨过门槛儿。   陆灵打了个哈欠,听着关门声乏的不行:“收拾收拾睡吧,明日还要查案呢,又得折腾人。”   陈宴鹤靠在门板上双手背后,摸索着暗自上了房门,盯着那正在伸懒腰活动筋骨的人。   晶莹白皙的脸映着红唇,一张一合的还在说着话:“小白的狗毛越来越柔顺了,摸着真舒服,冬天抱着睡觉肯定很暖和……”   这话不断刺激着陈宴鹤,胸腔越发憋闷,呼吸加重,攥紧了背后的门阀。   陆灵说了半天没听他动弹,便睁眼往门口看,哪知刚抬头就对上一双微红的眼睛,陈宴鹤正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你怎么……”了?   话还未说完一双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眼前陈宴鹤那张俊脸瞬间放大,唇瓣挨上一片火热。   陆灵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下意识吞咽口水,唇上的触感温热而柔软,辗转反侧轻轻啄吻,陈宴鹤眸中闪过星光,大手覆住她眼睛。   “鹿鹿闭眼。”   近在咫尺的呼吸缠绕着他们,陆灵下意识闭上眼睛,眼窝冰凉消失,双颊重新被捧住,樱唇碰上他的。   她感觉到陈宴鹤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但自己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子,没有反抗。   很快陈宴鹤胸腔涌起欣喜,眼中亮光惊人。   但陆灵却猛然抓紧了轮椅扶手,阿鹤在舔她唇瓣。   轻轻扫动,唇间都是他的气息温热,一个又一个湿热且带着爱意的吻落在陆灵唇上,辗转反侧。   渐渐的陈宴鹤力气越发的大,她不自觉往后退,陈宴鹤察觉到她的意图跟着一起进攻,最后把人抵在轮椅上索吻,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在轮椅上,无处可逃密不透风。   “我……”   刚一张嘴两个人都僵住了,只因为唇舌没注意碰到了一起。   陆灵猛的睁开眼,一把推开身上的人。   陈宴鹤顺势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撞在桌边,带着茶壶都震动几下。   他靠在桌上右臂撑住,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陆灵。   陆灵此时也羞得不行,脸红的快要烧起来似的,下意识舔着嘴巴用手扇风,心跳砰砰砰的跳,仿佛要蹦出胸膛一样。   房间内一时沉默异常,只有红烛偶尔噼啪的响声。   陈宴鹤手指下意识抚上唇,舔了一下。   好甜,就跟他吃过的糖一样甜。   “鹿鹿……”嗓音有些暗哑。   陆灵瞬间捂住耳朵闭上眼:“你别叫我别说话。”   脸颊烫红不已,她现在听不得陈宴鹤说话,只要听到他的声音脸就越发的烧,就能想起刚才的二人的画面。 第46章 数鹿鹿的眼睫毛。(捉虫……   上次二人亲吻不过是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且情况和氛围都不对,陈宴鹤也从来不知道,陆灵的唇会这么甜,会这么软。   那种不同于自己的炙热浓烈,陆灵的呼吸又香又软,像是带着奶香味的糖果,回荡在舌尖,经久不散。   “鹿鹿……”他又叫了一声,抬起脚往过走。   陆灵现在是耳根带着脖颈都是烫的,感觉自己置身火炉旁一样,感受到头顶不断接近自己的热源后她捂着耳朵一直往后缩,却靠着椅背退无可退。   “你别过来……”   阿鹤怎么能这样又亲又……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已经麻了,现在满脑子全是刚才的意外相碰。   陈宴鹤望着轮椅上炸毛恼羞成怒的人眨了眨眼,乖乖的停下了脚步,立在离她有两步距离远的地方。   良久过后陆灵没听到陈宴鹤再叫她,便放下了甚是困顿的胳膊,也睁开了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不往别处看。   “你……你刚、刚才怎、怎么了?”声音小如蚊蝇,即便是问话,她也垂着脑袋并不敢看陈宴鹤,以往白皙的脖子染着一层可爱的淡粉。   好在陈宴鹤耳力过人,听到她哼哼唧唧的在说什么。   提起这个陈宴鹤眸色又变得暗淡,从回来到现在,鹿鹿一次都没摸过他的脑袋,以前不管开心还是难过都会抚摸他的,而且说好的帮他修剪指甲,现在也没剪。   “鹿鹿是不是不喜欢我。”他闷闷的出声,低头盯着脚尖,黑色的袍子吸收了朝他照来的昏暗烛光。   陆灵呼吸一个停滞,心里的羞一扫而尽,升起的反而是满腔心塞和无语。   不喜欢他?不喜欢他那俩人刚才是在做什么?过家家吗?还是耍流氓?!   她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对面怯怯不安的人嗤笑一声:“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不喜欢你的?”   明明是一句疑问,却被陈宴鹤听出了陆灵要与他断绝关系的意思。立马慌乱的抬起头,跑两步走上前去,直愣愣的蹲在她面前。   “我不会再叫错鹿鹿名字了,我也学会写字学会讲话了,不会再惹你生气,先生说我学东西很快的,鹿鹿想让我学什么我都学得会,可不可以喜欢我?就一点点就好。”   他的眼神急如玉花飞溅的瀑布水珠,急如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急如烈焰焚烧的火炉。   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Ding ding   蓦然的,陆灵就想通了,眼前渐渐浮起水雾。   在那日阿鹤晕倒的时候,他的眼神也如这般,有疑惑,有惊慌,有害怕,但唯独没有最该有的质问。   与王木槿成亲那日也是如此,从始至终他的眼里都没有质问和责怪,有的只有满满的爱,以及患得患失的害怕。   他从来没有怪过自己。   爱就像火炉,靠在火炉旁的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炙热。   陆灵盯着他脸上的两道伤痕半晌没有讲话,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陈宴鹤却更加的慌,连忙起身:   “我真的学会写字了,我现在就写给你看!”   “诶……”   她还没反应过来,陈宴鹤就飞速跑到书桌前,速度快的蜡烛都差点儿被他的身影吹灭,椅子更是撞得框框响,他手忙脚乱的抓着书桌上的东西,笔架啪的摔在地毯上,砚台上没墨便抓起墨条开始磨。   “我会写字的,我真的会了……”   陈宴鹤嘴里就只重复着这句话,眼眶微红。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可以学,我什么都可以学……”陈宴鹤魔怔了般自言自语的低喃,潜意识里认为陆灵要拒绝他,已经屏蔽了全部声音。   “陈宴鹤!”陆灵突然大声喊道。   陈宴鹤愣了一下,停住手上的动作闭嘴,手掌攥紧了墨条。   “陆灵喜欢陈宴鹤。”   他缓缓转头往陆灵那边看,呼吸粗重:“真的吗?”   陆灵坐在轮椅上神色无比认真,一字一句重复着说道:   “陆灵喜欢陈宴鹤,陆灵喜欢陈宴鹤,陆灵喜欢陈宴鹤,我喜欢陈宴鹤,我喜欢阿鹤,所以你不用害怕,以后也不要这么卑微的对待自己好吗?”   爱一个人不应该这么卑微,双向奔赴才是真正的爱情。   “啪”!   手里的墨条掉在桌子上,陈宴鹤心中激起阵阵汹潮,思绪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排山倒海汹涌澎湃的拍打着他,一波比一波强烈,一波比一波厉害。   太好了,鹿鹿喜欢他,鹿鹿是喜欢他的。   “我也喜欢陆灵,我喜欢鹿鹿。”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陆灵,慢慢往过走动,最后停在她面前,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弯腰捧脸,唇齿撞上。   不同于刚才的和风细雨,这次的陈宴鹤有些急切,陆灵下意识闭上眼完全来不及呼吸,所有的话语都被堵进嘴里,室内只余两人紊乱沉重的呼吸声。   “我……”   刚一张口陈宴鹤便趁虚而入,攻略城池,唇齿相依勾缠吮吸,像是怎么都吻不够似的,一个劲儿的向陆灵索取。   “我……呼吸……”她要窒息了!   手捶打着身前人的肩膀,陈宴鹤蓦然睁开眼愣了一下,随后又重新闭眼,更加蛮横的亲吻。   终于,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二人猛的分开。   陈宴鹤大手抚在她后脑,额头紧贴微微喘气。   陆灵小脸憋的通红,只能无力的大口呼吸:   “你……你是属狗的吗?”这么能亲!   陈宴鹤支支吾吾的不说话,面色却也染上颜色,耳根也悄悄地红了,仿佛连耳骨也是粉的。   等二人退开后她也瞧见了陈宴鹤的脸,两道殷红伤疤映着粉嫩,不禁让人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   “这刚才怎么没见你害羞?”   陈宴鹤低着头不愿讲话,哪有半点刚才的勇猛劲儿,倒像个被人欺负了的良家妇女。   “我的指甲又长了你帮我修修它们好不好?”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她满脸疑问。   抬头眼看的陆灵要讲话,他又紧张的补了一句话:“如果不可以的话没关系,只摸摸我的头也好。”   神情小心,语气委屈。   陆灵靠在轮椅上仰望陈宴鹤,语气间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可算是说出口了。”   “啊?”陈宴鹤呆呆的张口,有些不理解她话题的转变之快。   她手撑住下巴靠在扶手上语气轻快:   “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要像今日这样说出来,不能再憋在心里知道吗?也不怕把你憋出病来。”   陈宴鹤固执的看着她,又问出了刚才那个问题:“那摸不摸脑袋?你摸小白脑袋都不摸我的。”   整个人委屈的不行,他连小白都不如了现在。   她耐心的给陈宴鹤解释着:   “你现在是世子,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能摸你脑袋,有失体统,传出去了你的面子往哪儿搁,不得都笑话你。”   陈宴鹤听完转头看向门口,那里是他刚才自己关的门,又扭头看向窗户,随后哒哒哒的跑过去关上窗户,又哒哒哒的跑回来,蹲下-身子。   “现在没人看,可不可以摸我脑袋?”   “……”   陆灵扶额闭眼,这是铁了心要摸脑袋是吧?   “你可真行。”   说完睁开眼,望着陈宴鹤亮晶晶的漂亮眼睛,在他的期盼中缓缓伸出手,最后搭在他头上。   陈宴鹤唇角弯起,开心的眯起眼睛,像个三岁的孩子。   抚摸了一会儿陆灵就收回手了,她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太困了睡觉吧,明日给你剪指甲好不好?听说晚上剪指甲会尿床。”   她实在是太困了,神志不清也怕给阿鹤剪坏了。   “好。”   目的达到,陈宴鹤干脆利落的起身抱她,等坐在床上后各自褪去外袍。   正帮陆灵挂着外袍,只听她又说道:“我口渴了,想喝水。”   下意识的陈宴鹤也舔了舔嘴角,好像他也有些渴。   “好。”   穿着黑色丝绸中衣端着茶壶水杯又晃了回来,陆灵迫不及待的接过水杯仰头,咕咚咕咚迫不及待的就喝完了。   “还要喝。”   等着水杯填满,又是一阵咕咚咕咚喝完。连续喝了五六杯才不渴了。   “不渴了。”   陈宴鹤站在床边低嗯一声,接过水杯就着又倒了一杯,喉结滑动清水下肚。   “……”   陆灵干脆转头展开被子,一溜烟钻进被窝盖住自己。   她有罪,她不是人。   过了会儿身边吞咽水的声音才没了,陆灵偷偷掀开被角往外看,正巧看到那道黑色背影在窗边打开窗户,又走回来吹灭蜡烛。   她迅速缩回被窝。   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一团热源接近自己,随后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   “……”   “怪热的,你离我远点儿,我怕中暑。”   陈宴鹤失落的哦了一声,放开她往床边挪去,随后闭上眼。   没了那滚烫的怀抱,陆灵这才掀开被子呼吸到新鲜空气,加上实在是太困了,也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到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声陈宴鹤这才悄悄转过身,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借着月光用他那异于常人的视力清晰的看到陆灵长长的眼睫毛,又翘又密,极为漂亮。   鬼使神差的,陈宴鹤单手撑起自己脑袋,悬在陆灵上空伸出手开始数她那根根分明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心里默数着不知道多久,陈宴鹤无声的笑了笑。   鹿鹿的睫毛真好看,还多,就像小扇子一样,眼窝也好看。   数完又看向她的眉毛,如望远山,衬着冰肌玉骨也是极为漂亮的。   目光划向红唇,陈宴鹤眸色逐渐暗沉。   不过鹿鹿的唇是最甜的,她哪里都好看。   等到了上京就带她去见阿爹阿娘,如果鹿鹿同意的话就去。   这么想着又悄悄躺下,思绪猛的想到了皇上,目光变得有些冷。   刚才禁军的汇报说陆书峰想要去祠堂拜祭先祖和陆书源祈求保佑,于是便被带去了祠堂,哪知刚跪下便一把抢过了其中一名禁军的佩刀。   这话骗骗小孩子还行,两个身强力壮的禁军抢不过一个半死不活的年迈之人,这传出去都没人信。   皇上,他的“好舅舅”,等回了上京定要询问阿爹阿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也不会让鹿鹿待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去侍奉什么陆萱萱。   突然身边人动了动,陈宴鹤下意识转头去看,却见陆灵把被子都拿手掀开了,眉头蹙起不甚安稳的睡着。   不由得起身去拿桌上的团扇,坐在床边替她打扇。   于是眼见的,蹙起的眉头平展下去,感受到有凉风还往床边挪了挪。   陈宴鹤默默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扇着扇子,脑袋迷迷糊糊的想着一直忘记问陆灵的一个问题。   陆萱萱之前说的让他做太监到底是何意思。 第47章 脸上被蹭花的口脂。……   隔日醒来时陆灵一身爽快,胃口也好了起来,连粥都喝了两碗。   陈宴鹤坐在一边默默吃着。   即便是早晨也有点闷热,她今日穿了身淡青色诃子裙,轻薄如水的大袖衫披在身上防晒又凉快,青丝全部挽起,如玉脖颈处挂着她的长命锁。   锁骨精致漂亮,肌肤美灵透亮如白雪,挂着那根红绳添上一份艳丽。   “鹿鹿多吃点,太瘦了。”瘦的他抱在怀里不敢轻易用力,生怕把人抱坏了。   “好。”反正现在有阿鹤在,也不怕没人抱不动她。   瓷白勺子挨着红唇,陈宴鹤目光闪了闪,又想起了二人唇齿间的纠缠以及香甜,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瞥开看向碗里的粥用勺子搅动,低头不语。   一时之间只剩碗碟相撞的清脆之声。   “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陆灵突然出声询问着,因为她看到陈宴鹤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听到他吞咽的声,就觉着他可能渴了。   “不渴,喝粥。”   说完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动作急切的像是在掩饰什么。   她耸耸肩,撇嘴继续吃饭。   二人用完早膳坐在桌边剪指甲,陆灵拉过骨节分明的大手低头认真剪着,其实也没什么可剪的,陈宴鹤的指甲干净整齐,稍微修一下就好。   但是男人嘛,是需要哄的。   突然一缕发丝松垮的从簪子间滑下停在脸颊边,陈宴鹤抬手替她别到耳后,带有薄茧的指腹贴上耳根,暧昧蹭过,连着耳垂上的耳坠晃了晃,和田玉的质色温润淡雅,极为漂亮。   她立马笑着缩起脖子,脸颊肩膀却夹住了陈宴鹤的手:“痒,别闹别闹,待会儿给你剪坏了。”   耳坠上的玉珠子和银尖贴在他指尖抵住,像是抵在了他心间。   陆灵直起脖子松开他,扔下手里的小剪刀转去抓陈宴鹤的手,面上都是被逗痒的笑。   陈宴鹤眸色暗了暗,顺着她收了回来,现在他知道鹿鹿为何喜欢捏他耳朵了。   她的耳垂白皙圆润,软软的,跟自己的完全不同,好像鹿鹿都是娇娇软软的,不像他浑身强硬,连胳膊上都是。   “李将军给陆书峰请了郎中,不过并未给他们水喝。”   陆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现在懒得管陆书峰,不想再看他顶着跟阿爹像极了的脸。   他要去上京便去,陆家的东西他是一点儿别再想沾。   她自己别好头发后才重新给陈宴鹤修剪。   “待会儿给你上药,我的药很灵的,专门祛疤,你之前涂过应该知道的。”   “嗯,很灵。”殊不知她才是他的灵丹妙药。   修剪好后陈宴鹤卷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七扭八歪的可怖疤痕,陆灵指尖沾上药膏心疼的替他涂抹。   “军营训练有这么训练的吗?这胳膊上全是伤,什么兵器划的?”   “刀剑。”   药膏凉凉的,涂上去很舒服,陈宴鹤望着正低头专心给他涂药的人心里全是满足与幸福。   鹿鹿喜欢他,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一定会。   “就算是训练也不能这般下死手啊,这满胳膊的伤……”   陆灵蹙眉絮絮叨叨的仔细涂抹,一点儿疤痕都不敢放过。   “不疼的。”陈宴鹤眉眼弯弯的看着她,这些伤都是刚开始的时候周婉留下的,后面就再也没人能近他身。   他们还试过用弓箭对付自己,却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那些弓箭在他眼里太慢了,比不上山林里那些迅捷动物的一半儿快。于是周婉与李将军带着几名精英禁军一起上,最初应对那些齐头并进的弓箭是有些吃力,但没几日也好了起来。   再至最后军营里无一人能打得过他,若不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应该早就能逃出来的。   “现在肯定不疼,划伤的时候得多疼。”陆灵嘟囔着给他涂完药,又转向他脸上。   “昨夜要是没咬住那把刀,你现在已经被劈成筛子了。”   “不会的鹿……”   下半句还未讲完就被陆灵凶巴巴的喝止住了:“你别说话,脑子真是勾了芡了,说过几百次紧着自己就是不听,刀剑不长眼……”   陈宴鹤笑眯眯的望着她,并不嫌这些唠叨烦,在上京的那一月,日日夜夜梦里都是陆灵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每次醒来心里都空落落的,只能拼命的变强自己。   “如果你足够强大,那么你的行为就是这里的标准。”   这句话是周婉抓他回军营时说的话,他一直谨记在心,只有变强他才可以做想做的事,护想护的人。   “这多好看的一张脸,就这么被划伤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灵自然也是爱美的,那也心疼陈宴鹤漂亮的脸受伤。   陈宴鹤刚要回她,就被柔软手心捂住嘴:“我不听你那一套,我只希望你记住一句话,什么都没有好好活着重要。”   阿爹阿娘的牌位是很重要,但是不能因此赔上人命,活下去还有机会报仇,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只余至亲痛苦,仇人大笑。   “待会儿你出去查案,我在家里看着他们收拾细软,米铺还有很多事我再安排一下。”   这次去上京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她得把本家安排好,保证不能乱。   陈宴鹤哦了一声,心里百般不愿跟陆灵分开,生怕自己离开一会儿人就被皇帝给带走了,于是暗自想着对策。   涂完药陆灵用手帕擦着手,倒是多打量了他两眼,靠在轮椅上眉眼带惑。   “怎么从你那日回来就一直穿黑袍子,黑色吸热你不觉得热吗?”   衣服样式是有变化,但也用不着日日穿黑色吧?   陈宴鹤摇摇头:“我不热。”   她想起了昨晚热如炉火般的怀抱,随意的哦了一声,又说谎骗她。   陈宴鹤抿了抿唇,并不是他不热,而是只有黑色看不出鲜血,他怕吓着陆灵。   “鹿鹿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你和官府是去查案又不是逛街,我跟着去作甚。”   而且她这腿不方便,跟着不是去添堵。   时渊王墨伯伯对此事从头到尾最熟悉,已被接来对簿公堂。之前张芳的人骗了她,时渊王墨二人本来要斩立决的,是百姓们日夜在县令府抗议告状上京,朝廷才下令让他们放人,根本就不是陆书峰体谅他们年纪大了。   陈宴鹤眼巴巴的看着她,神情甚是可怜:   “那些米铺老板我都不认识,他们万一戏耍我怎么办?”   陆灵悠的一下抬起眼皮子,顿住擦手的动作。   好像说的是这个理,那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人,禁军这些又靠不住,阿鹤心思单纯,怎么跟那些老油条周旋。   “这件事说到底跟我有关,我跟你一起去。”   陈宴鹤不动声色的应了声好,心里阴霾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陆灵跟自己待在一起,他就很安心,有他在,就算皇帝在他们面前也带不走她。   “你等我收拾一下。”   陆灵说着想要转轮椅往梳妆台那边儿去,却被陈宴鹤起身推了过去。   梳妆台上放的有各类首饰,她挑了几件儿甚是扎眼的戴在发间,淡淡描眉擦上口脂,以前那个骄傲嚣张的陆灵隐隐又回来了。   “走吧。”   她做这些也只是为了镇住场子,没人不怕嚣张跋扈的她,昨夜自己被封为县主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借着县主的名号还能耍耍威风,何乐而不为。   陈宴鹤拦腰抱起人就往屋外走去,丫鬟连忙进屋要去搬轮椅。   “不用搬。”   丫鬟听到这三个字愣了愣,抬头去看他,却只看到荡在院中逐渐远去的袍角。   不用搬?那陆姑娘出去后怎么走?坐哪儿?   不过还是匆忙跟着出去了。   “我刚跟你说的那三个人平时最为坏,仗势欺人死不足惜的那种,你就抓他们三个依法处置。”   二人坐上马车陆灵在他耳边说着,就怕陈宴鹤忘记了那三人的名字。   “好。”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陈宴鹤抱着她下了车,一掀车帘她便下意识的眯起眼睛,遮住迎面刺来的烈阳,这还没到中午已经这般热了。   “诶是陆家小姐!”   “陆家小姐来了!她和她爹可都是好人呐!”   “今日定要将那杀人真凶绳之以法才是!莫要叫九泉之下的陆老爷难过!”   ……   耳边都是欢呼雀跃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她搂住陈宴鹤的脖子抬头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场面有多宏大。   官府这片地方并不小,现下却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围的官府水泄不通,个个儿携家带口的守在这外头,额头不停的往下流着热汗,但无一例外的用感激的眼神望着她。   “多谢陆小姐!陆小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陆小姐真的是好人,皇上还封她为县主了呢。”   “以后我们只买陆小姐的大米!”   ……   禁军在前面开路,陆灵在陈宴鹤怀里望着一张张愤恨且充满正义的朴实面庞,不免的露出了欣慰的笑。   “阿爹若是看见肯定极为开心。”   陈宴鹤抓紧了她,小声说道:“好人还是有好报的鹿鹿,祸害也遗不了千年。”   纵使世道万般阴暗,但公道自在人心,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居多,黑暗过后就是黎明,那些藏在肮脏角落里的恶鬼,最终会被正义拉到阳光之下,灰飞烟灭。   蓦然的,陆灵眼角滑落一滴泪。   “阿鹤说的对,好人有好报。”   她陆灵虽被人废了双腿,却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过,她残缺的是腿,而有些人残缺的是灵魂,即便是站着也比坐在轮椅上的她还要矮上许多。   穿过激动的人群踏进院门,陆灵将脑袋埋在陈宴鹤怀里蹭了蹭。   “大家都好好哦,你也好好。”   她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与善意,那是属于陌生人的善良,跟小时候在街上遇到的假好人不同,这次是真的。   陈宴鹤嘴角含笑的往前走着,不管在一边上前谄媚行礼的县令,低声回答着她的话:   “因为鹿鹿好,他们才好。”   当二人坐在公堂边上时众人面上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但一个世子一个县主,身份摆在那儿还真没人敢说什么。   “时伯伯王伯伯!”陆灵甜笑着对他们问好,再三看他们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这才放下心来。   时渊王墨两个人相视一笑,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欣慰。   如今陆大哥在下面能安心了。   几人寒暄过后陆灵也端起了架子,等着听那为首的三人颠倒是非黑白,做好与之理论的准备,不一会儿却发现每个流程都没用上自己,他们都乖乖伏法认罪了。   陈宴鹤也是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靠在太师椅上撑着额头,闭眼旁听,另一只大手却紧紧拉着陆灵。   两人椅子是挨在一起的,她狐疑的在陈宴鹤和堂中央间看来看去,怎么着都觉着自己被诓了,于是偷偷斜过身子以手挡住嘴唇低声说道:   “你是不是早就审过他们了,你故意诓我出来。”   清香不住钻进鼻间,陈宴鹤蓦然睁开眼睛,漆黑眼珠微微转动,隔了半晌才轻启薄唇:“没有,我不懂查案,你知道我的鹿鹿。”   陆灵哼笑两声,垂眸看向紧攥住她的那只大手,还有面前人俊朗的侧颜:“这儿人多,回去再收拾你。”   回答问题不看她,绝对有鬼。   陈宴鹤愣了一下,脑海里回想着那三人的情况,早在刚来江南的那日便已经被李将军查了个底儿朝天,商讨过后目标一致的锁定了那三个,已经连夜审讯完毕了。   今日去不过是走个过场,旁听三堂会审罢了。   忘记鹿鹿很聪明,这小把戏她一眼就能看穿来着。   “处以绞刑,即刻执行!”   堂上挂着的明镜高悬闪着金光,随着惊堂木响亮拍定,火签令甩向堂下跪着的那三人,捕快立马压起他们往出走。   陆灵在里面听到了万千百姓的呼应唾骂声,望着堂外的似火骄阳弯起嘴角,天亮了。   “要去看吗鹿鹿?”陈宴鹤低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不看啦,有他们在我很安心。”   县令在一边暗自撇撇嘴,不由得嘟囔着:“凭什么这俩轻轻松松的坐在一边什么也不干,世子殿下就高人一等坐拥金山吗?”   话刚嘟囔完,立马感受到一道目光紧盯自己,仿若坠入万丈冰窟,他抬头对上一双淡漠凤眸,瞬间喉咙发紧,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陆灵察觉到陈宴鹤的转变,顺着往过看,只见县令颤颤巍巍的坐在堂上状若鹌鹑。   “他说什么了?”她歪着脖子贴到陈宴鹤跟前问,目光还盯着那县令不放。   陈宴鹤眯了眯眼:   “他说凭什么我坐着什么也不管。”   县令现在满心打鼓,自己说的那么小声应该没听见吧?距离这么远不应该啊!   陆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皮笑肉不笑的望着那县令,扬声说道:   “我来告诉县令大人凭什么,就凭世子殿下他眼不盲心不黑,就凭他不判冤假错案,就凭此案出了任何事都是他先顶着!”   所有人的视线都只会看向陈宴鹤,往后若是有寻仇憎恨之人,也是第一个报复他,他凭什么?就凭他替所有人引过了仇恨,如果出事也是他第一个出事。   说罢看向堂内的每一个人,红唇轻启:“我说的可明白?”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乐安县主教训的是!”县令捏住官服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坐在堂上不敢下去。   她不理县令,扬起笑容看向时渊王墨:“时伯伯王伯伯这下可以安心归家,往后可以阖家欢乐颐享天年了。”   时渊却摇了摇头:“我们二人并不打算回去,想替陆老哥继续看着米铺,家里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可是……”她怕这次的事再发生,届时还有这般好运气吗?她不放心。   “我们为米铺忙碌了大半辈子,回了家闲不住,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刚好过几日你要去上京,江南这里交给我们放心去吧。”   他们的一生都献给了米铺,舍不得离去。   陆灵沉默了半晌,手心攥紧,最后悠悠松开。   “好。”   结束后陈宴鹤抱起陆灵踏出公堂,二人出去后这片街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想来都去看行刑了。   禁军也跟着去刑场了,现下只有车夫与丫鬟在外面侯着。   “现在去哪里鹿鹿?”   陆灵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去茶馆吧。”   陈宴鹤知道每次她心情不好都会去那家茶馆静静坐着,默不作声的上了马车。   可不巧的是,今日茶馆并未开门,整条街道都空荡荡的,像是无人之境。   陈宴鹤放下马车窗帘望着她:“我背鹿鹿散散心吧。”   “好。”   陆灵攀在他脖子上紧紧贴住,一个多月未出过门,如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才驱散一些心底的烦闷。   当走到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时陈宴鹤停下了脚步。   “我们便是在这里相遇的。”她趴在陈宴鹤耳边指着那高台子,柔声说着:“你快说说当时见到我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还有为什么回家那晚你扑上轮椅要抓着我不放?”   陈宴鹤偏头想了想,缓缓答道:“我在笼子里的时候看到了你眼中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不愿屈服于任何人的骄傲,至于抓着你不放……”   他支支吾吾的说出了理由:“因为戏团的人每次活动完脖子都会打我,我便以为你也一样,于是就……对不起鹿鹿,我那时候伤害了你。”   陆灵挑了挑眉,原来是因为这个,那她属实是冤。   立马攀上他脑袋锁住他脖子,身子紧贴着他后背,长命锁从怀中滑到陈宴鹤耳根子处,带着耳坠也晃了晃。   “不知者无罪,原谅你了!”   而她也问出了一直绕在心头的话。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我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生气,大家都知道我倒在街头给人磕过十年的头,他们都说我是灾星克死了阿娘阿爹,我还害得吴妈柳眉变成如今这样,就连时伯伯他们差点儿也被害死,你不怕我把你也克死吗?”   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她是直起腰板骄傲的陆灵,但面对陈宴鹤时她只觉得无比自卑。   身份、地位、家庭、不健康的双腿,残破不堪的自己时时刻刻都磨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如果四岁那年没有被拐走,她的腿也好好的,阿爹可能还活着,陆家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她也不用以最糟糕的样子遇上阿鹤。   “可是没有鹿鹿的话,我已经死在戏团那群人的手里了,是你救了我。”陈宴鹤望着高台思绪飘远,轻声说着。   “我也被人鞭打做过奴隶,被人称作畜生,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些坏人才对。鹿鹿没有脾气不好,你很认真的在教我写字讲话做人,那些都是为了我好,鹿鹿不是灾星,是我的福星。”   陆灵表面看起来脾气不好,但那都是为了掩饰心底的不安和害怕,只有变得满身刺才能保护自己。   陆灵抱紧了陈宴鹤,喃喃低语:“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才对,是你救了我……”   那日看似是她救了阿鹤,实则是阿鹤将她从阴暗之处一点点拉出,拖至阳光之下。   陈宴鹤紧了紧背上的人继续说道:   “我喜欢鹿鹿,我就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没有为什么。”   她脑袋往前伸了伸,趴在陈宴鹤耳边笑着问道:   “傻瓜,我要是现在还在街上磕头要饭你也跟我一起吗?”   陈宴鹤侧过脸与她对视,弯起嘴角:“嗯,不过我不会让鹿鹿这样的。”   陆灵挂在他背上伸手捏住他的两边脸颊,满眼流光:“就你嘴甜,你还没说为什么喜欢我呢,快说快说。”   陈宴鹤摇摇头:“没有为什么。”   她不死心的继续追问,手预备捏住陈宴鹤的耳朵:   “是我身上没有你喜欢的东西吗?总该有的吧?比如说我的样貌,我的眼睛,我的头发,或者是我的气质,虽然我也没有气质。”   指尖似有若无的蹭过陈宴鹤的耳垂,他“唰”的一下脸红不已,立马变得支支吾吾,但还是说出了口。   “鹿鹿生得好看,如明珠一般绽放芳华光彩夺目,眼睛也很漂亮,像琥珀宝石,头发也好看,鹿鹿哪里都好看,但这些都不是我喜欢鹿鹿的理由。”   “相貌会老,头发会白,指甲会长,肌肤会受伤,气质会变,这些都不是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如果有一日我毁容了鹿鹿还喜欢我吗?”   陆灵不假思索的便回答了:“当然喜欢,因为容貌变丑抛弃你的那哪能是喜欢。”   “所以说,我喜欢鹿鹿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   曾经的他也在疑惑什么是爱,教他的先生说了一段他听的懵懵懂懂的话。   “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它很复杂,可以分为很多种,父爱、母爱、朋友之爱、大爱、小爱,但最容易使人想到的还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豆蔻弱冠才子佳人,年轻人之间或许仅仅看上一眼便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令人日夜思念魂牵梦绕。”   “父母爱孩子因为血脉相承血浓于水,朋友之间是因为品行与日久生情,大爱是爱这天下每一棵草每一滴水每一个人,心里装着万物苍生,小爱是人与人之间的私人感情。”   “男女之爱最是复杂,纠纠缠缠理不断,爱是毫无条件的为对方考虑,只要她开心你便开心,她不高兴你就想哄她高兴,见不到她为之思狂,见到她满腔喜悦。爱无法控制,就像上柴燃火,柴越多火越旺。”   爱没有理由,爱是无私的,如果他非要说出一个理由,那他的爱就是不干净目的不纯的。   他爱陆灵,只因她是陆灵,无任何理由。   陆灵愣了半晌,低头思考着陈宴鹤说的话,最后扬起笑容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阿鹤说的对,是我想岔了。”   陈宴鹤愣了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怎么鹿鹿又亲他了。   谁知陆灵说完竟然在他肩头笑的花枝乱颤起来,原因无他,今日自己抹了口脂,这一亲给陈宴鹤白皙俊朗的脸颊上印上了一个唇印。   “鹿鹿怎么了?”陈宴鹤没搞懂陆灵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没事没事,我们快回去吧不逛了。”   