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   《阿宅师弟下山后》作者:江上雪   【文案】   师兄山下好危险鸭   裴兰秋和师弟蔺莺时是隐世门派的最后传人,两人相依为命、暗生情愫。忽有一日,师兄接了一封信离开,便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万年宅家的小师弟决定亲自出马,把人找回来ε-(′?`; )   ――――――――――――――――――――   在师兄眼里,他的师弟天真烂漫,爱撒娇还爱哭,就怕别人一根糖葫芦就把他的小宝贝勾走。   在师弟眼里,他的师兄温柔体贴,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师兄,就怕被人抢走从此多个师嫂。   ……而在别人眼中,这对师兄弟似乎给对方戴了八百米滤镜,看得人直想扣一个 呵呵.jpg   【马甲摇摇欲坠人形兵器师兄x初入人间烂漫潇洒天然黑师弟】   ――――――――――――――――――――   1、本文又名 《我的师弟怎么这么可爱》《今天用什么方式和师兄撒娇呢》   2、低魔世界,1v1,慢热!!私设狗血一盆盆,he   3、有副cp:龙九x五爷,师祖x师父(第1章 会有暗示,篇幅不多)雷副cp的天使请看清这条嗷 第1章 出谷   【正是少年佳意气,渐当故里春时节。】   蔺莺时抱着流火剑蹲在秋千上。   秋千牢牢地绑在一棵老梨花树梢头。少年轻巧地踩在横板上,整个人像极了圆滚滚的小雀。   时值春光好,雪白的一树梨花热热闹闹地开在枝头。微风一吹,秋千的绳子微微摆动,平衡感极佳的少年也跟着一起晃动,长长的马尾间落下几片梨花瓣。   一片花瓣从他面前落下。少年刚想探头叼它,便被一只蹦到他面前的云羚给咬走了。   “吧唧吧唧吧唧。”云羚和少年四目相对。被抢了花瓣的少年瞪大了眼,小云羚则呜呜几声,温柔的大眼睛里开始眼泪汪汪,嘴巴仍然不停嚼嚼。   “......不跟小孩子计较。”蔺莺时狠狠揉了几把小云羚,继而轻快地蹦下秋千,留下吱呀吱呀晃动的木板。   “我去摘星阁看看师兄回来没!”蔺莺时没好气地揉了揉还想吃的小孩,“别偷吃了!再长胖就跳不动了!”   他身轻如黄莺,在小云羚的背上轻轻一点,跃至高空乘风而去,只留下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云羚。小崽迷茫了一会儿,低头,继续吃。   蔺莺时踩上断崖绝壁的云梯,爬上峰顶,来到摘星阁下。   高楼极高,宛若利箭直入云霄,应了它摘星阁之名。它与星辰密切相关,外壁上绘着玄妙的图案――但它没有门,也没有楼梯;只有外墙上那些象征着星辰的孔洞,暗示着登楼之路就隐藏在这里。   蔺莺时将流火换到左手,右手搭上外头崎岖的墙壁,如履平地,飞快地向着顶端的小阁爬去。他茜色的衣袖泛起波浪,腰间的玉蝉佩也动了动。   少年踏上房顶,本能地调整了呼吸,在高空的呼啸风声中保持着极佳的平衡感。   这里是覆云巅的最高处。   在这里,整个覆云巅都能一览无余。他瞧见了方才来时的老梨花树,还有远方已经落花的古梅林。舒卷的云丝从他手边缠绕过来,挡住了他望向烟海宫和七曜殿的视线。   自从蔺莺时有记忆以来,他便同他的师兄裴兰秋在覆云巅学习、生活。   偌大的覆云巅只有他们二人。这里,连绵的古宫殿群与壮美的云霞山峰随处可见,师兄弟二人每日要做的功课,便是从这中心广场开始,清扫并护理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   少年今日已完成这例课。他站在阁顶,覆云雀停在他的肩头。圆滚滚的银色小胖啾半点不惧蔺莺时,极其熟练地从他怀里叼出装覆云花籽的小包裹,一群小胖啾啁啾清鸣,陪着少年继续等。   “少吃点……小七!你又胖了!”少年无奈地把小包裹收回来,掂量了一下这个实心的团子,“我的肩膀都停不住你了!”   被称作“小七”的胖雪球心虚地啾了一声。   他留意着那处的云梯,期盼着会有一个穿着墨蓝衣衫的人影出现。   “师兄走了三年了。”蔺莺时挠了挠小七的肚皮,轻轻叹了口气,“连小七都抱了三窝小崽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小七啾啾几声,伸出翅膀,指了指覆云巅入口的云梯。   蔺莺时眨了眨眼:“你是说......让我离开覆云巅去找吗?”   小七点点头。   蔺莺时重新看向那处。高空的风突然增大了不少,然而他和这群小雀们都安安稳稳地停在原地,只有少年用覆云花枝束起的长发随着风飘动。   他突然收回视线,将这处生养他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我从来没有出过覆云巅。”少年喃喃。   “之前我也想过要不要出谷,不过想到师兄让我在家里等......我也就没有出去。”蔺莺时挠了挠小七毛绒绒的小脑袋,唇角含笑。   “这里是生养我的故乡,我也不想离开这里......不过,总该是时候了。”   “我去把师兄带回来。”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颇为孩子气地嘟囔着,“我知道你们都想他了。”   “......我也想他了。师兄说,山下危险,那我就更要把师兄带回来。”蔺莺时撅了撅嘴。   他蹲下来,把一个个小胖啾挨个亲了亲:“我去把傀儡拿出来看家......记得一个月给它们填一次石头。”   少年将流火背在背后,双臂张开,从摘星阁顶一跃而下。   覆云巅的功夫依山风而生、观云澜而起,轻灵诡谲,缥缈不若凡间人。   风轻轻地裹挟着他。那些气流妥帖地在少年的周身旋转,形成最温柔的屏障,好让少年在这苍茫的天穹下有若飞鸿,自在无比。   他停在谷中广场时,消息灵通的云鹿早已去七曜殿收拾了盘缠和衣物,将轻巧的包裹顶在巨大的角间递给蔺莺时。   “谢谢九叔。”   俊美的鹿王呦呦轻唤,和他蹭了蹭,便和他一同去了云梯入口。   蔺莺时踏上云梯,回头再次看了看他朝夕相处的家人们。   云鹿温润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不多会儿,圆滚滚的小七也飞下来,停在了他的肩头不舍地叫着。山崖上,浅灰色的覆云豹和云羚们冲他长鸣,清越的兽鸣此起彼伏,叮嘱着即将远行的游子早日归家。   蔺莺时弯了弯眉眼,抬起流火挥了挥。   “我走啦!”   长城外,北境。   常年浓雾的覆云山脉,即使是最有经验的老猎人,也不敢走得深入。   祖祖辈辈在山下生活的当地人,对这儿的连绵群山有一到九脉之说。前三脉是可以进的,当地人也是靠山吃山;中三脉不敢深入,仅有极个别胆大的年轻人和经验丰富的老人敢进,但也万万留不得夜晚。   而这上三脉,据说有世外人居住。   覆云城。   佳客集。   “嗨哟!听说王大家的小子昨天冒险进了五脉,在那儿呆了一晚,猎了好大一头大虫出来!”   一楼大堂的角落小桌,一个猎户打扮的高个儿男人神神秘秘地跟同伴道。   他同伴是城中市卖覆云山山货的商人,这会儿眼神都微微发亮:“大虫?”   “可不是!”高个男人伸出五指比了个数,“据说是刚好射中那大虫眼窝子,一张皮子完好无损!我之前去了他们家凑热闹,嘿!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   商人凑近,捧场道:“看见什么了?”   猎人搓搓手:“啧啧啧,那皮子简直了!跟珍珠似的发着光啊!”   “这小子够胆、运道也够好!在那种地方蹲了一晚上,晨光打头,就让他给猎到了这般好的皮子!”猎户咧开笑,嘴角的伤疤让他有些狰狞,“他估计着要抬价,你可赶紧去先!”   他那朋友连连点头,从绣满福字的钱袋里掏出几颗银果子给他作消息费,便急匆匆地出了佳客集。   他旁边的几桌客人也有外头来的皮货商人,见状互相使了眼色,也急匆匆出去了。   猎户捻了捻那成色甚好的银果子,正要叫上小二再来一盅酒,便有一个少年郎来到了他跟前。   这面生的少年一身茜色衣裳,腰间压着一块成色水头极好的玉佩。他衣领处仔细看去,还有暗银色的丝线细细地绣了云纹,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好少爷。   他一双桃花眼澄净如雪霁晴空,手中还拿着一把绯红色剑鞘的长剑。   城中富户人家的少爷他都见过,唯独这一个面生,想必是外头来闯荡的。   “这位面善的大哥。”少年声音清亮,“这儿没空座了,不知在下可否与你同席?”   猎户笑得脸上伤疤可怖:“小少爷自便!”   那少年也丝毫不嫌弃这位置偏僻,一撩袍角径直坐下,细细地端详着这木板桌上刻着的菜肴。   那猎户也好奇地跟着他看去。这桌板上刻着的都是山下酒肆常见的菜色,男人看了一眼便继续喝酒。   这少年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似的,玉似的指尖戳了戳那些字,研究许久方抬头问道:“敢问大哥,佳客集可有什么招牌菜肴?这上头菜色丰富,我有些挑不过来。”   男人笑道:“第一次见哪?”   少年点头:“是,之前在家中从未见过这些。”   男人豪爽道:“小少爷从外头来,想必定然没有尝过我们覆云山地道的山货!佳客集你可来得巧,价廉物美,大厨还疱得一手好菌子!”   他大手一挥:“小六儿!跟你们胡大哥说,来一碟子酱小鱼和一盆山菌子锅!这顿我请了!”   小二拖长的声音响起:“来――嘞!老高你稍等!”   少年眨眨眼,变戏法般地掏出几颗银果子,在桌上利落一字排开:“可不得让高大哥破费。”   猎户朗笑:“别!小少爷初来此地,碰上我老高,可要让你在这吃得舒心!”   少年歪了歪头,收回银子:“相逢即有缘,在下谢过了。”   他笑笑:“老哥也别叫我小少爷,我姓蔺,家中行二,老哥喊我一声小蔺便是。”   两人萍水相逢,倒也互相聊开。上了热气腾腾的菌子锅和鲜美的酱小鱼,少年便说没酒怎得,便又叫来小二买了几坛醇香的好酒。   “方才高大哥说,这儿有人进了五脉?”少年――蔺莺时给男人满上酒杯,好奇道。   高猎户美酒正酣,闻言便道:“可不是!老哥哥就跟你说啊......”   “那小子说走运也不走运......我去他们家的时候,这小子说什么都不敢再进山了!这会儿正急着脱手那大虫皮,准备用这钱离开这呢!”   蔺莺时瞪大了那双澄澈的桃花眼:“还有这般事?”   高猎户摇摇头:“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晚不进中三脉。这帮年轻的小子啊......”   他仰头喝下满杯酒:“不过那大虫皮确实好看,要不要老哥带你去看上一看?”   蔺莺时眼睛一亮,刚要答应,便见一把金镶玉的扇子伸过来,快速挑了挑少年光洁如玉的下颌,继而一声慵懒的声音响起:   “本公子也有些兴趣......不知高猎户你,可否让本公子和这位小美人同去?” 第2章 杨闻之   “说笑了。”蔺莺时四两拨千斤地卸了那玉扇上头的力道,后退一小步,扬起眉,“我看这位公子才是冰肌玉骨的大美人,高老哥,你说是还不是?”   猎户一边笑着打哈,一边迅速将那锦衣公子看上一看。   这公子俊朗如月,眉眼含笑,撞上那一双凤眼,里头的温柔简直要将人溺化了去。   高猎户看过的人多了去。这覆云城可不好混,来这里的公子少爷哪一个不是精于算计。这人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也不知里头藏着多少弯弯绕绕。   他看了一眼身旁这浑身散发着纯粹气息的小少爷,心里暗叹,这小羊羔可真是碰到披着羊皮的饿狼了。   这锦衣华服的公子也不接话,只是含着笑看向少年,右手持着玉骨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手心:“敝姓杨,名闻之。不知这位小美人怎么称呼?”   蔺莺时皱了皱眉,只感觉这人不太对劲,但似乎也不是恶意。于是他抬起头和这位杨公子对视,缓缓道:“蔺二。杨公子自重。”   “在下忝居为兄,便称一声蔺弟。”这人似乎不为所动,微勾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不知蔺弟可否赏光?”   蔺莺时只觉这人说话弯绕,心里纳闷着――不就是一起去看个有些奇异的虎皮么?为什么搞得如此隆重?   你们山下人讲话都这么奇奇怪怪的吗?   他也不管这嘴上花花的人,直接道:“高老哥,走?”   高猎户笑道:“我那老乡家有些偏僻,我来带路!”   杨闻之看了眼这脸上有刀疤的猎户,稍稍敛了笑容,但仍得体优雅:“有劳这位高兄,坐我家的车同去便是。”   杨家的马车就停在后院。   高猎户在这覆云城中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了,今日瞧见这杨家的马车,金碧辉煌、雕栏玉砌,简直是豪情壮志地向天下人宣告:我有钱得很,来抢我!   三人坐上马车,高猎户被这奢华的**更是晕得险些迷了眼:拳头那般大的南海夜明珠就镶嵌在马车顶作蜡烛,四壁金漆为底,镶嵌着无数熠熠生辉的宝石,空白之处皆是名家画作,其中无不隐藏着金银做成的精巧机括。   那杨姓公子一拉一个雕刻着锦鲤的小方格,从里头取出了一套小巧精致的茶具。   “这茶喝着可还行?”那杨公子放下扇子, 亲自为蔺莺时斟茶,笑道,“清明前夕所出的云雾君山,想必还是入得了蔺弟的口的。”   蔺莺时也不忌讳。他虽不知这人对他的怪异感觉从何而来,但这茶确实没有问题,顶多让人占了点口头便宜,他也无所谓。   反正萍水相逢,而且这人似乎还是个走南闯北的大家公子,说不得会有师兄的消息。   “好茶。”他一饮而尽,咂咂嘴,“有点甜。多谢杨兄。”   杨闻之险些笑出声来。这小孩......看着是个大家族出来的小少爷,却成想这般牛饮,白白瞎了这一盏价值万金的明前云雾君山。   不过,能讨得美人一声肯定,万金散尽也值。   这么好看的小美人......也不知愿不愿意同他去江南。   正思索着想要开口,便听车夫恭敬道:“少爷,高先生所指的地方就在前方了。”   蔺莺时从小练身法,步伐自然是干脆利落间独一份的轻灵与优雅。他将流火剑背在身后,几步跟上前方的高猎户,跟着人去敲门。   杨闻之收回心思,便和两人一同下了马车,眼里心里全是蔺莺时那纤细的腰肢与利落的动作。   杨大公子暗咳一声,在心底骂自己不正经,打开扇子遮住脸上的一抹红。   自己见过的世家公子小姐也多,可谓是美人无数。却从未有像这一位......一派纯然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机与活力。   蔺莺时回头,看这身长玉立的公子面上含笑、实则已经神游天外的模样,在心里给他盖上一个戳:不靠谱。   他有些担忧地想:这人......怎么看起来不太行啊?他能有师兄消息吗?   “老王!是我!老高!”高猎户敲门,“我带着客人上门来啦!”   他连敲多声,都不见人来开门。   高猎户疑惑:“奇怪......?不应该啊,难道是已经搬走了?这也太快了些?”   杨闻之道:“说不准......是之前已经有脚程快的商户捷足先登了。”   他微微摇头,有些遗憾:“可惜了......不然,还能一睹这覆云山五脉中产出的大虫皮。这可是难得一见、有价无市哪。”   蔺莺时好奇:“你见过?”   杨闻之笑道:“自然。我前几年来,还曾收到过一张。可谓是柔软纯白似新雪,花色极佳,每根毛都像是镶嵌了月光似的泛着银亮。我家老太爷爱得紧,便不卖了,送给老人家暖暖脚,就图他乐呵舒心。”   “长城外覆云城的山货皮子全境有名,早些年朝廷与关外赤狄人紧张时,我家老祖宗还曾做了这第一个出关的商贾,将覆云城的货卖到了全境。从此我杨家就在覆云太守这挂上名号了。”   高猎户惊讶道:“杨公子你居然是江南杨家的人?”   蔺莺时稀里糊涂:“江南杨家......?”   高猎户哈哈一笑:“蔺小少爷啊,这些你可有的学了!”   他笑道:“咱们覆云城是八方商贾云集之地、贸易喉舌,可约莫几百来年前,这里是要塞!赤狄人要抢,朝廷要驻扎。最后仗不打了,但咱们这战火平息后也没法种地,只能守着这连绵千百里的宝山发愣。”   “而这位杨公子的老祖啊,是从中原来的大商贾!正是这位杨老爷的果决,我们覆云城才能有今天啊!”他感慨,“今日居然见到了杨老爷的后人,是老哥哥有眼不识泰山了!”   杨闻之的笑容也多了点温度。他和高猎户略谈几句,便悄悄移了移眼神,看向一旁的蔺莺时。   茜色衣衫的少年却被什么吸引住了,微微皱着眉头,鼻尖带了点粉,一动一动。   杨闻之问道:“蔺弟这是怎么了?”   蔺莺时看他们:“你们没闻到吗?”   “什么?”   蔺莺时上前几步,在人门上侧耳听去:“里头没有人声。但有血的味道......很浓。”   高猎户不以为然:“想必是老王家之前剥了皮,血水没洗干净吧。”   他摆摆手:“算了算了,这家伙肯定是飞快卖了皮子,收拾收拾走人了......老哥哥带你们去市场,保准给你们挑上价廉物美的皮子和山货!”   蔺莺时伸手制止:“不。”   他眯着眼感受了会儿。   空气中的血腥味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淡了。只不过山风吹过,为他带来了一点遗留的讯息。   他上前伸手按着门,仔细听了听耳边细小的风声。   杨闻之好奇道:“蔺弟?”   蔺莺时向他摇了摇头:“噤声。”   “不是野兽的血。”他回头看两人,“是人血的味道。流了很多。”   看着两人骤变的脸色,蔺莺时想了想道:“报官吧。”   师兄说过,不可以乱杀人。他想。师兄说过,山下有这种案子,应该找官府。   杨闻之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又与太守府交好,这文书自然是极快便传到了太守的手上。覆云城太守派的卫队来得迅速,一行六人来到了王家门前的空地上会面。   卫队长是和杨闻之交好的太守公子魏宏远。他先是询问了情况,便纳闷道:“这也没什么味道啊?蔺小兄弟,是不是你闻错了?”   他也是个脾气好的,耐心道:“蔺小兄弟,我这闻见的都是兽皮味儿啊?你闻错了吧?”   蔺莺时摇头:“进门看看便知。”   风不会骗他。   魏宏远乐了:“不是,蔺小兄弟,你是外来人吧?咱们覆云城的人家为了防野兽,一般院门都建得极高。”   他一指王家那高高的院墙和斑驳的大门:“而且还会有防兽锁,除非有主人家手里的钥匙,不然可打不开。”   跟着他来的队员连连点头:“这锁是从外头锁上的,咱们回去一查路引,便知道王叔一家是不是走了。”   蔺莺时却摇头。   他问道:“如果我能进去,并能够证明里面出了事,那你们不会让我去坐牢吧?”   魏宏远哭笑不得:“那自然。防兽锁在门内墙壁上也会有个开关,在外面锁上,里面的也是可以打开的。不过小兄弟你怎么进去?”   他指了指王家的院墙:“这般高,也没个着力点,你要飞进去吗?”   蔺莺时回头看了看院墙。   他也不回应,往前快走了几步,一挥茜色的衣袖,便踏上了那院墙。   少年身形如天边飞鸿,足尖一点院墙,轻盈跃起。他乘着风,在空中如履平地,仅三两下便有若飞鸟停在墙头,覆云山中吹来的山风扬起他高高束起的长发,茜色的衣袖被风温柔地泛起轻微的波浪。   他往院子里瞧了一眼,原本优雅的模样有些僵硬。   还没等下面仰着头目瞪口呆的众人发出赞叹,便见那好似山间仙人的少年回头,有些艰难道:“我第一次见这种场景,有些晕乎......你们最好还是准备下,死人了。” 第3章 失窃   作为被师兄和覆云巅的灵兽们宠大的小师弟,蔺莺时从未见过这般血腥难忍的场面。   他咬咬牙,跳进院子,险些下不住脚。   不大的院子里一片狼藉。这里仿佛是被血洗过了一般,干涸后显示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将四周、地面的青石砖都给染上了死亡的血腥。   屋中仅有的一些摆设都碎在地上,干涸的鲜血之间还能见到已经收拾好的包裹,油布敞开,贵重物品散乱。王家的几人则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们的身上几乎都已经被浓稠的鲜血覆盖。   蔺莺时在心里默默念了一段师兄教的往生经,双掌合十微微鞠躬,随即便有些僵硬地踏进了血泊中,去够那门边的防兽锁开关。   蔺莺时刚要伸出手指,顿了一下,有些疑惑。   “开关上有血指印?”   他皱了皱眉,便找了没有血印的部分,重重一戳。   “喀拉拉――”   繁复的齿轮发出闷响,大门上的锁打开了。   等在外头的魏宏远先进,杨闻之和高猎户都跟在他身后,同卫队一起踏进了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小院。   一跨门槛,魏宏远便闻到了那堪称铺天盖地的浓厚血腥味。   待他看清院中的惨状后,他惨白着脸向后怒吼:“都别进来!要吐的都去外面!”   他带来的衙役果然有出去的,蔺莺时都能听到他们干呕的声音。   太守公子苍白着脸,从怀中取出一个烟花,拉掉引绳往空中抛去。   在信号放出去的同时,魏宏远严肃地朝少年点头:“蔺兄弟,多谢你。不过你当下先出来罢。”   看来不用蹲牢了。   蔺莺时点点头。他端着一副严肃的模样,实则脚有点小僵硬。   他将背后的流火取下,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谅谁也看不出少年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将师兄打的长剑握在手心,紧绷的后背微微放松,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安全感。   蔺莺时伸出右手,右脚也不合时宜地动了动脚尖。   ......糟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有点同手同脚。   少年立刻收回脚尖,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平静无波地走出院落。   目睹蔺莺时全程小动作的杨闻之打开扇子,遮了微动的目光。   高猎户走在最后,听到魏宏远的训话后上前来,就扒拉在门框上往院里看上一看,便脸色发白。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觳觫着双腿,默默后退,把自己藏在了杨大公子的马车后面。   “哎哟真吓人啊......”高大的猎户搓着自己的手臂,“你们老哥哥我......打了那么多的野兽,也没见着过......这样的。”   杨闻之自然也是在门外查看了情况的。他合了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垂目不语。   蔺莺时看了看他:“杨兄想到什么了?”   杨闻之笑了笑:“你杨兄我可没这么神。”   他顿了一会儿道:“我只是在想,为何这般浓的血腥味......我们在外头,除了蔺弟,一个人都没感受到。”   他看着那敞开的大门,喃喃道:“就像......被封印了一般。”   蔺莺时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在脑中搜索着他所知的封印方法。   烟海宫藏着覆云巅历代掌门搜集来的典籍。整座宫殿是中空的,只有无数高耸如云的书架矗立在宫中。每一层书架都有一方悬空的木板,仅容一人坐着。   蔺莺时就在这里从小泡到大。他的意识如灵动的鸟儿,仿佛重新回到了宛若树林一般的烟海宫中,在书架之间跳跃、浏览。   封印......血。   玖佰玖拾陆号书架。   这里的书架上,用血红的朱砂写着:【魔门功法,弟子阅之,慎!慎!慎!】   蔺莺时握紧了流火剑,越过杨闻之,走上前去。   杨闻之停下了手心的敲击,挑了挑眉:“蔺弟,咱们算是发现人,得等着魏太守到来接受问话的。”   蔺莺时向他点点头:“谢谢提醒。我去问问魏公子,可不可以让我也进去一同查看。”   杨闻之戏谑道:“蔺弟不怕了?”   蔺莺时抿了抿唇,攥紧了剑鞘:“......不怕。”   他转身,长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跟在后头的杨闻之注意到了少年发间银色的奇异发绳。他打开玉骨扇,眯了眯眼,轻声道:“有意思。”   院落里。   魏宏远虽是太守公子,但见过的大风大浪一点不比走南闯北的杨闻之少。他皱着眉,以白布掩鼻,忍着这院中过于浓重的血腥味。   他见那蔺姓小少年进来,身后还跟着自己那不安分的友人,眉间印痕更深:“蔺小兄弟,闻之......你们怎么进来了?快出去,我爹他们也快到了。”   杨闻之摇摇头:“我是陪着蔺弟进来的。”   他偏头,温声道:“蔺弟有话要同宏远说,是不是?”   魏宏远被好友这温温柔柔的腔调吓得起了一身疙瘩。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心想:这杨大,怕不是想哄人去下江南吧!   蔺莺时点头:“魏公子,我可以同你一起查看现场吗?”   魏宏远摇头:“恐怕不行。蔺小兄弟,你先去外面等等?”   蔺莺时想了想,便道:“魏公子,不知你对血腥味一事可有疑惑?”   杨闻之也开口:“之前我和高老哥――就是外头那位,我们都没有闻到这股味道。只有蔺弟闻到了。”   这问题直直戳进了魏宏远的心窝。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好友,便见杨闻之打开折扇,横于胸前。   魏宏远眸光微动:“是有疑惑。说起来,之前蔺小兄弟也是我们当中最先闻到的,不知小兄弟是如何闻到的?”   蔺莺时:“家学渊源。”   哟呵,这还是个大家族的子弟。魏宏远稍稍一惊,片刻也释怀了。这蔺姓的小少年通身气度,应当是中原大门派大家族来历练的。   不过来长城外的北境历练......   魏宏远一瞬间脑中闪现过无数念头,都被他一一掐断。他微微颔首:“不知小兄弟还知道些什么?”   蔺莺时想了想:“我有猜测,不过不确定。”   少年身量偏矮,此时仰着头看着魏宏远:“所以能让我一同查看吗?”   少年脸颊还带有微微的婴儿肥,仰起头看着人的眼神专注而澄澈。魏宏远无端想起了家中幼弟,轻咳一声:“这......得问问家父。”   “何事要问我?”   一道极有威严的声音响起。   魏宏远赶紧回头:“爹!”   来人正是覆云城太守魏邑。他一身笔挺常服,外头仅罩了一件轻薄外衫。显然是休沐日收到急讯,披了件外衣便匆忙赶来了。   魏邑带了两个仵作,他回头吩咐下去,两人便应了,和太守带来的人一同将人先抬回仵作府。   蔺莺时和杨闻之站在墙角,正等着魏宏远在那头和魏邑说道了情况,便见魏邑走过来,温和道:“这位蔺小友,你可有什么见解?可否先说与老夫听听?”   师兄,山下的官好像也没那么差哦。从小听着师兄的【官员强抢民女】睡前故事长大的蔺莺时想道。   他想了想,捡着能说的说了:“我能闻到是家中学习......魏公子和衙役都是习武之人,五感强数倍于旁人,能蒙骗过习武之人的鼻子......应当是封印。”   魏宏远皱了皱眉,和一脸高深莫测的杨闻之对视一眼。   魏邑像是毫无察觉,继续温和道:“蔺小兄弟,你可有猜测?”   蔺莺时摇头:“我必须先查看现场......若真是封印,无论是何种,都会有痕迹留下。”   魏邑沉吟片刻,向着自己儿子招手:“宏远,带着蔺小兄弟去转转。”   魏宏远皱眉:“爹......”   魏邑摆手:“去。你爹在,怕什么。”   他又道:“闻之也去。”   魏宏远挠了挠头,便带着两人去了王家的房中。   房内也有血。不过相比院内那种近乎血洗的可怕模样,房内的血迹倒没有那般渗人。但是房内原有的所有家具都碎成了碎片,甚至墙角有几块青石砖地板都被粉碎。王家当家人是猎户,他的弓和斧头也被尽数折断。   杨闻之轻声道:“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蔺莺时蹲**子,看了看那留下的青石砖灰,有些出神。   “怎么了蔺弟?”   少年垂眸:“猎户的力气有这般大吗......?能将青石砖化作粉末?”   杨闻之合上扇子,轻轻敲击掌心:“蔺弟的意思是?”   蔺莺时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这片染血的空墙壁。这上头有钩子,少年凑近闻了闻:“野兽的气味......是虎。”   他回头,一双桃花眼专注地看着魏宏远:“魏公子,你们之前有发现虎皮吗?”   杨大公子之前便将他们来此的缘由告知了魏宏远。太守公子紧蹙了眉:“没找到。我让手下人去查城中贸易记录了。若已卖出,必能找到。”   杨闻之环顾房内一片乱象,猜测道:“是不是江湖中人干的?”   蔺莺时:“不清楚......但那人,一定武功颇高。”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无论是何种功法,能够将这砖震碎......内力是必然深厚的。”   魏宏远点头赞同。他正要带两人去旁边仓库看看,便见方才派出去的属下急匆匆地回来:“公子,公子!我们找不到那虎皮的记录!”   “那虎皮......怕是被凶手带走了。”属下气喘吁吁道。 第4章 飞魔印   “此话当真?!”魏宏远上前一步,厉声问道。   下属肯定道:“不敢欺瞒!属下还查到,王大一家昨日已办好了路引,打算今日离开!”   魏宏远皱眉:“这般说来,他们是昨日策划离开?”   下属点头:“昨日管理路引的兄弟说,昨天是王大亲自过来办理的。”   魏宏远皱了皱眉,挥手让下属和其余人会合,继续搜查这一片狼藉的宅院。   “昨日还在......莫非死亡时间是昨夜?”魏宏远喃喃道。   杨闻之举起扇子敲了敲太守公子的肩:“仅仅一个晚上,可没办法让这般多的血,凝结成这幅模样。”   魏宏远故作发怒,拿拳头轻捶了一下杨公子的肩:“就你聪明!”   杨闻之展开玉骨扇,微微笑了笑,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一旁四处张望的蔺莺时。   少年皱了皱眉,微眯的桃花眼里似乎有迷惑。   魏宏远刚想出声询问,便被杨闻之敲了敲铁牛似的胸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察觉到杨闻之的动作,蔺莺时对他的观感往上提了些许――这位江南来的杨公子,似乎变得有些可靠了。   这屋子的窗是闭着的,残存的一缕风带着有些刺鼻的血腥味。蔺莺时皱着眉仔细地听,也只能捕捉到十分微弱的信息。   【房梁......】   蔺莺时抬头看去。   王大家的房子是覆云城中最传统的房屋式样。上头横跨着大梁,因要下雪,上头的屋顶都盖了层叠的硬毛毡。   魏宏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感慨道:“这上头这般狭窄,也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啊。”   蔺莺时轻声道:“藏人当然不可以,藏兽就可以了。”   杨闻之刷地将扇子一收。   “蔺弟这话何解?”杨闻之挑了挑眉。   蔺莺时向他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提气往上一跃。他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身量,紧紧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这才窝在了房梁上。   天光从天窗处照进来,蔺莺时的面前一片明亮。   他眯了眯眼,定睛看去,不远处的房梁上,正用一张血红色的纸绘着一朵血色的昙花。   蔺莺时心里顿时有了底。   但他有些疑惑,血色昙花印是魔教人士惯用的封印手段,而根据上代掌门记载,魔教早就已经在一百年前,就被北中南三境门派联合起来赶尽杀绝,所有魔教功夫也都被尽数焚毁。   烟海宫书架那些乃当世孤本,除开覆云巅弟子,无人可见。   ......而覆云巅人丁凋敝,只剩他俩。蔺莺时默默感慨师门的不兴――见过这些的也就他自己和师兄而已,排除法都很好做。   难道三境之中还有余孽?   说起来,师兄当年接的那封信......   他转了转眼珠,不再多想,小心地撕了那封印下来,将它交给了魏宏远。   谁料太守公子见了这血色昙花,脸都吓白了:“飞魔印?!这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   蔺莺时眨了眨眼:山下人管它叫飞魔印呀。   杨闻之一直微笑的神情也严肃了不少。他快步走到门外,对着守卫在外的衙役叮嘱了几句,不一会儿在前头问话的魏邑,便急匆匆地赶到了王家正堂。   魏邑二话不说,直接夺过自家儿子手里的那张封印,仔仔细细端详数遍,眉头紧蹙。   他问道:“房梁上可还有其他不妥之处?”   另外两人看向蔺莺时,少年摇头:“没了,就这一张。”   杨闻之打开玉骨扇遮住下巴,魏邑见状,微微颔首:“多谢蔺小友了。”   蔺莺时摇摇头:“无事。”   魏邑皱了皱眉:“闻之,蔺小友,你们都先回去我府上......这事你们别参与。”   蔺莺时看向杨闻之。   杨公子将那玉扇放入怀中,阖手行礼:“是。”   于是蔺莺时也学着人杨公子行了一个阖手礼。只不过相比杨闻之的优雅,少年姿势有些僵硬,一瞧便是有些生疏,不常与人做过这般的礼节。   蔺莺时被杨家人领着,又上了那金碧辉煌的马车。   少年从窗口看到高猎户还被留在那处问话,便有些好奇:“高大哥还需留着么?”   杨闻之听了便笑:“高兄弟是本地人,自然要比我们这两个外乡人,要知道得更多些。”   蔺莺时哦了一声,便把流火剑紧紧抱在怀里,靠着马车那有些咯人的车壁。   他看着杨闻之再次从那百宝阁里取出一个茶罐,夹出一小撮石绿色的茶叶放到小巧的壶中――这清风朗月的江南公子,泡茶的姿势行云流水,执着茶壶的手玉似的修长。   他将沏好的碧色茶汤注入小巧玲珑的杯盏:“慢用。可不能像之前那般牛饮了。”   蔺莺时伸出一根手指,好奇地碰了碰那茶杯。有些奇异的是,这茶水看着极烫,触手却一片温热。   蔺莺时拿起那茶盏晃了晃,桃花眼中满是好奇:“好神奇......这是冷玉吗?”   杨闻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蔺弟知道冷玉?”   蔺莺时点头:“嗯。”他和师兄的床垫就是冷玉。   杨闻之感慨道:“这玉难得的很,一般人还认不出这玉盏,只以为是普通的紫砂......今日居然叫它找着了知音。”   他笑了笑:“那便送与蔺弟罢。哥哥忍痛割爱,但谁料它遇见了知音呢?”   蔺莺时眨了眨眼,眼中一派纯然与不解:“不用。”山顶有一大片呢。   杨闻之还想借这茶具献一献殷勤,便被小美人毫不留情地打了回来。   ......这年头,讨人欢心可真难啊。   蔺莺时鼻尖微动。他倒是觉得这茶蛮好闻的,闻起来能让他想到覆云巅的梅花。冬天开起来的时候,师兄就会采下来熏衣服、熏被褥。   蔺莺时瞅准这个时候钻师兄被窝,猫在师兄怀里,然后在那清浅的淡香中呼呼睡去。   ......是记忆中,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少年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长剑,蹭了蹭剑柄,好像那儿也有师兄留下来的熏香似的。   师兄在哪里啊......他拿起那小小茶盏,轻啜一口,掩去了眼底怅惘。   杨闻之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见蔺莺时喜欢这茶,便笑道:“这是江南特产,雪里梅坞。蔺弟喜欢,本该送你一些,可惜不易保存,我就带出来这点......蔺弟不若随我下江南,我定拿顶好的雪里梅坞来招待蔺弟!”   蔺莺时歪了歪头,对上杨闻之期待的双眼。   杨闻之便见少年张了张唇,沉默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杨兄,江南在哪?”   等了许久便等来这样一个回应,杨闻之哭笑不得:“江南在南境,长城以南。咱们现在在北境,长城外。”   蔺莺时也不清楚师兄那封信从何处寄来,便想了想问道:“一般北境人,出了北境,第一去处会是哪里?”   杨闻之自然道:“江南。江南风景无数,春有桃杏烂漫,夏有萤火点点,秋有红枫远山,冬有小雪梅花。”   “江南烟波里,可是无数人心里顶温柔的去处了。”杨闻之定定地看着蔺莺时的双眼,含笑回答。   蔺莺时点点头,将流火抱得更新了些。   杨闻之动了动手指,试探道:“蔺弟......莫不是,在找人?”   蔺莺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清凌凌的,杨闻之虽然坐得端正,后背却在悄悄颤抖。在那一瞬,他好像被这少年看透了心神,幸得他意志坚定而专注,这才没有弯了脊背。   杨闻之仍然带着优雅温柔的笑容,静静地看着蔺莺时,内衫却湿了一大片。   少年收回了眼,慢吞吞道:“嗯。”   他摩挲着腰间那块玉蝉:“不知杨兄有没有听说过......裴大?”   杨闻之正松了口气,闻言一愣:“裴大?”   这名字,倒像是闹着玩似的......他心想。裴大,蔺二......原以为是假名,没成想还真是师门赐下的名字?   “不过……我倒接待过一个姓裴的剑客,不清楚名讳。”杨闻之想了想,“那时正值我从中原回去江南,我们江南的一个门派――潇湘坊主的女儿要比武招亲,那位剑客言要去潇湘坊一观,应当是要去参加比武招亲的。”   少年急切道:“那你有注意过他的剑吗?”   杨闻之点头:“记得。碧青色长剑,剑柄缀着一只鸟形玉佩。我记得剑名是……三春?”   蔺莺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少年有些炸毛,气呼呼的小模样让杨闻之想起了家中养的小黄莺,生气的时候蓬起一身软乎乎的羽毛,用清亮的声音啾啾抱怨。   怪可爱的。   杨闻之小心问道:“那人……是蔺弟师兄么?”   蔺莺时哼了一声,方才原本有些沉默的少年整个儿灵动起来:“自然。剑名我取的,玉坠我送的。”   杨闻之笑了笑:“那可是巧了……只不过我与裴兄相遇是在两年前,也不知他是否还在江南……”   “我去。”蔺莺时闷声道,“……劳烦杨兄了。” 第5章 契机   蔺莺时心里藏着事,紧紧地抱着剑,整个人都是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杨闻之也不打扰他,只悄悄注意着少年孩子气的小动作――蔺莺时大概连自己都毫无意识,冷玉似的指尖掐起一块小点心直往嘴里送,嚼吧两下又掐一块,也不嫌这江南来的小点心甜到发腻。   杨大公子见他面前的小碟子空了,便善解人意地再放上一些精致的小点心。   在他眼中,这大概就是师弟猛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嫂子,向来跟师兄亲厚的蔺弟怕是有些酸楚。毕竟,来自师兄的关爱可能就要被分走了啊。   杨闻之轻叹。蔺弟啊......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心里计算着量,快到太守府时出言提醒道:“蔺弟,再吃可就要错过午饭了。”   蔺莺时眨了眨有些朦胧的双眼,将那一分迷茫给遮掩下去。他点点头:“谢谢杨兄。这糕点过于好吃,是我有些贪嘴了。”   杨闻之从刚见面时就极其喜欢他这双眼,桃花似的弧度透着少年人独有的天真与娇憨,而蔺莺时周身那一分不谙世事,让这双澄澈的眼睛里好像蒙上一层山间的晨雾。   不过杨大公子也并不会被这这双眼睛迷惑。方才那一眼,差一点让他觉得――蔺弟仿佛是能够看透人的心神的。可又好像是错觉一般,只那一会儿,蔺莺时又变回了那种纯然无害的模样,让人不免心生亲近。   美人都是带刺的。杨闻之唇角微勾。就是这样的......才有观赏的价值。   蔺莺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在笑什么?为什么看我的时候眼神有些奇怪?   少年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杨兄有事么?”那么接下来一定是拿出扇子......   咔哒。   杨闻之迅速打开玉骨扇遮住下唇,有些小心思被撞破的尴尬,然而端的却是世家公子的一派风流:“蔺弟,我们快到了。”   蔺莺时点点头。两人正各怀各的心思,外头车夫喊了一声:“少爷,蔺少爷,太守府到了。”   两人随着太守府的管家进了客房。杨闻之素来和魏家交往亲密,因而他在魏府自有一个小院子。管家早先便得知了另一位小客人和杨少爷是认识的,便客气着将人安排到了杨闻之的院子里。   两人进了院子。杨闻之唤了自己的侍女斟上茶,挥退下人后,便和少年坐在这院中的石桌旁,等候魏太守他们的消息。   蔺莺时抱着剑,对着墙角那个秋千有些馋。   杨闻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这院子本是魏兄小时候的住处,后来被我抢了......蔺弟想试试?”   蔺莺时双眼一亮,摇摇头:“不了,谢谢。”   杨闻之打开扇子,遮住下半脸暗笑:明明就是很想。   见对面少年一脸装作毫不心虚的模样,杨闻之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今日本是伯父的休沐日,没成想居然出了这般大的事情......蔺弟对今日一案可有什么想法?”   蔺莺时摇了摇头:“除了那魔教的飞魔印,其他我却是不了解的。”   少年顿了顿:“不过,我虽然是第一次出门,但我对各大门派的功夫还算有些了解。”   杨闻之收了扇子,微微颔首:“蔺弟请讲。”   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蔺莺时心底那种与山下格格不入之感,总算是稍稍褪去了些:“方才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和魏大人魏公子说。”   “还记得那粉碎的砖石么?”收到杨闻之肯定的回复,蔺莺时点点头,“就算是高门大派,门下弟子能做到这般内力外放的也是少数。”   他手指伸进自己那杯茶,蘸了点水在桌上画出那朵血色昙花的形象:“我小时候贪玩,什么书都愿意读一读,倒是在我家的藏书室里看到过关于魔教的一点东西。”   杨闻之来了兴趣:“哦?蔺弟家的藏书竟然这般丰富?”   蔺莺时装傻:“也不是,就是一本话本。魔教的功法早就已经销声匿迹了,我家那话本也算是漏网之鱼,前几年整理藏书室的时候早就被书虫啃了。”   九叔别怪我。蔺莺时在心里双掌合十道歉,我不是故意编排你看管不力的。   杨闻之有些失望。他本来还想趁热打铁,顺势提出去少年家拜访。他点点头,少年便继续说。   “世人皆知,魔教中人,就算是守门的下等弟子,都拥有一身深厚的内力。”   “我记得那话本里写......早就被一举歼灭的魔教中......有一门功夫。”蔺莺时说,“可以沟通刚死没多久的魂灵。只不过,用来沟通的祭品,是沟通人的性命。”   “话本里的大侠说,一个人的性命可以沟通两次。”   蔺莺时指尖点了点那朵水画的昙花:“而这些沟通者便是魔教的祭司们,他们用飞魔印是最熟练的。”   杨闻之下意识地问道:“这功法的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蔺莺时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面露迟疑:“兴许是......但是这仅仅是话本里传的,不一定准确。”   他顿了顿补充道:“术业有专攻。查案的部分,还是要看魏大人他们,我也只是自己瞎想罢了。”   两人又是一番言语,杨闻之装作不经意般地问道:“蔺弟可是第一次来这覆云城?”   蔺莺时看向他。   霎那间,杨闻之似乎又感受到了车中那般的场景。这少年就好像能够读心一般,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江南来的杨公子。杨闻之只觉自己周身的景物都失了颜色,仅仅只有覆云山里吹来的山风在轻微作响,风里好像有人在喃喃细语。   杨闻之不自知地打了个寒战。   巧的是,蔺莺时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他怀里那把绯红色的剑时,杨闻之又感觉到了温度。   ......刚才开始便有鸟雀在叫吗?   杨闻之左手成拳,修剪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弯月状的红痕。感受到连绵的疼痛,杨闻之终于从那迷茫的观感中清醒过来。他朝着蔺莺时歉意地微笑了一番,喉头动了动,举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蔺莺时收回方才外放的气场。   师兄说得对,山下的人们说话总是弯弯绕绕的。蔺莺时有些小庆幸地想。还好我听师兄的话,如果将来要下山,【轻鸿照影】一定要时刻运转。   不过......有些意外啊。蔺莺时将杯中冷茶泼掉,再给自己和杨闻之又斟上一杯热茶。这位江南的杨公子居然不会武么?也对,这些世家子弟,出来历练,身边必定是有诸多高手守着的。   思至此,蔺莺时径直问道:“杨兄方才那一问,可是怀疑我?”   杨闻之脸上完美的笑容僵了僵。   蔺弟未免......太过率直了些,怎好、怎好径直说出来呢?虽然确实有过怀疑......   毕竟,一个外乡来的武功高强的少年,还认得当下门派弟子都不一定认得的飞魔印,家中藏书还有关魔教......怎么想怎么可疑。   只听蔺莺时摇头:“不是我。”   “那些血......明显是已经干了很久了。”蔺莺时点了点石桌,有些苦恼,“杨兄不如可以去查查覆云城的进城记录,我因为没有覆云城的路引,等守卫大哥办到我花了几日,今早才进的城。”   见杨闻之似有话说,蔺莺时继续解释道:“我知道杨兄会觉得,我可以轻功入城的。但是师兄说过,行走世间,最重要的便是规矩,我们万万不可以武犯禁......今日进王大家,我也是经过魏公子同意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魏公子不是说了,这样不用坐牢。”   蔺莺时一板一眼地解释,神情严肃。杨闻之看在眼里,当真想将人搂在怀中,好好揉一揉那还带有婴儿肥的小脸。   唉,罢了罢了,蔺弟一看便不像是能做下那般惨案的人。他自责道,我居然还能想到这般,可真是有些过了。   他不经意间,想起几年前见到的那位裴姓剑客。那人同蔺弟一般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不同于少年的一派纯然,那裴先生明明带了一把乍听似乎有桃花盛开的剑,但这人却像极了覆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哎,那般霜清雪冷的人物,也会有去潇湘坊参加比武招亲的时候。   杨闻之站起身,有些抱歉:“为兄给蔺弟赔罪。”   “不如......请蔺弟去吃馄饨?”杨闻之轻笑着眨了一下左眼,“不知蔺弟可否吃过?”   蔺莺时自然是回以迷茫的一枚眼神。   “那便随我出府去......就在右边,咱们来时见到的那个馄饨摊。胡大娘做的最是好吃。”   蔺莺时乖巧地坐在了半露天的馄饨摊里,面前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包馄饨的胡大娘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小郎君,便私心着给多撒了一把厚厚的虾皮和配菜。   少年从未吃过这般香的小点心。他试探地戳了戳那爽滑的外皮,伸出小舌头极快地点了一下,便被烫得眼泪汪汪,清凌凌的桃花眼顿时水雾弥漫。   杨闻之笑他:“慢点。哎呀这幅样子可真是我见犹怜,胡大娘见了又要给你添菜了!”   招呼完客人的胡大娘听了,微胖的身子飞快地挤过来:“哎哟小少爷呀!这刚出锅的馄饨可得慢点吃!”   蔺莺时乖乖巧巧地应了:“谢谢胡大娘。”   胡大娘笑得满脸褶子。杨闻之跟她可熟,每次来覆云城见魏邑,总是要照顾她的生意。这会儿客人不多,胡大娘也就搬了把凳子,陪这两位俊俏的郎君唠嗑唠嗑家长里短。   只听胡大娘感慨道:“哎哟没想到啊,这王大家也有今天呐。”   正在和滚烫的馄饨馅作斗争的蔺莺时一顿,便继续吃,耳朵却竖得灵光。   杨闻之便做出了好奇的姿态,给足了讲故事的胡大娘面子:“大娘也晓得了王家的事儿了?您......怎么说?”   胡大娘哎哎感慨道:“你们不知道啊,前几年王大家的小子和高家的小子啊,一同进了五脉,去倒腾些珍奇的山货。”   “没成想,高家的小子折在里头了!”胡大娘叹气,“据说啊,是这王大家的小子把人高家的小子当了诱饵,然后独吞了一张虎皮!”   蔺莺时将好不容易放凉的馅嚼了,问道:“大娘,这高家是......?”   胡大娘叹气:“可不就是那猎户发家的老高么!” 第6章 杨家来人   高猎户?   蔺莺时面不改色地继续吸溜着那碗热腾腾的馄饨,漂亮的桃花眼被雾气弥漫得朦朦胧胧。   杨闻之好奇地放下筷子:“大娘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谁料胡大娘摆摆手:“哎哟,都是不吉利的事情!大娘我可不敢说道!”   放下汤碗的蔺莺时哎了一声,清亮的少年音格外招惹胡大娘这样的年长女性喜欢。他挪了一个位置坐到胡大娘旁边,乖巧地看着她:“真的不能说吗?大娘,您就给讲讲么?”   被少年恳求的眼神望着,饶是有覆云城铁娘子之称的胡大娘都败下阵来。只见她先是左顾右盼,便向着两人勾勾手指,示意再凑近些。   “哎哟,大娘就跟你们简单说说......你们可不能到处宣扬啊!这当初的事情,可是闹得覆云城满城风雨啊!”   蔺莺时乖巧地看着她,连连点头。   胡大娘便道:“这事儿啊,还得从咱们覆云城千百年来的规矩说起......杨公子你来过这般多次,应该略有耳闻吧?”   杨闻之点头:“可是那‘下三脉取之有度,中三脉万不可夜宿,上三脉不可入’?”   胡大娘连连点头,皱着眉小声道:“可不是嘛!”   “这祖宗留下的规矩,那必然是有道理的!”大娘搓了搓自己被白面裹得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你们要知道啊,咱们覆云山的山货销路好得不行。那高家和王家啊,也是祖辈都生活在这的,靠山吃山啊!”   胡大娘皱了皱眉:“前几年,高家的大儿子――就是现在的高猎户,他突然跟家里老迈的爷娘、还有小弟说,要出去挣大钱,不再打猎卖山货了......结果啊,钱没挣着几个,腿也给折腾坏了!等他回来,哎哟,他爷娘老死了!你说,这得多惨啊!”   “高大家办完白事后年啊,家里唯一的一个弟弟跟着王大家的小子进了山,说是要分担家里的吃用,跟着王大学打猎。”   胡大娘先是给其他的客人弄了碟卷饼,又悄摸着回到他们那桌继续说道:“大概是冬月那会儿,王大家的小子说,要和高家小儿子去打大虫。”   杨闻之突然出声:“胡大娘,这事儿可约莫是三年前?”   胡大娘连声道:“对对对,杨公子也听说过?”   杨闻之摇摇头:“三年前,我来覆云城倒腾兽皮,碰上一张五脉的大虫皮。”   胡大娘一拍膝盖,有些激动地要站起身来,又按捺住自己坐下来,声音里都带着些激动:“对对,就是那张大虫皮!三年前,王大家那个没良心的小子,带着高家的小儿子进了山。