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梗来询问姬嫣的信儿。虽没有放明了说,但旁敲侧击? 就是在问姬嫣是否许婚。   既然别人不把话挑明,含含糊糊的,姬嫣也就不挑明了回,长袖一摆, 露出腰间系有发丝同心结的腰佩,高德庸视线一定,愕然半晌,回头, 对姬昶拱手谄媚道:“恭喜姬相, 奴婢估摸着, 您是好事将近了。”   姬昶但笑不言。   人走了以后,林夫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真让蝉说对了, 宫里果然派人来问呦呦的婚事,适婚的宗室子弟可没多少, 十有八九真是楚王……”   要是楚王,那不如不嫁!   “呦呦, ”姬昶转身, 脸色严肃地对姬嫣道,“过了年,你和蝉先回河东,只要族长同意这桩婚事, 为父没有意见。”   林夫人一怔:“哎,老东……夫君你说什么?你怎能这样轻率决定?”   姬嫣低下了头,在心中暗暗高兴,姬昶肃容道:“这件事已经容不得迟,否则,呦呦今日亮了腰佩,改日便有可能以个欺君之罪论处!蝉已经不是普通的寒门子弟,他是我姬氏的大恩人,何况他与呦呦成婚也并非是以施恩来挟人,而是他们两人早已两情相悦,这桩婚事倘若我们硬要拆散,才是忘恩负义的失德之人。夫人,让蝉入赘姬氏,呦呦不会吃苦的。”   林夫人睁等姬昶说完,也终于没了声音。在这个家里,她倒成了弱势的一方,都同意这婚事,她还反对作甚?   “我不说了,女儿,你听你爹的就是了。”   姬嫣表面踌躇,点头答应,心却已经飞到了天上。   原来说动父母居然这么容易,过了年,林夫人做东,请王修戈来家中吃了一顿便饭。   饭桌上,两个少年人看着规规矩矩心如止水八风不动的,实则暗流汹涌,尤其一个对视,眼底的情意都快要溢出来了,林夫人是好久没见过这青春澎湃的年轻人相爱了,不禁想到自己那时候,也就摇摇头一笑。   用膳后,姬昶单独将王修戈留下,说了许久的话,直至黄昏,才放他出来,由姬嫣送他出门。姬嫣握住他手,故意将他往最远的路带,王修戈对姬府的路还算是记得,猜出女孩儿家的心思,并不道破。   “我爹跟你说了什么?”   王修戈为了迁就她,脚步放得缓慢,如实道:“我答应了他不能说。”   姬嫣略显沮丧:“这样啊,连我也不能说吗?”   她一不高兴起来,嘴唇就是轻轻地往上翘起,眉眼耷拉下来,说不出得惹人爱怜,会教他瞬间开始自懊于做了惹她的事,他快走两步,停在姬嫣的面前,猝不及防地任由她撞上胸口,握住她的两只柔荑,低声地道:“以后我会告诉你,但是现在,我以为还是先和你成婚比较重要。”   说了,在泰山面前岂不是信誉扫地?   姬嫣捧腹:“啊,你这个人,真是个有心机的。”   过了年以后,王修戈与姬嫣踏上了返回河东的归程。   路远迢迢,但有美人作伴,一路说笑逗闷子,也不会觉得无聊,正月还没过完,他们便回到了姬氏老家。   姬昶已经修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往河东姬氏,早已先他们一步到了姬恪的手里,姬恪阅览完毕之后,清楚了孙女和蝉的来意,点头,没有任何阻挠,同意了这门亲。   虽然是姬氏招赘,但该有的规格不能少,且为了给孙女更多自由,也考虑到了蝉作为男人入赘被人诟病,为姬嫣和王修戈的婚礼单独准备了一座府宅,准允他们婚后,可依新宅而居,不必与他们挤在一处。   婚礼办得极其盛大,当日一早天不亮,姬嫣就开始梳妆打扮,净脸,上妆,挽发,换上凤冠霞帔,吉福以金银丝织成,繁复华丽,姬嫣手持娟扇,在三月好时节这一天,正式出阁。   大婚当日,各方豪绅官员都前来为他们道喜。   其间有一人,最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这益王小殿下,居然也出现在了喜宴之上,且以新郎官的娘家人自居,不但前来吃酒,还出手豪阔,很大地为新郎长了一番脸面。虽然在这之前,还有一些人窃窃私语这新郎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嫁进姬氏,现在有了益王殿下的撑腰,这些声音便慢慢消失在了一派真诚的郑重的道贺当中湮没无闻。   晚间焰火涌上天幕,将热闹的婚宴真正地渲染到极致。   姬嫣早已在寝房等待,王修戈装作不胜酒力,也要先退去,谁知他一走,王素书就活蹦乱跳地跟上,姬嫣凝神一听,只听见少年在屋外闹腾不依的声音:“好二哥!好二哥!让我闹一闹洞房,见见嫂子!”   跟着便是他斥责的声音:“灵经不得胡闹。”   姬嫣偷摸塞了一点饴糖在嘴里慢慢咀嚼着,紧张又欢喜,仿佛在听双簧似的,看他们在洞房外推搡。   最后还是樊江来将益王小殿下给拖走了,被拖走之际他还不情不愿:“二哥!你让我见见二嫂,别这么小气……”   声音渐渐远去,在彻底听不见的时候,房门被大开了,姬嫣眼风一晃,他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面前,长姿挺拔,丰神俊朗,一袭红衣更衬的他红光满面,添了一点身在红尘间真正热闹鲜艳的活气,是她少见的那种风韵。   姬嫣的胸口跳得更剧烈了,她举得发酸的手放了下来,“夫君,我疼,酸疼酸疼的……”   他坐下来,将她的胳膊看了看,右手替她轻柔地揉,这指法也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很快就揉得姬嫣哼哼唧唧,脑袋往他肩膀上靠住。   “累么。”   姬嫣重重点头:“我哪知道,成婚是件这么累人的事!”抱怨完了,嘴角又忍不住上扬,“好在,一辈子成这一次婚就足够了。”   