她现在所有烦恼都没有了,趴在陈宴鹤背上笑的不能自已。   陈宴鹤呆愣的哦了一声,转身往马车那边走,陆灵连忙伸手替他擦着唇印,却发现越擦越多。   “……”   干脆一把捂住他的脸,遮住那些被蹭花的口脂。   陈宴鹤虽然纳闷她的行为,不过也并未说什么,几步便走回了马车旁,车夫和丫鬟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去看二人,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等车帘隔住外面陆灵才松开,甚是为难的望着他的脸。   “怎么了?”陈宴鹤下意识摸上自己脸,不知道陆灵在看什么,难道是他真的毁容鹿鹿不要他了?   想到这儿就慌了,双手摸索着面部,试图找出哪里毁了。   陆灵一把拉下他的胳膊,柔声安慰道:“别慌别慌,我口脂蹭你脸上擦不掉而已,回去给你好好清洗一番就好了。”   陈宴鹤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口脂就好。   不过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儿,摸索下巴靠在车壁上若有所思。   虽说脸上有两道疤,却不影响阿鹤的天人之姿,再加上侧脸那一团凌乱的殷红,看上去竟然有种想欺负他的冲动。   这般俊俏的脸,若是再印上几道唇印,会是何光景?   念及此她下意识舔了舔唇角。 第48章 让圣上为我们赐婚。   “阿鹤。”陆灵缓缓唤道,眼神越发幽深,丹唇微张蠢蠢欲动。   陈宴鹤坐在对面望着她歪歪头,疑惑的嗯了一声,一只手撑在凳上,一只手掌径自蹭着脸上的口脂,带着手心也沾上了红色。   “你想不想亲亲?”红唇一开一合,低声问道。   “哐!”   陈宴鹤身下的木凳瞬间陷进五个指印,团团白色木须无声无息的落在马车地板,他僵着身子靠在车壁上,蹭脸的那只手缓缓落与腿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陆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马车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陆灵慢慢俯过身,双手搭上他膝盖撑住自己身体,眼睫眨啊眨的,满目风光。   陈宴鹤靠在车壁上无处可逃,玉冠都蹭的歪了,双手通红的握紧,而对面那明眸皓齿的女子一点点接近自己,直至他清楚的看见珀色眸子里的他。   发冠微乱,一根锦缎束发坠子挂在耳上,面部沾着凌乱的口脂,活脱脱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鹿鹿……”   突然马车-震了一下,摇摇晃晃的陆灵一个没稳住,整个人扑进了陈宴鹤怀里,狠狠撞上一堵滚烫的墙,温润的耳坠拍打上她的侧颊,发出细微的声响,不过被车轮转动的木头声盖了过去。   “嘶――”   陈宴鹤第一时间紧忙伸手接住陆灵,就怕她摔着了。   “没事吧鹿鹿?”   陆灵已经从凳上溜了下来,完全靠着陈宴鹤双臂扶着她才没摔倒,不过鼻子撞得生疼,想要抬头揉揉缓解疼痛,不成想刚动了一点儿头发便被扯的生疼。   “疼疼疼!你先别动看看衣服是不挂我珠钗上了?”   稍微动一下便疼,她现下只能低头摸索着自己脑袋,慢慢往上抚想找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宴鹤腾不出手帮她,却没想到那两只小手突然伸到了自己脖间,柔若无骨的手若有若无的蹭过喉结,他喉间一紧下意识就想往后缩,但身后是车壁已经退无可退,于是脑袋就微微往过转了转,这才离那手远了点。   陆灵却急得不行,她这个姿势太难受了。   “我看不见,你快看看是什么挂住头发了,不行的话直接把珠钗摘掉。”   陈宴鹤偏头看着,发现是自己的头发还有束发坠子跟陆灵其中一根钗环缠住了,便想伸手解开他们,不过刚松开手陆灵便猛的用胳膊肘撑在他腿上,他又立马扶住她不敢动。   “我就这样先撑着,你快点解开。”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好。”他眼疾手快的伸向那根发钗抽-出,却发现不止一根,还有两根珠钗上面也缠着他的头发,于是迅速将那两根也摘了下来。   陆灵只感觉头顶一松,随后那稳健的双臂移向她的腰间,轻松将她整个人往起一托,正巧满头青丝失去支撑瞬间泼墨而下,她发现自己坐在了陈宴鹤腿上,还要比他高出一头。   而剩下的发钗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在车上,清脆弹了两下便安静了。   “鹿鹿怎么样了?”陈宴鹤急声问道。   她下意识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目光却看向了还与珠钗纠缠在一起的他的头发,抬手缓慢仔细的替他解着。   “这些珠钗,以后可不能戴这么多了。”她不禁小声嘟囔着,今日也是脑子抽了才戴这么多。   陈宴鹤默不作声看着她解钗环,自己却有些如坐针毡。   陆灵昨夜刚沐浴过,她不爱放那些香喷喷的花瓣,通常都是在沐浴之前先焚香,这样身上自然也是香的,而且香味儿淡雅不浓郁,闻着沁人心脾颇为舒服。   但当下这香味儿对陈宴鹤来讲是催魂夺命的东西,因为他昨个夜里也点的这个香,两人身上相同的香味儿不分你我的萦绕纠缠在一起,脑海里只冒出了一句话:他的身上有陆灵的香味儿。   马车内比别处地方狭小,变相的替二人劈出一块儿私人空间,陆灵洁白如雪的脖颈和锁骨就在他面前晃着,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   他目光所对上之处便是那根醒目的红色细绳,紧紧贴着陆灵的肌肤,那东西不久前还在他脖子上挂着。   陆灵一边解着钗环一边嫌弃的说道:   “咦你身上好烫哦,回去了换身衣服,这黑色的吸热也不怕把你热中暑了。”   陈宴鹤低嗯一声,脸偏向另一边,靠在车壁上阖眼,乌睫微微颤动。   好不容易解开了钗环,她眼巴巴的盯着陈宴鹤,直至把人盯的睁开眼。   实在是她的视线过于直白,陈宴鹤想忽略也不行。   “怎么了鹿鹿?”声音有些低哑,目光有些闪烁。   “还要不要亲亲?”   她目光在他脸上四处游动着,心底那股子想胡闹的劲儿又上来了。   “……”   陈宴鹤下意识望向车门口,意思很明显,外面还守着俩人呢。   陆灵嘻嘻一笑,表示接收信息成功,于是搂住他脖子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那回房了亲亲,不准反悔。”   她可不敢让陈宴鹤顶着满脸的口脂下马车,传出去了怕是要说他们二人整日奢靡不讲规矩,刚才也只是逗逗他。不过既然是胡闹那就屋里去闹。   陈宴鹤眨了眨眼,没做声。温玉软香扑个满怀,谁还有心思想别的。   陆灵瞅了瞅地上的发簪,随意弯腰捡了一根拿起放在腿上,双手抬起背后顺着自己的头发,待差不多了挽起发丝,在后颈处绕着。随后将发簪插在发间。   突然车轮不知道又磕到什么东西,她一个手忙脚乱,身子猝不及防的往前倾去,就感觉锁骨贴上了一片柔软,脖子处不属于她的头发扎的她有些痒。   “……”   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陈宴鹤连忙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偏过头看车壁,手掌却抓紧了凳沿。   陆灵心里却在暗搓搓的嘀咕,今日回家路上的石子怎么这么多。   所幸后面再无什么事,不过他们不约而同的忘了车内还有长凳,不用一直坐在陈宴鹤的怀里。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丫鬟在外面喊着:“殿下,到了。”   车夫丫鬟跳下马车摆放凳子等他们二人下车,却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连车帘都不动一下。   只好又叫了一声:“殿下,陆府到了。”   “传令,所有人退避,一刻钟后出来。”   嗓音低沉威严。   丫鬟愣了一下,想起了刚才马车内的动静,心下了然。   “奴婢遵命。”   说完跑进府里,悄悄传令去。   府里下人虽然奇怪,不过都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刚才还热闹的陆府瞬间安静下来,宅子里一个人也看不见,连守门的侍卫都暂避了起来。   陈宴鹤听到丫鬟汇报,待她离开后抱起陆灵往出走,快速进府回了小院儿闺房,“啪”的一下关上房门。   陆灵坐在轮椅上捂住脸不愿看陈宴鹤。   太丢人了,本来没什么大事,可阿鹤说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她现在什么样?上马车前发冠整齐,下马车时发髻样式变了,再加上陈宴鹤脸上擦不掉的口脂,任谁都要多想一些。   陈宴鹤坐在桌边抹了抹脸,愣愣的看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所幸陆灵脸皮厚,别扭了会儿也就好了,她扭过头看向陈宴鹤,脸颊还带着芳菲粉嫩。   哪知她突然噗嗤一笑,撑住下巴靠在扶手上,勾了勾手指。   “阿鹤过来。”   陈宴鹤呆呆的起身走了过去。   “蹲下。”   乖乖蹲下。   她身子前倾捧住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左右端详,最后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紧接着又是眉心,鼻尖,陈宴鹤下意识闭上眼,哪知眼窝也贴上了唇瓣。再是脸颊……   终于到了嘴唇,陈宴鹤喉结上下滚动,又想起了唇间的香甜。   但陆灵可坏,她微笑着抚上那薄唇,随后直接跳过,吻上了他白皙的下巴,吧唧几口,含糊着就是不亲那张嘴。   “收工!”   她拍拍手看着满脸口脂的陈宴鹤乐的不能自已,趴在扶手上笑出了眼泪,一边指向了梳妆台。   “铜镜在梳妆台那边你自己拿着看看。”   陈宴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并未动身,而是目光幽深的望着她,从一双美目滑止红唇。   陆灵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就被一只大手抚上,脖子被动的往前去,笑声戛然而止都埋没在唇齿间。   过了良久她靠在轮椅上,陈宴鹤端着水杯一杯杯喂着她喝,而白生生的瓷杯上一点口脂都沾不上。   她抬眼看着满脸唇印的人,翻了个白眼儿没讲话,看来以后还是不能逗,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还好我这口脂能食用,否则你就等着中毒吧。”   陈宴鹤嘴里还有淡淡的梨花香,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痕迹,就是耳根微红一副错了的模样,不言不语,手里捏着瓷杯给陆灵喂水。   “不行,还是得罚你。”陆灵是越想越气,凭什么每次都是她占下风,好像除了第一次自己主动亲他之外,从来没占过上风。   “这脸等到晚上睡觉再给你洗。”   “都听鹿鹿的。”陈宴鹤见她喝完了,又要续上。   “不喝了不喝了。”她拦住陈宴鹤的动作,抬手打了个哈欠:“我们什么时候去上京?”   陈宴鹤过去放下茶壶水杯,沉声答道:“后日一早出发。”   眼底却闪过一抹精光,不管皇上让他做什么,只要陆灵好好儿的,他都愿意。   陆灵点了点头,后日一早,那她还有时间收拾,去上京见那些“人上人”,可不是得好好打扮一番。   她像来不是吃亏的人,既然老皇帝给了县主的封号,那就要好好利用一番才是,此时不嚣张那要等到何时才嚣张?   “我有一个问题。”她举起右手在耳边晃了晃:“去了上京我住哪儿?要住皇帝的后宫里?”   那不能吧,后宫是皇帝女人住的地方,都是勾心斗角争的你死我活,她跟着掺和什么,而且她可不想跟陆萱萱同住一个寝殿。   虽说下旨让她进宫陪伴陆萱萱散心,但她俩一见面就掐,她不爱吃亏,陆萱萱那性子又争不过她还怀有身孕,万一把人气着了怎么办?   看来进宫后她要装哑巴了。   “住阿娘的寝宫。”陈宴鹤没回头答道。   陆灵举在空中的手僵住了,长公主的寝宫,她不敢住,也是大逆不道的,而且也过于明目张胆了吧。   “那是你阿娘的寝殿……”   陈宴鹤此时回了身,唇上沾着几滴水珠:“不是寝殿,是寝宫,住我的寝殿,不会冒犯阿娘。”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要让圣上为我们赐婚。” 第49章 喜闻乐见的见家长。……   陆灵一个愣怔,缓缓放下举起的手,眼珠直勾勾的望着陈宴鹤。   “你说什么?”   陈宴鹤站在原地重复了一遍:“让圣上为我们赐婚。”   他等不了了,等陆灵去了上京自己完全能想象到那群人看陆灵时充满不正的眼神。   痴迷放肆,露骨贪欲,以及想据为己有的侵略,就如王木槿与张世清那样的人,上京里比比皆是。   阿娘说过他的婚事要经过皇上同意,只要皇上下了旨,就无人敢说一句不是,除非那人不要命。   县主的身份是牵制住了陆灵,但往深处想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没了身份这层顾虑,鹿鹿应该会同意和他成亲的吧?   陆灵自然是想嫁给阿鹤的,不过目前看来皇上应该不会同意,但当下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好。”   阿鹤已经这么勇敢了,她也不要胆小的缩在后面呀,身份地位不同又如何,只要长公主殿下和侯爷不嫌弃她,她怎样都可以。   她是嫁给阿鹤,不是嫁给他的世子身份,也与上京那些人无关,日子是他们自己过,不是听那些人说。   “鹿鹿同意了?”陈宴鹤眼中染上欣喜,之前陆灵一直不同意,刚才也是带着点试探,现下松了口就……一切来的太突然。   “同意了同意了。”陆灵眉眼弯弯的看着对面笑的像孩子一样的人,生生感觉到自己之前过于心狠真不当人。   陈宴鹤三两步跨过来,双臂撑在轮椅扶手上弯腰,眼睛璨若星河:“那明日我们便出发吧。”   他恨不得现在就立马飞到上京进宫,去求那一道圣旨下来。只要和鹿鹿成亲,他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保护她,挡住那些觊觎的目光。   “这么快?”陆灵着实惊讶,怎么这般猴急。   陈宴鹤不做犹豫的点点头:“这样就能早点娶到鹿鹿了。”   她狡黠的笑了笑,随后突然伸出食指指尖,在陈宴鹤没伤的那半边脸一通乱蹭,几下便蹭出个红脸蛋儿出来。   “好诶,那就明日出发吧,待会儿让他们收拾东西一切从简。”   因着陈宴鹤这张红彤彤的脸,午膳晚膳都是紧闭房门吃的,丫鬟低着头进去并不敢看他们,陈宴鹤也转过身子与之相背。   一直等到晚上歇息洗漱陆灵才给他净面。   “这明日就要走了,今晚好好休息睡觉就不逗你了。”   “好。”   熄灯歇下,陈宴鹤嘴角带笑的闭上眼睡觉,入睡后也罕见的做了个美梦。   梦里陆灵凤冠霞帔人面桃花,他大红喜袍,二人拜堂喜结连理,与阿爹阿娘生活和睦美满,并无外人打扰。   隔日陆灵发现他心情格外的好,虽然纳闷但也没说什么,二人用完早膳便出发了。   柳眉是想跟着她一起去的,但身体不适,陆灵便强行让她留下养伤。   吴妈也安排好了亲近的人看,至于陆书峰和张芳,随便他们怎么搞,陆灵将账房钥匙交给了时渊王墨二人,连带着她的那些侍卫打手。   她现在相当于孤身一人背井离乡,与陈宴鹤去往上京,若是成了亲以后二人吵了架,她连娘家都回不了,因为根本无家可回。   别的夫妻吵架有娘家可以回,她没有。   她们受委屈了可以跑回去在阿爹阿娘怀里哭诉,有人疼,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曾经替她撑腰的阿爹不在了,有的只是冰冷的牌位,陆府也成了一座空旷毫无家味的大宅院。   陆灵做出这个选择下了很大决心,她不敢保证他们日后的生活不会发生一点儿争吵,也不敢保证长公主他们是否喜欢自己,那个家是否容接受容纳她,她去了就是寄人篱下,但她想抓住眼前能看到的幸福。   毕竟手就这么大一点儿,能抓住的东西没多少。   她是不是也配拥有一次幸福呢。   陈宴鹤敏锐的察觉到陆灵的不对劲,拉过她的手扣紧。   “鹿鹿别怕,有我在。”   她扬起微笑回应陈宴鹤,反手也扣住他的:“好,我不怕。”   沉默半晌后又开了口:“以后我们要是安稳下来,我可不可以把阿爹阿娘他们也带到上京去?我不想让他们孤零零的在江南。”   “我想等做完皇上让我做的事,带着阿爹阿娘他们一起来江南,你说好不好?”陈宴鹤知道陆灵内心的不安,只能握紧她的手传达自己的坚定。   他心爱的女子,愿意抛弃一切离开自己长大的地方,他会如视珍宝,一辈子都爱她保护她对她好。   “你……”陆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傻愣看着他。   “我不喜欢上京,阿爹阿娘他们也不喜欢,我们就在江南,好不好?”   陆灵的手越扣越紧,过了良久才弯起嘴角:“好。”   去上京的路上倒也没出什么岔子,今年旱灾不甚严重,目前为止还未有百姓饿死的情况出现,虽说水资源极为缺少,但大家省着点用还是撑了过来,且朝廷说了过几日极大可能降雨,很快就能迎来希望。   抵达上京时已经是四日后,马车内又热又闷,陆灵是难受了整整四天,连晚上在客栈睡觉也睡不好,陈宴鹤就是急也没办法,只能在一边打扇缓解。   “到上京了鹿鹿。”他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白袍,没有前几日那么烫。   陆灵靠在他肩上蔫巴巴的嗯了一声,心底却紧张了起来。   “要不去客栈收拾一下再进宫?”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见人,见长公主更不行。   “不用去客栈,我们回侯府,阿娘他们现在一直住在侯府。”   陈宴鹤拿帕子替她擦汗,丝毫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语。   她立马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与陈宴鹤对视:“不行,我现在这样见不了长公主和侯爷,这太无礼了。”   陈宴鹤想说他们不会在意,但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鹿鹿紧张,这点是他没考虑到。   “好,那我们先去客栈。”   禁军进城本就轰动极大,再加上队伍里有个马车,虽说不甚奢华,但能被禁军保护的说明地位不低,城中百姓涌在街道两侧争先恐后的探长了脖子看,纷纷猜测里面坐的人到底是谁。   他们回来的事并未提前传消息回来,所以今日也并无迎接的人。   “李将军等先回宫复命,本世子还有事,明日县主将会进宫去见舅舅。”   “末将遵命。”   陆灵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想着一会儿该换什么衣服,该怎么行礼,该怎么称呼……   “阿爹阿娘人很好的,鹿鹿就平常那样就好。”   马车悠悠转转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李将军他们进了宫,而等他们二人预备下车时陈宴鹤看着陆灵抿了抿嘴。   几缕发丝微乱的贴在颊边,唇色惨白小脸微红,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上都是热出的莹白汗珠,还有被汗液浸湿的大袖衫,不显狼狈,反而隐隐透露着美艳。   当机立断褪下外袍盖在她身上:“鹿鹿先忍一下,进客栈就好了。”   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盖住她的头,陆灵嗯了一声,随后陈宴鹤抱着她掀开车帘踏出马车,露出那张霁月风光的脸。   路边众人皆窃窃私语,面上都是疑惑。   不少人认出来陈宴鹤的面貌,见他怀里抱着个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又看不到脸,只能凭身形和衣裙认出是名女子。   但看他们举止亲密,暗自猜着陆灵的身份。   “这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得了世子殿下的青睐。”   “是啊是啊,连走路也要世子殿下抱着,你们看到刚才一瞬间露出的鞋底了吗?干净的一点儿尘土都没有诶。”   “啊?一点儿尘土都没有?那岂不是一直被世子殿下抱着,这女子是不过于娇气了?”   ……   轮椅放在马车里并未搬下,他们并不知道陆灵双腿有疾,刚踏进客栈的陈宴鹤听着满耳的言语微微皱眉,余光往后去了一眼,随后加速拐弯上了楼梯。   几个仆从抱着箱子也跟着上去。   陆灵倒是没听见他们说什么,躲在陈宴鹤衣服底下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闷还是闷。   “好了鹿鹿。”   话音刚落她就挨上凳子,随后面上的衣袍被一把扯开,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看到桌上有扇子便拿起来可劲扇。   陈宴鹤倒上凉茶递给她,咕咚两下便被喝个干净。   “阿爹阿娘这会儿应是在午睡,等下午凉快些我们回侯府。”   至于皇上那边,他是懒得理,刚才也是故意说明日再进宫的,总归皇上现在不能拿他怎么样。   “好。”   待二人沐浴完收拾妥当,陆灵换上了一身月白衣袍,随着陈宴鹤出了客栈。   而这次众人看清了他怀里的人,也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这般娇艳的小娘子,也难怪世子殿下去哪里都抱着不愿放开,放在他们身上也是甘之如饴的。   马车快速驶向侯府的方向。   夕阳挂在树枝上,陈宴鹤抱陆灵下车的时候注意到了侯府门口的另一辆马车。   马车华贵精美,车檐下垂着一个玉牌,上面刻着一个字:周。   周是皇姓,长公主又足不出户,毋庸置疑这是皇宫里的人,竟然这般快就跑到了侯府。   陈宴鹤不动声色的抱紧了陆灵,抬起白靴踏上台阶。守门的侍卫早就得了下人送信知道他们要回来,抱拳行礼便不做通报。   “殿下回来了,侯爷正在前厅与二皇子交谈,长公主在主院歇息。”   “嗯。”陈宴鹤等仆从摆好轮椅便将陆灵放在上面,推着她往府内走去。   陆灵有些不安的卷着衣袖,心跳砰砰加速。   “我们先去哪里?”   “见阿娘。”   “哦好。”她松了口气,不去前厅就好。   兜兜转转穿过七扭八拐的走廊去主院,她赶紧铺平卷的乱七八糟的衣袖,好在没起皱褶。   看守的侍卫见到他们二人连忙进去通报,陈宴鹤微微弯腰俯在她耳边悄声说着:“不用紧张,阿娘人很好很温柔。”   陆灵深深吸口气,偏过头笑着说好,正巧侍卫从院儿里出来,陈宴鹤不紧不慢的站直身子,推着她踏进院门。   院子很大,墙边儿种着一颗巨大的木槿树,幽幽飘来花香,冲散一些燥日的紧张。树下放着石桌石凳,方便乘凉。   树的前边儿有座不大不小的假山,不过里面的水已经干涸。   主屋的房门敞开,等着他们进去。   陈宴鹤抱着陆灵往台阶上走,她羞耻的抓住陈宴鹤的衣裳,这还未见面,就把人丢了个尽。   “阿鹤回来了。”   一进屋一位妇人就迎上前,慈眉善目温柔端庄,穿着素雅,眉眼与陈宴鹤有五分相似,手腕戴着一串温润佛珠。   陆灵刚扬起笑容,手就被妇人抓在手里。   “这是陆小姐吧?快快坐下。”   说完拉着陈宴鹤往贵妃榻那边走,走至榻边便把她放在上面。   周慧毫不在意的跟她坐在一起,拉过她的手笑道:   “阿鹤跟我说过很多你的事,好孩子,谢谢你救了阿鹤,帮我们一家三口团聚。”   陈宴鹤回头拉了张凳子过来坐下,满心欢喜的望着她们两个。   “鹿鹿这是我阿娘。”   陆灵眨了眨眼。   长公主殿下……这么好相处的吗?   慢慢张口:“只是臣女所做的力所能及之事,谈不上救。”   周慧看了眼陈宴鹤,缓缓说道:“你不喜欢我们家阿鹤吗?”   她连忙否认:“臣女是喜欢世子殿下的。”   “那就用你我称呼,那些繁琐的皇家称号不许再提。”   陆灵敏感的察觉到她确实不喜那些称号规矩,不是在开玩笑,弯起嘴角:“好的伯母。”   周慧这重新挂上笑容,嘴里不住的夸赞:“多水灵的孩子,就是受的苦太多了,跟我们家阿鹤一样命运多舛。”   说着捏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我这儿子刚见了两天,就被哥哥拉去军营训练了,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上,这下好了,有你们两个在我身边往后府里可热闹起来了。”   “阿娘别哭,我们回来了。”陈宴鹤抬手帮周慧擦着眼泪安慰道。   周慧破涕为笑,将他们两个的手拉住叠在一起,欣慰又开心。   “不知陆小姐是什么意思,愿意跟我们阿鹤成亲吗?”   陆灵用那只闲着的手挠挠头,甚是不理解。   这才刚见面长公主怎么就提到成亲了,连她的品行都没观察,是不是太快了?而且还这般热情。   周慧也知道自己可能唐突了,不过还是笑着解释了:   “实不相瞒,我们夫妻二人查过你,我们很放心,家里也不看重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而且阿鹤喜欢,他们也不想阻拦。   陆灵从未见过这么直爽的人,连调查自己这件事都能直接说出来,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阿爹活着,也会暗地里调查陈宴鹤的,这没什么冒犯不冒犯,关系到孩子的终身大事,父母都会这般严谨。   “您二老不嫌弃我就好。”   她从没想到见面会是这般场景,就宛如做梦一样,没有想象中的严肃为难,有的只是一位母亲的爱。   长公主确实就如阿鹤说的一样很好。   周慧微微一笑:“怎会嫌弃,你是我们家的贵人。”   随后转向陈宴鹤,张口:“你去门口跪着,没我允许不准起来。”   陈宴鹤沉默着起身,走到门口直愣愣的跪下,望着她俩。   “转过去跪。”   他撩起衣袍转了个方向,脊背笔直。   绕是陆灵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懵懵的询问:“伯母这……”   周慧转过头摆摆手:“不管他,擅作主张就该罚。”   她知道是陈宴鹤擅自回江南的事,又想起了他与皇上做的交易。   “你这孩子聪明,定是猜到了我与哥哥之间有隔阂,今日我便一并告诉你们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也好日后让你们长个心眼儿。” 第50章 你没娘子与我何干,我有……   陆灵坐在榻上安静的听周慧讲那些陈年旧事。   “我与哥哥乃一母所生,从小兄妹情深一起长大,哥哥对我很好,什么都护着我,小时候母妃为了练习我的体态不准我多吃,我也时常饿肚子,每天晚上都是哥哥偷偷给我带桂花糕吃,趴在我的床边哄我睡觉,还唱歌给我听。”   周慧说着面上挂起怀念的笑容,低头拂动衣袖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随着我们长大,皇位相争你死我活,哥哥与我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再饿也没人给我送桂花糕没人哄我睡觉了,不过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每天练习体态也不是那么的难熬,后来我到了及笄之年,父皇就我一个女儿自然疼我,便让我自己挑选驸马。”   周慧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那日天气正好,黄昏在清晖宫铺上一层金黄银河,周慧刚踏进宫门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人。   少年站在红色宫墙旁的木槿树下仰头观望,褪去了往日的青涩,轮廓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芝兰玉树英俊潇洒,只是一个侧影都能看出主人的俊朗之姿。   这是上京万千少女都为之动容的男子,她的哥哥――周清。   “哥哥!”她开心的叫了一声,不顾身后嬷嬷“走路要稳重端庄”的提醒,提起裙子小步往前跑,头上的步摇金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有一条垂着的金珠还不小心拍打到了眼睛。   不过还好她闭眼快,没被打到眼珠。   树底下的少年刚回过身胳膊就被她紧紧挽住。   “哥哥今天不忙吗?是不是知道我及笄所以抽出时间来看我。”   宫女太监们见状都纷纷退下,清晖宫里只剩下二人。   少年个子长得高了,说话时需要她仰着头才行。   周清笑着想摸摸她的头,却被满头的步摇阻止了动作,最后也只是轻弹了她额头一下,语气宠溺:   “今日阿慧及笄我怎么能不来。”   周慧突然像是生气了,猛的松开他的胳膊背过身:   “可是刚才哥哥都没出现,宴席现在都结束了。”   她从头到尾都在期待周清的到来,想在自己的及笄礼上看到疼爱她的哥哥,一双眼都快盼穿了,最后直至宴席结束,哥哥也没出现。   周清笑而不语的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在身后从上而下垂在她眼前:“今日取它来迟了,好在赶上了。”   白圆玉佩上面刻着镂空的凤凰,右下角刻着一个小小的慧字。   周慧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玉佩,立马眉开眼笑的接过玉佩爱不释手。   “那这次就原谅你了!”   她拿着那枚玉佩正开心,身后之人却传来一声叹息,于是转身看向他,开口问道:“哥哥怎么了?”   周清眉宇间隐隐忧愁烦郁,却只是又幽幽叹气转过身去,沉默不语。   周慧顿时急了,走到他面前抓住他胳膊,语气焦急:“哥哥怎么了?是不是父皇又骂你了?我现在就去问父皇为什么要骂你。”   明明哥哥这么好这么努力。   “不是不是。”周清连忙拉住欲往出跑的人,带着她坐在了木槿树下的石凳。   “六弟最近招募了许多幕僚,势力越发庞大,外公身体本就不好,近日越发憔悴,我怕……”   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周慧知道意味着什么,她焦急的拉住周清的衣袖:“那我可以做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悠然的,周清的眼眸变得深邃,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消失不见,随后掺杂着无限难过:“这对你不公平,我不能牺牲你的幸福。”   她见状眼中闪起亮光!:   “那意思是我可以帮上忙?那你快告诉我,只要外公和哥哥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周清愣了愣,缓缓开了口:“如果你选驸马的时候选择陈家的小侯爷陈仲夜,外公或许能好起来。”   “好我嫁!”周慧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只要哥哥和外公都好起来,她才不管那陈家小侯爷是什么人,她是整个皇宫唯一的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天之骄女,没人可以欺负她。   “好。”周清欣慰的笑了笑,夸赞着她的懂事。   隔日她便跑去养心殿找父皇。   “父皇,女儿选好驸马了,是陈家的小侯爷陈仲夜。”   一旁伺候研墨的公公手一抖,差点儿没稳住。她的父皇停住批奏折的动作,抬头望她,平日慈爱的双眼变得威严深不见底,半晌都未讲话。   “父皇?”周慧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坐上的人缓缓开口:“阿慧是不是一定要选他?”   “是。”   “一定是他?”   “是!”   “非得是他?”   “是!”   每一遍她都回答的洪亮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段往事结束,周慧笑的苍凉,继续向陆灵说道:   “父皇让我回清晖宫待着,再往后就传来哥哥被父皇鞭打了整整一夜的消息,我当时跑去问过父皇为何要那样做,他只是重新问了我一次是不是一定要嫁给陈仲夜,我又一次回答了是。”   “最后我如愿以偿的嫁给了陈仲夜,他对我很好,我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而我不明所以的举动也把他拉上了一条贼船。”   陆灵看向门口跪着的陈宴鹤,他正竖着耳朵认真听。   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如果没估摸错,当今圣上当时故意骗了长公主,让她选了侯爷,为自己增强势力。   “一天晚上哥哥喝的烂醉跑到侯府来找我,我们兄妹二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聊了一夜,他告诉我母妃被父皇关进了冷宫,幕后真凶是六皇弟的母妃,他求我让侯府帮帮他,把母妃救出来,我挂念母妃的安危便同意了,而哥哥有了陈家的帮助如虎添翼,很快便把母妃救了出来。”   周慧说到这儿眼神暗了暗,不自觉的摸上腕间的佛珠。   “也就是从那以后陈家被迫卷入了这场波云诡谲,哥哥打败了其他人做上太子,娶了许多官家女子,再也无人能与他对抗,直至父皇去世哥哥稳稳当当坐上皇位,没过多久母妃也走了。”   “哥哥当时专心政事,所以后宫无一女子怀孕,但是很快我便怀孕了,那段时间阿鹤他爹很开心,甚至连上朝都不太想去了,就想日日在家守着我,可哥哥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怎么可能允许他在侯府一直待着,于是将我接进宫让我住在里面,他也不用每日都来回跑浪费时间。”   “几个月后阿鹤出生了,生阿鹤的那日我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们在外守了好久,也担心了好久,那段时间过后朝中也逐渐稳定下来了,只有宰相一个敌对势力,我们夫妻二人便回了侯府,而哥哥也等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说到这儿周慧顿了一下,陆灵知道这是要说到与阿鹤有关的事了。   “哥哥是非常高兴的,可是好景不长,孩子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没了,顿时龙颜大怒誓要找出凶手,可那个妃子真的只是自己不小心才导致滑了胎,上朝时吴岚安慰了他两句,哥哥当时正在气头上,记起他妻子刚生下一个孩子,哥哥认为吴岚在故意炫耀嘲讽他。”   周慧望向门口轻声说道:“便下旨让人将吴岚的孩子赐死了。”   这……绕是陆灵也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陈宴鹤也没想到,他望着院中的木槿树微微张嘴,眼瞳里都是震惊。   “从那一刻起我们夫妻二人的噩梦便来了。”周慧说着看向陈宴鹤,眼里泛起泪光。   “吴岚记恨在心想要报复便投靠了宰相,但后宫无子,他便把目标转向了我,转向了尚在襁褓中的阿鹤。”   “那日阿鹤他爹迟迟没有回来,我在侯府与阿鹤等他回家,可突然的我就晕倒了,等再次醒来阿鹤不见了,我们疯了似的到处找他,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侯府所有人以及禁军出动,查到是吴岚干的,但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抓不了他,也不敢惹背后的宰相,只能不了了之。”   周慧再一次摸向腕间的佛珠,轻声说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阿鹤已经死了,而且还找到了他带血的襁褓,我们夫妻二人悲痛欲绝,发誓再也不参与朝廷斗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进宫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当时周清是故意的,也明白了父皇为何要打他,而最难受的一点是,母妃临死前告诉自己是哥哥害得她入的冷宫,让自己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别被骗了。   可她始终不信小时候那么好的哥哥会变得那么坏那么陌生,最后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侯府势力庞大,但从不参与皇权斗争,周清拉拢不成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会愧疚会自责,没想到还是心心念念想着侯府的势力。   周清变了,变得彻底,从那日他踏进清晖宫开始就已经变了,他的眼里只剩皇权,只剩利用,只要是能助他登上皇位的,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昔日那个会偷偷拿桂花糕给她吃哄她睡觉的哥哥早已经在勾心斗角富贵皇权中消失不见。   