起先说好是就在三脉设陷阱捉大虫,那会儿还跟了好些个猎户青壮,说要一起使力呢!”   胡大娘连连摇头:“结果啊,你们猜怎么着?”   两人都紧紧盯着胡大娘,用眼神催着人往下说。   胡大娘便道:“他们这群人啊,不听祖宗劝告,在五脉里呆了一晚上!都死了,都死了。”   蔺莺时心里一个咯噔:“都死了?”   胡大娘叹息道:“可不是嘛!都死了!”   她长叹一声:“唯一活下来的就是王大家小子,还有一个疯了的刘家老三,去年也去了。”   杨闻之皱了皱眉:“你们怎知是那人下的手?”   胡大娘脸上带着哀愁,闻言便道:“刘家老三还活着的时候,整日疯疯癫癫地坐在大街档口,见人便说那王家老大不厚道,要拿人高家小二去当诱饵。结果那大虫过于凶悍,高家小二死了,其他青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大虫拿下。”   蔺莺时便问:“那些青壮是怎么......”   胡大娘摆摆手,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两人道:“你们听说过山鬼么?据说啊,这中三脉之所以有夜不入的传闻,是因为这里头晚上有山鬼出没,吸人精气的!”   随后她还加重语气补上一句:“真的!别不信我!当初王大家小子拿这虎皮来卖,还被说是不祥之兆,没人买呢!”   杨闻之便赔笑着说了信,胡大娘过足了嘴瘾,便又去招待客人了。   杨闻之见她走远了,便凑到蔺莺时身边轻声道:“蔺弟可信那山鬼存在?”   蔺莺时一言难尽地回答他:“......自是信的。”   山鬼不吸人精气。蔺莺时无奈地想。二姐姐他们只吃水果啊,偶尔吃点肉。   他想了一会儿艰难道:“我......是不信,这些青壮是被山鬼杀死的。”二姐姐他们不来中三脉的地界,那儿没有他们喜欢的水果。   杨闻之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无奈。他打开折扇,沉吟片刻:“等伯父他们回来,我们先将这事告知他们。”   蔺莺时点头,又问:“杨兄可信那虎皮之事?”   杨闻之无奈道:“蔺弟可是在与我调笑?什么诅咒,那都是骗人的!我家老爷子这些年身体倒是越发坚朗了,那会儿家中幼弟调皮,老爷子甚至还亲自拿了鞭子,抽得我弟弟上蹿下跳整个府!”   见这人轻描淡写地编排家中长辈,蔺莺时弯了弯唇角,倒是有些想见见这位杨老太爷。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人物,让杨闻之这般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大家公子,也忍不住在背后编排编排。   两人站起身来回府。胡大娘的馄饨铺子离太守府仅有几步之遥,府门前是一条繁华无比的街道。第一次接触山下烟火的蔺莺时瞧什么都新奇,只想着等这案子完了,便出来看看。   杨闻之站在门房处,见蔺莺时的目光在一个卖小挂件的摊子前顿了顿,便笑道:“蔺弟是看见什么了?”   蔺莺时如实回答道:“那边铺子有卖桃花。”   他有些好奇地问:“杨兄,北境这会儿会有桃花吗?”   杨闻之定睛看去,笑了好一阵子,引来身旁少年的怒视,便赶紧道:“那是绢花,覆云城这会儿可没有桃花,要冻死的。”   他顿了顿道:“若要看桃花,你随我去江南,到达那会儿方是阳春三月,桃花最是烂漫不过了。”   蔺莺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随着门房进去了。   魏邑要问杨闻之一些事情,蔺莺时便独自前往他们住的小院子。   他进了小院子,这才发现有人在那里。   这人......   蔺莺时有些警觉。他面前这人身量与杨闻之差不离,一身玄色劲装,手上拿着一把赭石色的剑。这人扎着高高的马尾,静静地站在方才两人对坐的石桌前,注视着墙角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秋千。   见少年进来,他转过身来。   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右眼处有一道伤疤横贯了大半张脸,显得他十分狰狞。那双眼睛却平静如水,因着受过伤,右眼的瞳色甚至比左眼浅了不少。   蔺莺时向后捏住了流火剑,退后一小步:“您是......?”   他也不知为何,见到这人的第一面后便卸下了敌意,反而有些关注起他的伤来。少年皱了皱眉,看着那只浅色的眼眸,突然想伸手进内袋,找一些上好的伤药出来。   那人将蔺莺时上上下下仔细看了良久,方才声音沙哑道:“在下钟念瑛,乃杨家客卿,奉家主之命,前来保护大公子。”   蔺莺时眉头锁得更紧了。这人的嗓音沙哑且透着虚弱,明显是受过重伤才会变成如此,杨家的客卿这么惨吗?   他见钟念瑛在他来之前一直盯着那空荡荡的秋千,便三两步蹿上那横板。蔺莺时因着功法,体重极轻,平衡感极好的他落在那秋千上,如轻鸿入水,这秋千竟是一点晃动都无。   他仰头朝着那人道:“你过来。”   钟念瑛愣了下,便听话地过来:“小公子有何事?”   蔺莺时动了动唇,本想开口问问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坐下和我聊会儿,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算了,这是杨兄家里的客卿,自己瞎操心个什么劲呢。   他自己跟自己嘟囔一会儿,从内袋里取出覆云巅特有的伤药:“拿去。你看起来很不好,旧伤在身吧。”   钟念瑛愣了愣。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很久,最终蔺莺时泄了气地败下阵来:“算啦......杨兄他们家应该有给你备药的吧。是我瞎操心了。”   没想到这钟念瑛长臂一伸:“不,多谢这位小公子。”   蔺莺时眨了眨,这人功夫不差啊。受伤成这样动作都这般快,可见全盛时功夫有多好。   钟念瑛打开瓶塞闻了闻,两条长眉顿时紧蹙:“小公子,这药......”   蔺莺时:“这药怎么了吗?”   钟念瑛对上那双澄澈的桃花眼,暗叹一声。他摇摇头:“小公子,以后......可不该再随意给陌生人这般好的伤药了。”   蔺莺时刚想说我也不是谁都给的,这人便继续道:“小公子,多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在下也不能随意拿你这好伤药。”   蔺莺时脱口而出:“我要你......”   门口传来响动,应当是杨闻之回来了。   “......我要你,看顾着自己,不要受这么重的伤。”蔺莺时有些后悔,也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连忙补救。   钟念瑛哭笑不得:“小公子好心肠。”   蔺莺时还想在说上几句,只听玉扇咔哒一声,杨闻之惊讶地站在院门处:“钟先生怎地上这儿来了?快请坐!”   蔺莺时见他来了,跳下秋千:“魏大人可有交代?”   杨闻之拿起桌上茶壶,先给自己倒上一盏饮了,解了渴方才感慨道:“这都是什么事啊!这虎皮找着了,是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他说那断崖绝仞之处,有一张巨大的染血虎皮,可把他吓得赶紧来报官来了!” 第7章 山崖   “杨兄跟魏大人讲过咱们听到的事么?”蔺莺时问。   杨闻之点头:“说了。”   他皱起眉:“魏伯父却说,当年那刘家的儿子本来就是个有些不太正常的。高家与王家其实很是交好,当年那事纯属意外,高家小儿子的白事花用,全都是王家出的。”   “他们问完话,高猎户也是没多大疑点,便放人回去了。”   蔺莺时想起了这位高老哥的模样。   “就早上的事情。他介绍了许多户商人去往王家。”蔺莺时说,“这是在拉生意么?”   一旁默默听着两人讲话的钟念瑛突然出声道:“也有可能是在邀请别人去往现场......向他们展示自己与王家的覆灭毫无瓜葛。”   杨闻之失笑:“钟先生,您刚到可能还不了解实情......”   钟念瑛摇头:“这里鱼龙混杂,消息传得最是快。我来这里时察觉异常,便装作外来的行脚商去了酒楼,差不多也打听完全了。”   蔺莺时眨了眨眼。他眼里带着清亮的光芒,仰头看向这位杨家客卿。   钟念瑛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略略低头看向这位少年,沙哑的嗓音带了点温和:“这位小公子有事么?”   蔺莺时歪了歪头,目光灵动:“我是蔺二,您叫我小蔺便行。刚才多有不敬,还忘了告知姓名,钟先生可别怪罪我。”   一旁的杨闻之正喝着水,便被这相识以来不冷不热的小美人过于亲昵的态度给呛着了。   他在心里犯着小嘀咕:怎么回事?论长相、才貌,本公子哪一点不比钟先生强?更何况......钟先生脸上那道疤也有些吓人么不是。   杨闻之看着蔺莺时双眼不眨地望着人家钟先生,心里直冒酸水。   钟先生也是,平日里对谁都不冷不热、爱搭不理的,怎么今日见到了这位蔺二,就这般、这般的温和?都小蔺、小蔺地叫上了......难道这就是行走江湖大侠们的喜好?更喜欢看起来格外能打的?   且不说杨闻之这边心里泛酸,这头钟念瑛僵硬的脸上微微扯出一个笑,因着那道狰狞的伤疤看着有些古怪:“好,记着了。小蔺。”   蔺莺时弯了弯眼:“钟先生,您可真厉害,从旁人的描述中便能得知经过了。”   钟念瑛摇头,那双异色眸子目光温和:“行走江湖,总要有一双善听八方的耳朵。”   见这两人颇有一番聊上的架势,杨闻之赶紧道:“既然钟先生来了,那咱们可就能够帮到大忙了。”   果然,这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钟念瑛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他对着自己效命的大公子,态度仿佛经过了巨大的转变,方才那温和面对少年的语气与面容似乎都是另一个人。杨闻之甚至暗暗打了一个寒战,握着茶杯的指尖悄悄地抖了一下。   果然这才是正常的钟先生。杨闻之暗暗想道。刚才那般温和的模样,差点以为这位冷面客卿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杨闻之便道:“那樵夫发现虎皮的地方,是一处隔着万丈深谷的断崖绝壁。他以前曾在赤狄人的手下做过事,因此眼神格外好。”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伯父方才让衙役们带着高猎户去现场描述特征指认,不会有错。”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用有些无奈的眼神扫了对面这两位。   蔺莺时将一缕头发夹到耳后:“所以,魏大人是在为那虎皮担忧么?”   杨闻之点头:“因为覆云山里头的天气不定,风又大,伯父是怕这难得的证物被毁了。”   杨大公子摇头抱怨道:“这凶手也格外下狠手,丢了虎皮后,便将那处的索桥一并砍断了......那可是铁索啊!”   钟念瑛淡淡地嗯了声:“我去看看。”   太守府衙。   “所以......”魏宏远手握长刀,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闻之,这两位都要跟我们走吗?”   杨闻之无奈点头:“这位是钟念瑛,钟先生。我家的客卿,家里人请他为我护卫,说不定会对那山崖上的虎皮有法子。”   魏宏远长叹一声:“也不知这凶手图的是什么?说这人是魔教余孽,可是他杀一家无辜的猎户又做什么?若是为虎皮前来,杀人越货又说不通......家父正为这事焦头烂额呢。”   他侧过身,在杨闻之耳边悄悄道:“听说都惊动了朝廷那边,上面的正准备委托归一书院的人来探查呢。”   杨闻之瞳孔一缩,继而恢复平静,声音压得极低:“归一书院?上面这是要再度彻查......魔教余孽?”   魏宏远微不可察地点头。   队伍前方两人在悄声咬耳朵,跟着他们的蔺莺时又悄悄去打量身旁这位钟先生。   他身上的感觉很熟悉。蔺莺时想。说不定他见过师兄呢?   反正他是杨家客卿。少年手指微动,不自觉地摸到背后,碰了碰触手温润的剑鞘。一路上,总能知道些什么的。   钟念瑛突然道:“小蔺可对魔教有了解过?”   蔺莺时这么多年,也只在烟海宫的书架上看过魔教的功法,除了对他们的功法倒背如流外,其余完全不了解。   于是他摇摇头。   钟念瑛道:“他们的教徒有标记。”   蔺莺时猜道:“血昙花?”   钟念瑛点头:“对,纹在心口。”   蔺莺时好奇:“洗的掉么?”   钟念瑛笑了笑:“洗不掉。是用烧红的针一点点刺出来的,据说很疼,但他们将其视为痛苦的恩赐,都咬牙忍着。”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当年那些想要摆脱的教徒,到最后都是选择用一把刀片把那处的皮一点点削去。”   听着他云淡风轻的描述,蔺莺时不自觉地抖了抖。钟念瑛便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别怕。故事而已,算是江湖见闻吧,听听便好。”   他的手格外粗糙,不小心蹭过自己的脸颊时,都能感受到那双手的饱经沧桑。   ......可是很温柔,就像小时候怕黑钻到师兄被窝里、师兄落在他后背上的手一样。   蔺莺时抬头,和钟念瑛四目相对。对方的异色双瞳宁静而温和,里头似乎蕴含了深沉的风暴,但都被主人牢牢压制住了。   少年突然就很想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姓裴的剑客,他和你一样有一双粗糙的手,不过那全都是练剑练的,手指和掌心都是剑茧。   他可能还要比你再高上一些,背着一把青碧色的、叫做三春的剑。   还没等他问出口,前方魏宏远大声道:“到了!”   蔺莺时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走过了多么崎岖的山路,周身全是苍翠的树木与嶙峋的怪石。杨闻之早就折了一杆粗大的树枝当作拐杖撑在地上,累得气喘嘘嘘,羡慕地看着身后毫不费力的两人:“习武之人的体魄,我当真是羡慕。”   魏宏远怒道:“那是钟先生和小蔺兄弟武艺高强!你看看我和兄弟们,哪个是轻松惬意的!”   杨闻之连连讨饶。   魏宏远哼了一声:“算了,饶你这回。”   他随即对钟念瑛道:“钟先生,小蔺兄弟,你们可看见了?”   前方正是一处宛若天堑的深谷。对面的崖壁宛若刀劈斧凿,垂直而下,离这头的山路更是无法触及。来自崖底的风呼啸而起,将对面崖壁上抖动的索桥刮动,发出响亮的哗啦声。   “那便是砍断的索桥。”魏宏远叹道,“那凶手可真是好算计,偏偏挑了这么一块地方扔,料准了我们根本没办法拿到。”   “这处的风向及其诡谲凶险。就算是以前有索桥的时候,也只有胆大的樵夫和猎户敢从这里经过。”魏宏远道。   “因着这里的山崖难以通过,所以自古以来这里便有‘仅飞鸟可过’的传言,这处天堑的古名也叫飞鸟崖。不过因为这里实在过于凶险,现在这附近的山民,都多称回头崖了。”   行至此,望回头是岸。   “那皮子若是被吹起,也是要往这谷底吹去的。这样一来,咱们便永远拿不到了。”   钟念瑛上前一步,仔细察看了那断掉的铁索。他站起身,摇头:“这里的风向过于奇怪......且两边山崖间距实在过大,我没办法过去。”   他看向那在风中猎猎鼓动的虎皮:“覆云山脉广阔无边,若不是凶手对这附近地形很是熟悉,不然不会选在这里。”   杨闻之皱眉:“当地人作案......”   钟念瑛点头:“有这个可能。”   魏宏远皱紧了眉头。他叫来几个下属,让他们回去禀报魏太守,务必要加强全城的巡逻。   他喃喃道:“魔教余孽啊......这是我在话本里才看过的内容,怎么就要成真了呢?”   杨闻之皱眉,还想再询问,便只听咔啦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几个人全部看向山崖的方向。   只见蔺莺时踩着一地的枯枝石块,轻盈地跃到原本铁索的位置。他闭上眼,展开双臂,任由山风吹起他的袖子与长发。   少年辨认了一会儿风向,便踩在原本固定铁索的木桩上,回头看向后面的几人。   “我能过去。”蔺莺时说,“要那张虎皮对么?” 第8章 飞鸟可过   几人惊讶地看向蔺莺时。   少年单薄得很,那挺拔的瘦弱身板,深谷的风似乎轻轻一卷,就能将人刮了去。   杨闻之急道:“蔺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蔺莺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的。没有根据的话,我也不会说。”   杨闻之蹙眉,还想再劝几句,魏宏远拍了拍他的肩,看向少年:“蔺小兄弟,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已经差人去请当初参与建造索桥的匠人了,这些老人家或许有办法。”   钟念瑛却道:“你看清这里的风向了?”   魏宏远疑惑道:“钟先生,这处的风向......”   男人不回答他,看向蔺莺时:“你可看清了?”   ......   【――莺时,你可看清了?】   裴兰秋拉着蔺莺时的手往前伸去,摘星阁楼顶的风吹得小孩摇摇晃晃,哆哆嗦嗦。   【师兄,我怕......】小小的蔺莺时只是瞥了一眼眼前的景象,双腿有些发软。【好......好高啊。】   突然风变大了,周围叽叽喳喳的覆云雀落满了屋顶,将原本黑色的楼顶盖上了一层皑皑白雪。   小小的孩子眼里含着泪,紧紧地揪着裴兰秋的衣摆,软软地撒娇:【师兄,师兄,不练了好不好?】   裴兰秋没有答话。他另一只手一伸,还是只小毛绒团的覆云雀停在他手指上。   他将这只毛绒绒的团子递到蔺莺时眼前,温和道:【莺时,你看。】   蔺莺时胖乎乎的小手擦干了眼泪,哭得有点红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只神气活现的小雀。   【它叫小七。】少年笑道,【跟我们莺时的年龄一般大。】   小小的胖啾挺起那不存在的小脖子,精神抖擞地啾了一声。蔺莺时戳了戳它软绵绵的绒羽,一大一小、两双圆溜溜的黑珍珠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   起风了,整座摘星阁似乎都在摇晃。   蔺莺时一声惊叫,也顾不上师兄手里的小雀,瑟瑟发抖地钻进裴兰秋的怀里。对他而言,师兄的怀里,是最温暖安全的地方。   裴兰秋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温声道:【莺时,起风了。你看。】   小孩乖巧地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看向师兄的动作。少年在风中岿然不动,站得极稳。他一扬手,指尖的小七骄傲地啾啾两声,乘着风,在高空中轻快地飞翔。   他们站在高处,山风吹散了天边厚重的云。朝霞拨开那愈来愈大的缝隙,温柔的光芒披在小七尚有些稚嫩的翅膀边上。   蔺莺时轻轻地啊了一声。   【师兄,真好看。】小小的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点浅浅的银色,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紧揪着师兄衣衫的手,平日里背诵的心法不自觉地在心中运转起来。   他悄悄地松了手,偷偷瞄着师兄的模样,也学着挺直了腰杆儿。小小的孩子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高空中一点一点寻找着风的轨迹,然后,稳稳地站在了摘星阁顶。   蔺莺时兴奋地睁开眼回头:【师兄,师兄!我做到了!】   然而他却诧异地发现,裴兰秋早已离开他几步之外,眼里带着温柔的笑。   【恭喜莺时。】   少年在狭窄的屋顶游刃有余地行走,来到师弟身边牵起他胖乎乎的小爪子,再一次将他的手伸向前方:【莺时,你看清了吗?】   【我看清了,师兄!】   ......   “我看清了。”   被熟悉的问话勾起了小时候的回忆。蔺莺时朝着钟念瑛弯了弯眉眼,径直跃了出去,连离他最近的杨闻之也无法看清少年的动作。   他好像一只轻盈的飞鸟,展开双翼,被深谷隔绝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茜色的衣衫笼上了一层雪白的纱衣。而那些绣在布料上不起眼的云纹,此刻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谷中的风再次无序地刮起,然而这些向来凶暴的家伙此刻像是少年的守护神,一团团气流在少年的周身轻快温柔地游走,裹挟着蔺莺时去往对面的山崖。   他就像是天边飞过的轻鸿,收敛双翅,落在青苍的崖松上。   “这......这......”魏宏远震惊地看着那轻松到达对面的少年,双眼发愣,“这......这真的没有长翅膀吗?早知道小蔺兄弟的轻功很好,没想到啊!就像......就像......”   “像是小神仙,是吧。”杨闻之咔哒一声打开玉骨扇,遮住了总也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乘风而起......飞鸿不留痕。”   钟念瑛的目光紧紧地追着蔺莺时茜色的身影,没有说话。   蔺莺时落在那棵崖松上。这棵松树的树冠极大,不然也无法负担住这般大的虎皮。他拎起这张血迹斑斑的虎皮,里头还翻出了一个大包裹,直直往山崖下掉去。   魏宏远双目瞪圆,心疼地拍了下大腿:“哎哟!”   那头的蔺莺时反应极快。他足弓弯曲勾在树枝上,修长的手臂一捞,就抓住了那有些沉甸甸的包裹。   丁零当啷。似乎有金铁碰撞之声。   这里头装了些什么?难怪树枝都快给压弯了。   蔺莺时心里飞过无数好奇。不过顾及着那头焦急等待的人们,他足尖轻点,再次随风而起,身后树丛甚至飞出了几只高山上特有的鸟雀,好奇地跟在他身旁飞着。   蔺莺时心里起了恶劣的小心思,撅起嘴,想着小七平日里的神气活现的叫声,冲它们叫了几声,权当打招呼。   这几只小鸟歪了歪小脑袋,冲着后头的树丛叽喳几声,突然飞起一大群各色的鸟儿,挨挨挤挤,亲昵地跟在少年的身旁飞着。   蔺莺时差点没稳住,看得这头的钟念瑛直蹙眉。   他就这样带着一大群鸟儿来到了这头,甚至还有几只不怕人的鸟儿停到少年肩上,好奇地去啄他头上的覆云花枝。   杨闻之连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虎皮和包裹给了魏宏远:“蔺弟可还好?”   见他眼神瞥向那些挨挨挤挤不肯离开的小鸟,蔺莺时无奈道:“没事。只是单纯学了声鸟叫,没想到竟引来了鸟群。”   “哎哟,这位小公子。”   蔺莺时回头,这才发现有几位老迈的匠人在。   为首的老者脸上带着风霜,却笑得慈祥而和蔼:“这可是松枝雀啊,它们可是少见的鸟儿。”   他指了指自己:“在咱们这些老头子的年代,这些小鸟可是吉祥的象征啊。”   魏宏远让属下检查包裹和虎皮,闻言笑道:“松枝雀确实不多见。它们喜铁腥味,多见于铁矿附近......”   蔺莺时摸着手心里毛绒绒的小脑袋,想起了那个包裹里的丁零当啷。   “公子!”衙役神情严肃,“是沾血的刀刃和人皮面具!”   一群人围过去。那虎皮内层几乎浸透了血,原本银亮的虎毛全都一缕一缕地沾着,血腥味扑鼻得人直皱眉。   “人皮面具......”魏宏远小心拿起那薄如蝉翼的面具,比对着杨闻之的脸仔细看了看,“是王大!”   ――昨日,王大还曾经去过城防办路引。   魏宏远握着长刀,挑了挑那些包裹里沾染着血的柴刀,发出叮铃当啷的声音。   一旁一个老匠人小心翼翼道:“公子......这些柴刀,大多都是我家出的。”   魏宏远挑眉:“你家打的?”   他抬抬手让人过来:“老人家,你仔细看看,可能看出这都是谁家买去的?”   老铁匠应下,蹲下来仔细查看了很久。他站起身,笃定地指着其中一柄猎刀:“除了这柄猎刀是高大要求我打的,其余的都是王大家买走的。”   他想了一会儿肯定道:“没错,就是高大。这儿还有个凹槽,他特地跟我说了很久,说是用来放兽血。”   魏宏远皱眉。他挑出那柄猎刀,正要伸手去拿,这包裹布的印花便显露了出来。   ――一朵沾染着血色的血昙花。   一旁的杨闻之脸色大变。他和魏宏远对视一眼,便走到钟念瑛身旁低声道:“钟先生,可否请你......看着高猎户呢?”   钟念瑛平静道:“两位公子可是怀疑那人?”   蔺莺时好奇地看着他们。   杨闻之苦笑几声:“还请钟先生务必帮忙......那高猎户的刀......怎会用那种布......包起来?”   蔺莺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那我跟着钟先生一起去。”   杨闻之噎了噎,心里有些不乐意,但也随他去。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一路无言。   蔺莺时心里还在想着那铁匠与魏宏远的对话,便听他身旁的钟念瑛道:“铁匠打的每一把刀都会有标记,好记性的匠人甚至可以记得每一把的买家。”   少年恍然大悟:“钟先生,你好像每次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抬起清凌凌的双眼看向身旁的男人。而在轻鸿照影的气场下,钟念瑛平静无波地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小蔺,你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男人异色的双眸里有着深沉的色彩,僵硬的脸努力勾起一个笑:“你这样很好......”   蔺莺时眨了眨眼,和他肩上的松枝雀一同歪了歪头,两双黑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钟念瑛。   男人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枝娇艳的桃花递给少年。   “大公子说你喜欢这个?”钟念瑛眼神柔和,“时间紧,便托太守府的下人买了它。有机会我给你扎一支。”   蔺莺时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枝绢桃花,鼻尖轻轻动了动。   他像是发现了宝贝的小孩,小声惊呼:“它有味道!”   钟念瑛轻声道:“我洒了些桃花花露。喜欢这个味道吗?”   蔺莺时桃花眼弯成新月,小小的酒窝盈着盛不住的开心。   “三春里,桃花烟。”少年轻声道,“喜欢的,谢谢。”   钟念瑛指尖微动。   “江南有桃花林。”他温和道,“你可以来江南看看。” 第9章 从雪院   他们俩接了监视高猎户的任务,自然是直接回了覆云城。   蔺莺时将那枝绢做的桃花放进了袖袋。   查案的正当程序,他们两个江湖人士自然是不会去参与太多。他们行走在覆云城的闹市区,蔺莺时跟在男人身后,好奇地看着各种各样的铺子。   除了进城来一眼看到的佳客集和馄饨铺子,这一路走来,少年还未曾仔细瞧过山下的人间烟火。   他的目光被那边售卖小狐狸面具的店铺吸引,一会儿又有各种各样香甜的气味从糕点铺里传来,那头又有小孩子的笑声在纸鸢铺子里回荡。少年只觉应接不暇,琳琅满目的街道让他不知道往哪里看。   于是他上前几步,轻轻揪住了钟念瑛的袖子。   钟念瑛其实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少年。蔺莺时的好模样再加上那不谙世事的纯然,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覆云山里溜出来玩耍的小神仙。   北境人多爽朗,蔺莺时一路上打量着周围的铺子,也不知道自己得了多少姑娘家灼热的视线。   男人不动声神色地环过少年的肩膀,带着他避过了又一位借机撞上来的姑娘。   “我们到了。”   蔺莺时这才回过神来。他也没在意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头惊讶地看着那铁画银钩的几个大字:从雪院。   少年抬起小脑袋看向身旁的男人,脸上写的全是“我们不是要去监视高猎户吗?”   钟念瑛抬起僵硬的唇角:“我之前打探消息的时候,得知这位高猎户是这里的常客。”   蔺莺时眨了眨眼。   他抬头看向那招牌,虽然名字格外清傲,布置也是典雅大方,但这也挡不住敏感的少年闻到脂粉的气味、听到里头的温言软语。   几乎是清心寡欲到大的蔺莺时呆了一下,抬起头,两眼懵愣地看向钟念瑛。   男人忍不住撩了撩蔺莺时的高马尾:“她们现在还没开门迎客。我去探查,你去那边茶楼等着。”   少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要跟你进去。”   嘴上逞强,漂亮的眼睛里却有点飘忽。   钟念瑛心里涌上一点小小的恶劣,并没有戳穿。   于是当他俩踏进这花香馥郁的从雪院时,虽然钟念瑛的相貌骇人,但蔺莺时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模样,瞬间被一大群姑娘团团围住,双双美目里都闪烁着虎狼扑食一般的光芒。   这些姑娘们身上香风阵阵,甚至几个胆大的还伸出了柔荑想要掐一把,连带着亲一亲那水嫩的小脸。这般动作下来,吓得谪仙一般的少年瞬间破功,轻盈地蹿到了钟念瑛的身后,只有几缕发丝从男人的背后晃悠出来。   姑娘们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个的脸上带着偷笑。这般好看的小郎君,也不知要便宜了谁。   “小公子,可别躲在你家哥哥后头啊。”甜腻腻的声音里带着调笑,“怎地这般害羞?来这儿便是快活的不是?当然若要拉上你哥哥一起,奴家也是不介意的......”   “你这小贱/蹄子,人家小公子那般风姿,可看不上你这样的庸俗脂粉!”另一个声音慵懒,“怎样,小公子,可看上哪个姐妹了?”   蔺莺时哪见过这般架势,于是便倔强地躲在钟念瑛的背后,仗着这些姑娘们看不见他,执拗地摇头。   他有些苦恼,轻轻拉了拉钟念瑛的长发,轻声道:“钟先生......”   钟念瑛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他,见少年可怜地翻出小肚皮向他求助,便冲着这群窃窃私语的姑娘们冷冷道:“给我们一个房间。”   被他那样狰狞面容给吓退的姑娘不在少数。在他的面前,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往两旁站去,尽头的桃花美人榻上坐着一位极美的女子,拈着长长的烟杆,披着一身轻薄的纱衣,红唇像是雪里一枝红梅。   她似笑非笑,也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绯红的眼尾一勾,带着风情万种的美艳。   “哟,稀客呀。”她的脚踝上戴着银铃,赤足踏在软垫上,摆动着柔软的腰肢款款走来,胸前如雪的肌肤要露不露,“什么风把我们钟大先生吹来了?”   蔺莺时从男人背后探出一双眼睛望向那女子。两双桃花眼对上,一澄澈一美艳。   蔺莺时刚想问这是谁,便被钟念瑛一抬手挡住了视线。   女子唇角的笑容顿了顿,染着蔻丹的手将烟杆换了一个方向:“这位便是......”   钟念瑛冷淡地打断她道:“我要一个房间。”   女子笑意盈盈:“随我来便是。钟先生这回听什么曲子?”   她款款转身,素手轻扬,娇叱道:“都在这看什么呢!马上便到黄昏了,还不去收拾收拾!”   蔺莺时一头雾水地跟着男人进了一个房间。   这房间里也如同大堂一般,铺着柔软的垫子。这里头装饰着柔软华丽的绸缎,墙上有着大片大片尽态极妍的牡丹。房中有一张矮矮的方桌,上头摆满了各色瓜果与美酒。   蔺莺时一进房间,便被比大堂中浓郁几倍的香气给激得连打三个喷嚏。   钟念瑛拉着蔺莺时坐下,皱着眉看了眼桌上的酒水:“不用这些。”   蔺莺时还在一旁揉鼻子,男人便将一个散发着檀香味的香囊给了他。   女子眼光微暗,垂首作含泪哀怨状:“钟先生,怎地,带了人过来,便不愿与奴家一醉天明了?”   蔺莺时捧着香囊小心地揉着鼻尖,闻言微微睁大了眼,顿时震惊地看向钟念瑛。   看着少年有些炸毛的小模样,钟念瑛按着突突跳动的额角道:“玉从雪,玉姑娘,我知道你手里还有五脉的山泉水,多少钱一壶?”   玉从雪瞬间收起了那副哀怨的模样,笑意盈盈道:“哎呀,老客户了,就给你饶上一些,一百两一盏如何?”   钟念瑛冷冷道:“怎么,这回又要收钱了?”   玉从雪看着自己染得完美的手指:“自然。以前是你要喝,现在又不是你要喝。”   她虚虚握着兰花指,柔柔点向蔺莺时:“还上来就点五脉的泉水......这位小公子这么金贵?”   钟念瑛冷哼一声。   玉从雪向后一靠:“放心吧钟大先生,已经喊人去拿了。”   她素手一扬,从桌上捞了一壶玉醅春,就着壶嘴径直开始喝酒。   蔺莺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已经编排了一折折这两位爱恨情仇的大戏。   玉从雪喝完一壶酒,妩媚一笑:“那么,神通广大的钟先生这回来我这,是要做什么?”   “让我猜猜......”她伸了个懒腰,藕臂柔软,“近来这城中的大事,可是我刚得知的......魔教杀人案?”   钟念瑛给蔺莺时挑了几块没有加料的糕点:“玉老板真是消息灵通。”   玉从雪笑了笑:“若当真是魔教再出,那你可怎么办?”   钟念瑛淡淡道:“不怎么办。”   玉从雪娇声笑道:“也是,钟大先生可不就是这样么?何为侠,心怀苍生......”   见钟念瑛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玉从雪调皮地眨了眨眼,做出一个闭嘴的手势。   “你怎会在覆云城?”钟念瑛要的泉水到了,便倒了一盏给身旁的少年,“玉老板不是向来自诩,要扎根江南烟波么?”   蔺莺时端起透明的玉杯,静静地看着那清澈的泉水。他小口小口地喝,眼里带着惊讶。   五脉的泉水......原来指的是覆云山五脉的山泉。   蔺莺时喝光了一盏,咂咂嘴,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还在覆云巅的时候。他们的练功坪在泉水源头,渴了便掬一捧。没想到在山下仍能喝到,熟悉的清冽与甘甜让少年喜悦地弯起了眼。   玉从雪努了努嘴:“小公子,这泉水虽然金贵,可不能多饮......特别是对于你们习武之人而言。”   蔺莺时捧着茶盏,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像极了不怕生的小猫,疑惑地动了动头顶并不存在的耳朵。   他眼带惊讶地看着那壶清冽的泉水,默默想道:山里的泉水居然能在山下卖钱......   钟念瑛则罕见地轻笑一声,拍了拍蔺莺时的头顶,淡淡道:“无事。你喝吧。”   玉从雪啧啧两声:“我说钟先生,宠也要有个度。这壶泉水可不知费了我多少人力物力,我自己可都不敢喝。一口下去,那都是金银的味道......”   钟念瑛瞥了她一眼:“谁让你晚上派人去?早跟你说过,夜晚的泉水和白天没有两样。”   玉从雪弯了弯眸子:“哎哟,可不是那些个大人物觉得,晚上的泉水汲取了日月精华呢。”   她站起身:“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帮你盯着些。那猎户常惯点我手下的小诗桃,等人来了......”   玉从雪眼波流动,向着钟念瑛抛了一个媚眼:“就找你要钱。概不赊账哦,钟先生。”   等人咯咯笑着带走一阵香风,钟念瑛面无表情地缓缓吐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泉水,一饮而尽。   蔺莺时拿了一块糕点:“钟先生,那位玉老板和你是旧识?”   钟念瑛无奈道:“玉从雪以前迫不得已受制于魔教,我当初帮她脱离苦海,后来她就把这从雪院开遍了全境。”   蔺莺时疑惑道:“可是话本里说......魔教,不是很久以前就覆灭了吗?”   钟念瑛摇头:“魔教余孽,一直都在暗处活动。”   他顿了顿道:“三年前他们再度作乱,中境龙朝连同武林,向天下正道秘密发出龙腾令,一同剿灭魔教余孽。然而......没想到,只不过平静了三年。”   三年。   蔺莺时的手指紧了紧:“龙腾令......可是明黄色纸张,绘着金龙?”   钟念瑛讶异道:“对。”   三年前......师兄收到的那封信。蔺莺时清楚地记得,背后有一条咆哮的金龙。 第10章 两面   “小蔺见过龙腾令?”钟念瑛眼神柔和,拿了桌上的帕子替他擦了落到手上的糕点屑,“真厉害。”   蔺莺时摇摇头:“我也仅仅是见过而已。”   钟念瑛笑了笑,喃喃道:“三年前龙腾令出,所有的门派高层迅速集结,秘密征讨魔教余孽。”   所以......师兄是被召令下山的。   少年清楚地记得,那日他做完每日例行的功课,便见一只傀儡鸟停在了练功坪上,师兄从它的翅膀下取出了这封信。   蔺莺时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钟先生可否......讲一讲这龙腾令呢?”   这时候外头已经是日暮西山,从雪院各色的灯笼纷纷亮起,有些朦胧的烛光裹挟着橘红色的晚霞,轻柔地蒙在男人完好的半边脸上。男人笑笑,再次倒了一杯泉水,推向蔺莺时。   “我知道的也不多。”钟念瑛看着杯中荡漾的水波,“龙腾令的傀儡鸟只需放飞,它们会自动找寻目标。”   男人看着窗外:“天下门派的掌门都在龙朝的江湖司留下印记。傀儡鸟只认那掌门印记,接到龙腾令者必须出面,否则认定该门派已绝传承,从正道武林除名。”   蔺莺时问:“除名......有什么后果吗?”   钟念瑛摩挲了一下杯子:“小蔺,你知道这世上有很多隐世的家族与门派么?”   他放下杯子,温和地看向少年:“它们的历史,有些甚至比龙朝的存在还要久远。这些家族与门派底蕴深厚,一旦后继无人,门派所在、以及它们的典籍、秘藏,则会成为无主之物,为天下人逐之。”   蔺莺时的瞳孔一缩。   他长叹道:“当年为了平定全境之乱而立下的盟誓,现在却被别有用心者所利用......我也曾参加过三年前的征讨,一些隐世家族为了延续,不得已出山。”   所以......师兄才走的。   尽管覆云巅所在堪称天险,除了门人几乎无人可抵达,但是师兄还是下山了。   蔺莺时有些茫然地垂目。他脑海中墨蓝色的身影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一把剑、一个水壶,怀里还揣着蔺莺时早上刚刚煮好的梅花糕,道了声“我去去便回。莺时乖,在家等我”,便踏上云梯下了山。   那日师兄动身时间过于紧迫,连盘缠也没带够......这可怎么办呢?   少年的脑海里突然闯进这一路走过来的江湖杂耍。突然间,那些人喷火的脸被师兄的脸取代,吓得少年赶紧一口喝完了面前的水,呛得直咳嗽。   不......师兄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蔺莺时你在想些什么!   而且......和魔教对上。蔺莺时的眉头直打结。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钟先生不是说,三年前魔教余孽之乱已经平定了么?   ......那为什么师兄不回来?师兄在哪呢?   少年脑中一片浆糊,担忧不已地猛拍自己的脸,钟念瑛连忙制住他的手腕,低声问道:“怎么了?”   蔺莺时晃了晃小脑袋,坐直了身子。他对上男人温柔的异色双眸,突然有些委屈,鼻尖一阵酸楚。   “我想我师兄了。”少年皱了皱鼻尖,有些茫然,“我想和师兄一起回家。”   钟念瑛指尖微动。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蔺莺时与他四目相对:“钟先生,既然你三年前也曾参加过征讨,那你见过我师兄吗?”   他急切地看着男人:“他大概......身量比钟先生您要高上一些,一身墨蓝色的衣袍,手里还拿着一把青碧色的剑,剑柄缀着一个小鸟模样的吊坠。”   “他的轻功和剑法都极好。”蔺莺时的桃花眼里似乎弥漫起了水雾,“您见过吗?”   男人的异色双瞳暗了暗。他对上那双希冀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抱歉,小蔺。”   少年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   钟念瑛顿了顿道:“不过,我尚未在杨家做客卿的时候,曾经在潇湘坊见到过一位剑客,拿着一柄你所说的剑。”   蔺莺时黯淡的眸光一瞬间亮了起来。   杨闻之也说过,他曾见过一位姓裴的剑客,要到潇湘坊去。   一想到杨闻之那语气古怪的“比武招亲”,蔺莺时心头的阴影褪去了些,反而燃起了一丛丛的小火。   ......不管怎样,潇湘坊是一定要去的。   少年暗自稳定了情绪,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抱歉钟先生,方才失态了。”   钟念瑛却摇头:“人之常情罢了。你师兄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暂时回不来罢了。”   少年肯定地点点头,抱紧了怀里的流火剑。   他看向楼下莺声燕语的场面:“也不知这位高老哥什么时候来。”   钟念瑛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小蔺,不如你待会儿就留在房间里罢。我去便是。”   蔺莺时却自信摇头:“钟先生,我轻功尚可,不会拖你后腿的。”   钟念瑛哭笑不得地起身:“不是嫌弃你......罢了。走吧。”   他指了指楼下骤然亮起的桃花灯笼:“玉老板送消息来了。”   从雪院门口,桃花落雪的挂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暮色四合里熠熠生辉。高猎户卸了他们白日见时的一身劲装,一身玄色长袍,走起路来倒有几分飒爽的味道。   门口的姑娘亮了亮眼睛,莲步轻挪,径直迎了上去。   男人也不挑,搂了千娇百媚的姑娘,就要调笑着上手,拢着人上楼去了。   高处。   蔺莺时红着小脸,借着两颊的头发硬生生掩盖着,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俩在楼道就拉拉扯扯的。少年咬着下唇,漂亮的桃花眼眨了又眨。   钟念瑛凑到他旁边冲他打手势:可还好?   少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钟念瑛僵硬的面容微微动了动,做出个忍笑模样,示意蔺莺时一起跟进去。   男人的轻功也很高,在这逼仄的高处竟也有一种闲庭漫步的意味。但或许是因为身上带着伤,所以两人隐藏好后,钟念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取出之前蔺莺时给的药,仰头吃下一粒。   外头那两人还在拉拉扯扯,蔺莺时冲着钟念瑛比了比手势:钟先生还好吗?   男人点点头。   下一刻,高猎户搂着人进来了。两人先是说了一会儿话,偷听到的内容让蔺莺时再次面红耳赤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少年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张开,露出恁大的指缝,清凌凌的桃花眼骨碌碌地转着,看得一旁的男人使劲憋着笑。   下头的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哎呀爷,您今儿......怎么不找小诗桃啦?”   粗犷的声音响起:“怎么,爷找你你还不乐意了?”   “这怎么会呢?爷喝点儿酒......”   “悖还不是今日晦气!”下头男人搂着姑娘,一下下地喝酒,“本想着今天去赚个中间费,没想到一场空喽!”   姑娘娇滴滴地问道:“爷,您要不给奴说说?哎哟奴整日待在院里,实在是闷死了!”   男人笑骂道:“你这小浪\蹄子,真要听啊?待会儿听了又要怕,嗯?”   又是一番调笑,下头的两人已经开始褪下一件件衣裳。   蔺莺时察觉了他们的动作,赶忙闭上眼,白皙的脖子热气蒸腾,脸上绯红更甚。他慌乱地看向身旁淡定自若的男人,紧紧地咬着下唇,僵硬地强迫自己继续听。   忽然,带着淡淡檀香的怀抱从后头拢上来。   钟念瑛粗糙的手轻轻地盖在他的眼前。蔺莺时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刮在男人的手心里,像是一只软绵绵的猫爪,撒娇一般地挠着。   男人呼着淡淡热气,气音在他耳边响起:“交给我。”   少年点点头。他乖乖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下头那些不堪入目的声音与画面,似乎都被这个可靠的人挡在了外头。他紧了紧抱着剑的手,静下心来,努力过滤着有用的信息。   “那王家也算死得好了!”高大喝了酒,头顶冒着热气,什么心里话都往外头倒,“别以为出了钱就能掩盖过去......哼!”   那姑娘眼睛转了转,忙转移话题赔笑道:“哎,爷,您这儿怎地贴了恁大一张膏药?”   “怎地,想看看?”   “哎呀,爷您又在戏弄奴家了......”   “好了,给你看看,你待会儿听我的,如何?”   “哎哟爷您别吊奴胃口了......”   蔺莺时只听刺啦一声,便轻轻扒下男人的手,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地看向下头的高猎户。   他瞳孔一缩。   高大的胸前,竟是一朵怒放的血昙花。   少年也不听下头的惊叹与再度响起的不堪入耳的声音,赶忙回头看向钟念瑛。在房顶明明灭灭的灯光中,男人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蔺莺时做了口型:钟先生?   男人做了手势,再次蒙了他的眼:再等等。   下头两人亲亲密密了一会儿,便又听到姑娘的声音:“爷,我之前听小诗桃说,您要去江南?”   江南?   蔺莺时动了动,身后的男人捏了捏他的手指。   “是啊。你要不爷跟着去?爷这一走可不一定回得来了。”   “哎呀,奴可去不了......奴要想您的呀。”   “那还不好好伺候爷?”   蔺莺时有些僵硬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一直待下头的烛火熄了、动静全无之时,他才放松下来,轻轻地站起身,同钟念瑛离开。   “先生。”两人站在从雪院屋顶,蔺莺时轻轻喊道。   北境的夜空幽旷而高远,点点的星子在明明灭灭地闪烁着。钟念瑛抬头看了眼星空:“怎么了?”   少年抱着流火剑,觉得后背的风有些大。   “先生,我早上碰到高老......高猎户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爽朗热情的本地人。”他轻轻道,“怎么一天下来,他就成了魔教余孽呢?”   钟念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缓缓道:“不要看表象,小蔺。每个人......可能都有另一面。”   ......包括我。 第11章 阴影   风又刮起来了。   蔺莺时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记下了,谢谢钟先生。”   他想了想道:“先生,今天魏公子和杨兄他们去飞鸟崖的事情,高猎户知道么?”   钟念瑛笑了笑:“你没发现今日魏公子带去的飞鸟崖的,全都是他的亲信么?还有那些工匠,全都是守口如瓶的官匠。”   少年嘟囔着:“我第一天来覆云城......我哪会知道啊。”   钟念瑛笑:“那你现在知道了。”   星空之下,覆云山前,寒冷的风扬起两人的头发。   借着微弱的光,蔺莺时悄悄打量身旁这位钟先生。   明明是第一天认识,跟他却好像有说不尽的话,就算是冷场,也想要找一些无所谓的话题来挑起对方的注意。上一个这样的人,还是师兄。   少年有点慌张,于是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将视线朝向了远处阑珊的灯火。   钟念瑛突然道:“冷吗?”   覆云巅的宫殿里头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然而除却宫殿群,他们平日里待的地方尽是冰天雪地、凛冽刺骨。常年的习惯以及功法,让蔺莺时对山下的温度毫不在意。   他摇摇头,刚想回答“不冷”,便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从雪院后院出来。   ――是高猎户。   他隐藏在从雪院影影绰绰的烛光里,那身玄色的长袍已经被换下,现在身上穿的是一身短打的夜行衣。风吹过来,他藏身的阴影处摇晃了一下,瞬间,高大跃了出去。   那是王大家的方向。   少年暗呼:“先生!”   心念电转间,两人纵身一跃,一同向着男人追去。   高大来到王家紧闭的门前。   这里白天已经被官府的人打开过,虽然门上贴着封条,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仍然存在着。   他暗骂一声,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些工具,铲掉半边封条,鬼鬼祟祟地向周围看了一眼,便踏进了那个原本被血洗的小院。   他悄悄地关掉门,训练有素的身手让门关掉的声音轻如鸿毛入水。今夜清朗,风也有些大,虽然并不是一个处理现场的好日子,但上头催得紧,他也因为擅自动用符咒吃了挂落,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一边摸进正房,一边回忆着下午太守的问话,确认并没有什么疏漏,便安心地翻找起来。   这边无事、那边也无事。   他看着地上的血,冷笑几声,念叨着“不得好死”,便在正堂中一跳,握住那房梁,手臂用力,咬着长勾,想要勾出那藏在里头的东西――   空空如也。   他的脸色变了。于是他使劲往里头又勾了几下,但无一例外,并没有东西存在,只勾出了许多的灰尘,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   高大脸色灰拜,从袖中取出一个昙花模样的哨子,吹了一声。那声音像是风,不仔细听,便会被混杂在风声之中。   树叶间,钟念瑛轻声道:“魔音哨。”   蔺莺时疑惑地抬头,向他眨了眨眼,便被温暖的大手重新按回了胸前。   少年撇了撇嘴,继续盯着院中。   一只鸽子从夜空中飞来。蔺莺时比对了一下,那个方向是太守府。   少年皱了皱眉。   院中,高大咬破手指,颤抖地写下几个字,便塞进竹筒里放飞了鸽子,便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家里跑去。   蔺莺时挠了挠钟念瑛的手背。男人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件夜行斗篷给他披上,少年弯了弯眼,轻手轻脚地向着那只高飞的鸽子追去,灵巧地掐了鸽子的嘴,抓了双翅,安安静静地重新落回了树间。   