王修戈低着眸,看向她扑闪的明眸,睫毛轻轻地颤动。   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却一句都说不出。   罢了,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忆及过往,想起她曾和萧也有过一段婚姻,或许到那时,他只会被狠狠一脚蹬开,但此刻,在今夜,没有他后悔退缩的余地。   他们如同寻常夫妻一样,行完大婚夜的所有礼节,等人都出去之后,这间寝屋里,便只剩她们两人。   莲茎金漆铜座高擎着十二支火烛,晕染着房中一切,风吹帘动,水晶画屏影影绰绰。   坐在一室辉煌光影间的女子,肌肤如玉,呼气如兰,腮晕潮红,浓发凝黛,不知是何等绝丽光景。   空气都充斥着一股暧昧的气息,姬嫣左等右等,不见新郎化身豺狼,嘤咛一声,羞答答伸出一只脚勾住他的腿弯,就像画本里那吸人精魄的小妖精,将他一步、一步地勾到跟前来,等到新婚的郎君到了跟前,姬嫣便伸手将他拽了下去,跌进了红帐当中。   柔软的床褥,勾勒着鸳鸯戏水、并蒂莲花,散发着芬芳的香枕上,玉颜如画,青丝铺陈。王修戈怕压疼了姬嫣,曲肘支撑身体,将她头上繁重的凤冠华簪脱下,凝视着这一双如水的盈盈妙目,喉结上下地滚动。   该怎样做?   怎样做……   他一时居然忘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尤其有过糟糕的洞房花烛夜,就愈发彷徨,不知该怎样讨她欢心。   正当王修戈左右为难,下不来手时,姬嫣突然仰起了脖子,将他的脸亲了一口。   红帐纷纷落下,娇娘柔软的小手抱着他,滚到里侧,将他压在了身下。   王修戈任由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动也不动。   姬嫣的手滑到他的胸口,一碰,感受着那有力搏动的心跳正一下比一下激烈,她惊讶又开怀。某些人看着镇定自若,其实是个纸糊的老虎,还不是得靠她?   姬嫣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不会?这叫周公之礼,知道吗?”   仿佛一种宿命的牵引。他怔住,随即,一种恍如隔世得与玉人重逢的欣喜之感充盈了他的心房,王修戈重重点头。   他自然知道。   姬嫣斜着美眸看他:“不会也没关系,交给我就好了。蝉,今天过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放心,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向他吻了下来,在王修戈还没有准备的时候,抽去他的腰带,脱掉了他的裳,最后,将他扒得精光不剩。   “……”   这个洞房花烛,太长了。   她是力尽而眠,趴在他的胸口,睡得香沉。   月挂在树梢,风吹拂疏影,一缕浅淡的梨花香沁入屋舍来。王修戈横竖是睡不着,搂着她的细腰,目光落在窗上,仿佛能透过窗纸看到外边的明月。   最好的月亮,已经在他的怀里。   互相取悦心有灵犀的敦伦,是这样快活、极致。倘若不是怜惜她初经人事,或许这时还没有停。这个好龙叶公,早在真刀真枪上阵之际就颓了,他还真的以为她有多大本事。原来自己是个纸糊的。   想起便感到可爱,他抱住她的身子,趁着她睡着了不注意,亲她的脸蛋和嘴唇。   他的小妻子的嘴唇,柔软可爱,富有弹性,亲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免将她的唇瓣蹭破了。原来亲她也是这样使人快活的事。   姬嫣被亲得痒,伸手打他,“别闹。”   她发出呓语,嘟囔着。   王修戈便更喜欢,亲得更过分。   猝不及防,将她弄醒了,她的眼底飞快地泛出一层晶莹的水光,宛如易碎琉璃,眨啊眨地望着他:“我还疼。你别欺负我了好不好。”   本想说,她这般模样,谁能忍住不欺负她。   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低哑的一声:“好。”带着无边宠溺。   姬嫣才心满意足,重新抱住他,将脸蛋蹭到他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蝉。”   “我在。”   姬嫣闷闷地道:“我听说,蝉要在地底蛰伏很久,才能出来,只活一个夏天。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但是,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履行我的使命。做我该做的事,不后悔便足够。阿嫣,人生最痛,莫过于一生有悔,求而不得,没有重来的机会。”   姬嫣闭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你有重来的机会吗?”   王修戈亲她的发丝:“很幸运,阿嫣,我是这天下最幸运之人。”   姬嫣嘤嘤两声,嘴里含糊地道:“当然了,你有我嘛。那我再也不叫你蝉了……”   “嗯?”   他试图欠身看她的眼睛,询问她,   谁知一动手指便扯住了她的发丝,害得她哼哧喊疼,王修戈连忙松开。   姬嫣唇角绽开:“好二哥,你不要闹我了,饶了我,教我睡一觉好不好?真的好困,好困呀……”   王修戈刹那犹如摄走了魂魄。   耳边还萦绕着一段对话,那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自称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在家中行二,阿嫣,你不妨随灵经,唤我一声“二哥”可好?   ――不可能。   王修戈将她放在身侧,拉上被褥为她盖上,薄唇掠过她的耳朵,仿佛在挠痒痒似的,害她又开始闭着眼睛嘟囔。   他嘴角上扬:“我发誓,这次我真的不闹你了。阿嫣,你好睡了,我出去一趟。”   他需要再去泡个冷水澡,娇妻如此,苦处谁知道?可这种甜蜜的苦头,他倒愿意吃上一辈子。   只愿她夜夜在怀,他心有所托。   芙蓉锦被,鸳鸯成双。 第93章 玉像   两年以来, 王修戈与姬嫣的行迹遍布大靖的各个角落,无论是江南水乡,抑或塞北黄沙, 五岳群山,抑或波涛洞庭,都领略到了独一无二的风情。他们在乡野间, 行医救人,在闹市中,斗酒品诗,姬嫣感觉到自己仿佛见了三辈子都不一定能见的天地。   她感到快乐且充实, 仿佛有身旁的这个男人,她的脚步可以踏遍大靖的每一寸土地,而丝毫不感到疲倦。   最后,在姬嫣的强烈怂恿之下, 他们来到了金陵城外的慈恩寺。   姬嫣道:“这个慈恩寺听说是最灵验的, 你有什么想求的, 都可以告诉佛祖,说不定佛能帮你实现的呢。”   王修戈摸摸她发旋:“我想求的已经得到了, 只当是陪你,来见一见故人。”   姬嫣诧异:“故人?”   她不记得, 在他们所认识的人里,有这么一位故人, 是来自慈恩寺的。   王修戈脸上浮现愉悦轻松神色。多年来, 不知泓一禅师可还安好,是否又已经东渡扶桑。   他不回答,姬嫣便暗暗地撇嘴:“小气。”   王修戈道:“阿嫣,礼佛要虔诚, 何况也无车马,我们只好步行上山了。”   姬嫣哼了哼:“步行就步行,当谁娇生惯养呢!”   不蒸馒头争口气,被人这样看扁,该给姓王的一点颜色看看。何况见多了名山大川,这金陵城外的山,算是个什么山?又不高耸陡峭,山路也不迂回难行,她就不信她不能走着上。   谁知望山跑死马,走到半山腰,姬嫣便吭哧吭哧走不动了,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九头牛都拉不动,王修戈停了下来,眸中溢着温柔,却学她口气:“当谁娇生惯养呢。”   “……”   姬嫣给气乐了:“你这人真的很爱记仇。”   王修戈道:“还上么?”   姬嫣坐在道旁,揉着肿痛的双腿,“做事情怎能半途而废呢。”   她说得头头是道,然而王修戈在一旁等着,却没见她有半分行动的意思。   过了少顷,她朝他招了招手,嘟囔道:“你还不快过来,背我!”   他一愣,听她口中嚷嚷抱怨:“夫妻两年,一点默契都没有……”   王修戈一笑,朝他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拉扯起身,却没如她所愿的蹲下让他爬上来,只是抬手捏了捏姬嫣日渐圆润的脸蛋,力道不轻不重,足够将她的脸颊捏出一团红果子:“阿嫣,既不能半途而废,你中途搁置双腿不用,到了佛祖面前,仔细被他知晓你心意不诚。”   本以为她这回没话说了,谁知她又搬出一肚子歪理来,谄媚一笑:“不是有你嘛,你一个人徒步上山不够,还要背一个我,这不就是双倍虔诚了?我们是至亲夫妻,何须分你我,对不对。”   真个教她拿住了死穴,王修戈是说不过她的。   姬嫣娇躯入怀,抱住他的手臂摇晃:“二哥,好二哥……我腿疼……”   歪理邪说,配合撒娇大法,屡试不爽。   王修戈无奈将身体弯下来,拍了拍后背:“上来。”   姬嫣笑逐颜开,朝着王修戈结实的后背一跃跳上,像跨上了一匹千里宝驹,欢快地一扬鞭:“驾!”   他摇摇头,失笑背着她上山去。   谁知到了山门前,尚未入门,便被一个小沙弥拆穿幻想:“泓一禅师?哪个是泓一禅师?本寺没有这号人。”   王修戈的微笑瞬间凝固在嘴角。   “怎可能。”   小沙弥行着佛理念叨着“阿弥陀佛”,心平气静地告诉两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所言句句属实,本寺的确没有一位叫作‘泓一禅师’的人,或许施主记忆有误,这位禅师并非本寺的僧人。”   怎么可能。王修戈难以相信,莫非是这中间又发生了了什么变故。   “慧真!慧真!”另一个小和尚在远处唤小沙弥,慧真告别王修戈与姬嫣,向小和尚走去。   慧真不自信,向师兄悔悟请教:“师兄,本寺中可有一位泓一禅师?”   悔悟笑道:“哪有什么泓一不泓一的,是谁问起?”   慧真面向王修戈与姬嫣两人,说是他们。   悔悟见到王修戈,诧异上前,打量了面前原本来说应该算是陌生的人几眼,蓦然心弦一动:“慧真,你可还记得,本寺当中有一座玉雕?速去取来。”   慧真虽一头雾水,但依照师兄的吩咐去了。   等他将玉雕取来,悔悟手持玉雕向王修戈走去,“施主。阿弥陀佛。”   王修戈与姬嫣面面相觑。   悔悟手把玉雕,面呈两人:“施主,本寺当中虽无一法号泓一的僧人,但这块玉雕,与施主的本相极其一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王修戈接过来,这玉雕所刻之人,剑眉星目,一手持剑,一手持药,正是……他。   胸口一动,他抬起眸,“这是何人所刻?”   慧能摇头:“不知,小和尚来山里,这块玉雕就在这儿了,施主,它与你有缘。”   王修戈翻到玉雕底座,一瓣莲花细腻的经纬之中藏匿有一行字――   天授三年,壬寅月初九。   王修戈握住玉雕的手险些松脱。   一道念头蓦然劈入脑海当中。一切豁然开朗。   他突然什么都已明白。   为了求姬嫣的圆满,他放弃了生命和转世轮回的机会,尸骨入海湮没无存,这一次却依然意识觉醒,他本来一直以为,或许是某个地方出了纰漏,却没思考其中关窍。心存一念,勿妄自思量,以免惊醒神佛,斩断他的生路。   