外面太阳完全落山,屋子院内都变得乌麻麻的不亮堂,陆灵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周慧,她是没想到整件事情最坏的吴岚,竟然一开始是最无辜的那个。   年纪轻轻痛失爱子,只因帝王的一句话,只因帝王想要泄愤。   “好在菩萨保佑,阿鹤还活着。”   “说,你答应了他什么。”周慧皱眉看向门口笔直的背影,扬声问道。   她早在收到阿鹤去江南的消息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哥哥不会轻而易举的把禁军交给阿鹤,定是二人做了什么交易。   “皇上说血肉至亲只信我们,做什么事以后再告诉我,目前没有任何旨意。”   陈宴鹤双手垂在身侧闷声答道。   周慧眉头皱起闭上眼叹气,兜兜转转还是又被卷进去了。   “你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的倔性子,闷声干大事先斩后奏,遇到事也不知道跟人商量一下!”   当年陈仲夜就是背着她同意了周清的哀求,连骗他们二人的理由都一模一样。   陆灵悄悄低下头,搅着手指头,心思烦闷。   周慧见状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此事与你无关,放心,你们二人的婚事我进宫去求。”   当年她迷迷糊糊的与陈仲夜成了亲,所幸夫君为人品行端正,若是碰上个性格恶劣的纨绔子弟,等父皇去世后无人给她撑腰,这一生就算是完了。   因为自己为了哥哥是不会和离的,后期知道了哥哥的阴谋,也离不了了,他不会允许。   这次就算没有陆灵,哥哥也会想别的法子,确实与她无关。   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虽然难听但也是实话。   “夫人,二殿下请少爷与乐安县主过去。”   院内传来侍卫的声音。   陆灵下意识抬头看向陈宴鹤,只能看到他乌黑的轮廓。   周慧冷声说道:“让他且先等着。”   “是。”   听人走了,周慧叹了口气,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你起来吧,阿娘把所有话都告诉你俩了,要怎么做怎么说你们自己决定。”   有时候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还不如过路的陌生人。   陈宴鹤撩起袍角默默站起来,心里产生了些许迷茫,眼睛毫无焦点的望着院内发呆。   周慧摘下腕间的佛珠,拉过陆灵的手戴上,喃喃自语:   “菩萨会保佑你们的,善良的孩子。”   待二人出了主院少见的陷入了沉默,陆灵坐在轮椅上盯着佛珠发呆,陈宴鹤则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昏过后是傍晚,还没挂上月亮的傍晚。   不一会儿前厅到了,陈宴鹤抱起她时陆灵才回过神来,也刚好看到站在房檐灯笼下的年轻男子。   一袭深蓝锦袍,五官温润嘴角含笑,目光不着痕迹的瞥过那串佛珠,谦谦有礼的对着他俩行了一礼。   “见过表哥,见过乐安县主。”   陈宴鹤微微眯眼,越过他踏进厅内。   “二殿下折煞我了,进来坐吧。”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陆灵缩在陈宴鹤怀里与二殿下对上了视线,立马不舒服的攥紧了陈宴鹤的衣裳。   她有种被毒蛇盯了一眼的感觉。   “多谢表哥。”   厅内正上空挂着几盏栩栩如生的宫灯,照的这屋子熠熠生辉极其漂亮。   陈宴鹤将她放在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与之相隔一桌的另一张太师椅,将下人送来的凉茶推到她面前。   “鹿鹿渴了吧?”   从中午喝了那几杯水后陆灵就再也没碰过水,因为怕在长公主面前失了礼,她现下也确实渴了。   笑着低嗯一声,端起杯子慢慢喝着。俩人完全把那二殿下当成了透明人。   二殿下也不恼,笑吟吟的端起凉茶,慢条斯理的喝上几口,最后放下茶杯,颇为关心的问道:   “表哥回上京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乐安县主第一次来上京,我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提到陆灵陈宴鹤才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细长的漂亮眼睛里深如黑渊:   “二殿下事务繁忙,不敢打扰。”   “表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城内谁人不知我是最闲的,何来事务繁忙一说?且跟乐安县主比起来,什么事儿都得往后挪一挪。”   这话之中的轻佻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二殿下自然知道他俩的关系,说这话也纯粹是为了恶心人。   陆灵充耳未闻的喝着凉茶,仿佛说什么都与她无关,她也听不见。   蓦然的,屋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陈宴鹤漆黑的眼珠溢出戾气,眉头紧锁,映着脸上那两道细长伤疤仿若一头盯着猎物的狼王,声音比那冬日里冰缩寒流还要冷:   “你表嫂有我照顾用不着你操心,听说栋儿尚未婚配,这般闲的没事也是情由所原,改日抽空必让舅舅帮你挑几个适龄婚配的女子。”   这话不止挑明了他与陆灵的关系,言下之意就是你没娘子与我何干,自己闲的没事干,我有娘子,莫要来打扰我们。   一旁的陆灵没忍住差点儿笑出声,放下茶杯随后硬憋着转过了头,用手撑着侧脸下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往上看,假装观赏那惟妙惟肖的漂亮宫灯。   二殿下温柔的笑有一瞬的僵硬,不过立马恢复正常,他语气温润的答道:   “此事就不麻烦表哥了,是我考虑不周,差点儿忘了表哥之前与乐安县主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也不该由我来招待县主。”   陈宴鹤一改刚才的盛气凌人,转头推过自己未碰过得茶水,将陆灵那杯已经喝光的划拉至自己面前,漫不经心的开口:   “也有栋儿能帮上忙的事,新婚前夜需找弟弟压床,此事非你莫属。”   他这番话又表明了他和陆灵不日便要成婚,并非露水情缘。   且新婚前夜需得找男方的未婚弟弟压床,而陈宴鹤的这些表弟中只有二殿下周靖栋未婚,十几年来从未沾过女子。   陆灵猛的垂眼看向陈宴鹤,心里纳闷不已,阿鹤怎么知晓的这么多,一点儿也不像在她面前单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言语这般难听,但周靖栋也没生气,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那弟弟在此先恭喜表哥了。”   紧接着话锋一转:“近日来京中传着一件事表哥必定不知,沈家那异性王爷在自己封地范围遭仇家追杀逃到荒郊野岭,命悬一线之际竟然被一低贱的狼女所救,表哥说这巧不巧?”   陆灵朝周靖栋那儿看去,这话里话外都在嘲讽陈宴鹤之前的经历,还用低贱二字指桑骂槐。   陈宴鹤不甚在意的轻敲着桌子,掀开茶盖儿吸引回陆灵的目光,看都懒得看周靖栋一眼:   “二殿下今日过来到底有何事要讲。”   他刚才听完阿娘讲的那些事已经对皇家的这些人厌烦至极,如今能好好与周靖栋讲话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周靖栋柔柔说道:“父皇差我告知二位,明晚举办宫宴,还望表哥与县主参加。”   “话已传到二殿下可自行离去。”   陈宴鹤不耐的扣住茶盖儿,干脆利落的起身抱起陆灵,轻飘飘的扔下一句“恕不远送”,大步离去。   陆灵搂住陈宴鹤的脖子往后看去,还未看清厅内就被陈宴鹤转了个身,什么也没看见。   “鹿鹿在看什么?”语气有些闷闷的。   她抬头看着陈宴鹤呆呆说道:   “啊我没看什么,总觉得这个二殿下不简单。”   陈宴鹤加快离去的脚步,一想起周靖栋看她的眼神就皱眉:   “不要看他,他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陆灵扑哧一笑,指尖戳了戳他胸膛:“轮椅在门口儿都不要了跑这么急。”   “待会儿让人送过去,鹿鹿不用担心。”   而前方一位家丁匆匆跑到他们面前,俯身行礼:“老爷夫人说了陆姑娘舟车劳顿,不用再去主院拜见他们,明日再见过便好。”   陈宴鹤脆声应道:“好,下去吧。”   随后脚尖一转,往自己院子走去。   陆灵摸了摸鼻尖,小声问道:“真的不用见吗?”她还是比较忐忑的。   陈宴鹤低笑几声安慰着:“阿爹阿娘不在意这些,总归是要见面的,明日再见也不迟。”   而且阿爹最听阿娘的话,说一不二的那种。   她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眨巴眼睛看着陈宴鹤白皙如玉的下巴以及流畅的下颌线。   “今晚我睡哪儿?”   “我房间。”   “那你呢?”   “我房间。”   “侯府没多余房间了?”   “有。”   说到这儿陈宴鹤低下头看她:“鹿鹿是不是害羞了?”   “……”   陆灵捏紧了指尖,她确实害羞了,这里不比陆府没人管,长辈都在呢,她总觉得怪怪的。   陈宴鹤又发出一阵低笑,澈如清泉的嗓音惹得陆灵缩住脑袋埋进他怀里,耳根悄悄变得粉嫩。   不一会儿到了陈宴鹤的院子,等门关上后陆灵才从他怀里钻出来,望着这房间有一瞬的呆愣。   这个摆设……跟陆府她的闺房一模一样。   除了家具是男子所住的风格,其余的都一分不差,而且窗边竟然还放着一架梳妆台,也是一模一样。   “你……你是不早就想好了有这么一天?”   她抬起头看向陈宴鹤。   陈宴鹤嗯了一声,将她放在床边,与之相对而坐,眼睛亮晶晶的:   “鹿鹿的腿会治好的,我已经找到人可以医治,过几日那人便前来侯府替你看。”   他知道腿一直是陆灵的心病,全天下最好的郎中和药都在皇宫中,他那晚还向皇上提了一个要求:必须治好陆灵的腿。 第51章 如何练习亲吻。(修捉虫……   陆灵从未想过陈宴鹤连治腿都替她想好了,望着眼前那张人神共愤的脸,眉眼弯弯的将右手贴在脸颊边,随后勾了勾手指:“过来。”   陈宴鹤乖乖的俯过身子,她立马伸手捏住俊脸,笑嘻嘻的揉-捏:“你怎么这么好呀,我以后都还不清了。”   莹白手指将白皙的肌肤揉的现出粉色,陈宴鹤抓住她捣乱的手,眸光深邃:“你我之间不用分清,也不用还。”   她改搂住陈宴鹤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下巴上,娇笑道:“就你嘴甜。”   眼见的陈宴鹤眼睛越发幽深,注意力全在那红唇上,陆灵一把缩回自己的手捂住嘴唇,姿态防备的往后靠着上半身:“最近不能给你亲。”   “为什么?”   陈宴鹤眉头打成一个死结,为什么在侯府就不能亲了?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亲的太厉害了,明日要进宫的。”   每次陈宴鹤亲她总会特别用力,导致嘴唇肿麻肿麻的,就跟吃了几斤辣椒一样红,而且还会啃她,要是那样进宫的话就不用做人了。   “可是……”   陆灵毫无商量余地的打断他,目光警惕:“没有可是,反正不给你亲。”   陈宴鹤失落的哦了一声,不过立马又开心的看着她:“那是不是明日过后就可以亲亲了?”   她放开紧捂住嘴唇的手,喊出了三个字:“不!可!以!”   随后又赶紧捂住,生怕陈宴鹤化身为狼扑上来。   每日都要面对侯爷与长公主,她不敢。   “明日过了都不行吗?那什么时候可以?”陈宴鹤呆呆的问道。   “……不知道,反正最近不可以,要见人的,阿爹阿娘他们看见也不好。”   听罢陈宴鹤闷闷的哦了一声。   怎的进宫这般麻烦,这几日他拢共才亲了三次,自打赶路开始陆灵日夜难熬,两人也没心思干别的。   “那为什么鹿鹿可以亲我,我不能亲鹿鹿?”   陆灵忍住掐自己人中的冲动,微笑着给他解释:“因为我不会把你嘴唇亲坏,你太野了……”   陈宴鹤确实很野,但每次只有在亲她的时候才野,他身上富有侵略性的阳刚之气让她拥有十足的安全感,也让她躲闪不及。   她始终没想通,以前那个稍微逗上一逗都会脸红的阿鹤,为何现在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向她索吻。   “可是……”   陈宴鹤张嘴就要说什么,她赶紧打断,生怕自己听下去就心软了:“没可是没可是了,赶紧睡觉吧,这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哦。”   陈宴鹤十指迅速轻柔的摘掉她发间的珠钗,那上半部分挽起的青丝立马倾泻而下,随后起身将那两根珠钗放在梳妆台上。   “那便睡吧。”   回身吹灭屋内的红烛,留着月光温柔的从窗户洒进来。   陆灵耸耸肩,坐在床边开始摘耳坠,哪知动作刚卡到一半儿,猛的被陈宴鹤转身捏住下巴欺身吻上。   !!!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双手放下抓紧了衣袍,耳垂上一下又一下的温热湿吻刺激着她的心脏。   陈宴鹤一手捧住她后脑趴在耳上,一手扶着她免得没撑住摔向身后,呼吸不住的喷洒在耳朵与脖颈间,两人如玉的肌肤紧紧相贴,眷恋的吮吸深吻,舐过耳骨,嘴唇缓缓下移,轻轻咬住耳坠上的玉珠子,伸出舌头,似有若无的扫过莹白的耳垂。   “这样不会被人看出来。”嗓音有些暗哑,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蛮横无理。   陆灵觉得脖子有些热,轻哼两声,陈宴鹤立马退开,看到她深深陷进去的锁骨肩窝。   “你……你耍赖皮……”她红着脸低语道。   她本以为结束了,哪知陈宴鹤又俯身上前,那黑乎乎的脑袋蹭到另半边脸,另一只耳朵被他蛮横咬住啃-噬。   脸颊越发滚烫,激起一阵颤栗,陈宴鹤渐渐坐下来,埋在她肩窝认真又专致。   “好、好了吗?”她声音有些颤抖,完全不敢乱动。   过了好一会儿陈宴鹤才停下,搂住她抵住额头,喃喃低语:“明日我就向皇上请求赐婚。”   今日周靖栋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甚至是内心怒火中烧。   “好。”   现在不止是他,陆灵自己也很缺乏安全感,总感觉幸福会偷偷溜走,一切就如梦幻泡影一般会随时消失。   “睡吧。”陈宴鹤摸摸她的头发,随后手指摸索到她耳朵,精确的替她摘下耳坠,转身走过放到梳妆台上。   陆灵揉着耳朵暗自嘟囔着:“我又不是不同意,什么时候能温柔一点。”   陈宴鹤耳尖的听到这句话,站在梳妆台旁望向窗外,眼睛闪着奇异的光。   温柔一点?或许可以试试。   这一晚陆灵终于睡了个好觉,只是梦里始终有团滚烫的火炉追着自己,将她紧紧围在炉里,密不透风,怎么也跑不掉。   “热……”   她皱着眉头说着梦话,可劲推着那个炉子,好不容易稍微凉快一些,又被紧紧贴上,最后只能放弃挣扎,任由那炉子贴着自己。   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低沉的声音贴在她耳边讲话:“可是鹿鹿太甜了……”   她哼唧了两声没搭理,模糊想起每次自己都没感觉到甜,也不知道陈宴鹤哪里觉得的。   早晨醒来梳妆,陆灵望着镜中那微红的耳垂好声没好气的转头盯住陈宴鹤,最后只能用脂粉微微盖住。   不过陈宴鹤在抱她起来的时候立马打了个喷嚏,直到放在轮椅上退开才好一些。   二人慢慢朝主院走着,她若有所思的撑着下巴沉思,差点儿忘了阿鹤闻不得这些,既然如此……缓缓勾起唇角,她有办法了。   “晚上要进宫,鹿鹿白日可要多吃些。”   “好。”   宫宴上的东西她明白,最好别动别吃,人多手杂的,谁知道里面掺有什么东西,不吃最为安全,除了必须喝的酒之外什么也别碰。   到了主院后她见到了陈仲夜,跟长公主一样好,阿鹤跟他们站在一起没人会说不是一家人,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四人坐在桌上用早膳,周慧笑着说道:   “方才宫里传话说待会儿会将那些封赏与官印送过来,宫装来不及做了,今晚入宫便在那里面挑一身穿,鹿鹿觉着怎么样?”   陆灵差点儿被这一声鹿鹿吓到噎住,立马笑着回答:“伯母考虑的极为周到,鹿鹿觉得甚好。”   “好,那待会儿我帮你挑一身儿出来,今晚我们都进宫。”   周慧又柔声说出一句惊为天人的话。   她捏紧勺子傻笑两声:“都听伯母的。”   心里却不住的打鼓,为什么都要进宫,这架势看起来要跟皇帝打一架似的。   果不其然刚用完早膳没一会儿东西就送来了,一箱箱的珠宝首饰衣服摆到了陈宴鹤的院子,陆灵撑住下巴坐在轮椅上眨巴着眼睛,毫无波动。   家丁打开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无一不精美华贵,闪的人眼花缭乱。   陈宴鹤盯着她发间的簪子有些出神:   “待会儿阿娘过来,鹿鹿有喜欢的吗?”   “第一次进宫我不太懂,还是阿娘帮我看看吧。”她拿捏不住到底该怎么穿。   中午过后周慧过来帮她挑选,在那一众光彩夺目的衣服里挑中了一身大红色。   “就这个,赐婚自然是要穿的喜庆些。”   随后将陈宴鹤赶了出去,关起房门。   “你去找你爹给你打扮。”   陈宴鹤站在门外与走廊柱子面面相觑。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房门才重新打开,陆灵顶着金灿灿的步摇冠坐在轮椅上,只觉得她的脑袋有些累。   最属显眼的还是眉间那一点红。   周慧也回自个儿院子收拾去了,陈宴鹤踏进院中时看到陆灵时眯了眯眼。   特别是那眉心的殷红。   “鹿鹿。”   陆灵正在打盹儿,听到这一声立马清醒起来,睁开眼去看他,结果看到了同样一身红袍的他。   “这……”   长公主侯爷是商量好的吧?   “下去吧。”陈宴鹤对着院子说着,屋内屋外的仆人立马退下。   “鹿鹿真漂亮。”陈宴鹤一步步踏上台阶,走进屋子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雪白修长的脖颈,漂亮精致的锁骨,那是他昨晚眷恋不舍的风景。   陆灵笑嘻嘻的歪头:“你也漂亮。”   在快天黑的时候他们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陈宴鹤好奇的用手指拨动着陆灵的头冠,立马就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声。   “宫内的台阶走廊过多,我便一直抱着鹿鹿走吧。”   陆灵疲惫的嗯了一声,反正她脸皮厚,无所谓了,她现在只想宴席快点结束摘掉头上的这些东西。   陈宴鹤低笑两声,待马车停下后直接抱起她下去。   “阿爹阿娘要去找皇上,让我们先去宫宴处。”   “好。”   宫中办宫宴,来往宫人与官员自是多,而他俩又一身如喜袍般的红衣且姿态亲密,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陈宴鹤视若无睹的走着,陆灵最终还是没顶住将头转向他怀里,祈祷着快点到地方。   可皇宫本就大哪是那么快就能到的。   等到了之后,已经是人潮涌动灯火辉煌了。   伴着耳边的丝竹管弦之声,直到挨上锦团陆灵才安心。   “世子殿下,男宾客在那边入座。”一位太监上前恭敬说道。   陈宴鹤微皱眉头,鹿鹿不方便,宫里坏人多,他不能离开。   “嗯。”表示知道了。   太监弯腰等他起身,等了好半天没见他动弹,刚想开口再说,被连忙赶来的公公给喊住了。   “这个小太监,御膳房缺人手你快快过去帮忙,这里杂家来看!”   等小太监离去了,袁公公才松口气,那身深蓝色蟒袍以及手里的拂尘彰显着他太监总管的地位。   “奴才有罪来迟了,世子殿下与县主的座位在那边,是圣上专门嘱咐为殿下准备的。”   陆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过看,竟然是最靠近上方主座的一处地方,就在那高高在上的台阶下不远,摆着两张双人桌。   陈宴鹤嗯了一声,抱起陆灵就往过走,坐在了后排的那张桌上,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他们二人,暗自打量赞叹。   这两个人都极为漂亮,又身穿红袍,他们这些人倒真像是来参加婚宴的,只是可惜了那乐安县主是个双腿有疾之人,不然……   袁公公看他们两个坐好便弯腰行礼准备退下。   “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等等。”陈宴鹤突然叫住了他,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别扭:“待会儿找公公有事请教。”   这个袁公公是在军营里时帮他讲男女之事的公公,也是宫里为数不多他算得上熟悉的人。   袁公公是什么人精,偷偷瞥了眼一旁坐着的陆灵,心下了然。   “世子殿下折煞奴才了,有事随时吩咐奴才即可。”   他能教什么?他一个掌管皇上与妃子私人之事的公公还能教什么?   陆灵好奇的看着袁公公走远,偷偷问陈宴鹤:“你有何事要问他?”   陈宴鹤低头望她,微微一笑:“无甚大事,鹿鹿不用担心。”   只是听说过有些做驸马候选人的男子会专门被训练,第一个教的便是如何亲吻,他想知道如何练习。   陆灵翻了个白眼儿,无甚大事?她要是再信他就是傻瓜一个。   平时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那暗地里知道的事情感觉可多,谁知道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上次诓我跟你去查案的事还没算账,这次又诓我,这一笔笔的账我都给你记着。”   她四处看着来的那些人,却并未看见吴岚的身影,还有传说中那位神秘的宰相。   “那鹿鹿这次要怎么罚我?”陈宴鹤语气中竟然暗含着一丝期待,毕竟上次的“甜蜜惩罚”他还挺喜欢。   陆灵刚准备回他,门口传来嗓音尖锐的太监声:“萱贵人到――!”   她正了正神色,立马坐好姿态端正的等着人进来,大殿之内也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朝着门口俯首。   虽然陆萱萱位份不高,但肚子里怀的是老皇帝的龙子,表面看起来温温柔柔,背地里可记仇吹枕边风,他们不想倒霉。   陆灵也跟着颔首低头,倒是陈宴鹤坐在她旁边雷打不动,还拉过她的手指把玩。   “……”好吧他是世子可以不用行礼。   陆萱萱进入大殿自是发现了他们二人,但想到皇上的警告,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装作无事的踏上那十几个台阶,坐在主座侧边的小桌上。   “都起来吧。”   “谢娘娘。”   陆灵抬头不经意间对上陆萱萱的眼神,礼貌的挂起笑容点头,哪知陆萱萱跟没看到她一样直接略过。   手心突然被人抓了两下,她低头去看,原是陈宴鹤在拉回她的注意力。   “鹿鹿不看她,你还没说这次要怎么罚我呢。”   她张口欲回答,不成想又被打断了。   “诸位殿下到――!”   只好又俯身低头。   陈宴鹤在众人刚进殿的时候就敏锐察觉到几道往过看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往过移了移,宽大的红袍立马半遮住娇小的身影。   周婉第一眼便看到了陈宴鹤的动作,没做多想。   倒是周靖栋与其余的人多看了他们两眼,而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又在最前头的小女孩儿――周凤。   周凤今年十岁,不同周婉的豪放不羁,反而娇软可爱,浑身上下都是粉粉嫩嫩的,平日里备受宠爱不说,也经常去平阳侯府玩,周慧也挺喜欢这个这个活泼的孩子,陈宴鹤不在的这十几年里,都是她一声声的“姑姑”才暖着周慧的心。   “哥哥!”   周凤开心的跑到他俩面前,小脸粉嘟嘟眼睛闪亮,手腕戴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清脆悦耳。   “我刚才偷听到阿爹跟姑姑谈话了,他们好像说要给哥哥赐什么婚!什么是赐婚啊哥哥!”   陈宴鹤之前见过周凤,二人说的话虽然不多,但周凤却记住了他,因为她最是喜欢长相漂亮的人。   周婉眉头蹙起,严肃的喊道:“不得无礼,快些入席。”   周凤转头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知道了阿姐!”   陈宴鹤眼底划过深思,付之一笑:“快去入席吧。”   周凤蹦蹦跳跳的跑回周婉身边,被她拉着往皇子公主的区域那边走去。   周靖栋朝着陈宴鹤微微一笑,目光划过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陆灵,抬脚走了。   “皇上皇后驾到――!长公主侯爷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人全部到齐,陆灵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好奇,直至周慧与陈仲夜坐在他们二人前方。   周清坐在上方的主位笑声爽朗。   “今日一聚不止为了庆祝旱灾即将结束,也为了庆祝朕的皇妹寻回爱子,朕宣布,宫宴开始!”   于是眼见的,陆灵看到前后左右都举起了桌上的酒杯,她跟陈宴鹤也依葫芦画瓢儿举了起来,跟着大家一饮而尽。   她喝的是果酒,香甜醇厚,没忍住舔了两下嘴唇。   “吾皇万岁!”   殿外传进震耳欲聋的叩见声,她这才知道文武百官坐在外面,里面坐的都是皇家的人,难怪方才没看到吴岚跟宰相。   皇后嘴角含笑的放下酒杯,转头温柔的对皇上说道:“臣妾看阿鹤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不如就趁今日了了这桩事如何?”   陆灵心下一紧,下意识抓住陈宴鹤的衣袖,却挨到了体温烫的惊人的肌肤,她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去,随后发现陈宴鹤有些不对劲。   脸颊淡粉,眼神不甚清醒,手掌滚烫,呼吸也不平稳。   “你怎么了?”她从衣袖底下伸进摸上他胳膊,却发现都如炉火一般滚烫。   难道是这酒有问题?桌上摆着两壶酒,一壶金色雕花是她喝的,另一壶金色雕叶子是陈宴鹤喝的。抬头小心看了一圈,男子都是金叶子,女子都是金花。   “无事。”一瞬间陈宴鹤眼神恢复清明,反握住她的手回应道。   “好!那就依皇后的意思,为阿鹤与乐安县主赐婚!”   皇上这一声把他俩思绪都扯了回来,二人连忙转身俯地,大声喊道:“多谢圣上赐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慧在前面与陈仲夜微微一笑,这下不用再担心了。   “不过乐安县主的父亲留下遗书说男子必须入赘,这倒是有点难办啊,难不成朕这外甥真要入赘陆家?堂堂世子岂能只有一位正妻?”   周清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个个儿都不敢搭声,生怕危及到自己头上。   岂能只有一位正妻,在场的哪位男子不是三妻四妾,除了平阳侯之外再无第二人。   周慧知道自己这是又被她的亲哥哥摆了一道,刚才是答应她为二人赐婚,但又没说只赐一桩婚事。   陆灵刚要开口讲话,陈宴鹤借着宽大的袖摆拍了她侧腰一下,随后她就发现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连身子也动不了。   而旁边的陈宴鹤出了声:   “舅舅不用担心,臣这一生只会有一位妻子,便是陆灵。”   殿内这下比刚才还要安静,这不是拐着弯儿的说皇上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周清抬眼望向台下的陈宴鹤,二人对视半晌后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好,既然阿鹤不介意,那便挑个日子定下婚事吧,不过陆老先生的遗愿还是要遵守的,江南太远,婚事便在这上京办了,阿鹤觉得如何?”   陆灵急得想说话,想说陈宴鹤不用入赘,她愿意嫁过来,但她既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陈宴鹤说出那句“谢主隆恩。”   “那这几日县主便陪着萱贵人在宫内好好散散心,萱贵人想念这个妹妹许久了。”   紧接着一群此起彼伏的道喜声:   “恭喜长公主!恭喜侯爷与世子!恭喜县主!”   ……   殿内气氛又活络起来,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道贺,陈宴鹤一手拉着陆灵,一手举起宫人重新满上的酒,一一回应着他们。   陆灵感觉自己能动了,立马直起身子看向他,想要说话,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恭喜县主!”   陆灵下意识扬起笑容,跟着举起酒杯喝下。   果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陆灵的思绪却无比清晰,她知道陈宴鹤为什么拦着她,因为怕皇上反悔。   周清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要么自己跟着别的女子一起嫁进侯府,要么陈宴鹤做赘婿。   他在试探陈宴鹤的底线,看自己对阿鹤有多重要。   如今想来周清已经知道了,她对阿鹤来说,的确很重要。   “傻瓜……”陆灵喃喃自语着。   陈仲夜叹了口气,搂着周慧没说什么。   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宴席进行到一半儿皇上皇后他们便走了,周慧夫妻嘱咐了两句就出宫回府了,周婉是坐不住也走了,剩下的众人渐渐放开,而周凤拉着周靖栋小步跑到陈宴鹤他们这儿来。   陈宴鹤微红的眼眸眯了眯,解开陆灵的穴道,将她挡在身后。   “二哥哥刚才跟我说赐婚是两个人在一起玩,凤凤喜欢哥哥跟漂亮姐姐,以后会经常去侯府找你们的!”   周靖栋笑的温润极了:“恭喜表哥,恭喜表嫂。”   说到表嫂的时候目光毫无痕迹的扫过被陈宴鹤遮挡严实的人,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宴鹤面无表情的放下酒杯,   “客气,看来有些事非栋儿莫属了。”   话音刚落,只见周凤过去拉着陆灵的胳膊撒娇:“漂亮姐姐跟凤凤出去玩好不好?坐着好闷的!”   陆灵笑着恭敬的回答她:“臣女双腿不便,不能陪公主出去玩。”   “你腿怎么了?”周凤说着突然去拽陆灵的裙摆。 第52章 醉酒,樱桃。   周凤刚挨到那火红裙摆便被陆灵一把抓住,震的手腕上的铃铛镯子响了两下。   陈宴鹤缩回胳膊,抬起眼皮子盯向周靖栋。   周靖栋还是挂着那副温笑,不做言语。   “臣女腿受伤了走不了哦,谢谢公主殿下关心。”陆灵轻柔放回周凤的手,温软却态度强硬。   周凤哦了一声,撇撇嘴,撤回胳膊,眼睛却还时不时的往陆灵裙子那儿偷看。   二哥哥告诉她漂亮姐姐裙子底下藏着宝贝,想来那宝贝极为珍贵,所以今日才不给她看,那就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偷偷找漂亮姐姐。   周靖栋拉起周凤的手徐徐一拜:   “夜深了,弟弟送凤凤回去歇息了,表哥表嫂告辞。”   周凤晃了晃小手,铃铛摇的无比欢乐:“再见哥哥姐姐!”   陆灵笑着挥挥手:“再见。”   待人走远,陈宴鹤抓紧了陆灵的手,刚才一片清明的眼睛浮上迷茫凌乱,眼前事物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薄唇红的不像样子。   “鹿鹿……”   陆灵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了,从那第一口酒开始整个人肌肤就变得跟火烧一般,偏偏这人面上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千杯不醉万杯不倒。   她端起酒杯闻了闻,闻着挺香味道挺淡,看来喝起来后劲十足。   “以前喝过酒没?”   陈宴鹤摇了摇头,他从没见过酒,今天也是第一次见、第一次喝。   “今晚别回侯府了,跟着我住宫里。”   她瞅着这样子哪出得了宫,怕是还没出去就躺地下了。   偷偷观察着殿内的情况,头上的步摇细微作响,这声音在陈宴鹤耳里放大数倍,就像陆灵贴在他耳边一样近。   四周还有宫人守着,大家也都三五成群的往出走,陆灵有些为难的抓着陈宴鹤的手。   她走不了,怎么办?这宫里也没有认识的人。   突然整个人被抱起来,陆灵咽回呼之欲出的叫声,捂嘴偷偷问陈宴鹤:“你还能行吗?别一会儿走着走着摔倒了。”   陈宴鹤漆黑的凤眸不起波澜,面色微冷仿若天山雪莲,低头望着她丹唇轻启:“我很清醒。”   哈?陆灵满脸疑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双臂紧紧抱住陈宴鹤的脖子,怕他就是绣花枕头空有其表,搞得两个人都摔倒滚个几圈儿。   “对你很清醒,不过你慢点,小心台阶……”   宫人们都福身行礼,陈宴鹤步伐颇稳的抱着她出了内殿,大殿之外的文武百官已经走的只剩寥寥几人,也就一眼看到了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吴岚,以及他旁边一位中年男子。   吴岚面色如常的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行礼:“臣吴岚恭喜世子殿下,恭喜乐安县主。”   陈宴鹤现在面对吴岚的心情是迷茫复杂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错的是周清,无辜的是吴岚与他的孩子,但阿爹阿娘并未惹过吴岚,吴岚要杀他也是事实,这件事就如一团乱的麻绳,解不开。   沉默半晌后最终也只能平静的回应:“谢谢吴大人。”   陆灵却打量了两眼后方那位中年男子,身材健硕气质沉稳,但当看到他的脸时心头猛的跳了两下――右边额头至左边脸颊斜着一条长刀疤。   刀疤黢黑深刻,附在他的面上像一条毒蛇。   整体看起来比吴岚小一些,约摸三十多岁,岁数对不上,他不是宰相。   那人却对陆灵笑了笑:“恭喜县主重掌陆家,恭喜县主喜得良缘。”   对陈宴鹤视而不见。   她微笑颔首:“谢谢大人。”   中年男子缓缓说道:“夜深了,吴大人。”   吴岚微微作揖:“臣等先离开了。”   陈宴鹤望着他俩离去,眼眸掀起一丝波澜。   “陆小姐,世子殿下。”   熟悉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陆灵越过陈宴鹤肩头往过看,正是一身大红官袍的高秀泯。   许久未见他像是瘦了。   “高大人,好久不见。”陈宴鹤转身开口道。   高秀泯却只是站在原地并未上前,站在殿内宫灯照出来的地方。   “恭喜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苦尽甘来。”   陆灵是想要开口讲话的,但是又一次被陈宴鹤抢了先:   “谢过高大人,高大人于我们的恩情没齿难忘,之前在下对高大人有所冒犯,改日必当登门道歉。”   她抬头望着陈宴鹤,在他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歉意。   银白月光罩在高秀泯面上,衬得他更为清冷: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殿下不必如此麻烦,祝世子与世子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陈宴鹤与他对视半晌,开了口:“我也祝高大人平步青云,早日觅得良缘。”   陆灵发现陈宴鹤的肌肤越来越烫,身子有站不稳的趋势,抬手假装打了个哈欠,双眸水润:“阿鹤我困了,想睡觉。”   高秀泯听罢弯腰作揖:“恭送殿下。”   陈宴鹤嗯了一声,转身穿过那些矮桌,两人缓缓踏下那高耸的台阶,混着一身的果酒香,渐渐远离那管弦丝竹之声。   高秀泯立在原地观望许久,随后甩过袖袍背在身后,红色官服转身融入进灯火阑珊。   从上方看,绵长纯白的玉石台阶上一抹火红的影子在渐渐移动。   陈宴鹤一步步踏下台阶,嘴角挂上纯真的笑容:“鹿鹿。”   “嗯?”   陆灵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看着台阶,害怕陈宴鹤踩空,整个人随着陈宴鹤的行走轻轻在空中晃,繁重的步摇不停发出细微声响。   “我今天很开心,就跟那日见到阿爹阿娘一样开心。”   “我终于……可以和鹿鹿在一起了。”   踏下最后一个台阶,陈宴鹤目光灼灼的望着怀中正扭头看地上的人,那淡粉的耳垂上挂着深色红玛瑙耳坠,水滴状的珠子贴在白皙的脖子上,动人心魄。   “你开心了,我不开心。”陆灵边说边转过头,一双美目与他对上,长睫眨了两下。   “为什么?”   