钟念瑛取了那竹筒:“符咒被发现,速离。”   蔺莺时疑惑道:“还有同伙?”   钟念瑛轻轻一握,那布条化为齑粉。他重新取出一条相似的布条,迅速写下“无事发生,准备撤离”,还十分精巧地在布条后头画了一朵血色的昙花,同那破碎的布条后头的花纹一般无二。   蔺莺时敬佩地瞪大了眼:“哇。”   钟念瑛轻笑,沙哑的声音在黑夜里听来格外温柔:“怎么?想学?”   少年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男人又笑了笑:“等去了江南再教你,这边没有工具。”   两人重新放飞了鸽子。那胖乎乎的鸟儿在空中跌跌撞撞地飞了会儿,便朝着官府的方向飞去。   蔺莺时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他眨了眨眼,将手指对向刚出来的月光,眯着眼看了会儿:“白色的......面粉?”   面粉?   男人皱了皱眉,轻声道:“小蔺,我去追高大,你轻功好,去跟着那只鸽子。”   他意味深长道:“官府旁边......我有了一个猜测。”   两人分头而去。   那鸽子看起来胖乎乎的,飞起来倒是快得很。也亏得蔺莺时的轻功极佳,又借着夜色和斗篷挡了踪迹,这才不远不近地跟着。   太守府。   杨闻之一个人坐在小院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头惦记着跟了钟念瑛去查人的蔺莺时。   他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跟着他的丫鬟笑道:“大公子长吁短叹什么呢?白日里和魏公子一道回来,怎么就一直这般?覆云城没有宵禁,您怎么不出去玩玩呢?”   她家的杨大公子哀怨道:“你大公子我现在一点心情都无。”   他咔哒一声打开玉骨扇,继续叹气道:“翠竹,你看你大公子我,还能不能算得上相貌好的?”   翠竹忍着笑:“大公子,您这相貌,若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   杨闻之怒道:“胡说,蔺弟便是那第一。”   翠竹连忙哄着她家情窦也不是第一次初开的大公子:“好好好,蔺小公子是第一、是第一。”   杨闻之这才高兴了。他喝了一盏雪里梅坞,继续忧愁地盯着墙角那架秋千看:“唉......虽然说这事情交给钟先生我放心,但是......唉。”   翠竹是他打小便在伺候的,见状安慰道:“大公子,蔺小公子和钟先生同为江湖中人,自然是能够聊到一块儿的......”   杨闻之哀怨地抬起头看着他,光风霁月的俊脸上一派哀愁,看得翠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但是!翠竹就在这儿跟大公子说心里话,大公子必然是比钟先生要胜算大得多!”翠竹连声哄道,好容易才让杨大公子稍微心安了点。   翠竹正想着怎么让自家公子更加心宽些,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闻之!”   杨闻之起身开门:“宏远?出了何事?”   魏宏远摇头:“无事,只是问问钟先生和蔺小兄弟回来没。”   两人在石桌前坐下。   “虽说那布包中查出了高大的刀,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去询问了平日里同高大走得近的猎户。”魏宏远喝了一口茶,“你猜怎么?那些猎户都说,这把刀确实是高大的没错,但是这把刀早就在几日前便丢了。”   “他们几人一同上山打猎,高大把刀扔出去砍猎物,却不小心丢下了山崖。”   杨闻之蹙眉:“那若是被人捡到......这便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拿到这把刀了?”   魏宏远叹道:“正是。而且据父亲说,高大被叫去问话时,完完全全是今日才刚得知的模样。我下午因着这防兽锁,特地去问了锁匠。”   杨闻之摇头:“没错,行凶者如何出去......莫非是他自己配了钥匙?”   魏宏远手指点了点桌面:“确实有这个可能......锁匠说,一个月前王大曾来他这里更换过钥匙。”   杨闻之点点头:“人皮面具。”   魏宏远点头:“对。”   杨大公子叹了口气:“有了这人皮面具......便是谁都可以冒充了么?”   魏宏远摇头:“也不尽然。我曾经和一个江湖艺人聊过,他们说,即使是最好的手艺人,也很难做出一张人皮面具。三分像的都要做个几年,暂时是没办法泛滥成灾的。”   杨闻之敲了敲自己的手心:“看来......这魔教还当真是底蕴深厚。”   魏宏远长长地叹了口气,刚要接话,便听手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公子,公子!蔺小公子回来了!”   杨闻之蹭地站起来,刚要大步往外走,便被魏宏远下属的话钉在了原地――   “蔺小公子扭了门外头摆馄饨摊的胡大娘,正把人绑着呢!”   杨闻之猛然睁大了眼,显出几分迷茫来。   ......   蔺莺时追着鸽子,随着它轻巧地跃过太守府的屋顶。   少年在瓦片上行走,毫无半点声音。他弓着腰,轻盈一跃,便顺着风停在了一棵墙边的大树上。   太守府建在街坊里,原本是前朝一个大商贾的府邸,随着多年前的战乱,大商贾逃往了中境,新到任的太守便将这里作为了官府。既能省下建房的开支,还能方便平日里坊市的巡逻。   蔺莺时身\体柔软,将自己尽可能地缩在树叶的影子里,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只净挑着阴影飞的鸽子。   魔教调\教鸽子的水平倒是不错。他想。什么时候剿灭了抓一个,问问怎么教的。自家那些个听得懂人话的胖鸟都不愿意送信,传个话还要用食物贿赂半天,愁人。   那只胖乎乎的鸽子停在了隔了一堵墙的农家小院里,跳动了几下,等着隔着墙的巡逻队过去了,便咕咕轻叫几声。   吱呀。门打开了。 第12章 浮现   门开了。   白日里见过的胡大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将咕咕叫着的鸽子捉起来抱在怀里,取了脚上头的那管子,从里头拿了钟念瑛伪造的白布,仔细看了看那上头的字。   ――血昙花的标记。   她笑了笑,那白布便化作扑簌簌的白粉,从她有些粗糙的指间落下。   蔺莺时瞪大了眼:这胡大娘的内力居然如此深厚!   他又想到了白日里头的馄饨铺子,慈眉善目的胡大娘应着来来往往的熟客,手在案台上哐哐哐地砸着面团――   少年歪了一下――内力深厚的人,打出的面团果然松软。   他瞧着胡大娘飞快地进了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急匆匆地推门出去。   太守府的巡逻卫队也是和这位老大娘做了十多年邻居的,见状便问了问:“胡大娘这是要出远门?”   覆云城没有宵禁,这会儿外头都还是华灯初上,热闹得很。   胡大娘脸上带了忧愁:“是啊。我家里头来人说,老爷子的病又恶化了,只能连夜出城去。”   相熟的侍卫与她简单唠嗑了几句家常,便让这位在太守府旁卖了十多年馄饨的老大娘过去。   蔺莺时弓着腰,快步而无声地追了上去。   通往城门的道路上宛若迷宫。女人看似随意地扎入了其中一条小巷,一路走到尽头,向着后方小心翼翼地看了许久,按下了一个砖块。   一声轻微的响动。   那光滑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胡大娘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黑黢黢的包裹揣进怀里,又往四下打量了许久,装作没事人一般,就要从里头出来。   这里离城门不远。若是让她出城,说不得便要错过一些什么。   起风了。树叶沙沙的声音遮掩了不远处的叫卖声,胡大娘支棱着眼睛许久,她才放心地往巷外走去。   将要从小巷中踏出的一刹那,女人猛地睁大眼睛,左手成拳,青筋暴起,带着呼啸的拳风就要往后头攻去。   “什么人?!”   她一声低喝,声音不像是白日里那般苍老,竟有几分年轻女儿家的娇俏。   然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两旁人家院子里的树被风撩起的簌簌声。不远处的街坊还有人在做糕点,梆子的捶打间还有笑骂声。   胡大娘刚要松一口气,便听一声婉转的口哨。少年蹲在不远处的墙头,怀里抱着流火剑,抬起手掌:“在这里。”   女人眼神一缩。   这人......是白日里那个少年,和杨家的大公子一同来的。   她扬起一个憨厚的笑容:“原来是小公子,怎地在这里呀?你家大哥呢?”   蔺莺时细细地看了她一眼。   她绝非表面上那般老实而热情,藏在袖子里的手青筋暴起,掌心里还捏着一枚飞镖。   钟先生说的对。连这位看起来热情好客的胡大娘,背地里也有这样的一面。   少年老神在在地撅起嘴,又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这回模仿的不是小七,而是高大那魔音哨的声音。   胡大娘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深陷的眼眶里笼上了一层暗光。   “小公子。”她也不再是用着那副苍老的嗓音,刚才那娇俏的声音再度出现,“你可真是多才多艺啊。”   话音刚落,那枚飞镖如影子一般向着蔺莺时飞去,【胡大娘】转头便跑。明明是微胖的身躯,却轻盈得宛如二八少女。她哼笑一声,游走在围墙的阴影里,正要窜出这迷宫一般的小巷,小腿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不,那少年怎么可能避过她的毒镖?!   她防不胜防,骤然跌倒,不远处就是坊市,还能在明明灭灭的灯光里听到平日里熟人的声音。【胡大娘】眼神一亮,正要大喊一声救命,却被脖颈处微凉的触感给定住了。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往下看,瞳孔狠狠一震。   ――在她的脖颈处,有一把雪亮的长剑静静地停在那儿,灯光映出那上头的剑纹。苍劲有力的刻印构成两个鲜红色的古字,铁画银钩,乃是【流火】二字。   “跟我走一趟吧,胡大娘。”少年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话音刚落,【胡大娘】便觉后颈一痛,眼前陷入了黑暗。   【胡大娘】再度醒来之时,面对的是灯火通明的太守府,还有一旁同样昏睡不醒的高大。只不过相比于她仅仅是小腿无力,高大整个人已经是伤痕累累了。   擒她来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另一个面带伤疤的男人身边,两人正在小声说着话。   她被闪烁的烛火给晃花了眼,那脸上带着疤痕的男人在她眼中凶煞万分,恍惚间竟像极了当年那个将她一身功夫废掉的冷面青年。   蔺莺时扭了这【胡大娘】回来,便跟个小尾巴似的黏在了钟念瑛身后。   “钟先生,您还好吗?”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将男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看着他全须全尾的模样才满意地点点头。   钟念瑛好笑地看着生气勃勃的少年,摊开手任他用眼神扒拉:“我无事。只是那高大反抗剧烈了些,所以动了手段。”   魏邑到场,他俩江湖人士,便一同往一旁的阴影里头隐了隐。   堂下昏迷不醒的高大被侍卫用水泼醒,咳嗽好几声,抬着迷茫的眼神环视了一下这熟悉的摆设,便同一旁的【胡大娘】对上了眼神,瞳孔一缩。   【胡大娘】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扭开黢黑粗壮的脖子。   魏邑也不同他们迂回,开门见山道:“魔教余孽,在我覆云城滥杀百姓――尔等可知罪?!”   高大刚要反抗,便被暗处钟念瑛一道警告的眼神给定在了原地。他看着冷面冰霜的男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蔺莺时拉了拉男人的袖子,悄声道:“钟先生,您做了什么?”   钟念瑛轻声道:“没什么,给他下了一点南疆的蛊。”   少年捂住下半张脸,眨眨眼,用恰如其分的声音道:“穿肠烂肚的那种?”   高大抖了一抖。   钟念瑛配合道:“嗯。”   魏邑哼了一声,一字一顿道:“高大,你真当本官无知?”   他一挥袖子,便有官差扒了他的里衣,一朵血色的昙花层层叠叠地盛开着。   高大捂着身上狰狞的伤口,眼神带着怨毒:“那又如何?!”   魏邑哼了一声,拍了拍手,堂下便传来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那又如何?你倒是想要撇得快。”   这声音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之感,尾音带着笑意。   蔺莺时扒着钟念瑛的袖子,好奇地露出一双眼睛往外头看。   钟念瑛听到这声音却黑了脸,袍袖一挥,将蔺莺时遮得严严实实。少年有点不满地在他身后一下一下挠着衣袖,未果,则只好乖巧地待着不动。   他有点懵懂地被钟念瑛挡着。反正什么也看不到,少年索性便专心致志地给男人长长的黑发编鞭子,旁若无人。在这气氛严肃的公堂,蔺莺时却仿佛回到了还在覆云巅的时候。他和师兄坐在梨花树下,师兄弹琴,他就摸去师兄背后捣乱。   感受着身后头发被拨弄着着的触感,男人僵硬地提了提嘴角。   ――龙华奕捏着那张飞魔印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因为目睹了男人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嫌恶地将那张符咒轻飘飘地往高大和【胡大娘】面前一扔,看着那两人脸上崩裂的表情,龙华奕这才心情好了些:“怎地,还有话要说么?”   【胡大娘】冷冷道:“无话可说。”   “人不是我杀的!”一旁的高大则突然暴起,环视这堂内的所有人,愤怒道,“我不服!你们这些人官官相护,你们才是在草菅人命!”   他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我弟弟的死,还不是你们这些狗官的错!”   “这不是杀人。”他喘着粗气,状若发疯,“这是来自圣教的惩罚!”   女人微合着眼不说话,看着高大的眼神里有着奇怪的意味。   堂上的魏邑冲着龙华奕抱拳行礼,玉人似的公子回以一笑,便招人将虎皮与那些刀具都丢在两人面前。   【胡大娘】这才脸色一变:“你们怎么拿到的?!”   龙华奕微微一笑,心想我怎么知道,表面上仍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向下属们抬了抬下巴:“这位大娘手里可还藏着东西,拿出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他尾音缱绻,特意将【大娘】二字咬了重音,满意地看着她脸上骤然阴狠的神色。   青年掸了掸袖子上的【归一】二字,对着女人一笑:“还不说吗?你的上线是谁?你们在这覆云城里还埋伏了谁?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女人冷笑一声,袖里蹿出一枚毒镖,鬼魅一般咬上高大。高大的汉子倒下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容怀疑的惊讶与愤恨,溅出的血染红了太守府的地面。   龙华奕却半点都不讶异。在高大倒下去的刹那,他伸手弹出一粒光洁如玉的药丸,吊住了高大的性命。   “你这么咬着牙,不会还是以为你的外援会到吧?”龙华奕惊讶地眨了眨眼,伸出修长的食指摇了摇,“你收到的那昙花可是假的,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胡大娘】接到的布条上有一朵昙花,那是外援已到的标志。   龙华奕指了指墙角的钟念瑛,啧啧道:“你要知道,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画你们的花了。”   他在女人瑟缩怨毒的眼神里又补了一句:“百发百中,绝无失手。” 第13章 虚实   不论女人的眼神与表情如何恶毒,龙华奕半分都没有被影响到。他似笑非笑地让属下废了这个人的手,一句命令轻描淡写,在响彻大堂的惨叫声中温文尔雅地笑道:“现在能说了么?”   女人额头冒着冷汗,常年被面粉包裹的手此刻也显现出了真实的模样――那些黝黑的皮肤居然是用了特定的颜色染上去的,这个人实际的肤色居然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魏邑则来到堂中,与龙华奕悄悄耳语几句。   那头的官员们正在调查,一旁围观的钟念瑛和蔺莺时则在角落里被杨大公子找上了。   杨闻之从侧门进来,悄悄走到蔺莺时旁边:“蔺弟可还好?”   蔺莺时摇头:“杨兄,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他记得清楚,白日里去吃馄饨的时候,杨闻之还和堂下被审讯的【胡大娘】交谈得颇为愉快,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   杨闻之摇头:“我无事。只是想到这么多年好的这一口,居然是魔教探子开设的铺子,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杨闻之正还想与小美人套几句近乎,下头却传来了讶异的低呼声。   蔺莺时探头往外看,也被唬得一愣。   不知那华服公子的下属做了些什么,只见【胡大娘】脸上带着痛苦,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子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只听咔吧咔吧数声清脆响动,那【胡大娘】便从原先一个膀大腰粗的妇人变成了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女,原先松松垮垮的皮肤都变得紧致了起来。   “缩骨这种神奇的功夫,我还只曾在古籍里见过。要不是魏太守提醒,我还差点错过了。”龙华奕似笑非笑地半蹲下来,和那张仍然是老妇的脸对上,“真是难为你一个姑娘扮成老大娘的模样。”   说罢,他的手电光火石一般探出,沿着那张老妪的下颌,迅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没有用药物泡软直接撕拉面具,女人颤动着不能动弹的手脚,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杨闻之到底还是个商贾家的公子,见此情景不由得打开玉骨扇遮住下半脸,而蔺莺时则又被钟念瑛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不准他往下看。   杨闻之低声嘟囔着:“这人真是个心狠手辣的......”   钟念瑛却道:“大公子慎言......那人是归一书院的,姓龙。”   姓龙?   杨闻之瞳孔微缩,闭口不言。   魏宏远虽早已说过朝廷定会派归一书院的人来查,只不过来的居然是这位。   杨大公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闭口不言。   堂中,这位扮成【胡大娘】在覆云城中打探消息的魔教探子,终于显现出了她的真实面容。   “是你?”龙华奕像是见到了老熟人,凤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一直以为你被裴兰秋杀了,没成想却在这里?”   蔺莺时揪着钟念瑛袖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男人也不知为何,一直都坚定地挡在自己的身前,不让蔺莺时显露在人前。扑腾了几下未果,少年只好使劲地听着堂中人的对话,像个上蹿下跳讨食的小猫,看得杨闻之心软得不行。   杨大公子悄悄许诺:“蔺弟别慌,为兄听着呢,必然会告诉你结果的。”   杨闻之一直以为蔺莺时是少年心性,想看判案经过,没成想却被自家的客卿冷冷地丢下一句“大公子,慎言”,便有些憋屈地扇了下扇子,继续听。   “胡方梨,”华服青年叫破了女人的真实姓名,恶劣地勾着唇,满意地看着女人故作镇定、实则眼底早已惊慌失措的眼神,“你既然选择为魔教卖命,那就要有被利用到底的觉悟。”   他在女人不安分的眼神中打开了那个黑色的包裹,看似胀鼓鼓的包裹,里头却只躺着一本书。   ――还是一本功法。   龙华奕挑眉:“嗯?飞鸿......”   他仔细辨认着封面的古字――《飞鸿影》?这是什么?   龙华奕简单从头翻看到尾,有些拗口的行文让他合上了这本薄薄的册子。他状似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对峙这么久,看来你是不会说了。”   胡方梨绝望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胜利的色彩,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下一句话让她大惊失色,连最基本的掩盖都忘却了。   “我来猜猜......自古典籍都是天下逐之,何况是这样一本古老的、全本都是用古字书写而成的。”龙华奕弯了弯眼,“那么,它有秘密,是吗?是通往藏宝地的道路,还是让你们执掌这天下的秘诀?”   胡方梨眼神凶狠地看着他:“属于我圣教之物,定然不会让你们得到!”   她傲然道:“你以为抓了我、得到了这本册子便无事了?不,我圣教将会沿循这本秘籍中所藏的线路,从而取回圣教之物――发兵天下,平歇黑暗、海晏河清!”   蔺莺时只想听那个好听的声音继续讲师兄,没成想听了一耳邪\教 传\教现场。   他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去见这位说话的公子一面。然而看着眼前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两个男人,发愁地想着要如何才能看到那公子的面容。   ......身高太矮真的不行啊。   龙华奕却冲着她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让我继续猜猜......王大是你杀的吧?”   他朝着一旁昏死的高大点了点:“那看起来便是个莽夫,是绝不会想到利用面|具杀人的。”   “嗯......那么,应该是你,对吧?”龙华奕盯着胡方梨的眼睛,明明是温和的模样,却看得她毛骨悚然,“高大的动机很清楚,他想替死得不明不白的弟弟报仇......那你呢?胡姑娘?你可是这般无利不起早的人啊。”   “所以......王大一家,我猜猜......嗯。”龙华奕冲着她弯了弯眼,“他们全家都是你们的探子对不对?你之所以借王大的手杀人,是因为他们想脱离你们对不对?”   胡方梨猛地抬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知......”   然而剧痛早已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女人艰难地咬着唇,秀美的唇角留下一丝鲜血。   龙华奕再度出手,将一粒玉白的药丸弹进她的嘴里吊她的命。直到尝出这番滋味,她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华服男人究竟是谁。   她愤恨道:“原来是你......!”   龙华奕拍拍手:“是我,是我。我本来还有点可惜,因为你似乎只记得裴兰秋,不记得我了。被像你这样漂亮、却又心肠歹毒的姑娘记着,对我而言可是好事。”   他眨了眨左眼:“那我们继续如何?你只要说是或不是。怎么样,很简单吧?”   胡方梨用尽全身力气尖叫道:“你休想......啊――!”   女人被催动的药效疼得不住尖叫,龙华奕却摇了摇头,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停在弯着的唇边:“都说了,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便好了。”   暗处。   蔺莺时被拦在外头,也被堂中不时发出的尖叫给惊到。少年平生从未见过这般的场景,手有点哆嗦,但也强迫自己去仔细听,总算也是坚持了全程。   ――王大是被胡方梨杀死的。她假借送上门的馄饨,提着高大的刀灭了口。   然而凑巧王大的妻子还在外头做生意,于是她便喊了管着飞魔印的高大前来,将这一院子的血腥味封住,并锁上防兽锁。她自己缩了身型裹着虎皮埋伏着,待王大的妻子回来便杀了她。   胡方梨为了掩人耳目,卷了虎皮和凶器丢往飞鸟崖,吩咐高大用内力打乱现场,营造江湖人抢劫的样子,并将飞魔印贴在极其隐蔽的地方。   所以那开关有血指印。蔺莺时想。原来是这位打开了门,又锁了门。   而这两人,也都是在外头的地界无恶不作、杀人放火之徒,只不过是扯着慈悲与正直的幌子,做着更恶毒的事情罢了。   杨闻之轻轻叹息:“这就是魔教啊......”   他深深呼吸几下:“真是、真是......”   杨大公子涵养极好,犹豫颇久,也只吐出一句“不得好死”,骂人的活,他做不来。   他也只能叹口气:“只希望......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钟念瑛则缓缓道:“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想脱离魔教......却绝非易事。”   蔺莺时抬起眼看他,揪着男人袖子的手却没松。男人轻叹,伸出手,虚虚将人半搂着抱了抱放开。   ......魔教,当真是害人不浅。少年握了握拳。   随着两人被押进密牢,今晚也注定是不眠之夜。   灯火通明的太守府在满城的灯火中仅仅是一隅罢了,里头发生的一切都被厚重的大门和侍卫抵挡在外,不露一点风声。   钟念瑛和杨闻之还有家族里的事情要做,于是蔺莺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蹲在房顶上。他们这处小院是二层的小楼,晚风将他的长发吹起,覆云花枝上的叶子也跟着抖了抖。   少年垂眼看着远处的灯火,整座覆云城大得很,也没有黑夜,连绵的灯火像是一直能通到覆云山脚,它的夜市与白日一样繁荣。   “小美人,在看些什么呢?”   是在堂中审讯的那位姓龙的公子......为什么都喜欢这么叫我?山下人真怪。   少年无奈而惫懒地回头看一眼,龙华奕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他轻功似乎也不错,此刻稳稳地站着――只不过也只能站着了,覆云城的房顶不好走。   蔺莺时眨了眨眼:“这位......龙公子,你蹲下吧,这样不会摔。”   龙华奕的笑脸险些裂开。 第14章 天枢城   蔺莺时站起身来,在难以行走的房顶上如履平地,来到牢牢站着的龙华奕身旁。   少年疑惑地看了看这个硬要撑着站直的男人,咕哝了几句,便慢悠悠地蹲在了离他一人宽的地方。   龙华奕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蔺莺时点了点头:“自然。”   虽然不知道这位让钟先生和杨兄都讳莫如深的龙公子是谁,但既然开门见山地来找他,和他谈谈便是。   冷风吹过,深感北境严寒的龙华奕终究还是抛弃了气度,缓缓蹲下来。   蔺莺时想了想道:“你认识裴兰秋对吗?”   龙华奕唇角微勾,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问话:“自然认识。我们还曾共过事。”   蔺莺时便追问道:“他现在在哪?”   龙华奕轻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蔺莺时沉默了一会儿。   这人很恶劣。他想。一看就是要迂回的人,而且就算是知道,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龙华奕诧异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的仇家?万一你们有什么恩怨,最后变成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那我可不是里外不是人?”   他摊着手,一连串的问话从他那张姣好的唇吐出来,明明是温文尔雅的语气,却一个个都锋锐得要命。   少年突然问道:“你认识钟先生吗?就是杨家的客卿,一直站在堂下的那位。”   龙华奕点头:“哦,他啊,我认识。杨家的客卿,和他有过几次碰面。”   蔺莺时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龙华奕本来便是想要好好调\戏一下这位眼熟的小美人的,然而他放出诱饵,左等右等,也不见身旁人上钩。他挑了挑眉,用余光看了看这位看似有些落寞的少年。   少年的表情淡淡的,没有多少愤怒或者憋屈的表情,这让一向在交谈中占据上风的男人有些好笑。于是换他问道:“你好像并不惊讶的样子?”   蔺莺时点点头:“龙公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我问你这些问题前,我心里已经有点数了,你一定不会正面回答我的。”   少年眺望着远方:“但是,在你口中我知道了,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做他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见面。”   龙华奕轻哼一声:“你倒是不急。你和裴兰秋那臭小子什么关系?”   蔺莺时转过头,澄澈的桃花眼里满满的不高兴:“你看起来并不是他的朋友。”   龙华奕乐了:“哦?何以见得?”   在月光下少年的眸子格外吸引人,清凌凌的眼睛里全都是好看的光芒。   龙华奕见过很多双漂亮的眼睛,不过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眸子,有着一种天真的纯然与强大沉稳交织的矛盾感。   他起了兴味,心想裴大这个师弟当真是不谙世事,像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动物,纯粹得可爱。   “你看起来应该是知道我的。”蔺莺时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然你也不会在审讯结束后径直来找我。”   他想了想道:“他是不是有话拜托你带给我?”   龙华奕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年。蔺莺时心里直打鼓,他生平第一次与这样难缠的人交谈。这人将他人的苦闷视作乐趣,仗着自己一张好脸和容易亲近的气质,操纵着别人的情绪。   这个人很危险。蔺莺时小脸微皱。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和这人认识的。   对视良久,男人突然“扑哧”一声:“算了,小蔺师弟,你可真不好逗。”   在蔺莺时果然如此的眼神中,龙华奕故作失落道:“算了算了,告诉你便是......你师兄托我好好看顾你,顺便带你领略这人间美景。”   “等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蔺莺时怀疑地将龙华奕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清凌凌的桃花眼里仿佛在说:就你?   龙华奕暗地里咬牙切齿了一会儿,脸上仍然端着完美无缺的笑容。   蔺莺时收回怀疑的小眼神:“可我已经答应钟先生和杨兄去江南。”   青年暗地里骂了一句,唇角仍然勾得好看:“没关系,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刚好我也有任务在身,要去江南。”   面对着少年满满的不相信,龙华奕在心里冷哼一声。   让我替你看小孩?看我不从你宝贝疙瘩身上扒点东西下来我就不姓龙!   男人微笑着,和严肃的少年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第二日,和太守府交代完一些必要的事项,蔺莺时跟着杨家的马车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   龙华奕则带着笑容,脑门上青筋横跳地被留在了原地。   魏邑诚恳道:“臣办事不力,还请奕王爷相助。”   龙华奕黑气弥漫:“......来人!”   ......   钟念瑛不愿意待在马车里,便毫不在意地接手了车夫的工作。而因为甩掉了那个笑面狐狸,蔺莺时心情颇好地坐在马车边缘,懒懒散散地靠着男人,晃了晃小腿。   男人的内伤已经好了很多。见状他无奈道:“......腿收好,坐好。”   少年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坐好,但无意识哼着的口哨却显露了他的好心情。   杨闻之撩开车帘,俊朗的眉眼带笑:“蔺弟可真厉害,我刚刚还以为是这山林中的鸟儿。”   蔺莺时眨了眨眼,冲着他又吹了几个清脆的音。这会儿两旁的山鸟也跟着唱了起来,少年便抱着流火剑,和着鸟儿们的歌声,一唱一和地吹着口哨。   杨闻之笑了笑:“还有半日,便要到长城了。过了长城,咱们便能看到真正的桃花了。”   说着杨大公子便来了兴致,毫无世家公子模样地挤到了外头。幸亏杨家的马车够大,三个人挤在前头也足够宽敞。   “离长城最近的中境门派是点星山。”杨闻之道,“这个门派虽说是正道门派,却有些神神叨叨的。蔺弟,你以后在这江湖中行走时,万一碰到那些打着旗号上书‘点星山真传’的,一般都是假的。”   蔺莺时停了口哨,好奇道:“神神叨叨的?”   钟念瑛插嘴:“就是一群算命的,打着一群神棍的名号行骗罢了。”   杨闻之咳了咳,连忙补救道:“没想到钟先生也看不太惯他们啊......点星山的人,号称能够循着星辰看透一个人,据说神得很,嗯。”   钟先生居然也会说笑,有一种家里长辈当着小辈的面说别人小话的感觉......杨闻之赶紧摇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蔺莺时似懂非懂:“那点星山弟子,真的能够算命吗?”   钟念瑛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少年柔软的头发:“谁知道呢。不过除了他们掌门,其余的也就那样吧。”   男人甩了甩马鞭:“都是一群学艺不精的。”   在马蹄哒哒的声音中,少年点点头:“哦。”   ......看来确实是一个神叨的门派,不过弟子应该很多吧。   伸出两根手指数了数自家门派的人数,蔺莺时老成地叹了口气。   杨家的老仆已经先一步过了长城,此刻正在最近的天枢城嘉祥客栈等他们。   “是我们杨家的客栈。”进了城,杨闻之有点公子的包袱,这会儿默默地缩了回去。等在城门口的老仆接过赶车的重任,因此杨闻之便为面前这两个不懂如何喝茶的江湖中人斟上了一壶茶。   “我托老杨拿的库存,雪里梅坞。”杨大公子重新拾起了世家公子的架势,仿佛在路上叽叽呱呱说着世家八卦的是另一个人。那把从不离手的玉骨扇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杨闻之挑起车窗的卷帘,为蔺莺时指点着城中的景象。   “天枢城不算是一个典型的中境城市。”杨闻之道,“毕竟沟通南北,因而在这里也是有北货市场的,还能看到一些来自北境覆云城和赤狄的货物。”   蔺莺时顺着他的指点看去,那头有许许多多来自长城外的商人,正吆喝着伙计,搬下一箱又一箱的皮子。   “那头,就是来自南境的市场了。”杨闻之咔哒一声打开玉骨扇,惬意地扇了扇,“四分的市场都是我杨家的商铺。”   蔺莺时睁大了眼。   他扒着窗沿往外看,像只刚刚下山的小动物,好奇地睁着眼睛看着外头。   他转头问车里的两个江南人:“那是什么......?”   蔺莺时指着的是一家绸缎铺子,老板正指挥着伙计,将一车车华美的绸缎从车上卸下来。他们取出样品,手一扬,一幅幅绚烂华美的画便在架子上垂下来。   钟念瑛瞥了一眼:“是江南的绸缎。”   杨闻之笑道:“好看吧?那可是出自我家的秀坊。”   少年睁大了眼,又回头去看:“好厉害......”   天枢城有着许许多多的南境商人。他们与中北境商人不同,身上穿着厚实的衣物,衣摆处都细细密密地绣着各种好看的花纹,且多披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在领口处用雪白的狐狸毛缀上一圈,显得暖和又贵气。   蔺莺时头一次见到这般多奇妙的景象,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一片琳琅满目中,他突然看到一个拄着青色幡子的青年蹲在墙角喝大碗茶,便想要看仔细些。   那青年也正好回头与他对上。不知怎地,蔺莺时感觉头有些晕。   钟念瑛无奈地将人扒回来:“歇会儿,待会儿安顿下来带你出去看。”   少年眨眨眼,转头便忘了那青年,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第15章 飞来横球   几人径直去了嘉祥客栈。   翠竹倚在门口,看到了赶车前来的老杨,眼神儿不住发亮:“杨叔杨叔,这里,这里!”   老杨严肃地朝她点了点头。翠竹是个活泼的,也知道老杨这是性情使然,于是嘿嘿笑了几声,朝着马车里道:“少爷啊,你可算来了!”   她被杨闻之先一步打发来天枢城查各家的账目,半点不敢造次,自然是老老实实地遵循着自家公子的吩咐勤勤恳恳地做着。这会儿活儿已经全部做完,她家公子也来了,这便欢欢喜喜地解放了。   杨闻之老早就听到翠竹的声音,好笑地用扇子打开车帘:“翠竹,这么欢迎我?”   翠竹赶忙去后头接了几人的行李,闻言笑道:“自然是欢迎公子的。”   她话音刚落,马车上又下来一位她意想不到的人。   “钟、钟先生!”翠竹见到这个冷峻的男人,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您没留在覆云城啊?”   因为先前男人曾说过他在覆云城也许要待许久,乍一见到这位冷面严肃的客卿,翠竹手忙脚乱地站好,规规矩矩地不敢造次。   钟念瑛朝她点点头:“办好了。”   杨闻之故作唉声叹气:“你们这些平日里没个正经的,见到钟先生都乖觉地收起了爪子。”   翠竹朝他悄悄扮了个鬼脸:“还说我们呢,大公子您还不是也怵钟先生!”   也没管这两人咬耳朵,钟念瑛先进了客栈,寻掌柜交代一些杨家老爷子的吩咐。   杨闻之对着翠竹眨了眨左眼。   翠竹意会,再次将视线转向马车。   蔺莺时稍晚一步下车。方才一个急停,矮桌上的点心滚了一地,少年便自告奋勇地担起了收拾的重任。   杨闻之用扇子挑起帘子玩笑道:“为兄向来不羁,因而马车都是乱得可以,想必蔺弟有些看不过去吧?”   少年摇摇头,放好最后一点东西,便抓着流火剑跳下了车。   “杨兄的马车很整齐。”他看了一眼笑得像个狐狸一般的杨闻之,一板一眼道。   翠竹漂亮的星眸里闪烁着光芒。她朝着自家用扇子遮掩笑容的大公子眨了眨眼睛,在蔺莺时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口型:大公子,可以呀你!   杨闻之得意地扇了扇扇子:那自然。你公子的魅力,自然是没有人可以抵挡的。   看着自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大公子,翠竹识趣地没有将“也许人家是追着钟先生来的呢”这句话说出来。   安顿好后,几人便出来遛弯。   杨闻之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天枢城,但却也是第一次来天枢城的坊市逛逛。他以前和老杨还有翠竹三人,向来都是直奔嘉祥客栈,忠心的伙计们早就已经把所有的账本都整理分类好,就等着自家大公子来查阅。   “所以,钟先生也是第一次来吗?”蔺莺时拉着男人的袖子,指了指那边的糖葫芦,“我可以吃那个吗?”   杨闻之刚想说“为兄带你去嘉祥酒楼吃好的”,便见钟念瑛摇摇头,几步上前挑了一个最红艳的糖葫芦,那果子上头还有晶莹剔透的糖风。   在身后杨闻之的控诉眼神、以及翠竹的微妙眼神中,蔺莺时欢欢喜喜地接过了那串诱人的果子,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漂亮的桃花眼因为香甜的味道而弯成了两枚月牙。   “我不是第一次来。”男人道,“以前走南闯北的时候有来过。”   他顿了顿:“孙家对门的七星宴最有名。”   男人回头,用眼神示意杨闻之。   杨大公子立马从有些哀怨的境地中脱离出来,连声附和道:“小蔺,七星宴是天枢城的名产,咱们中午就吃这个好么?”   “为兄请客!”他咔哒一声打开玉骨扇,风流公子的模样让一旁卖狐狸面具的姑娘红了脸。   翠竹咳了一声:大公子你注意点。没招来蔺小公子的注意,反而招来其他桃花不是得不偿失?   杨大公子也轻咳一声:放心吧翠竹,你公子我百战百胜。   然而被瞄准的蔺小公子却没有对上这两人的脑回路。看着杨闻之志得意满的模样,少年摇了摇头,完全不解风情地道:“总是让杨兄破费,我有些过意不去。”   杨闻之刚想说没事,便见蔺莺时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绣着奇异花朵的钱袋,拉开绳子。翠竹离得近,被里头满满一袋金光灿灿的金子给闪到了眼睛。   翠竹大惊失色:蔺小公子家里心有多大?!怎么就让这样一个小少年独身一人,带着恁多的金子出来?!   少年则对盘缠完全没有概念。作为一个完全没有下过山的山里孩子,他对钱财的全部认知,就来源于七曜殿里头那些一箱箱堆到房顶的各色石头。   如果不是云鹿的帮忙,今天的钱袋子里出现的就不是黄金,而是一堆堆的夜明珠。   少年毫无防备地将一袋金子往前一递,桃花眼里一派纯然:“钟先生,这些钱够了吗?”   钟念瑛面不改色地把少年的手一握,自然地从他钱袋里取出极小的一块碎金:“这些就够了。”   他顿了顿,在其余两人一言难尽的眼神中教育道:“财不露白。下次别这么鲁莽地拿出来了。”   蔺莺时点点头懂了:“好的。”   穿过热热闹闹的坊市,几人来到了七星坊。   这家酒楼是天枢城武道世家孙家的产业,以售卖七星宴闻名。   “这七星宴,就是七道菜肴。”江南杨家的大公子,在这里自然也是常年有一个高级套间的,“它对应着的便是那北斗七星,七种不同的时令菜肴,尽是天枢城极其附属城池特产。”   他指了指楼下满座的热闹大堂:“又因为这间酒楼的背后是百年世家孙家,底蕴深厚,七星宴更是他们研制出来的一种极佳的筵席,七道菜,对着武者的经脉更是滋补万分、好处颇多。”   他们的包间有一个窗口,蔺莺时就好奇地趴着窗口往下看。   大堂的每张桌子前都围着几个武人,几乎人人都是眼露精光、肌肉遒劲。他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谈笑,眼神却都紧盯着后厨方向。   忽地小二一撩门帘,高声道:“地字贰号桌客人的荟萃珍――”   这些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先是萎靡了一会儿,而被叫到桌子的武者们便喜形于色,高声道“这里”。小二应和着,步履矫健,便将那一盘对这些客人而言过于袖珍的菜肴捧到这些人中间。   蔺莺时忍不住小声道:“菜这么少,他们这么多人吃得饱么?”   杨闻之笑道:“蔺弟呀,这些菜可不能吃多。而且下头很多人都是没有门派的武者,这里一道菜花费甚巨,他们必须得凑几个人才能吃上。”   蔺莺时大概有了个概念:“那我那一袋盘缠,如果全都换成完整的七星宴,大概能吃多久呢?”   杨闻之差点掰断扇骨。他艰难笑道:“......大概吃到他们家倒闭,都用不完吧。”   蔺莺时了然地点点头,小脑袋上的覆云花叶片跟着一抖一抖,看得杨闻之有些手痒。   杨大公子仔细研究了下那高马尾上缀着的发饰,刚详细看,钟念瑛便恰巧地起身挡住了杨闻之的视线,皱眉地看向临街的窗外:“外头在干什么?”   本来被挡的杨大公子有点不高兴,然而听到这一问,也是有些愣:“什么?”   翠竹扒着窗框看上一看:“公子,是孙家在招亲。”   杨闻之疑惑道:“比武招亲?”   翠竹摇头,一言难尽道:“不是,是抛绣球招亲。”   七星坊对面不远处便是孙家。此刻,孙府宽大的院门前搭上了一个高大宽敞的木台,有一个青年人站在台上抱着拳,冲着下头看热闹的人们喊话。   “――感谢各位的捧场!”这人高声道,“今日乃舍妹择婿之日,请诸位稍待,舍妹一会儿便到!”   台下有熟识的武者大声笑道:“可还需要比武?”   青年抓了一坛酒,使了巧劲,那坛沉重的美酒便像是飞鸟,径直抛向了那个出声的青年武者:“自然!舍妹自小便说要最好的夫婿,我这个做哥哥的,未来的妹夫可不止要一副好相貌!”   下头武者们也高声应和着。   原先那武者也不惧,抓了那裹挟着深厚内力飞来的酒,拔了瓶塞仰头便饮:“好酒!”   楼上蔺莺时看得神奇。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招亲,忍不住凑到钟念瑛身旁仰头问:“先生,这世间的结亲都需要如此吗?”   少年有些担忧道:“那......那些武功不怎么好的,岂不是成不了亲了?”   翠竹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着。   钟念瑛淡然地摸摸他的头:“并不是。只有武道世家才会这般做。一般的人家娶亲还是要媒婆的。”   蔺莺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正要站起来去够桌上的雪里梅坞,却听得外头一声“抛了抛了”,便有些好奇地站直身子看向窗外。   然后一个巨大的红绣球,不偏不倚,就这样从不远处的高台飞进窗户,砸到了蔺莺时的手上。   周围三人的脸瞬间铁青。   蔺莺时则茫然地看看手里的绣球,又茫然地看了看外头,摇摇头,放下绣球,终于够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雪里梅坞。 第16章 愚人点星   正当房间内的四人面面相觑之时,七星坊小二热情爽朗的声音划破了这个房间的宁静:“烦客人们久等,你们点的七星宴,第一客――摇光!”   小二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见了蔺莺时身旁那颗巨大的红绣球,脸上热情的笑容非但半分没减,反而更加真切了几分:“哦唷!这位尊贵的客人可是得了我们家大小姐的青睐,要上去比武了!”   他笑盈盈地做了个揖:“小的就先在这里祝愿这位武功高强的客人,旗开得胜、武运昌隆了!”   蔺莺时迷茫地看了看他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钟念瑛,眉眼里满满的全是不解。   ――我可以不去吗?   小二察言观色得紧,便笑道:“这位客人,若去了比武台,不论输赢与排名,只要小姐相中并接到绣球的,我们东家皆有一份大礼赠送。”   少年眯了眯那双澄澈的桃花眼,便道:“你们东家倒是很大方?”   小二美滋滋道:“过奖、过奖。而且据说,东家为了大小姐的婚事,还拿出了咱们天枢城特有的雨竹来呢!”   他正说着,楼下后厨的传唤又到了。他笑眯眯地朝着这桌贵客再次作揖,便一甩腰间的布条,悄无声息地往楼下跑去。   满室寂静。   少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顿了一会儿努力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局面:“你们知道雨竹......是什么吗?”   杨闻之咳了咳,拿起玉筷:“先吃,这摇光冷了便不好吃了......”   话间,翠竹已经麻利地用公筷替三人布好了菜肴。   “雨竹是天枢城特产,嗯不是竹子......听起来十分诗意,其实它是一种特殊的淬火石。”杨闻之将盛放着菜肴的玉碗推给对面两人,“加入这种雨竹石,锻出的兵刃异常坚韧不易断。”   蔺莺时被杨闻之的讲述吸引住了:“叫竹子,其实并不是竹子么?”   杨闻之笑道:“对,这是一种只在天枢城孙家领地产出的石头。格外珍贵。”   他顿了顿道:“每年这种石头的产量不多,孙家多用来笼络送礼......”   钟念瑛突然冷冷道:“武林盟主的武道大典,便在最近了。”   杨闻之伸出筷子的手停了停:“确实。算来也不过半年了。”   男人异色的双瞳有些阴沉。他原本便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样,这会儿眼中似乎酝酿着风暴。他狠狠地闭了闭眼,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孙家这是在招婿。”钟念瑛冷笑,“稍微有点门道的,还以为这是在给自己增加胜算。”   一旁的翠竹悄悄瞥了眼杨闻之,默契地和自家大公子眉来眼去地交流。   招婿增加胜算,看起来像是孙家会做的事。不过在江湖上,这也挺正常的吧?   杨闻之怒瞪回去:别说正常不正常,在我这抛到蔺弟头上那都是不正常!   翠竹:......行,不正常。   完全状况外的蔺莺时和布菜的翠竹道谢,用玉筷夹起碗里晶莹的菜肴。   嗯......没什么味啊。少年纳闷地继续吃,总算是感受到了一点微甜的味道。他身边钟念瑛和杨闻之还在就武道大典一事进行讨论,眼看着百事通的翠竹也被拉入了他们的谈话,于是少年就乖乖地担起了布菜的重任。   他正要伸出手去夹菜,手腕处的袖口一缩,一个“武”字便出现在其余人的眼中。   杨闻之猛地站起身来:“他们居然还敢用定武令?!”   蔺莺时一脸懵地看向他,夹菜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杨兄,定武令是什么?”   他身旁,钟念瑛平淡无波的面容此刻竟显出了一丝气急败坏:“一种召唤令牌......拿到这种令牌的人手上都会被印下一个武字印记,持有总令牌的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被感召至持有人处......孙家居然将这种祭在祠堂的宝物都取出来?!”   蔺莺时迷茫地眨了眨眼,正要拿起一旁的红绣球细看,身\体便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吸引力,突然间像是没了体重似的,被一股来自不远处的绳子牵引着,迅速往那个方向飘去。   