然佛陀为世人渡厄,泓一禅师正是这样一个大慈大悲之人。玉像寄魂被留下的是他,那么真正葬身海底失去轮回之路的,是泓一禅师。为了度化自己一人,禅师将性命托付给了信仰。   “二哥,你怎么了?”   从见到这个玉雕,他便魂不守舍,姬嫣难免担忧。她从身后托住他,轻轻抚摸他的手臂,予他心安。   姬嫣结果这块玉雕,向悔悟道:“这块玉雕是刻的我夫君么?”   悔悟道:“不知道。施主可以将它带走。”   王修戈回道:“多谢。”   这块玉雕来历稀奇,将它带下山后,姬嫣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询问。   起初他是守口如瓶,半个字也没泄露,可姬嫣聪明,早就发觉了不对劲:“我能对大靖的每一个记年的年号倒背如流,我敢肯定,大靖从来没有一个‘天授’的年号。二哥,你有事瞒着我。”   王修戈苦笑:“阿嫣,你真聪明。”   “哼,”姬嫣不肯受这夸,“我们夫妻两年,你居然还有这么多秘密瞒着我?你要不从实招来,我可不饶你。”   “我……”   姬嫣柳眉轻悬:“不肯说?”   “阿嫣!”   她转身就走,王修戈从身后绕过来,握住她的小手,姬嫣甩脱他,继续往前头也不回。   从慈恩寺下山,距离金陵城便很近了,姬嫣先上马车,王修戈后脚跟上,待进入马车,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当中,姬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王修戈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玉雕,脸色暗了下去,唇间发出自嘲的笑:“我早已做好了终有一日你知道真相的准备,但猝不及防,多了这么一件东西。阿嫣,我对不起你。”   姬嫣愣住,哪里想到男人居然会认错,她的心唰地沉到了谷底:“你对我不起?难道,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他也是一怔,连忙道:“没有!”   姬嫣谅他也不敢见异思迁,这两年她在这个男人身边寸步不离,也没见他有一个半个红颜知己,只是诈他一诈,见他如此神态,心中已经猜到了,便也放了心。   谁知,他在为自己辩解澄清之后,竟又慢吞吞地垂下了眼睑:“阿嫣,你相信前世今生的轮回之说么?在前世,不,是更早之前,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对你有过亏欠……”   姬嫣听得头皮发麻,不知为何,他一说起“前世”这两个字,她的胸口就怦怦直跳。仿佛因为这两个字,她曾经承受过巨大的苦难,那苦难烙印在灵魂的记忆深处,时至如今也无法摆脱。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姬嫣突然开始害怕,心脏直抖。   虽然她糊里糊涂,但潜意识里仿佛真的存在这么回事,而她拼尽全力搜肠刮脑也抓不住一丝浮光掠影。究竟是什么缘故?   眼眶一热,泪光被睫毛推了出来,嗓音发抖:“不对,我突然好难过,这是为什么?”   马车一阵颠簸,他一如往常一般习惯伸手将她搂住,低头,他亲了亲姬嫣雪白细腻的额,哑然道:“阿嫣,我一直不愿你知道,除了是因为我的自私,更大的原因,是我但愿你能做一个简单的女孩儿,有些事也许不知道更快活,如我一般……太苦了,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包括死的感觉,人如果每次都记得自己是如何变成白骨一具,也是负担和痛苦。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起来,我想,我不会告诉你。”   他环着姬嫣纤腰的手臂,骤然地松开了。   “二哥……”   她匆忙间浑浑噩噩地唤了他一声,马车停了下来,他弯腰折身走了出去,车窗外是莹莹积雪,苍山如簇。   他跟车夫说了一句什么,姬嫣的马车便行驶了起来。   她吃惊地扒开车窗,只见他脱了狐裘一身单衣跟在马车后,朔风吹卷,他抬起眸望向车中的她,像是心事重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姬嫣双眼发直愣愣的。   呆怔过后,缓过劲来便是一股上头的恼怒!   气恼回忆相识以来的点滴,她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一直是谨小慎微的,事事宠着她,纵容她,绝不违逆,舍命相救,然而她进他退,不敢上前,这些种种突然都有了解释――姓王的前世坐拥两宫搞了什么娥皇女英,还对不起她了,所以现在才会愧疚!他是因为心怀歉意才对她屡屡迁就!   这要是再看不出来她就是一个傻子!   “驾车!快点儿!”   车夫被一阵催促,看了看身后:“娘子?姑爷他还在后边走着……”   姬嫣道:“别管他。回家。”   “哎。”   车夫驾车赶得飞快,在官道上驰骋狂奔。   王修戈一眨眼就被呼啸而去的马车远远甩在了后边。   它只得徒步而回,踏着香车宝马的辙印,吹着初春料峭的寒风,回到姬府。没有娘子吩咐,没人敢阻拦他这个正牌姑爷,只道是娘子与姑爷发生了口角,毕竟年轻小夫妻火气旺盛,拌嘴是常有的事,这不稀奇。他们对王修戈的态度依然十分恭敬,目送他入门。   王修戈停在姬嫣的香闺外,食指与中指蜷曲抬起叩击她的门,里头无人回应,天色渐暗,他不想留在外面过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软玉温香在怀的日子于他而言已经没法过了,他耐性地询问:“阿嫣,你睡了么?