陈宴鹤神情有些呆滞,直勾勾的看着她,不眨一下。   “你刚才不让我说话。”她伸手捏住陈宴鹤的鼻子,轻轻捏了两下。   陈宴鹤盯着她没回答,眼神清澈明亮,突然快速往前走着,像是有什么急切的事要做。   陆灵一时没搞懂他怎么了,能想起的也只有刚才他与那个公公的约定,于是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要找那位公公吗?”   “对。”陈宴鹤干脆利落的回答,脚下生风般抱着她走:“不过要先把鹿鹿送回阿娘的寝宫。”   陆灵抬头看了眼月亮,十指勾着陈宴鹤的脖子,缓缓搅动,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识路吗?”   不是她故意要问,而是陈宴鹤目前看起来就像迷了路的孩子,看似有目的的在走着,实则莽撞的如毛头小子。   陈宴鹤信誓旦旦语气肯定的对她说着:   “我识路,我知道阿娘的宫殿叫清晖宫,我们要先左拐再右拐……不对,先右拐再右拐……也不对……”   陆灵无奈的扶上额头,她就说,第一杯就醉了的人喝了大半壶之后怎么可能还清醒着,阿鹤也没去过清晖宫又怎么可能认得路。   “鹿鹿怎么办,我记不起回家的路了……”   陈宴鹤一向清冽的嗓音竟然染上了些许哭腔,急的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双眼微红面色委屈,迷茫的站在原地看着四周。   这周围全是花圃什么的,要么就是红色宫墙,在陈宴鹤眼中都长一个模样,他又喝醉了知道怎么走才怪。   “乖啊乖啊没事的,不行我们再回去找个领路太监带我们过去。”   陆灵赶忙摸着他的脑袋,想把陈宴鹤安抚平静,自己也探长脖子看有没有人经过。   “鹿鹿不担心,我有办法。”   “嗯?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她心不在焉的看着远处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思考着可能真的要回去找人。   可是突然的,陈宴鹤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然后仰头望着圆圆的月亮,张口:“嗷呜~”   !   她猛的瞪大眼睛看着陈宴鹤,瞳孔里都是震惊。   “嗷呜~”陈宴鹤又叫了一声。   陆灵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这是在皇宫!待会儿大家以为宫里进狼了把禁军引来怎么办?”   那不得明日就在整个上京传开:平阳侯府的世子醉酒后深夜对月嗷叫。   说完用另一只手猛拍他肩膀:“快快快走!”   陈宴鹤委屈巴巴的哦了一声,抱着她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走了,就是步子有些紊乱。   陆灵在他怀里不敢松手,怕一松开陈宴鹤又开始叫。   “你说你这,不能喝就少喝点,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不知跑了多久陈宴鹤才停下,她捂着他的嘴不放心的说道:“我放手了啊,不准再叫。”   陈宴鹤严肃的嗯了一声,她渐渐松手,看果然不叫了才放下心来,转头看着这陌生的地方。   除了花树还是宫墙,他们就像进了迷宫似的,不知往何处走。   “等着吧,看有没有巡逻的禁军路过。”她也没辙了。   陈宴鹤迷糊的嗯了一声,少见的打了个哈欠,立在原地睡眼朦胧,低头小声嘀咕着:   “我困了鹿鹿。”   “那边有个走廊,咱们过去坐下歇着。”   陈宴鹤乖乖的走过去,两边有不宽不窄的栏杆可供人歇息,他抱着陆灵直愣愣的坐下,不过却嘟囔了两句。   “这椅子怎么没靠背,我抱着鹿鹿吧,不然你摔下去怎么办。”   许是这里地方偏僻,走廊这边儿只有无尽的黑暗,仅有月光透过树缝斑驳不一的印在陈宴鹤的背上。   陆灵环住他的脖子也打了个哈欠,眼中泛起泪光。自己刚才喝了那么多果酒,现在好像是劲儿上来了,脸颊逐渐有些烧。   “鹿鹿你怎么哭了?脸还这么红。”   陈宴鹤冷不丁的询问,黑暗中的他视力更加好,明显看到陆灵的面颊宛如火烧云,还有她眸中的水光。   “是不是刚才周凤表妹惹你生气了?”   她摇摇头,靠在陈宴鹤怀里昏昏欲睡:“没有没有,是我也困了,刚才打了个哈欠而已。”   陈宴鹤却不信,明明都哭了,还骗他说没生气。   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双腿,眸光逐渐变暗。   “哎哟我的世子殿下诶!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陈宴鹤猛的看向声源处,眼中泛着冷光刀剑,当看清是袁公公时才收起些许警惕。   袁公公屁颠屁颠儿的跑上前来,嘴里不停的唠叨着:“刚才高大人说殿下您在找奴才,奴才这就一直追着您的脚步来了。”   他没想到世子殿下怀里抱着个人还这么能跑,愣是一直看着红色袍角才堪堪追上,这七扭八歪的跑的他累够呛。   陆灵在陈宴鹤怀里又打了个哈欠:“我们寻不到回清晖宫的路了,还麻烦公公带我们回去才是。”   “好嘞!”   袁公公在前面走着,陈宴鹤抱着她紧跟其后。   “你不是有事要问这位公公吗?赶紧问吧待会儿该忘了。”   陈宴鹤眨了眨眼,想起了憋在心里的那个问题,干巴巴的张口:“袁公公,那些伺候公主的候选人都怎么练习亲吻的?”   陆灵瞌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大眼睛盯着陈宴鹤,指甲掐进他领口的脖子,满脸的震惊。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阿鹤要问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鹿鹿你干嘛掐我……”陈宴鹤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不是你让我问的吗…”   袁公公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径自在前面回答着。   “这个奴才最为清楚,那些候选人都要用水果来进行练习,而最为方便容易的是樱桃,或者是葡萄……”   袁公公再说什么陆灵已经听不见了,本来就红的脸这下完全跟身上的大红宫装毫无差别,缩在陈宴鹤的怀里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陈宴鹤倒是听的极为认真。   “其中数樱桃坏的最快,经常都是太监成框成框的往出运……”   毋庸置疑都是被人亲坏的。   “殿下若是需要的话奴才让手底下的人送一些给二位,还有图谱……”   袁公公贴心的选择送上全套服务。   陆灵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埋在陈宴鹤怀里恼羞成怒的喊出了声:“不需要!不准送!”   紧接着双手摸索上陈宴鹤的耳朵,堵住:“你不准听!”   蓦然的,陈宴鹤的脸也红了起来,眸光凝聚幽深无比,肌肤更加滚烫,陆灵仿若挨上了两块儿烈焰燃烧的碳火。   袁公公在前面噤了声,巴掌打上自己的嘴巴。   多嘴,这下猜错了。   “袁公公,什么是太监?”   陈宴鹤又问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   陆灵深深发现自己错了,她就不该堵住陈宴鹤的耳朵,最该堵住的是那张语出惊人的嘴!   绕是袁公公这下都语塞了,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世子殿下问什么不好,非要问这个让他痛心疾首的问题。   但他也只能回答:“太监便是宦官。”   “何为宦官?”   “……”   陆灵猛的捂住他的嘴巴,恶狠狠的凶道:“你再问我让你做太监!”   陈宴鹤悻悻的闭上了嘴,袁公公这才发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向来杀伐果断对敌人毫不手软的世子殿下他,竟然是个妻管严。   三人在一片寂静且诡异的气氛中走着,直至抵达清晖宫。   “到了殿下,奴才还有事儿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马不停蹄的一溜烟儿跑了,不想在这个修罗场继续待着。   陆灵窝在陈宴鹤怀里差点儿喘不过气,长甲泄愤般的在他肩膀上划拉。   “进屋!”   陈宴鹤很听话的抱着她踏进宫门,往清晖宫灯火通明的偏殿走去。   守门的太监宫女看到他俩连忙跪下行礼,陆灵眼尖的看到宫女背后藏着的东西。   “把它给我。”   宫女愣了一下,确定是在跟她讲话后颤颤巍巍的递上背后的东西,等他俩进去后立马贴心的关上的殿门,隔住一切声音。   殿内陆灵坐在床边满脸冰霜,火红的大袖衫铺在床上,手上拿着根白绒绒的鸡毛掸子,眉心的殷红仿佛跃跃欲试的要冲出,而陈宴鹤站在殿中央低头反省。   “说说,还有什么要问的。”   陈宴鹤小心的抬眼看她,手指烦乱的扯着衣袖,声音小如蚊蝇:“没有了。”   她淡然的在手心敲着鸡毛掸子,一下又一下:“还有什么瞒着我的,都说来听听。”   “没有了鹿鹿。”   “说!”鸡毛掸子打在被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声响,震的陆灵的步摇都跟着晃荡。   陈宴鹤纠结的踌躇不决,但看她有些生气,还是说了出来:   “当初鹿鹿给我的那封信没有丢,我看完了,还藏了起来。”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阿鹤竟然隐瞒了这个。   “藏哪儿了?”   “侯府我的房间,一个空花瓶里。”   她哼了一声:“你还挺会藏,还有什么瞒着我?”   “还有……”陈宴鹤挠了挠头,想着还有什么事瞒着她:“还有…我爱你,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鹿鹿。”   陆灵有一瞬间的愣怔,陈宴鹤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热的看着她,抬脚一步步逐渐逼近。   “鹿鹿的唇很软很甜,我尝不够。”   “鹿鹿的眼睛很亮,我想它里面只有我的身影。”   “鹿鹿的手很好看,我想它只摸我的脑袋,我讨厌鹿鹿摸小白,不止是小白,不管是谁都不行。”   “鹿鹿的腿也不难看。”   陈宴鹤停在陆灵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罩在阴影里,身上富有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仿若二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他将她禁锢在轮椅上,无处可逃。   “还有,我想时时刻刻都跟鹿鹿在一起。”   她不过刚眨眼,就感觉到自己被腾空托起,手忙脚乱的扔掉鸡毛掸子,随后整个人挂在陈宴鹤腰间,俯视着那双灼热的凤眸。   “我讨厌周靖栋看你的眼神,讨厌那些人黏在你身上的视线,也讨厌他们同情可怜你的目光,鹿鹿很高,是他们矮。”   陆灵的腿使不上力,完全是陈宴鹤将她分开托着,她双臂搭在陈宴鹤肩上,眼波流转。   “我也爱你。”   爱没用,很爱没用,只有两情相悦的爱才有用。   她缓缓低头,吻上陈宴鹤的眉心,一触即分。   “以后只摸你的头,也只看你。”   陈宴鹤愉悦的嗯了一声,心里却暗自想着袁公公的话。   “沐浴洗漱吧。”陆灵悠悠打了个哈欠,困意又上来了,不过他们满身的酒气,须得沐浴才能睡。   “好。”   陈宴鹤并未像平常那样抱她,反而就着现在这个姿势,像抱小孩儿似的让她攀在自己肩上,陆灵绝美的脖子连着脊背弯下,两人的红衣紧密相连,到门口时陆灵伸手敲了敲门。   门外守着的太监立马打开门。   “沐浴。”   太监立马进去收拾掉在地上的鸡毛掸子,宫女跟在陈宴鹤身后往沐浴大殿走。   把陆灵放在浴桶旁的凳子上坐下陈宴鹤就出去了,他凑合在寝殿里就行了。   殿内雾气弥漫玉珠飞溅,朦胧不清,仿若置身仙境,台子上放着葡萄玉浆,不过陆灵现在看到葡萄就浑身不自在,只能撇过头不看。   不一会儿热气冲的人有些困顿,宫女轻柔抹掉她眉间的殷红,陆灵坐在浴桶里昏昏欲睡,疲惫的任由宫女替自己穿衣擦头发,最后迷糊中一道黑色身影进来,抱起她往寝殿走。   她趴在与自己身上有着同样香气的肩上,闭眼彻底睡了过去。   刚躺下迷糊中仿佛有人在盯着她的双腿,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了坐在边上的陈宴鹤,而这时她也才注意到自己的中衣。   两个字,清凉。 第53章 要治腿,先断骨。   兴许是快要降雨了,今晚没有往常的炎热,敞开的窗户还吹进几丝凉风,床边盆里放着冰块儿,陆灵竟然忽视了中衣这件事,只觉得浑身爽快。   “你在干什么?”   陈宴鹤目光闪了闪,放下手里刚才裹住她的黑色长袍,拉上里侧的薄被替她盖上。   “没什么。”   等被子盖上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光腿??   猛的坐起身来,在被里摸索着,立马蹙起眉头――这中衣也太短了,长短只到离膝盖上方几寸的地方。   上身甚是清凉的她倒没什么感觉,平常穿的诃子裙褪掉几层大袖衫不过也就一个抹胸长裙,在阿鹤面前倒也不必害羞什么。   只是自己这腿……   陆灵脑海里都是那毫无美感可言的小腿,这也是她为何从不准备自己身上这种中衣的原因,不看就不会烦。   她也只能干笑两声:   “这宫里的人还挺会准备,睡吧。”   说完背对他躺下,用薄被把自己卷了个严实,只露出浓密的青丝。   宫女大都是伺候妃子的,专门为主子挑一些突显身材的衣服,当下正值热天,又见他们二人这般亲密,也就没多想,自然而然的备了这样的中衣。   陈宴鹤下床挂好长袍,吹灭红烛,僵着身子手脚并行的走回床上躺下,却并未像往常一样靠近陆灵,反而离她远远的,睡在最外侧。   听着身后逐渐绵长平稳的呼吸,心乱如麻的阖上眼。   就是这一闭眼,他做了个梦。   “阿鹤,相公。”   陈宴鹤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大喜的红,床帐是红,锦被是红,枕头是红,就连他自己穿的中衣,也是红。   唯一不同的便是坐在床上的陆灵,她穿着入睡之前的那身鹅黄色中衣,眉目含情的望着他,红唇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阿鹤,相公。”   而眉心那点殷红宛如女娲彩石一般夺人眼球。   陈宴鹤呼吸一滞,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去,坐在了她的身边,听她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   “阿鹤,樱桃好吃吗?”   “它甜,还是我甜?”   他眼底带着一层雾气,眼前的人像是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看不太真切,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那宛如樱桃的红唇。   樱桃……鹿鹿……   他果断的选了后者,也用实际行动说出了他的答案,吻上那饱满多汁的樱唇,辗转吮吸,像一个许久未见水源的饥渴之人,抱着那樱桃汁不愿撒手,汲取索要。   “阿鹤,你莫不是忘了我说过的,不能被别人看出来。”   女子的娇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陈宴鹤猛的睁眼,立马放开她,手背擦上自己嘴唇时不经意间看到了白皙修长的玉腿。   眼睫微微颤动,而陆灵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俯在他耳边低语:“只要别人看不到,都可以。”   掌心粗糙的薄茧触上早已失去知觉许久的腿部,他的唇往下,亲吻着那片无知无感的肌肤,像是对待世间珍宝一般真挚,带着怜惜一遍一遍,一下一下,反反复复。   “鹿鹿……”   陆灵红着张脸欲要斥责他的过分,肩上也被她的蔻丹抓了一下,开口的“阿鹤”却让他一个激栗,随后醒了过来。   窗外天微亮,昨晚干的蠢事以及那个道不尽的梦一顾涌涌进脑海,陈宴鹤白皙的脸挂着一层薄汗,微微喘气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一下,身后的陆灵呼吸香甜,应该还在睡梦中。   他等了半晌才悄悄往起爬,面色微红的走到衣柜那儿重新取出一身黑色中衣,躲在屏风后,当看到自己肩上的几道红痕后愣了一下,随后想起这是陆灵泄愤抓的,再想起那个梦,面色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健壮的臂膀拿下屏风上头的衣袍,一件件穿上,耳朵始终注意着陆灵那边的动静。   过一会儿出来,穿戴整齐的走到窗边,手臂撑住窗框、姿态轻盈的翻了出去。   守夜的宫女太监正坐在门口打盹儿,突然一道黑影站在他们面前,吓得瞌睡瞬间没了,等看清是谁才磕磕巴巴的说话。   “世、世子殿下。”   这身后的大门关的好好的,从哪里出来的?!   “没你们事了,退下吧。”   “奴才们告退。”   眼神也不敢乱看,低着头迅速退出清晖宫。   等他们走了,陈宴鹤才重新从侧方翻进殿内,不一会儿又原路出来,手里抱着一团衣服,急匆匆的走进沐浴的小殿。   里面东西应有尽有,陈宴鹤洗干净后晾了起来。   眼神颇为复杂的盯着那身中衣,转身出了院子。   有些事他得再去问问袁公公,不过不是现在。   陆灵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余光看到白皙的胳膊时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收进去,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捕捉陈宴鹤的身影。   “鹿鹿醒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分不清声源方向在哪儿,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几个宫女突然从一边冒出,手里端着衣服和洗漱用的,她的轮椅就放在床脚,陆灵在一场懵中被穿上衣服、伺候洗漱。   等收拾妥当坐上轮椅,宫女退下后陈宴鹤这才从窗户边转过身,面色如常的走过来。   “早上我让人给阿爹传了口信,把小白带进宫,有它在不会有人轻易找你事。”   “稍后会有人来替你治腿,鹿鹿不要害怕。”   “这是我的玉牌,在宫内是畅通无阻的。”   越往后听陆灵面色越冷,她心底升起无限恐慌,望着陈宴鹤递过来的玉牌怎么都不肯接。   “你要去哪儿?”   陈宴鹤举着玉牌沉默了半晌,最后放到她的腿上。   “今日早朝传来急报,敌国入侵我方溃不成军,舅舅封我为副将,让我随周婉去边关。”   “几时回来。”   “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何时出发。”   “半个时辰之后。”   半个时辰之后,为什么每次他们分别总是这么的猝不及防,这么的匆忙。   战场上九死一生,皇上让只训练了一个月且无任何实战经验的阿鹤去打仗,真当他是神吗?   陆灵抓紧了那块玉牌,硌在手心:“这就是皇上于你说的条件?”   “三年之内,替他打下十座城池。”   陈宴鹤没说的是,皇上还要求侯府要把宰相斗垮。   只要完成这两个条件,皇上就会放过他们。   “那我们何时成亲?”她无比平静的抬头看他。   陈宴鹤缓缓蹲下,大手抚摸着她的面颊,轻声说道:“等我回来便成亲。”   他不想挑日子了,只要这次回来,便成亲。   陆灵微微一笑,同样的摸上他脑袋:“现在就在这儿拜了天地吧。”   “鹿鹿……”陈宴鹤有些呆。   她柔声催促着,即便心脏痛如刀绞,也强忍挂着微笑:   “快点吧,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陈宴鹤在她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的爱意,以及自己的身影。   “好。”   陆灵撑着他跪在地上,二人对着侯府的方向拜了三下,最后相对而拜。   “我等你回来。”   陆灵说完这句话对住那薄唇吻了上去,急切的仿佛变了个人,就在刚挨上时她狠狠咬了一口,学着阿鹤的模样舔舐着他。   陈宴鹤呼吸加重,她却分开二人摘下长命锁,笑着给陈宴鹤戴上:   “这是我留下的印记,你要安全的回来。”   陈宴鹤将自己的长命锁也给她戴上。   “好。”   随后想将她抱起放在轮椅上,却被陆灵紧紧抱住脖子不撒手。   “就半个时辰了你还要与我分开吗?”   潋滟波光的眸子有着盈盈水气,她已经在极力克制了。   二人重逢才多久,便又要分开,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陈宴鹤的陪伴,习惯了他日日抱着自己,习惯了他滚烫宽厚的胸膛。   陈宴鹤从未见过这般粘人的陆灵,抱着她大步往桌边走去,发出叹息。   “你若是之前也如今日这般粘我就好了。”   她靠在陈宴鹤肩上不言不语,这一刻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对旁人的羡慕,若她双腿健康,若她像周婉一样精通骑射奋勇杀敌,就可以帮到阿鹤了。   “等你回来,我日日这样粘着你,让你亲个够。”   陈宴鹤低头在她耳边轻笑:“一言为定,鹿鹿可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她什么都不要,只要阿鹤完整无缺的回来。   二人在桌边坐下,宫人进来摆上早膳,陆灵虽然无心进食,但为了让陈宴鹤安心,笑容灿烂的朝他撒娇。   “阿鹤喂我。”   玉臂圈着他不见松开。   殿内只余碗勺相撞的声,陆灵一口一口的吃着,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不愿露出破绽让对方担心。   “周靖栋不是个好人,你要离他远一点。”   “嗯。”   “记得好好吃饭喝水。”   “嗯。”   ……   “那你要保护好自己,穿好盔甲,就算受伤也不能硬扛着不说,不用担心我,有皇上在我很安全……”   战场上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事,皇上用自己拿捏陈宴鹤,便一定会把她的安全护的密不透风,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阿鹤在边关要听话,要击退敌军,要用命来替周清打江山。   陆灵很怕,很怕很怕,怕他像阿爹一样离自己而去。   “等我回来,鹿鹿或许就可以站起来了。”Ding ding   他们额头相抵,像一对儿依依不舍的鸳鸯,诉说低语。   “殿下,三公主在外等你。”   陆灵心下一紧,却还是装作轻松无事的样子,逐渐松开了缠着陈宴鹤的手臂。   “要出发了。”   陈宴鹤盯着她嗯了一声,凤眼漆黑幽深,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快走吧,边关的将士都在等你们去支援,记得写信回来。”   纵使万般不舍,但她不可以自私,世人所看到的国泰民安繁荣昌盛,都是边关的将士以血肉之躯换来的,他们需要援军。   陈宴鹤将她放在轮椅上,弯腰在她眉心落上一吻。   “等我回来。”   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   陆灵手心抓着那块玉牌,听着殿外交谈的声音,眼眶通红,眼泪宛如激流瀑布顺着下巴砸在裙上,食指关节抵在齿间颤抖咬着,脖子上都是隐忍突起的细小血管。   脚步渐渐远去消失,她垂眸望着玉牌上的鹤字哭的更厉害,唇间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洁白的贝齿沾着几丝鲜血,却依旧死忍着不肯哭出声。   陈宴鹤,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   在陈宴鹤走的当天晚上,大地迎来了久违的雨水。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滋润着每一个生灵,百姓纷纷跑出家门捧着锅碗瓢盆在雨中狂欢起舞,张大嘴巴接受甘露的洗礼,更有甚者直接躺在地上爽朗大笑,茫茫夜色间人头攒动高歌不断,淅淅沥沥的雨顺着他们的发丝流进衣服,渗到鞋子。   陆灵坐在清晖宫内拨动着佛珠,小白在她旁边窝着打盹儿,偶尔动动耳朵抬起头来观望几晌,再接着趴在地上睡。   “县主,这是萱贵人差人送来的帖子,说明日傍晚邀请各位娘娘赏景。”   宫女递上一张杏色的帖子,右下角画着一簇木槿花。   “帮我拒了。”她现在无任何心情参与什么赏景,只有满肚子的焦躁不安和火气。   “是。”   窗外雨不停的下着,陆灵从未觉得如此烦过。   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是谁,吴岚和宰相接下来要做什么,会不会害陈宴鹤,还有陆书峰一家过不久也要来上京,他们定会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一桩桩一件件烦着陆灵,指尖温润的佛珠也安慰不下她急躁的心。   “洗漱就寝。”   转过轮椅往床边走去,小白立马爬起来跟着她一起。   “县主,小公主也递来了请柬,说后日下午若是天晴,请县主随她游湖。”   陆灵疲惫的闭上眼,这几日她真的很想一个人静一静,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事接二连三的找上门。   “告诉公主我身子不甚爽利,不便陪她去游湖。”   “是。”   躺上床时总算回归平静,殿内一片漆黑,她抱着被子望着外侧空无一人的枕头,白日被冲散的孤独悲伤又浮上心头,闭上眼默念着陈宴鹤的名字,为他祈祷平安。   三个月而已,很快的,她能捱过去,一定能。   一滴滴泪融进枕头,陆灵闭着眼不敢睁开,她怕睁开后忍受不了这一室孤寂,怕睁开后发疯发狂。   隔日一早宫女来帮她洗漱,看到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不做言语,只是要施脂粉的时候被拦住了。   “又不出去见人,不用遮了。”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到了快天亮才停下,今日天气虽说也有太阳,但是没有以往的毒辣。   “待会儿太医院会来人,县主还是遮遮吧。”   于是只好由着宫女帮她上脂粉。   就在独自用早膳的时候一阵悦耳的铃铛声自殿外由远及近的响着。   “灵姐姐!”   陆灵刚放下勺子,面前就站着一个粉嫩嫩的可爱小人,眼睛亮晶晶的。   “灵姐姐,我听宫女说你身体不舒服不能陪我去游湖,就来看你了!”   小姑娘的嗓门敞亮清脆,填满了这寂静的大殿。   她没想到只是随意的一句托辞竟然把周凤给惊来了,看来这孩子是真想邀请她去游湖,可惜自己现在没心情。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用过早膳了吗?”她笑着推过碟里晶莹剔透的水晶包。   “吃过啦!不过我刚才急着见灵姐姐没吃饱,我再吃两个,嘻嘻!”   周凤倒是不推辞,坐上凳子接过宫女递来的筷子,紧握着“咣”一下穿过一个水晶包,又“咣”的一下穿一个,然后举在嘴边快乐的吃着。   不过眼神却一直偷看她的腿。   不知道今日灵姐姐给不给她看裙子底下的宝贝。   陆灵吃饱了便不想再动筷子,闭眼靠在边儿上转佛珠。   “县主,太医到了。”   她悠然睁眼,看向一边吃的正欢的周凤,又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开口:“快请进来。”   周凤好奇的看着她们,慢下嘴里的动静,筷子上串的水晶包子都快凉了。   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太医带着一位女医官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微臣见过县主,见过公主殿下。”   “平身吧!”周凤脆生生的说道。   “那微臣这就替县主诊治了。”   老太医说完示意女医官上前看。   “诶先不急,等公主殿下吃完吧。”陆灵笑着看向周凤:“太医要为臣女看病了,殿下吃完了便先回去吧,改日有空臣女一定陪殿下去游湖。”   周凤眼巴巴的哦了一声,快速吃完那两个水晶包,然后“噔噔噔”的跑出去了。   宫女们见状也将陆灵推到另一边,拉了一扇屏风隔住太医,女医官则蹲在陆灵旁边撩起裙摆裤腿帮她诊断。   周凤出了清晖宫的大门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越想越不对劲。   她们不会是背着自己看什么宝贝吧?不行,她也要看。   摘下手腕上的铃铛手镯塞给宫女,扔下一句“不准跟着我”就折了回去。   清晖宫的人只看到周凤快速的又跑了回来,“噔噔噔”的跑进偏殿。   周凤一进去就看到了屏风后的影子,眼睛一亮钻进了屏风后面,随之一愣,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灵姐姐你的腿……”   二哥哥骗她!根本没有宝贝!   一旁的宫女没想到这祖宗突然又回来了,连忙拉着她退到一边,心中顿时咚咚打鼓忐忑不安,这两个主儿都不能惹,该怎么办。   陆灵抬头看着周凤,眼神平静。   “对不起,臣女吓着公主殿下了。”   周凤站在原地呆愣半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突然挣脱宫女的手,转头跑了出去。   她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继续吧。”   女医官低头继续向屏风外的太医汇报情况。   老太医拿毛笔记录着那些症状,边写边摇头。   这腿能治是能治,怕这娇贵的县主忍不了。   诊断结束后将衣裙整理好,撤去屏风,陆灵眼中闪着希望的亮光。   “我这腿如何?”   老太医摸着胡子为难的回答:“能治,但……”   任何人都不想在一句话后面听到个但是,包括陆灵,不过她没想那么多。   “能治就好,先生说说怎么个治法。”   “将小腿骨彻底打断,敷三个月的黑玉断续膏,方能根治。”   “好。”她不做多想便应了,只要能治,什么都行。   老太医却皱起了眉头:“断骨与长骨之痛并非一时,县主需忍整整三月之余,日日承受煎熬疼痛,县主可想好了?”   “把握有几成?”   “九成,只是这黑玉断续膏难寻,太医院所剩不多,只有一月用量。” 第54章 殿下说的对,这里不是我……   陆灵有些恍惚,只有一月用量,那她该如何?   “黑玉断续膏哪里有?”   老太医边收拾东西边回答:   “此乃燕国进献,要寻也只有燕国有,只是燕国与我方已开战,怕是不愿给我们,若中后期无黑玉断续膏,痊愈几率只有三成,以后再也无站起来的可能,白受三月之痛。”   燕国,原来陈宴鹤要去对抗的是燕国。   不过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她不信。   太医与女医官收拾好东西便要回太医院了。   “该如何决断县主自行考虑,有了决定告知臣等便是。”   话虽这样说,老太医却暗自摇头,真可惜了一个好好儿的人,本该享受大好年华,却被困在轮椅上寸步难行。   上京的这些贵女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平日小磕小碰都要一家伺候围着,断骨之痛连彪形壮汉都受不了,更别说陆灵这娇小的身子骨,身边儿也没个亲人守着,听说这几日长公主还病倒了,这陈家的世子还真是可怜。   哪知太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道女声叫住了。   “我治。”   她治,这是阿鹤为她换来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治,就算白痛三月又如何,总比没试过的好。   太医转过身,又问了一遍:“县主确定吗?这是断骨,不是普通的治疗跌打损伤,且只有三成把握。”   “确定,还请先生为我制定方法择日开始吧。”   断骨,她在四岁的时候就受过,再痛再重的伤也比不过那晚在地牢心如死灰的绝望,以及垂死挣扎想活下去的一颗心。   老太医倒也痛快:“好,臣这就回去与师弟们研究,最迟三日给出方案。”   “多谢先生。”   陆灵瘫在轮椅上揉着眉头,她现下只想让阿鹤平安无事,其余什么想法都无。   “往后任何人的邀约全拒了,理由都为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是。”   突然院里又响起了一团糟的声音。   “汪汪!!”   “啊!灵姐姐救命啊!!”   “殿下小心!”   ……   是小白和周凤。   院子里宛如油锅里泼进了一碗水沸腾尖叫,陆灵顿时觉得自己脑袋要被吵的炸开了,深呼吸几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些声音不停的钻进自己耳朵里震着脑子,就像魔音贯耳折磨着她的灵魂。   这两日的害怕恐慌、担忧思念,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随着殿外的吵闹瞬间爆发了出来。   “别吵了!!”   尖锐刺耳的喊叫回荡在大殿,她双眼通红的抓着自己头发,像个发疯发狂的野兽喘着粗气,头上的发簪刺进娇嫩的皮肤,淌出血。   即便这样她也在不知疼痛的乱拨着头发,十指毫无章法的抓着,头上的那些发簪渐渐松垮溜下。   宫女在一边不敢阻拦,院中的嘈杂的吵闹还没停下。   “啊!!!我说别吵了!!小白你是不是不听话!!”   陆灵崩溃的捂着耳朵叫出声,院子突然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她靠在轮椅上疲惫的大口呼吸,发冠凌乱眼神可怖,像个欲吃人的女妖。   小白无声的跑到她旁边蹲下,凶神恶煞的看着门口。   周凤躲在大殿门口只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小脑袋,水灵灵的眼睛里藏着些许恐惧,腕间的铃铛也响了两下。   “灵姐姐……”语气有些忐忑害怕。   安静的环境让陆灵逐渐平静下来,她闭眼稳住呼吸,随后默不作声的摘掉头上挂着的珠钗,十指插-进发间随意将头发拢到后面,待收拾顺后左手攥着腰间的玉牌慢慢抬头。   “对不起,是臣女脾气不好,让殿下受惊了。”   指腹抚摸着玉牌上的字,仿佛这样就能安心许多。   周凤躲在门外不敢进去,甚至想转身就跑,但想起刚才自己的无礼,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她。   “凤凤是来道歉的,刚才是我无礼了,不该对灵姐姐说出那样的话,对不起。”   伺候她的宫女告诉她陆灵是双腿残疾,所以才一直坐着不起来,太医过来也是为她治腿的。   灵姐姐站不起来已经很难过了,自己刚才还那样对她,着实伤了她的心。   陆灵当然看出来周凤在怕她,朝着殿门温柔一笑:“殿下不用道歉,是我吓到殿下了,今日心情着实不好,对不起。”   周凤挠了挠头,想起阿姐好像跟哥哥昨日一起出宫打仗去了,莫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那灵姐姐明日和凤凤出宫游湖散心好不好?没有其他人。”   末了怕她不答应又补上了一句:“不游湖的话逛御花园也行,凤凤把御花园封起来,只有咱们两个逛。”   陆灵蓦然心底的烦闷就消散些许,不过还是笑着拒绝了:“多谢殿下好意,但臣女实在没心情逛,等改日吧。”   周凤失落的哦了一声,想要进去跟她讲话,一只脚刚踏进却又怯怯的缩了回去。   “那…那凤凤明日再来寻灵姐姐,我先走啦!”   “恭送殿下。”   待看着那抹粉色身影消失在院子,陆灵这才看向小白。   伸手想摸上它脑袋,想起了陈宴鹤的醋意,下意识笑笑便将手收了回来。   “小白乖,刚才凶你了,对不起。”   小白低嗷呜了两声,趴在地上摇着尾巴。   闭上眼幽幽叹气,只觉得过得都是些浑浑噩噩的日子,随意用帕子抹掉血珠。   “就寝睡吧。”   睡着了就不会想他,睡着了在梦里说不定还能遇见他。   大白天的睡觉,宫女也不敢说什么,默默上前伺候。   周凤边往宫外跑边满肚子的火,二哥哥骗她不说,还险些害得她伤害了灵姐姐,必须去找二哥哥算账!   周靖栋正在自个儿府里赏画,听到外面下人的汇报后勾起唇角,放下毛笔甩甩衣袖出了画室,到了正院远远便听见嗡嗡作响怒气冲天的铃铛声。   周凤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急的狂敲桌子,直至周靖栋的身影现在门口才猛的站起来,以往无忧无虑满是童真的眼睛此时沾上了自责与点点愤怒。   “二哥哥你骗我!”   周靖栋装作不解的走过去坐下,甚是温柔体贴的倒上一杯茶水。   “凤凤渴了吧?