钟念瑛和杨闻之同时站起来想要拉他,却还是敌不过聚武令的威力。   杨闻之站起身来面色不愉,带着翠竹便要往下去寻孙家的嫡公子问话。   他刚要离开,便被还坐着的钟念瑛喊住了:“大公子留步。”   杨闻之寻常里温文尔雅的面容也带上了一丝怒气,但因为极佳的涵养与对钟念瑛的尊重,让他还是压抑了心头的怒火:“钟先生?”   方才像是山雨欲来的男人此刻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着那个还在原处的红绣球:“成亲招婿怎能少得了红绣球?想必孙家人是没想到,接了红绣球的人里,居然还有将它扔下不管的人吧。”   他冷冷笑道:“大公子看那远处的武台,分明便是无法承载那般多武者的比武。那聚武令必然是将小蔺和其他接了绣球的人......一同传送到他们定好的地方去了。”   他们正说着话,便听远方的孙家大公子朗声笑道:“各位同道、各位好汉,舍妹已将一百五十个绣球尽数抛出!”   他顿了顿,等下头的喧哗声过后,再次高声道:“未拿到绣球而在场的诸位同道,待会儿可在我孙家管事处取一份我孙家特制的百花酒!”   “持有红绣球的诸位同道,他们已经被我孙家家主和长老,一同传唤至我孙家族地,待三日比武结束后,还请各位同道好汉,来我家喝上一杯舍妹的喜酒!”   下头纷纷道谢,便又有一起哄的武者笑骂道:“我可真是羡慕被传进孙家族地的那兄弟!就算无法抱得美人归,这不还能得了孙家人的青眼,前途可期了!”   钟念瑛冷冷一笑:“好个前途可期。”   杨闻之有些急切:“钟先生,这可怎么办?他们竟是将人招进了他们孙家族地进行比武,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哪!万一蔺弟真被......”   钟念瑛眼中眸光微动:“大公子莫慌乱。我有法子。”   杨闻之忍不住追问道:“钟先生您......”   钟念瑛摇摇头,异色的眸子盯着酒楼窗外某一个方向,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杨闻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孙家一旁的一处杂货角落,阴影里靠墙蹲着一个青衣人。   他扛着一块幡子,上面写着几个看不清楚的古字。   “钟先生,这字有些奇怪......?那是什么?”杨闻之皱了皱眉。   钟念瑛摇了摇头没答话,先是去楼下柜台退了不要的菜,再朝着杨闻之眼神示意,三人这便匆匆离开了七星坊。   阴影里的青年穿着一身有些破旧的青色长袍,全身上下没有其余的花纹与杂色,仅在领口处绣着七颗星辰,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那七颗星辰即使是在阴影处,也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他看起来已经很多天没有进过食的模样,恹恹地抱着幡子的竹杆,靠在墙上,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孙家围得水泄不通的比武台。   杨闻之走近这才发现,这幡布也有些陈旧了,只不过这上头奇奇怪怪仿若鬼画符的字,却和青年领口处的星星一般也闪烁着荧光。   钟念瑛快步上前,异色的双瞳紧紧盯着他:“愚人点星?”   青年像是被突然刺了一下,瘦削的眼眶木然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熟悉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与他现在这般模样不相匹配的精芒:“你......认得这上头的字?”   “你是谁?”青年疑惑,“照理来说我应该认得你,但是我确实不认得你。”   钟念瑛没说话,只沉默地站在不远处,与青年相视。   青年眯了眯眼,无力地站起身来,用竹竿撑着自己的身体。   翠竹有些不忍,便从包裹里取出他们在七星坊打包的食材和其余干粮,递给这个瘦削得好像要在风中被吹走的青年:“这位公子用些吧?您......看起来很不好。”   青年全身力气都压在竹竿上,闻言有些虚弱地转过身子,正对着翠竹。   翠竹则诚恳地回视,捧着干粮的手并未收回。   她对上了这个青年的眼睛。   那眼睛好像是有着十分强大的吸引力,让她想起了故乡广阔辽远的天空,星辰在头顶一明一灭,她的父母那时候还在,抱着她给她唱家乡最温柔好听的曲子。   曲调悠扬,星子明灭,那是她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突然间,她的肩头传来一阵痛楚。   翠竹双眼迷茫地从回忆中抽身,对上杨闻之有些阴沉的眸子,懵道:“大公子......?”   杨闻之摇摇头,只拢着自家最得力婢女的肩头,紧紧按了按,轻声道:“没事了翠竹。”   翠竹眨了眨眼睛,这才恍然,随即有些恼怒地看向那青年:“你......!”   青年脸色苍白:“姑娘抱歉,我现在......非我所愿。”   杨闻之冷着脸,将翠竹护在身后与他对峙。   钟念瑛冷哼一声,随意地撕下一块黑色的布料:“系上。你的力量失控了,对吗?”   青年闭上眼,接过布条系上,继而点点头:“是。我想起来你是谁了......多谢钟先生。”   男人却道:“不用。帮我找个人。”   青年颔首:“好,此事交予辛澜即可。”   杨闻之蓦然睁大了眼:“你是辛澜?!”   自称是辛澜的青年点点头。   翠竹好奇地小声道:“大公子,他是......?”   杨闻之顿了顿,轻声道:“这位就是点星山大弟子。家里有掌门位置要继承的那种。” 第17章 辛澜   且不说那头几人是如何盘算找人的,这头被定武令拉到孙家族地的蔺莺时一脸迷茫。他右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里捧着还装满了食物的玉碗,和比武台下诸多的孙家人对视着。   蔺莺时:......?   少年有些懵地看了看四周拿着红绣球和武器的诸位武者,这些人脸上带着喜气与戒备。他们先是向着孙家的老前辈们行了一礼,便退到比武台的等候区。   蔺莺时慢了一拍,整个人散发着迷茫与懵懂的气息。   台上孙家家主看到这个孤零零立在比武台上的少年,更看到了这个少年手中的玉筷玉碗,眉心狠狠一皱。   他招手喊来身旁幼子:“......你妹妹怎么选了这么个人进来?”   孙家幼子闻言打量了下那少年的容貌,先是为这有些不似凡尘人的模样狠狠震惊了一把,刚想说“这幅模样也难怪妹妹动心”,便被蔺莺时手里的碗筷给硬生生憋住了话语。   他顿了顿,有些古怪地悄声道:“爹,那人手里拿着的......是咱们家七星坊的碗筷。”   孙家家主:“......还真是。”   蔺莺时虽是状况外了一会儿,也发觉自己所在位置不对。他快走了几步,来到那些与他一同来的武者们身边。   其余人都拿着红艳艳的绣球,每个人都像是在场下便开始了暗中较劲。   蔺莺时感受着场中剑拔弩张的气势,默默低头,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肴肉继续吃。   嗯......还是温热的。蔺莺时兴致盎然地拨了拨碗底。纯白的碗底镶嵌着一块红色的石头,正在肉眼可见地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气。   ......哦,原来是火纹石。少年恍然大悟。用这个保温,七星坊的老板们真聪明。   少年身旁一位青年武者打量了他许久,终是忍不住道:“这位小兄弟,你的绣球呢?”   蔺莺时慢吞吞地把食物咽下去,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迷茫地看着他:“绣球?”   青年先是愣了愣,立刻道:“是的,绣球。每个人的绣球上都是有标号的,待会儿会去抽签。”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蔺莺时道:“你没有绣球就没有编号,是不能参加比武的。”   蔺莺时眸子一亮:“真的?”   青年一愣。他原本是观这少年容貌气度极佳,是想要将人诓骗出局减少竞争对手,现在看来,这少年像是根本不在意这场比武?   他心念电转间又否定了这个答案。有谁不愿意和孙家结亲呢?就算是招婿,但与孙家的百年底蕴相比,这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更何况......孙家的大小姐,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他刚想继续出言让蔺莺时自己放弃比武,便有一旁另一个武者嗤笑道:“小兄弟,你可别听他胡说。绣球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信物罢了,那标号是印在你手腕上那个‘武’字上的。”   蔺莺时有些失望道:“不可以放弃吗?”   武者一愣,摇头:“可是可以,只不过会有损名声......”   蔺莺时眼神一亮,刚要出言,便听得场上一声铜锣巨响。   武者艰难道:“......现在比武开始了,你怕是不能放弃了。”   少年拿着碗的手一抖,惊恐地打了个嗝。   孙家家主起身抱拳道:“诸位,老夫不多言,比武马上开始!”   他朝着一旁的幼子微微颔首,孙家幼子便上前一步道:“请各位同道上前一步抽签!”   蔺莺时默默地蹲下,把碗筷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有点无奈地跟着其他人往前走,从面前的签筒里随意抽了一支,也不和其余人对号,转身便走。   他放碗筷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侍女。侍女拿着一个收拾的大食盒,正要将蔺莺时放在桌上的碗筷收走。少年和侍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侍女尴尬地出言道:“这位公子可是......还需要吃吗?”   蔺莺时瞟了瞟她手里那一满碗的菜肴,诚恳地点了点头:“我还没吃饭。”   小侍女犹犹豫豫:“......那、那我先给您拿到后厨去,一会儿比武结束,奴婢再给您端回来?”   蔺莺时点了点头:“那你把筷子给我留下吧。”   小侍女讶异道:“您用筷子做什么呢?”   少年坦诚道:“我没带我的剑,拿筷子顶替一下。”   小侍女怀疑地将蔺莺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许久,这才从食盒里将另一双干净的长木筷递给少年:“您用这个吧。您带来的是玉筷,容易破。”   道了谢,少年目送着得到准许的小侍女小步跑走,有点小难过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要去责问师兄为什么要去参加潇湘坊的比武招亲的,这下可好,自己也被迫拉来了。   这头蔺莺时还在拿着筷子伤春悲秋,那头锣鼓一敲,比武正式开始。   七星坊外。   辛澜有些无力地拄着幡子,一步一抖,缓缓地跟在三人的身后。   翠竹心软,虽然之前有过冒犯,但这会儿她也明白对方是无心之举,便放缓脚步轻声道:“大公子,咱们要不要把马车叫来?这位辛公子好像......有些吃力。”   杨闻之皱着眉点了点头,刚要叫住前方的钟念瑛,便听辛澜虚弱道:“多谢杨公子,不必了。”   这声音气若游丝,饶是此刻心急火燎的杨闻之也忍不住出言道:“这位辛公子,你真的无事?”   走在前头的钟念瑛却道:“他无事。”   辛澜脸上蒙着黑布,整个人压在幡子的竹杆上,有些惨白的脸温柔一笑。   杨闻之腹诽:......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没问题的模样。   好在前头钟念瑛此刻出声道:“到了。”   前头是一处有些安静的小院,大门有些斑驳的样子,一看便是个旧院子。   “你的落脚点还是在这里?”钟念瑛推开房门,被一阵阵飞扬的飞灰熏得皱眉,“你怎么回事?既然看不见,也不雇个人来打扫。”   辛澜顿了顿,原本便有些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更加渗人,整个人摇摇欲坠。   钟念瑛将手里的剑往前一递,剑鞘牢牢地将这人稳住。   “多谢。”辛澜轻声道,“因为我原本不愿惹得人瞩目,便只能顺其自然了。”   翠竹服侍自家大公子多年,自然也对这满室的灰尘看不过眼。她皱着眉,去小院里的水井打了水,麻利而迅速地将桌椅打扫干净。   辛澜轻声道:“多谢这位姑娘。”   翠竹摇头:“可别,辛公子你好好休息便是。”   杨闻之向她吩咐几句,翠竹会意,征得辛澜同意后去寻了水壶,去外头烧水了。   辛澜双手扶着竹杆,朝着男人微微颔首道:“钟先生,请你将要寻之人的贴身之物给我。”   杨闻之愣了愣,皱了皱眉头:还真是神棍?   钟念瑛则朝着他摇摇头,将蔺莺时留下没来得及带走的流火剑递给辛澜。   青年颤抖着双手,无力地伸向男人,苍白的掌心向上停滞在半空中。男人珍而重之地摸了摸绯红色的剑鞘,将这把看似纤细的长剑交予对方。   而有些怪异的是,明明是看起来软弱无力的一双手,却能够稳稳地接住这对平常人而言极其重的一把剑。   辛澜细细密密地抚摸着这把绯色的长剑,剑鞘外头极其精细的雕纹让他忍不住道:“锻造这把剑的人......深爱着持剑人。”   他在杨闻之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扬起唇角微微笑了笑:“我能看到......复杂却又深厚的爱。交缠了无数纷繁苦涩的感情,到最后却是一腔纯粹却又不求回应的深情。”   辛澜的手落在剑柄处,用力一拔,才堪堪拔出一点,雪亮的剑光锋利而灼人。   他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剑上:“它在抗拒我拔出来。因为我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辛澜抬起头:“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从他方才开口时,钟念瑛便一直沉默着,直到辛澜问话:“......流火。”   他声音格外沙哑,杨闻之也不禁眉心一跳。   辛澜却仿佛没有察觉似的微微颔首:“七月流火......兰秋仲夏。我知晓了。”   杨闻之动了动唇,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颤,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下来,安静地看着口中念念有词的辛澜。   ......钟先生说的不错,还真是神棍。   翠竹进门,将一壶茶水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斟好茶,惹得满室清香。   辛澜则仿佛置身世外,周遭的一切景象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烟云。他苍白无力的手指明明是在剑上轻轻地放着,却好像是在抵挡着什么无形的力量。   他不停颤抖着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辛澜将那先前拔出的一段重新放回剑鞘,长剑轻吟,发出悦耳的声音,此时青年手指微动,在剑身的刻印上再度飞速轻点几下,像是在弹琴,又像是在绯红的剑身上轻盈地舞蹈:“我知道了。多谢你。”   流火剑突然毫无征兆地散发出几声悦耳的剑鸣,仿佛有灵一般。   他抬起头道:“这把流火剑在锻造时融入了持剑人和锻剑人的血,故而能够快速地循着这丝血脉推算到......”   辛澜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有些玄妙的红润:“......在孙家主宅的地下。” 第18章 求助   蔺莺时握着两根长长的木筷蹲在石墩上,和其余做着上场前最后操练的武者们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先前出声帮忙的武者不禁道:“小兄弟,你真的不在意么?”   少年有些无奈地仰头,对上武者的双眼:“我真的不在意。”   他敲了敲左手的筷子发出轻响:“......我也不知怎么,正和我的同伴们一齐吃着饭,便被这绣球从窗外飞来,砸了个正着。”   “原来如此。”武者笑了笑,偏黝黑的面容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小兄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蔺莺时疑惑地眨了眨眼。这位大哥不会是想让他放水吧?好像放水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也不想真的娶这位孙家大小姐。   说起来到场的武者不论输赢,都会有一块雨竹石......少年转了转眼珠,美滋滋地想着要把这块难得一见的宝物带给师兄。   “可以啊。”   “万一我们对上,小兄弟千万别手下留情。”   两人同时说完,又同时一愣。   青年武者大喜过望,连忙抱拳一礼:“多谢小兄弟!”   少年也回过味儿来了。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敢问这位兄弟,你......”   青年武者捏紧了手中的刀鞘,竟有些腼腆起来:“不瞒小兄弟,在下摇光城城主二子盛和风,那个......与孙家大小姐孙雨竹是......青梅竹马。”   说罢,盛和风的眼珠子有些无处安放:“我......我知道她在看的,而且这比武,也是要合着她的眼缘不是?”   蔺莺时心领神会道:“盛兄是想......将所学武艺尽数展示给孙小姐看是么?”   盛和风喜出望外,一双大手啪啪地拍在少年的小身板上:“对......对!小兄弟懂我!”   蔺莺时朝他弯了弯眉眼,心里七上八下的大石头这才放下――师兄,我不用去给人当上门女婿了!   他瞥了一旁喜形于色的盛和风。敢情人家这是内定呢!   场上第一场比武早就已经开始。   两人都用的刀,刀锋锐利,他们走的也是大开大合的路数。蔺莺时虽然用剑,但兵器之间都有相同之处。刀客的路数相比剑客,则多了数分狂野与霸道。场上两人也都是发了狠,两刀相撞间,竟是发出了冲天的刀鸣。   这是少年第一次见他人比武,心念电转间,思绪飞回了家中。台上刀鸣声声,大开大阖,让他想起了山崖上纵情长啸的云豹与云虎,尖牙利爪,裹挟着雷电一般一往无前的气势,在山崖上撕开缭绕的云雾。   蔺莺时看得兴起,手中的两根筷子一左一右互相撞击。明明是沉闷的木质,却也让他敲打处几分韵味来。   一、二,铛。   其中一人的招式、节奏,无论是出招还是时机,真的和家里虎伯一模一样。蔺莺时想。只不过这人没有虎伯的力道,杀不死猎物,充其量只能算虎伯家刚出窝的小虎崽,爪子和肉垫还是柔软的。   少年察觉到这样一个有趣的事实,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他身旁,盛和风正在为下一个出场的自己担惊受怕,突然被少年的轻笑一惊。他顺着少年的眼神看去,场上其中一人是飞虎门的武者,修习的是他们飞虎门的秘传典籍,招招见血封喉......对头那人则左支右绌,逐渐力有不逮,看着要输。   再低头,便见少年悠闲自得地笑着,手里的两根筷子居然还在跟着飞虎门武者的攻击......在打拍子。   这少年......可以预知那武者的刀路?!   他有些震惊地皱了皱眉,状若不经意问道:“小兄弟,你觉得......哪位兄弟会赢?”   不,《飞虎诀》乃是他们门中不传之秘,怎会为这个少年所知?盛和风摇摇头。巧合罢。   蔺莺时随意地指了指其中一人。盛和风看去,那人正在被飞虎门的刀客逼得节节败退,状若力不从心。   “我猜是他。”蔺莺时饶有兴致道。   盛和风笑道:“既然小兄弟猜这位,那我便猜另一位了。”   他笑道:“要赌个彩头么?”   蔺莺时正无聊得很,闻言便兴致盎然道:“好啊。”   盛和风便笑道:“小兄弟应当不是我七星城池中人罢?”   蔺莺时点点头:“我姓蔺,家中行二。”   武者便笑道:“那便这般:若我输了,我便做个向导,带蔺小兄弟游一日我摇光城,一应花费我出!”   蔺莺时:“可不敢让盛兄破费!”   盛和风笑道:“若我赢了......”   他眼神一转,正好看到蔺莺时头上那银色的覆云花枝,不知怎地便脱口而出:“......蔺小兄弟,你那发绳可是草木所编?便以它为彩头如何?”   蔺莺时眼中有些惊恐:师兄这人想要你给我编的发绳!   看着蔺莺时有些抗拒的模样,盛和风立刻改口道:“那取一片叶子?”   蔺莺时心里的别扭这才消散了一些:“......成交。”   他顿了顿:“不过不会很亏么?”   盛和风笑道:“不,其实我生平对花草最是好奇......因着蔺小兄弟这叶子我从未见过,因而在我心中,这绝对值得上一大笔银钱。”   ......这叶子,绝对有古怪。盛和风暗暗想道。   少年却并未察觉到他身旁这位城主之子的弯弯绕绕。他仍然心有余悸:要不是这人已经有了心上人,他差点就以为这人对他有想法。   师兄说了,发绳这种私密之物......不能随便给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少年悄悄地挪了挪,离这位城主之子远了点。   ......还是继续看比武吧。蔺莺时背上炸起了不存在的毛毛。   虽然是不打招呼便被强行拉来,但被邀请着看了一场不要钱的比武,少年觉得不亏。   这时候,要是有一碟花生米就好了啊。蔺莺时遗憾地想。   唔......有点饿。   少年心里正在小埋怨,身后便十分应景地响起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公子们可需要用些点心和酒?”   蔺莺时眼睛锃亮,连忙回过头去,便看到了那个给他木筷子的小婢女。   ......点心!   小婢女被蔺莺时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脸上不禁泛起了一点红晕:“是小姐特意吩咐厨下备下的点心......公子需要么?”   蔺莺时快活地走几步,凑近她面前那个大食盒:“需要!”   小婢女眨了眨眼睛,像是不自觉地看了看四周。果然,没有其他人过来要点心,过来的也基本上都是来拿一盏酒仰头便喝。   于是小婢女伸手从最下头拿出一个过于精致的食盒,递给蔺莺时:“公子,这个给您......”   盛和风听说是大小姐给备下的,也凑过来取了一个走。   少年也不在意他的跳跳捡捡,伸手拿了小婢女手里的盒子便跑。   有免费的比武看,也有免费的点心吃。少年打开食盒,拿了一个精致的桃花酥尝了尝,香甜得他眯了桃花眼。   台上孙家家主正好看到这边,皱眉道:“那少年......”   他沉思了一会儿,便被场上即将分出胜负的武者给牵动了心神,于是不再注意蔺莺时。   少年正吃得兴起,突然被孙家家主注视,顿时觉得嘴里的桃花酥也不甜了。   蔺莺时轻哼一声,刚想嚼,眉头一皱。   ......什么味道?   他皱了皱眉头,手掩好,另一只手心里剩下的半颗桃花酥里,中央有一个卷得极其袖珍的纸卷。   这是......?   他手指微动,装作拭去唇角糕点屑,借着一旁的灯光看清了手中的字――   【一定要赢,救我。】   落款是一个辛字,蔺莺时满头问号。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张纸条碾成粉末,玩心大起,对着一旁的灯火一吹,那原本有些微弱的灯火借了势,骤然窜起了猛烈的火焰。   是谁将这张求助的纸条,塞在分发给武者的点心中?   少年眯起眼,打量着远处在给其他武者分酒的小婢女,想起她刚才掏摸了很久这个放在最底下的食盒......是怕别人不小心拿到么?   是谁?   辛......?   蔺莺时将自己脑海里极其贫瘠的交友圈浏览了一遍,无奈地发现,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姓辛、或者名字里带辛字的人。   不过,这盒糕点既然是小婢女从孙家的厨房里拿来的......   【小姐吩咐做的。】   一定要赢......赢的话,就有可能娶到大小姐。   蔺莺时眯起了眼睛。   ――难不成,是这府里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在求助?   可如果是大小姐......   蔺莺时用余光扫了扫正密切注意着场上的盛和风。   ――为什么不将讯息传递给这位青梅竹马的城主之子呢?怎么想,也比自己这个外乡人更为稳妥罢。   除非是......内部勾结。   少年纳闷地看了眼这人,摇了摇头。   算了,静观其变吧。   场上,那原本将刀舞得虎虎生风的飞虎门武者,在此时竟有了颓靡之势。   他的对手却突然好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硬撑着将对面的气势耗尽后,竟在此时绝地反击!   料到此景的蔺莺时正慢悠悠地盘算着要怎么敲这位城主公子一笔,却讶异地发现,那飞虎门武者古怪地笑了笑,握刀的手指一动,那刀柄处便窜出数把黑色的暗器,将与之缠斗的对手撂倒在地。   孙家子弟上前查看,宣布道:“第一场,飞虎门赤虎,胜!”   蔺莺时目瞪口呆,手中的桃花酥差点没抓住。   这......这也行?!   盛和风放下心中一口气,笑着朝蔺莺时道:“蔺小兄弟,我赢了。”   蔺莺时叹了口气,从覆云花枝上拔下一片银色的叶子,丢给了盛和风。   武者接住了这片银色的叶子,被这锋利的叶边割伤了手。   他皱了皱眉:......好重的叶子。   少年揉了揉脸,第一次见到这般无耻的比武。   可真是......无所不用之极。   正当他暗自腹诽时,便有第二场的锣鼓敲响――   “第二场,天玑城元陆,对散武者,蔺二!”   “请二位入场!” 第19章 暗流   天玑城元陆?是谁?   蔺莺时腹诽着站起身,足尖一点,轻飘飘一跃,恍若一片轻盈的鸿羽落在比武台的中央。   他一身茜色衣裳,在灯火通明的比武台上恍若天边霞光,俊秀出尘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像是踏风而来的云间仙。   ......如果忽略他手上两根长长的木筷,这张脸确实能够撩动人心。   “很巧啊,小兄弟。”   蔺莺时歪了歪头:确实很巧。这不就是刚开始同他搭话的那人么?   少年敲了敲两根木筷,恰有其事道:“是很巧。”   元陆毫无尴尬之意,却胜券在握地冲他一笑。   少年心中顿时竖起了警觉的小旗子:这人......不会要像上一场那人一样,要耍阴招吧?   元陆握着自己的佩剑,嘴角勾起一个有些神秘的笑容。   蔺莺时皱了皱眉,只听一旁的铜锣再次响起――   “第二场,请,长老开场地!”   场地?   蔺莺时好奇地被牵动了心神。他遥遥望去,高台上一位老迈的孙家长老站起身,缓步走到高台中央,慎重地按下当中那个巨大的按钮。   咔哒。   这声清脆的响声传遍了寂静的孙家族地。   蔺莺时感受到脚下的比武台,开始剧烈地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下头窜出来似的。   ......   “地下?”   杨闻之咔哒一声收了玉扇,皱着眉:“在地下比武?孙家这是在自己家宅下挖了一个大坑?”   辛澜将嗡鸣的长剑递还给钟念瑛,轻声咳嗽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拭去嘴角殷红。   钟念瑛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玉瓶扔给辛澜:“吃了。”   脸色苍白的青年颤抖着双手,拔掉塞子,从里头倒出几粒银色的小药丸服下。他调息许久,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但持剑人的心境极为宽和,恐怕此时并未出现危急的情况。”   杨闻之深吸一口气,大家公子的形象也被颠覆得一干二净:“还没有危急?蔺弟饭吃得好好的,突然被掳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的比武招亲!”   “孙家在这天枢城内便是天高皇帝远,连城主和太守都要敬他们几分。”钟念瑛道,“多谢,辛苦了。”   辛澜摇摇头,示意无碍。   钟念瑛思索片刻,朝着杨闻之道:“大公子稍安勿躁,小蔺他自有想法。且辛澜在这里,小蔺万一有什么危急,他是可以通过流火感受到的。”   辛澜也点点头。   “且......这是天枢城。咱们贸然上门,恐怕会引得矛盾,得找个由头前去拜访。”钟念瑛沉吟,手指敲了敲桌面,“大公子,杨家和孙家......是否有生意往来呢?”   青年眼中精光闪过。他眯了眯眼,拿起桌上已然凉了的茶水仰头饮尽,将眼中的急躁压了下去。   他咔哒一声打开玉骨扇,一肚子黑水的杨闻之心里开始迅速盘算。   “有了。”光风霁月的杨大公子露出一个端庄优雅的笑容,眼里隐隐酝酿着黑气,“孙家曾经在我杨家的江南成衣铺中......赊过一大笔账。到现在都还没还呢。”   他优雅地摇着扇子,唇角含笑:“作为巡视到此的少东家,既然有这样一笔大生意在这里,自然要上门好好说道说道。”   “怎么能让金钱这种身外之物,‘毁了’两家的关系呢?”   ......   一阵惊天动地的摇晃后,蔺莺时感觉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   他一惊,向后一跃,便见比武台下冒出了一根根木桩。   梅花桩?   蔺莺时略微惊了惊:原来所谓的场地是一个大型的机关,由台上的孙家长老操纵。   看着这满场密密麻麻的梅花桩,少年只觉怀念。   五岁那会儿第一次站上梅花桩,还因为差点没站稳被气哭......师兄安慰了好久,还做了好吃的哄那个哭得直打嗝的小团子。   蔺莺时的小脑袋自动排除哭得稀里哗啦的部分,想起师兄温柔的模样,少年微微勾起了唇角,心里有点嫉妒小时候的自己。   他踩了踩脚下厚实的木桩,心道这木桩宽得很,顺便还小小地埋怨了一下祖师爷们设置的有多细。   “咚――”   铜锣再次发出一声震天的巨响,便有一位孙家子弟大声道:“第二场,现在开始――”   一直在对面观察着少年的元陆冷笑一声,微微压低身子,上身前倾,紧握着手里的长剑向前飞奔而去。   他对这满场密密麻麻的木桩似乎极为熟悉,每一步都稳稳地踏着,像是觅食的黑狼,如履平地地向着还在原地试探着木桩的少年飞奔而去。   台下武者纷纷发出惊呼。   “不愧是天玑城的少城主,在这般难以站稳的梅花桩上竟也能行动自如!”   “那少年竟也如此狂妄,拿着两根木筷便上了台......”   “那少年危险了!”   “诸位,若我等也是用得这场地,应当如何像元少城主一般保持平衡......”   不论台下人如何理论,面对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元陆,蔺莺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嗯......速度太慢了。所以――   他足尖一点,踏在另一根木桩上轻快地转了个身,宛若闲庭漫步,轻而易举地避过了那来势汹汹的攻击。   ――破绽百出。   少年笑眯眯地冲他弯了弯眉眼:“这位元公子,虽然我拿的是不伤人的筷子,不过......你要小心了。”   元陆哼了一声,黢黑的瞳孔里漫出阴狠:“蔺小兄弟,你也是。”   方才那一击他并未得手,反而因为冲力,两人再次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台下诸人这才如梦初醒,面面相觑。   “方才......那少年是躲过了元少城主的一击?”   “不可思议......”   “那少年是何人?”   盛和风紧蹙着眉。他掌心虚虚用力地包裹着那片银色的叶子,然而仅仅是握着,都能感受到这片叶子的不同寻常。   这少年......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   他定睛看去。台上两人一人提着剑,微微扬起手腕;一人此时也转了手腕的方向,将那长木筷持在手中――隐约能看出,少年惯用的兵器也是剑。   两人对视一眼,骤然间疾冲而出。   元陆虽用剑,但剑法极其狠辣,宛若狼牙利爪,根本不把蔺莺时放在眼里,招招要取人性命,撕碎少年的喉咙。   然而蔺莺时走的却是轻敏诡异的路数。   他身法缥缈多变,长木筷在他手中如指臂使,对于元陆的阴毒招式半点不在意。他像是在这梅花桩林上空盘旋的掠食者,一边悠然地避着剑光,一边寻找着对手的破绽――   元陆只觉这少年极其难缠。长剑一击,像是劈在了棉花上,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行迹。而他又不知会在何处挥出那可笑至极的武器,每每都避开他的剑势,看似轻描淡写地打在他的胳臂上,却又在他下一秒挥出剑时,让他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剧痛。   “元少城主。”蔺莺时清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真的还要打下去吗?”   元陆恼怒地提起剑,再次直直地向着少年冲去。   少年摇摇头:“你没发现......你的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吗?”   元陆心中一惊,眼神凛冽,剑势却丝毫不减。蔺莺时摇摇头,趁着元陆再次近身挥剑的空当,迅速地贴着对方的剑锋擦到他身后。   元陆赶忙回防。长剑奋力向后挥去,风中迸发的破空声却让元陆陡然一惊。   ――没有人?!   他连忙转身,咽喉处却突然压上了一根木筷。   他低头看着这明明极其寻常的一根木筷,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这少年,居然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腾空而起,直接绕到了他的背后!   ――找到对手的破绽,最后给予一击必杀。   黑狼和雏鹰。盛和风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般的想法。   元陆跳下梅花桩时才惊觉,他的两腿早已如灌铅般沉重。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那少年在那梅花桩上状似怀念地又蹦Q了几步,这才快活地哼着小曲,从木桩上一跃而下,找那小婢女去要点心了。   高台上。   孙家家主点了点桌板:“这个蔺二......倒是有点意思。”   他回头道:“城主那边有说,他的路引上籍贯是何处?”   他的长子此刻已从外头回来,听到自家父亲的疑问,便点点头道:“回父亲,这个蔺二不是我七星城池中人,他......”   他迟疑了一会儿接着道:“来自塞外的覆云城。”   孙家家主挑了挑眉,嗤笑道:“覆云城?魏邑那老家伙的治下,可全是一帮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他微微蹙眉:“这蔺二的身法......有些熟悉。”   青年诧异道:“您见过么?”   孙家家主微微摇头:“有些熟悉......应当是我早年出去历练时见过罢。不是什么要紧事。”   父子二人正在交谈时,一个行色匆匆的婢女小跑着过来,在中年人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孙家家主猛然起身:“......不可!叫你家小姐回去!”   他的长子也连声道:“妹妹正在病中,见不得风,我这便劝她回去!”   中年人突然高声道:“回来!”   青年有些疑惑,仍听从自家父亲的指令收回步伐。   见长子听话,孙家家主这才和颜悦色道:“慕开,你在这接替为父为你妹妹把关,为父这便去好好说说雨竹这丫头......这般大的姑娘了,也不懂事!”   孙慕开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父亲一片拳拳之心,雨竹定能理解。”   孙家家主微微颔首,便匆匆离去。   他避开家中下人,来到了孙家大小姐的闺房。   中年人极其缓慢地敲了敲门,沉声道:“比武招亲正在进行,你最好识相一点。”   “我们孙家,百年名门。”他温厚的嗓音里带了些狠唳,“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只要你听话,保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名利加身。” 第20章 金丝雀   蔺莺时好奇地看着高台上的孙家家主,和他的儿子似乎是交代了几句,便急匆匆地离开。   少年作为今日的胜利者,第二场的比武在明天。   “明天?”蔺莺时把筷子还给了小婢女,惊讶道。   盛和风微微颔首:“确实,明天。比武一共有三场,每一日的胜利者,都将会在最后一日进行最终的比武。”   “而只有最后的几位胜利者......”盛和风露出一个势在必行的笑容,“才有机会入得了孙家的眼。”   少年非常准确地找歪了重点:“也就是说,我今天不用再上去和人打了是吗?”   盛和风:“......确实如此。”   他指了指不远处等候的另一位中年男人:“他是孙府的副管事。他负责落败武者们的奖品分发、以及胜利者们的住处安排。现在还不能离开孙家族地,咱们得在这待到三日后。”   他话音刚落,便见少年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跃到那管事身旁。   他们交谈了几句,那管事恭敬地弯了弯身,示意少年跟着他走。   盛和风见那少年走远,也借口找了个机会从场上走开。   他穿过一道道状若屏障的假山,用余光瞥了眼四周。   寂静无人。   他像是在这里驻足,被这园中的美景吸引住了一般,向着院中的活泉缓缓靠近。   盛和风伸手,将手中一个黑色的小布包放进了泉水中央假山顶端的孔洞内。   ――布包里放着他从蔺莺时手中拿到的覆云花叶,和他探查到的一些孙家内情。   那少年在场上展露出的一些身法,确实有些棘手。不过,倒也并不构成太大威胁。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在这花园中转了几圈,这才慢悠悠地背着手离开。   就在他转身消失在花园的刹那,有人行色匆匆地从后头来,小心翼翼地从假山上取出了那个小巧的布包揣在怀中,便往外头去了。   对于那位刚认识的摇光城来的朋友,蔺莺时并未想到他此时在做些什么,也并不在意他要去做什么。   人心真是复杂的东西。他想。就连【轻鸿照影】,也没有办法知晓他究竟想干什么。   回想着那位盛公子几乎是毫无波动的模样,少年不禁在内心担心起了那位未曾谋面的孙家小姐――她可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马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利用这段婚姻么?   而那位盛兄竟是将他的想法极其完美地掩盖在了内心,蔺莺时也仅仅在他情绪波动的一刻,感知到了这人的真正想法。   ......算啦。还是别操心了。   这位摇光城来的城主之子能否问鼎最后的胜利,这倒还是个未知。   而且......蔺莺时跟在管事的身后,穿过迷宫一般的亭台楼阁。钟先生他们不是说,孙家之所以对外比武招亲,还不是为了在武道大典中,多一分胜算罢了。   不过,这百年的名门望族,当真要沦落到靠外人来增加胜算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一种结盟的方式?毕竟这七星城,还是同气连枝罢。   蔺莺时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却被院中的景象吸引住了视线。   这处的庭院设计得极其精巧。从他们经过的木栏到视线所及之处的房梁,无一不是雕刻着引颈高歌的珍禽,一眼望去甚至能看到那根根分明的羽毛,配上玉石镶嵌的眼睛,真可道一句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除却这些雕刻,院中的各种花卉也是难得一见的品种。幽然的香气萦绕在庭中,引得挂在房檐下的金丝雀引吭高歌。   “真好听。”   蔺莺时走到鸟笼前,撅起嘴吹了几声,和着笼中金丝雀的歌声轻快地响着。那漂亮笼子里的小鸟儿好奇地看了他几眼,上蹿下跳地扑腾了几下,拍了拍翅膀继续唱。   啪嚓。   嗯?   蔺莺时皱了皱眉。他刚才好像听到......房中有声音?   少年转过头,刚想上前几步查看究竟何事,却被笑眯眯的副管事叫住了。   “蔺公子,您的房间在这边。”他道。   少年点点头:“我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声音?”   管事的脸上似乎黏上了一层笑容的面具:“许是猫咪罢。我们大小姐喜欢猫,这院中养了各种各样的猫咪。有几只跑进去淘气,也是应该的。”   少年点点头,远离了那房间跟着走了。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蔺莺时清晰地听到房中传来的连续不断的O@声。   管事双手拢在袖里,摇摇头无奈道:“负责打扫这院中的下人真是粗心,还需要好好说道说道,怎能让猫进房里呢?蔺公子见笑了。”   蔺莺时点点头。   ......谁会信你哦?你见过猫咪和金丝雀混养的吗?   少年状似不经意间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视力极好,便看到刚刚站着的地方,那里原本完好的纱窗被捅开了一个口子。   谁被关在里面?是那个写纸条求助的人吗?   他简单地记下了这个房间的位置,打算等夜深人静后再来探探。   ......   “你为何停留在此?”   钟念瑛看着脸色仍有些苍白的点星山大弟子,沉声问道。   辛澜摇了摇头,有些迟疑。   钟念瑛和杨闻之对视一眼:“无事。这是江南杨家的大公子,我现在正在他家挂了一个客卿的名头。”   辛澜这才呼出一口气,温声告罪:“原是江南杨家的大公子。是辛澜多有得罪。”   杨闻之摆摆手:“无事。”   辛澜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这才像是鼓起了勇气道:“钟先生,一别两年,你恐怕不得知......点星山,乱了。”   钟念瑛点点头:“我记得我临行前告知过你和你师父――你们点星山过于特殊,且当时正处在剿灭魔教的风口浪尖上,点星山是这群亡命之徒眼中极佳的藏匿之处。”   辛澜点点头,苦笑道:“确实。早些时候,我和师父千防万防,果真被我们揪出了不少魔教的探子。然而......”   杨闻之诧异道:“然而?”   辛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他顿了顿,苦涩道:“钟先生,杨公子......我和师父万万没有想到,这隐藏得最为深厚的一个魔教探子,居然......是我的双胞胎妹妹,辛雨竹。”   钟念瑛蹙紧了眉头,冷声道:“你是说你妹妹?!怎会......”   辛澜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是啊,我第一反应......我妹妹,怎会背叛我们?!”   “但是,这事情的一切终究还是出乎我的意料。”辛澜道,“我和师父制服了她,忍痛将妹妹关进了点星山的后山地牢。”   “然而就在一年前,妹妹她......破牢而出。”辛澜痛苦道,“而且妹妹她......不知在地牢里修习了什么诡谲狠辣的路数,竟然控制了看管地牢的师弟师妹......她是,光明正大地走出来的。”   “――就在我和师父,还有诸位长老的面前。”   回忆起难以忘怀的痛心记忆,这位温柔的兄长狠狠地掐紧了自己的手,一道道红痕格外引人注目:“师父大怒。此时再怎样的昔日亲厚,也挡不过这时的难言......可是钟先生你知道么?”   “――我妹妹她,也不知为何,在牢中待了不过半年的功夫,竟然武功高到难以想象的离奇......”   “她不知对师父还有长老做了什么,竟然让他们对我妹妹言听计从......”辛澜道,“就在我面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让长老们跪下......”   他低下头,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额头,声音嘶哑:“......那可是亲自抚养她长大、教她推演的师父长辈们啊......雨竹她,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那副模样?”   翠竹在一旁不忍,递上手帕。   辛澜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无事。”   钟念瑛冷声道:“竟有这种事?”   辛澜摇摇头,苦涩道:“我也不知。”   “我体内的力量原本不会这般快便失控的。”辛澜道,“也是在那时候,被妹妹给伤到了,从此便一直没有好过。”   他呆呆地朝着一个方向静坐着:“这里是我的落脚处,原先并不会这般脏乱......因着我行动不便,平常里难以视物,全都是妹妹一点点,为我打扫的。”   “却......变成了这样。”   辛澜说完,满室寂静。   钟念瑛敲了敲桌板:“那你为何还停留在这里?”   “在这里,岂不是距离点星山更为接近?”   辛澜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钟先生。”   他迟疑道:“其实......我曾经有一次停留在孙府对门的茶铺喝茶时,曾意外地见到过那位千金大小姐。”   “那大小姐......居然和我妹妹,在手腕处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辛澜伸出手,他的左腕处有一块奇异的印记,“我们是双胞胎,我们的位置甚至都是一模一样的,因而很好认。”   他缓缓道:“我始终不相信,我乖巧听话的妹妹,居然会在一日如此性情大变。”   “而那大小姐,让我在绝望中――想到了一些可能。”   几人对视一眼。   ――这位孙家大小姐,今日也在比武招亲。   事不宜迟,四人这便动身。   杨闻之带着翠竹,身后跟着充当保镖的钟念瑛,辛澜则是他带来的账房先生。四人正大光明地乘着杨家金碧辉煌的豪华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哒哒地穿过热闹的街市,停在了大门紧闭的孙家门前。   四人下了马车,杨闻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咔哒一声打开玉骨扇,轻轻地摇着扇子,闲庭漫步地踏上了孙家门前的台阶,敲响了那门上的包金铜环。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第21章 月下花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   孙家的门房记忆力格外好。杨闻之曾经有一次来过孙佳拜访,也让他寄了个清清楚楚。   “哎哟,杨大公子!”他看清这位领头的公子面容,微胖的脸上笑出了一道道的褶子,“今儿刮了什么风将您吹来了!请随小的来!”   杨闻之端着一副玉似的面容,唇角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先前递过拜帖了......你家老爷可在?”   门房挂着欣喜的笑容连声道:“在的在的!”   他在前头微微躬着身,小步走着,将四人领进了一处极大的会客室,手上动作麻利地泡好了茶,给人斟上:“劳大公子在这儿稍候,小的这便去向老爷通报!”   杨闻之笑容不变:“有劳。”   门房笑着,连声说着“不敢”,向外头跑去。   钟念瑛轻声道:“孙家的大宅......今日十分平静。一路走来,倒是极少见到下人的踪影。”   杨闻之点点头:“恐怕都在忙于今日的比武招亲。”   几人正在小声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闻之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杨闻之合上扇子,站起身:“慕开兄,在下自然是一切都好!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只对这位孙家大公子有着一面之缘的杨闻之心里腹诽:我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来着?   当然光风霁月的杨大公子,定然不会在外头将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   孙慕开笑道:“怎地,江南的杨大公子,今儿个怎地上我这来啦?”   杨闻之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手中的扇子不轻不重地敲着另外一只手的手心:“慕开兄你有所不知!家里的老爷子命令一下,要我巡视自家的店铺――原是和贵府有一笔大生意。且一路走来,都在说孙家有着喜事,一打听,原来是贵府千金在比武招亲。”   他温文尔雅地笑道:“这不,在下这个爱凑热闹的,便借着庆祝的由头上门,来讨一杯喜酒喝喝了。”   孙慕开笑着应了,转念一想,自家和杨家的生意往来,大概就是年初那会儿定下的一大批绸缎。因着那会儿家里账房说周转不开,便和人杨家签了延期付清的契约。   没成想,只不过是一笔绸缎的款子,便劳得杨家的嫡公子上门来收钱......   孙慕开手背在身后,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这人,话里话外都在说,要来讨一杯妹妹的喜酒喝......这上门的讨的,究竟是真心,还是虚意?   青年的种种想法,仅仅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尽数撇开。他看着杨闻之,露出了极其完美的笑容:“好说好说!不过,不知闻之兄当下可有安顿之处?”   不想暴露嘉祥客栈是自家生意的杨大公子摇了摇头,状若叹息道:“唉,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一行原本目的地是塞外的覆云城,中途接到老爷子的传讯,这才临时改道......”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可别看我这样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样,背地里早就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了!”   