我方才是想冷静冷静,你可否放我进去……”   “进来,门没关。”   里头传出姬嫣冷漠的声音。   王修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阿嫣……”   他推开门,朝里走了进去,只见香闺内陈设俨然,她侧坐在青墨山水画四折云母缂丝屏风旁,顿笔,吹干案上纸张的墨痕,在他心中突突地靠近之际,姬嫣唰地抓起纸,在他面前一晃,匆忙一眼不见全貌,只能看到“休书”二字为题,和一点已经压上去的猩红的指印。   “阿嫣……”他的血液宛如逆流,错愕地望着她,“你要休了我?”   “正是。”   王修戈以为她只是玩笑,亦或他适才眼花看错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冰冷的“正是”二字,粉碎了他最后一点自信。   “我受够你的磨叽了,虽然你是入赘,但是我找男人不是要找你这样的,你对我不诚实,这犯了男女关系的大忌,王修戈,你对得起我么。”   最后一句,那熟悉的口吻,便仿佛寄托着端云宫中身着宫装的女子的影子,控诉他的累累罪状。   王修戈觉得自己连血液都开始泛冷,凉透骨髓,一字一句像是绵密的钢针扎入骨骼,疼痛难忍,比那蝮蛇之毒消肌腐骨的疼痛尤甚。   “你,想起来了?”   他艰难问道。   姬嫣冷冷转头:“没错。你和她之间的好事还要让我给你复述,提醒你吗?”   姬嫣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只有与他相识相知的一段过往,只有这两年来的甜蜜恩爱,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虽然腹内空空,但没想到还真能诈出他的话来。   在她心里,王修戈怎么也算个聪明人,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的话。这也太好骗了一些。   她的目的不是休夫,只是激将法罢了。   这两年以来,他在她的面前,总是言听计从,呵护备至,谨小慎微,甚至,诚惶诚恐。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懂了是什么原因。   姬嫣将休书套上红封,拍在他的胸口,淡淡启口:“收着吧,离开我的视线。”   他僵着手没有去接,那封休书从他胸膛坠落而下,直至落到地上,姬嫣背过身狠心地不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朝后挥了挥手:“父母大人那边不用你操心,我去说,反正他们对我有求必应,不过是,休个夫而已,走吧,要我叫人送你么。”   王修戈弯腰,手臂僵直地将休书捡起来,脸上的神色黯淡无比,哑声道:“不、不用了。”这个时候,怎敢还有脸,让他派人送他出府。   “阿嫣,我知道,我们是云泥之别,我根本不配做你的夫君。能够有这两年,欢愉情浓,虽然短暂,也值得了,我会自行离开,祝你……”   声音断了一线,像是突然说不下去了,姬嫣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他的身影已经飘然出门而去,不见了踪迹。   姬嫣纳闷之余,不禁懊恼,气得胸膛急急起伏,肺都要炸开!   这个没用的男人,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居然真的走了!他走了!   难道是他早就想这样了,得到了他就不珍惜,现在甩手想走?   姬嫣气得脑壳一阵发晕,软倒回椅中,想要追出去也力不从心了,心道算了算了,这样的男人留他干什么。   “休夫”之后日子平淡如水,平淡得姬嫣恨不能拿块大石头往水里砸,只要溅起点儿鱼虾来也好。   姬|突然一反常态,答应了母亲的撺掇,说了一门亲事。   对象是昌红鸾。这个女孩子与姬嫣有过几面之缘,她深感投缘,正巧哥哥要见她,姬嫣为了顺应他的心意,便以自己的名义邀请昌红鸾来姬府玩,顺道安排了一出堂会。   台上唱的是风月相思两处闲愁,底下姬嫣嗑着瓜子百无聊赖,姬|本来与昌红鸾说话,突然扭脸过来,道:“对了,近来你一个人待在姬府,王二就没回来过?真休了?”   姬嫣本来没有说这个事,是那日她扬言休夫的时候教人听了一耳朵,后来这事就私底下传开了,姬|居然也知道了,姬嫣一扭头,“爹娘知道了么?”   姬|摇头:“应该不知道,不然早对你三堂会审了,你告诉我,你和王二真掰了?不能吧。老实说我就是看你俩这两年来天天蜜里调油的才心痒着成婚,结果你俩自己劳燕分飞了?”   姬嫣鼻尖轻颤:“哼。”   姬|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王二脾气都舍不得对呦呦发,处处迁就照拂,呦呦还有何处不满意的?   姬嫣早就猜出他心思,冷冷一笑,道:“一个连休书都不敢看的男人,没用透顶,留着过年么。”   这夫妻两人之间关起门来的事如人饮水,外人如雾里看花,是瞧不出什么门道的。姬|也只能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见姬嫣压根不像是挥剑断情的模样,心底就松了几分,邀他的未婚妻上姬府内宅游玩去了。只剩姬嫣一个人窝在椅子里无聊地听戏,手里的瓜子也不怎么香了。   就在这时,她的耳朵一动,响起了男人犹如呢喃般的声音:“阿嫣。”   姬嫣第一反应就是掰手指,一、二、三、四、五……十七!居然过了十七天,他才拆开那封休书!   这是什么男人啊!   