喝完再说说怎么了。”   周凤气冲冲的推过那杯茶,想要质问他,却又蔫蔫的坐下,语气甚是烦闷:   “你骗我,灵姐姐裙子底下根本没有宝贝,而且我还惹得她生气了。”   周靖栋却避而不谈,反而问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凤凤可知清晖宫以前是谁住的宫殿?”   “是姑姑住的啊,怎么了?”   那清晖宫她可喜欢了,特别是院子里的那棵木槿树,每次到夏天开花都特别香特别好看,可惜阿爹不让她住,说那是爷爷专门为姑姑打造的宫殿,下过指令不准后世任何人住进去。   周靖栋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大拇指的玉扳指,又是一问:   “对啊,是姑姑住的,那为何你的灵姐姐轻而易举的便住了进去?”   周凤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找他,略显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回答他的问题:   “你可真傻,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我。哥哥是姑姑的儿子,灵姐姐是哥哥的玩伴,他们当然可以住了。”   “没错,他们是一起的,他日你的灵姐姐要住进姑姑家里,她已经抢走了你喜欢的清晖宫,也会抢走姑姑对你的疼爱,她是萱贵人的妹妹,萱贵人是你母妃讨厌的人,她肚子里还有个妹妹,这个妹妹生下来后会抢走你的宫殿,抢走阿爹,抢走你的一切。”   “这都是陆灵跟萱贵人计划好的,就是要抢走你的所有,把你赶出皇宫。”   周靖栋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的说着,瞥到周凤有些呆愣的神情便知是成了,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凤凤莫要当真才是。”   周凤年纪虽小但向来聪明,这些话她能听懂,目光呆滞的盯着那杯茶,脑海里已经是自己被赶出宫无人疼爱的画面,眼眶渐渐红了。   “你骗我,灵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周靖栋为难的帮她擦着眼泪,语气柔和的哄着她:“这也只是二哥哥的猜测,凤凤不哭,假的都是假的。”   周凤抱着茶水喝,越想越难受,最终闷闷不乐的放下杯子,朝周靖栋行了一礼:“我先回去了二哥哥。”   “好,需不需要二哥哥送你回去?”   周凤犹豫半晌,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不用了,凤凤一个人回去就好,不过二哥哥明日陪凤凤一起去清晖宫好不好?”   周靖栋微微一笑:“好。”   “谢谢二哥哥!”   看着周凤匆忙离去的背影,周靖栋笑的更加温润,出了前厅往后院走去。   轻车熟路的进入书房,按上暗格开关,进入密室。   这“画室”满墙壁挂的都是画,仔细观看都是女子的画像,女子或坐或站或躺,姿态万千,奇怪的是每一张都未画五官,而画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们未穿绣鞋的玉足,小巧玲珑,白皙如雪。   周靖栋走至桌前继续方才未完成的画像,如玉如凝脂的上好画纸上赫然在目一位女子,她站在一棵木槿树下,红衣如火眉心一点殷红,依旧没有五官。   提笔落在纸上,兴奋的勾勒,不一会儿画中女子的五官显露出,那明眸皓齿笑容灿烂的,正是陆灵。   画笔移向下方,该有的双脚却是一点都画不出来。   周靖栋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惊鸿一瞥稍瞬即逝的白色绣鞋,眼中兴奋之意更甚,迫不及待的涌出期待。   “乐安县主,很快,我就能补齐这幅画。”   很快,他就能看见期望已久的宝贝。   陆灵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坐起来看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大殿有一瞬间的恍惚,肚子适时的呼噜叫起来,床边窝着的小白耳朵动了动也爬起来,摸黑在殿内乱逛着,走到大门那儿用爪子磨着门。   守门的宫女太监悄悄打开门缝,听到里面“洗漱传膳”的话立马忙碌起来。   “县主,方才萱贵人派人前来寻过您,还带了一句口信。”   陆灵咽下粥冷淡的说道:“什么口信。”   “再过几日状元郎与您伯父伯母便要来上京,届时还请县主一起在宫门迎接。”   “没空不去,拒了。”   让她迎接陆书峰?陆萱萱但凡长点脑子也不会说出这种话,也不知道周清喜欢她什么,图她没脑子,还是图她“天真善良”。   “县主还是去吧,萱贵人本就胎位不稳,若是出了什么事怪罪到县主头上怎么办?”   宫女也是操碎了心。   “胎位不稳就去找太医,我又不是神仙,找我作甚。”   说完她突然想起那日见到的刀疤男子,看向站在边儿上的宫女,搅动着碗里的粥。   “那日宫宴见到个大人向我与世子贺喜,我想谢谢他但不知名字与府邸,不知你们可知晓?方便于我说吗?”   宫女惶恐的弯下腰,快速答道:   “县主言重了,奴婢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灵轻轻放下勺子,左手下意识捏住腰间的玉牌慢慢开口:“那日太晚没怎么看清,不过他面上好像有一道伤疤。”   “回县主,那是徐宰相的儿子,在朝中并无官职。”   他儿子都步入中年,想来这位徐宰相已经两鬓斑白年近花甲了。   最不好对付的恰巧是那精明的千年老狐狸,周清斗了快一辈子都没斗垮,想来徐家是有些东西。   “那他脸上的那刀疤是怎么得来的?”   那刀疤可不浅,看着像是被人下死手劈的,有谁敢向宰相的儿子下手,此人或许可以成为盟友。   哪知宫女一个颤抖,立马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不住的叫着饶命:“此事奴婢不知道,县主还是问问别的问题吧。”   陆灵眯了眯眼,看来其中隐情挺大,她得问别人才是。   “没事你起来吧,我也就好奇问问,吃饭吃饭。”   隔日陆灵用完早膳同小白坐在窗边发呆,殿外却又想起了叮叮当的铃铛响。   “灵姐姐我和二哥哥来看你了!”   宫女推着她走至殿门停下,周靖栋与周凤站在院中,深蓝锦袍映着背后的木槿树,一副陌上人如玉的温润模样。   “弟弟见过表嫂。”   陆灵对他没有好印象,也只是微微颔首回礼。   “表嫂日日待在这清晖宫不闷吗?听说表嫂身体不适便拒了所有的邀约,可是因为过于思念表哥?”   周靖栋在后面轻推了周凤一下,她便跑上前抱着陆灵的胳膊开始撒娇。   “跟凤凤出去嘛灵姐姐,心情不好逛逛也是好的,凤凤每次不开心就爱和二哥哥一起逛着玩儿,然后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陆灵却对她产生了疑惑。   虽然只是见过几次面,但能看出来周凤这孩子娇贵却不调皮捣蛋,是断断不会做出掀人裙子这种无礼的举动,除非背后有人教坏她。   第一时间,陆灵就想到了周靖栋。除了他自己再想不到其他的人。   今日周靖栋带着周凤一块儿来到底意欲何为,难道就是单纯的为了去逛逛?   这话说出来周靖栋自己怕是都不信。   “多谢公主与二殿下的一番好意,但如今世子殿下不在,臣女与二殿下之间应是要避男女之嫌的,且臣女的腿甚是不便去了反倒惹得二位玩的不痛快……”   哪知上一秒还撒娇的周凤瞬间垮下了脸,猛的放开抱着她胳膊的手,语气极为冷淡不悦:   “本公主好心好意约你去游湖,尔不同意也就罢了,还故意拿这些理由来搪塞本公主,整个皇宫与上京都要听本公主的,你只是一个暂时借住清晖宫的卑贱商人,还未与哥哥成婚便想着耍威风,当真是恃宠而骄以下犯上!”   说这话的时候周凤双手背后暗自攥紧了小拳头,但一想到周靖栋与她说过的话,便逐渐放开。   “这清晖宫是我姑姑的寝殿,你只是暂住,侯府也是我姑姑姑父的家,你的家在江南,莫要痴心妄想在此扎根,飞上枝头变凤凰。”   玉牌硌着陆灵的小手,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脑海里想起的是陈宴鹤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   “公主殿下说的对,这里不是我的家。”   “那你就要听本公主的话,黄昏过后本公主叫人来接你,必须跟本公主去游湖!”   周靖栋在一边笑而不语,并未有插手为她解围的意思。   陆灵面无表情态度恭敬的回了“遵命”二字,等那铃铛声走远才松开手心,上面赫然是几个血痕甲印。   宫女不敢出声,谁人不知二殿下是出了名的绵里针,那些话一听就是他教给的周凤。   也不知道与县主有什么仇,竟然这般在人伤口上撒盐戳针。   “叫太医过来,断骨。”陆灵突然轻飘飘的扔出一句话。   周靖栋想逼她出去,她这就断了他的念想。   *   陈宴鹤日夜兼程赶路,黑袍红马极速前进,热风刮过脸颊伤痕,心脏突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阵恐慌,他抓着缰绳的手泛红,凌厉凤眸灼着潮水惧意。   鹿鹿,是鹿鹿出事了吗?   周婉察觉到他的异常,边抽马鞭边与他喊话。   “有父皇与姑姑在表嫂会没事的!我们只需要尽快击退燕国凯旋归来即可!快点平定战事你与她才能快些团聚!”   陈宴鹤眼底翻滚着风起云涌,忍住想要掉头的疯狂念头,始终记着那句话:阿鹤,我们不能自私。   不止他有家,边关的那些将士们也在挂念着家人,他们的家人也在等,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如周婉说的那些。   阿爹阿娘鹿鹿,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 第55章 断骨,痊愈(纯剧情)……   宫女去太医院找人的时候那几个还有些懵,怎的如此急切,方案才研制出一半。   “县主说当下便要断骨,还劳烦几位太医快些去才是。”   于是带着几个女医官匆忙往清晖宫赶。   陆灵小手捏着玉牌紧盯殿门,眸光闪烁明灭,眼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害怕与不安,不施粉黛的小脸儿在敞亮的殿内看着白的近乎透明。   “县主太医来了。”   几人提着药箱鱼贯而入,袍子沾着外面毒日头的几分燥意,热气迎面扑来,给这冰冷的大殿添上点儿人味儿。   她微微颔首:   “麻烦几位先生了,我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   老太医点点头,转身吩咐宫女准备需要用到的东西。   “准备热水与干净的毛巾,将此药全部放进与两碗酒煮在一起,待滚烫时盛过来。”   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宫女,又指了指其中一个女医官:   “你去盯着他们,莫要出差错。”   太监宫女顿时乱成一团糟,连忙跑出去准备,太医们也忙碌的打开药箱在长几矮桌一一摆放工具。   “请县主躺于床上,断骨之后要进行固定,往后就不能再移动了。”   陆灵点点头,由着宫女将她推向床边,扶起她移到床上。   一个宫女拉好屏风过来,不经意间看到桌上横放着一根粗棍棒,好奇心瞬时被勾起。   “敢问医官,这棍棒是……”   女医官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礼貌一笑:“用来帮县主断骨。”   问话的宫女顿时吓傻了,拿棍棒断骨……是硬打断吗?那得有多疼,而且县主的腿那么细小。   当下便忍不住腿肚子打颤,仿佛将要被断骨的是她自己。   不一会儿煮好的药过来了,女医官探手背试了试温度,又待凉些递给宫女。   “这药能抑制一部分知觉不会那么疼,且让县主服下。”   陆灵坐在床上隔着屏风听的一清二楚,当宫女端来那碗黑乎乎的药时不做考虑便一饮而尽。   医官小声的朝门口的小太监说话:   “还请这位公公将清晖宫大门关起来,差人在外守着,这期间最好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太监连忙叫人去关宫门,至于外面守卫,那是侯府派来的人,一直都恪尽职守。   等一切准备妥当,女医官上前递给陆灵一团棉布毛巾。   “那药只能抑制一部分疼痛,待会儿请县主咬着毛巾,防止太疼咬断自己舌头。”   陆灵意识有些模糊,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医官帮她塞进嘴里,转身去忙别的了。   宫女守在边儿上看着那粗棍棒打了个寒颤,平日她们再小心行事也难免被主子们发泄怒火,被仗打更是家常便饭,那棍棒打人有多疼她们再熟悉不过,而且这还是打在骨头上……   几人用热水净手互相点点头,两名女医官便拿着棍棒进了屏风后。   “县主,我们要开始了。”   陆灵神志不清点点头,左手虚虚的抓着玉牌,整个人只觉得昏昏欲睡,思绪乱成一团糟。   “嘭!”   方才模糊的神智立马被拉回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左手猛的抓紧玉牌,黑白分明的眼珠瞳孔放大,牙齿死命咬着嘴里的棉布,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嘭!”   她忍不住攥紧右手大力的捶打着床铺,双目血红,化为流不尽的泉眼,浸湿头底的枕头与乌发,血管暴起痛苦的吼叫出声。   殿内众人皆不忍的转过头去,医官朝着那小腿的骨头继续棒打。   “咯吱――”骨头断裂的声。   陆灵眼冒金光面如白纸,红唇完全失了颜色,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一晚,阴冷潮湿的地牢,周围全是同龄孩童的哭声,夹杂着粗重嗓音的辱骂。   “鹿鹿、鹿鹿。”   眼前白光闪过,一阵天旋地转,阴暗地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华的夜晚街道,五光十色灯海辉煌,人潮涌动甚是热闹。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裙在人群中张望,略过各色各样的人与物,寻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在不远处的对面依稀瞧见一袭熟悉的黑袍。   低头看向下身,却发现自己竟完好无缺的站了起来。   “鹿鹿。”   清冽的嗓音近在咫尺,陆灵抬头对上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以及漫天的孔明灯与圆月。   不过这些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因为她面前的这个人,闪着光芒。   “鹿鹿,我好想你。”   她跳起来双臂勾住高出自己许多的男子,腿缠住他的腰,吻上他如玉如雕的下巴。   “我也好想你。”   “县主、县主?!”   耳边突然响起几道焦急的声音,陆灵猛的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脸庞。   “县主可算是醒了,奴婢们都要吓死了呢!现下刚涂上药不久,太医说县主这几个月要安心静养不能移动,待会儿会派两个女医官过来照看县主。”   宫女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汗,都不敢想象陆灵竟然挺了过来。   “好,帮我谢谢太医们。”   她当下实在是没力气了,只能瘫在床上虚弱道谢。   等送走太医,陆灵这才被扶起来坐着,身后靠着一床棉被支撑她,一双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也根本动弹不得。   “医官说了每隔三日便要换一次外敷的药,每日都要内服助于长骨的汤药,一日三次,还说要吃好点补充营养,药已经在煎,御膳房这会儿也开始准备膳食了。”   她嗯了一声,小腿疼痛不断,但跟方才的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勉强能忍。   而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外面已经夕阳西下了,原来她这一觉睡了好久。   正巧不巧院中又响起手镯铃铛声。   “本公主的人竟然被你们拦下了!还非要本公主八抬大轿的来请县主才愿意出去吗?!”   周凤一进大殿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儿,立马捂住鼻子皱起眉头,嘴里喊叫着往屏风后面跑去,看清床上半死不活的陆灵时顿时噤了声。   “公主殿下,臣女确实身子不适,太医说要好好静养,不能陪您去游湖。”   当然一起来的还有周靖栋,他站在院中也闻到了那股药味儿。中午就有人给周凤汇报说陆灵在治腿,还说了治腿方法,他当然知道不能移动,由着周凤过来也只是想看一眼陆灵目前的状况。   毕竟那双足,可不能受任何伤。   周凤回归沉默,隔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祝灵姐姐快点好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便跑了,拉着院子里的周靖栋一同离去。   陆灵头疼的揉揉太阳穴,靠在被子上假寐,只乞求日子能过得快一些。   快一些,再快一些。   接下来这几日无人再来寻她,除了宫女小白之外再也未见过其他人。   后宫娘娘们想是也知道她的情况,那一张张请帖递了也是白递,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不过倒是送了许多补品给她。   每日就是吃饭喝药发呆睡觉,完全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残废,连上厕所都要有人帮。   这日她刚喝完药躺下,那熟悉的铃铛声又来了。   “灵姐姐,凤凤给你带了好多解闷的东西,还带了故事书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周凤站在床边心情甚是忐忑,她那日胡闹回去被母妃训了,让她以后少与二哥哥来往。   “对不起灵姐姐,我之前伤害了你两次,凤凤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灵姐姐能收下凤凤送来的这些东西。”   充满童稚的眼睛明亮又水灵,陆灵知晓她是被周靖栋教坏的,但并不打算轻易原谅她,不然这孩子以后每次都认为做错事道个歉就好了,无任何自省心理,永远不知道自己对别人造成了哪样的伤害。   言语是最伤人的利器,何况还是那般恶毒的话――   这里不是你家,你只是暂住清晖宫的卑微商人。   “殿下言重了。”   说完这句话再无其他反应,闭目养神不去看周凤。   周凤知道这是还没原谅她,心下更愧疚难受了,但又不敢继续打扰陆灵,搅着手指衣袖,纠结的开了口:   “那凤凤不打扰灵姐姐休息了,明日再来看灵姐姐。”   颇为不舍的转身,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屏风,没等到那一声挽留,终是垂头丧气的离去了。   陆灵已经出了满身冷汗,中衣湿透紧贴肌肤,玉颈淋漓,长命锁红绳凌乱的缠在脖上。宫女连忙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给她吃。   这腿每到黄昏之时痛的最为厉害,只能吃太医开的止痛丸才能压制一半。   “菩萨保佑县主快点好起来。”   宫女也是心疼的,陆灵受的这些苦她们都看在眼里,且她的性子是这宫墙中算得顶好的,从不打骂宫人,其余姐妹都在羡慕她们能得到这般差事。   “边关有没有传来信件?”陆灵问出了每日必问的一句话。   “来了来了县主!世子殿下来信了!”一名小太监欢乐的在殿外喊着,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匆忙跑出来的宫女。   陆灵急切的抢过信封,拆封的手都在颤抖,展开信纸时一字一句的看过,生怕漏了一个符号。   “鹿鹿,我已经平安抵达边关,边关的天气没有上京那么热,就是很想你,这是我穿上盔甲后的模样,画给鹿鹿你看。”   陆灵揭开第二张信纸,上面寥寥几笔画着一个男子穿着盔甲,手持缨枪,不过画的却七扭八歪的,连五官也不甚清楚。   “画的真丑。”她低声说着,信纸却晕开一滴水花。   这晚她抱着那封信睡着的,信封贴着心脏那处,紧密相连。   第二日周凤来的时候明显察觉到陆灵的心情好了许多,她让宫女放下新得来的那些小玩意儿,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子。   “凤凤给灵姐姐讲故事吧。”   稚嫩的童声讲着那些有趣好笑的小故事,这一讲便是连续七八日。   而周凤终于在陆灵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灵姐姐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她望着周凤充满期待与纯真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阿鹤。   “气,但殿下都这般来哄我,臣女也要大度些才是。”   周凤开心的笑了起来,“噔噔噔”跑到摆满玩意儿的长几矮桌那儿寻了几个有趣的让宫女拿过去。   “这都是阿爹给我逗闷子用的,灵姐姐来和凤凤一起玩。”   等她重新坐到床头陆灵才注意到周凤所说的“逗闷子用的”是何物――   几颗拳头大的明月珠与一盏半人高的粉色琉璃莲花灯。   “这几颗珠子和宫灯它们到了晚上都会发光的,这个莲花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儿宝贝,我今日都拿来送给灵姐姐了。”   陆灵着实不知周凤竟然如此大手笔,而且周清怎地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都给她玩耍,看来当真是宠爱这个女儿。   “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臣女不能要。”她拿着都不安心,怕有人夜里闯进来夺宝杀人。   “凤凤说给你便给你,灵姐姐不收凤凤才难过呢。”   周凤说完小手一挥:“将本公主这些日送来的东西全摆在这偏殿里。”   “是。”   窗外太阳渐渐落下,周凤少见的也没早早离去,而是兴奋的坐在床边两眼发光。   “等天黑灵姐姐就能看见了!”   宫女撤去屏风,陆灵看到了大殿的盛况。   光华流转仿若夜空闪闪星河,最打眼儿的还是放在高台上的那盏琉璃宫灯,白日看起来粉粉嫩嫩,夜里却绽放银白色的鎏光,就像凛冽寒冬中的一朵傲霜盛放的冰晶莹莲。   白如雪,寒似冰,净若镜。   “蜡烛甚是闷热,如此夜里灵姐姐也不用辗转难眠了。”   周凤愉悦的拍手叫好,对自己的这个点子很是满意。   陆灵微微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灵姐姐你先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周凤说着就叮叮当的跑了出去,留下她一人满眼惊叹。   “这灯……得快点儿还给她才是。”   宫女听到她这话却搭上了一句:“此灯为琉璃国所供献,圣上将琉璃国供献的所有宝物都给了小公主,小公主那里还有五盏。”   还有…五盏?   陆灵表示自己接受不了。   周清对这个女儿真是疼爱到心眼儿里了。   罢了,临走前还给她便是。   好看的物件儿谁不喜欢,陆灵也不例外,就当饱饱眼福了。   第二日周凤又按点儿来了,她这次拿了一摞的话本过来。   “灵姐姐闲了看,晚上若是睡不着便用那明珠照亮看,对眼睛也好。”   不过坐下后却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   “方才回宫时远远看见了宰相的儿子徐阳,可吓死我了。”   陆灵下意识眯了眯眼,想起了他脸上的刀疤。   “殿下可知他脸上的刀疤是如何来的?”   听罢周凤便来了劲儿,喝光宫女递过的茶,开始讲。   “那刀疤可厉害了,是他脾气火爆的娘子一刀劈的。”   “徐阳的娘子天生神力,一日徐阳与她起了争吵,还打了她一巴掌,她羞愤至极冲进厨房拿着菜刀――”   “劈了下去。”   随着周凤以手作刀狠狠劈下,陆灵心头跳了两下,不成想徐阳竟然有个如此厉害的娘子,她那日想的与之做盟友如此倒是算不得数了。   “听说伤口深可见骨,当日宫里所有的太医都跑去了宰相府,拼命为他诊治,看了约莫有一年之久,才恢复到如今这般模样。”   “那后来呢?他娘子如何了?”   “没事啊,他娘子是宰相正妻娘家的人,徐阳是姨娘生的自然不敢理论,总之从那以后徐阳再也没与他娘子发生争执。”   陆灵不禁唏嘘两声,看来是人都有克星。   “宰相这两年的身体不太好,很久不进宫来了,每次都是让徐阳替他。宰相家有三子却无一个好人,大儿子骑马摔坏了脑子,二儿子生下来便不能讲话,唯独小儿子徐阳安稳长大,但不成想脸上也被劈了一刀。”   周凤细细讲着自己听说来的那些事,灵姐姐好不容易问她一次问题,自己定要全部讲出来。   陆灵却不知宰相家里竟是如此情况,看来这人还是不能作太多恶,否则都会应在自己身上。   就这般白日与周凤玩闹,夜里抱着玉牌和信入睡,这寂寞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的难熬了。   中间长公主派人来看过她,只是边关战事吃紧传信艰难,她再也没收到过陈宴鹤的信。   很快一月便过去了,让陆灵奇怪的是原本说好的一月便用完的黑玉断续膏却持续不断的送来,问了女医官,只说是算错了库存,太医院还有许多,不用她担心。   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她知道十之八九是他让人送回来的,心脏泛起阵阵疼痛。   平安,一定要平安。   “灵姐姐,近日有些热,凤凤将殿中的冰块都给你搬来了。”   九月份的天气确实热,再撑一月便入秋了,届时能凉爽许多。   “近日我看阿爹比以往开心许多,想来是阿姐与哥哥打了胜仗,灵姐姐不用再担心了,阿姐他们肯定能早些回来。”   陆灵笑吟吟的点点头,这段时间若是没有周凤在,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下去,也难怪大家都喜欢这娇贵的小公主。   九月渐渐溜走,过了入秋的十月,到了十一月份,轻薄夏装换下,都穿上了秋装。   历时三月之久,边关频频传来捷报,想来再过不久阿鹤便能回来。她的腿没一开始时那么痛了,太医说恢复的很好,已经不用再涂抹膏药,露出了纤细的小腿,只是要行走还有些难,需得被人架着慢慢练习,周凤更是送了一对儿拐杖给她。   “这样灵姐姐便能自己站起来行走啦!”   陆灵撑着拐杖慢慢落地,双脚久违的挨上地板,仿若初降世间的小仙踩上祥云,软软呼呼,心底尽是喜悦。   “太好了灵姐姐站起来了!灵姐姐站起来了!”   周凤在一边儿蹦蹦跳跳的拍手,宫女们小心的张开手臂接着,就怕陆灵一不小心摔了。   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头一次靠着自己站的这般高,眼前水雾泛起,笑着吸了吸鼻子。   “阿爹阿娘,我站起来,女儿能站起来了。”   “阿鹤,你回来了会不会特别开心。”   终于不用困在那四四方方的轮椅上,终于可以拥抱祥云野鹤,终于可以站在他身边。   陆灵一直是个忠于自由的人,此时像极了她闺房屏风上的小鹿,立于茫茫草地上,迎着风,与那空中的展翅白鹤一起奔向前方。   虽说不用涂药了,但每日也不能站立时间太久,她现下只可以站一盏茶的时间,往后再慢慢增时。   而周靖栋也寻着她腿好了的消息,前来清晖宫。   “弟弟祝贺表嫂痊愈。”   不甚尊重的目光隔着一道屏风传递进去,心底的贪欲蠢蠢欲动,在血液中嘶吼咆哮。 第56章 阿鹤的愤怒。(重逢)……   屏风隐隐约约能看见大殿门口那人的轮廓,陆灵坐在屏风后暗自蹙眉。   这周靖栋为何看起来颇为不正常,那投来的眼神燃烧着可怕的欲-望,肆意妄为鸱视狼顾,像一头饥饿许久的毒蛇要将人连骨吞下。   “多谢二殿下挂念,世子殿下不久就会回来,届时定会登门拜谢。”   她暗自提醒着陈宴鹤不久就会回来的事,希望周靖栋能收敛一些。   周靖栋强行压下心底叫嚣的汹涌。   这是在清晖宫,不能失去理智。   “这些都是有助于长骨的东西,还有弟弟前几日得到了一双甚是好看的绣鞋,借花献佛送于表嫂,期待表嫂彻底痊愈的那一日,弟弟定会再送上贺礼。”   “多谢二殿下。”   周靖栋抬眼划过屏风,嘴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行礼退下。   待人离开陆灵才悠悠坐着轮椅从屏风后面出来。那桌上放的一大堆补品,还有一双珍巧玲珑的红色绣鞋,绣面为朵朵金色祥云,上面镶有几颗小如沙砾的白珠子。   不由得秀眉蹙起,指向桌上的那些东西:   “都收起来,挑个日子以后还给二殿下。”   方才自己不想与周靖栋起牵扯才未拒绝,他送的东西不想碰,更别提吃进肚里。   只是那眼神……她心底砰砰打鼓,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近日闭门谢客,若有来往清晖宫的人都注意着点儿。”   “是。”   除过父亲兄弟与伴侣,哪有男子送女子绣鞋为贺礼的,她倒不知周靖栋安的是这份心,但谅他怎样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皇宫乱来。   然而第二日从宫外传进了一条震惊全城的消息――   夜里二殿下本来在自个儿府里睡觉,哪知早晨被人发现只着中衣躺在街上昏迷不醒,如今浑身是伤的在府内养着,肋骨还断了两根。   陆灵听罢顿时乐了,赶忙吩咐宫女把昨日周靖栋送来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连带着那双绣鞋。   “快些送到二殿下府上,这肋骨断了可得好好补补。”   这不巧了吗,长骨的东西,正好用上。   也不知是哪位善心菩萨收拾了这不安好心的二殿下,当真是可喜可贺。   此时在上京一家客栈休息的一位姿容清冷的男子少见的打了个喷嚏。   “王爷怎么了?”   旁边蹲在地上的灵动少女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珠子弹丸,亮如琉璃的杏眼颇为关心的看向坐上的俊秀男子。   “无、无事。”   男子若无其事的回道,心底却暗自皱眉。   那纨绔周靖栋竟敢暗地里那般辱骂阿锦,想来昨夜还是下手轻了。不过自己为何打喷嚏,难不成是昨晚被阿锦抢去了被子着凉了?也不应该,后半夜不是一直被她缠着,不会着凉才是。   少女手中的弹丸“宕”的一下飞出去,她灵活的在桌底钻来钻去,探手拾起那颗晶莹的弹珠,气哼哼的说道:   “这上京一点都没有我们家好玩,快点找那老头儿汇报完事儿回去,还有王爷若是嫌我缠着你,今晚我们便分房睡吧,阿锦以前在狼群时也一个人睡过。”   “……”   男子白如玉的脸瞬间红似火烧,修长手指攥紧瓷白水杯:“不、不许、读、读我的心!”   “王爷说的是不许读你心还是不许和你分房睡呀?不过锦儿饿了,又想吃肉了诶~”   “传、传膳。”用完膳再和她算账。   自打周靖栋被人无缘无故揍了一顿便再也没出过门,陆灵倒是乐的安生,不住的感谢那位好心的菩萨,每日拄着双拐在清晖宫里练习走路,等着陈宴鹤何时班师回朝的消息。   又约摸过了五六日,朝中终于收到了他们将于三日后回京的信件,皇上过于高兴,大手一挥下了旨,于他们回京当日举办庆功宴。   “县主,这身儿衣服如何?”宫女端着红木托盘走上前。   陆灵看了一眼便推过去:“白色太素了,应穿的喜庆些。”   当看到另一个托盘里的衣服时双眼一亮。   “就那个,就那身大红的宫装。”   她最爱的便是这色,红彤彤、热似火、美如枫,鲜活又激情四溢,跟自己一样对生活充满热爱与向往,代表着幸福与吉祥。   “县主穿什么都好看。”   挑完衣服又开始挑首饰,陆灵对首饰倒要求不多,那沉重的步摇金冠她是不想再戴了,随意的点了几根发簪。   “该替县主按摩疏通血液了。”   医官上前蹲下细细按着,她这几日已经被允许站立三盏茶时间,不过还是要注意些的。   三日的时间,她从未觉得有如此漫长过,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只能盯着那盏琉璃灯发呆。   几月未见,阿鹤还好吗?   度日如年的过了两天,这晚陆灵早早的便歇下了,哪知一直睡不着,便起来径自穿上衣袍,拄着拐杖坐上轮椅,自己推至窗户那儿赏月,小白跟着她一起蹲在窗边发呆。   良久后院中传来轻微脚步的声响,她下意识蹙眉,这么晚了守夜的宫人应是在打盹儿才是。   小白警惕的站起,鼻息发出呼噜的威胁声。   突然面前窜出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双脚抵住墙壁借力将轮椅往后滚去一截儿距离。   黑影儿双臂撑在窗框上,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棒,陆灵看到那人的轮廓心都要跳出来。   周靖栋?!!他怎会在此?!   “汪汪!!”小白挡在她面前汪汪大叫,想要把周靖栋吓跑。   “原来表嫂还没睡。”   周靖栋接近疯狂的声音荡在大殿,面部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撑在窗上虚弱的喘着气,根本不在意一条犬的威胁。   她立马张嘴大喊:   “有刺客――!宫里进刺客了!”   殿外并无动静,想来是守卫与宫女太监已经被迷晕了,陆灵一不做二不休从轮椅上站起,酿跄着跑到桌边寻着金剪,嘴里依旧没放弃的大声喊着:   “有刺客!!有人要杀皇上!”   小白不停的朝他嚎叫,周靖栋想要翻进窗户,却因为肋骨受伤有些艰难,大殿的门在里面被锁住了,他方才试过进不去,所以才想从窗户这儿进来,连破窗的木棍都备好了。   “汪!”   小白猛的扑上去咬住周靖栋的手腕,尖锐的獠牙刺进肌肤,周靖栋竟然忍着没发出一声惨叫,沉着脸扬起木棍就要打它的头。   “小白回来!”陆灵回头连忙叫道,小白骤然松开他的手腕扭头就跑,周靖栋这一棒子轮空了,面上表情更加阴沉。   拿起金剪陆灵表情难受的扶向腿部,小腿有些颤抖,不过还是强撑着走到大门那边想要开门。   周靖栋见她要跑焦急的大喊:“不要跑!”   身子卡在窗户那儿死活进不去,看到陆灵打开殿门索性丢下木棍往正门跑。   “不能跑,陈宴鹤明日回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不能跑……”   “哐”的一下关上锁住殿门,陆灵连滚带爬的往窗户那边跑,快速的关上窗户用木栓抵住,拾起地上的木棍攥在手上,仍不放弃的大声喊叫。   “抓刺客了――!有刺客要杀皇上!!”   小白守在她边儿上不离不弃,恶狠狠的望着门口。   突然院中传来周靖栋的惨叫,以及骨节错位的咯吱声,她顿时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整个人失魂落魄六神无主,手却抓着那把金剪死死不放。   “抓刺客了……”   “咯吱!”   “咯吱!”   院中骨骼扭动的声音以及惨叫不断传来,陆灵心有余悸的看着门口。她是万万没想到周靖栋竟然大胆到这一地步,敢跑到清晖宫来撒野。   “聒噪。”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陆灵呼吸一滞,羽睫微颤,抓着金剪与木棍的手一松,“咣啷”两声砸在地上。   “阿…阿鹤。”   小白开心的扑到门口,用爪子不停的磨着大门。   “拖下去。”   声音充满戾气,紧接着一通金刀盔甲冷声逐渐远离。   门口恢复寂静,许久过后大门才扣扣轻响,很是小心翼翼。   “没事了鹿鹿,是我,我回来了。”   陆灵盯着那扇门,伸手拉过一旁的轮椅,撑着坐了上去,到大门的时候搭上门栓,却又收了回去,双手稍微整理了一下仪态,这才悠悠开门。   小白一溜烟儿的跑出去摇尾巴,见到昔日的主人开心不已。   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随着晚风扑到她面上,入眼便是暗红色的盔甲腰带,眼前人刚要蹲下,陆灵喝止了他――   “站着别动。”   盔甲立马停住,她撑着轮椅扶手慢慢站起,张开双臂轻轻抱住那冰冷的盔甲。   “我能站起来了,我可以正常拥抱你了。”   “欢迎回家。”   回应她的是更紧更大力的怀抱,冰凉呼吸萦绕在耳边。   “鹿鹿,我好想你。”   陈宴鹤抱紧了怀中的人,似乎想要将她融进骨子里,流淌相同的血,时时刻刻如影随形,再也不分开。   他不敢想象,自己不在的时候陆灵是怎么熬过这三个多月的,若是他没有日夜赶路单枪匹马的率先回来,今晚鹿鹿会不会受伤。   “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无论白日黑夜的思之如狂,想念她的一切。   “好。”陆灵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陈宴鹤抱起来逐步走向床边。   “夜深了,鹿鹿睡吧。”   陆灵却抱着他不撒手,生怕一切都是梦,松手了便消失不见。   “我不困不想睡觉,就想这样看着你。”   “好。”   二人坐在床边不言不语,陆灵终究还是困了,靠在他肩上渐渐熟睡。   陈宴鹤笑着为她别过头发,眉眼柔情。   小白蹲在边儿上望着他,白色的狗毛沾着点点鲜血。   “小白乖,做得很好。”   随后抬头看向敞开的殿门时压下眼中的呼之欲出的暴戾。   周靖栋,那些账他一笔一笔慢慢儿的跟他算。   怀中人似乎睡的有些不安稳,陈宴鹤轻拍了拍她低哄两声,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随后靠在床框上幽幽阖眼。   天快亮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宫人逐渐醒来,当看到敞开的殿门时吓了一跳,连忙朝殿内看去,见床边靠着那对儿如胶似漆的人顿时都呆了。   世子殿下……何时回来的?   一边儿是冰冷凛然的盔甲,一边儿是温香软玉的女子,却意外的和谐。   陆灵醒来时太阳都高高升起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脖子有些酸,下意识就想伸手捏两下,却被一只大手抢先。   “鹿鹿还困吗?可要洗漱用膳?”   她呆愣着眨巴两下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陈宴鹤还穿着昨夜的盔甲,二人姿势也同昨夜的一样。   “不睡了,你快去沐浴更衣吧,洗个热水澡后吃饭,再好好睡一觉。”   昨夜他肯定睡不好,自己也是因为他刚回来所以才任性了一下下,这便要让他好好休息了。   “好。”紧接着陈宴鹤眼神暗了暗:“鹿鹿不是说不跟我分开。”   陆灵笑着捏了一下他鼻子:“你去沐浴我跟着干嘛呀,难不成在一边就看着?”   “那也未尝不可。”   他倒是很乐意的。   “嘴贫,快去沐浴。”   陈宴鹤眼巴巴的哦了一声,依依不舍的把她放到床上,起身往沐浴小殿走去。   小白也早就被人拉走了。   宫女拉过屏风,医官上前为她看腿,点点头:“无事。”   一番梳洗过后又等了会儿,陈宴鹤才进来。   黑色衣袍银顶玉冠,面上那两道疤痕早已痊愈,洗干净的他肌肤白如上好的羊脂白玉,细长漂亮的凤眼里都是陆灵娇小的身影。   宫人摆上早膳后一一退下,贴心的关上了殿门,表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陈宴鹤坐在她旁边,双臂稳稳将人从轮椅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   陆灵笑嘻嘻的捏上他白皙的脸。   “快吃饭,吃完回侯府看阿爹阿娘。”   “后日我们便成亲了鹿鹿。”陈宴鹤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在战事快结束的时候就给侯府写了信,想是早就准备好一切了。   “好。”陆灵吧唧一口亲在陈宴鹤脸上,催促着他快点吃饭。   陈宴鹤漆黑眼睛宛如逐渐化开的墨,盯着那红唇,喉结微微滚动。   但想到待会儿要见阿爹阿娘,生生忍住了。   不过余光注意到那盏琉璃灯,起了好奇心。   “这灯是哪儿来的?”   陆灵身子前倾为他盛粥:“是小公主送的,不过太贵重了,待会儿我便让人将它还回去。”   殿门关上琉璃灯发出微微白光,陈宴鹤眯了眯眼,薄唇轻启:“不还了。”   “为何?”她有些奇怪。   “周清的东西不收白不收。”   “那好吧,待会儿回去还得一起搬着,不过得小心点儿哦。”   吃完饭他们便往回赶,陈宴鹤更是不加掩饰的抱着她一路走出皇宫,面如冠玉的脸上挂着冷意,黑袍更是让生人勿近三分。   离了这皇宫陆灵才感觉微微喘口气,这座牢笼囚.禁的人太多了,身心与灵魂都被禁锢住,也不知为何这么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   坐在车上陈宴鹤也不愿放开她,陆灵靠在他肩上拿起一缕他的墨发在指间把玩,乌黑发丝缠上莹白的手指,与淡粉色蔻丹,嵌着一抹别样瑰丽。   “周靖栋昨晚如何了?”   “关入大理寺听候审问。”   “皇上允许吗?那可是他儿子。”   “他儿子多,又怎会在意这么一个纨绔废物。”   陈宴鹤刚打了胜仗回来,跟一个毫无作为的皇子比起来,一顿饱跟顿顿饱皇上还是分得清的。   陆灵略微迟疑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好像……特别喜欢女子的足,已经到了极为疯狂的地步。”   陈宴鹤低嗯一声,眷恋的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细语:“不要想他,鹿鹿快想我。”   “想着呢想着呢,满脑子都是你。”她笑着吻上陈宴鹤高挺的鼻梁,一碰既分。   “诶你不能亲我,见完阿爹阿娘给你亲。”   看着陈宴鹤眼神不对劲,她坏笑着捂住两人的嘴巴,阻止他的危险动作。   可蓦然的,手心就沾上温热。   陆灵面色一僵,准备撤回手,却被陈宴鹤一把抓住腕子,狭长眼眸里都是山雨欲来的前兆,薄唇贴着那白皙的手一下一下的,无比缓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她,舐过掌心淡淡的纹路,顺着往下移,在快要挨上洁白的手指时陆灵猛的一个挣扎,恼羞成怒,低声娇嗔。   “蔻丹有毒,你是不是想中毒!”   陈宴鹤压下眼底的欲.望,眼神逐渐恢复平静,语气闷闷的:   “明明口脂都可以吃,为何蔻丹不行。”   她轻捶了一下陈宴鹤肩膀,面色酡红:“你当什么都可以吃的吗?”   “鹿鹿哪里都软,可以吃。”   “……”   她望着那张丝毫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话的人陷入了沉思,是不是该找个册子给普及一下,不然总是这般语出惊人,她扛不住。   陈宴鹤摩挲着掌心的小手,思考着什么时候将那蔻丹给抹了,总是煞风景。   马车摇摇晃晃的回了侯府,一下车陆灵望着喜气洋洋一片红的府邸挑了挑眉。   “你这速度是挺快的。”   陈宴鹤抱着她没说话,抬脚就进了侯府大门。   周慧见到他们二人才放下一颗提着的心。   “本想派人去宫里照顾鹿鹿的,却被哥哥拦下了。”   说着摇了摇头,周清只允许她送进两名侯府的守卫,别的不准接近陆灵。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阿爹阿娘。”陆灵坐在凳上笑的灿烂。   周慧夫妻因为这句阿爹阿娘瞬间乐开了花。   “对对对,后日你们二人便成亲了,可不得好好儿的。”   陈宴鹤看着眉宇间隐隐有着忧愁的陈仲夜心下了然。   “儿子与阿爹有几句话要说,阿娘与鹿鹿先聊着。”   “去吧去吧。”周慧现在是满心满眼都是儿媳妇。   “儿子告退。”   陈仲夜带着他移步书房,二人关上房门。   “阿爹,发生何事了?”陈宴鹤从未见陈仲夜这般忧愁。   陈仲夜背着他幽幽叹口气,递上了一张纸,他接过快速阅览。   “陆书峰与宰相多年贪污军中粮饷,你们这次在边关饿了一月有余也与宰相有关。”   陈宴鹤抓着信纸眼眸发红,眼尾烫着恨意。   万千战士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他们这群贪腐之蛆为了中饱私囊克扣军饷。   就因为那迟来的粮饷,许多将士打不过穷追不舍的燕国敌军,白白损失性命,他们在家中等待的家人,迎回的只有一则冰冷的死讯,连具尸首也无。   “还有周靖栋,他……他与宰相做了交易,你若战死沙场,陆灵归他。”   陈宴鹤慢慢抬眼,血红双眸仿若要吃人。   “儿子要亲自审周靖栋。” 第57章 葡萄吻。   陈宴鹤出了书房大步向府外走去,腰间的玉佩随着衣袍翻滚,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着主人上了一匹高头大马,快速朝大理寺奔。   精如玉雕的面上冰凝雪积,凤眸雪雾弥漫,陈宴鹤满脑子都是边关将士堆如山的尸体,周靖栋双目癫狂陶醉的眼神,以及腥风血雨杀敌时从自家后方不时冒出来的冷箭――   箭箭朝他要害心脏之处。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在前方拼死拼活的为百姓安居乐业勇猛战斗,上京的人却为了钱权害死万条英灵,心安理得在这儿享受着用血肉堆砌起来的琼楼金阙、华服美裳。   钱与权,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驾!”   阿爹阿娘鹿鹿这么善良,为何要受这么多的苦,上天说的恶有恶报何时到?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扒下身上的锦衣玉带露出的是人性之恶,是满身的腐烂蛆虫。   既然偌大的上京无一把斩尽邪恶的利剑,那今日便让他做了那斩恶的剑。   马儿停在大理寺门前,大红金漆铁门泛着森森寒意。   “世子殿下。”   守门的侍卫抱拳行礼,哪知下一瞬腰间“锃”一声,剑身干脆利落的抽.出剑鞘,反光映过他愣住的眉眼。   “世子殿下!”   再抬头只见荡漾离去的宽袖袍角。   大理寺来来往往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位穿着黑袍的冷面郎君便从他们面前极速闪过。   “这?”   各自停下面面相觑,面貌都未看清,但这刀光剑影的满身杀意他们感觉到了。   “他去的方向好像是关押犯人的地牢。”   “……听说昨日平阳侯府的世子殿下凯旋归来,在清晖宫抓了一名刺客。”   “清晖宫住的未来世子妃。”   “那刺客是二殿下周靖栋。”   “……”   众人立马丢下手头的事务往地牢跑去。   这小世子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陈宴鹤提着剑冲进地牢,循着两边火把穿过黑暗的走廊,走至尽头,冷目划过看守之人。   “周靖栋在何处。”   “方才陆寺正与吴大人提二殿下去审问了,现下应在刑讯房。”   他不做言语的转头往出走,长剑划过漫长阴暗的墙壁,蹭出丝丝火花,尖锐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牢。   刑讯房在地牢上方,陈宴鹤出来时门口早已围满了大理寺的人。   “世子殿下,您这是……”   “让开!”他捏紧了手中的剑,语气极为不耐。   “凡事好商量,陆大人与吴大人已经在审问二殿下了,您就再等等,也不急于这一时是不。”   他们还记得昨夜周靖栋被送来时的惨状,身上的骨头都以一种奇怪堪称诡异的形状姿势突起拧巴着,特别是手骨与脚骨,压根儿不敢动一下,整个人气若游丝,惨白如纸,仿佛要一命归天,禁军说是陈宴鹤让送来的。   若是不拦下这世子,今日是要闹出人命的。   “我说,让开。”   陈宴鹤眯眼看向围观之人,大理寺的手下虽说何种酷吏刑法都见过,但与上阵杀敌满身杀气的陈宴鹤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那带头说话的人也顶不住这气场,默默闭上欲劝说的嘴,而旁边有几个文官已经颤颤巍巍的让开一条路了。   “发生了何事?”   身后传来一道男子之声,众人连忙让开,一身暗红官服的陆昊立于阳光之下,唇红齿白,气质沉稳,早已无之前的青涩少年模样。   “将周靖栋交给我。”陈宴鹤开门见山不作纠缠。   陆昊上前徐徐一拜,恭敬规矩:   “吴大人与左少卿正在审问二殿下,世子殿下莫要着急。”   陈宴鹤面无表情的从袖中拿出一沓纸,手臂举起,宽袖重甩,纸张瞬间漫天飞舞,零零洒洒的落于地上。   “证据给你们送来了。”   大家纷纷拾起纸张阅览,待看完后都愣住了,交头接耳低语互换。   “二殿下竟然贪污粮饷。”   “数额还不小。”   ……   “这些够吗,陆寺正。”陈宴鹤手腕微动,转过剑身。   陆昊微微张嘴,他一直很怕自己这个姐夫,从第一次见面便怕,但不成想如今的陈宴鹤比在陆府的时候还要可怕。   明明没说什么狠话,却感觉到他身上隐隐藏着的蓄势待发与彻骨寒意。   陈宴鹤失去了耐心,提起利剑直指陆昊,剑尖与咽喉只有几厘距离。   “陆寺正,陆昊,周靖栋犯的是大罪,伤的可是你阿姐。”   “陆家培养你十几载,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别的暂且不谈,陆书源陆灵对他可是从未亏待过,顶好的夫子顶好的武者,才造就了今日的状元郎、大理寺寺正,便是这般回报的?   陆灵在宫里养腿,偌大的清晖宫只有她一人,陆昊来上京几月之余,日日上朝可曾去看过她一眼?!   “让开!”   陈宴鹤收起利剑越过陆昊,往刑讯房走去。   大理寺中的守卫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由着他往刑讯房冲去。   吴岚与大理寺左少卿正在审问,就见陈宴鹤提着剑面色不善的冲了进来。   “证据在外,二位大人自去查看。”   话起剑落,气势如虹朝周靖栋要害刺去,却被一柄长剑阻拦,两剑相撞发出“锵”的震声,剑身余波微微颤动。   “世子殿下莫急,已经审问完毕,二殿下全部交代了。”   左少卿的胳膊暗自颤抖,他今年已五十有三,练武也将近五十年,接住陈宴鹤的一击竟用了全力。   “该当如何?”   “按照律法应问斩,不过二殿下身份特殊,得请示过圣上才行。”   陈宴鹤听罢丢过剑,左少卿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也收回了自己的佩剑。   周靖栋坐在左少卿身后挑衅一笑,眼神轻蔑,他是皇上的儿子,谁敢处置?就凭一个小小的平阳侯府世子,又能耐他何。   刑讯房一片阴暗只有火把蜡烛,陈宴鹤左眼匿于黑暗中看不清,右眼闪过光华,抬脚上前,左少卿见他并无杀意,便让开。   “便是用这双眼冒犯的她?”   随着话音落地,左少卿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热血瞬间喷在他身上、墙上,而周靖栋捂着眼睛痛苦惨叫,殷红从突起的指骨流下,滑向姿态扭曲的手腕,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咣啷”一下扔掉匕.首,陈宴鹤拿出帕子擦着手,缓慢而冷漠。   “恭喜二殿下保住一条命。”   陆昊呆愣在门口望着屋内狼藉,直到陈宴鹤擦肩离去都未发现,听到那冷如冰雪的声音才回过神。   “这里太黑了,多点几盏烛火,别让二殿下看不清回宫的路。”   大理寺上下一片寂静沉默,一路目送着世子殿下出了那大红金漆的铁门。   陈宴鹤骑着马扬尘而去。   回到侯府时卸下一身冷意,不过抬手闻了闻,转身又往自己院子走去。   还是有股血腥味儿,洗个手再将衣服换了的好。   经过这一番来来去去,早已过了午饭时间,他快速的进院子,发现房门微敞着,不做多想便推开进去。   陆灵坐在梳妆台前看丫鬟帮她卸掉蔻丹,听到声响下意识转头,随后弯起嘴角。   “你回来啦,饿不饿?让厨房给你热饭。”   陈宴鹤低嗯一声,看到她恢复莹白的指甲眸中闪过流光,走到她身后立着,默默观看。   丫鬟卸完最后一个,又端过木盆用皂角帮她清洗,这才算彻底干净。   “我也洗洗手。”   “是。”   丫鬟端着木盆退下,捎带的关上了房门。   “鹿鹿。”   陈宴鹤本想搭上她肩膀,却想起了方才的血污,便缩回手退后两步。   “怎么了?”陆灵好奇的抬头看他。   他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呆滞:“没怎么。”   陆灵举着十根白嫩的手指晃了晃,语气无奈:“这下你开心了吧?”   陈宴鹤也弯起嘴角:“嗯,开心,不过待会儿鹿鹿让我亲亲的话我会更开心。”   话刚说完丫鬟端着水就进来了,她假咳两声掩饰尴尬,看着陈宴鹤清洗双手,再擦干。   “无人叫喊莫要再进来。”   “是。”   待人出去,陈宴鹤先过去上了门栓,随后开始脱外袍。   “你、你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抓紧衣裙,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换衣服,方才去了一趟大理寺。”   干巴巴的哦了一声,便转过身不再看他,趴在梳妆台望着窗外景色,眉眼弯弯,自说自话。   “今晚要参加宫宴,后天要成亲,我这一天天的忙得很呀,而且老人家说男女成亲的前几日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会不吉利。”   不过又嘿嘿傻笑两声:“我不在乎这些,咱俩肯定大吉大利。”   “等我腿好全了,定要看遍花明柳媚与水光山色。”   “好,我陪鹿鹿一起看。”   头顶传来声音,陆灵刚转身便被冰凉的呼吸堵住,话语都消失在唇齿间,双臂不由自主圈住陈宴鹤的脖子,被人托起,整个人就挂在他的身上。   思念已久的红唇甘甜终于吻上,陈宴鹤鼻间发出舒服的叹声,捧着陆灵疾风暴雨热烈的吮吸,像是要将她生生揉进骨里,柔软的樱唇怎么都吻不够,不由得舔舐着眼前的人,爱意炙热而浓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安静的房间只余二人稍微紊乱的呼吸,以及亲吻发出的弱小水渍声。   陆灵不免的轻捶陈宴鹤肩膀:“呼、呼吸……”   面对陈宴鹤的穷追不舍,她奋力的分开二人,转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水眸迷离面若桃花,却在吸了两口空气之后又被捧住脑袋。   不过陈宴鹤慢慢温柔下来,仔细认真的品尝着她的柔软,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余光瞥到桌上放着的葡萄时微微一眯,抱着她转了个身,走向桌子,唇舌不忘继续纠缠。   陆灵睁开眼欲要看他想做什么,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鹿鹿吃葡萄。”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坐在桌上,嘴里被塞进一颗挂着水珠的葡萄,抵在齿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霸道吻住。   红唇青葡,鲜艳的颜色差灼着陈宴鹤的眼睛,近乎痴迷的舐过二人唇间的葡萄,不忍咬下。   陆灵贝齿轻颤,刹那间葡萄的清甜荡开,陈宴鹤寻着葡萄浆汁扫荡她的每一寸,唇舌交缠。陆灵一时分不清是她吃葡萄还是陈宴鹤吃她,只知道自己浑身无力的靠在他身上,嘴唇麻麻的。   “我说过的,鹿鹿很甜。”陈宴鹤又摘下一颗葡萄,笑眯眯的喂给她吃。   “往后不准再跟袁公公交谈!”她羞愤的捂住脸撇过脑袋,怎么都不肯吃。   陈宴鹤转个方向喂进了自己嘴里:   “好,我都听鹿鹿的。”   听是听,但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陆灵粉唇泛着水光,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手指抚上麻了的嘴唇。   “今晚还要参加宫宴,让阿爹阿娘看见怎么办嘛。”   陈宴鹤摩挲着那娇艳欲滴的红唇,眼神幽深:   “阿爹阿娘不去,他们每晚都要诵经念佛的。”   那晚是必须去,今日便不用了。   “哦。”她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张开手臂:“抱我下去。”   陈宴鹤轻松抱起她放在凳上,发出轻笑:“琉璃灯与那些珠子已经挪回府了,今晚便能摆上。”   “明珠拿个三颗用小盒子装着就够了,床头放一颗书桌放两颗,再给阿爹阿娘送一些过去。”她径自倒了一杯水喝下。   “三颗不够。”   “三颗怎么不够?”陆灵气呼呼的抬头看他。   “看书两颗不够,伤眼睛。”陈宴鹤坐在她对面,径自捻起一颗葡萄,吃进嘴里。   她蹙起眉头,现在是看见葡萄就来气,端起那果盘推到一边儿。   “近期最好别让我看见你吃葡萄。”   “好的鹿鹿,那我吃橘子。”   陈宴鹤倒是无所谓,反正水果多了去了,又不止一个葡萄,再说了那樱桃还没试过呢。   旁边果盘上还有鲜橙透亮的橘子,陈宴鹤拿起一个慢慢剥开,处理干净后掰下几瓣递到她嘴边。   “吃橘子鹿鹿。”   陆灵撑着下巴仔细看他,朗月入怀之貌,剑眉星目,鬓若裁剪,睫毛漂亮浓密,凤眼细长明亮,鼻梁巧夺天工,唇不点而朱,再是流畅利落的下颌线,锋利的喉结,以及白如玉的肌肤。   “你可真漂亮。”   张开嘴,橘瓣进入唇里,饱满多汁,甜中带酸,缓缓咽下。   她打了个哈欠,双眸瞬间变得水润润。   “不过我可警告你,今晚不许再沾酒,一滴都不许,否则等着回来睡地上。”   上次陈宴鹤那豪言壮举犹在耳边,保不齐今晚又要说出些什么名言金句,加上肿麻的红唇,她便是真的捂脸做人了。   陈宴鹤唇角勾起,指尖沾着橘瓣的水汁,上面还沾有陆灵的余香,抬手便含进嘴里吮吸,眸光深远的望着她:“好。”   陆灵偏过身子闭眼不看他,吃个橘子都能吃出花儿来。   “饭菜应是热好了,开门吃饭。”   陈宴鹤上前理了理她微乱的衣裳与发髻,这才去开门。   她径自嘟囔着:“怎地每次他跟没事儿人一样,衣冠整齐,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陈宴鹤听到这细小的语声,微微侧耳:“我也可以不整齐。”   “……”   陆灵捂住额头转头,忘了这鼻子耳朵眼睛都极为灵敏,多小的嘟囔声他都能听见。   等饭菜上来,她虽说不饿,但也跟着一起吃了两口,晚上去宫里也没得吃。   不过闲下来她却看到了书架上的诗集,一时起了兴趣,拍了拍陈宴鹤的肩膀:   “你以前最不爱背诗,怎的房里这么多诗集。”   陈宴鹤顺着她的目光瞧去,缓缓张口:“怕鹿鹿再考我背诗,怕背不出来你生气。”   那在军营里的一月,白日训练,夜里学习,基本每日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陆灵心里蓦然有些心酸,安抚的抚摸他脑袋:“是我错了,以后不逼你了。”   “少爷夫人,琉璃灯搬来了,要安置于哪?”   二人转身看去,那盏半人高的莲花琉璃灯正被仆从小心抬着。   “你说放哪里?”她也没什么主意,这灯太大了。   陈宴鹤指向梳妆台:   “搬个架子放梳妆台边儿上吧,方便鹿鹿梳妆。”   陆灵思虑的点点头:“离书桌也近,刚好方便你看书。”   于是仆从又搬了个高台架子过来,将那莲花琉璃灯置于梳妆台边儿。   “真好看。”   她笑嘻嘻的观赏那灯,梳妆台的不大不小的镜子远远照出二人身影,陈宴鹤望着她侧脸跟着附和低语:“对,真好看。”   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够。   黄昏陆灵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借着琉璃灯的光彩上妆。   “进宫真麻烦,以后都不要进了。”那些繁琐复杂的宫装,还有三四斤重的步摇金冠,压的她脖子难受。   陈宴鹤早已穿戴妥当坐在一旁,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看到那盒殷红朱砂心下一动,起身上前,提起金笔沾上些许,扶住玉面,轻点触碰。   陆灵转头望向铜镜,鹅黄宫装显得温柔活力,眉心朱砂添上绮丽美艳,相得益彰并不冲突,就是红唇看起来颇为奇怪,像是被人啃.噬过。   立于一旁的陈宴鹤白袍宽袖,祥云白鹤绣饰,脂玉腰封,眉目如画,像是谪仙临世。   “今晚参加宫宴的人可多,我这是要被人唠许久。”   陈宴鹤懒洋洋的说道:“无人敢说鹿鹿。”   他今日闯进大理寺取了周靖栋的双眼,如今周清还未下旨降罪,就已经说明了周清的态度――一个不甚重要的儿子用来平定他的怒火,值。   若猜的不错,周靖栋后半生会极为精彩。   生不如死的活着,用余生来赎罪。   而陆书峰,压根儿不用他们动手,报应已经来了。   陆灵撑住下巴看着铜镜的朱颜,眼珠微转,一个坏点子计上心头。   “你快拉张凳子坐过来。”她推搡着陈宴鹤去拉凳子。   陈宴鹤自是听话,乖乖将那四角棱花圆凳搬了过来,坐下。   “闭眼。”   她见陈宴鹤闭眼,悄悄拿起那金笔,沾上朱砂,捏住如玉下巴。   “别动哦,不然今晚睡地上。”   陈宴鹤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子微微颤动,鼻息都是她腕间的香味儿,感觉眉心一凉,那清香便退开。   “好啦!”   陆灵放下金笔,笑容灿烂的靠在梳妆台望着他,耳坠步摇不灵不灵的响。   “现在你与我一般无二了。”   陈宴鹤睁开眼便看到铜镜中的自己,眉心一点殷红朱砂,金质玉相,冰雪容颜因这一点红添上旖旎,高岭之花像是被拉入了红尘俗世,沾上人间烟火。   不过一眼他便收回,转而看向笑的正开心的陆灵。   却在不经意间瞥到妆匣下面露出一角的册子,心底起了疑惑,撩起宽袖,长臂伸出。   “这是何物?” 第58章 成亲(一)   陆灵面色微微慌张,双手一把抱住陈宴鹤的胳膊,不许他往前,说话磕磕绊绊:   “没、没什么。”   陈宴鹤垂眸,她的手紧紧扣着自己的胳膊,手指还略微紧张的动了动,无比“大力”的将他禁锢在她怀中,不允许再往前挪动。   “既然没什么,鹿鹿为何不让我看?”   陆灵先是支支吾吾,脸颊微红,目光游离,随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语气凶巴巴:   “言情话本子有甚看的,快点准备该去参加宫宴了。”   只是这一眼不止没有威胁的成分,反而眼波流转,暗藏娇羞,流光溢彩。   “鹿鹿,后日成亲,你我也这般装扮如何?”   陈宴鹤抬手虚抚上她眉间,这点殷红他甚是欢喜。   她现在满心都是不能让陈宴鹤发现那册子,自然什么都答应:   “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快些走我们去宫宴了。”   “好。”   陈宴鹤眉眼弯弯的抱起她,转身前余光不着痕迹的瞥过那册子,心下有了打算。   坐到马车上他才开了口:“明日岳父岳母便能到侯府了。”   婚礼推迟一日也是因为这件事,否则他们明日便能成亲。   陆灵靠在他身上嗯了一声,指甲却抓紧了裙衫。   阿爹阿娘看见她找到值得托付的人成亲,定也是极为开心的。   陈宴鹤怀中抱着陆灵,满心欢喜愉悦。   以后不论是谁,都不能分开他与鹿鹿,永远不能。   临下马车时陆灵拦住了陈宴鹤:   “我帮你把朱砂拭掉,闺房乐趣被人瞧见甚是不美。”   陈宴鹤本不愿被擦去,但“闺房乐趣”四字像是戳到了他的心上,弯起嘴角:“好。”   鹿鹿说的对,她和他的闺房乐趣,是不能让别人瞧了去,这是二人独属的秘密。   外面天已经黑,两面大红金漆的宫门大敞着,无数火把灯笼照亮这片宽广之地,周遭停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华贵马车,陈宴鹤抱着她下了车。   突然旁边传来一女子询问的话语:   “宫里有没有肉吃?有没有好玩的?”   “有。”   陆灵搂住陈宴鹤的脖子,抬眼往过看,只见一对儿男女立于那车边,女子玲珑剔透、冰雪可爱,男子气韵高洁,宛若天人,眼神清冷,却藏着爱与溺。   一动一静,一矮一高,气场异常和谐。   陈宴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眯了眯眼。   女子本来眼巴巴的望着男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的转过身。   于是陆灵看着她朝这边灿烂一笑,一手捂住眼睛,一手笑嘻嘻的缓缓划过脖颈,做出抹脖子的动作,随后脑袋一歪,吐出舌头假装自己死掉。   她身后的男子放下扶正珠钗的手,跟着望过来,看的却是陈宴鹤。   “这……”陆灵也看不懂那女子是何意思,轻戳陈宴鹤的胸膛。   陈宴鹤与那天山雪莲般的男子对上视线,二人无声交流,半晌过后微微颔首,抱着陆灵先走了。   ???   陆灵一头雾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无甚哑谜,方才他俩便是之前传的狼女与沈家异性王爷,沈锦沈煜。”   “原来是他俩,沈锦还挺可爱的,不过那抹脖子的动作是何意思?”   “我也不知。”   才怪,他知道那沈锦是何意思。   她好像能看穿他人内心所想,知晓自己想杀了周靖栋,所以才有那般举动。   不过她很聪明,没有大肆宣扬,否则周清第一个杀的便是她。   陆灵无趣的哦了一声,突然玩心大起的晃了晃小腿。   “他们看起来真般配,以后腿好了就不用你一直抱我了,怪累的,我也能站在你旁边了。”   “不要,不累,我要一直抱着鹿鹿。”陈宴鹤干脆的拒绝了这个提议:“鹿鹿自是最漂亮的,无人可比。”   “就你嘴甜嗷。”   她哼哼笑了两声,靠在陈宴鹤胸膛前,借着灯笼烛火看到他的喉结,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用指尖轻碰了一下。   “鹿鹿……”   陈宴鹤嗓音突然变得有些暗哑。   “好我不碰了我不碰了,咱们快去参加宫宴。”   她陡然缩回手,偷偷一笑,原来那册子里说的是真的,果然触碰过后会起反应。   陈宴鹤眼神黯然,深吸两口气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今夜参加宫宴的人比上次要多上许多,二人刚进去周凤就扑了上来。   “灵姐姐你来了!”   陆灵笑着招招手:“小殿下。”   周凤手镯铃铛跳的琅琅响,跟着他们往殿内走去。   “我听母妃说灵姐姐后日要与哥哥成婚了,凤凤要给你们送个大礼物!”   “真的呀,那先谢过小殿下了。”   等入座后自是有许多人过来道喜,陈宴鹤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并未动桌上的酒,皆点头回礼。   但参加宫宴免不了应酬,周清来时更要举杯共饮,陆灵偷偷给倒上果酒,戳了戳他:   “你喝果酒。”   果酒总不至于醉吧。   可明显的她高估了陈宴鹤,一杯果酒下肚,挨着她手心的肌肤又开始发烫发热。   “阿鹤为朕击退燕国攻下两座城池,还签订了休战条约,朕为之开心,赏!后日又是你与乐安县主的婚礼,再特许你休沐一月不用上朝!”   “谢主隆恩。”   陈宴鹤面色如常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灵有些担心看着他,自己手心却被挠了挠。   “我没事鹿鹿。”   她突然想起还有醒酒丹这一茬儿,自己竟然忘了让他们准备带上马车,实在失策,不免有些自责。   周清坐了会儿便走了,陆灵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里,便趴到陈宴鹤耳边轻声低语:“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散散酒气。”   “好。”   陈宴鹤抱起她直愣愣的往出走,出了大殿直接左拐,从另一条安静的小路离去。   远在文武百官席位上的陆昊却瞥到了他们,想起白日陈宴鹤说过的话,犹豫片刻便起身,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远,待远离喧嚣,陆灵着急的摸向陈宴鹤额头,果然也烫了起来,顿时眉头蹙起。   “怎地这般烫,果酒都会醉吗?”   陈宴鹤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眼神迷离,心里却记着她之前的警告――   一滴酒不许沾,否则睡地上。   “鹿鹿我不想睡地上,太硌了,没有你软。”   “我沾的不是一滴酒,我沾了很多滴,鹿鹿不能罚我睡地上。”   她顿时被气笑了,这喝醉了也会钻空子了,一滴酒不许沾那就沾两滴?   “你倒是学聪明了。”   陈宴鹤迷糊的低头看她,漆黑的眼睛盯着烈焰红唇,越发暗沉。   陆灵在席上也喝了几杯果酒,当下面色微红,甚至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鹿鹿,樱桃。”语气软乎乎的。   “什么?”   她用手微微扇风,企图散去一些热气,身子却突然一拐,挤进一片黑暗中。   ???   “这是哪儿?”   刚问完,整个人腾空悬起,稳稳当当的挂在陈宴鹤身上。   “鹿鹿……”   背后抵着的像是石头,又像是墙壁,空间甚是狭小,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扑在脸上的呼吸,带着果酒香甜,微急,紊乱,又烫着灼热,以及那股阳刚之气。   “你干……”   后面的话语全被吞进肚里,陆灵刹那瞪大了眼睛,前方是如烈焰燃烧的陈宴鹤,颈后是如火如荼的掌心,脊背是冰凉甚至有些硌得慌的石头,发上金冠拍打在石上,细小甚微的动响被二人沉重的呼吸声盖过去。   陈宴鹤撬开她的红唇,死死黏住她不愿放开,空气中飘来的几缕花香钻进鼻间,混着陆灵身上的淡雅熏香,点燃了陈宴鹤眼底的两簇火苗,愈演愈烈,双眸宛如燎原大火,亮的惊人。   陆灵娇嫩如花的唇瓣被轻轻扫过、舐过,彷如香唇蜜果,令陈宴鹤为之忘我、着迷。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叫着。   鹿鹿,鹿鹿……   突然耳朵微动,陈宴鹤眸光凌厉,看向假山之外,对上一双不知所措微微震惊的眼睛。   他并没有停下,攻势渐渐和风细雨,舐着嘴间的红唇,温柔的抚上怀中人的头发,宽大的衣摆挡住外面的视线,将陆灵遮的严严实实。   只是那双冰冷凤眼,依旧盯着假山外的人,直至那人慌乱离开。   陆灵听到步伐凌乱的脚步声,瞬间睁开眼,急切的捶着陈宴鹤的肩膀。   “有、有人……”   “没人鹿鹿。”陈宴鹤含糊的说着,脑子又有些神志不清,只知道要抱着陆灵不撒手。   “那就回府!”   她摸黑一把捏住陈宴鹤的耳朵,面前的人立马发出闷哼,面如火烧。   陈宴鹤依依不舍的离开那令他疯狂的唇瓣,渐渐压下眼中的火,褪下外袍盖在陆灵头上。   “这就回去。”   陈宴鹤抱着她出了假山,方才他走的太快,竟七扭八拐的进了御花园,这里空无一人,也是看到一边的假山才进了去。   冷风吹散热意,恢复几分清醒,匆匆出宫之后上了马车,陈宴鹤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甚平静,少见的也没有将陆灵抱在自己腿上。   陆灵在边儿上翻看着她的衣裙,鹅黄宫装沾到了石头上的一点儿脏污,不过不太明显,金冠却是有些歪,她微微扶了扶,非但没有摆正,还连着头发也松垮起来。   “……”   颓废的放弃整理,凉凉眼刀就飞向了陈宴鹤。   “你是有够野的,想如何?今晚睡地上。”   但陈宴鹤却痛苦的皱起眉头:“鹿鹿我头晕……”   她面色一正,也顾不得其他了,俯过身关切的查看询问:   “严不严重?先撑住,回府了给你叫郎中。”   扬声朝外催促着:“快点,少爷头晕。”   将陈宴鹤从车壁拉起:“头晕就别靠车壁了,想睡觉靠我身上。”   “好的鹿鹿。”   陈宴鹤靠在陆灵肩上,宽阔的臂膀紧紧搂住她,眉头紧锁闭着眼。   怎么办,好像真的很难受。   “乖啊马上回府了,今晚不睡地上了。”   陈宴鹤嗯了一声,带着一丝奶音,享受着陆灵在他脑袋上的抚摸,嘴角却悄悄勾起。   马车在侯府停下,陆灵刚要叫他们拿轮椅出来,面上就被白袍盖住。   “我还能抱鹿鹿。”   说着还打了个嗝,抱着她稳稳当当的下了车。   “快去请郎中回来,不要惊动老爷夫人。”   陆灵在他怀里喊着,立马有下人跑去请郎中。   二人一进房间她便催促陈宴鹤放下自己:“快快放我下来!”   陈宴鹤闷不吭声的走到床边,却并未放下她,而是一起坐下,扯掉了她头上的袍子。   恢复光明后看陈宴鹤不止没放下她,自己还坐在他身上,当下便急了:   “你不舒服快点躺下,郎中马上来了。”   陈宴鹤倔强的摇摇头:“不,我死也不放下鹿鹿,不会松手,不会放开。”   放下陆灵,他做不到,他放不下。   眼看这醉的不成样子,陆灵又气又心疼。   “我又不走,你快点放开我躺下,不然我生气了。”   陈宴鹤委屈巴巴的哦了一声,想要松开她,下一瞬却染上了哭腔:   “我放不开嘛,也躺不下去,这个凳子黏住我了,我动不了了鹿鹿,我动不了了……”   “他们要杀我,要害鹿鹿,我动不了,那支箭射过来时我怎么都动不了,是李将军替我挡了一箭,可是李将军的手臂被箭射穿了,他这辈子再也不能提剑了……”   “我动不了,我为什么动不了,鹿鹿……我动不了……”   陈宴鹤抱着她,埋在脖颈间,紧紧的抱着,手臂微颤,胸膛此起彼伏,像个迷茫无向的孩童,一遍遍的问着为什么,固执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陆灵停下挣扎的动作,安静的抚摸着他的脑袋,眼眶也渐渐红了,脸颊贴着乌发低声安慰。   “没事的阿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她自然能看出陈宴鹤心有郁结,不过一直忍着没问。   这样的日子,他在边关过了三月之久,也整整憋了三月,无人诉说,无人倾听,无人理解。   琉璃灯纯洁无瑕的光照在屋内,盈盈洒洒像高山之上的冰雪,漂亮却又是那么容易被玷污。   二人依偎在一起,孤独又互相取暖。   