孙慕开哈哈笑道:“闻之兄莫慌!你难得来这天枢城,便让在下好生尽尽地主之谊!”   杨闻之见目的达到,连忙拱手,状似欣喜道:“这便有劳慕开兄收留了!”   孙慕开豪迈地笑了几声:这一行人来者不善,先留在府里,看看这帮人会有什么幺蛾子。   杨闻之优雅致谢:这孙府是混进来了,不过里头有多少弯弯绕绕,倒是有得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孙慕开招呼来一旁等候的下人,让他们带着杨闻之带来的“伙计”去收拾房间。交代完毕,他又朝着杨闻之道:“闻之兄,这会儿前来参加比武的武者们,正是斗得正酣的时候!不如随我去看看?家父也在比武场上等候多时了!”   杨闻之连声道:“可不敢劳伯父久等!咱们这便去?”   孙慕开手一扬:“请!”   跟在他们身后的钟念瑛手指一弹,将一块小小的纸卷弹进杨闻之的手心里。   借着和人说话的间隙,杨闻之悄悄看了一眼:【我先行探查孙府。大公子小心。】   且不说这边厢几人暂时混进了孙府,蔺莺时来到休息的房间后,便有人送上了琳琅满目的酒水与菜肴。   送食物的婢女倒不是那位在比武场上给他传消息的小婢女。这位姑娘神色冷淡,对着蔺莺时没一副好脸色,只是冷冰冰地放下托盘,道一声“奴婢在外候着,公子有事唤奴婢即可”。   她莲步轻挪,身形优美,一举一动间却没有婢女的模样。   蔺莺时眨了眨眼:但看气质和容貌,若说这位是孙家的大小姐,他也是信的。   真是奇怪。   少年状似不经意道:“姑娘留步。”   婢女脚步微顿,转过身来,美艳的脸上却带了一丝嫌恶。   这少年从进门来就一直在盯着她看。但看这模样是个好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皮囊下也是个腐臭的......   心里想归想,她虽然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但表面上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公子有何事?吩咐便是。”   蔺莺时想了想:“孙家给你一个月例钱多少?”   例钱?   婢女皱了皱眉头。她只是奉命在这孙家宅子里做婢女,并不清楚孙家后院的例钱应当如何发放。   她面露迟疑,随口编道:“......二两银。”   ?多少?听起来好像还蛮多的?   蔺莺时低着头喝水,眼中出现了一丝茫然。   少年对于山下钱的概念,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于是他只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嗯,听起来蛮多的。也难怪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甘愿留在这里做奴婢。”   往常听起来是在夸耀容貌的话语,在此时仿佛都变成了刀锋。   婢女低着头,严重一缩:这少年......难道自己暴露了?!   不对。她拢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冷静。说不定只是试探呢?   于是她只是淡然地回了一个礼,道了一声“公子有事唤我即可”,便离开了房间。   蔺莺时放下茶杯。他能看到那婢女站在屋外的门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像一个看守者。   蔺莺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撇了撇嘴:他还想着等到夜色深了之后,出去在孙府里头逛一逛呢。   就不知这位婢女又是哪方的势力。   他喝了一口水。算上那有些图谋不轨的盛少城主,这些被选中的武者们都要在孙府里待上三天。还有那被关在房子里头的人,这个婢女......   少年把自己的头发拽到前面来卷着玩。这孙府还真像是一锅粥,越炖越糊越混乱。   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每道菜一些放到自己的碗里,凑近闻了闻。   嗯......   少年从袖袋里摸出一支特制的银簪,轻轻放了放。   没毒。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恍然大悟:哦,昏睡药。   那放心吃吧。   婢女在门外等候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她这才看到房间内的灯火熄了。   又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婢女轻轻地敲了敲门:“公子?公子?”   门内无人应答。   她满意地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看到白日里那少年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他乌木似的发丝流水一般散落在深色的床被上,安然沉睡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婢女冷笑道:“当真是一副好相貌。”   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等候了许久,突然五指成爪,猛然向着少年的面门袭去――   裹挟着破风声,她的手停留在了离少年眼前几寸进的地方。   少年毫无知觉,仍然沉沉地陷在梦境中。他微微张着唇,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师兄”。   婢女哼了一声,说了声“也不过如此”,先是走到门边,打开门轻轻关上,又立在原地,眯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少年。   少年仍然熟睡着,甚至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呢喃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婢女冷冷道:“原来是个没断奶的崽子。”   她冷笑一声,这才重新打开门离开。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蔺莺时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从被窝里钻出来,软绵绵地靠在窗沿,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嗯?人走啦?”   他刚睡醒,眼里还带着朦胧的水雾。他茫然地甩了甩小脑袋,用手使劲揉了揉脸,漂亮的桃花眼这才清澈了起来。   嗯......她大概没想到,自己是真的躺下去睡了一觉吧。   少年赖床,调皮地缩回被窝里打了几个滚,这才顶着一头杂乱的发丝钻了出来。他将枕头和其余的毯子塞进被窝里充当人,便利落地下了床。   他在窗格上捅了个洞,向外头看去。   嗯,没人。   少年光明正大地从里头走出来,溜达到庭院里伸了个懒腰。   他轻巧地窜上房顶,跟一只蹲在瓦上的黑猫打了声招呼。   黑猫眨了眨绿色的眼睛,跳到他脚边蹭了蹭大尾巴。   蔺莺时揉了揉它的小耳朵,发现它的脖子上有着一个小玉牌。   “你是大小姐养的小猫吗?”   蔺莺时认真地问道。   小黑猫伸出软软的肉垫拍在他的手上:“喵。”   “哦。”蔺莺时点点头,放下它,“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吧。”   小黑猫像是听懂了似的,竖着大尾巴蹦Q了几下,回头看向这个可以听得懂它意思的人类,示意人跟上。   蔺莺时跟着它,一人一猫无声地在月光笼罩下的孙府房顶上漫步。晚风带来北境的寒冷,来自长城外熟悉的严寒让蔺莺时舒适地眯了眯眼。   少年跟着小黑猫七拐八拐。孙府占地极大,且这里头的房子像极了一个特意盖起来的迷宫,若不是小黑猫带路,光靠蔺莺时那小脑瓜,完全就要在这里迷路。   “到了吗?”   “喵。”   小黑猫亲密地蹭了蹭这个味道好闻的人类,示意他跳进这个小院。   蔺莺时无声地进入了这个小院。   这里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了。明明是如此富丽堂皇的孙家,这里却有一个不经修缮的小院。   然而这小院的中央,却开着一片雪白的花朵。它们在月光下尽情地舒展着柔软娇妍的花瓣,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一块石碑。   石碑附近,或蹲或趴,围满了一大群的毛绒绒。   蔺莺时走近那石碑,看清了上头的字――   【孙雨竹之墓】。 第22章 夜谈   孙雨竹?   她是......谁?   蔺莺时脑中突然想起之前盛和风说过的话――   【孙家小姐,孙雨竹。】   “她去世了?”少年皱了皱眉头,“那今日比武招亲的大小姐又是谁?”   总不能是结冥婚吧......蔺莺时抖了抖。   带他来的小猫翘着大尾巴,在他的腿边挨挨蹭蹭,张开粉红色的三瓣嘴轻轻“喵”了一声。   你要见喵的小姐,喵带你来了。   可是你来得有点晚,小姐在好久之前就睡着了喵。   蔺莺时蹲下来挠了挠小猫的下巴:“谢谢。”   他想了想问道:“你们还有别的小姐吗?”   小猫抬起头,漂亮的猫瞳里闪过一丝鄙夷的光。   蔺莺时:......   他很确定,小猫刚刚的眼神是【愚蠢的两脚兽】。   少年冷哼一声道:“那你解释解释,今天比武招亲的不是你家小姐吗?”   小猫舔了舔爪子,一声不喵。   蔺莺时感受到脚旁边有着温暖的小毛球在蹭他,伸手一捞,是一只漂亮的小狸花。   小狸花抖了抖耳朵,溜圆的琥珀眸子在月色下有好看的光芒。   它喵喵几声,奶声奶气的,因为还小,表达的意思还有些不完全。   那个不是喵们的小姐。那个两脚兽是愚蠢的老爷买进来的。   它抖了抖耳朵,咪喵了一声。   甜软的喵喵声,在少年的耳朵里自动转为了猫咪们的粗口。于是蔺莺时黑着脸,手指抵上小猫粉色的鼻尖:“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   小黑猫无聊地长大了嘴巴打了个哈欠。   两脚兽的规矩真多。   它蹿到那墓碑前蹭了蹭,又踩着猫步回到了蔺莺时身边,乖巧地坐在他面前,大尾巴环绕在两只毛乎乎的爪爪前。   能听得懂喵说话的两脚兽。它甩了甩尾巴。要喵带你去见见那个被买回来的两脚兽吗?   蔺莺时意外地挑了挑眉:“那位小姐是不是被关在房里?房檐下有金丝雀。”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挂着鸟笼的院子,那么全天下最聪明的喵就会告诉你,是的。   小猫甩了甩大尾巴,回头冲着他喵了一声。   两脚兽,跟上喵。喵知道哪里有钥匙。   风呼呼地吹过来,蔺莺时跟在小猫身后,两道身影在夜色中漫步。天上的月亮被飘过来的云遮住了光芒,小猫突然停下来坐好,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   蔺莺时也好奇地蹲在小猫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团子一致地抬起小脑袋,看向天上那淡淡的荧光。   小猫轻飘飘地咪呜一声。   蔺莺时伸出手揉了揉对方毛绒绒的后脑勺:“怎么了?需要我当知心大哥哥吗?”   小猫伸出爪子扒拉他的手。   没有。全天下最聪明的喵才不需要两脚兽的开导。   小猫咪咪呜呜地抱怨着,粉嫩的小肉垫吧嗒吧嗒地打他的手背。   没有。喵只是想喵的小姐了而已。小猫动了动胡须。小姐以前最喜欢带喵出来玩了。   它摇了摇小脑袋,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小铃铛跟着动了动。   小姐睡着后,愚蠢的老爷从来没有给喵送过小鱼干。小猫蹬了蹬耳朵,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鄙夷。他是喵见过的最愚蠢的两脚兽。   蔺莺时薅了把它柔软的被毛:“那么请问猫大爷,孙老爷为什么这么愚蠢呢?”   小黑猫甩了甩尾巴,拍掉蔺莺时的爪子,猫爪非常自然地搭在了少年的手背上,耀武扬威一般地冲他喵喵。   当然了。全天下最聪明的喵告诉你,醒着才是最重要的,愚蠢的老爷心里只有那种金灿灿的小鱼干,以及如何能吃到更多的金灿灿小鱼干。   小猫的意思颠三倒四的,但这不妨碍蔺莺时在心里自动转化。   猫咪的意思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孙老爷心里似乎只想着赚钱、以及更多的钱。   孙老爷这是做了什么,让他女儿养的猫咪都对他嗤之以鼻?   他恶趣味地将手抽出来放在小猫的爪垫上。小猫高冷地瞥了他一眼,将自己威武的爪子掏出来,凶巴巴地将它重新按在了蔺莺时的手背上。   两脚兽哦。   小猫咪咪喵喵。   你见过雨竹石吗?愚蠢的老爷就是靠着那种不能吃的红色石头,换来更多的金灿灿小鱼干的。   蔺莺时摇摇头:“我没见过。不过,这次的比武招亲,不论结果如何,入选者都会得到一块。”   方才突然乖乖巧巧的小猫突然炸起了全身的毛毛,冲着他嘶哈嘶哈。   愚蠢的两脚兽!没想到你也在想着怎么偷走喵的小姐!   它灵活地弹出尖利的爪子,趁着蔺莺时还在愣着,狠狠地就要朝着少年的脸上划去――   “喂喂等......”少年这才刚反应过来,浑身炸着毛的小猫就被一只手从背后揪住了后颈毛,无助地在空中比划着。   愚蠢的两脚兽!快点救喵!   钟念瑛一身黑衣,将这只一秒变怂的小毛团提到面前,皱着眉道:“小蔺,可无事?”   小猫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喵没有错!可恶的两脚兽!   钟念瑛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将这只毛团子放下,小黑猫像是看到了救星,咪咪呜呜地窜进蔺莺时的怀里瑟瑟发抖。   两脚兽!你的同类怎么这么凶!   蔺莺时无奈地揉揉怀里的毛脑袋,抬起头看着钟念瑛,眼睛里亮晶晶的:“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男人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哪个小兔崽子,大晚上的在房顶上喵嗷喵嗷。”   小黑猫耳朵一动,喉咙里发出咕哝的呜呜声。   ――喵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猫大爷,怎么会是那种红眼睛的长耳怪!   蔺莺时一噎,伸出手把毛脑袋重新按进怀里,钟念瑛则指尖一抖,忍不住按了按少年柔软的发顶。   少年和小猫一起抬起了小脑袋,一大一小两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男人轻轻咳嗽一声:“小蔺,你在这里做什么?”   蔺莺时抱着小猫:“我有很多发现......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生,您能先跟我来吗?”   钟念瑛原本就是来寻找少年的,这会儿已经找到了人,于是点了点头。   少年把怀里的猫咪放下,拍了拍它的小脑袋:“走吧,带我们去找钥匙。”   小猫晃晃耳朵,冲着一旁站着的钟念瑛龇牙咧嘴了一会儿,便踩着猫步,胜利者姿态十足地往前跑去。   “先生,跟着它!”   两人一猫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   小猫带着人蹲坐在对面的屋顶上。   那个小院的钥匙,被愚蠢的老爷自己收起来了。小猫舔了舔爪子。喵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带你们来的。   作为报酬。小猫挠了挠蔺莺时的衣摆。你可以不带走喵的小姐吗,两脚兽?   蔺莺时摸了把毛绒绒的后脑勺:“为什么说......那石头是你的小姐?”   小猫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因为那种石头是花的根。小猫咪呜道。就是小姐旁边的那些花花。   蔺莺时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是花的根?”   他想起杨闻之曾经说的,雨竹石是一种神奇的石头,与竹子无关。   绕来绕去,没成想竟是一种花的根。   小猫不安地踩了踩爪爪。两脚兽,喵的小姐曾经说过,她睡着后会变成那种白色的花花。可是白色的花花已经快要没有了。   它抬起漂亮的眸子,那圆溜溜的猫眼竟然有了几分人性化的无措。   喵听到那些愚蠢的两脚兽说,要把白色的花花全部挖出来。喵的小姐要没有了。   小猫小声喵喵,声音越来越低。   蔺莺时有些难过。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进怀里,轻轻地揉着它肉肉的下巴。   旁边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小猫的小脑袋。黑色的小毛团像是被惊到了,先是一炸毛,猫眼里全都是【你要鲨猫吗】的惊恐情绪。   愚蠢的两脚兽!喵不要你摸!小猫愤怒地喵喵喵。你的爪子不香!   钟念瑛面无表情道:“哦?小蔺的手就香了吗?”   两脚兽的味道就像春天的花花,很暖的。小猫眯起了眼睛蹭了蹭蔺莺时的手,突然睁大眼睛大声喵喵。为什么这个愚蠢的两脚兽也可以听得懂喵的话!   蔺莺时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桃花眼里满是如出一辙的迷茫。是哦,为什么你也可以听懂?   钟念瑛不冷不淡道:“因为我也没有预料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一只灵兽。”   少年惊讶地看着手里黑色的小毛团:“猫大爷,你居然还是一只灵兽吗?”   小猫抽了抽粉嫩的小鼻子。自然,不然喵怎么会说,本喵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喵呢。   它骄傲地宣布:本喵可跟小姐旁边的那些猫崽子不一样,本喵是小姐唯一的喵,喵已经吃了三十年的小鱼干了!   喵喵声还没消散,它感受到后颈一紧,原来是这个可恶的两脚兽捏着自己的后颈,把自己从香香的两脚兽怀里抓了出来!   在不满的喵喵声里,钟念瑛冷冷道:“既然已至而立之年,就不要在小辈的怀里这般样子。”   还吃豆腐。   呵。 第23章 所念人   好好料理了这只居然有三十岁的大叔奶猫,钟念瑛便站起身想要一跃而下。少年连忙拉住男人的衣摆:“先生,我去吧。”   钟念瑛摇摇头:“你待在这里。”   少年紧紧揪着人衣摆:“我轻功好。”   男人扯回自己的衣服,伸手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在这里等着。”   说罢,还将悄悄爬到蔺莺时手边的黑色奶猫给拨拉出去,语气严肃:“这猫有些古怪,暂时还是别让它靠近为妙。”   怂成一团的黑色小猫敢怒不敢言。   少年点了点头,使了个坏将小猫翻过去,露出软软的白肚皮:“那我在这里看着,有动静的话......”   他低下头揉猫肚皮:“猫大爷,记得使劲叫。”   小猫咪咪呜呜,骂骂咧咧。   男人一跃而下,按着小猫给的路线,悄悄地贴在灯光下的阴影里,缓缓靠近孙老爷卧室的屏风。   蔺莺时则在外头暗处隐着,沉默地看着钟念瑛的身影。   小猫默默翻过身来,伸出软软的爪垫拍了拍蔺莺时的手背。两脚兽,你在看什么呢?那个两脚兽吗?他有什么好看的?喵给你摸毛毛。   视线里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蔺莺时这才低下头,垂眼轻声道:“当然有好看的了。”   小猫咪咪呜呜:有喵的小姐好看吗?那个两脚兽一点都不香。   少年揉它毛耳朵:“他......像一个人。是我的师兄。”   小猫漂亮的眼睛在朦胧的月色下明明灭灭的。它动了动毛毛嘴,发出细细密密的咪呜声。   师兄是什么?它舔舔毛爪子。可以吃吗?   “不可以。”蔺莺时用了点力,将小脑袋按下去,“你的小姐难道是可以吃的吗?”   当然不可以!你这个愚蠢的两脚兽!小猫气愤地甩了甩大尾巴。   “哦,愚蠢的猫大爷。”蔺莺时学着小猫的语气模仿道,“师兄对于我而言,就好像你的小姐对于你一样。”   小猫别扭地踩了踩爪子,大尾巴轻柔地甩了甩:这、这样啊。   它乖巧地蹲坐着,抬起小脑袋小声喵喵:还是有区别的。喵的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姐。   蔺莺时将这只咪咪叨叨的小毛团揉得四爪朝天:“我的师兄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   小猫蹦Q了起来,背上的毛毛都炸开:喵的小姐会半夜三更起来去厨房给喵拿小鱼干!喵的小姐还会给喵铺窝窝!喵的小姐还会带喵出去玩!   蔺莺时轻哼一声,伸出白皙的手指将滋儿哇乱喵的小毛团就地正法:“你知道吗?我们那儿有一种山涧里的小鱼,是吃着山里的落花长大的。捉上来处理一番,起一锅油,一蘸面、一扔锅,就着春日酿下的桃花酒,酥脆的鱼肉里似乎还有花的甜蜜。”   小猫抿了抿耳朵,嘴角有可疑的晶莹:那、那又怎么了!   少年慢悠悠道:“那鱼难抓得很。不过这可难不倒师兄,每次都会捉一篓子来,然后我们师兄弟就坐在冰雪初融的山涧旁,生火吃鱼......”   “师兄还会放他做的梅子粉。”小猫动了动爪子。   “师兄做的梅子粉最好吃了。撒在酥小鱼上,别提多香了。”小猫抱住了大尾巴。   “怎么。”蔺莺时在小猫迟疑的伸爪爪里哼哼,“你小姐有为你亲自下厨过吗?”   小猫恼羞成怒地大幅度摆动着尾巴:有、有的!   它小声喵喵:不过小姐不怎么会做小鱼干,有一回还烫着爪子了......是、是喵让小姐别做了的!   它低着头一下一下挠着瓦片,突然感到后脑勺有温暖的触感。它下意识地蹭了蹭,有花的味道。   唔。跟小姐一样,暖暖的。   “给我讲讲你的小姐吧。”少年轻声道。   小猫别别扭扭地踩了踩爪子:那,那你也讲讲你那个叫师兄的两脚兽吧。   蔺莺时弹了弹小猫的后脑勺笑道:“师兄有名字的。只不过因为我是他师弟罢了,所以这么叫。”   小猫拨拉下他的手:喵都让你知道喵的小姐名讳了,你的两脚兽呢?   “不是我的两脚兽,是我的师兄。”蔺莺时顿了顿,温声道,“裴兰秋。”   “师兄的生辰在七月……七月别称兰秋,所以师父为他取了这个名字。”他轻声道,“我的剑也是师兄为我锻造的,名为流火。”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少年弯了弯眉眼,“很美吧。”   喵。小猫舔了舔爪子。夏月那会儿老鼠很多......确实是很美味的名字。   蔺莺时额角青筋一跳。   咚。   小猫咪咪呜呜地被少年按在瓦片上挣扎。   可恶的两脚兽,弄乱了我的毛毛......小猫哀怨地从少年的手中逃脱,委委屈屈地给自己舔毛毛。不过两脚兽,你师兄的名字,我好像听愚蠢的老爷提过。   蔺莺时瞳孔一缩:“什么?!”   小猫咂了咂毛毛嘴:让喵想想。好像......是三个春天以前的事情。   ......   钟念瑛悄声开窗,从外头吹来的风拂动了烛火,惊动了里头的人。   “谁?!”   孙慕开从屏风后头快步走出,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有窗户在吱吱呀呀。   “没人?”他皱了皱眉,打开窗,四下望了望,“许是哪个下人今日未关紧。”   孙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怎地连窗户都没关好,且今晚的灯都不亮。”   孙慕开应声道:“可要唤人再拿些蜡烛来?”   孙老爷:“不用。我儿,你来看这物。”   钟念瑛早在窗户打开之际,便轻飘飘地窜上了房梁,顺着猫咪说的地方,悄声地在房梁上缓缓摸去。   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按着小猫教的方法,捏住末尾,向左一转轻轻拔出,发出小小的咔哒声。这时下头的灯火哔剥几声,恰好完美地覆盖了钥匙被拿走的声音。   男人并未离去,反而静静站定,听着下头父子的谈话声。   “父亲此番又得了什么宝物?”孙慕开好奇地看着桌上青色的玉壶。   孙老爷不回答,却只微微一笑。他从一旁的托盘里拿了只袖珍的精致玉茶盏,将壶中的液体倒了薄薄的一层底。孙慕开定睛一看,杯中浅浅的一层,竟是一种有些奇异的透明液体,在昏黄的烛火下,还略略带了银色的光芒。   “这是......”孙慕开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家父亲。   孙老爷笑道:“试试看。”   孙慕开自然是信孙老爷的。他一饮而尽,那少量的液体极其沁凉,划过喉咙时像是冰水,却又没有寒气。那温润的沁凉缓缓在体内冲刷着,倏尔有一种通体舒畅之感。   “这是......”他话未说完,便觉有丹田处一股热流涌起,沿着经脉在体内四处流动。孙慕开的指尖微微颤抖,脸上逐渐有一种奇异的热气缓缓升腾。   孙老爷欣喜道:“赶快运功调息!”   孙慕开立刻打坐运功,暗运心法,引导着体内欢腾的真气流遍经脉。经过一个周天,再度回流到丹田内。   他只觉穴窍似乎有了嗡鸣声,原本有些滞涩的经络被尽数化开,有些陈伤也有隐隐松动之际。   青年再度运转心法,将自己的情况仔细查看过后,欣喜地睁开了双眼:“父亲,我有预感......”   孙老爷上前几步扶起儿子:“要突破了么?!”   孙慕开笑道:“确有松动了。儿卡在四重几年,这次在武道大典前,有望冲击五重!”   孙老爷重重一拍桌案,连声道:“好、好、好!不枉我花费重金,从圣女那儿购得这圣泉水!”   青年笑道:“恭喜父亲!既然圣泉水有如此功效,不如便让儿子去同圣女说道说道,咱们孙家多购些?”   孙老爷摇摇头道:“你以为圣女如此好说话?且不说这是你爹老脸拉下来百般求得,圣女前段时间传讯前来,说能取得圣泉的圣徒已被朝廷中人发现,凶多吉少......”   他叹了口气:“现下,饶是圣教想要进入圣泉,也需要长久时间,去培养一位能够取得圣泉水的圣徒。”   孙慕开也跟着叹气:“圣地竟然那般难进......”   “无事,为父还会想办法的。”孙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慕开,这壶圣泉便交予你了。”   他严肃道:“记住,切不可贪多,一次的量如方才的即可。”   孙慕开点点头:“儿记住了。”   他想了想道:“父亲,这圣泉似乎还可治疗儿子的暗伤......妹妹应当也需要吧。”   孙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慕开,大局为重。雨竹那边,父亲会想办法的。”   孙慕开轻轻叹道:“也不知这次的招亲,能否为妹妹招到一位好夫婿。”   父子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钟念瑛便攥着钥匙在房梁上暗暗等着。   夜深,孙慕开起身告辞,钟念瑛便踩着阴影,无声无息地运起轻功跟着人出了房门――孙家父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谈话还有第三人在场。   男人缀在孙慕开身后,足尖轻点乘着晚风离开,身影在夜色中像是翩飞的轻鸿。他稳稳地停在顶楼的飞檐上,月光透过云层,为他的肩头披上了银纱的外袍。   他望着对面楼顶两个无声互挠的一大一小,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蔺莺时似有所感。他停下和猫大爷的争吵,向对面望去。   他呆在了原地。   ――仿佛是越过栈道,穿过了古梅林与杏花崖,风带着他稳稳地站在摘星阁顶。他的思念沐浴着绚烂的天光与高空的山风,远远便望见那一抹墨蓝色的身影,乘风而下,跌进那双温柔深邃的双眼中。   蔺莺时无意识地揪紧了袖子,怔怔地看着月色里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喃喃道:“师兄......” 第24章 辛雨竹   “嗯?”钟念瑛轻哼一声,像是在回应,又像是一个疑问的音。   “......”蔺莺时的眸子模糊了一瞬,继而清明,“先生得手了吗?”   钟念瑛似乎心情格外好。他伸手捋了捋蔺莺时垂到腰际的高马尾,点点头:“自然。”   钥匙在他生了许多剑茧的手指上转着,发出轻响:“走么?”   说着他瞥了眼早已经将自己团成毛团的小猫咪。   小黑猫装腔作势地也瞪了他一眼,翘着小尾巴,迈着优雅的猫步在前头无声地奔跑着。   蔺莺时落后一步跟在钟念瑛的身后,漂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只直勾勾盯着身前人那修长的脖颈,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钟念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小蔺?你刚刚在说什么?”   小黑猫也停下了爪爪,疑惑地朝着后面两个停下来的两脚兽叫了一声。   两脚兽,你们爪子疼?   它的咪呜声还没有消失,便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滞涩。   小猫眯起竖瞳,干脆坐下来蹬了蹬耳朵,一眨不眨地盯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两脚兽们。   钟念瑛的眼神依然温和。他完好的半边脸上也有着许多的痕迹,宛若烈火烧灼过后一般的狰狞。   而此刻,这个平日里冰冷得好像从地狱里回来的男人,正用一种堪称包容与温柔的眼神,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怎么了?”   蔺莺时的眸子纯粹得近乎没有一丝杂色,在月光下仿佛林中湖水一般澄澈,只一望,便能够看进人的心底。   他的声音......像是被火燎一般沙哑。少年心想。   他抬起漂亮通透的眸子,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月光下这张充斥着疤痕、狰狞的脸。   钟念瑛竟也没有对他这种堪称无礼的行为生气。男人只是抬起手,亲昵地在少年头上揉了揉:“看好了?我的脸没有吓着你吧。”   少年赶紧摇头,继而盯着他僵硬的半边脸,轻声道:“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钟念瑛刚想点头,就被蔺莺时捉住袖子轻声道:“您......先答应我,不生气。”   钟念瑛失笑:“不生气。”   “无论问什么都不生气吗?”蔺莺时急切地追问道。   男人对着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不生气。”   蔺莺时微微仰着头,盯着眼前的男人许久,背在身后的手颤抖了一瞬,最后还是狠狠地掐着掌心,收了轻鸿照影的气场。他淡粉的掌心留下了一排月牙的痕迹,深得几乎可以见到血迹。   蔺莺时垂下眼,看着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瓦片,眼眶突然有些泛酸:“先生,您以前的脸......不是现在的模样......吧。”   他问完后不敢看对面男人的脸,便紧紧地闭上了嘴,整个人有些难过地蹲下来,用掌心捂着脸,整个人缩成一个团子嗫嚅道:“对不起先生......我不应该问的。您......您骂我吧。”   蔺莺时紧紧闭着眼,知觉自己说错了话、戳到了男人的痛处,难过得将自己的脸埋进袖子里。   突然头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少年懵懂地抬起眼望着人,眼睛里弥漫着不知所措的雾气:“先生......”   头顶传来沙哑的叹气声。   蔺莺时感受着头顶温柔而又熟悉的触感,两只手探出去抓住了头顶的手,下意识地摩挲几下,便被温暖的手捉住了轻轻握在掌心。   “小蔺真聪明。”男人沙哑的声音温柔而包容,“我以前曾在火场中救过人,因而这张脸变成了这幅模样。”   毫无征兆地,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骤然笼上了雾气。   四目相对,蔺莺时根本看不清那张脸上的疤痕。隔着水雾,他专注地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对面人的轮廓,恍惚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师......先生,”少年抬起袖子擦了擦水雾,两只手仍然窝在男人的掌心,澄澈的眼眸像极了覆云山间清澈的湖泊,“我可以抱抱您吗?”   钟念瑛笑了笑,示意他看三只还纠缠在一起的手:“小蔺,怎么抱?”   蔺莺时眼巴巴地看着他:“单只手也可以的。”   男人对上那湿漉漉的眼睛立马心软:“好。”   他张开单臂的刹那,少年仿佛得了准信一般,极快地扑向他,钟念瑛甚至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男人低头,深深地看着怀中姿势别扭的少年,似是想要将人的身形印进眼底。他闭上眼,眼睫微微颤抖了一瞬,继而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搭上了少年的脊背,温柔地拍了几下。   他的手有些颤抖,然而男人却掩饰得极好,就像是一个关怀幼弟的大哥。   “小蔺不会哭了吧?”他的声音依然如往日那般有些沙哑,甚至带了调侃的意味,“我没怪你。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才没哭。”少年闷声道,“我只是......有点难过。”   他怀中,蔺莺时紧紧地将脸埋进男人的胸膛,悄悄地、依恋地蹭了蹭。   是梅花香。他想。是古梅林最老的那棵树开的花,不会闻错的。   钟念瑛垂着眼睛看向有些耍赖的少年,眼中泛起笑意与温柔,任他再多赖一会儿。   不如说......他想要多抱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顺了顺少年的头发:“真哭了?”   “我没有!”蔺莺时瞬间抬起头反对。   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毫无说服力的姿势,于是小少年哼唧一声,像只毫不留恋的小鸟儿飞离了他眷恋的树,跳开几步小声嘟囔:“走了走了。”   他轻快地转了个身,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温柔的弧度。   钟念瑛挑了挑眉悠悠道:“嗯?看来没事了。”   少年弯下身一捞,将一旁看戏的小猫抱在怀里摸耳朵,便被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羞得差点脚滑:“先生!”   钟念瑛心情颇好,连带着那只窝在蔺莺时怀里的猫咪,此刻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小猫咪默默地抿起耳朵,两只毛绒绒的爪爪抱着自己的小脑袋。   喵什么都没有听到。小猫咪咪呜呜地咕哝。两脚兽们,你们还走不走了。   “什么?”蔺莺时连忙转移话题,把小猫放下,胡乱摸了几下毛绒绒的后脑勺,“走,当然走!你你你带路!”   少年此刻像是被摸了肚皮的小猫,软绵绵地伸着肉垫要去拍人,毫无杀伤力的模样让男人只想把人搂进怀里不放开。   钟念瑛笑了笑跟上。   还不是时候。他望着少年轻盈的身影。如若可以,只盼你一世无忧、平安喜乐,永远......都不要下山。   月上中天,两人一猫终于来到了那处小院中。   小猫咪呜一声,舔了舔爪子。   终于到了。两脚兽们,你们真的很慢。   蔺莺时摸了把小猫的大尾巴:“明明是你慢,我一步你要跑五步。”   小黑猫僵了僵,本想给这个香香的两脚兽一爪子,但是翠绿的猫眼瞄到了一旁那个冒着冷气的两脚兽,默默地把爪子放到猫嘴边舔了舔。   行、行吧。它僵硬地留给蔺莺时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看到那个金丝鸟笼了吗,两脚兽。   “嗯?嗯。”蔺莺时点点头。   两脚兽,全天下最聪明的喵告诉你。小猫得意地甩了甩大尾巴。之前有一个两脚兽也拿了钥匙,想要来打开这扇门,但是她没有开对,被发现了。   其实锁孔在那个鸟笼上。小猫得意道。快来夸喵。   蔺莺时敷衍地摸了两把小猫的下巴,将毛球挠得咕噜咕噜。   但是那个两脚兽跑得快,愚蠢的老爷没有抓到她。   蔺莺时若有所思,小猫继续喵呜一声:就是那个给你送吃的、还要在你屋里看你的两脚兽。   “那个侍女?”少年皱了皱眉。   小猫点点头。那个两脚兽,一直在这里找小姐睡觉的地方,但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喵怎么会让她得逞呢?   钟念瑛皱了皱眉:“她可伤你?”   少年摇头:“没有。但她对我下了药,沾床即睡的那种。但似乎......并没有对我下手的打算。”   钟念瑛皱了皱眉:“那这屋中......关的是谁?”   蔺莺时摇摇头:“不知。但我知道,孙家小姐多年前便已去世,这里的人据猫说,是孙家老爷从外头买了冒充的。”   男人闻言,顿了顿:“方才我取钥匙的时候,正碰上孙家父子在谈事。”   “孙家......似乎与魔教有牵连。”他低声道。   蔺莺时皱眉:“又是魔教?”   男人点点头,轻声道:“先去打探这屋里人,一会儿我再与你细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屋顶,打开那鸟笼,里头的金丝雀惊恐地拍着翅膀正要叫嚷,蔺莺时眼疾手快弹出一道白色的粉末,金丝雀摇摇晃晃几下,啪唧一声,窝在笼子里睡得昏沉。   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猫咪窜上金丝笼伸爪子拨回插销,咪呜一声,示意它在外头放风。   两人进屋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内室。   胡床上,一位少女被锁在床栏处。她身着一条洗得发白的青色衣裙,领口处绣着的星星在黑暗中仍然熠熠生辉。   她察觉动静,缓缓睁开秀目,在看到钟念瑛的一刹那猛地从床上起来,奈何那锁链拉住了她。   少女啊啊几声,眼含泪水,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钟念瑛皱紧了眉头:“可是辛雨竹......辛姑娘?” 第25章 意外   “先生,您认识她?”   蔺莺时上前几步,切断了辛雨竹手上的锁链。   男人眉头紧锁:“你怎会在这里?”   辛雨竹睁着泪水朦胧的美目,哀哀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良久,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手腕,摇了摇头。   蔺莺时:“辛姑娘,劳烦伸手。”   少女连忙伸出洁白的腕子,上头狰狞地盘着几根诡异的红线。它们缠绕交错着伸进袖子中,看起来诡异而妖冶。   少年皱了皱眉头:“辛姑娘,这尽头是什么,你知道么?”   辛雨竹点点头,毫不扭捏地将青白色的袖子往上一拉,红线在她的手肘处终结,盘绕出一朵血色的昙花。   蔺莺时回头,看向身后同样面色凝重的男人。   钟念瑛:“是魔教的禁言符。”   蔺莺时:“能解吗?”   男人点点头:“能。”   “需要我做什么?”   钟念瑛:“能解,但现在不能解。”   少年摸了摸下巴:“也对,如果解了那不是暴露了吗?”   男人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些断裂的铁链:“没有,暴露就暴露吧。就算我们带走了辛姑娘,孙家也不会说什么。”   “他们只会做贼心虚地将这场比武招亲进行下去而已。”   蔺莺时疑惑地歪了歪头:“那......为什么又说不能解呢?”   辛雨竹也双眼放光。两双一样澄澈的眸子像小动物一样,仰头看着男人。   被两双无辜的眸子盯着看,钟念瑛心中默默投降,表情有些无奈:“没有材料。”   他顿了顿道:“魔教的符咒阴寒,所使用的符咒原料多为阴属性的灵草,需得找到与之相克之物。”   蔺莺时:“药铺能买到吗?”   男人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想什么呢。”   少年皮肤白皙,一动手就留下了一道艳红的痕迹。蔺莺时朝着男人扮了个鬼脸,在钟念瑛有些无奈的眼神中溜到辛雨竹身边:“你还好吗?”   少女点点头,无声道:我还好,谢谢。   蔺莺时回头:“先生,那我们要带辛姑娘走吗?”   钟念瑛挑眉:“当然,怎么不走?留在这里找罪受么?”   蔺莺时眨眨眼睛:“你会轻功吗?”   辛雨竹对了对手指,默默地摇了摇头。   钟念瑛在旁边凉凉地补了一刀:“他们兄妹是远近闻名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在辛雨竹的控诉眼神中,钟念瑛冷酷无情地又补了一刀:“我当初去他们山上跟他们师父谈过,没想到还是没练起来。”   “山上?”少年漂亮的眼睛转了转,瞥到少女领口上闪烁的星辰,恍然大悟地左手握拳击右手掌,“原来辛姑娘是点星山的!”   ――神棍!   蔺莺时好奇得心痒,心里好像有一只小猫在不停地挠。   点星山的神棍!他兴奋地想,今天居然见到了一位!   他偷偷瞥了人姑娘一眼,眼神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好奇。   忍了好久,少年还是忍不住问道:“辛姑娘,你......你能看手相吗?”   辛雨竹默默地往后挪了挪。   跟其他人不一样,这个少年的眼神纯然而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底。   看到底......谁看姑娘的眼神跟猫咪看玩具一样啊!!!   辛雨竹控诉地望了眼一旁的钟念瑛。   好在少年就是三分钟热度。他蹦Q到男人身边:“先生,你认识她哥哥?”   钟念瑛点头:“先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少年点点头,转身看向辛雨竹,迅速拦在男人的面前:“我来背你?”   ――不可以让师兄背人家姑娘!   钟念瑛:“我来吧。你抱猫。”   ――怎么能让师弟背小姑娘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同时看向辛雨竹。   辛雨竹:......突然被两个人抢着背,心里不知道为何没有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十分多余......呢。   不过......她颤了颤眼睫,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这位少年。   这位便是......裴先生的师弟了吧。   一个是前辈,一个是前辈的师弟,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你,似乎都不想让对方背你。   辛雨竹嘴角抽了抽。   她还记得自家哥哥说过,裴先生一剑惊鸿,俘获了半座点星山女弟子的心,只不过人家心里早就沉甸甸地装了人,平日里冷冰冰的,那是在思念人呢。   辛雨竹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   钟念瑛头疼:“......辛雨竹!”   少女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站得笔直,然后极其果断地朝着钟念瑛的方向走过去。   蔺莺时:......   嗨呀好酸。   他默默地瞟着男人背上手脚笔直、规规矩矩放好的少女,轻轻道:“先生......和辛姑娘很熟?”   两人一猫此时刚好踏上房顶,闻言,钟念瑛的脚步差点不稳。   钟念瑛:“......实不相瞒,我曾经在点星山做过一段时间的客卿,曾经负责过点星山弟子的授课。”   背后的少年轻声道:“哦......”   钟念瑛的手僵了僵。   他从这声拖长的了、轻软的声音中,似乎感受到了一阵阵的奇怪意味,让他心里痒酥酥的,只想把这个小坏蛋抓到怀里好好欺负。   蔺莺时眯了眯眼:“先生,您的阅历十分丰富呢。”   ――丰富到,不回家!   少年磨了磨牙,将今晚终于见到师兄的喜悦都团吧团吧,有点小哀怨地搓成一个团子放在心里藏好。   现在的他是酸溜溜的小师弟,浑身都是醋味。   钟念瑛不自觉地抖了抖。   辛雨竹默默缩成一团。   不敢动、不敢动。少女十分识时务地想。我还想见到哥哥呢。   哎......不知道我哥这个健忘症,还能不能想起我这个妹妹。   蔺莺时怀里的小猫也跟着缩成一团。   灵兽的感觉极为灵敏。它动了动耳朵,察觉出这两个两脚兽,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嗯......两脚兽们,似乎都有自己的秘密呢。   猫大爷翻了个身,惬意地舔了舔爪子,趁势在蔺莺时的领口踩了踩。   虽然背着辛家妹妹在赶路,但钟念瑛却时刻注意着身旁的小少年。见状,他脸一黑:“小蔺,别让那只猫......”   “是吗?”少年澄澈的桃花眼平静地凝望着他,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和钟念瑛对视了一会儿,继而幽幽地移到了他的背上,和少女来了个深深的对视。   辛雨竹默默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钟念瑛:......   男人有口莫辩。他想说莺时不是这样,辛雨竹只是我的学生,话到口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他......此刻能够以什么立场来反驳呢,是以钟念瑛的身份,还是作为师兄的身份?   钟念瑛心里难耐地扭着。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在少年的眼神中,他确确实实地看到了那个心虚的自己。   两人各自都装着事,对视一眼,钟念瑛眼神闪烁,率先将视线转了回去,闷声不响地赶路。他有些心乱,却完全没有考虑,蔺莺时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指责他。   ――关心则乱,心中有事。   想起这人亲口承认的、曾在江南潇湘坊【见过】裴姓剑客,蔺莺时眯着眼,在心里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   ――有猫腻。   他毫不在意地盯着人,少年人率直火热的眼神直直地打在那张僵硬的脸上。   旁观的辛雨竹在心中不住摇头。   啧啧啧啧,什么叫少年人,这就是了。   被牢牢锁定的人却没有看着少年,只是闷头赶路。   云中的月亮终于露出了模样,轻盈的月光将月下飞奔的三人都披上一层银纱。   眼观鼻鼻观心的辛雨竹瞪大了眼――   哥!!!裴先生耳朵红了!!!   蔺莺时眯了眯眼,见好就收。   趁着时机窘了师兄一把......少年缓缓地摸了一把怀里的猫咪。那么,得讨点补偿。   少年转了转漂亮的眼睛。   不如,将这比武招亲......进行到底如何?   ......   杨闻之在厅堂中不住踱步。他频繁地往门外投去目光,双手紧紧攥成拳。   辛澜拿着一块帕子不住咳嗽:“杨兄,莫急,我......”   杨闻之:“怎能不急?虽然咱们成功混进来,但这孙家乃是地头蛇,只怕万一......”   辛澜:“......我算过卦了,他们一定能平安归来。”   杨闻之:“......你怎地不早说!”   辛澜咳了咳:“因为......杨兄好像不怎么信我。”   杨大公子哼了一声:“谁说不信了?只是没见到人之前,我都持保留意见罢了。”   辛澜慢吞吞地拨了拨怀里的星盘:“所以还是不信咯......”   杨闻之气急败坏:“我才不......”   “什么信不信的?”   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杨闻之眼睛一亮,对着辛澜丢了一句“不愧是点星山大弟子!”,便往前一步来到蔺莺时跟前,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急切道:“蔺弟,可有受伤?”   蔺莺时诚实地摇头。   杨闻之正要去牵少年的手,蔺莺时便被随后进门的男人拉了过去。   “大公子。”钟念瑛冷着脸,朝着人点头示意,便捉了蔺莺时怀里的小黑猫往杨闻之怀里一丢,把人拉到旁边去了,“我与小蔺有事相告,闲话一会儿再说。”   辛雨竹则默默溜到自家哥哥身边,无声道:哥!   辛澜将少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在少女无奈的眼神中,慢吞吞问道:“姑娘你谁?”   蔺莺时:?   辛雨竹:......我就知道。   少女无奈地将胎记指给这位迷迷糊糊的点星山大弟子,便见辛澜手一抖,眼神一呆,一个纵步上前将少女抱在怀里,眼泪滚滚地流了下来。   “妹妹!”   辛雨竹好笑地摸了摸自家哥哥的后脑勺,朝着一脸懵的众人无声道:我哥脸盲。 第26章 圣泉   杨闻之嘴角抽了抽:“难怪你和钟先生分明是认识的,却并未认出来人。”   辛雨竹无奈地从袖袋里掏掏,取出一个厚实的单片镜,给自家生活残废的兄长戴上:看得见了吗?   辛澜老实地点点头:“谢谢妹妹,我终于能看清了。”   他环视四周,在钟念瑛的脸上停顿一秒,惊讶道:“钟先生,您的脸......”   杨大公子用折扇捂住了不优雅的表情。   敢情这位点星山大弟子......还是个五米开外人畜不分的。   男人也对这位不着调的曾经学生无奈不已。他叹了口气,隔着虚空弹了记辛澜的脑门:“行了,我有事要说。”   “这么说……辛姑娘被绑,是因为孙家与魔教勾结,以神鬼不知的方式,暗算点星山!”   杨闻之惊讶地收了折扇:“他们不是要参加武道大典么?不怕被人揭发?”   “魔教中有善蛊之人,怕是中蛊。”钟念瑛摇头,“点星山……无妄之灾啊。”   