姬嫣蹭地起身,恼火地攥住他的手臂,将他往空旷无人的后院寝房里带。   王修戈凝着她气冲冲的身影,眼尾微弯。   到了房间里,她将门砰地都撞上,才气鼓鼓地哂笑:“怎么,回来了?回来干嘛?我不是说了休了你么!下堂夫又回来干什么。”   王修戈将他怀中的休书原封不动地取了出来,在姬嫣羞恼尴尬里,将信纸拆开,那一封休书上,洋洋洒洒对他进行控告,但落款根本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一句――   以上纯属胡言。   盖的红色印记也并不是手印,而是两道月牙般严丝合缝嵌连的唇痕。   唇印饱满鲜红,没有刺目之感,薄薄的一层晕染在宣纸上,反而不胜暧昧。   王修戈不说话,将唇痕指给她看。   姬嫣气笑了:“哦,你到今天才拆开啊。死相,白疼你一场,你就那么觉得我会因为虚无缥缈的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休了你?平时干什么这么一副好像欠了我们家金山银库的模样,卑微到好像我是你的财主似的,我是吗?我就那么无理取闹吗?王修戈,归根结底就是你不信任我造成的,你不信我爱你,连这么一封假休书都不敢看。”   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先抢占道德高点,将他痛斥一番,让他翻不了盘就行了。   王修戈怔愣等她说完,问了一句:“你诈我,你也没有恢复记忆。”   姬嫣一指头戳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休书拿过来撕成了碎片,一边撕一边道:“有也好没有也好,都是哪辈子老黄历了呢?我这个人,更看重的是眼下。如果你是值得我信任和爱的人,以前种种,我不计较,也不在意。我之所以写封假休书骗你,就是因为――”   话音一顿,她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眸:“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不真诚,太谨慎,谨慎到可以说是谨小慎微,我是挑夫君,不是挑男奴,知道了么?”   王修戈凝视着她,不敢有一语,许久之后,领悟到她话中之意,恍然明白,“知道了。”   姬嫣将撕碎的休书扔进了火钵子里,“好了,现在没了。”   火舌扬起来,将休书舔舐干净,王修戈望着那折磨了他多日,令他酗酒、醉生梦死了半个月的东西化作了灰烬,心中怀有余幸,又有几分心悸后怕。姬嫣抱住了他的腰,将身入他怀中,小声道:“我骗你的,我舍不得不要你的。以后,前尘往事谁也不要再提,我不关心那辈子的事,一世事一世毕,过好眼下的日子才要紧。二哥,你也别老是一副心事重重,怕我休了你的样子,我们洞房花烛那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可以烫金,只要你心如我心,我就不负你,懂了?”   “懂了。”   姬嫣道:“叫我。”   王修戈从善如流:“夫人。”   “那好,夫人今晚好好疼你,来呀。”   姬嫣不会跟任何人说,这大半个月来,她独坐深闺有多寂寞难耐。   年轻少妇的闺怨能填满一屋子。   正想如以往一样,好好和他亲热亲热之际,姬嫣却突然弯腰吐了出来。   怪哉,从他走后她就开始嗜睡、头晕,恶心干呕,难道是她回来金陵,居然水土不服了?本来也只是偶尔发作,姬嫣便没放心上,今天正要夫妻亲热,它居然卷土重来,作祟得更厉害了?   “阿嫣。”   他也着急,不过,他到底是个颇有本事的医者,虽然难以镇定,但也稳稳地掐住了她的脉。   姬嫣拂了拂手:“没事的,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说完就弯腰又干呕不止。   “呜呜呜,二哥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   本来些许症状姬嫣没当回事,今天突然变严重了,加上他握住她的脉一副傻住了模样,姬嫣心头开始打鼓起来,惴惴地抖着嗓子,泪眼朦胧问他。   王修戈木然地移眸向她:“阿……阿嫣。”   “嗯?你说吧,我能承受的……呜呜。”   “你怀孕了。” 第94章 秋千   男人说话时的声音都在发颤。   姬嫣发觉自己近来是被他气糊涂了, 连自己身体这么大的纰漏都没察觉,她嗜睡、头晕、呕吐的症状并不是来自什么绝症,而是她……怀孕了?回想起近来的种种状况, 她已有多日未曾来月事了,敢情也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姬嫣简直不敢相信,“二哥, 快,你掐我一下!”   她把脸蛋一歪,凑过去,让他捏, 王修戈的手颤抖着捏了捏她的耳垂,一点点疼,姬嫣如梦初醒,眼睛里还茫茫然地抱住了他的腰:“我们有孩儿了?”   这种惊喜令人简直太意外了!   这两年, 他们在外面跋山涉水, 行医救人, 虽说停下脚步时行房也不在少,但他作为医者, 总有各种办法避免她怀孕。他给的理由是,她还太小, 不宜生育,且怀孕以后事事都得注意, 爬山下水都是必须停止的。姬嫣就信了他的话, 不再想着这事了。两个人的快乐,掺进第三个人来,是有点不习惯的。   谁知,它来得如此突然而及时。回忆起来大约是两个月前在温泉的那次, 他有着不同以往的说不出的热情,事后两个人都累瘫了,没有去清理残留物,可能就是这般机缘巧合地就怀上了。   姬嫣犹如天降鸿运一样捂住了自己绯红饱满的嘴唇,“啊,二哥,我们生下来好不好?