隔日陆灵幽幽醒来,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都忘了昨晚是如何睡的了,不过这一身的酒气着实难闻。   “少夫人醒了,少爷方才去前院领旨去了,嘱咐奴婢们帮少夫人沐浴。”   她坐起来眨巴两下眼睛,懵懵的点头:“少爷去领什么旨?”   “好像是圣上昨夜说的赏赐。”   丫鬟扶着她坐上轮椅,推出房间。   陈宴鹤将府里能动的门槛儿都命人降低了,不妨碍轮椅的行走,就连走廊台阶什么的,能设斜坡的都设上,可以说畅通无阻。   沐浴间早就备好了热水,充斥着淡淡的熏香,屋子都是满满的热气,一点儿也不怕着凉,想是方才陈宴鹤先洗过了。   陆灵坐在浴桶中思考,她丝毫不知陈宴鹤在战场上遇到了那么多困难,后面好像还模糊提起了粮草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将陆家的米粮分出一半送往边关,等陈宴鹤回来再行商量。   从沐浴间出去陈宴鹤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院中发呆,看到她出来便弯起嘴角。   “用早膳了鹿鹿。”   “好。”   床铺焕然一新,屋子有淡淡的花香。   “岳父岳母已经到了,现在供在祠堂,请帖早早就发完了,明日一早便成亲。”   “好。”   吃到一半时她放下了勺子:“陆家的米粮以后每月都会分出一半送到边关,不经任何人之手,直接送达,往后不用再担心了。”   陈宴鹤停住望她,凤眸漆黑,看不出在想什么。   良久过后他拉起陆灵的手,十指相扣:“无事,我与周清谈过了,他会解决这件事,不让将士们挨饿。”   这件事过后宰相他们会消停一阵子,周靖栋已被打入大理寺的地牢,在那里过完余下的日子,他的所有钱财都会买粮送往边关。   起码陈宴鹤在的期间,边关不会断粮。   “明日我们大婚,鹿鹿不想那些。”   “好。”   用完早膳二人便去祠堂见陆书源他们,陆灵看着与她跪在一起的陈宴鹤,幸福的扬起嘴角。   这是她要执手一生的人,阿爹阿娘,你们可以放心了。   府里上下一片热闹,到处挂满了红绸喜布,厨房更是没停过。   呐喊声,剁菜声,煮饭声,喜悦色,连绵不断,滔滔不绝。   陆灵在房中试着喜服,怪的是尺寸都刚刚好,根本不用更改,稍微一想便通了,除了陈宴鹤也无人能做到这般准确,怕是在清晖宫的时候就看了个清清楚楚。   酒喝的是挺醉,脑子该记的倒是记的清楚明白。   丫鬟退下,陈宴鹤推门而进便是她娇艳动人的模样,眼底浮起柔情:   “鹿鹿真好看。”   陆灵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甚是困乏:   “你也很好看,特别是记性,一点都不差,漂亮极了。”   少见的陈宴鹤脸红了,这次无人捏他耳朵,是他自己红的。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   谁能知道那宫女就准备了那样的衣服,他进去的时候都愣了两晌。   “行啦,我们都第二次拜堂了还脸红。”   她笑嘻嘻站起来,一步步缓慢的往陈宴鹤那边走。   陈宴鹤袖子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直到陆灵走到他面前,才一把抱住。   陆灵俯在他耳边低语:“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妆匣底下放的是何物吗?待会儿你自己去取,刚好今晚我们要分房睡,你便仔细观看吧。”   周慧给她的时候便是让他们二人一起看,不过她觉得有些羞,便自己胡乱翻了翻知道大概,至于陈宴鹤,让他自己看去。   说完又打了个哈欠:“行了我要换衣服去睡觉了,她们说明儿个早上天不亮我就要醒,我得多睡会儿。”   陈宴鹤听话的将她放在凳上,然后出去。   等陆灵换好衣服后抱她去了隔壁院子,这才折回来去梳妆台那边儿取,当看到封皮儿名字时陈宴鹤耳根便红了,塞进袖里快速离去。   因为陈宴鹤没有未婚弟弟了,便省了压床这一项,两人晚上都不在他们房间睡,歇在别的院子。   后半夜陆灵也没睡多久就被拉起来收拾,穿戴妥当后天已经微微亮了,丫鬟要帮她上脂粉被拒绝了。   “不用这些,将那朱砂点上便好。”   口脂朱砂,这两样不能少。   披上鸳鸯盖头,手里拿着红彤彤的苹果,陆灵唇角勾起,这次成亲,是真的。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声不断,到处是宾客贺喜之声,阳光温柔的挂在侯府上,仿佛也是喜气洋洋的,陆灵坐在屋中的凳上等待陈宴鹤的到来。   终于在一阵喧闹中,房门被慢慢打开。   “接新娘子啦!”   只能瞧见盖头底下一方,她看到腿前蹲下一人,也是大红喜服。   “鹿鹿。”   无声展开笑颜,悠悠抬起玉臂,搭上那宽阔结实的肩膀。   “你来了。”   “我来了。” 第59章 成亲(二)   陈宴鹤背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前厅走去。   凤冠微晃,陆灵借着荡漾的盖头看到陈宴鹤白皙的脖子与耳朵,附耳低语:“昨晚几时睡的?”   陈宴鹤一个字也没回,但是眼见的,那耳根染上了粉红。   她嘿嘿笑两声,猜到结果,指尖故意轻划过陈宴鹤下巴,收回手,不再发问。   陈宴鹤哼唧出声,又立马止住,却抓的她更紧,步伐稳健的走着。   很快便到了前厅,陆书源夫妻的牌位被置于主位之桌,周慧夫妻坐在旁边的主座上,喜悦欣慰的望着他们。   “到了鹿鹿。”   陈宴鹤小声说道,小心翼翼的放下她。   手里的红苹果被接走,陆灵拿着新递过的大红喜绸,这边是她,尽头那处是陈宴鹤,中间是一朵喜庆的大红花,二人浑身上下全是红彤彤的,站在屋子正中央等着喜婆出声。   “一拜天地――!”   悠悠弯腰。   “二拜高堂――!”   转身跪下,磕头。   “夫妻对拜――!”   陈宴鹤托着她直接扶起,没让她出一点力气。   在万众瞩目下,她与陈宴鹤共同弯腰,拜了堂,结了亲。   “礼成,送入洞房――!”   周遭瞬间起哄,陈宴鹤再一次走到陆灵面前蹲下。   她笑了笑,搭上他的肩膀。   “怎么还要背我呀?”   “鹿鹿,嗷呜~”   声音虽小,她却听见了,也懂了陈宴鹤为何要背她,那晚在山中,她坐在他的肩上,触手可摘星辰。   “呆子。”   手将他搂的更紧了。   众人将他们送回新房便拉着陈宴鹤走了。   “殿下还要去前厅招呼客人呢!良辰美景大好时光,有的是时间。”   陈宴鹤望着安静坐在床边娇小的人,虽然不想跟她分开,但确实是要去招呼宾客的。   “鹿鹿等我回来,饿了便吃,不用管。”   “好的,你快去吧。”陆灵顶着盖头“看”向他那处,挥了挥小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   等人走完后她松了口气,手撑在膝盖上甜甜一笑,脚尖愉悦轻快的敲打着地毯。   过一会儿想要偷偷掀起盖头看看,却生生忍住了。   这新房还是等阿鹤回来一起看的好。   不过等到一半儿便饿了,许久未吃饭,天未亮便被拉起来折腾,她摸摸肚子,眨巴着眼睛,眼睫划过盖头:“我想吃红豆饼和凤梨酥。”   旁边守着的两个丫鬟端起盘盏过来,举在盖头底下。   吃了几块后才觉得好许多,但又渴了,喝完水瞌睡又来了。   柔柔打了个哈欠,靠在床框上打盹儿,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睡了一日……红豆饼…凤梨酥……”   陆灵一醒来便迷糊听见有人在低语,想要揉揉眼睛,看到大红喜服才想起自己与陈宴鹤成亲了,立马清醒,坐直身子,整理衣袍。   “好,都下去吧。”   是陈宴鹤的声音。   房门关上,陈宴鹤望向屋内,衣柜、花瓶、梳妆台、书架…挨个儿都贴着肿帧   大红桌布,红彤彤成对儿的龙凤喜烛,金色酒壶,成对儿酒杯,泛着光泽的玉如意,几盘糕点喜糖,和美食佳肴。   最后看至红帷罗帐的大红婚床,四角挂着红鲤香袋,六颗明珠分散摆在床上照亮昏暗,红枕上是鸳鸯戏水,喜被是龙凤呈祥,上面撒着些花生莲子桂圆,但最令他注意的还是床边儿等待的女子。   眸光闪烁,缓缓走近,修长手指拿起那柄玉如意,转身看陆灵。   “鹿鹿,我…我掀盖头了。”声音略微紧张。   “好。”   玉如意碧绿透亮,柄头是白壁无瑕的手,指尖余有淡淡檀香,陈宴鹤缓缓掀起鸳鸯盖头。   陆灵直勾勾的望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陈宴鹤身上无一丝酒香,白肌红袍甚是漂亮,但在看到她时呼吸一滞,凤眸微缩,略微瞥过眼,又忍不住转过眼珠看她,紧张的像科举考试放榜日查榜的那些学子。   “今日没喝酒吗?”她有些纳闷,宾客那么多,怎会少的了酒。   陈宴鹤呆愣的摇摇头:“无人敬我。”   不止无人敬酒,也无人敢说浑话,连必有的闹洞房都无人来。   不是陈宴鹤人缘不好,而是大家来之前被人通过气儿,不许向他敬酒。且陈宴鹤前日提剑闯大理寺,取了周靖栋的双眼,个个儿都有所耳闻,这小世子,还是不惹的好。   “玉如意放着吧,你一直拿着不累吗?”   陆灵盯着他的右手,只看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陈宴鹤的指尖紧了紧。   “好。”   陈宴鹤转身去桌边,轻轻放下,目光划过合衾酒,干巴巴的开口:“要喝交杯酒的鹿鹿。”   她嗯了一声,站起往过走,活动着自己的脖子。   “这凤冠,戴的重死我了。”   “那便摘了。”   陈宴鹤看她坐下,扶着那沉重凤冠,轻轻抬起,陆灵便发出舒服的叹息。   “成亲要人命,可不要再来一次了。”   陈宴鹤眯了眯眼,转身拿着凤冠放在梳妆台上:“不然鹿鹿还想成几次亲?”   手转向那盒殷红朱砂。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吃上醋了。”她自由的活动着脖子,无比欢快。   “我自是要吃醋的,鹿鹿是我娘子,也只能与我成亲。”   陈宴鹤转身看到书架上的诗集时心下微动,细长眼眸流过光华。   “知道啦,相公。”   “娘子,朱砂。”   他走至桌前,放下朱砂递过金笔,坐在陆灵对面,目光微亮。   陆灵笑嘻嘻的接过,陈宴鹤便闭上眼,安静的等待她为自己添上朱砂。   眉心一凉,便一笔添好。   他睁开眼笑了笑,提起酒壶倾倒:   “该喝交杯酒了,娘子。”   陆灵伸手接过酒杯,微微一笑:“你能喝得了吗?”   “……能。”   她耸耸肩,不过想着是成婚必要步骤,便由着陈宴鹤了。   二人衣袖交叠,微微仰头,饮下。   “噫。”她放下酒杯,啧啧两下,回味甘甜:“还挺好喝,甜甜的。”   陈宴鹤低嗯一声,顿时感觉五脏六腑火烧火烧的,缓缓放下酒杯,看着眼前的人,脑海里却想到了昨夜看的册子。   “鹿鹿。”   “嗯?”陆灵却看着他有些不对劲,难不成又醉了?   伸手探向陈宴鹤手背,确实烫,看来是醉了。   “你……”   陈宴鹤突然打断了她,目光灼灼:   “鹿鹿给我背诗。”   说着抱起她走至床边,自己去书架旁取了两本诗集出来,随意翻开。   “背错一句,要惩罚。”   “哈?”陆灵满脸疑问,怎么突然扯到背诗了。   “衔杯微动樱桃颗,下一句是何?”①   她微微张嘴:“不知。”   自己又不是过目不忘,哪记得那么多诗。   陈宴鹤直勾勾的盯着她,眸光闪动:“该罚。”   说完捧住她脑袋,对着那红唇吻了上去,辗转轻啄,柔风甘雨,鼻间都是凤梨酥淡淡的香味儿。可渐渐的,陈宴鹤就有些失控了,他一碰到甜如樱桃的唇瓣就像着了魔一样,想探索更多。   大手抚上陆灵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耳骨,吮吸红唇。   唇齿相依间陈宴鹤缓缓张嘴:“下一句该是咳唾轻飘茉莉香。”   “扰扰香云湿未干,下一句。”②   陆灵浑身力气已被吸走,早就不知他在说什么,轻轻摇头:“不、不知……”   琉璃灯银白的光辉照在房内,与床上那六颗白明珠相得益彰,恍如白昼,白的熠熠生辉,白的闪闪发光,白的过分,白的刺眼。   陈宴鹤冰凉修长的手搭上她脖颈,吻住她的耳垂:“鸦领蝉翼腻广寒。”   “轻拢慢捻抹复挑,下一句。”③   她十指穿在陈宴鹤的乌发中,脖颈微仰,躲着陈宴鹤的亲吻:“初、初霓…裳……”   后半句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从耳垂处蘸着些麻儿上来。④   “罚。”陈宴鹤眸光灼灼的盯着她,喉间都是口渴的吞咽声。   而到后面,陈宴鹤望着那打开的书页眼眶微红,吻着陆灵自问自答。   “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⑤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⑥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⑦   ……   陆灵完全止不住陈宴鹤的亲吻,青丝汗湿,求饶哭泣,眉间的朱砂映着光辉,妖艳动人。   一个恣情的不休,一个哑声儿的厮耨。⑧   陈宴鹤不知疲倦的吻着她的唇瓣,待心底滚烫温度褪去,才心满意足的抵住陆灵额头喘着气。   “鹿鹿,诗我背完了……”   可陆灵已经缺氧昏了过去。   桌上龙凤呈祥的蜡烛早就燃尽,那盏琉璃灯大放光芒,立在梳妆台上,为二人驱散黑暗。   隔日陆灵幽幽转醒,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手指抚上红肿的唇瓣:   “世子殿下,可真有你的!”   陈宴鹤微红着脸,扶她坐起:“用膳了鹿鹿……”   她冷哼一声,在陈宴鹤的搀扶下慢慢起来洗漱,清爽的状态,新的大红中衣,新的喜服,以及不怎么早的午膳。   想吃什么只用稍稍看上一眼,便立马被陈宴鹤递到嘴边,当真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鹿鹿昨日未用过膳食,多吃些。”   陆灵嗯了一声,困顿的不想动弹,在他怀里勉强打起精神吃完,二人便去向周慧夫妻敬茶。   周慧夫妻瞧着他俩的模样从袖里拿出了红包:“一人一个,图个吉利。”   她甜甜一笑,伸手接过:“谢谢阿爹阿娘。”   随后去了祠堂给陆书源夫妻敬茶,出来后陆灵在他怀里叹了口气:“昨日周清都给你赏了些何物?”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她柔柔打了个哈欠,眼泪水都出来了:   “当真无趣,去当铺当掉之后散了吧。”   “好。”   “陆书峰送了什么礼过来?”   “六百两银子。”   “那他可真够扣的。”   待他们回了房间,陆灵才发现书架上多摆了一尊白玉佛像,只是细细看完那佛像后她瓷白的脸沾上了酡红。   “欢喜佛?谁赠的?你怎么摆在这儿?”   二人同坐一张凳上,她在陈宴鹤怀里盯着他质问。   陈宴鹤倒上茶水递给她,语气不甚在意:   “不知哪家给的,我觉得玉质颇好品相不错,便摆在了这里。”   她哼笑两声,捏紧手里的瓷杯,心里暗自起了心思。   “我看你如此爱背诗,便将那每一首都给我背个清楚明白,往后抽查,背错一个字便去睡客房。”   陈宴鹤不止不慌,反而盯着她轻笑不已,手指抚上那微红的耳垂,俯过身去,轻声细语:   “那我若是没背错呢,娘子该当如何?”   陆灵压根儿不吃他这一套,伸手贴住陈宴鹤俊脸,往过一推:   “没背错?没背错我去睡客房,我是个公平的人。”   陈宴鹤哦了一声,看不出情绪,不过那幽深漆黑的眼珠,一看就知道在想些什么“好法子”。   如水波荡漾的大红喜服堆砌在一起,在院中看去极为亮眼。   “有个事情忘了告诉鹿鹿。”陈宴鹤眷恋的闻着她颈间的清香,喃喃低语。   “何事?”她觉得耳根有些痒,便不住用手想推开他。   “陆昊不是陆书峰的亲生儿子。”   她神色怔住,动作停在半空,猛的低头看他:“怎会如此?大伯父一向疼爱这个宝贝儿子,怎会不是亲生的?”   陈宴鹤眨巴眨巴眼睛:“这是阿爹查出来的,有凭有据,当年张芳连生两胎皆是女儿,怕陆书峰宠妾灭妻,便想出了偷龙转凤这个点子。”   “两个皆是女儿?那…那另一个,是藏了起来?”   陈宴鹤又靠上前,大手抚上她的面颊,闭上眼鼻尖轻蹭:   “对,陆昊是从一户人家那里抱来的,此秘密张芳藏了十几年。”   最重要的是,陆昊在无意间发现了自己不是陆家亲生的,但他选择了沉默,继续装不知,平日对陆书峰言听计从也是有原因的――良心不安,不敢违抗。   这也是陈宴鹤那日在大理寺生气的原因,一个枉读十几年圣贤书的懦夫,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陆灵顾不上他捣乱的脑袋,细细把事件从头到尾捋一遍,紧接着提高音量,颇为新奇:   “若陆昊不是亲生的,陆书峰岂不是要气死?”   他平日最看重的便是这个宝贝儿子,无论到了何处都要炫耀得意一番,疼了十几年的儿子,竟不是亲生的,传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鹿鹿想如何对付他,这件事交给你决定。”   她抓住陈宴鹤渐渐不规矩的手,声音颤抖:“你……”   陈宴鹤抱着她在脖子深吸一口气:“我都听娘子的。”   “此事若曝光…陆昊的官儿,应是、是做不成了。”   陆书峰不会允许自己替别人白白做了嫁衣,让陆昊回那本家去光宗耀祖。   陈宴鹤冷哼一声,他对陆昊意见本就极大,乌纱帽保不住正合他意:   “那不是正好吗?他也配不上大理寺寺正这一职务,百姓不需要这样的父母官。”   “那便挑个合适的时间传出去,不过莫要与你扯上关系。”   “好。”   书架上的白玉欢喜佛,望安静着屋内随处可见的大红肿郑以及喜被上的龙凤戏耍,但笑不语。   不过几日陆昊不是陆书峰亲生的消息便传了出去,陆书峰查验过后成功的被气中风,陆萱萱因为胎位不稳随时有小产的可能,周清下令不许任何人提起,否则五马分尸,所以目前很安全。   陆灵靠在榻上翻看言情话本,陈宴鹤躺在她怀里假寐,小榻紧靠敞开的大窗,暖阳透过树叶儿洒进,渡上一层闪闪发光的金色银河。   “那大伯母如何了?”   陈宴鹤伸手触着暖阳,懒洋洋的说道:   “陆书峰倒的早,目前无人管她,倒是那陆昊,待在府上里外不是人。”   她不甚在意的又翻了一页剧情:“只是中风,想来还是刺激不太够,将那亲生女儿也一并给大伯父送上门,认祖归宗。”   至于陆昊,虽说养恩大于生恩,但他也是个可怜人,本应无波无澜的与亲生父母过完此生,却被迫卷入了一场棋局,做了棋子。   黑白善恶,本就没有一条明确的界限,只要是人内心都有恶。   而陆书峰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恶”,超越了律法容忍的程度,必须抹掉。   “大理寺已经开始着手查陆书峰,宰相明哲保身,必定不会管他。”   有侯府插手,宰相也不敢管。如今陆书峰既无陆家米铺,又无陆昊官职支撑,已是弃子一枚。   天气越来越冷,陈宴鹤在府里与陆灵胡闹了一月多后终于去了宫里上早朝。   天空落着轻如柳絮的雪花,一片银装素裹,玉琢银装。   陆灵坐在炉火旁取暖,现下腿已经能正常行走,与常人无异,但陈宴鹤还是去哪儿都抱着她,每双绣鞋的鞋底都毫无灰尘,像是新的一样。   窗框上扑簌扑簌的积着一层银粉玉屑,她拉过凳子坐在这儿,小手伸出抓了一大把,捏成一个雪球儿,又抓了一把捏成更小的,黏在一起做成小小雪人儿。   “鹿鹿。”   她扭头看向门口,陈宴鹤黑色大氅的绒毛落些湿气雪花,一半俊脸藏在绒帽底下,鼻尖微红,立在门口眉眼弯弯。   恰巧窗外飘进一粒雪子顺着衣领钻进她后颈,冰凉触感,陆灵立马打了个寒颤激灵。   太冷了。   “诶快进来烤火,外面太冷啦!”   说着将那个小雪人儿墩在窗上,起身去迎他。   陈宴鹤脱下大氅与帽子递给家丁,免得将寒气过给陆灵,这才进了屋。   哪知刚坐到炉火旁脖子就伸进一个冰冰凉凉的小手。   陆灵笑嘻嘻理直气壮的捣乱:“我方才捏了个小雪人儿,在窗框那边留着。”   陈宴鹤面色不变的由着她乱来,大手在炉火旁慢慢烤着,笑着低嗯一声。   她撇撇嘴,将手从他衣领里取出,也靠在炉火上:“你真是个木头,逗你玩呢都不知配合一下,我手那么冷也不怕把你冻着。”   “鹿鹿想玩雪人了吗?”   陈宴鹤避而不答,反拢住她的小手,哈气轻搓,加快取暖速度。   “想呀,不过外面太冷了,我堆那个小雪人儿已经够了。”   “等太阳出来我带娘子去堆雪人儿。”   “好。”   可最终太阳也没出来,倒是陆灵被雪意涔涔又烫如炉火的雪人儿勾缠到天黑。   “快过年了鹿鹿,过完年我该去边关了。”   二人坐在凳上用晚膳,陈宴鹤边投喂食物边不舍的望着她,心里都是烦躁。   答应周清的十座城池还剩八座,他必须加快速度。但离开后若是那些妖魔鬼怪再害鹿鹿怎么办,只有时时刻刻与鹿鹿在一起,他才是安心的。   陆灵进食的动作一顿:   “为何这么快?初七便要走?元宵节…都不一起过了吗。”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而且元宵节那日是她的生辰,届时大雪必然停了,她还想着两个人好好儿玩耍一日呢。   这下心底只剩失落。   “不如鹿鹿与我一起去边关如何?”只听陈宴鹤这般问道。 第60章 苦苦哀求:我爱你。……   陆灵蹙起眉头,眼神嗔怪对面之人:   “你是去行军打仗,不是去过家家,我若会武也就罢了,如此跟着你去反倒是累赘。”   陈宴鹤戳着碗里的饭低声嘟囔道:   “边关也有府邸的,鹿鹿以为我们一直是扎营吗?那府里不比在上京安全多了。”   陆灵对他有多重要全上京的人都知晓,只要自己离开,周清便会以陆萱萱做借口将陆灵带进宫,名为陪伴,实则软禁。   她低头盯着饭菜,半晌过后才开口:   “陆书峰的案子大理寺查的如何了?”   “接近尾声,因涉及金额过万,已经全部充公,整件事的证据表明都是他与吴岚干的,与宰相无一点关系。”   这次就连吴岚也被推了出来,想来是周清与侯府都出手了。   待用完膳陈宴鹤去关那大敞的窗户,留下一点儿空间防止碳火中毒,不过眼睛却盯着那不甚完整的雪人愣神。   在屋内热乎乎暖气的充斥下,雪人半边身子有些融化。   “杵那儿发呆作甚?快些回来。”   “来了。”   他应了一声,愣怔着轻触碰那小雪人,指尖悠一下的冰冷刺回他的理智,眼神暗了暗,转身去关小榻的窗户。   陆灵坐在梳妆台前卸着珠钗,突然手被一把握住,铜镜映出陈宴鹤的身姿,眼睫低垂,神态认真,手中簪子一抽,青丝如水倾泄而下。   发簪轻放在桌上,陈宴鹤从身后圈住她脖颈,贴在耳边眷恋轻蹭。   “鹿鹿,我不想你离开我身边一步,怎么办,我要疯掉了。”   耳垂被悠然咬住,牙齿轻磨。她刚要开口讲话,下巴被捏住转向一边,陈宴鹤炙热的唇舌便挨了上来,蛮横的撬开她贝齿,勾缠吮吸,急切又热烈,薄唇微微颤抖,向陆灵传达着自己害怕失去的情绪。   “鹿鹿,鹿鹿,娘子……”   接近啃.噬的攻势逼得陆灵不得不后退,可陈宴鹤怎么允许她后退一点儿。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便换了个个儿,陈宴鹤坐在梳妆台的凳上,让她与自己面对面相对,紧紧按住后脑,不允许她离开。   铜镜映出陆灵娇弱的背影,以及陈宴鹤微红的眼尾,眼底的患得患失一览无遗。   吻势逐渐急切,陆灵双手抱着陈宴鹤黑乎乎的脑袋,低声唤道:“阿鹤,阿鹤…”   “叫我相公,我喜欢听你叫我相公。”   陈宴鹤暗哑的嗓音贴在她耳边,舐过那莹白的脖颈,禁不住苦苦哀求:   “鹿鹿,和我去边关好不好?”   莲花琉璃灯映照着书架上的欢喜佛,才发现铜镜前的年轻夫妻,与那欢喜佛一般无二。   院中的雪还在不知疲倦的落着,朵朵红梅傲然绽放,沾上那冰冷的雪子,一粒一粒连续不断的落在花瓣上,但那红梅在黑夜中变得更加骄傲挺立,娇艳欲滴。   黑夜中有飞鹰掠过,凌厉双眼寻觅着猎物,看到院中的梅树陡然冲过落在树枝上,见到那漂亮的红梅轻啄几下,没找到要吃的食物,又转头去看别的红梅,兜兜转转在满树花瓣里上蹿下跳,摇的整棵树花枝乱颤,红梅摇摇欲坠。   断断续续传出女子哭泣求饶的低声,飞鹰往窗口那儿看了一眼,随后继续自己的事。   隔了半晌展翅飞起,又激起一阵波澜,梅树颤抖几瞬,花瓣上的雪子扑簌扑簌落在地上。   如此反反复复的寻着猎物,一直到把梅树寻了个遍,接近快天亮才离去。   早晨陆灵无精打采的坐在陈宴鹤怀里,由着他一口一口的喂自己吃饭。   “我觉得不甚公平。”她眉头微蹙,提出了抗议。   反观陈宴鹤如沐春风,神清气爽:“怎么了?”   “我那个雪人都化了,你今天必须得赔我一个。”   陈宴鹤看了一眼欢喜佛,又看了一眼梳妆台的铜镜,最后转至窗框上已经融化的雪人,张口:“好。”   而少见的今日也出了太阳,雪也停了,但即便如此陈宴鹤也将陆灵给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坐在房间门口看着他堆雪人。   陈宴鹤速度是极快的,不一会儿便堆了两个雪人出来,高低大小都一模一样,按上眼睛与鼻子,再拾两根树枝,一切刚好。   黑色大氅沾着纯白雪子,陈宴鹤哈了哈手搓着,随后像个讨要赏赐的小孩儿,走至陆灵面前蹲下。   “我堆好了鹿鹿。”   她望着那两个雪人微微一笑,递出手里的汤婆子。   “快暖暖。”   陈宴鹤红透的大手拢住汤婆子,虽只是一个再不平常的动作,但看的她脸颊一红,略微有些不自在。   昨晚情浓之时陈宴鹤的哀求在耳边响起:“我爱你鹿鹿,跟你分开一瞬我都会疯掉的,我爱你……”   自己不说话不回答,他便停住不动,用那黑如曜石的漂亮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让她开口求他。   深呼吸两口,压下心中乱想,望着陈宴鹤漆黑明亮的眼睛开了口:“我们一起去边关。”   方才让他堆雪人也是故意的,惩罚他夜里的鲁莽。   于是眼见的,陈宴鹤细长的凤眼溢出无限喜悦,语无伦次不知所措的看着她:“鹿鹿……”   陆灵伸手捂住他发红的手,手心的冰凉贯彻心底,仿佛要将她整个冻住。陈宴鹤欲躲开,却被她紧紧抓住。   “以后莫要再一副没见过女子的模样……”   她说这话也是悄悄说,但陈宴鹤耳力过人自然听了个清楚。   “好,我都听鹿鹿的。”   心底却暗暗想着还是这个法子好用,鹿鹿抵不住他的苦苦哀求,自会答应。   两人正欢喜之时,家丁传了一个消息过来:“少爷少夫人,陆大人想见少夫人。”   陈宴鹤下意识皱眉,陆书峰虽然被查了个底儿朝天锒铛入狱,张芳也被抓进去,但因陆昊从头到尾没沾过那些事,最大的罪名为知情不报,周清便削了他的官职,往后不得再入朝为官。   “拒了,不见。”   家丁刚要走,陆灵开了口:“让他在前厅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是。”   家丁心里也是个明白人――少爷都听少夫人的,他听少夫人的准没错。   陈宴鹤看家丁走了才出声。   “鹿鹿为何要见他?”   陆灵笑着摸摸他脑袋:   “可能因为…这应是最后一次见面。”   陈宴鹤不做言语,将汤婆子放进她手里,把大氅的帽子给她戴上,随后抱起人往前院儿走,黑色大氅包住火红,沉稳又缓慢。   前厅无他们房间里暖和,下人给里面放了两个火盆儿,他们进去的时候陆昊连忙起身。   “见过世子殿下,见过世子妃。”   陈宴鹤抱着陆灵越过他,径自坐在对面的太师椅,将碳火轻踢在陆灵脚边,随后坐在另一边。   “陆大人多礼了,坐吧。”陈宴鹤拂了拂衣袖,淡淡说道。   陆灵伸出小手靠近碳火,陆昊比以往憔悴些许,看得出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我已非大理寺之人,殿下说笑了。”   “今后打算如何?”她张口询问。   陆昊沉默片刻,回道:“家乡缺教书先生,回去做夫子。”   他的亲生父母在等他回去。   紧接着嘴唇蠕动半晌,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汤婆子有些凉了,陆灵将它放在桌上,随后抬眼:   “做夫子是个不错的选择,忘掉江南与上京的一切,好好过完下半生。”   “陆家教你十几载,你有那份能力教书育人,莫要让心结缠你一辈子。”   陆昊与她对视,在那双盈盈美目里看见了真挚。   “谨记,多谢…世子妃。”   那声阿姐终是没叫出口。   “阿姐祝你幸福安康,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是有,只是没了前程似锦。   他眼神晃动:“谢谢阿姐,弟弟同愿阿姐与姐夫平安喜乐。”   目送着陆昊离开,陆灵阖眼揉上眉心:“我们回房吧。”   她心情突然有些不好。   陈宴鹤抱起她往回走,回了房后怜惜的在眉心落下一吻。   “鹿鹿莫要在想他人,快想我。”   他不想让陆灵脑海里有其他男子。   “想你想你,满脑子都是你。”陆灵悠悠打了个哈欠,昨晚折腾一宿,现下只想睡觉。   “我要睡觉了,太困了。”   “好。”   哄着她渐渐入睡后,陈宴鹤眸光渐渐变得幽深。   陆书峰吴岚锒铛入狱,还剩宰相这尊大佛,很快很快,就会连根拔起,只要再打下八座城池,周清就会放过他们,阿娘阿爹,还有鹿鹿与他就解脱了。   临近过年府里府外极为热闹,年三十儿这晚陈宴鹤与陆灵领了两个大红包便回房了。   陈宴鹤将自己的那份也给了陆灵,二人坐在桌前拆红包。   “快到我生辰了,你是不是想省了我的礼物?”   “没有鹿鹿,新年的祝福都给你。”   陈宴鹤说着说着又心猿意马起来,抱她坐在怀里,火红袄裙荡在凳上。   陆灵笑眯眯的与他吻上,撩的陈宴鹤欲罢不能,却在搭上扣子时徐徐推开。   “不行哦世子殿下,今日葵水刚来。”   指腹抵上陈宴鹤薄唇,缓缓说道:   “你今日上朝回来的迟,忘了告诉你,我提前了。”   “这是作为你前段时间折磨我的惩罚。”   那一动不动,当真折磨人。   外面烟花响个不停,五彩缤纷绚丽多彩,我们的世子殿下,狼狈跑去沐浴间洗了个冷水澡,宛如那晚他从笼中逃出,急切又慌不择路。   陆灵撑着下巴盈盈一笑,转头望着窗外五颜六色砰砰响的烟火,手指轻碰脸颊,眉目喜悦。   “原来烟火也没有那么讨厌,还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才好。”   外面万家灯火其乐融融,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在自己身边。   站起趴到窗边,大声朝着天空大喊:“我爱陈宴鹤!嗷呜!”   一个新年过得陆灵浑身舒畅,倒是给陈宴鹤点了一身的火,好不容易等她恢复好,也到了该离家的日子。   周慧是非常不舍他们,但也是没法子,将陆灵放在宫里大家都不放心。   最厉害的雪已经下完了,万物银层渐渐化开,道路畅通。   行李一切从简,因是去边关,马车里面只能带帐篷等必须有的物件儿,陆灵便与陈宴鹤同骑一匹马,同行的也就一百多人。   战马飞驰奔跑,凛凛寒风刮过,像锋利冰冷的刀子一样划开冻僵的肌肤。   她靠在陈宴鹤怀里,火红大氅裹得严严实实,脸颊贴着陈宴鹤的衣服,双臂紧紧搂住他,两件毛绒大氅,一点儿也不冷。   “鹿鹿抱紧,冷不冷?”   陈宴鹤低头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心底只觉满足。   周清万万没想到他会把鹿鹿一起带走,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分开他和陆灵。   “我不冷的,你专心看路。”   她怎么会冷,彻骨冷风都被陈宴鹤挡住了,她又怎么会冷。   两边的景色不住后退,陆灵缓缓闭眼,抱着陈宴鹤不再打扰他。   去边关的路很远,因着并无战事,这次周婉没有跟着一起走,等元宵节过后再去。他们白日全速前进,夜里就地扎营。   陆灵每日骑马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很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若不是太冷且情况不允许,她还要张开双臂大叫呼喊。   “鹿鹿冻坏了吧。”   二人盖着被子,她整个人躺在陈宴鹤身上宛如贴上炉火,瑟瑟发抖的取暖。   “你怎么火气这般大。”   “夏天鹿鹿你还嫌弃我呢。”   陈宴鹤将胳膊枕在脑袋底下,笑的低声又得意,丝毫不觉得身上重。   之前天儿热,陆灵确实嫌弃他,但自从入了冬就不一样了,身边儿有个这么大的热炉子,谁不想一直挨着,可香可美。   “你很得意嗷。”   说着抬头捏住他的脸颊,轻轻扯了两下。   掀开被子的一瞬间冷气钻进,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手又赶紧缩回去。   陈宴鹤连忙给她盖好被子,掖的不露缝隙。   “快盖好了,待会儿着凉。”   陆灵打了个哈欠,轻轻拍着他肩膀:   “睡吧,明个儿还要赶路。”   “好。”   可这几日越往边关走越冷,积雪也渐渐露出,前进脚程也慢了下来。   “原来边关比上京冷多了,你之前在信中说的也是真的。”   她还以为是当时旱灾结束天气转凉的原因。   陈宴鹤低嗯一声,拢住大氅的帽子盖好她,四处看着周边。   “估摸还有两日便到了,边城虽不如上京繁华,但是民风淳朴也是极为好的,到了府里便能好好沐浴睡觉了。”   她将脑袋埋进陈宴鹤怀里:   “好。”   两日时间也不长,陆灵在他怀里半梦半醒的便到了,一睁眼都是冰天雪地,空中甚至还飘着柳絮雪花,城中街道也很少有摆摊的出来,都在家里待着取暖。   “这里竟然还在下雪。”她禁不住伸出缩在大氅里的小手,莹莹雪子落在手心化开。   一抬头望去,远处几座茫茫雪山,看着都打了个寒颤。   “这里怎会这么多雪山。”   陈宴鹤骑着马悠悠往前走,语气温柔:   “边关就是这样,等雪化了又是另一番场景,那边还有湖泊呢,届时带鹿鹿一起去看。”   “好。”   不一会儿到了将军府门口,陈宴鹤抱着她下了马。其余个个儿都人困马乏,皆回了边城的家回去休整。   一进府便吩咐人去烧热水备衣服,下人看到他怀中的女子虽奇怪,但也没问什么。   将军府很小,就前院、主院、厨房,以及仆从们住的地方。里面的仆从不超过十个,但是陆灵觉得很温馨,只要陈宴鹤在,哪里都是家。   “待会儿炉火过来便热乎了,这里无沐浴间,届时我先洗,帮鹿鹿暖热房间。”   “好。”   卧房摆设也甚是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屏风后是浴桶,一个衣柜,再无其他。   很快碳火炉子便来了,两人靠在一起烤火取暖,金黄火焰照在他们脸上,甚是漂亮。   “鹿鹿会不会嫌这里简陋?”陈宴鹤有些忐忑。   陆灵转了转眼珠子,随后笑道:“这屋子有你在,有我在,简陋吗?”   “不简陋,鹿鹿是最珍贵的宝贝。”这屋子因为她才亮了起来。   两人沐浴过后便靠在一起沉沉睡去,等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陆灵觉得有些口渴,但太冷了不想起来去倒水,哼唧着戳陈宴鹤:“我想喝水,你去帮我倒一杯嘛。”   “好。”陈宴鹤哑着嗓子起身,直接提了水壶过来,一杯接一杯的喂着。   “娘子还渴吗?”   她摇摇头:“不渴了。”   “那该我喝了,我渴了。”   窗外月亮隐隐露出,伴随着一阵“轰隆”声,又飘回了云层后。 第61章 跪算盘珠子。雪山。   隔日。   边城人少,一时也找不到卖床的,木匠来修床的时候陆灵脸红的滴血,羞愤至极,瞪大眼睛掐着陈宴鹤的手臂,使劲用力。   陈宴鹤默不作声的由着她掐自己,耳根也微微泛红。   谁承想板子那么不经折腾,后半夜垮了。   等木匠走了后陆灵进屋“啪”一下关上房门。   “在外面侯着,不准进来!”   陈宴鹤呆呆的站在屋外,发愣半晌后自台阶坐下,抱住腿,下巴搭在手臂上继续发愣。   “吱呀”一声门开了,眼睛亮起,连忙直起身子转头:“鹿鹿……”   结果面上扑来一件黑色大氅,随后“啪”的一下门又关了。   默默将大氅披上,陈宴鹤叹了口气,可怜的像个无家可回的流浪汉,抬头望着远处的雪山发呆。   等以后定要买个结实的木床。   陆灵坐在桌边望着那张床双眼冒火,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看见床!!   水一杯接一杯的喝,却平息不了她内心的怒火,这事儿传出去了还怎么做人!   “今晚不收拾你陆灵两个字倒过来写!”   水杯“砰”的一下撞在桌上,茶壶都震了两下。   当下又打开门,叫来了仆从,不看台阶上坐着的陈宴鹤一眼。   “拿个算盘给我。”   陈宴鹤眨了眨眼。   拿算盘作甚?鹿鹿想算将军府的账吗?   “要不要府里的账本?”他热切的出声询问,坐在台阶上仰望她。   陆灵深吸一口气,朝着仆从微微一笑:“我只要算盘就够了,不听将军的。”   “好的夫人。”   等拿到了算盘,她在屋里掂量拨动了几下,放在地上双膝跪下。   “嘶――!”跪着很疼,就用这个法子收拾陈宴鹤。   一眨眼到了傍晚,她扬起微笑过去开门:“进来吧。”   陈宴鹤披着大氅直愣愣进去,等关上门后眼巴巴的望着她:“鹿鹿……”   屋内炉火一片热,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陆灵默不作声的上前,拽下陈宴鹤的大氅挂起来,没搭声儿。   陈宴鹤看了一眼桌子,那上面放着算盘珠子,他并未在意,而是上前从背后搂住陆灵,下巴搭在她肩窝,委屈巴巴的道歉。   “鹿鹿不生气好不好?”   陆灵笑着摸摸他头顶,随后转过身,替他整理衣袍,又弯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最后手搭上黑色腰封:“我没生气,屋里怪热的,穿这么厚作甚。”   陈宴鹤挠了挠头,不过也没多想,顺着她脱掉自己衣袍,只剩一身黑色丝绸中衣。   “你知道我为何要算盘珠子吗?”   陆灵拿着他的衣服过屏风那边去,踮起脚尖搭在上面。   