辛澜缓缓呼气:“我离开时间长久……也不知山上如何。”   辛雨竹拍了拍兄长的脊背,目光中满含担忧。   钟念瑛皱眉:“点星山暂时不知情况……先从孙家入手。”   辛澜点头:“他们与魔教有联系,说不得能够得知些消息。”   “还有一事。”钟念瑛说,“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过圣泉?”   辛澜点头:“钟先生说的,可是最近江湖上引起风波的那种……泉水?”   钟念瑛微微颔首。   蔺莺时好奇:“什么泉水?”   翠竹正端了一盘果子进来:“可是那种……号称喝了能够武功大成、长生不老的圣泉?”   蔺莺时:“哪有这种泉水。”   翠竹摇头:“那阵子整天都有人来我们府上当说客,全被家主赶走了。”   杨闻之点了点扶手:“确实。那些当说客的,无一例外都与这江湖门派有联系……”   他沉吟片刻:“据他们所说,这圣泉分为三个品级――初脉、五脉与仙脉。”   “其中初脉功效为强生健体、百病不扰,五脉为提升武功、长生不老。”   “至于这仙脉……”他只淡笑,眼中有着嘲讽,“说是能够永葆青春、百毒不侵,甚至还能够让人一饮成仙――这话,你们信吗?”   蔺莺时顿时明白这所谓圣泉为何物。他迷茫地摇头:“我不信。”   我喝了这么多年,我没成仙啊。   杨闻之收起折扇,敲了敲掌心:“我家老头也说哪有这般好事,便买了那所谓初脉的圣泉让家中医匠看过。最后说是一种药泉,强生健体是有的,百病不扰那就罢了。”   ――如果是按照山下人对覆云山的分类,那这仙脉便是上三脉的泉水。   忆起那源头的清冽山泉,少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这怕是家里遭贼了啊。   蔺莺时默默苦恼了一会儿,将山里的所有云梯与机关都仔细回忆了一遍,愣是没有想到哪里有漏洞。   不是本门弟子,根本无法爬上云梯进入门派。而覆云巅的入口,不仅需要爬上那些险而又险的云梯,还需要合适的风向。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门派特有的轻功。   少年鼓着一张小脸,心里纠结得不行。   他看向自家师兄:“先生,从雪院……”   钟念瑛点头。   虽然并未相认,但师兄弟的默契却是无人能比。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杨闻之酸溜溜:“ 钟先生……”   您上回带蔺弟去花楼……这事儿还没翻篇呢!   ……我也想要带小美人去要一间上房,咳,推杯换盏。杨闻之有些控诉地看着蔺莺时。   花楼、花楼的花样可多了……咳,也就是、也就是想想。   杨大公子像极了哀怨的小媳妇,抓着扇子一紧一放。无奈少年正和自家的客卿小声说话,紧密得插不进第三人。   翠竹同情地给自家大公子剥了个橘子,怜爱地塞进人手里。   “孙家对圣泉深信不疑。”钟念瑛和自家师弟对视一眼,“孙家家主给孙家少爷服用了圣泉水,武功似乎精进不少。”   “他们还提到了圣女。”男人道,“他们的的圣泉便是从圣女手中购来。”   辛澜轻轻咳嗽:“师父还清醒时曾经说过……那圣泉的饮用若是开了先河,便会令人着魔一般追寻。”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孙家迟早要继续交易的。”   辛雨竹无声道:那不是害人的东西么?   蔺莺时皱了一张小脸。   我从小喝到大,也没什么反应啊。   钟念瑛摇头:“他们说的圣女,怕就是我们在覆云城捉到的那魔教妖女。”   杨闻之:“先生何以见得?”   男人摇头:“关于圣泉我有眉目……不过现在还需再探查一番。”   他顿了顿:“那圣泉应是一种有些奇异的山泉。若我所料不错……山下人还是少饮为妙。”   “多饮……恐有性命之忧。”钟念瑛缓缓道。   杨闻之脸色一变。   钟客卿从不诳言。他想起差点就被诱哄的自家老头子,手紧了紧。   “还有那雨竹石。”   钟念瑛三言两语告知了众人真相。心软的辛家妹妹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那团沉默的毛绒绒。   小黑猫漂亮的眸子闪着平静的光芒。   被买进来的两脚兽,谢谢你。黑猫喵呜喵呜。   辛雨竹无声地笑了笑。   辛澜有些难过,动了动手指:“ 先生,我妹妹的禁言咒……”   钟念瑛摇头:“需要不冻冰泉水滋养的灵药,方可拔除禁咒阴寒之毒。若是可能,须得往北境一遭。”   辛澜失望道谢,慢吞吞地挪到妹妹身边,把人跟个团子一样磨蹭磨蹭抱到怀里。   辛雨竹抱着小黑团子,她哥哥又抱着她。感受到低沉气息的辛雨竹摸了摸兄长的头发,拍了拍人后背。   没事、没事。少女无声道。能再见到哥哥就很好啦。   “灵药难寻。”大号团子辛澜闷闷道,“咱们回师门解决事情再去北境。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兄妹俩的模样影响了所有人的心情。看着互相安慰的兄妹,钟念瑛垂眸,掌心掐出一片指痕。   倘若……   他阖上眼,沉默不语。   一片低沉中,蔺莺时眨了眨眼睛,迷茫地举起手:“那个……你们说的灵药,它……要多少?”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少年。   钟念瑛有些恍惚。他轻声道:“你有多少?”   蔺莺时挠了挠脸颊。他抬手,将发间的一束银色花枝抽出。   那枝条有半臂长,银色的枝叶像是灵巧的银蛇从发间蜿蜒而下,黑瀑一般的发丝垂落腰际,被穿堂而过的晚风轻柔地吹动几缕。   少年抬起清澈的眸子:“万年冰泉浇灌而出的覆云花。嗯……虽然是束发的……不介意吧?”   辛澜缓缓眨了眨眼睛,整个人像是风一般飘过来急切道:“够了!够了!多谢蔺小兄弟!”   辛澜截了一段去熬药,翠竹见他一步一咳,便也跟着去帮忙。   截走一段,剩下的花枝已经不能束发了。蔺莺时珍惜地摸了摸那银色的叶子,绕了几圈放进了内袋。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椅上,黑色的长发柔软地垂着。少年挑了一缕卷着玩。   杨闻之磨磨蹭蹭,终于还是顶着钟念瑛要吃人的目光里坐到少年身边:“蔺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钱吗?”   少年垂下眸子:“ 我师兄送的。”   自以为找到一个话题的杨大公子连声道:“ 师兄真好!”   ――蔺弟的师兄就是我的师兄!杨大公子美滋滋地想着,突然感受到背后一凉。   “他不好。”   蔺莺时突然道。   杨闻之:“哎?”   钟念瑛僵在原地。   少年悠悠道:“ 他走的时候,跟我说马上回来。我左等右等不回来,他又不给我报个平安。”   “几年不见,甚至听说要给我找个嫂子。”少年低落道,“师兄是别人的了。甚至……”   钟念瑛咳嗽几声,那张有些僵硬的脸更僵了。   他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辛澜他们”,甚至运起轻功,刮起的风惹得黑猫打了个喷嚏。   少年余光留意着,轻声说完最后一句:“……甚至明明相见,却不相认。”   杨闻之没听清:“嗯?”   蔺莺时最后一锤定音:“ 坏人!”   弄不清楚情况的杨闻之跟着道:“坏人!”   一旁默默抱猫的辛雨竹抽了抽嘴角。   在三人捧着碗进门后,本着“作为曾经学生应当给老师报信”的想法,辛雨竹悄悄给钟念瑛一个眼神,示意他自己领会。   裴先生,你家小师弟在背后说你坏话哦。   钟念瑛朝她严肃地点点头,用唇语:你得叫师叔。   辛雨竹差点没呛着。   几息过后,辛雨竹哇地吐出一口淤血,呛咳几声,沙哑着嗓子:“多谢诸位,多谢先生和蔺公子。”   蔺莺时捉了一缕发丝正卷着玩,闻言道:“不用谢。你好些就行。”   杨闻之看向自家客卿:“先生,我们接下来需要怎么做?”   “得先把辛姑娘藏好。”蔺莺时鼓着包子脸点头,“而且我明天还得继续比武招亲……呢。”   钟念瑛:……   辛雨竹咳嗽几声,被她兄长送到椅子上坐好。   她略微休息了会儿,方缓缓道:“说到比武招亲,我曾经听到下人们说过。”   少女顿了顿:“……孙家的所有女人,似乎都来自一个家族。”   “……而她们最后死得都不明不白,没有进入祖地,全都葬在这孙府的某个角落。”   蔺莺时看向沉默的黑团子。   猫咪抬起漂亮的眼睛,眼角有亮晶晶的水珠。 第27章 所谓绝学   小猫轻飘飘地喵呜一声。   她们都和小姐一起,睡在那个小院里。   辛澜惊讶地站起身,弯下腰摸了把小黑猫:“居然是灵兽?”   杨闻之和翠竹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辛雨竹开口,嗓音还有一点沙哑:“灵兽少见,可通人言。”   杨闻之收了折扇,讶异地挑眉。   被摸得舒服的小黑猫咪咪呜呜,咕咕哝哝。   怎么连这个两脚兽都听得懂......算了。小黑猫装若不经意地抬起小爪子,毫不在意地摸了摸那双漂亮的猫眼。   那全天下最聪明的猫大爷就告诉你们吧。小黑猫喵喵道。   小姐还醒着的时候,就曾经悄悄叫喵带着诉状去你们的官府报案。因为小姐的母亲睡得不明不白。它舔了舔粉嫩的爪子。   但是愚蠢的一群官老爷们,他们却说,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   小姐只能自己来了。小猫喵喵道。小姐好不容易和外祖家中联系上,那天小姐给喵带小鱼干的时候还给喵梳毛。她告诉喵,她的外祖家很快就要来人了,小姐到时候就可以和他们一起查明真相,再带着喵出去吃各种各样的小鱼干......   小猫抿了抿耳朵。   可是那天小姐出去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黑团子难过极了,把自己团起来小声咪咪。   钟念瑛:“你说孙小姐的外祖家有派人来接应,那人呢?”   小黑猫摇摇头。它难过地低声咕哝:小姐醒着的时候,特别喜欢把房间弄得香香的......跟春天的花花一样香。   小姐没有等到两脚兽,也没有带喵出去吃好吃的小鱼干。   小猫低落地摆弄了下它脖颈上的小铃铛。   蔺莺时眼尖:“铃铛模样的香囊?”   黑团子蹬了蹬耳朵,点了点小脑袋。   少年蹭到小猫旁边:“让我闻闻?”   黑团子点点头。蔺莺时一把抱起小猫,凑近闻了闻,皱了皱眉。   “这香......有点熟悉。”少年和小猫对视,喃喃道,“我好像在哪闻到过。”   似乎是覆云花香。   小黑猫的眼睛里全是“愚蠢的两脚兽”。它不舒服地蹬了蹬爪子,从蔺莺时手中蹦下来,不满地喵喵道:这可是小姐花大价钱从一群北境来的两脚兽那里买的。小姐还送了一点给外祖家呢。   两脚兽,这可是小姐亲手调的,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份。小黑猫得意地挺起毛绒绒的小胸膛。你一定是闻错了,愚蠢的两脚兽。   被猫大爷一嘲讽,少年眯起了漂亮的眼睛,用夸张的语气惊叹道:“是、是,全天下猫大爷最――聪明了哦。”   猫咪满意地翘起尾巴,在他面前迈着猫步走来走去,期间听着蔺莺时不带重样的各式夸奖。而一旁的辛雨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愚钝的小猫这才反应过来少年的嘲讽意味,顿时亮出爪子,一人一猫扭打在一起。   杨闻之看热闹不嫌事大,带着翠竹去给蔺莺时帮忙,伺机对小猫下黑手。   “喵――呜!”小猫愤怒地冲他哈气。愚蠢的两脚兽,没看见这是全天下第一聪明的喵和两脚兽的决战吗?   蔺莺时凉凉道:“你这天下第一聪明,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喵呜呜呜――!”   钟念瑛无奈地看了眼伸爪子互挠的两个家伙,将话题掰回正轨:“我会先带辛姑娘出府安顿。算算日子,龙华奕也该到天枢城了......这种大案牵涉颇多,背后似乎还有魔教的影子,还是让他们官府介入为妙。”   辛澜点点头:“先生所言极是――龙华奕是谁?”   辛雨竹默默道:“哥,当朝五皇子也叫龙华奕。”   辛澜慢吞吞道:“哦......重名啊。胆子真大。”   辛雨竹:......   她无奈道:“哥,你记得跟着裴......钟先生,我怕你被卖。”   辛澜茫然地推了推单片镜,点了点头。   钟念瑛微微颔首。   “小蔺。”   他快步走到还在互挠的两个身边,一手捞起黑团子,一手将少年搂进怀里。张牙舞爪的一人一猫顿时都收起了爪子,乖乖地被捏好后脖颈。   ――三岁,不能更多了。   他无奈地看着怀里的师弟:“我们这边差不多谈好了。明天我和大公子趁着孙家人还未发现之前先走,你找个借口输掉离开。剩下的有龙华奕收拾,孙家可能牵扯了诸多人命官司,还是莫要沾上。”   “魔教之事,可以暗中协助龙华奕。”他面不改色地直接安排好还在路上劳苦奔波的五皇子,“他会全权负责的。”   少年乖巧极了,安安分分地靠在他臂弯里,清澈的桃花眼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钟先生。我会乖的。”少年的语气不自觉软糯下来。   钟念瑛放开他,顺了顺那黑瀑般的发丝,眼神柔和:“嗯。那就先去休息。”   蔺莺时捞了猫咪,乖乖地点头:“我会赢到最后,‘迎娶’那位不存在的‘孙家小姐’的。”   钟念瑛:!   少年笑眯眯:“孙家定是不会据实交代的,但是对于一个毫无根基、初入江湖的愣头青,他们一定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毕竟,他们真正要的只是胜出武道大典,而非招婿,不是么?”   “孙家肯定会拿出足够让人动心的东西。”蔺莺时狡黠地眨眨眼,澄澈的桃花眼里转着可爱的小算计,“让我去吧,先生。”   钟念瑛无奈地捂住了额角。少年见一招不行,便又凑到他跟前,眼神里好像有星星。   他拽着自家师兄的袖子晃了晃:“好么?我会小心的。”   少年漂亮的眼睛仍然带有小时候的圆溜溜,那里整个都沉着他的影子。蔺莺时像是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胸膛上,不自觉软糯的声音让男人有些恍惚。   他们永远都是这般亲密,时间的隔阂完全不存在――他们师兄弟似乎从未分开过。   三年来日日思念,独自一人在阴寒的石窟里醒来,无数次烈火焚身一般的灼痛,那些个抱着剑、听洞外水珠点滴到天明的夜晚,他眼中所盛、心中所念,皆是眼前人。   裴兰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   少年仰着头,希冀地看着他。他比三年前更为高挑,功夫也比三年前更为精深。昔日抱着剑躲在他怀里的小师弟,在他不在的三年中像是雏鹰逐渐羽翼丰满,那双眼睛却仍然像是山巅的冰泉,自始至终的清澈无暇。   裴兰秋心底一软,不自觉松了口:“......交给你了。”   第二日。   据辛雨竹所言,孙家下人只会在饭时送食盒过来。他们没有权限开门查看情况,只有傍晚时分,孙家家主才会匆匆开门,来‘看望’病重的‘孙家小姐’。   杨闻之一行人一大早便解决了账务。推说查账紧急,杨闻之便与孙慕开虚与委蛇了一会儿,带着一众“下人”,雇了马车离开。   孙慕开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眯着眼:“父亲,您说这杨闻之,堂堂江南首富嫡公子居然亲自来中境查账,似乎......好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们方才在堂中,杨闻之得了裴兰秋授意,不经意般地提起家中似乎有一门他也无法接手的药泉生意,果然引起了孙家父子的注意。   “圣教既然拒绝为我们提供圣泉......既然他们手上有渠道,我们是否......”   孙家家主轻抚胡须,沉吟片刻:“暂且说不准,先别得罪人。”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你先钱服用的剂量足够了,切记不可贪多。只不过杨家那边......似乎还需要谋划谋划。”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走吧,今日比武即将开始了。”   蔺莺时悄无声息地潜回房间。几乎是他假装起床的下一刻,先前曾试探他的婢女便来了。   她同样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食盒,只不过这次的食盒有些眼熟。   蔺莺时拨拉几下那熟悉的把手:“你和孙小姐房里的那位小姑娘很熟吗?”   婢女抬眼,一言不发。她静静地退到一边,低头看着地面。   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蔺莺时低头喝粥吃菜,顺便拿起一个糕点,剥掉附在后头的米纸,正要放到一边,却瞥见上头的小字――【请救救小姐】。   蔺莺时装若不经意地瞥了这冷若冰霜的侍女一眼,将纸团揉了捏成飞灰,轻轻一吹,那撮灰便慢悠悠地从他指缝间溜出去。少年拿起筷子,面不改色地用完早膳,便慢吞吞地跨出门。   “公子。”他身后的侍女低声道。   蔺莺时顿了顿脚步,朝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溜了。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昨日的地方,轻盈地跳上石墩,托着腮等剩下的人来,嘴里哼着山间小调,轻灵悠扬的曲调惹得旁边一群大汉频频回头。   “真是个小白脸。”一人轻声道。   “切莫口快......那人的功夫,咱们也不是没见识过。”另一人低声提醒道。   “小心些。那些个江湖闯荡的,可千万不能看外表。”一人振振有词,“说不准那些看似年轻的小白脸,那都是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年头的老怪物了!”   “哦......”一群人恍然大悟,齐刷刷悄悄看向蔺莺时,收到少年疑惑的视线后,又齐刷刷地回过头去。   “你看他那眼神......这般犀利,看来定不会错了。”一人悄声下结论。   其余人唯他马首是瞻,不住小鸡啄米点头:“是极、是极。看来应当是一位想要求娶大小姐的前辈。”   一群人齐刷刷感慨:“怎地就要让那般美人便宜了这老怪物啊!”   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老怪物”的蔺莺时一头雾水。   他摸了摸藏着覆云花枝的心口处,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少年眯了眯眼睛,愉快地换了首调子,像是一只远归的鸟儿在天边呼唤,灵动而快活。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要和师兄去哪里玩,要让师兄请多少顿吃的,才算原谅他。   ――唔,师兄还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江南的桃花的。   少年自顾自乐呵了起来,模仿鸟鸣,吹了声短促悦耳的口哨。接下来的比试会随机抽兵器进行比武,他慢慢悠悠地跳下石墩,准备去兵器架上看看都有些什么。   一人拦住了他。   少年眯了眯眼,显然对这个觊觎他发绳的少城主印象极深:“盛兄?”   盛和风仍然带着憨厚的笑容。他欣喜道:“蔺小兄弟,你来得可真早!”   一晚上没睡,回了屋简单拾掇一下就过来了,可不早么?   蔺莺时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你也很早。”   盛和风爽朗一笑,意有所指:“蔺小兄弟想必在师门中定是最勤快的那个!”   少年笑笑,不回答。   盛和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而大笑道:“今日结束,老哥哥带你去摇光城一游!”   蔺莺时好奇道:“明日不比么?”   盛和风笑道:“摇光城坐马车,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赶到。我们摇光城灯会最负盛名,今晚便是一年一度的三春灯会,可不能错过!”   蔺莺时转了转眼珠,状似哀叹道:“那可要看今日的比试顺不顺利了。若是顺利,我定是要盛兄好好破费一番的。”   盛和风朗声笑道:“蔺兄弟莫要妄自菲薄!武运昌隆!”   蔺莺时同样回礼:“武运昌隆。”   两人互相假惺惺地祝贺完,又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蔺莺时心想:这人必有话说。   果不其然,盛和风像是不经意一般随意道:“对了蔺小兄弟,你昨日那银色枝叶是哪位花卉名家培育而得?昨日为兄好奇心起,愣是看不出这枝叶出自何人手中!太美了......”   蔺莺时装糊涂:“我也不知。说来惭愧,我这是曾经在山中迷路,在路旁偶得......因着颜色奇异,便摘了保存,用作玩赏罢了。”   盛和风叹息道:“唉!家母喜琪花瑶草,为兄还想着能从蔺小兄弟这儿得点消息,哄她开心......”   蔺莺时也跟着叹气:“是啊,怪我不识堪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可惜的笑容。   高台上,孙家父子也已到场。   铜锣一声响,所有武者都端正了模样,严肃地看向高台上的孙家主。   男人缓步走出,宛若一把长剑立于高台。他高声道:“今日是小女的第二日招亲,想必诸位已经明了,参与者皆可带走一块雨竹石之事。”   “今日在此上场比武的诸位,本家主都将会一一看在眼里。”他朗声笑道,“只不过为了爱女,我这做父亲的,还得一一相看啊!”   一片赞颂声中,孙家家主微微颔首,伸出双手一压,示意安静。   “而今日,本家主将要宣布另一件事。”他缓缓道,“实不相瞒,孙家近日得了一本极为强大的秘籍――而我孙家的女婿,自然是有资格习得包括它在内的,所有典籍!”   “这秘籍的名字,想必闯荡江湖的诸位都听说过!”   “此乃一门无上轻功绝学。”孙家家主顿了顿,沉声道,“名为――《飞鸿影》。”   台上,一群长老微微颔首,眼含审视。   台下,这个消息宛若惊雷,瞬间引爆了众多武者的热情。   盛和风紧握双拳,虎目里满是精光。   “感兴趣的人很多......”他悄声道,“蔺小兄弟,咱们今日这是要全力以赴了。”   蔺莺时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迷茫地回过头,双眼放空地盯着雕刻精美的石墩。   我为什么要感兴趣?少年戳戳脚下石狮子的头。这是我师门的绝学啊,我三岁就倒背如流了。   ――而且。   蔺莺时瞥了眼台上的孙家家主,摸不准他想要干什么。   ――而且这门绝学,非覆云巅门人无法习得。 第28章 第二更明天中午发~   蔺莺时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你来我往的比斗,一手掩着唇,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他方才已经上过场,和少年对上的也是七城内的门派弟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几场下来,竟然完美地避开了江湖散人,对手几乎都是门派弟子。   少年随意地转着从兵器架上拿来的竹萧。细长的乐器在少年的手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稳稳地停在少年白皙的手心,碧绿的竹萧衬得那掌心如雪。   锣鼓声起。蔺莺时抬头望去,盛和风正擦了擦头上的汗,志得意满地从台上稳步走下。   “恭喜盛兄。”蔺莺时面上微笑。   “蔺小兄弟才是好功夫。”盛和风哈哈大笑,将外衣解了堆在腰间,“在下这一身狼狈,哪能和蔺小兄弟比。”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高台上的管事已经向着孙家家主汇报完了今日的比试结果。   孙家家主点了点纸上的姓名,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   他站起身,走下几格台阶:“诸位。”   盛和风身形一顿,冲着心不在焉的蔺莺时笑了一笑:“看来,今日之结果是要分出了。”   蔺莺时眨了眨眼:“盛兄。我脚疼。”   盛和风嘴角一抽:“蔺小兄弟,你可是答应过我了,可不能爽约。”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看着那双目光闪烁的虎目,少年无奈地点点头:“好的。等今日结束了,我跟你去便是。”   孙家家主摊开了手中的结果,盛和风闭上嘴,转头去听孙老爷说话。   蔺莺时则再次神游天外,只分了点神留给那边的中年人。   孙家家主久居高位,自然是威严万分。他朝着无声站着的武者们微微颔首,继而宣布道――   “明日比试者,为盛和风、从春、成嘉平、蔺莺时四位侠士。”   台下的武者们议论纷纷,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于是念到名字的四人被纷纷隔离出来。   蔺莺时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看其他人。   除了盛和风,另外两人似乎也穿着七城的门派弟子服。由此看来,这进入最后大比的,竟是只有自己一个“无门无派”。   他慢吞吞地接过了管事递过来的牌子,看着被一群武者簇拥着的盛和风,脚尖动了动,慢吞吞地提了气,准备脚底抹油。   只要溜得快,我就不会被这位少城主追上。   蔺莺时猫了腰刚准备开溜,就被身后一阵带着内力的大喊给拖住了脚步――   “蔺小兄弟,莫忘!”   少年眼神空茫了一会儿,实在不想惹上连环的幺蛾子,奈何又来了几人拦在他跟前。他们穿着和盛和风类似款式的弟子服,一直紧紧地盯着他,实在难以脱身。   算了算了。蔺莺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不定还能套点什么话呢。   于是蔺莺时伸了爪子向后摆了摆,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了。拦在他面前的摇光城弟子们对视了一眼,迅速让开。   少年溜溜达达地回了房门,发现那个婢女还在。   她这回不再端着高冷的模样,直直地撞上蔺莺时。   少年只觉面前突然刮来一股香风,敏感的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抱歉地眨了眨眼,果然见女子一脸幽怨,往后退了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直直跪下,突如其来的闷响吓得蔺莺时往后蹦了几步,直接窜上了屋顶。   屋顶上正在晒太阳的小黑猫被惊醒,怔忪的猫眼茫然地看着这个弹跳力极佳的两脚兽。   少年用手指卷了头发玩着,顺便捞起猫咪给它顺毛。   婢女美目含泪,哀哀地看着屋顶上的少年:“公子,奴婢之前多有冲撞您,自觉难逃惩戒......可事情危机,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了,求您救救我们小姐吧!”   救什么救......   明显因为她下药还在记仇的少年不动声色,只把猫咪翻了个面,伸手给猫大爷按摩肚皮。   小黑猫伸了个柔软的懒腰,咕噜咕噜地空中踩爪爪。   婢女一咬牙,行了大礼:“公子,奴婢之前对不住您......这处小院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既然如此,奴婢便告知您一个惊天的秘密......”   蔺莺时梳着猫咪毛毛的手指微微一顿。   秘密?   他眯了眯眼,瞥了眼下头的婢女。   跪着的婢女突然打了个冷颤。她战战兢兢地抬头朝上看去,正好对上那双通透得可怕的眼睛。   她浑身一颤,只觉自己的盘算似乎被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少年尽收眼底。   婢女咬了咬唇。   选择他合作......是不是正确的?她恍惚地想道。万一这个人将小姐要逃回外祖家的事情告诉孙家,那小姐可怎么办......夫人已经不明不白地折在了孙家,小姐、小姐......   婢女心神不稳,蔺莺时只是稍稍地外放了一点气场,就将人的内心映照完全。   少年看了看那有些恍惚的婢女,收起了轻鸿照影。   他捞起昏昏欲睡的小猫,轻盈一跃。他落地无声,只有袖中带来的清风里还有淡雅的梅花香。   婢女打了个踉跄,空茫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她再次行了大礼,眼泪滑过脸颊:“事成之后,奴婢甘愿以死谢罪,以平公子之怒!”   蔺莺时最头疼这些执拗的,于是蹲下来跟她平视:“你起来。”   婢女摇摇头,眼中含泪:“您先答应。”   蔺莺时从小到大都没被人伺候过,自力更生的少年哪见过山下仆人动不动就跪地请罪的架势,只能毫无威胁力地威胁道:“你不起来,我就不救你小姐。”   婢女慌忙起身,用袖子擦了眼泪,跟着少年进门。   “你是孙小姐外祖派来的人?”蔺莺时点了点桌子,“我偶然从别处得知,你们几年前就应该接你们的小姐回去了。”   婢女不敢问他消息从何处来。她只是陆家的家生子,跟着陆家的护卫学本事,自然知道这些行走江湖的人总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   更何况......   她偷偷瞧了眼蔺莺时。家里的师傅老早就说过,对于这些行走江湖的武者,最忌讳的就是小看老人和孩子。这些看起来最为无害的人,往往都是些人老成精的,或者练功到极致返老还童的老怪物。   婢女悄悄地瞥了一眼蔺莺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再次在心里暗暗点头。   “公子,不,前辈。”她小心地观察着眼前少年的神情,见有些古怪,便心里打鼓。   蔺莺时无奈地喝了口茶:“你还是喊公子吧。”   她顺从改口,恭恭敬敬:“公子。”   少年膝盖一哆嗦,浑身难受。   蔺莺时:“你的意思是,你们等在约定的地点,但是孙小姐一直没有出现?”   婢女点点头。   蔺莺时垂眸,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膝盖上的小猫,果然,有点僵硬。   看来......孙小姐就是死在了那个时候,永远地睡在了那个小院中。   小黑猫没有等回可以给它做小鱼干的主人,婢女也没有等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姐。   挣扎了半天,蔺莺时还是将孙小姐已经死于非命的事情如实以告。   婢女脸色泛白。她身形有些不稳,嘴唇不停地颤抖着,手则紧紧地握着,甚至在掌心摁下了一个个带着血丝的指痕。   “小姐......怎么会......”   她含在眼中的泪缓缓掉落,在石板上留下深色的印痕。   蔺莺时抿了抿嘴,有些不忍地垂眸:“......节哀。”   婢女擦干了眼泪,恭敬行礼,脸色苍白如纸:“多谢公子告知......婢子其实,已经隐隐有预感了。”   她苦涩道:“之前婢子抢了送饭的差事想要探望小姐境况,不仅无从进入,且隐约听到的声音,也并非小姐所有......”   “婢子对于孙府下人多有敲击,结果齐齐得来的是小姐生了重病。可小姐身体极佳,怎会突患恶疾?”婢女看了眼蔺莺时膝盖上一动不动的小猫,“小姐生前最喜猫咪。她养的猫儿们一夜之间似乎消失了,只剩下这只黑色的小猫在府中游荡,寻找食物。”   “有一次我跟着它,来到了孙府中明令禁止进入的小院。”婢女言语苦涩,“猫儿身量柔软,可以轻易进入上锁了的院门,而我不行。于是我就在门缝里看去,那院子里全都是小姐养的猫儿,一只只的,全都守着那满院子的花朵,晚上的时候还在哀哀地叫唤。”   她的眼泪似是无法停止的,一行行无声无息地流过脸颊:“那是在呼唤小姐啊......”   蔺莺时不语。等婢女缓过神来,少年问道:“你知道那满院子的花是何物么?”   婢女用袖子拭干了眼泪,愤恨道:“自然!公子,奴婢接下来要告知您的秘密,便与这满院的花朵有关!”   她愤恨道:“您要当心......因为您是进入最后比试的、唯一的一位外城侠客,且您没有门派,极有可能被孙家盯上。”   蔺莺时挑了挑眉:“哦?他们要我做什么?”   婢女一字一顿道:“便是让您消失得不明不白,用您的血肉去滋养那满院的花朵!”   蔺莺时抿了抿唇。   孙家......用了自家女眷儿做种子还不够,还要去残害外来人。   少年缓缓呼出一口气,将心中的怒意压下:“知道了。多谢。”   婢女惨白的唇角艰难地勾出一个笑容:“您不必言谢。公子心善,那位无辜的姑娘能够离去,也是极好的。想必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除此之外,公子。还请您小心那位邀请您去摇光城的盛和风,盛少城主。”她顿了顿,犹豫道,“他......极有可能和孙家勾结,似乎在谋划着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蔺莺时皱了皱眉:“这北斗七城气同连枝......其余的城池是否也参与其中?”   婢女摇了摇头:“暂时不知。婢子只从孙大公子那探听到这些。”   蔺莺时叹了口气:“多谢了。”   “公子言重......还要多谢您的消息。”她犹犹豫豫地咬了咬唇,“还有一事,公子,请您多加小心。”   少年倒了杯茶推给她:“你慢慢说。”   婢女缓缓道:“明天如果......孙家的人请您喝茶。”   “您......千万别喝。” 第29章 迟到的第二更   傍晚,蔺莺时在孙府墙外等待盛和风。   他卷了今日从婢女那儿得来的消息写在纸条上,将纸卷塞进和钟念瑛约好的角落。坐好这一切,他漫不经心地蹲在墙头,和房檐上归家的燕子一唱一和,直逗得那对燕儿好奇地伸出小脑袋看着下面奇怪的两脚兽。   “蔺小兄弟当真是有趣。”盛和风洪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蔺莺时慢慢吞吞地回过头,冲着盛和风打了声招呼,便从墙头轻盈跃下。   盛和风作势叹息道:“实不相瞒,我馋蔺小兄弟这一手好轻功很久了。在下幼时也做过飞天遁地的梦,结果被师父们抡着棍棒不知道调教了多久,也愣是没有练出上佳的轻功。”   他摇头晃脑:“我这次带着蔺小兄弟回城耍,要是被我家老顽固看到,可不得再次抡起棍子打断我的腿!”   蔺莺时作势要跳下马车,慢吞吞道:“那......小弟还是就此和盛兄别过,省得盛兄要被家里长辈责罚。”   盛和风连忙拦下他:“哎哟,这可不行,怎么能因为我扰了蔺小兄弟的兴致呢!”   蔺莺时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望着马车外天枢城繁忙的夜景。   唉,虽然但是,我比较想和师兄一起看灯会。   一脸苦闷的少年在心里哀哀叹息了几声,伸出爪子揉了揉脸。   摇光城和天枢城着实不远。天枢城作为七城之首,自然有着通向其他城池的道路。约莫有一柱香的时间,马车来到了一扇大开的铁门前,周围有许多全副武装的守卫。   蔺莺时好奇地看着盛和风的车夫向着门口的守卫出示了身份玉牌,他们便被允许通行,进入了一个与天枢城完全不同的城市。   如果说天枢城是稳重的兄长,人们繁忙却安定,那么摇光城就像极了一个活泼的幼弟。蔺莺时微微睁大了眼睛,惊叹地看着热闹繁忙的夜市――这里不同于他所见过的城市划分分明,摇光城坊市和居住的地段交织,几乎每家每户都是商贾,还有形形色色的外来商队。少年睁大了眼仔细瞧去,还看到了几个金发碧眼的胡人。   因着今晚是灯会的缘故,大大小小的商贾们忙着备货、脸带喜色。各家各户都在店门口摆放着自家扎好的灯笼,精致玲珑,煞是可爱。夜色还未完全降临,却早已有七城的居民和外来的游人们早早赶到了摇光城,准备预定酒楼的好位置,和亲友一同观赏灯会。   马车径直赶往了江边。马蹄声在石桥上哒哒地跑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盛和风自豪道:“蔺小兄弟,看到那边发光的酒楼了么?”   蔺莺时按着他的方向看去。他们的马车正在江上的石桥走着,而这道石桥,通往的正是江心小屿,上头有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四层高楼,隐隐看去,正是客似云来,人声鼎沸。   “那是江心楼。”盛和风笑道,“我们摇光城观景最好的去处。”   那酒楼外头悬挂了无数奇巧的灯笼。最大、也是最精妙的那个灯笼,居然能够自己旋转,并不断地变幻色彩,惹得一众贵客们啧啧称奇。   蔺莺时也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盛和风神神秘秘地笑道:“那是江心楼引以为豪的七星灯火,三息一转,灯色千变万化。不到灯会,咱们都没办法一饱眼福。”   少年赶紧抬头又看了几眼,心思却不自觉地飘到了远处。   也不知道师兄现在在干嘛。   蔺莺时跟着人上了最高的楼层。此处颇为幽静,仅有几个古拙的包厢靠着墙壁,屏风上绘着山水幽景,配上室内温暖的灯光和墙角的幽雅香炉,只觉满室怡人。   他们的座位刚好对着平静无波的江水。雕花窗楹、竹制帘子,以及江上吹来的清风,这江心楼无愧为摇光城最好的酒家。   “这灯会最为有趣的,便是一会儿这江心千灯。”盛和风为他斟了杯清酒,“等到城中钟响三声,便能看到了。”   蔺莺时遥遥看去。这条江中有许多小屿,上头已经停好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正在为晚钟后的庆典忙碌地准备着。   “说是江心千灯,实则是江心的集市,售卖的货品乃是一种此时特有的鱼。”盛和风笑道,“许久以前,七星城苦于战乱,饿殍遍野,正是这种于此时洄游的江心鱼,救饥民于水火之中。”   “所谓的灯会,其实也就是渔民们夜晚在江心亮起的灯。”他说,“而现今家家户户挂起自制的灯笼,也是为了记住那个时候的艰辛,灯会也因此得来。”   蔺莺时看向已经燃起一片灯笼的江上:“很美。”   “没错。除却集市,这一片灯海着实美丽。”盛和风笑道,“江心楼善于烹制这江心鱼,蔺小兄弟一会儿尝尝?”   蔺莺时回头,和对面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对上,漫不经心道:“好啊。”   天枢城。   “人丢了?!”   “那院中这般重重防守!”孙家家主猛地站了起来,“怎么会人丢了?!”   下头跪着的管事一哆嗦:“老爷,属下不知啊......”   他颤抖道:“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去取了钥匙给小姐送饭......但是,但是房里属实没人啊!”   “况且......况且,门口的锁虽然没有被破坏,但是房里那些铁链......都被切断了。”管事道,“而且据看院子的下人说,从昨天老爷您走后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进出啊!”   孙老爷狠狠地摔了手里的茶杯。管事被溅到他面前的瓷片割了手,却半点不敢出声。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自家盛怒的主子,内心一阵恐慌。   他敢断定,鸟笼上的位置除了老爷和他,绝对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怎么开锁进去。   “老爷,属下绝对保证,除了属下,绝对没有其他人得知!”管事肯定道,“连大少爷来问属下,属下也从未告知于大少爷!”   想到钥匙还是自己让他从暗格中取出的,孙家家主脸色略微缓了缓:“昨晚我和慕开一直在房内论事,就算慕开走后,我也未曾离开过。”   “只是,如此熟悉那院子的布局,不是我孙府中人,便是已经在我孙府潜伏已久的刺客。”   管事小心翼翼道:“会是......府上的那些......”   孙老爷摇头:“那些武者的房内一直都有人在监视,并未有异。”   管事也连声道:“属下也已经向下人们问过话,都言无事发生。只是......”   “只是什么?”   管事小心地瞥了眼孙老爷的表情,支支吾吾道:“......只是小姐的那个院子......那些猫,昨晚似乎有些异动。”   “猫......”孙家家主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点着椅子的扶手,“珍宝阁呢?”   管事连忙道:“无人来过!属下安排暗卫们将秘籍和圣水严密看守着,现今绝对安全!”   孙老爷手指点了点茶案,缓缓点头:“你先下去准备明日的筵席。”   管事连声应道:“是,是。”   “至于那丢失的人......”他皱了皱眉,吩咐管事道,“你立刻去城中寻找。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仅有一日,绝对不会跑远。”   管事连忙应下。然而他领了差事后却并未离开,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老爷,属下还有一事......”   孙老爷微微颔首:“说。”   管事连忙道:“大少爷他回去后一直在房中练功,只是......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孙老爷皱了皱眉:“走火入魔?”   管事点头:“是。属下连同暗卫们照看了一夜,卯时那会儿大少爷终于脱离了险境,而大少爷也是因此更近一层,令人欢喜。”   孙家家主终于舒了眉头,一拍扶手,展颜道:“好!不愧是我儿!”   管事也道:“大少爷自然是天赋过人!只不过......”   “只不过?”   管事支支吾吾:“只不过......属下牢记着您说过的,圣水一次不可多饮。大少爷昨晚更进一步后,便要......便要服下更多的圣水......”   孙老爷猛然抬头:“你给了?!”   管事慌忙下跪:“没有您的吩咐,属下自然是万万不敢开珍宝阁的!只是兹事重大,属下定是要向您禀告的......”   孙家家主点点头:“你做的很好。慕开已经饮过圣水,本月万不可再饮。”   管事行礼:“那属下就先行告退。”   孙老爷一拂袖,管事就弯着腰赶紧退出房门,行色匆匆地离开了主院。他并未发现,在他身后,有一片白衣在墙角悄悄隐去。   孙慕开来得不是时候,在房外隐约听到父亲和大管事言说自家妹子逃家。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家妹子这些年因着大病,性情也是越来越古怪。外招的女婿终究还是不靠谱的,自己这个兄长更应该早日变得强大,成为孙家的臂膀,好保护自家缠绵病榻、愁苦万分的妹妹。   他手中捏着从管事身上顺来的牌子,往珍宝阁的方向匆匆赶去,心中更是对圣水和那秘籍志在必得。   长城外。   “来了?”   裴兰秋背上背着流火剑,坐在城外的茶铺上看了眼风尘仆仆的来人。   来人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却因为连日的奔波发冠散乱,脸上还沾了些尘土。   “来了。”龙华奕没好气地把背上的剑盒往他面前一扔,“你的剑。”   裴兰秋打开盒盖,碧色长剑重见天日,剑柄处小鸟模样的玉件精致可爱。他拿起剑拔出一段,顿时寒芒肃杀、长剑低吟,背后的流火剑也不住发出短促的清鸣,似乎是在同三春剑一唱一和。   龙华奕马不停蹄几日,又渴又累,直接抢过他面前未动的大碗茶一饮而尽。   “啧啧啧......”他一开口,那副贵公子的模样瞬间泯灭,“没想到啊,人还没到手,剑就已经投敌了。太惨了,太惨了。”   裴兰秋看了他一眼,直接把茶壶往他面前一扔。   五皇子殿下冷冷一笑:“我说老裴,你就拿这点茶水招待我?好歹我也是跑了大半个北境找你,怎地,连一壶酒都不愿意请?”   男人点点头起身,顺带提起他一口未喝的茶壶离开:“店家,找那位蓝衣公子结账。”   小二轻快道:“诶!这位客官,茶水一共三钱,您请!” 第30章 想不出题目了   天枢城此时处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因着摇光城的灯节,作为必经之路的天枢城夜市也挂起了一盏盏的灯笼。逛夜市的人们拖家带口,有几个孩子兴奋地提着自制的小灯笼,欢声笑语间从龙华奕身旁跑过去。   “倒是挺热闹。”五皇子殿下挪动了尊贵的鞋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那么,你要给我看的人在哪里?”   裴兰秋却好像没听到他说话。龙华奕温文尔雅的面容隐隐出现裂痕,忍不住回头看去,便见到这个冷着一张脸的男人,居然在和灯笼铺子的老板讨价还价。   龙华奕一脸恨铁不成钢:“老裴!”   裴兰秋跟笑逐言开的老板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莫名地瞥了眼尊贵的五皇子殿下。   “说不着急要体验民生的人是你。”男人淡淡道,“现在着急的也是你……老板,那盏小黄莺和桃花我都要了,多少钱?”   老板笑呵呵地比了个数:“五两银。”   龙华奕瞪大了一双狐狸眼:“抢钱呢?!”   老板笼着一双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呀。”   他伸着一双胖乎乎的手:“因为是裴爷,才这个价呢。”   龙华奕:“……老板,你这还是宰熟客呢?”   老板笑而不语,一双笑成缝的眼里藏着狡黠的笑意。   裴兰秋利落地从钱袋里捞出闪亮的五两银子,借着夜色掩在袖口里递给胖老板。   在一群提着灯笼的人中,拿着小黄莺和桃花的两个男人竟也不是那么格格不入。龙华奕眯起眼睛打量那两盏灯笼,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有什么贵的。   嗯……小黄莺惟妙惟肖,那一身精细的羽毛配上绯红的小爪子倒真有几分娇憨。桃花就是普通的款式了。他瞧这隔壁铺子那一两银十盏的灯笼,都比这桃花做得好。   自觉察觉到个中奥妙的龙华奕顿感头疼:“你还真是……千金博你师弟一笑。”   裴兰秋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位曾经共事的同僚一眼,摇摇头:“这位五爷,你当真是天上的神仙。”   知道这位同僚嘴里没什么好话,龙华奕没好气道:“干嘛?”   裴兰秋:“不知柴米油盐。”   ――金凤楼的人,向来开价十金起。   龙华奕不知弯绕,只觉无名火起,但瞥了男人身上两把剑,无奈克制住自己想杀同僚证道的心思:“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花五两银子买灯笼?!”   回想起早年和老裴一起风餐露宿的日子,比财税官还熟悉民间物价的五皇子殿下,再次默默地盘算了下这次出来的花费。   嗯……吃住都在驿站,回头找父皇报销……就除了一些基本的花费,马草都是现割的,新鲜……   拢共不超过十两银子,嘻。   勤俭持家的五皇子殿下快速地在心头算完账,有些怜悯地瞥了眼大手大脚的同僚。   “算了。”龙华奕拍了拍裴兰秋的肩膀,引起流火剑一阵不满的低鸣,“老裴,没钱了记得找兄弟。”   他诚恳道:“兄弟不才,暂时还有五两银子的备用,在侍卫那儿。”   裴兰秋欲言又止。   他这朋友早年给穷傻了。男人不留痕迹地看了眼龙华奕腰带那儿――那里有块被盖住的和衣服同色的补丁,还是这位在外头看来高高在上的龙子亲自打的。针脚细密又精致,比他们龙家自家的绣娘打得都好看。   堂堂五皇子殿下只有他爹赏的银龙袍用来应付朝事,在外跑腿的衣服向来缝缝补补又三年……想到这里,裴兰秋竟然心中生出几分同情。   “钟先生!”   杨闻之在上头喊他们。   裴兰秋叫了声还在替自己心痛钱袋的龙华奕:“这位五爷,好走了。”   龙华奕看了眼这楼的招牌――万金楼,金碧辉煌的三个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五皇子殿下俊秀的脸上无端笼上一层黑气:“超预算了!”   裴兰秋:“有人请客。”   龙华奕:“好的跟上我。”   白日里他们离开孙府,裴兰秋去长城外等人,杨闻之连同辛家兄妹则在这里待命。   翠竹为几人斟酒,从袖中取出蔺莺时留给他们的字条,移到桌案中央。   裴兰秋言简意赅:“有什么想法?”   龙华奕扫了一眼皱眉:“这药泉的买卖都做到这里了?”   杨闻之在一旁端着茶杯,余光打量着这位曾在覆云城见过面的归一书院弟子。   跟钟先生很熟识的样子……   辛雨竹则好奇道:“五爷您也知道了?”   龙华奕夹着少年传回来的纸条摇了摇:“所谓的药泉,只是魔教的幌子罢了。”   他将纸条摁在桌案上:“据我们目前所知,药泉来自北境,从魔教流出。低等级的便放于花楼等销金窟处售卖,高些的便像胡方梨那般,假扮所谓的【圣女】,卖给武门、贵族以及富户敛财。”   辛雨竹好奇道:“这般一听就是假货的东西,当真有人买?”   龙华奕冷冷一哼:“自然。毕竟长生不老和提升武功,皆为世人所求。更何况……”   “更何况,武道大典在即。”裴兰秋小心放好小黄莺,把桃花拽过来拆开。他在龙华奕写满【败家子】的眼神中吹灭蜡烛,从当中拽出一根细长的管子。   “这是……金凤楼的标志?!”龙华奕惊讶地瞪大了狐狸眼,“那老板是金凤楼的人?!”   他看着那只小凤凰的标志,喃喃道:“金凤楼消息必为真,出价十金起……五两银子……赚了赚了赚了……”   无视兴奋中的同僚,裴兰秋面不改色地捏碎那根管子,从里头取出一个纸卷,展开摊在众人面前。   “我委托了金凤楼的人调查那些饮用了药泉的买家。”裴兰秋点了点那些蝇头小字,“之前多有怀疑,现在方才确认。”   【――初脉药泉确为强身健体之功效,且对于阴毒深重的疑难杂症颇有成效,然多饮疑似有上瘾之症,因人而异。】   【――五脉初饮有提升内力之效,多饮则疑似有碍经脉,七窍出血,上瘾之症更甚。】   【――仙脉初饮有大幅提升功力之效,可作危急之助。然此泉却为剧毒之物,多饮瘾毒深重。轻则武功尽失、走火入魔,重则肉烂骨腐、惨无明状,凄惨死去。】   【此乃剧毒,乃魔教乱我全境之物!】   杨闻之手指颤抖:“幸好……幸好我家老头子没买账……”   龙华奕意外地看向裴兰秋:“居然这么可怕?”   他将同僚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曾疏解紧皱的眉头。   裴兰秋淡淡道:“我也不曾想到,竟会对普通人造成这般大的伤害。”   普通人……   龙华奕转了转眼珠,想到这家伙背后的门派,不语。   男人站起身:“我有些眉目了……所谓圣泉,正是出自覆云城。”   他看向外头欢声雀跃的人群,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在场的各位都是去过覆云城的。不知对这些药泉的名字有何看法?”   杨闻之惊讶道:“钟先生,您是说……覆云山?”   辛澜也不禁出声道:“覆云山山泉?”   “覆云城人代代饮用覆云山前三脉所出的山泉,城中人皆身强体壮……”他心思飞转,快速道,“我们点星山,一些灵药经常从覆云城订购,便是因为覆云山的药材,比其他地方的药性更强……”   “――山泉滋养而出,覆云山的东西全境闻名。”   “我回去冥思苦想许久,老是觉得蔺兄弟给的花实在是在哪见过。”   盛和风和蔺莺时两人坐在窗边。盛和风喝得微醺,眯着眼看着下头热闹的灯会。   蔺莺时不接话,只是对着人举了杯,一饮而尽。   江水潺潺,渔家灯火,银练似的江水倒映着头顶的星空,游玩的人们像是荡舟星海,一时之内竟不知谁才是灯火,妙趣横生。   “蔺兄弟好酒量!”盛和风哈哈大笑,又招来管事,再次带上了几坛好酒,“真没想到,居然是兄弟我先有了醉意!”   拎酒来的管事暗自擦汗――这【一盏醉】一口便能难倒酒鬼,今日竟然让这少年喝了五坛!   他隐晦地看了眼自家主人,有些担心。   蔺莺时自是感受不到这所谓的好酒滋味如何――覆云巅功法所致,他喝下去的酒会在瞬间被一身内力绞杀,怎样的好酒进了他的肚皮,全都成了无味的清水。   蔺莺时暗地里苦着一张小脸,只觉喝得肚皮溜圆,甚至想去趟外头放个松。   盛和风好酒,自然也是个千杯不醉之人。只是今日存了心来套话,不免陪人喝得多了些――他虽然微醺,目光却仍清明。   只是此刻望着少年再次喝完一坛却仍旧面不改色,盛少城主有些坐不住了。   盛和风终于放下酒盏,开门见山道:“――老哥哥回去想了很久,终于想到那花儿到底来自何处。”   “覆云山。”盛和风笑得爽朗,“许久之前我有个兄弟,曾经去覆云城那头收购灵药和奇花。时值山雨,他不免就迷路了――然后就在一处山坡,见到了这种银色枝叶的奇花。”   他从怀中取出那仍然鲜嫩的枝叶,赞叹道:“有如冬日霜雪,山巅停云……更绝的是,它们旁边还有一眼奔流的泉水,滋养着这些美丽的花朵。”   蔺莺时不为所动。见他说完了,少年还敷衍地捧场:“可惜我没见到,太遗憾了。”   盛和风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蔺兄弟……当真不知道么?”   蔺莺时随意点头,便听盛和风轻声道:“可惜了。我看蔺兄弟是覆云城人,本来还想和蔺兄弟……做一些只有覆云城人才能做的生意呢。” 第31章 今天也没有名字   蔺莺时正拿着一只酒杯,闻言指尖略微动了动。   “你知道我是覆云城人?”他好奇地问道。   盛和风微微一笑:“好歹我也是个少城主,不是么?”   少年赞同地点点头:“确实,你可是摇光城的少城主,什么都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盛和风唇角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副沉痛的神情来。   蔺莺时正夹了一块小炒肉,亲眼目睹了一场精彩的变脸,不由地在心头呱唧呱唧鼓了掌。   于是少年顺着他的表情出声道:“莫非盛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盛少城主借坡下驴,跟着感慨道:“是啊。蔺小兄弟,都说一见如故,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我还没跟你打过,谢谢。   蔺莺时连连点头,一双澄澈的桃花眼像极了清晰可见的湖水,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盛和风苦笑几声,一手捞起一坛酒,开了封口,仿佛失意一般灌了一大口酒。他动作豪迈,大开的酒坛子有大半的酒从他下巴漏出来,多数都洒在了地上。   少年面带哀愁地看着假意借酒消愁的这位,手上则动作不停地吃着刚端上来的干锅江心鱼。   唔......江心鱼真的很嫩,下次喊师兄来吃。   “盛兄究竟为何难过?”他筷子动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将大半锅鱼吃下肚子,爪子悄悄地摸了摸小肚子,挺直了上身消食,“可是为了你方才说的生意?”   男人看着还剩下半锅青菜的鱼,嘴角抽了抽,苦涩道:“我不如蔺兄弟,身处逆境还食欲绝佳。”   蔺莺时理直气壮地将筷子伸向新上的烤江鲫:“盛兄此话差矣,心情再不好,也要吃饭。”   盛和风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而面前的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迂回的威胁,仍然自在地吃着满桌的特色菜。他放下酒坛,示意藏匿的暗卫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半晌,盛少城主压低声音:“蔺小兄弟,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他顿了顿,缓声道:“蔺兄弟从覆云城来,不知......可听说过一种药泉?”   蔺莺时的筷尖微微一滞,继而接着旁若无人地夹起一只大鸡腿。   盛和风看在心里,暗道:有戏。   蔺莺时慢吞吞地咽下烤鸡腿,一双桃花眼极其纯然:“没听说过啊。”   盛和风也不逼问,只是轻笑一声:“那,蔺小兄弟可知......”   他拎起他们面前小巧玲珑的酒杯:“我方才所说的药泉,若像是这一盏,在外头就能够卖出五金的高价。”   蔺莺时茫然地看向面前的酒杯。   从雪院那儿还没卖这么贵呢。少年懵然地将这个小巧的酒杯上下打量了许久,脑中突然浮现出杨闻之谈生意时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商人真可怕。   盛和风继续引诱,声音里充满了蛊惑:“这药泉,可是出自你们覆云城的。”   少年瞳孔微缩。   盛和风作为摇光城城主,自然有他独有的消息渠道。只是他居然能够查到泉水出自覆云城,不得不说他底下有能人。   蔺莺时慢吞吞点了点头:“哦。那又如何?我虽然在覆云城长大,但是并未听说过这种泉水。”   ”你要做交易,为何不直接去覆云城找人呢?”   少年随意地抬起头,和摇光城的少城主对视。灯光下,少年的眼神明明灭灭,像极了江上星辰闪烁的模样。   男人笑容微僵,叩了叩桌案叹道:“蔺兄弟,我自然是去过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着措辞。   蔺莺时悄悄环顾四周。果不其然,除了外头江风送来的嘻笑声,这原本热闹喧嚣的江心楼内居然安静得有些奇异。少年又倒了杯酒拿在手中,一瞥杯中,身后房梁那处有冰冷的刀光闪过。   有埋伏啊。蔺莺时一饮而尽。看来今天这位盛少城主的要求,他应当是不得不答应了。   少年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家里的泉水怎么就被魔教的人看上了呢……他一边留意着盛和风的表情,一边在心里思索。还因此吸引来不少山下人……可是师兄不是说,山下人喝多了会出问题么?他们怎么还上赶着来呢?   ……想不通。少年苦恼地在心里小声嘟囔,决定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转告自家师兄。   ――反正师兄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解决。无条件崇拜自家师兄的蔺莺时眼神飘忽。   盛和风也在暗暗注意着少年的神情。   在他眼中,这个能够拿出那花枝的少年,一定是有所隐瞒的――曾经与圣教交易的族人说过,圣教的人寻找泉水,就必先寻找这种花――只因这种花只开在药泉边,花色愈白,那么就意味着药泉的药力越大,品质越好,价格越高昂。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淡定吃菜的少年,微微一笑――这人可是秘密颇深啊。他想起属下的报告,把玩了会儿酒杯。   比如……这少年背后的势力,与那圣教有些关联。他提起一坛酒,给两个人面前的空酒杯满上。   只是那所谓的圣教,不过也就是一群草菅人命的家伙罢了。盛和风轻轻敲着酒杯,对着少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孙家牺牲自家嫡女与虎谋皮,必遭报应。那么,将交易渠道从所谓圣教手里抢夺过来的方法……   “蔺兄弟,我在覆云城中曾经见到过贩卖药泉的商人,也得知了这种药泉的神奇药效。”盛和风放下酒坛,眼中带着痛惜,“当今武林中,还未曾能有这般的灵药――不仅能够提升武者功力、还能为武者提供更多的岁月,让一些几乎失传的武学得以找到传承。”   “而这种灵药,价格居然如此高昂,却又几乎为那些寡义无耻的家伙所垄断!”盛少城主突然起身,举起酒杯朝他一敬,浑身上下气势一变,虎目中满是悍然与坚决,“本人不才,愿意和蔺兄弟一同,为药泉开辟另一条交易渠道,利天下武者!”   他眼中含着精光:“实不相瞒,为了寻找合适的人选,本少城主已经辗转多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蔺兄弟这一声愿意了!”   蔺莺时手一抖,刚舀起来的豆腐重新掉到了碗里。   ……太行了,这人真的太行了。打着为大家好的名号,还不是看中了他家泉水值钱,想要独占这一份利罢了。   少年脸上仍然是一副微笑的出尘模样,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像极了山中的小仙人,只是内里早就被一阵阵乱窜的小炮仗给炸得一片漆黑。   他微微一抬眼,像是幽兰出水:“盛兄抱负远大,不愧是摇光城的少城主。”   “只是……盛兄就这般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在下?”少年夹完饭桌上最后一道菜的最后一口,严肃地放下筷子直身而坐,暗地里摸了摸吃得滴溜圆的小肚皮,“万一……我当真不知这泉水呢?不怕我将这消息传出去么?”   盛和风一愣,顿时哈哈大笑:“蔺兄弟,我盛某朋友天下,从来都明白一个道理――不能信任者,不为友。”   “而既为友者,若背信弃义,那便……”   他眼中带着一抹狠决,一双精光虎目紧紧地盯着看似不堪一击的少年,嘴角带着淬毒的笑容。   蔺莺时垂下眼,伸手。   瞬间,蔺莺时的身边出现了一群黑衣人。他们悄无声息地将这个包厢围得密不透风,手中的刀剑齐齐指向当中的少年。   蔺莺时叹了口气,缩回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地放在桌上,朝着盛和风推了推。   盛和风微微一动。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抱歉,蔺兄弟,家父给的暗卫都性急了些,为兄回去后定当好好管教他们。”   他话音刚落,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卫,再次一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阴影里。   少年慢吞吞地拿起酒杯仰头便喝,借此来抵挡他手指的颤抖。   他的声音似乎被刚才的架势吓到,有些不稳:“盛兄好眼力。实不相瞒,在下此行,其实也是奉了家族里的命令,前来开辟一条新路子的。”   盛和风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妙啊!看来蔺兄弟的长辈和为兄想到一处去了!”   他朝着少年举杯,再次一饮而尽,而蔺莺时似乎是有些神思未定,只是呆呆地玩着手中的杯子,眼底带着忧虑:“盛兄,既然已成定局,那在下便据实以告……实不相瞒,族中……原本是想和孙府结盟的。”   ――看来这少年武功再好,也不过是个小崽子罢了。盛和风诚恳地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屑。   “无事。蔺小兄弟,幸亏你未去……”他担忧道,“要知道,孙家,可是和圣教关系极为紧密的……”   少年不安地点了点头,捏了捏那个瓶子,嗫嚅道:“……往后,还要多劳烦盛兄在长城这边照拂了。”   盛和风慎重道:“一定。”   一定个鬼鬼。   少年暗暗往下一坛酒里下了点巴豆粉,一脸不安地再次为对方斟酒。   天枢城。   龙华奕一脸凝重地看着杨闻之的手,里头有一枚铜钱。   “我猜正面。”他缓缓道。   裴兰秋:“背。”   杨闻之咔哒一声打开折扇,十分不忍地遮住了脸:“你们真的确定了?谁对谁就扮辛小姐回孙府?”   龙华奕:“呵。我当初卧底查抄赌场这么多年,就没有一次是赌对过的!”   辛澜慢吞吞地举起了手:“五爷,说话不能说太满……”   辛雨竹则挑着胭脂水粉,跃跃欲试。   裴兰秋示意杨闻之摊开手,龙华奕则出手若疾风。两个老搭档有来有往地交手几回,只一个不会武功的杨大公子夹在里头受罪。   一旁的翠竹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抢了自家公子手中的铜钱。   刻着字的正面明晃晃地朝着两人,龙华奕背后一凉。   辛雨竹捧着一堆胭脂水粉,提着裙摆乐呵呵赶来:“五爷,您这边请。”   龙华奕沉默了会儿:“能换个吗?”   裴兰秋也沉默了会儿:“这里还有人会轻功吗?”   五皇子殿下继续沉默了会儿。 第32章 复健复健   “快!往那边搜!”   一群身着城主府制服的侍卫急冲冲地提着刀,往城门处奔去。他们手中提刀,气势汹汹地穿过闹市区。   “这都是怎么了?”   卖灯笼的摊主小心翼翼地收好自己的灯笼摊子,瞥了眼那些行色匆匆的侍卫们,不由得出声嘟囔着:“这般佳节,横冲直撞的也不怕撞到人么......”   一旁卖炸丸子的小贩敲了敲他的肩膀:“兄弟,你小声些......那些侍卫估计是在执行城主大人的命令呢。”   老板揉了揉那张胖乎乎的脸,揣着袖子一脸哀愁:“唉,确实啊,城主大人的命令自然是事急从权了......就是我今日眼拙,没选好摊位罢了。”   他心疼地将那几个挂在外头的灯笼收好,小心地将它们被撞歪的竹篾子一根根扭好,又自然而然地查看了一番灯笼的内芯,确认完好无损。   “嗨,照我说兄弟,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你那些宝贝疙瘩放好吧?”小贩麻利地将一碗圆滚滚的炸丸子递给客人,回头小声道,“我听说啊,孙家最近摊上大事儿啦!”   胖乎乎的灯笼铺老板眨了眨那双纯良的小眼睛,挠了挠肉乎乎的下巴迷茫道:“这是出啥事儿啦?孙家最近不是在招女婿么,我昨儿个还去讨了捧喜糖呢。”   小贩摆摆手,神神秘秘地示意他凑过来:“要我说啊,虽然他们家素有慈善人家之名,但是城中不都传着么?他们家的女眷几乎都没活过那般个岁数的......这回嫁人啊,可不得弄个大阵仗出来!”   老板恍然大悟,拍了拍小贩的肩膀:“然后呢?”   他憨厚老实的脸上真诚无比,完全让人提不起戒心,反而让人更有了倾吐的欲望。   小贩果不其然,顺着他的话,得意洋洋地给人讲着自己得知的消息:“我跟你说啊兄弟,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去......我家附近有个老婆子,他们家有女儿在孙府伺候。据说啊,他们家大小姐已经一年多没出门了。据说是......据说是病了,不能见风!”   “嗨呀,要我说,这病必然可怕得很!”小贩拍着胸脯跟人保证,“要不然,孙家那样的富豪之家,又是在江湖上都排得上名号的,放着这么多城主家的公子不嫁,反而要搞什么比武招亲......”   老板也跟着一起摇头叹息,一起感慨红颜薄命。   小贩聊得快活了,便又顺着客人的招呼去做丸子。他一离开,胖乎乎的老板睁开了笑得眯起的眼睛,粗短的手指麻利地从衣袖中取出一根碳条,飞快地将消息写在一卷纸中,将它顺手塞进了摊上的灯笼里。   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急匆匆翻找着什么的侍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嗯......有意思。在这般人山人海的佳节这般出动人力,是孙府中丢了什么重要的不成?   重要的......若说重要的......   比武招亲,丢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正是那位小姐么?   龙华奕披着辛雨竹的外衣,戴着一顶长长的帷帽,静静地坐在一处茶铺角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竹杯,略略嫌弃地剥掉了外头的竹刺。   他看着完全不符自己身形的衣服,无奈地叹了口气。   【点星山最擅长的其实是变容和幻术。】辛雨竹左手胭脂水粉,右手耳环口脂,笑眼弯弯地给尊敬的五皇子殿下上妆,【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身形的问题,变容就交给我吧。】   龙华奕忍无可忍:【既然可以用幻术完全搞定的问题,为什么还要上妆?】   ――本皇子忍受这涂来涂去的东西很久了!   辛澜咳嗽几声,慢吞吞地扶着自己的那面旗幡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解释:【五爷,这不是学艺不精,只能改变您的身形么......】   想到这俩弱不禁风的兄妹,堂堂五皇子殿下才刚狠狠地叹了口气,就被一个小纸团砸中了脊背。   龙华奕顿了顿,以为是什么机密消息,小心翼翼地拢在手里快速打开。   【龙五爷,麻烦您坐得小家碧玉些,水也不要一口闷,多谢合作。】   龙华奕额角突突跳,眼角抽搐地将那团纸团子用内力给揉成了粉末,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地将豪放无比的坐姿硬生生地掰回来,收敛了狰狞的表情,重新现出优雅美丽的面容。   他嘴角含笑,冷淡的声音瞬间变得温婉柔弱:“都别藏了,出来罢。”   方才上茶的小二哼笑一声,甩了装模作样的毛巾,缓缓地走到龙华奕跟前:“小姐,外头风餐露宿的滋味可不好过,烦请您跟着卫队回家。”   他紧紧盯着这位身形秀丽的女子。透过薄薄的一层若隐若现,那被帷帽遮掩的美丽面容不动声色,只露在外面的修长手指悄然拧成了拳头。   半晌,帷帽后传来了无奈的一声:“......走罢。”   清脆如黄莺初啼的声音方才落地,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侍卫便团团包围了这个隐蔽的小茶馆。仅有的几个客人惊呼一声纷纷离去,只剩下一群侍卫和淡定自若喝茶的龙华奕。   侍卫头领上前一步闷声道:“马车就在后门,烦请小姐与我等回府。”   那身形柔弱的少女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直接快步越过了那领头的高大侍卫,向后院走去。   暗中房梁上的裴兰秋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被他抓鸡仔一样蹲在旁边算卦的辛澜小声喃喃:“我早说了,五爷真的不靠谱......他真的见过姑娘家怎么走路的吗?”   ――您这走得比那练家子侍卫头领还快,谁看不出端倪啊!   正当两人在上头无语对视的时候,下头的侍卫头领冷笑三声:“小姐,劝您还是别想着逃跑了......您的身子骨弱,即使是跑远了,属下都是能抓回来的。”   说罢他运起轻功一跃,直直地挡在了后知后觉的龙华奕面前。高大的男人冷冷一哼,手臂一扬:“还不请小姐上马车!”   辛澜慢吞吞地睁大了镜片后的眼睛:“不是吧......”   ――这都能混过关?   裴兰秋随手弹了个纸团塞到龙华奕手里,只无奈地希望这人别再露馅了。   孙府。   小黑猫甩着大尾巴,优雅地蹲坐在蔺莺时的门前。它舔了舔爪子,对着推门出来的少年轻轻喵了声,打了个招呼。   “吃过了?”蔺莺时一瞥那胀鼓鼓的猫肚皮,随口问道。   猫咪点了点小脑袋,站起身跳到屋顶上,回头动了动耳朵,冲着人喵了声,示意少年跳上来。   “怎么了?”   蔺莺时也跟着蹲到屋顶上,伸手摸了把那毛绒绒的猫耳朵,跟着一起眺望着整个孙府。   两脚兽。小黑猫轻轻喵了声。好像要下雨了。   蔺莺时点点头:“春天嘛。”   小猫咪完全不像是三十岁的猫咪,它舔了舔自己胸口的毛毛,滚到少年的手边蹭了蹭。   春雨下了之后,小姐的花花就要落了。   蔺莺时随手摸了把它的毛毛:“你想怎么做呢?”   小猫舔了舔粉嫩的鼻尖,尾巴尖动了动。   不想怎么做。它咪咪呜呜地嘟囔。花花落了后,明年就会有新的花花。只要花花在,小姐就不会走。   少年笑了笑:“你不想让你的小姐走对吧。”   小黑猫点了点小脑袋。   两脚兽,你有什么办法吗?小猫咪咪呜呜。只要不把花挖走,小姐就在。   “赶在下雨天之前保存好么?”少年摸了把毛绒绒的后脑勺,竖起食指停在唇边,“嘘,放心,我已经把那个侍女的消息传给师兄了。若不出所料,应当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了。”   猫咪似懂非懂地蹭了蹭少年温暖的手心。   “不过在此之前,咱们也得做些打算。”蔺莺时抬头看向远处含苞欲放的花朵,“比如......拖延一下婚事。”   小黑猫咪咪呜呜。两脚兽,你真的能打败那个两脚兽吗?他昨天不是还威胁你吗?   蔺莺时翘了翘唇:“那叫权宜之计。我只是随便答应了,‘家里长辈’还要问问呢。”   猫咪茫然地点点头。那......那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两脚兽。喵之前还看到他在花园里塞东西。   “哦?”蔺莺时挑挑眉。   小黑猫骄傲地挺起胸膛,上头的毛毛发亮。两脚兽你放心,喵会帮你监视那个愚蠢的两脚兽的。   “看你这小模样,莫非是有什么收获?”蔺莺时从怀中掏出小鱼干逗它。   小猫眨了眨漂亮的剔透眼眸。   两脚兽,喵承认你就比喵差一点点。   黑色的小猫咪伸了个懒腰,纤长的毛毛爪洗了洗自己的猫猫脸。   愚蠢的老爷没注意,让愚蠢的少爷进了他们埋宝物的地方。小猫咪的毛毛脸上出现了一抹鄙夷的神色。它甩了甩大尾巴,粉嫩嫩的肉垫啪唧一下踩在瓦片上。   果然是愚蠢的两脚兽,连小鱼干一次性吃太多肚肚会痛都不知道!   “嗯嗯,猫大爷真聪明。”蔺莺时摸了把油光水滑的毛毛,“过不久就是最后一日的比试,倒是希望盛兄能够出场。”   小猫咪动了动湿润的鼻尖。为什么这么说呀喵?   蔺莺时神秘地笑了笑。   “我从外面那家药铺拿来的。”少年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尖,“号称能让人闹肚子一整晚呢。”   小猫似懂非懂地蹬了蹬毛耳朵。它甩了甩尾巴尖,耳朵微微一动,小鼻子迟疑地翕动着。   两脚兽,喵好像又闻到了那位小姐的味道? 第33章 是存稿   蔺莺时眨了眨眼睛。   “你鼻子这么灵啊?”少年笑了笑。   小黑猫得意地翘起了大尾巴。   那是自然喵。快夸喵。   少年笑了笑,伸手呼噜了一把毛绒绒的后脑勺。   “辛小姐不会武功,师兄他们自然不会再次将她送回来。”少年若有所思地卷了一缕发丝玩,“那么?应该是伪装......”   少年纳闷地将他们那一行人都想了一圈儿,愣是没猜出是谁来。   “罢了。”蔺莺时站起身,“先将今日之事解决为妙。”   晨风带来北境独有的几分凛冽,少年趁着还是清晨,一人一猫悠闲地在屋顶上漫步。   来到一处小院,突然听到几声闷哼。   少年动了动脚尖,唇角微微勾了勾,招呼着前面蹦Q的小猫过来,一人一猫蹲下来掀了瓦片,偷偷地往里瞧了瞧,只见盛少城主面有菜色,浑身无力地靠在饭桌前,身旁的侍女一脸担忧。   小黑猫蹲坐下来,后爪蹬了蹬毛耳朵,快活地甩着软绵绵的大尾巴,粉嫩嫩的小猫嘴微微张开,延迟一般地发出几声轻轻的咪呀。   两脚兽,喵觉得他今天还要去刨个坑。小黑猫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怜悯的光芒。希望这个愚蠢的两脚兽记得刨土,把自己的味道盖掉。   蔺莺时皱了皱小脸,伸手揉了揉小猫耳,悄声道:“不要说这种有味道的话。”   黑猫鄙夷了一番两脚兽的看法,动了动小胡子。   一人一猫蹲在房顶上暗搓搓地围观了一会儿,看着盛和风再次捂着肚子匆匆出门,一起摇了摇小脑袋。   小黑喵从蔺莺时的饭盒里带走了几条鱼回去喂小猫崽,蔺莺时则溜溜达达地去了练武场,在还没几个人的演武场上慢吞吞地闲逛。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演武场内部稀稀拉拉地来了两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今日要比武的武者。这两人都是七星城中人,似乎彼此之间还相识。   于是外城人蔺莺时,便被理所当然地排挤了。   “不论我们谁抽到这个人,都先将他打落出去。”其中一人低声道,“大小姐的婚事怎可落在一个散武者身上?”   另一人也道:“这人只会让大小姐徒生烦恼罢了。”   两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听得蔺莺时抽了抽嘴角。   若真给你们赢了,那你们见到的可不是大小姐......   脑海中突然出现同行的几人的模样――上身是他们的脸,下头的全是辛雨竹的衣服。蔺莺时小脸微微泛白,不由得颤抖了一番。   ――不管是谁,都很可怕啊!!!   少年像是被惊起的鸟雀,蹦Q了几下冲到兵器架前,脚下差点滑了一跤。他随手拿起一把木剑,心虚地摸了摸。   ......溜了溜了。   时间逐渐过去。   虽说其余人今日都不用前来比武,他们完全可以窝在孙府为他们安排好的房间内,舒舒服服地享受。然而因着今日的武者都非等闲之辈,到场的武者近乎将这方狭窄的比武台围得水泄不通。   孙家家主仍然坐在昨天的位置。只不过这一次,他眉目间似乎萦绕了些许的戾气,让人更加敬而远之。   他身形挺拔,充满威严地坐在高位上:“你们少爷呢?”   孙家家主前方,他的心腹管事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回家主,少爷似乎是功力大增,现下还在房内调息。”   听到这般的好消息,眉目郁结的孙老爷终于稍微松了眉头。他微微颔首:“那便吩咐下去,差人将我私库内的那株百年老参给少爷送去......让他安心突破,他妹妹的婚事,一切有老夫这个做爹的。”   管事恭敬道了声“是”,便急匆匆地往孙慕开房中去了。   孙老爷招了招手,另一管事上前,恭敬行礼道:“家主。”   孙家家主手指微动:“还有一人呢?”   管事面有难色:“禀家主,盛少城主......似乎是身体有不适......”   孙家家主方才松快的眉头再次皱紧,印出几道深深的川字纹。   “怎会如此?”他道,“盛和风只不过是回了趟摇光城罢了,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他家的侍卫还能让人出事?”   管事暗暗叫苦,伸手擦了擦汗:“据说......是昨日喝了太多酒......”   孙家家主眼光微动,冷冷地哼了一声。   “罢了。”他一拂袖坐下,从签筒中取出今日的顺序签,“看来摇光城的态度很明显了......只不过一次节日而已,盛少城主饮酒过度?哼。”   “怕是招待一些客人,才是真罢。”   他们此时在高台上讲话,只有孙家家主近身处几位心腹与长老才知晓。知晓自己听了一些家族秘辛,管事的额头冷汗涔涔。   “家主,您看......”   家主座椅背后的阴暗处,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孙家家主微微摇头:“大长老安心。摇光城不识好歹,妄想脱离天枢自立门户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只不过这次......”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此时才到场的盛和风。青年步履有些不稳,往日爽朗的笑容也增添了几分苍白。他硬是撑着自己缓缓步行入场,惊得他身后的侍卫一脸忧愁。   “......这次,他们是打算错了。”孙家家主悠然自得地坐好,取出狼毫,行云流水般地在纸上写下了今日比武的顺序与场次,“妄想以一城之力对抗圣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黑暗中那道嘶哑的声音顿了顿,又道:“那这少年......”   孙家家主则微微一笑。他起身招来另一名心腹,要他去搬坛佳酿来,要请今日比武的武者共饮这坛酒。   交代完毕,男人回过头来道:“江湖肆意,莫过于白马轻裘、美酒阵前。如此安排,大长老可还满意?”   那黑暗中的声音笑了笑:“家主英明。”   台下,也不知是否是反了那两人的话,蔺莺时被安排在了第二场,和盛和风对上。   那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燃起的战意,二话不说,瞬间将先前的玉帛化为了干戈,提起刀剑,竟是没上台前就打了起来。   盛和风仍然是唇角带笑的爽朗模样。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前两日那般的意气风发,青年斜斜地靠在栏杆上,和一旁蹲在石墩上的少年一同看着台上的刀光剑影。   一旁观武的武者窃窃私语。   “看盛少城主和这位蔺兄弟......”   “奇也怪哉,这两人竟是这般放松恣意......”   “不愧是人中龙凤......”   那边的小声低语在这头两人听来,就仿佛是在他们跟前聊天。蔺莺时看着身旁人的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一般的模样,终于良心发现地出声道:“盛兄,你还好么?”   还没等僵硬的盛和风出声应答,便听少年摇头道:“盛兄,酗酒要不得。”   那爽朗的笑容还没成型,便死在了盛和风那张苍白、还带着黑眼圈的脸上。   盛少城主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摆,愣是想要在蔺莺时脸上看出什么不适的模样。和少年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对视良久,盛和风这才挫败地干脆坐在了石墩上:“多谢蔺兄弟提醒。”   那般有气无力的模样,蔺莺时忍不住想再去那家药店抓点药。   果然是童叟无欺。少年美滋滋地想道。叫你威胁人。   台上两人似乎是打得难分难解,一时半会儿甚至无法分出胜负。而随着台下几柱香的逐渐燃烧,盛和风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他抬头看了眼台上仍然激烈的战况,朝少年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蔺兄弟,我离开一会儿。”他神色不禁露出几分痛苦。   蔺莺时同情地看着他,脸上一派早已知晓的神情:“去吧盛兄,台上这两位势均力敌,恐怕还需要好一会儿。”   盛和风的匆匆离去,那惨白如纸的脸色自然是被孙家家主瞧在眼里。他摸着胡子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朝一旁管事招了招手:“去把小姐带来。”   管事心里忐忑。无他,今早小姐回来的时候,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是从这位逃家的小姐身上感受到的。然而家主的命令又不得不从,于是他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拿着钥匙来到了关押这位【大小姐】的房间前。   门打开,被铁链锁着的孙雨竹投来冷冷一瞥。   管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如此,他还是吩咐那几个婢女为“孙雨竹”披上厚实的披风,借以掩盖那沉重的锁链。   “大小姐,请跟着小人。”   龙华奕向来是个暴烈性子。这回在这房间里待得够久,也被这铁链锁得够久,五皇子殿下正处在暴走边缘。管事话音刚落,便听得那娇娇弱弱的小姐一声冷哼,迈开纤细的长腿快步往前走着,脚踝的铁链叮叮当当地响着,竟像是行走若无物。   管事目瞪口呆地在后头追着。他是今年靠着与家主近血缘的关系才进来的管事,自然对真正的孙雨竹不甚了解。   他一边在后头死命地跟着,一边想着――不愧是孙家的嫡小姐,即使在病中,武学造诣也这般深厚!   五皇子殿下则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马上可以离开,暴露也无所谓了。   然而正当他走到离比武台不远的地方时,武者过于优秀的眼力让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少年。   正好蔺莺时抬头目送盛和风离去,一回头,便和这位大小姐四目相对,好奇地眨了眨眼。   龙华奕:......   龙华奕痛苦地捂住了脸。 第34章 存稿   盛和风急匆匆地从外头赶回来。他解决了一番问题后,又喝了些药,总算是在第二场开始之前回到了比武场。   他原本苍白的面容上终于带了点红晕。而他一进场,那抹缥缈美丽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随即在烛火下,那纤细的身形突然抖了抖,好像在一瞬间抽长,纤弱的模样随即变成了八尺壮汉的身躯,那健硕的肌肉甚至要突破衣衫爆出来。   盛和风:???   盛少城主挠了挠头――难道是我今日身体不适,终于出现幻觉了么?   暗中,辛澜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不好意思,打了个哈欠……幻术没施稳。   清楚感受到自己身上施加的幻术,在一瞬间之内有了一阵诡异的扭曲,龙华奕被面纱笼罩的脸抽了抽,随即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优雅地站立在诸位武者面前。   盛和风皱了皱眉。   ……孙家小姐可不会这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盛少城主若有所思。   在他模糊的、为数不多属于这位孙家大小姐的回忆里,那位小姐似乎是用金玉堆砌而来的翩翩佳人,别说是这般冷漠凌厉的眼神,她就算与一旁的下人说话,那也是轻声细语,温柔可亲的。   而且盛传这位小姐一直抱恙在身,就算是她的外祖家,也许久未见到了。   ……有什么病,会让一位大家闺秀转性成这般模样的么?   龙五爷自然不觉得自己暴露了。他长这么大,接触过的女子也仅限于自家娘亲与妹妹。此刻他也是学着家中女眷的模样,殊不知这番皇家气度,早已让了解孙雨竹的心细之人,心中有了猜疑。   “我就知道……”辛澜无奈地捂住了脸,心中再一次感慨。   ……不过也不需龙五爷伪装过久,也就随他去了。   台下。   在场武者见过孙雨竹之人寥寥无几,自然辨认不出眼前的“孙家大小姐”究竟有何异样。他们只是兴奋地小声谈论着这位以美貌才情出名的女子,纷纷猜测着这场婚事究竟花落谁家。   盛和风已然恢复多时。他朝着蔺莺时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少年也潇洒地回了礼。两人缓缓走上比武台,抱拳行礼。   少年手持木剑作剑法起手势,足尖轻点,绯红的身影如雾似烟,恍若流云逐月一般,教人无法捕捉。   直面那飘渺身法的盛和风不由得心中一凛。   他家中有族人走南闯北,曾向他说起过诸多江湖轶事。多年前曾有身怀奇异功法者在外行走,步伐潇洒自然、身形如云似风,恍若没有体重一般。   他皱着眉接了几下少年的剑。不出所料,少年的剑法也是飘渺若云中月,多以巧劲取胜。   盛和风料想中,当以大开大合的剑式一力降十会,只是当真对上蔺莺时的剑,才知道这少年究竟有多么难缠。   那剑势当真若天上云、山间风,无形飘渺,似乎难以所察,又似乎无处不在。   ……当真难缠!   蔺莺时朝着人眨了眨右眼,手腕翻转,那原本飘忽不定的剑势陡然一变,像是晴空骤然间被乌云所盖、山雨欲来之际。   盛和风眼神一凛,咬牙忍下腹中异样,乘势而上――   “诶?”   只听几声兵器相交之声,少年手持木剑,悠然后退。他足尖轻点稳稳落地,眨了眨眼睛,随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快步走到盛和风五步远处站定,浑身带着防备。   只见盛和风一手搭着剑柄,神色痛苦地半蹲在地上,左手紧紧捂住下腹,额头冷汗直冒。   台下武者纷纷议论着。   “那少年好生厉害……竟是几招之内,便让盛少城主受了内伤!”   “看来少城主要落败了……”   “不过若是让我等去接那神妙剑法,想必也走不了几个来回。”   “也是,那蔺姓少年当真厉害!”   少年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极其努力地忍着笑――这哪是受伤啊,他甚至连半分内力都没出,都是靠着剑法四两拨千斤罢了。   他心思跃动间,便听盛和风不甘不愿地出声道:“在下认输。”   话音刚落间,就要往演武场外而去。   蔺莺时起了玩笑心,小声道:“出门左转,有个更近的,不用回房啦。”   武者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而少年方才话音更是刻意用内力护着说给这位盛少城主听的。蔺莺时心头冒坏水,只看着盛和风在听到他传音后腿脚不稳地歪了歪,趁着他恼怒回头之际,又给了个诚实的笑容。   ――快去快回哦。   盛和风折戟孙大小姐的婚房外,脸色苍白地离开。而这演武场中,争斗还要继续。   龙华奕的脸蒙着面纱,极其不优雅地打了个哈欠。若不是他此刻坐在高台上,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还想下场去和老裴的师弟打一场。   老裴那宝贝师弟实属灵秀之人,看着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浪漫,实则一肚子坏水。别看人在老裴面前像只撒娇的猫崽,转了头就能狠狠给旁的一爪子,疼得很。   想起方才所见的剑法,龙华奕见猎心喜,只恨不得抓起一旁管事的剑,下场去比斗一番。只不过那场中角逐之人已成败局,于是五皇子殿下微微斜了眼,悄悄看了看高位上的孙家家主。   只听那人道:“酒可备好了?”   心腹侍卫恭敬道:“备好了。已按照圣女所言方法加入毒泉,必能得手。”   龙华奕转了转眼珠。   他想起少年所传信息,再思及一路上所听孙府下人的窃窃私语,似乎这孙家家主并不知晓……他那儿子服用的所谓圣泉,是与这“毒泉”同出一源的。   奇奇怪怪,被骗了还乐呵得很?   他正在腹诽,只听座椅后方的黑暗纱帘处,传来搭档熟悉的沙哑声。   “我现在借着孙家大长老的名义唤你过来,你待会儿出来一趟。”   龙五爷眯了眯眼:“老裴,搞什么哪?”   只听裴兰秋轻声道:“总不能真让你和他拜堂。我替你,让辛澜施个幻术便行。”   听着好友的问题发言,龙华奕翻了个白眼。   合着我脸上那么多脂粉白涂了?我不能,那你就能了吗?   台下。   蔺莺时轻松将人打落台下,正提着剑淡定地站在演武台中央。他抬眼,正和起身的孙家家主四目相对。   孙家家主和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对上眼,约莫弹指的光景,那少年竟是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孙老爷皱了皱眉。   他朗声道:“比武结束,老夫在此,就先恭贺蔺小友夺得胜利了!”   蔺莺时挽了个剑花站定,远山般的眉眼弯了弯,没说话。   孙家家主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他皱着眉细细推演了下今日谋算,抬手召来管事。   他从管事手中取来一小坛酒,仅仅用几根手指,就稳稳地将其立在手中,足可见他劲力十足,内力也颇为深厚。   孙家家主缓步走下高台,朗声道:“蔺小友,老夫这坛酒,乃是用了珍贵灵泉之水酿成,饮下后有增加功力之效,乃是无价之宝。”   他话音刚落,演武台周围诸人议论纷纷。去而复返的盛和风脸有异色,少年则点了点头,仍然是唇角含笑,八风不动。   孙老爷见他仍然是岿然不动的模样,便继续引诱道:“这酒酿造不易,且开坛后第一杯蕴含了这坛酒之精华,乃是大补之物!”   “今日,就让蔺小友作为这开坛饮酒的第一人,以此恭贺!”   “自然,今日在场诸位,也可得到一杯!”   他话音刚落,台下众人皆是纷纷道谢,眉目间都有喜色,显然是对这坛酒极为满意。   毕竟他们这些早早落败的,自然是不肖想那第一杯,但好歹也能得到一些。并上那先前许诺的雨竹石,这趟孙家之行对他们而言,收获颇丰。   蔺莺时眸光微动。   先前那婢女说,孙家只是想要他一人作了这牺牲品。想着自家的水喝了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事情,且那台上的孙小姐必定是师兄他们安排的,蔺莺时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打到了最后。   只是这孙家家主,似乎是想要所有人的命……但这些武者大多都是无辜之人,完全被蒙在鼓里。   怎么办?   蔺莺时手指动了动,想要出其不意地打破这坛酒。   总之,先破了这坛酒再说!   他指尖一颤,几枚朝食摸来的小豆子滑到手中,正要弹出去。   “等等!”   孙家家主盖在酒封上的手微微一顿:“慕开?”   来人正是刚刚出关的孙慕开。   他手中一柄长剑,上头还隐隐涌动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青年提气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演武台上。   他长剑一指,正正对上少年,眉目凛然。   孙慕开沉声道:“父亲,这便是妹妹最后的夫婿?”   蔺莺时眨了眨眼睛。   顷刻,他歪了歪头:“是我。”但新娘就不是你妹妹了。   只见那孙慕开严肃地点了点头,抱拳道:“这位蔺兄弟,我是雨竹的兄长。虽然你是这场比武的胜者,但容在下冒犯,在下仍然想要与你打一场!”   他手中剑一抖,战意昂然:“我这个做哥哥的要试你一试,看你究竟配不配得上我妹妹!”   蔺莺时乖巧点头,手中剑一扬:“来罢。”   孙慕开冷哼一声,提剑便上。一旁的孙家家主脸色微微一僵,但听到台下一片叫好之声,他便收了表情,重新露出一个微笑,便要下台。   蔺莺时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似乎是无意地向着孙老爷的方向疾退几步。孙慕开见状急急追上,扬起长剑狠狠一劈――   “嘭――!”   孙家家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毒泉珍贵无比,他也只从圣女手中得了几滴,说来比圣泉更为珍贵几分。   可这是独子失手所为,于是他只能压下暴怒,安抚了下围观众人,让管事重新去拿了坛药酒,重新谋划起来。   他看着台上那潇洒自如的少年,眼中带了狠戾。   左右那花盛开也只是需要足够内力。这少年一人可抵多人,便由他为慕开做垫脚石罢!   龙华奕被人牵着来了长老席。   大长老乃孙家德高望重之人,自然是一人独自一个隔间。左右的管事都恭敬退下,只剩下戴着面纱的龙华奕,和黑暗中一身黑色的大长老。   龙华奕随意扒了那身衣裙,露出里面的劲装,没好气道:“换?”   那大长老站起身来,撕了那张面具,竟是早已混进来的裴兰秋。   他沙哑道:“换。”   龙华奕皱眉:“你毒性又发了?好歹珍惜一下自己,你那宝贝师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要是真认出来了,那你可完了。”   裴兰秋顿了顿:“他不会认出来的。”   龙华奕沉默些许,缓缓道:“……也是。你和之前相差着实大。”   ――当年的青年一人一剑,似乎是山巅落至人间的冰雪,只一剑便好似千军万马,锋芒上有凝结的月光。   他孤身一人荡平魔教主力。归来那日,一身沾满血的蓝衣,一柄碧青色的长剑,孤冷的山巅雪没入了血色,被火毒摧毁了一切。   ――曾经风华绝代的青年,纵然风骨依旧,却一身武力尽失,容貌仿若修罗。   裴兰秋不接话,只沉默地把那面具扔给龙华奕,催动辛澜给的幻术符,麻利地戴上锁链向外走去。   “……他不会认出来的。”他垂眸缓缓道,“莺时……最爱我从前容貌。”   那个一剑动山河的覆云巅掌门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只不过是武功尽散、容貌尽毁的杨家客卿罢了。 第35章 走剧情   孙慕开一剑刺来,整个人似乎被一种狂暴的气场所笼罩。   他像是裹挟了狂风骤雨,就要上前来,将蔺莺时的云卷云舒吹得七零八落,就此破了这少年缥缈无定的剑势。   少年眯了眯双眼,漂亮的黑色瞳孔里漾开几缕惊讶的波纹。   他足尖轻点,向后随意地退了几步,轻松地化解了那看似来势汹涌的攻击。少年正要细看,对面的孙慕开却早已逼近他身前,那一柄剑就要迎面劈来。   蔺莺时皱了皱眉,就着那劈头而来的剑光,趁势往旁边一闪。柔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蜷曲,直直地避过了那长剑。   他手指搭上那剑背。似乎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只见那一道红云般的身影在风中飘起,黑色长发与绯色衣袖翻飞,身形像是鸿羽般地立在了孙慕开的剑尖。   整个过程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演武场内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的哔剥声偶尔悄声响起,剩下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剑上站着的少年。   孙慕开的瞳孔因惊异而微微紧缩。他眉心紧皱,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握剑的手背青筋鼓起,想要用尽力气,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甩飞。   孙家的家传剑法,最令人惊艳的便是在使出剑法时,那长剑周围鼓动不休的劲气。若是用剑到极处,甚至可以用外放的内劲对敌,却只需消耗剑者不多的内力。   孙家也正是因为这一门秘传剑法,才能代代相传,甚至在这七星城之首的天枢城,有那般的地位。   正因如此,孙慕开微微扯了扯嘴角:“蔺小兄弟,你确定不下去么?”   蔺莺时却像只鸟儿一般,稳稳地站在他的剑尖上。闻言,少年把剑往身后一背,弯下腰,一双纯然的桃花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孙家少爷。   孙慕开冷冷一哼。   他运动内力向着手腕处聚集,想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甩下剑去,教他尝尝何为孙家剑法。   然而不论孙慕开注入多少的内力,那外放的劲力虽然也是大涨,却仍然奈何不了少年。   蔺莺时蹙眉,将这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在满场武者的惊异眼神中,他甩了甩长剑,原本平淡无奇的剑似乎骤然笼上了一层飘然欲仙的意味。   少年一振手腕,那长剑嗡鸣着,点向了孙慕开手上的几处内力流过的穴位。   孙慕开顿时只觉一股温暖从那剑上传来,抚平了他有些隐隐刺痛的经脉。   少年无奈道:“你还是别用内力了。”   孙慕开皱眉:“为何?”   蔺莺时一跳落在地上:“你如果不想真的因为内力倒流爆体、或是走火入魔,就还是莫强行聚集了。”   孙慕开冷笑三声。   只见他手腕一翻,那长剑上翻腾的内劲仿佛更上一层楼,像是滔天的海浪向着眼前的少年奔涌而来,场上弥漫着一种玄妙的意境,教人忍不住被吸引几分。   孙家家主微微皱眉:“慕开这是......”   蔺莺时则瞳孔一缩:“喂!”   ――轰!   仿佛是远在天边、近在耳旁的爆鸣声,孙慕开只觉眼前血色闪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然而在外人眼中,失去意识的孙慕开却并非倒下的。   孙老爷捧着酒坛子的手颤抖着,失声道:“怎么、怎么会......”   ――在外人眼中,孙慕开已非那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反而是脸上布满了奇异的纹路;那原本应当散发着浓厚内劲的长剑上,此刻仿佛是吸血一般抽着孙慕开身上的内力,剑上的内劲也散发着浓厚的不详气息。   孙慕开早已失去意识,然而他的脸上却呈现着一副痛苦的神情。他原本散发着生机光泽的皮肤,也因为内力被强行抽干而逐渐干涸。   若是再这般下去,他将会因为内力干涸力竭而亡。   在场武者一片喧哗。   那台上像是血人一般的青年,此刻正无意识地攻击着对面的少年。   台下一片混乱,台上也是一片人心惶惶。   孙慕开是下一任内定的孙家家主,此刻发生了这般的事情,怎地不让这些人惊慌?   长老的房间内,几道人影匆匆忙忙地商量着。心头一片茫然的龙华奕一问三摇头。他身为大长老的身份,既然说是难以救治,便让其他没有见过这般惨状的长老们也是脸色难看。   伪装成孙家小姐的裴兰秋则淡然地坐在台上。   一次性饮下太多的泉水......   他眼神淡淡。若是熬过去那便罢了,顶多也就是落得个经脉不可逆转损伤的下场,只要日后不再饮,便能平安过这一生。   若是熬不过去......   他僵硬的唇角微微一动,转而将视线投向对面正找机会阻止的少年。   男人的指尖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莺时啊。   台下。   一群武者第一时间往后连退,骇然地盯着那台上还在不停打斗的两人。   孙慕开的剑势狂暴。少年一心想要找到让这人停歇的想法,竟在一时之间难以辨认出那剑的来路,袖子上被划过几道。   他皱了皱眉,足尖一点,竟是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足跟离比武台的边缘仅有一掌之隔。   龙华奕一边什么问题都摇头,一边也注意着台上的动向。   他惊异地看了看一旁的裴兰秋,倒也心头一松。人家师兄都没冲出去,自己跟着瞎担心什么劲。   只不过应付这群老头子,心里倒是骤然想起了许久之前,裴兰秋对他说过的话。   【许久之前,我门最出名的其实不是轻功,是剑法。】   【剑法?】龙华奕把手里的水壶扔给他,笑道,【接好了,拿去――你这身轻功不是我戏言,当今武林,若你要称第二,绝不会有人称第一!】   