告诉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喜欢女孩。   但是,身为医者,他需要客观地告诉她:“现在他的性别已经决定了,在这里了。”   他的手掌热气腾腾的,贴着她的腹部,才两个月根本不会显怀,平平坦坦的,可神奇的是,这里竟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和她都感到神奇。   姬嫣太快活了,仰起脖颈,踮起脚尖,亲他,不止亲,还诚心诚意地夸他:“我们就要有孩儿了,二哥你好厉害……”   王修戈一阵脸热,不知是被她温热的气流熏染的,还是被她不嫌害臊的话语刺激的,他摸了摸姬嫣的发旋儿,脸色略不自然:“我没出什么力气,接下来的近十个月,都要阿嫣来辛苦了。”   姬嫣表现出一股大无畏的不怕吃苦的精神,势如破竹。   她有孕的这个消息,姬府上下很快便已无人不知,姬|娶妻在即,这算是双喜临门。林夫人连忙将女儿和女婿一并安顿在金陵城,让最精通此道的婆子近身看顾姬嫣,保证不出一点差错。至于大夫,林夫人都已去联系金陵名医来随时待命了,被姬嫣告知女婿王修戈的医术就十分精湛,且他自己就能随传随到,不需要麻烦外人了,林夫人这才作罢。   王修戈修医道已有十多年,但对于妇科却一直极少涉猎,并不精通,为了姬嫣,他一边陪着她养胎,一边温书,学习以前遗漏的医理。   怀孕的日子漫长而难捱,到了临盆的前几个月,姬嫣的肚子已经鼓得像皮球了,她只能抱着肚子行走,每天下床都极其艰难。终于,在这一年的年末,姬嫣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生产的这天,王修戈守在她的产房内,在她身旁,握住她的小手,与之十指紧扣,在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时,不止满头大汗的产婆,他也因为紧绷的心弦被骤然松开,如此大起大落下差点晕厥当场。女儿的身体红扑扑的,又香又软,才教产婆们洗净了用襁褓裹好,抱上来给王修戈看。   他胡乱看了一眼,让产婆抱着她先离开。   姬嫣疲倦脱力地支着眼睑,一动不动,紧扣的手指晃了晃,她幽幽地睁开眼眸,看向他,他倾身过来,额头抵住她的额,肌肤相贴,他暗哑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阿嫣,是个女儿。”   姬嫣轻轻“嗯”一声,女儿当然很好,她把小女孩的衣裳都准备了好几套了,不枉他心心念念一场。   只是,她却在猝不及防间,发现了男人眼波之中晃动的一滴泪。   姬嫣瞬间怔忡,看他眼眶潮热,不断地泛出更多的晶莹水光,粒粒坠在漆黑的睫羽上,将落而未落,衬得那双美艳而冷峻的黑眸添了一丝琉璃易碎的脆弱感,让姬嫣被灵魂一击。   终于等到了,他居然真的哭了……哭了!   姬嫣虽然身上疼,却有了笑话他的力气,将他的手握住摇了摇,“二哥。你哭起来好美。”   “……”   “一见钟情钟的是皮相,我要是三辈子都栽在你手里我也认了。”   “……”   “多哭一会儿好不好,眼泪再多流些?”   “……”   好端端的又让他的小妻子成功地大煞风景了。   此时姬|的婚事刚过没多久,甚至姬府上下连布置都尚未拆除,姬嫣便又添了一个女儿,姬氏上下都格外欢喜,林夫人翻遍诗书,为小家伙取了乳名绥绥,为文采卓然的寓意。   姬嫣这边尚未出月子,身体虚弱,只能日日躺在榻上休养生息,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小宝宝从红皮小袄一日更胜的一日地白皙清嫩起来,越来越美,这副皮囊来自于她和王修戈两个人,更有种青出于蓝的态势。王修戈也尤为钟爱小阿绥,她总能看到他在屋子里逗她,给她喂奶,绥绥娇小得她的父亲可以一只手便托住她,每天在父亲结实安全的怀抱里,欢快得咯咯笑。   他们的日子过得如胶似漆,在给孩子起名字上却犯了难,虽然王修戈认为自己早已脱离皇室,且是入赘之身,一意让小阿绥从姬氏之姓,但苦于一直没什么真正的好字配得上小阿绥,姬嫣不拘泥这点,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二哥,我想到一个特别好的,你听听看。”深夜,夫妇俩于卧榻之上缠绵悱恻一番,姬嫣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事,出手比划了比划,“就取你的姓氏和我的姓氏,咱俩合起来,简简单单又特别霸气,而且像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是不是?”   王修戈一怔,不知她何来的云霄天外的念头,竟石破天惊一语。   而且事后,绝不给他任何反驳的余地,借着她身为妻主的权力,将他的话一应驳斥回去,蛮横地给小阿绥确定了大名。   实在……草率了。   小阿绥在父母的看护下一天天长大,父母对她的爱与日俱增。   这时,从北夏传来了战火连绵的消息,打破了金陵城的安逸与平静,天子征兵,讨伐北夏。   这一战以柱国武威将军为主帅,以姬|为副将,合玄甲军与骁骑营之力,挥师北上。   自从兄长走了以后,姬嫣就发现王修戈满腹心事,好像比她这个亲妹妹还要挂怀悬心,但她知道他真正挂怀的不是她的哥哥,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看着他在海棠影里,粉花丛中背影深沉地独坐,姬嫣抱着女儿从身后靠近,“你抱抱她。”   