屋内确实热,加上他本就火气大,只穿个中衣陈宴鹤也不觉得冷。   “鹿鹿莫不是想学着管账?那我明日寻个先生进来帮你一起。”   “我是要拿算盘珠子算账,不过算的不是这个账。”她转过头对着陈宴鹤悠悠一笑,无比灿烂:“算盘珠子自己放地上,跪着。”   陈宴鹤顿时呆住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眼眸晃动,语无伦次:“不、不是算账本么?”   她叹了口气,莲步轻移走到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悠闲地荡着脚尖,火红裙摆跟着她的动作一起摇晃。   “是算账,算你的账。”   “自己拿着放地上,快点。”   语气虽柔,但态度毋庸置疑的强硬。   陈宴鹤眉头打成一个死结,片刻过后还是上前拿起,蹲下放在地上,然后直愣愣跪了上去,抬头看着前方的陆灵。   “我跪好了鹿鹿。”   “疼不疼?”陆灵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敲着脸颊,笑容在烛光的照耀下,极为明亮绚烂。   陈宴鹤摇摇头:“不疼。”   只是算盘珠子而已,都不够挠痒痒的。   不疼?她收起笑容蹙起眉头,自己白日里都试过了,珠子磨的膝盖可疼。   难道是重量不够?   “真不疼?”她又问了一遍。   “真不疼。”陈宴鹤回答的实诚。   “……”   陆灵盯着他思虑片刻,最后站了起来,走至他身后,手搭上他肩膀,稍稍用力。   “现在呢?”   “不疼。”   再重。   “还不疼?”   “……不疼。”   试了几次后陆灵气的干脆甩手,好不容易想出这个法子罚他,结果人家根本就不疼。   陈宴鹤这下是看出来症结在哪儿了,跪着过了一会儿后眨眨眼,微弱出声:“鹿鹿,我膝盖疼……”   陆灵正坐凳子上生气呢,听罢这话立马来了精神,转头喜滋滋的看着陈宴鹤:“果真?”   “嗯,我膝盖好疼啊鹿鹿…”   陈宴鹤说着说着眼眶湿漉漉的,看起来极其可怜。   她嘻嘻一笑,起身走至陈宴鹤面前蹲下,裙摆铺在地面像一朵盛开的红莲,她就是那娇嫩的花蕊。   手指抚上他下巴,轻轻抬起,语气轻佻:“叫我两声好哥哥我就让你起来。”   陈宴鹤张口就来:“好哥哥,好哥哥。”   陆灵极为满意的挥挥手:“行了起来吧。”   自己撑着膝盖也站了起来,哪知刚转身,便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陈宴鹤从背后抱着她,冰凉的唇瓣贴着耳朵一张一合:“娘子要去哪儿?”   陆灵暗道一声不好,阴沟翻船,立马扯着腰间强健的手臂,想要逃离,却怎么都不动如山。   陈宴鹤伸出舌头舔着她白嫩的耳朵,一下一下,缓慢且磨人。略带冰凉的手指更是抚上她温热的脖颈。   “好哥哥?跟谁学的?”嗓音危险低沉。   “没、没跟谁学……”她磕磕巴巴的答道,伸手想要抓住陈宴鹤那只手。   哪被陈宴鹤半路拦截,握着她的手送到嘴边,含住手指,细细吮吸,舔舐。   陆灵面如滴血,胸腔此起彼伏,小喘着气。   “真没有…我、我都是册子里看的……”   陈宴鹤却不答话,径自含住另一根葱白骨节,箍住她细腰的手松开,划过空气,落在诃子上面,陆灵立马扯着他胳膊阻止,声音颤抖:“作、作甚?”   “继续昨晚的事。”   陈宴鹤说完埋在她脖间,落下一个个带着湿意的吻,环着她往屏风那边走去。   火红袄子挂在屏风上,纯白中衣的系带微松整齐,陆灵看不到陈宴鹤的脸,但想到了他一碰耳朵就听话的习惯,立马挣脱禁锢捏上他耳朵。   “不行,我不想让木匠明天再来一趟。”   陈宴鹤脑袋烫如火烧,但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听话,唇瓣往上捕捉住她喋喋不休的红唇,拢住了诃子,陆灵破碎的话语全部消失在唇间。   “叫我两声好哥哥,我就不叫木匠。”陈宴鹤张嘴轻声说道,指腹攥的更紧。   陆灵憋红了脸,但还是忍着小声开口:“好、好哥哥……”   “还有一声。”他微微松开。   “好、好哥哥……”   陈宴鹤微微一笑,很是满意,轻咬上她耳垂,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好,不叫木匠。”   “你、你骗我?”陆灵因为他的亲吻气喘连连,脸颊红透。   “没有骗娘子,就像那晚我们在侯府一样,在铜镜面前那样亲。”   说完环着她往桌边走去,依依不舍的舔着耳朵,五指微拢,怕她逃跑。   陆灵浑身无力,伸手撑住桌子,任着他在自己脖间作乱,屋内火炉燃烧,只觉得心口发烫,粉香汗湿,死死咬住牙不肯出声。   “鹿鹿好软。”陈宴鹤忘我的吻着她,听着面前人微微喘气的声,靠她靠的更近。   她一个慌乱,桌子往前移了两下,十指紧紧扣住桌角,最终没忍住开了口:“你、你方才、不、不是膝盖疼吗?”   陈宴鹤却充耳不闻,禁锢诃子,微动膝盖,向她示意:“不疼了。”   陆灵瞬间闭眼,羞与怒升了上来:“你、你骗。”   “我没有骗鹿鹿,你看。”陈宴鹤说完瞬间松开她,笔直的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虚扶着宫柳,黑色中衣在烛光照耀下泛着金色。   “你、你。”陆灵只觉得气的心口疼,难受一瞬间涌上心头,为什么老是这样欺负她,瞬间大声哭起来。   “你、你欺负我!”   撑住桌子想要走开,却被陈宴鹤扶着根本走不动。   陈宴鹤见把人气哭了,立马抱住她开始低声哄着:“好娘子,没骗你没欺负你,我膝盖方才是疼的,现在不疼了。”   陆灵被他突如其来的怀抱吓了一跳,断断续续抽泣着,哽咽破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桌子因为她的支撑隔时往前移着,她便挣脱陈宴鹤的怀抱,虚趴在桌上哭泣,面如粉霞。   陈宴鹤扶起她站好,把人转过来挂上自己脖子,轻按宫柳,反复安慰着她:   “鹿鹿不哭,我膝盖不疼,这样你可欢喜?”   陆灵抱着他小声啜泣,哭的整个人仿佛上了云端去了仙境,泄气般的抓着他脖子,用指甲划过。   陈宴鹤闷哼一声,却未放开她,而是抱的更紧。但最终也是怕陆灵生气,松开了她。   恋恋不舍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擦掉盈盈泪水,轻拍着陆灵,走至床边坐下哄她。   “鹿鹿乖,待会儿热水就来了,洗过脸再睡。”   “你不准再骗我再欺负我,不然我就不原谅你了。”她吸了吸鼻子,下了最后警告。   “好,以后什么都告诉鹿鹿。”   收拾完哄她睡着后,陈宴鹤看了一眼地上的算盘珠子,幽幽叹气,弯腰捡了起来,放置桌上,吹灭蜡烛。   陆灵连梦里都是陈宴鹤在欺负她,漂亮的凤眼望着她一动不动,就等着她开口。   所以当第二日醒来时她看到那张脸就生气,吃早膳也撇过头不看。   陈宴鹤眼巴巴的看着她:“为什么还生气?我以后不那样了,再也不了鹿鹿。”   明明入睡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变脸了。   “闭嘴,吃饭。”   她“铛”的一下放下筷子,拿起馒头塞进陈宴鹤嘴里,恨铁不成钢。   陈宴鹤低下头,默默吃饭。   隔了半晌后他开了口:   “后日鹿鹿生辰,我们去城里转转吧。”   陆灵随意嗯了几声,撑住额头不看陈宴鹤,心里暗自排腹着,骂他坏蛋,用筷子戳着馒头,将它想象成陈宴鹤的脸。   “待会儿我要去军营,鹿鹿与我一块儿去吧。”   她光顾着想别的事了,根本没听见陈宴鹤说什么,随口嗯了两句,吃着白粥。   等白色袄裙被披上火红大氅,这才同他讲话。   “这是作何?”   陈宴鹤帮她戴上帽子,指尖划过她的眼尾:   “鹿鹿方才答应了要与我去军营的。”   就算不答应也要拉着一起去。   “……”   愣怔间已经被牵着手往出走了。   “出来逛逛也是好的,将军府又小又闷,鹿鹿肯定待不住。”   今日落着鹅毛小雪,就这么同骑一匹马,在陈宴鹤的碎碎念下,到了军营。   军营森严,陈宴鹤是来盯着他们训练的,放她在身后营帐里待着,自己在外同将士一起。   陆灵待在营帐里颇为无聊,又不敢乱动里面的东西,只能转圈圈闲逛,听着外面的吼声打哈欠。   待到中午时陈宴鹤浑身热汗的进了营帐,她拿出帕子替他擦汗,有将士送进了饭菜。   “你这日日去哪儿都要带上我,怎么不把我拴腰封上得了。”   陈宴鹤哼唧两声没搭话,若真能的话他倒想,可惜不能。   用过午膳歇了会儿,从军营骑马往回走,回去并不着急,二人晃晃悠悠的看着荒无人烟的军营周边,一片雪白。   “真希望永远都没有战争。”陆灵望着雪景低声说着。   “会的鹿鹿,那一日会到来的。”   马儿悠闲的走着,渐渐远离军营,走上林间小道,周遭都是树与雪,气氛安静温馨,突然陈宴鹤勒住缰绳,抱紧陆灵,甩起鞭子驾马,掉头往回跑,目光凌厉。   “有埋伏。”   话音刚落,箭雨从后方射出,朝着他们袭去。陈宴鹤抓住他的大氅重重甩开,一波波弓箭被全部拢在大氅上落地。   陆灵心都要跳出来,但只能死死抓着马匹不敢松手,怕自己打扰了陈宴鹤。   马儿往前奔跑,被射中了肱骨,扬起前蹄站立半空朝天啼叫。陈宴鹤大力抓住缰绳想要抚平马儿。电光火石间一支利箭直冲他后背,他伸臂一把抓住,反手极速扔出,弓箭原路返回射中主人的眉心,轰然倒地。   冷脸抱住陆灵,余光看向四周高树,借着马背使力腾起上空落地,冲进林中做掩护,往军营那边跑去。   他的速度太快对面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片白的四周冲出一群白衣人,提着刀目标一致杀意凛然的朝他们奔去。   陈宴鹤手上并无刀剑兵器,这些死敌经过特殊训练身法极好,如潮水快速逼近他们,同时漫天箭雨追着他们不放。   陆灵缩在他怀里完全不敢动,只能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人给他报点。   “五十丈。”   “四十丈。”   ……   军营还有很远,这样下去很快便会被追上,两人都活不成。陈宴鹤边跑边往四周查看,瞥向南边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鹿鹿,待会儿我们可能会死,你会不会害怕?”声音清冽,并无一丝害怕。   “不怕。”   她的命是陈宴鹤救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怎么都不怕。   “好。”   说完陈宴鹤抱着她一转方向,往南边跑去,身后的那些人才不管他们去哪儿,提刀追着那道黑色身影带着的火红。   往南跑的地势有些不平,陈宴鹤用尽全力极速奔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穿过这片树林,冲出到不甚广阔的平地。   陆灵往前看着,茫茫雪色连接天空,但依旧能瞧见不过三丈远是一处断崖。   “抓紧了鹿鹿。”   话音刚落,陈宴鹤抱着她毫无顾忌犹豫的冲了出去,同时背后一支箭射穿他的臂膀。   身后白衣人只能看到二人身影陡然消失在视线内,等跑过去往断崖下看,只有一抹黑红在急速往下掉。   “这下面是何处?”   “百米高崖,他中了我们的毒箭,摔下定死无全尸,不摔死也毒发身亡。”   领头白衣人打了手势:“撤,回去复命。”   悬崖下陆灵紧紧抱住陈宴鹤的脖子,他腾出一只手忍着疼痛,将匕.首狠狠插在崖壁上,缓冲往下落的速度,刺耳尖锐的剐蹭低声响起。   陈宴鹤憋的满面通红血管暴起,咬紧牙关:“抓…抓紧了……”   “嗯。”   陆灵抱着他不敢发出别的声音,强烈的风压自下往上刺激着她的心脏,却压抑住不敢叫出声。   刀身划过崖壁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下方一空,匕.首失去支撑面,两人迅速往底下掉落。陈宴鹤一把甩开,抱住陆灵紧紧圈在怀里,迅速转方向,让自己先落地。   “往西走……”   她听见陈宴鹤说完这三个字,两人“砰”的一声摔在崖底,顺着斜坡打了几个滚儿,最后停住不动。   陆灵背后是深陷进去的雪,鼻间是刺人的血腥味儿,她颤抖着睁开眼,低声呼喊:“陈宴鹤?”   无人应答。   “陈宴鹤?阿鹤?相公?”   陈宴鹤倒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任她怎么叫也无应答。   珀色眼珠闪动,眼泪砸在耳边雪地里,化开一小圈,陷进去。   远处看去,二人一路掉落的白雪崖壁上是一道长长的血路,连着滚动的那段距离,也是大片殷红。   而陈宴鹤撑住崖壁的那条胳膊,手背侧边连着腕间都没了皮肉――是被崖壁生生磨没的,已经深可见骨。   雪花轻飘飘的掉到他们身上,陆灵抱着他的脑袋,双手沾满鲜血,望着碧蓝天空,胸膛颤抖无措的失声痛哭,无声的、压抑的哭着,脑下的白雪迅速化开陷进。   雪渐渐停下,茫茫天地间一片白,一抹笨重的红缓慢向前移动着,一名女子肩上背着一个昏迷的男子,男子垂下的右手侧边沿路滴着血,右臂膀上弓箭的尾部已被折断,火红大氅披在男子身上,盖住二人,缓慢艰难的往西走,脚底的雪一踩下去深的几乎挨住小腿弯。   陈宴鹤意识模糊不清,混沌之时听到陆灵在自己耳边泣不成声。   “不要睡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眼皮子微动,悠悠睁眼:“鹿鹿……”   陆灵瞬间破涕为笑,微微扭过头看肩上的人:“太好了,你醒了……”   “箭、箭上有毒…解、解药、在、在我怀里……”   她听罢立马停住脚步,小心翼翼的放下陈宴鹤,在他怀里掏着东西,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出来。   “是这个吗?”   陈宴鹤虚弱的点点头:“一颗。”   陆灵打开瓷瓶倒出,伸手喂进他嘴里,又装好放进自己怀里。   “鹿鹿先走吧……再翻过那座山就有人家了……”陈宴鹤咽下解药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傻话,你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不理你了。”她眼泪不停往下流,一把抹掉,站起来重新把陈宴鹤背起。   “要冻死一块儿冻死,要活一起活。”   当初陈宴鹤在山中没有放弃她,如今她更不会,只是一座雪山而已,她有什么翻不过的。   陈宴鹤唇色惨白的看向脸颊冻得通红的人,以及她开始打颤的裙摆,缓缓闭眼,几滴晶莹透亮的珠子掉在雪间,消失不见。   “我们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这个仇不能不报,你不准睡,听见了没有。”   有些人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嘴角微微弯起:“那鹿鹿…还、还生气吗?”   “你不睡我就不生气,你要是睡着了,我一定会生气,而且你还没给我过生辰,我生气了很难哄,你知道的……”   雪山中一时都是女子碎碎念的低语,男子偶尔搭几声,二人往那山顶慢慢移动。 第62章 结局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陆灵看到山下有灯火,心里燃起希望之光。   “山底有人家,我们会没事的,你再撑一会儿,撑一会儿就到了。”   陈宴鹤强压下五脏六腑钻心的疼,弱弱的嗯了一声:“歇歇吧鹿鹿。”   陆灵把他往上背了背,摇摇头:“马上就到了,到了再休息也不迟。”   她的腿,歇下来可能就走不动了,她不敢歇。早点寻到人,陈宴鹤能早点得救。   雪山的空气冰的她心脏都仿佛是冻着的,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一处是暖和的地方,长时间的一片白看雪,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她不能再耽搁。   颤颤巍巍的往山下走,约莫又过了两个多时辰,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主人家打开门吓了一跳,只看到两个宛如冰雕的人站在门口。   “求大姐大哥救救我们。”   说完这句话陆灵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中年妇女连忙扯着嗓子叫人出来帮忙,一直忙活到快天亮才堪堪歇下。   陆灵醒来第一时间就是找陈宴鹤,刚转头便对上一双明亮亮的眼睛。   “鹿鹿醒了。”   “你怎么样?”她一双眼睛上下看着他。   陈宴鹤坐在床边给她掖了掖被角,语气温柔:“没事,毒解了,箭伤也处理好了,手也包扎了。”只是腰部有轻微扭伤。   说着举起包扎完好的手给她看了两眼。   陆灵放下悬着的心,勉强一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鹿鹿,你睡了整整一日一夜。”陈宴鹤眼神暗了暗,若不是郎中再三保证她真的只是累的睡着了,自己会崩溃死掉。   她眨巴眨巴眼睛摸向自己的肚子:“你怎么会有解药?”   “之前与燕国签订休战条约后他们送了解百毒的丹药,周婉表妹私底下给了我四颗。”   这解药陈宴鹤一直随身携带,就怕遇到什么意外,结果还真给碰上了。   陈宴鹤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就着手喂给她喝:   “待休养几日我们再走,上京很可能出大事了。”   “好。”   现如今的上京,确实已经乱成一套。   陈宴鹤不在上京,宰相元气大伤又少了个忌惮的人,自然是抓紧时机下手。   “对不起鹿鹿,你的生辰……”他没帮她过好。   陆灵转了转眼珠子,展颜一笑:“那以后要好好儿给我补回来,不然我就跟你生气。”   陈宴鹤掌心紧了紧,弯起嘴角:“好。”   休养几日过后他们便离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二人将银票以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这户人家,主人家也替他们找了一匹马。   “我们要回将军府吗?”   “不回了,封锁消息直接去军营,回上京。”   之前有密报,宰相要造反。   他此次前来边关的真正目的是吸引宰相出手带兵马回去支援,届时上京将会乱成一团糟。阿爹阿娘在他们走的那日已经被悄悄送往江南。   只是陆灵,宰相周清都对她虎视眈眈,企图用她威胁自己,他只有和鹿鹿一直在一起才是安心的。军营中有宰相暗桩,此次刺杀早已预料到,他已经将陆灵受伤的风险降到最低。   唯一算漏的便是自己摔下去后晕了,否则不该是陆灵如此辛苦背他求救。   现下宰相以为他死了,定会毫无顾忌的下手。   陆灵聪明,不过片刻就猜的八九不离十。   “我们这两日的休息是为了让周清吃点苦头吧。”   陈宴鹤嗯了一声,自己确实看周清不惯,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周清多撑几日还是能撑过去的。   “对不起鹿鹿,很多事没有提前告诉你。”   离军营越来越近,陆灵打了个哈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事关重大不跟我说也是好的,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胜算。”   行军打仗她不行,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陈宴鹤无意识的将她环紧,他的鹿鹿,永远都是这么的好。   “阿爹阿娘与岳父岳母去了江南,等我做完周清让我做的事,我们便一起回江南。”   “好。”   陈宴鹤回军营时大家都没预料到,毕竟已经失踪几日,隔天他们沿路查询时只看到一匹被砍伤倒地的马,大雪覆盖了林中所有踪迹无法查询,大家都以为他遇刺身亡了。   “将林沐极其他的两个副手抓起来。”   那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人抓住送至陈宴鹤面前。   陈宴鹤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通敌叛国之人,军法处置,杀。”   宰相还与敌国有勾结,出卖情报,必杀之。   处置掉那些叛徒暗桩后迅速点兵往上京赶。   上京果然已经被宰相控制,守门士兵看到高头大马上的陈宴鹤时一慌,顿时丢盔弃甲,跪地投降。   宫内高台之上宰相迎风站立,当看到陈宴鹤时便知自己败了。   白发苍苍,腰背佝偻,明黄龙袍头戴王冠,结束了短暂的皇帝生涯。   周清又重新登上了他的宝贝皇位。   不过现在的他,心底生出了对陈宴鹤的忌惮及害怕。   “此次阿鹤受伤破重,当日所说的十座城池作不得数,五座便好,好好儿休息几月再去边关。”   早点把这大佛送走为妙,万一养出第二个宰相,自己无力抗衡。   陈宴鹤眼中划过嘲讽,徐徐一拜:“微臣遵旨,不过舅舅可能保证边关粮草充足,不再苛刻他们?”   周清想的什么他知道,还真以为谁都稀罕那破王座。   “可。”   周清虽然不是一个好哥哥好舅舅,但轮治国来说,算的上是一个好君王,没了宰相的阻挠,他大可以放开手去做想做的事。   出了养心殿,陈宴鹤踏着月色径直走向清晖宫。   那里鹿鹿在等他。   陆灵看到陈宴鹤回来立马笑嘻嘻的:“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身后殿门知趣关上,陈宴鹤上前抱起她熟练的挂在自己身上,埋在她脖间深吸一口气。   “周清改主意了,我再帮他打下三座城池,我们就可以回江南了。”   陆灵顾着他的伤不敢乱碰,只能紧紧缠住腰封。   “好,你身上的那些伤疤也该好好治治了。”   灵丹妙药是有,但也抵不过陈宴鹤在战场上一直受伤。   “周清放我几月假,我可以带鹿鹿好好出去玩了,补上你的生辰。”   “好。”   陈宴鹤往床边走去坐下,殿内炉火甚旺,地上的珠钗与纯白袄子照的都有些热,中衣微松又整齐的穿在身上,他将陆灵放在暖暖的床褥上。   “鹿鹿,娘子……”   乌发垂在光洁纤细的脖子与莹白的耳垂,冰凉薄唇忘我的舐着红唇,掌心拂着诃子。陆灵面色潮红,轻勾住陈宴鹤脖子,回应他这个炽热的吻。   “伤势、如、如何?”   陈宴鹤迷糊的张口:“无大碍,接吻时鹿鹿不要想其他的。”   左手手掌抚上漂亮的肩窝,薄唇下移,埋在她脖间舔舐诃子,头一次将修长的右手手指探进,先是一根,再是两根…   殿内呼吸缠绕,陆灵红着脸捧着他黑乎乎脑袋,踝骨挨着陈宴鹤的坐骨,红唇微张的喘气。   “不、不。”   “不什么?鹿鹿不是最爱我亲你了么?还是说这个吻不喜欢?”陈宴鹤张口询问,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指尖轻蹭摩挲着樱唇。   陆灵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又去了那祥云之上的人间仙境,周遭瀑布流水,天空划过一道白线,踏破虚空。   “你、你是不扭伤了?”她眼神迷离的看着陈宴鹤,轻声问道。   陈宴鹤一愣,凤眼微眯看着她,手指缓缓取出:“……谁跟你说的,没伤。”   随着他的动作陆灵面色一红,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提而已,慢慢靠近他贴在耳边低语:“没事,我可以帮你,因为我也想学习骑马了。”   陈宴鹤愣了一下,这下轮到自己天旋地转,但是又不敢怎么着她,只能仰看星空。   陆灵吻上陈宴鹤薄唇,学着他的模样撬开他的唇齿,其实根本不用她撬开,陈宴鹤已经非常主动的迎合,反将一军长驱直入。   轻晃诃子,宫柳款摆,反复如此,共赴云端。   陈宴鹤望着陆灵,只觉自己怎么都亲不够她。   “鹿鹿。”他低声开口。   “怎、怎么了?”陆灵眼神游离的不敢看他,只觉自己脑海模糊。   “偏殿昏暗,我想念那几颗明珠了。”   “明、明日回去?”   “正有此意。”   陈宴鹤突然抱起她,往梳妆台走去:“对镜贴花黄,鹿鹿。”   陆灵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紧紧咬住嘴唇,暗中掐他――竟然连着……   提起梳妆台上的金笔,陈宴鹤在她眉心点上殷红朱砂,又眉眼弯弯的递给她:“鹿鹿。”   陆灵颤颤巍巍的接过,手颤抖着点向他眉间,却一个坏心一撞,她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叫喊,手腕一个抖动,朱砂点歪了。   “你…你、你当真、真是坏蛋。”   陈宴鹤不甚在意的俯在她耳边低笑:“过年期间鹿鹿也是这般的坏,在边关并不尽兴,这里不是刚好?而且鹿鹿刚才说了,明日回侯府呢。”   陆灵气愤的甩过金笔,双手拽上他的耳朵,欲要教训他,结果换来的是陈宴鹤堵住她的红唇,疾风骤雨的辗转研磨。   ……   隔日用过早膳出了宫,二人坐在马车上,陆灵靠在他怀里打盹儿睡觉,陈宴鹤举手看着自己左手侧边。   那里的血肉还得一段时间才能长出,肩膀的伤倒是没大碍,就是这手当真麻烦吓人,他一直包着纱布,觉得不甚痛快。   低头看向睡的正香的陆灵,他无声叹了口气,昨晚还被鹿鹿质疑了,他不开心。   很快便回了侯府,他抱着人回了二人的房间,便是这般陆灵也没醒。   陈宴鹤看她睡得香,便从书架里随便拿出一本书开始看,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一个花瓶面前,撩起袖子伸进去,拿着几张纸出来。   最上面是一幅画。   一只断腿的小鹿,以及一只被折了翅膀的白鹤,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这是当初陆灵偷偷交给高秀泯的,暗喻着二人的处境。当初周清交给他的时候他才知道。   眼中划过温柔,陈宴鹤拿着那张画走至书桌边,提笔拿白纸重新画。   陆灵醒来天都快黑了,她望着恍如白昼的房间愣了愣:“陈宴鹤?”   陈宴鹤在书桌前抬头:“鹿鹿你醒了,我去叫人帮你洗漱传膳。”   她悠悠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嗯。”   等陈宴鹤回来睡眼惺忪的看着他:   “你干什么呢?”   “我在画画。”   陈宴鹤说完喜滋滋的去桌边拿起自己画的东西,跑到床边递给她看。   陆灵接过看了半晌,勉强认出来是一只白鹤和小鹿,不过不同的是,白鹤托着小鹿飞在云端。   她抬眼看他:“我一直忘了说,你的画画技术真的很差。”   陈宴鹤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反而盯着她低声问:“那我别的技术呢?是不是很好?”   若是不好他就再去问一次袁公公。   陆灵冷哼两声,将那画递回去:“好,可好了,将这画裱起来吧。”   “诶好的。”   看着陈宴鹤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桌边继续画,她唇角勾起无奈笑了笑。   几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过了冬天都到晚春了,陈宴鹤手上的伤口也好了起来,完整无缺。   陆萱萱平安产子,得知陆书峰与张芳被斩后昏了过去,失去娘家支撑的她往后只能如履薄冰。至于另一个张芳的亲女儿,被张家带回去养着了。   二人骑着马一同赶往边关,沿路鸟语花香空气清新,甚是幸福。   “吴妈醒了鹿鹿,等我们从边关回江南,吴妈一定很开心。”   “好诶。”   “对了鹿鹿,我让人重新置办了将军府,这次一定不会再出事了。”   “……闭嘴。”   “我还让人买了一个大大的梳妆台和铜镜,鹿鹿也方便照镜子了。”   “那是你想照镜吧?”   “我还拿了几颗明珠带过去,琉璃灯我让运回江南放在你房间了。”   “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事?”   “我就不,我就想鹿鹿。”   …… 第63章 甜蜜番外   边关并不是常年有战争,陈宴鹤与陆灵待了整整一年才回了江南。   陆府并没有大变样,只是没了那一窝厌烦的人存在,一切都变得温馨愉快起来。   当然最愉快的还是陈宴鹤。   天儿热,黄昏阳光洒进闺房,在陆灵的身上泼上一层艳丽金色。   “娘子,这琉璃灯甚是漂亮,莲花白璧无瑕,就像鹿鹿一样。”陈宴鹤望着坐在梳妆台上热的喘气的女子,心下一动,吻了上去,如玉指腹摩挲着她的耳骨,无限眷恋。   陆灵被他吻得五迷三道不知今夕是何年,待他放过自己时才幽幽开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宴鹤抱起她转身走,重新放到桌上,捻起果盘里的樱桃喂给她,却在下一瞬自己也贴了上去,与她在唇间嬉戏逐闹。   “我想说的是,我爱你鹿鹿,永远都爱不够。”   唇间是大颗甜腻的樱桃,宫柳紧紧贴着陈宴鹤,反反复复,陆灵只感觉自己像要死了一样,每日被陈宴鹤这样亲来亲去的。   小手微颤刚贴上陈宴鹤的脸颊,就见他薄唇下移,又痴迷的舐着自己纤细的脖颈,轻点啄食,含住一滴丽色的汗珠,吮吸。头发玉冠蹭着瓷白娇嫩的脸颊,有些痒。   “痒……”陆灵忍不住往后躲着,想要拨开那银顶玉冠,却被陈宴鹤按住不许动,她脖间香甜的气息让他呼吸不稳,那双提过刀剑的手如今按在她的宫柳上。   “后日去游湖可好?”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突然桌上摆着的诗词书“砰”的一下掉落在地,陆灵一个惊吓瑟缩,指甲划过陈宴鹤的臂膀,抓着桌角的手猛的收缩,捏的指尖发白。   “只是一本书,鹿鹿莫怕,莫、莫紧张。”   陈宴鹤放过她脖子,抵着额头不停喘气,隔了半晌后发出一阵低笑。   “想好去哪儿游湖了吗?”   “去、去池州吧,那儿离江南近。”   “还、还有,我、我渴了相公。”   屋内的冰块儿散着冷气,陈宴鹤端起水壶倒了一杯,却并未给她,反而自己喝着。   陆灵眨了眨眼,低头准备自己倒,陈宴鹤就贴了上来。   水是用冰块冻着的,特别凉,滑过咽喉刺激着陆灵的天灵盖。   “不、不喝了。”   再喝下去,她今日真要死在这儿。   陈宴鹤哦了一声,语气颇为遗憾,不过也还是听话的把她抱下来,搂着她防止摔倒。随手扯过衣服擦着桌上的水渍。   陆灵挂在他怀里撇过头,耳根红的没眼看。   “待会儿去逛街市吧鹿鹿,我们去买衣服。”   她疑惑的抬头:“买衣服作甚?”   陈宴鹤叹了口气,帮她撇过微湿的发丝:“天气这么热,是该换夏装了。”   陆灵哦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那听你的吧,买就买。”   傍晚时两人出了陆府。   陈宴鹤是想抱陆灵走的,但是又被她嫌弃了:“太热了,我们挽个胳膊就好了。”   “冬天鹿鹿可不是这样的。”他也委屈巴巴的撇撇嘴,冬天天儿冷,陆灵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他取暖。   “现在是夏天,也搞不懂你火气怎么这般的大,房里有冰块儿都压不住。”   二人拌着嘴走在街上,陆灵是不住的打着哈欠,这日日被旁边这位龙马精神的健硕男子挨着,不困才怪。   “还有谁家大晚上出来买衣服,真搞不懂你想做什么。”   陈宴鹤慵懒的搂着她纤腰往前走着,丝毫不在意陆灵的责怪:“我怕白日鹿鹿脸皮薄,还是夜里来买的好。”   陆灵哼唧了两声,两人进了一家店。   “诶二位,是给谁买衣服啊?想要什么样的款式?”一名妇人热情的上来询问。   陈宴鹤张开他唇红齿白的嘴:“给我家娘子买中衣。”   陆灵扶着自己额头闭眼,她知道陈宴鹤打的什么主意――那时在清晖宫穿的中衣。   妇人点点头:“诶好,您二位里边请,里面有私人隔间供你们挑选。”   陈宴鹤严肃的和陆灵往店里走,进了一个小隔间,随后惊呆了。   “这…?”眼睛眨着看陆灵,全是惊奇。   隔间里放的都是样本,款式有扇形、如意形、正方等,还有系在脖子上的那种。图案更是多,牡丹鸳鸯什么的,以及缀着小珍珠或者贴羽的。   陆灵往那凳子上一坐,活动着自己的脖颈:“有什么好奇怪的,女子的小衣本就花样繁多,这些大多是婚后女子所穿,调节夫妻感情用的。”   她一向不在意这些,都是一身遮严实了的中衣了事,里面再穿着诃子即可。   陈宴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今日又涨了见识。   “鹿鹿喜欢哪个?”   “我无所谓,你挑吧。”   她坐着啧啧两声摇摇头,男人,还是让他自己挑的好。   手撑着下巴笑看陈宴鹤:“原来尊贵的世子殿下也逃不过男子的通病。”   陈宴鹤瞥了她一眼,轻笑:“鹿鹿美如珍宝,我自是爱不释手,爱不够。”   随后看向那些衣服,转了一圈儿,指向一件儿系脖子的:“这个吧鹿鹿。”   “好。”反正她都行。   又挑了几身之后出去,妇女瞅了一眼陆灵,挑着尺码拿出新的装起来。   “二位还要别的吗?”   陆灵点点头:“要,你们店里的诃子裙我想看看。”   夏天热,还是穿诃子裙最凉快,虽然她近乎整日待在陆府不怎么出门,主要是以前的诃子裙竟然穿不上了,抹胸紧了。   想到这儿凉了陈宴鹤两眼,却见他无辜的眨眨眼,表示自己又怎么了。   挑完之后让店里人送回陆府,两人继续逛。   “我想吃东西了。”   “鹿鹿想吃什么?”   “我想吃糯米甜糕。”   “好。”   沿路过去有很多吃的,陈宴鹤热络的给她买了不少花样,陆灵也照单全收。好像从陈宴鹤第一次抱她开始,自己吃的便慢慢变多了,喝水也是。   吃到后面陆灵完全吃不动了,坐在摊子上哼哼唧唧。   “我吃不动了,也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   陈宴鹤嗯了一声,付了钱便抱起她离开。   “今晚该让我睡个好觉了吧,亲爱的世子殿下,明日到你生辰随你怎么折腾。”她安稳的缩在陈宴鹤怀里昏昏欲睡。   “鹿鹿此话当真?”   “比珍珠还真……”   陈宴鹤唇角勾起:“好。”   回府后陆灵理所当然的睡着了,陈宴鹤撩起宽袖在盆里拧干毛巾帮她擦脸,只是那健硕的胳膊隐隐露出几道粉色抓痕,一看便是女子所为。   低声笑道:“明日我想看鹿鹿骑马。”   第二日是陈宴鹤生辰,大家自然是一起过,吃过饭后两人回房,路上陈宴鹤便说了他的愿望。   “今日想看鹿鹿骑马。”   “嗯?”陆灵满脸疑问的转头看他:“这有什么看的?”   陈宴鹤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澈如清泉,说出的话却让她无语望天:   “鹿鹿只骑过一次,我还想与鹿鹿再骑一次。”   隔了半晌陆灵才憋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坏蛋。”   陈宴鹤知道她这是同意了,二人虽说痴缠无数,但陆灵始终都不愿同意他的这个提议――她不想被陈宴鹤看着她一个人由清醒变沉沦,那太羞了。   “明日还要游湖,既然娘子困乏,便早早歇息睡下吧。”   陈宴鹤心甘情愿如此,自己早已被她征服,无论身心,都想要取悦她。   杀敌无数的世子殿下兼副将,从未有人敢冒犯于他,谁承想竟要求着自家娘子。   陆灵迷蒙之际只听一道带着压抑舒爽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不停回荡:   “鹿鹿,我爱你,我爱你……”   她好想告诉他,她也爱他,很爱很爱。   但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好的游湖到了隔日下午才着手出府,说实话陆灵挺喜欢水的,从小时候在街边跪着,漫天甘霖降下的时候她就开始喜欢了。   它给予人希望,给予人生命,给予人甘甜。   夏日晚上游湖泛舟的人甚多,陈宴鹤从身后环着她,下巴轻搭在她头顶,二人站在船边观赏风光。   “鹿鹿,我这一辈子最幸运欢喜之日,便是你那晚带我回陆府。”   陆灵在他怀中娇笑两声,问道:“成亲那晚你不欢喜吗?”   “自是欢喜,我日日都欢喜,但怎么也比不过那晚你带我回家。”   他在那晚遇到了他的太阳,将他拉出黑暗,一次次站在自己面前保护他。   从在笼中与陆灵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往前爬了一小步所做出的自然反应,便预示着自己已经向她偏倒,好像命中注定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火红,会与自己交缠不分,经历生死,十指相扣,携手一生。   陆灵从他怀中转过身,抱住他,轻声说道:“是你给了我一个家。”   给了她一个团圆美满的新家,拥有了未感受过的母爱,拥有了广阔蓝天与自由,补上了她心底的残缺。   黑夜燃起烟火,彻响天际,陈宴鹤抬起她的下巴,两人轻轻吻上,一触即分。   “等过了夏天这段炎热日,我们便去四处游耍,听说大理的风景很美,鹿鹿可想去?”   “去,我们不止要去大理,我还要去杭州,去苏州,去那些我在书上看到但没去过的地方。”   说完陆灵戳了他胸膛一下:“想去的地方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鹿鹿喜欢哪儿我们便去哪儿,我们还要去更多的地方。”   陆灵嘻嘻一笑,踮脚吻上他下巴:   “还有一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如今的陈宴鹤心底只有满足和幸福,因为他的太阳就在身边。   我是陈宴鹤,我爱陆灵。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