王修戈伸手接过女儿,小阿绥在父亲怀里太安逸了,呵欠连连,姬嫣伸手从他襁褓缝隙里钻过,轻握住他的手掌,坐在他的旁侧,绥绥困得吐奶泡泡了,将圆溜溜的眼睛闭上,姬嫣头歪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你有累世的记忆,所以你知道仗应该怎么打赢对不对?如果你想去,就去吧,这是家国大事,我知道你就算抛却了皇子身份也难抛却这些丈夫责任。而且,这对哥哥也大有裨益,你去了,这一仗肯定能胜。”   “阿嫣……绥绥太小,你也刚生产,这个时候,我应该留在你身旁陪你。”   几辈子都驰骋沙场,杀人如麻,他已经累了,正因为双手沾满了鲜血,这一次,他无比痛恨自己的一双手,他宁可折断羽翼,只为一生悬壶济世,修足功德,盼一个圆满而长久。可是矛盾的是,那样便无法保护她。   姬嫣握住他的两只手,拇指擦过他的左手,“这只手是杀人的。”随即又擦过他的右手,“这只手是救人的。这两只手我都很爱。二哥,天下太平是人人都向往的事,那时候我们可以渔樵江渚,鱼虾为侣,麋鹿为友,但盛世若倾,山河破碎,这天下又哪有真的什么世外桃源,就算有,我知道你也不会快乐的。所以,你去吧,我绝不阻拦你的脚步。”   她很有信心,是对他的信心,他们会大胜,靖人会大胜,如此才会有长久的和平。   王修戈微微一怔,随即,他颔首,“好。”声音微哑。   低头将怀中的小阿绥亲了一口,他将女儿放到姬嫣的臂弯里,唇角尽力上扬,露出些许微笑之色,“阿嫣,谢你的体谅。不过有一点我要事先知会你。”   “嗯?”   “战场上杀机四伏,但阵营中偶有红袖添香,我尽量克制。”   姬嫣一听,顿时俏脸板了起来:“是必须!你敢红杏出墙?”   “不敢。”   念及过往,诸多感慨。   这一生已不再是太子,料得袁家所驯养的假潘氏亦不会出现了。   那个真的潘枝儿,或许仍然无知无觉地活在深宫,与伏海等人相依为命。或许不去惊扰,宁肯他们不知自己,便不会有所牵挂,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王修戈就追上姬|所率的骁骑营随军出发了。   郎君和姑爷一走,姬府冷清了下来,姬嫣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儿,好在凯旋以后早早地见到他,和父母商量之后,决议北上回河东。林夫人自不放心,一路随行。   战事顺利,首战告捷之后打出了声势,靖军越战越勇,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三千里。   于次年的秋天,靖师还朝。   在此战中居功至伟的“神秘人”蝉事了拂衣去,飘然远遁,来无影去无踪,仿若一个世外高人,令无数人好奇打听,只有姬|知道他去了哪。   回到家中,正好是一个黄昏,炊烟袅袅地升上林梢,他没惊动任何人,用最快的轻功无声无息地翻墙入内,如同几年前第一次在姬氏那棵老树下遇见十二岁的少女姬嫣。而这次依然是在原地,老树底下却扎了一架秋千,她怀中抱着已经快满了两岁的女儿,哼着他从未听过的童谣。   王修戈视线一定,快步上前走去,起初脚步匆促,但到了姬嫣的身后,却放慢了许多,仿佛畏首畏尾一般不敢再继续上前了,他伸出手,握住她的秋千绳。   恍如梦里所见场景,他推着她们母女,秋千架在绿影中摇曳,姬嫣猛地扭过头,见到她熟悉的容颜,眉眼依旧,唯独嘴角下巴这块地方胡子拉碴的,像是多日未曾打理过自己,姬嫣霎时热了眼眶,冲口而出:“二哥!你……你回来了!”   她将女儿放在秋千上,投身入怀,与他紧紧相拥,“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赢了,我就知道……”   可那无数个深夜里,姬嫣夜不能寐,何尝没有担惊受怕,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一定要等到此刻真的抱住他,这个真实的人,那种害怕的感觉终于彻底消解。   王修戈握住她的身子,微微颔首:“是,我回了,来不及等军队班师,便一个人先行离开,知道你在河东,便一路疾行回来找你。”   姬嫣破涕为笑:“你这人,可把你急坏了,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怎不知道将自己打扮得英俊点儿再来见我。”   胡子拉碴的,瞧着小阿绥都不敢认了。   王修戈汗颜笑道:“等不及了。”   饶是如此,姬嫣仍旧将女儿抱起来,举到他的面前,眼眸亮晶晶的,催促道:“绥绥,快,叫爹爹呀。”   王修戈这才看到他们出落得愈发玲珑标志的女儿,她的两团小肉脸白里透红,眼眸乌润,仿佛沁了雪水般澄澈空明,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奇怪的男人,但耐不住娘亲的再三催促,还是乖乖巧巧甜甜蜜蜜地唤了一声:“爹爹!”   王修戈忍不住骄傲地答应了一声,将他的女儿抱在了怀中,拿脸蹭她的小脸,不经意下巴上的硬茬刮到了小阿绥的小脸蛋,疼得她哇哇直哭,姬嫣心疼将她抱回来,睨了一眼王修戈,又哭又笑地道:“瞧吧,这可不止我一人嫌弃你,快些去把自己洗干净料理好……”   王修戈摇头:“不急,阿嫣,你让我推着你们晃一晃这秋千架可好。”   姬嫣不知他哪里来的对这件事的执着,但也不会拒绝。   “好。”   她抱着女儿沿秋千架坐了回去。   夕阳西下,碧树沉默的浓影立在墙根处,秋千架悠悠,来回地摇曳。   仿佛亘古以来便有的风景,像极了某天,王修戈在血肉交融的痛楚中,窥见的,那一个在那时而言犹如镜花水月般短暂而绚丽的绮梦。这个梦,终于落在他的手中。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