青年摇摇头,拔剑道:【百年前江湖更是精彩纷呈,只不过我门祖师明哲保身、急流勇退,才并未让本门传承消失罢了。】   【我门弟子,居山巅、乘山风,身法若鸿。】裴兰秋一身墨蓝衣衫,三春剑在他的手中清鸣阵阵,【而弟子自入门后,要习两门剑法。】   【一则,若游云清风。】   他手中长剑一抖,三春剑锋轻扫。那飘忽不定的剑光若山风、似流云,重重叠叠的剑影诡谲变幻、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掠其锋芒。   剑风骤起,桃花簌簌落下。正要碰到那剑时,看似温柔和煦的剑势陡然一变,竟是将那些桃花劈得粉碎,正是山间变幻不定的清风,下一刻就能露出狰狞的真实面貌将人吞噬。   透过漫天的花雨,龙华奕蹲在大石头上鼓掌:【那另一门呢?】   【另一则,则若山峰惊天,直指苍穹。】   裴兰秋却是收了剑:【此剑法开合颇大,却不适合在这处使用。】   他伸手接了这漫天的桃花:【战场上可用。】   龙华奕好奇道:【然后呢?有什么特异之处没有?】   青年沉吟道:【也无甚特异之处......若一定要言说,想必便是......】   “若是修习到炉火纯青之处,可操纵剑气,可在战场上隔空封住对方内力罢了。”   裴兰秋自言自语道。   台上,一片兵荒马乱中,他平静地坐在高台处。   台下,蔺莺时不经意抬头,正和那人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是......师兄。   少年微微一笑,双手握剑在面前竖起,澄澈若潭水的黑眸闪过一丝光芒。   “来罢。”他轻声道。 第36章 婴儿车也没有的洞房   “蔺小兄弟不愧是少年天才!”   一片红绸之下,穿着艳红新郎服的蔺莺时双手捧着酒杯,嘴角含笑,应了对方的酒,一饮而尽。   “豪爽!”   一阵善意的笑声过后,少年脸上微微漫起了饮酒后的红晕,原本澄澈的桃花眼中漫起了雾气,眼尾微微带了一抹红。   他放下酒杯,缓缓转身,宽大的艳色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度。   金丝玉带掐出少年精瘦的腰线,因为饮酒而湿润的唇泛出莹润的光泽。在明亮的灯光下,少年眉眼间飘然世外的气质被艳红压下,像是沾染了人间烟火。   一旁的孙慕开坐在椅子上,一脸虚弱地朝着他举了举杯。   “多谢蔺小兄弟......不,以后应该称呼为――蔺弟了。”脸色苍白的青年露出一个带着谢意的笑容,“妹妹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蔺莺时眉眼弯弯。   ――不久前。   意识全无的孙慕开将蔺莺时逼到了比武台边际,那充斥着狰狞气场的长剑即将劈头斩来。   众多武者连连惊呼:“不好!小兄弟,快离开!”   孙老爷一脸焦急,扔了酒,正要冲上去时――   烛光动了。   原本寂静无风的整个演武场,逐渐起了流动的风。   嗯?   裴兰秋抬起手,一缕看似柔韧的风亲昵地蹭到他身边,缠绕在他指间。他轻轻一笑,指尖微动,那原本柔软无形的风突然间有金铁之声。   “去。”他轻声道。   那缕风蹭了蹭他,宛若游龙入海,消失在了场中。   ――一瞬间,仿佛有群山压阵,那一阵阵的压迫之感骤然袭来,将突然暴起的孙慕开牢牢地按在地上。   “嗬......嗬......嗬......”   青年口鼻处不断溢出血,五指拼命地在地上抓挠着,青筋暴起,口中不断地发出难以忍受的喘息声。   蔺莺时皱了皱眉,飞身上前,指尖微动,连连弹出几道剑气。那些看似柔韧无形的风裹挟着清脆的金铁之声,精准地封住了孙慕开的几道大穴。   挣扎着的青年发出几声非人似的嘶吼。约莫弹指间,他逐渐停下了响动,缓缓安静下来。   孙家主急匆匆地上前探查自家儿子。孙慕开经脉中乱窜的内劲已经逐渐平静,只不过脸上因为近乎走火入魔而留下来的狰狞疤痕仍然留着,显得他面目可憎。   发觉孙慕开终于平静下来的孙家家主缓缓呼出一口气,责备地看了儿子一眼,抬手让下人们把他抬走,请长老们为他诊治。   他眼中眸光微动:“多谢小兄弟。”   蔺莺时早已收了那满场如山渊般压迫的剑气。他抬眼,也回了个礼。   看来没有偷懒。高台上的裴兰秋动了动僵硬的嘴角。   “若不是蔺弟果断,恐怕为兄现在......”他苦笑几声,“原是我太过心急,多用了......”   “慕开。”   孙家家主低沉的声音响起。   孙慕开止住话头,将脱口而出的几个字眼生生吞了回去。他脸色苍白地冲着孙家家主惨然一笑:“......父亲。”   孙家家主缓缓地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你且去与宾客敬酒。”他吩咐完,转而朝着蔺莺时笑了笑:“有些事情,过几日自会让你知晓。”   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烁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多谢家主。”   孙老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了,你也随我去见见长辈们。”   一番喧嚣后,少年面上含笑,艳红的眼角却昭示了他早已喝醉的事实。   他推开门,内力在体内运转一圈,酒气化去后,脸上的红晕骤然消散。   少年眼眸明亮,轻快地穿过红烛与屏风,衣摆在柔软的地毯上划过。一阵OO@@的声音响起,蔺莺时掀开叮咚作响的珠帘,眼中出现了一抹同样是绯色的身影。   他转了转漂亮的眼珠,从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事中取出一杆金色的挑子,使坏地挑起那红艳艳的盖头。   “叫夫君~”蔺莺时嘻嘻笑道。   那张淡雅的面容一阵扭曲,露出裴兰秋那张有些狰狞僵硬的脸。   他声音有些低哑,无奈道:“小蔺,莫闹。”   蔺莺时故作低落:“哦。”   虽然嘴上难过,但少年早就已经蹭到了“新娘”的身边。裴兰秋刚想让他坐好想要讲正事,就见那少年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撒娇一般地玩笑道:“先生,今晚是‘大喜之夜’......你就别提其他事情啦。”   裴兰秋刚把那身婚服利落脱下,便听得他顽笑,也无奈道:“小蔺,照理说来,应当是和孙家小姐‘大喜’才对。”   少年歪了歪头,小脸在人肩膀上蹭了蹭,一副乖觉的猫儿模样,只教裴兰秋想伸手互*一把他毛绒绒的头顶。   蔺莺时大着胆子戳了戳人的脸:“......不管。反正今晚这样,再加上孙慕开走火入魔,至少晚上没有什么动静。”   少年像只喵喵叫唤的猫崽,伸爪子扒拉住了男人的胳膊,星眸微闪:“先生,我久居深山,听说人们成亲都是要喝合卺酒的......我也想试试。”   裴兰秋垂下眼:“这种事情,等到......和你心头的那个姑娘成亲时,便能做了。”   蔺莺时转了转眼珠:“不......”   裴兰秋:“嗯?”   少年咽下方才心中一跃而上、不知为何的酸涩,心里怪别扭的。   ......师兄以后,也会和其他姑娘做这种事情吗?   他只执拗道:“......我就是想今日和先生先喝了。”   蔺莺时一双桃花眼紧紧粘着男人,拖长声音恳求道:“好不好?”   裴兰秋叹了口气。   对于师弟这样的眼神,他难以抗拒。于是男人心里充满着罪恶之感,想着师弟也不会喝醉,犹豫地点了点头。   没成想,他料想中只一杯、礼节的酒,却让这个小坏蛋缠着喝了一壶又一壶。蔺莺时也不去化解酒气,只面色通红、衣衫凌乱地蹭在他的怀里。   眼神迷蒙的少年伸着爪子,牢牢地抱紧了裴兰秋,一张艳红的小脸还在那胸膛上不住蹭蹭。   男人叹了口气。他伸手拆了发冠,顺了顺那乌黑的长发,轻声道:“好梦。”   他刚要拉了帘子,想去外间警惕着,便被床上的少年从后背紧紧抱住。   蔺莺时眼眸微阖,整个人一派迷蒙,轻声道:“师兄,别走......” 第37章 师兄你行不行啊   裴兰秋顿了顿,沙哑道:“小蔺,你喝醉了。”   蔺莺时的小脑袋靠在他背上,闻言大幅度地晃了晃,嘟囔道:“我没醉。”   裴兰秋转身,无奈地将这个喝得双眼朦胧的小醉鬼塞进温暖的被窝里,摸了摸他的头顶。少年的发丝软软的,他温柔地拍了拍,却被调皮的师弟抓住了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探出被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裴兰秋将他的手塞进被窝:“听话。”   原本是两个再平常不过的词汇,只见蔺莺时像是被触及了逆鳞,突然掀了被子坐起身,瘪着嘴委屈道:“又让我听话!我还不够听话吗?”   “为什么离开那么久,都不报个平安?”   少年平日里永远带着纯粹与温暖的眼底一片水雾。虽然整个人都是喝醉了的模样,脸上也带着烟霞般的红晕,可是这咄咄逼人、也委屈至极的眼神,裴兰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向他坦白一切。   少年沾着水雾的眼睫颤动着,像是纤细的蝴蝶。   裴兰秋暗地里叹了口气。他左手背在身后,紧握的五指在掌心留下了带血的痕迹。他沉默片刻,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蔺莺时的肩膀,沙哑道:“小蔺,你怕是认错人了。”   “你现在看到的......应该是辛澜留在我身上的易容之术开始失效了。”他沉声道,“既然喝醉了,那便早些歇息罢。”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正要向外走去,却听得背后少年喃喃自语。   “师兄,你总是这样。”   裴兰秋往外走的步伐停住了。可他也仅仅是停住了脚步,并未转身,招来身后的少年好一阵小声咕哝。   蔺莺时因为醉酒,清亮的声音变得有些柔软,像是在撒娇。他像是无助的小兽,将自己缩成一团:“师兄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让我听话。”   他抬起头,两颊仍然一片嫣红。蔺莺时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一根银色的花枝攥在掌心,紧紧地贴在脸颊旁,依恋地蹭了蹭。   “莺时听话了。”少年迷茫地看向停留在原地不动的男人,喃喃道,“可是师兄又骗我。”   “师兄离开好久啊。我想师兄。”   裴兰秋闭了闭眼。   他微微偏头,余光看向自家师弟。少年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像是迷了路的鸟儿,精致的脸上满是天真而懵懂的神情。他仍然醉着,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师兄离他好远,还不过来。   “师兄,你为什么站那么远?”少年歪了歪头,随即又露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那我过来吧。你看,我都下山来找你了。”   虽然是个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醉鬼,但是少年的身手仍然利落无比。他小心翼翼地藏好裴兰秋赠与他的覆云花枝,欢欢喜喜地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跑到男人面前,张开两只手:“师兄,我要抱抱。”   少年精致的桃花眼还带着儿时圆溜溜的影子,神情纯然而依恋:“给莺时一个抱抱好不好?”   他仰着头看向男人,乖巧地伸着手臂。   裴兰秋指尖动了动。许久,男人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小蔺,不可以。”   蔺莺时委委屈屈:“为什么?”   裴兰秋:“......我不是你师兄。”   少年气呼呼地瞪圆了一双桃花眼。他上看下看,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自己点了点头。男人以为他终于放弃,暗地里长吁一口气的同时,胸膛里满怀酸涩。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师弟......现如今,竟是连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都不能够。   男人垂下眼帘,深深地掩盖好埋藏的悲意。他正要绕过少年离开,突然被一阵温热抱了满怀,呼吸之间,全都是熟悉不过的气息。   他僵硬了几瞬,长长地叹息一声,终于放任了片刻,伸手拢上了直往他怀中钻的自家师弟。   “小蔺......”莺时。   男人的手不易察觉地从背上来到了颈部,微微用力一敲,刚才还直扑腾的小醉鬼迷蒙地抱怨了一声,就软软地瘫在了他的怀里。   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少年的脸,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拿你没办法。   裴兰秋起身吹灭蜡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楹洒在大红的桌案上。他看着那温柔的月光,突然想起,师弟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覆云巅门人十三方可放下木剑,这个年纪也是可以随着师长游历江湖的起始,因而意义非凡。覆云巅兴盛时,弟子们的持剑礼一直都是师门大事,凝聚了长辈们的美好祝愿。   只不过传到他们这一代人丁凋敝――时局混乱,早去的师父提前为他办了持剑礼。他独自一人撑起门派,故而唯一师弟的持剑礼便极其重要。   蔺莺时十三岁那年,他不惜动用禁法开炉铸剑,将那柄流火长剑赠与师弟。   裴兰秋至今仍记得小孩脸上欣喜的笑容,爱不释手到连睡觉的抱枕都一度变成了它。   “不和师兄一起睡吗?”少年时的裴兰秋眨了眨左眼。   小小的蔺莺时立刻紧张地看了看手中的剑,圆圆的包子脸皱成一团。   “师、师兄。”小孩软乎乎道,“莺时今晚......要先陪流火一起睡!”   他认真道:“师父不是说过吗,持剑礼得到的剑是有剑灵的,要多陪陪它。”   裴兰秋忍笑。   大概过了两三天,夜晚时裴兰秋准备休息,掀开被子,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团子撞进怀里:“师兄~”   裴兰秋失笑,低头对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怎么,不陪流火了?”   小孩眨了眨大眼睛,指着不远处和三春挂在一起的流火道:“莺时觉得,流火更需要三春。”   他美滋滋地蹭了蹭自家师兄:“......而师兄更需要莺时!”   少年无奈一笑,亲了亲小孩的额头:“好,师兄更需要莺时。”   “......我更需要你。”   裴兰秋梳理着少年丝绸般的发丝,俯身在少年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而你还小,在山下、在江湖......会遇到更多的朋友。”   他起身,垂眸看向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少年:“裴兰秋......只是在你小时候,一个对你好、却喜欢骗你的师兄。”   男人弯了弯僵硬的嘴角,擦去少年眼睫上散落的水珠,眼神温柔。   “忘了他罢,他不会回来了。”   他久久地看着熟睡的少年,轻轻叹息一声,起身去了外间守夜。   门关上的刹那,蔺莺时睁开了眼睛。   少年精致的桃花眼中早就已经没了酒醉的迷蒙。他抬手,点在额头上――裴兰秋碰过的那处,轻轻哼了一声。   “可让我逮着小辫子了。”少年努努嘴,小声抱怨着。   “骗子......给我等着!” 第38章 直球砸在了师兄脸上   窗外传来几声咪喵的声音。   蔺莺时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眼睛,被明亮的天光给晃着了眼睛。   少年似乎还有些不太清醒。他烦躁地拉起红色的喜被,嘟嘟囔囔着,下意识地想往旁边钻去。   他蹭了很久,都只是一片温暖的被窝,没有那熟悉得令人安心的怀抱。   蔺莺时这才清醒了。他有些生气地眯起眼睛,一下子坐起身,气呼呼地睁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里带着控诉,直勾勾地投向走进来的人。   裴兰秋已经重新催动了辛澜留给他的另一张符咒,此刻带着辛雨竹的相貌,声音却仍然是那熟悉又陌生的沙哑。   “醒了?”   蔺莺时转了转眼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嗯。”   辛雨竹模样的人坐到他身边,将下仆新送来的衣裳给他:“昨晚可喝了不少酒......还好么?宿醉不好受。”   少年轻轻地嗯了声,心想我会不会醉你还不知道么?   蔺莺时看着自家师兄这副淡定的模样就来气。   师兄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他天马行空地肆意瞎想。难道师兄因为伤着了脸怕他难过,就想先不认他,等治好再回来?   想到这他打了个寒颤:怎么可能......师兄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岂是面容毁去便不认他的?而且烟海宫里那么多医家典籍、?门派里那么多灵丹妙药......哪样不是能够解决毁容的呢?   ――这根本不是事儿啊!   少年自顾自地摇了摇小脑袋,一头柔顺的长发跟着动了动。   裴兰秋眼中含忧,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怎地,头疼么?”   蔺莺时暗地里狡黠地转了转眼珠,状似抱怨道:“不疼......虽然睡得好,但是我梦见了有些不太好的事情。”   裴兰秋心中咯噔一声,随即一股酸麻的感觉在他的心头啃噬着,让他不由得撇开了眼,低声问道:“这是梦见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难受?”   他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脊背,一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地抓住了膝盖,在那道旧伤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蔺莺时晃着小脑袋,状似苦恼道:“是我的师兄......”   裴兰秋僵硬地勾了勾唇:“哦?”   少年托着那张小脸,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先生,你要知道,我和我师兄相依为命,从未分开过。我这么多年心里眼里都只有他。”   蔺莺时存了心思,故意把话说得大胆又热烈,逼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直回避视线的男人,丝绸般柔顺的黑发垂在脸颊,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脸颊漫起的红晕。   咳......虽然、虽然是事实,但是在师兄面前说出来......还、还怪羞涩的。   师弟直白而热烈的话语让裴兰秋愣在了原地。   因为心虚,他不敢直视早已出落得如苍松般劲挺的少年,只能用余光去微微看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神色。他只觉师弟的话就像是两只柔软的小爪子,一下一下,软绵绵地将他的心踩得一颤一颤。   于是他低声道:“你......就这般喜欢他?”   蔺莺时只觉得师兄似乎弄错了什么。少年红着脸,将刚才的话又在心中过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有什么错误。   他的确和师兄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只有师兄一个人。之前是,之后也会是。若说喜欢师兄,那肯定是的了。   少年十分坚定地点头:“那是自然。我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喜欢师兄的了。”   裴兰秋心中一片柔软:“是么。”   于是他低声道:“你的师兄......肯定也是喜欢你的。”   他温柔地摸了摸少年软绒绒的头顶,只觉心中温暖又酸涩,像是有只软绵绵、喵喵撒娇的小猫,一下一下地用肉垫奶声奶气地拍着他的脸。   师弟天真烂漫,自然不懂得“喜欢”究竟有多么深层的含义,以及......他的喜欢,和师弟对他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他想要的,是渴求白头偕老......却是情深缘浅,难以实现。   他眼中温柔,幻术掩盖了他笑容里的黯淡。   幻术遮掩,蔺莺时并未发现他的低落,听了师兄的肯定,他双眼一亮,抱着男人的手臂连声道:“那是自然!师兄肯定也最喜欢我了!”   “不过......”他拖长了音,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   裴兰秋收起严重情绪,好笑道:“不过什么?你究竟梦到了什么这么不开心,还卖关子。”   蔺莺时一脸忧愁:“我梦到......我师兄给我找了个嫂子。”   裴兰秋:......   少年比划了比划,更加忧愁地托着一张苦脸:“等我找到师兄的时候,他孩子都能遍地跑了!嫂子肚子里还有一个!”   裴兰秋手指一颤,竟然有些呆。   蔺莺时继续叹息:“虽然如果真的有了小侄子我会开心的......我也很喜欢小孩子的。”   他掐了自己一把,一双桃花眼水鞯乜醋排崂记铮骸暗是我不是他最喜欢的师弟了!”   裴兰秋好笑又无奈。   “你师兄一定惦记着你。”他低声哄道,又仿佛是在立下一个誓言,“你永远都是师兄最喜欢的师弟。”   蔺莺时猛地抬头:“真的么师兄?!”   裴兰秋一顿,伸手摸乱他一头毛,云淡风轻地拨开话题:“你师兄定是这般想的......好了,头还痛么?”   他的手一直在蔺莺时的穴位上按压,还想套话的蔺莺时只能乖乖道:“不痛了。”   “不痛那就起来。”裴兰秋温和道,“这个时辰是该起了。”   他赶小猫一样,将磨磨蹭蹭的自家师弟从床上赶到桌边,掀开那床红色的喜被,从袖中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的小布包,露出里头浸透了血色的布包,将里头的血滴在那方雪白的帕上。   蔺莺时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呀?”   裴兰秋一顿,无奈道:“小蔺,你现在不需要知道。”   蔺莺时懵懵懂懂地点头:“哦。”   他又担心道:“那血看起来新鲜得很......”   裴兰秋将那些东西扔进火盆,随意捣了几下,便被火烧成了飞灰:“那小猫送来的,是老鼠血。”   蔺莺时:“......它这是抓了多少老鼠。”   裴兰秋:“看来昨晚,孙府的老鼠怕是绝后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收拾好自身,一同出了房门。   蔺莺时被拖着,没成亲却提前体验了把成亲的礼数。等到全部拜过一圈清闲下来后,他便借着新姑爷的身份,在孙府中四处走动,这会儿自然没人拘着他。   他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便是孙家小姐外祖家的婢女。   少年有些惊讶。在此之前,他早已将所有真相据实以告,本以为婢女会带着孙小姐的外祖家上门来,她却选择了继续留在这里。   “奴婢知道您还会回来......”她美目中仍带着哀愁,更深的眼底却有着坚定,“奴婢知道您也要对孙家出手,而奴婢在府中下人中地位尚可,也有探听的手段......留在这里,能对您很有用。”   蔺莺时点点头:“你留在这长久,确实还要劳烦你。”   婢女摇摇头,微微一笑:“奴婢若能帮得上您的忙,那就太好了。”   蔺莺时笑了笑:“那位被牵扯进来的无辜小姐是我故人,况且孙家所做之事丧尽天良,我也不过是心生愤慨、尽微薄之力罢了。”   他并未与婢女透露孙家与魔教勾结之事。孙家小姐的死或许与魔教有关,而对于这位护主心切的婢女,还是莫要让她牵扯进这潭水。   他只是透露道:“实不相瞒,官府也已在追查此事......顾不了多久,定能水落石出,孙家必会到应有的报应。”   婢女美目含泪,就要下跪。蔺莺时躲闪不及,竟是生生受了她一个大礼。他无奈德扶人起来,却听婢女小声道:“昨夜孙家少爷与孙老爷在书房谈话,奴婢在外头听了一耳......”   “孙家似乎是想要用库存的那些石头打发了诸位大侠们,想要留着那尚在盛开的......留待武道大典。”   蔺莺时眨了眨眼。   婢女走后,他心中有事,就在花园中走了走,又碰到了一个人。   ――盛和风。   盛少城主眼含复杂。他心里明白,已经成为孙家姑爷的少年,定是不会再和他进行药泉的交易了。   出于礼仪,他仍然朝着少年行了武者之间的简礼,笑道:“蔺兄今日,可真是春风得意啊!”   蔺莺时面含微笑,却只言未发。   盛和风心中苦笑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听得一道声音裹挟着内力,在他耳边响起:“盛兄,可还记得之前在江心楼说过的生意?”   盛和风猛地转头,不可思议却又惊喜地看着少年。 第39章 明天赶榜还有一更   “蔺小兄弟,此话当真?”   盛和风心头竟漫起了微微的紧张。他眼带希冀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欺骗的迹象。   蔺莺时:当然假的啦。   蔺莺时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他走上前几步,语速飞快地睁眼说瞎话:“盛兄,我虽然并未在家中掌握货源,但我有权......选择第一批合作的朋友。”   “第一位合作的朋友,自然是会有很多优惠的。”   少年狡黠地眨了眨左眼:“我想,盛兄一定也非常希望罢。”   盛和风也是微微一笑。   虽然没有办法直接接触到他家中执掌药泉之人......他转了转眼珠。不过若是真能和少年搭上线,倒也不失为一位极佳的帮手。   毕竟那药泉被那奇怪的“圣女”垄断许久,而几乎在江湖中流通的【圣泉】几乎都是通过孙家散播出去,他又找不到其他的货源......别以为他不清楚,作为和孙家交往密切的盛家早已日薄西山,只靠着那一副空架子苟延残喘罢了。   ――而近些年孙家不仅靠着突然增量颇多的雨竹石、还靠着那仿佛横空出世的药泉,迅速崛起,几乎让这个垂垂老矣的家族焕发了光彩,重新成为武道大族、商贾大家甚至一些王公贵族的座上宾。   这样一家独大的局面,是时候也该打破了。   他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天枢城作为七星城之首的时间太久了,孙家这一把无冕之王的椅子,未免也坐得太长了。   “不知蔺兄......何时能给在下答复?”   蔺莺时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番,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实不相瞒。那药泉取用颇为困难,且产量不高......因此,非极为信任的朋友,我们一般是不愿意透底的。”   盛和风心领神会:“那是自然。珍贵之物,自然要好好择取。”   他心照不宣地和少年对上了眼神――果然,这少年还是贪财的,想必使些金银便可打通......这般的商人,实则最好说话。   蔺莺时则转了转眼珠,却有些迟疑道:“只是......家中长辈曾说过一件事。我和盛兄既然是朋友,那便要提前与盛兄透露一番。”   盛和风心中狂喜,但表面上他仍然淡定不已:“蔺兄请说。”   少年看似有些犹豫,磨蹭片刻道:“其实,这药泉药效虽好,却有一件不得不说的瑕疵。”   盛和风却抬了手,止住了他的话:“若是蔺兄要提及的,是孙家少爷那走火入魔之状,那便不需要再说了。”   蔺莺时暗地里皱了皱眉。   虽然是存了试探盛和风的意思,但他仍然是有借盛和风之口宣扬药泉坏处的念头......可如今让他有些不懂――怎么回事?他既然知道会有这种副作用,为何还要如此执着地想要贩卖?   虽然不知自家的泉水为何会对山下人有这般的效用,但这些人的架势这般疯狂......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蔺莺时挣扎了一番:“家中长辈说过――对于要购买的客人,我们都必须将这些弊端完完全全地告诉他们,再让他们自行选择。”   盛和风却随意地摆了摆手,微微一笑:“蔺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蔺兄,那些因饮用药泉而走火入魔、甚至因此身受重伤之人,皆是武学并未到达巅峰罢了。”   他眼中带着不屑,嗤笑道:“那孙慕开便是一桩极佳的例子。孙家老头隐瞒得再好也躲不过我的眼睛,他那分明是想要急于求成、一次性过饮罢了!”   “想要凭借大量的药泉一飞冲天,那也得自身要武道大成、到了临门一脚的状态才可!”盛和风激动道,“蔺兄你可知道,为何这药泉人人追捧?只因为已经有不少前辈凭借这药泉突破。十几年前的上代盟主甚至因此迈入了大成境界,早已不老不死、浪迹江湖去也!”   “长生不老,独步武林。”盛和风的眼中带了丝丝缕缕的癫狂,“多少人为这药泉前赴后继,那些伤也只不过是一场历练罢了!与这最后的结果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蔺莺时送走了盛和风。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身后裴兰秋从隐蔽之处缓缓走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声:“小蔺,回神了。”   蔺莺时满脸带着无措,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师兄的怀抱。蹭着令他安心的胸膛,他缓慢地眨了眨那双纯然的桃花眼,这才止住了浑身的颤抖,只不过眼底还带着疑惑与迷茫。   裴兰秋抬手,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推开求安慰求抚摸的师弟,只是轻轻揉了揉毛绒绒的小脑袋:“被吓到了?”   蔺莺时不抬头,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痒酥酥的蹭蹭让男人弯了弯僵硬的嘴角。   “我好像想通了一点。”少年闷声道,“这大概......就是师父曾经说过的,长生不老的魅力......天下人逐之。”   裴兰秋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少年轻声道:“那些成功的前辈,他们真的成功了吗?”   裴兰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也许。”   “但......流传在江湖上的药泉,终究是祸害。”裴兰秋轻叹一声,“也许那些前辈真的成功了,只不过就我探听到的消息而言,那些想要借此突破、大量且长时间饮用的武者,没有一人逃过悲惨死去的下场。”   “若想避免这场灾难......还是得寻到魔教的踪迹。”裴兰秋说,“江湖上散落的那些自有龙华奕他们官府中人负责追查,而根源,还是要看江湖武林能否上下齐心,一同追查魔教了。”   蔺莺时点点头,轻声道:“可是那泉水我也喝过的,我还从小喝到大......我一点事都没有,但也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功效,顶多就是解渴、甜了些。”   裴兰秋放开怀里的少年,揉了揉他的头顶:“与我说便罢了,别再与旁人说。”   蔺莺时乖巧点头:“哦。”   裴兰秋将师弟赶回房间休息,目光却不由得发沉。   他想起自家活了一百多岁、却仍然一副俊秀青年模样的师父。若不是他当初毅然投身于边境战场,血战多年落下病根,恐怕心里总是装着大义与温柔的上一任掌门......还能再活上许久。   他又想起典籍中、师父的故事里其余的师门长辈们。   在过去两百年间,江湖没有现今的风平浪静,江湖还是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蛮夷虎视眈眈,朝廷昏聩而风雨飘摇,连日的天灾与渗透进来趁机扩张的魔教更让这篇土地满目疮痍,易子而食的荒唐之事甚至时有发生。   师门功法特殊,为了避免争端早已避世。然而听着历练归来的弟子所述山下事,当时的掌门只沉默一瞬,便留下几位长老撑起山门,亲自提着剑,和其他的长辈们一起出了覆云山脉,从此,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是你师祖。”师父抱着小小的裴兰秋哄道,眼中带着怀念的光芒,“他受他挚友之托,做了龙朝的国师。他和龙朝的太祖殚精竭虑多年,终于在血与火中建立了新的王朝......而海晏河清之际,他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   小小的孩子眼中亮晶晶的,闪烁着崇拜与惊叹的光芒。他抱住师父的脖子,示意还想听师祖的故事。   师父温柔一笑,轻轻点了点他的小脸蛋:“你师祖啊......让我想想。哦,小秋猜猜,你师祖的挚友第一次见他,称他为什么吗?”   小孩冥思苦想,想皱了一张小脸蛋。   白衣胜雪的师父弯了弯眉眼笑道:“是云中仙啊。”   小裴兰秋崇拜地点点头:“哇......”   师父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只不过小秋,你师祖说过,莫要学他,别让家人担心。”   小孩懵懵懂懂道:“师祖为什么这么说呀?”   师父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   “黄昏了,离家的游子也该回来了。”师父摩挲着手中的白玉佩,垂着眼睫轻声道,“天如果完全黑了,他的翅膀就会折断......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第40章 推剧情   “唉。”   少年裹着被子在床铺上打滚,一头长发被他蹭得四散开来,像是流动的瀑布。   小黑猫从窗外窜进来。它叼着一个竹筒扔给裴兰秋,舔了舔爪爪,看着床上打滚的少年,鄙夷地喵了一声。   两脚兽,你不行啊。小猫喵喵咪咪,毛毛脸上骄傲得不行。你还不如喵呢,能在宅子里打探消息。   蔺莺时探出小脑袋:“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又打了个滚起身,裹着小被子气鼓鼓:“那些下人们对我可警惕得很,那些个管事也只是笑眯眯地打太极。我这个‘姑爷’在他们眼里,大概就是个人偶罢了。”   他小声嘟囔着:“等到晚上,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的小秘密揪出来……”   裴兰秋看着他,眼神微缓。他将那竹筒打开,上面一个【五】字显眼得不行,带着锋芒毕露的锐气。   “龙华奕的消息。”   蔺莺时裹紧小被子继续嘟嘟囔囔:“先生,你说那位盛少城主……接下来会怎么做呀?”   “咱们虽然给了他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以他之前的态度,我倒觉得他很快就会上门了。”   裴兰秋挑眉:“放心。武道大典在即,一个个的,总会忍不住动弹。”   他拍了拍龙华奕传来的消息:“这不就来了么?”   蔺莺时蹭到他身边:“什么?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裴兰秋无奈地帮他把被子放下:“……小蔺,你慢点。”   龙华奕此人,虽然是当今龙朝天子喜爱的嫡次子,却拥有着一个神奇的脑回路和一手神奇的字。   看着满纸张的鬼画符,蔺莺时略茫然。   “先生,”蔺莺时抬起小脑袋,指着他唯一认识的一个【在】字一脸无辜,“是我太弱了还是他太弱了?”   裴兰秋:“……他掌管暗卫,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机密。”   他欲言又止道:“他这个人……觉得一手让敌方看不懂的字,在情报传递中十分重要。”   蔺莺时指着自己:“他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收信人也看不懂吗?”   “无碍。我和他共事过,好歹可以认得出他这一笔鬼画符。”裴兰秋无情地揭了曾经同僚的老底,“他酒量差,一醉一套话,什么都说了。”   “这都是他字不行的借口……当年他还在御书房读书时,就因为字过于飘逸,逼得他父皇拿起板子追在他后面,那一个月这位五皇子殿下的腿都是肿的。”   蔺莺时听着八卦双眼放光:“然后呢然后呢?龙五爷字写好了吗?”   裴兰秋甩了甩手中的纸:“你说呢?”   蔺莺时:“……皇家水深,诚不我欺。”   【孙家雨竹石之事暗卫已介入,劳烦追查药泉来源一事。】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长老。”蔺莺时好奇道,“照理来说,孙家的大部分秘密都可以知晓,那为何还要我们去查药泉的来源?”   裴兰秋摇摇头:“这位大长老仅仅是位高罢了,毫无实权。这代的孙家家主是个手狠之人,借着药泉几乎架空了他们的长老。”   蔺莺时正惊叹着,外头来了位侍女,轻声道:“姑爷,老爷那边的管事请您过去。”   蔺莺时挑了挑眉,高声道:“知晓了。一会儿便去。”   侍女却不走,像是人偶一般继续重复了一遍:“姑爷,老爷那边的管事请您过去。”   少年皱眉,回头看向男人。裴兰秋微微点头,动了动嘴唇:去吧。我在这等你。   来人似乎是孙家老爷的贴身婢女,一副如画容颜却双眼无神,直勾勾盯着蔺莺时的同时,樱色的嘴唇上下动了动:“您来了。”   “请跟奴婢来。”   蔺莺时点了点头。   这个婢女好生奇怪。他看着她仿佛是丈量好的步伐,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   这种有些怪异、却又熟悉无比的感觉……   他眼底光芒微动,顺势打量着周围景色。少年能感受到,他方才走过的这条路上,似乎埋伏着重重机关,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葬身其中。   蔺莺时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婢女,却发现她已经停了下来,正僵硬地转过身,一张粉面诡异非常。   她樱口微张,就发出一串声音:“到了。老爷和少爷在里面,请您进去。”   毫无波动的女声,听着清脆却诡异。   蔺莺时抬头看去,上头牌匾写着“珍宝阁”,想必便是孙家藏宝之处。   药泉,说不得也在这里……   “女婢下去了。”   僵硬的女声拉回蔺莺时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垂下眼,突然猛地向后看去――   在阳光下,他隐隐约约地看到,婢女肩上连着一根牛毛般的丝线。   居然是……傀儡。   与家中的傀儡不同,这具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傀儡带着十分阴郁的气息,一双无机质的剪水秋瞳更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不知为何,突然背后漫上一层冷意。   “来了!”   孙家老爷端坐在堂中,见到一脸惊叹的少年,得意忍不住漫上了脸庞。   “老夫引以为傲的珍宝阁,你可终于见到了?”   少年有些腼腆,老实的脸庞上带着有些兴奋的红晕。   他们交谈几句,孙老爷便对孙慕开使了一个眼色。   孙慕开点点头,起身从内室捧出一本有些破旧的古书:“蔺弟,你看看这个。”   蔺莺时赶忙起身,双手接过。   他疑惑地看了眼这本需要小心轻放的古书,小心翼翼道:“家主,这是……?”   孙家家主高深莫测地了捋胡须:“你打开看看便知。”   蔺莺时缓缓翻开第一页,那映入眼帘的几个大字,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飞鸿影。   他缓缓抬头,看向主座上仍然微笑着的孙家家主,眼中闪过一点细碎光芒。   他随即弯了唇角笑道:“原是一本江湖秘籍。”   孙老爷微微一笑:“也是江湖上人人逐之的秘籍。”   蔺莺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当不得家主厚爱……”   孙家家主摆了摆手,大度道:“哎,都是自家人。武道大典在即,老夫年事已高,就不参与你们年轻人的斗争,慕开最近也力有不逮……因此,最适合这本秘籍的,自然是你了。”   他上身微微前倾,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光芒:“蔺二,可要好好看。” 第41章 咕咕补1w(1)   蔺莺时低垂着眼,掩去了眼中的晦暗色彩。   他扬起头,脸上带了惊喜与感激的笑容:“家主......”   少年一派激动的模样,拿着秘籍的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他带着一点明显的小心翼翼,轻声问道:“太感谢您了。”   孙家家主轻抚胡须,一双看似沧桑而慈祥的眼里闪烁着满意的光芒:“蔺二,老夫知你是个懂得感恩的......这秘籍你先拿着,若有不会、或许要帮忙,尽管与老夫说便是。”   “离武道大典仅有两月之遥,我们是一家子,你可要耐心钻研。”   孙家家主沉声道,语气中带了慎重与赏识:“老夫相信,你这般天赋出众,定能取得极佳的成果。”   “这放到外头,可是人人争抢的武学。”孙慕开适时开口道,“蔺弟,你要好好珍惜。”   他眼中闪过一道迟疑的光芒,偷瞄了几眼稳坐的自家父亲,犹豫片刻还是补充道:“父亲甚忙,若父亲不在而你缺什么,尽管来找我便是。”   蔺莺时一脸感激:“多谢家主与大哥!蔺二这便回去好好钻研!”   少年揣着那本几乎有些破破烂烂的秘籍走远。   厅堂中,孙家家主轻哼一声,孙慕开则抿了抿唇道:“父亲......”   “慕开,”孙老爷抬手,转了转手中两个铁核桃,斜着眼看了眼面色仍有些苍白的儿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孙慕开顿了顿,快声道:“可那《飞鸿影》上头说的清楚......”   “如果当真是那般,那这所谓江湖人人追捧的神功,岂不是废纸一卷?”他快声道,“且当真后果那般惨烈,咱们这不是害了蔺二么?”   孙家家主冷哼一声:“被他救了一次,你还真当他是你家人了?”   他起身,手中铁核桃转了转。那两枚乌黑的核桃裂开一个口子,里头散出几条透明的细线,轻轻一扯,一个娇柔的身影幽幽地飘了过来。   孙慕开揉了揉眼,嘴唇颤抖,不敢置信地呢喃道:“新......月?”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家家主:“父亲,您竟然将新月做成了傀儡?!”   孙老爷从袖袋中取出几块闪烁着光芒的石头,将它们放进傀儡头顶的凹槽。咔擦几声,傀儡无神的眼睛闪了闪,转了转头,对着一旁失魂落魄的孙慕开娇笑一声,盈盈下拜:“公子。”   孙老爷低声吩咐着“去盯着那小子”,回头便看到自家仿佛失了颜色、木呆呆地追随着秀美身影远去的儿子,恨铁不成钢地怒声道:“慕开!”   孙慕开双目无神:“父亲......”   孙家家主暗道“糟了”,伸手往他穴道里打入内力,将心神震荡的孙慕开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怒斥道:“不过是一个婢女,你在想些什么?!”   孙慕开眼眸微动,垂下眼睛,眼底带了些水雾。他死死地握着拳,修剪得当的指甲甚至因为过于用力将掌心戳破,带了些殷红。   孙家家主见状叹息一声,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几下,快声道:“慕开,新月不过是身无长物的婢女罢了,怎地配得上你孙家嫡长子的身份?”   孙慕开双眼一闭,就要落下泪来:“可您......也不能杀了她!即使是为了族中大事,也不能......”   孙家家主长叹一声:“慕开,你就这般想父亲的?新月是得了急病死去的......且不说新月是府上的得力管事,若突然换人,你让府上其他人怎么想?”   “而且近来府中正值大事,新月在这时死去,父亲也是不得已粉饰太平罢了,这也是她的愿望,新月为府上操劳多年......”他叹息一声,“慕开,若你舍不得,父亲将她给了你便是。”   孙慕开连声道:“不敢......既是她愿望,且若是父亲身边的得力干将,儿子怎能因为私情坏了事情?”   孙老爷抚着胡须满意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分得清。”   孙慕开又道:“只是父亲,咱们就这般让蔺二先行试那功法么?若是出了岔子......”   孙家家主笑了笑:“这些都交予父亲便是。你先安心养伤,在伤好之前,暂且不要尝试用圣泉突破了。”   孙慕开连声道“是”,便行了礼送自家父亲离开。   直到孙家家主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树丛中,他垂下眼,一滴泪缓缓地从眼中流下。   “我怎会信......我已不是小孩了,父亲。”   青年闭了闭眼,朝着管事们居住的厢房走去。   “你拿到了什么?”   裴兰秋仍然带着辛澜给的符咒,顶着辛雨竹的模样待在房间里。   他白日里不敢出去走。所谓的“成婚”后,他仍然戴着孙老爷下令的镣铐,而“新郎”蔺二对此毫无二言,甚至极为坦然,这让孙家家主不禁对他又信任了几分。   只为了利益而来的人,总是很好控制的。   而裴兰秋也不知这孙府中,又有多少人是认得孙雨竹原来模样的。就凭着那位看似疼爱妹妹的孙慕开,他便多了个心眼,借口身子仍未养好,也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等着蔺莺时从外头回来。   蔺莺时甩了甩那卷泛黄的古书,眼中带了几分狡黠:“先生可不能看。”   裴兰秋虽然顶着辛雨竹的壳子,那双眼睛却是属于师兄的温柔。他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家卖关子的师弟,缓声道:“小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让我看?”   说着他便状似向他走来,要把这只调皮的猫儿捉到手里。   蔺莺时笑了几声,一闪身,马上便避开了裴兰秋的攻势,一下子便从他的手中逃开窜上了房梁,抱着书蹲在上头朝他嘻嘻笑,滑不留手的小模样教他好气又好笑。   裴兰秋哑声道:“下来,跟那边的猫儿一样调皮。”   一旁专心梳理毛毛的小黑猫懵然地抬头,迷茫地看了眼这两人,又继续低头梳理毛毛。   喵,果然是愚蠢的两脚兽呀喵。   蔺莺时双脚勾住房梁,倒挂下来晃了晃:“不下来~”   裴兰秋要伸手去逮住这个小混蛋,少年的腰却出了奇的柔软,瞬间又折了回去,直愣愣从他手中逃开,当真像只猫儿般无骨。   裴兰秋有伤在身,也早也不似从前那般灵活,只揪了少年的发带,柔柔一根软趴趴地在他手里勾着,像极了撒娇的蔺莺时,不讲理地粘着他。   蔺莺时一头丝绸样的黑发垂在肩上,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冲他眨了眨,就靠在房梁上,心安理得地看了起来。   裴兰秋拿他无法,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去拿糕点。   蔺莺时探出小脑袋,小黑猫刚好整理完,也跟着窜上了房梁,两爪在他绯色的衣襟上踩了踩,软乎乎地团成一团。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封面,飞快地看了起来。随着书页扑簌簌地翻完,他原本有些警惕的心情不由得平静了下来。   看来就是自家的功法。他垂着眼,轻轻抚摸着那早已经破碎的缝线。   小时候一场大病,几乎烧掉了他七岁以前的所有记忆。只不过他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师父还在。   飞鸿影,恰如其名,步法宛若天边飞鸿,运功时如踏清风、如行云端,当真恍若山中避世仙人。   师父曾经说过,飞鸿影这一门功夫,除了覆云巅门人,外头人是学不来的。   他记得自己还扒拉着师父的膝盖问他为什么,师父却笑了笑,那笑容虽然温柔至极,却也复杂得很。   后来大了些,他就问师兄,没想到师兄也不清楚,只是哄他说师父的睡前故事里没有。   “可是,莺时觉得,就算这门功夫再难,只要下工夫肯学,那肯定能够学得会呀?”小小的孩子扒拉着师父的膝盖,一双星子般的桃花眼忽闪忽闪的。   师父吓唬他说:“外面的人如果学了,会断腿的!”   吓得小孩连夜躲进师兄的被窝,跟师兄告状说师父欺负他。   “......没什么问题啊。”他摸了摸下巴,疑惑地将书又翻了翻,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确认是自家功法,一个字不落。   “奇怪了。”他小声嘟囔,“也没什么啊。”   蔺莺时合上书,刚想把这卷泛黄的古册塞回袋子――毕竟这是记载了师门功法的古书,还是要尊敬些为妙――便发觉这书的触感有些不对,似乎有些咯人。   他皱了皱眉,将书重新翻了一遍。果不其然,他翻到最后一页时,便察觉到这页纸的不同寻常。   他眯了眯眼,将那页书小心地沿着缝隙打开。这两页似乎是被人粘了些浆糊,要拆开便废了他些心神。而分开这两页时,这上头的字迹又有些迷糊不清。   蔺莺时轻轻闻了闻,便下去倒了盏茶水,轻轻蘸了些水滴在页面上。   “果然是特殊的墨水......”   他重新蹿到房梁上窝好,眯着眼看那些显现出来的字。   【欲练此功法,需得从幼童练起,筋骨柔软,方能成功。】   嗯......确实,他和师兄都是好小就开练了。   【......需得佐以药泉打通筋骨后,才可练习。】   【若无药泉辅助,无法练成,且内力运行不畅,有筋脉倒行、走火入魔之症。】   ......咦?   蔺莺时愣了愣。这点师父没讲过呀。   他回想起幼时的各种训练。其中一项日课,便是要从冰泉边接两桶泉水,来回挑两担,便是那日的用水。   “说起来......好像确实如此。”少年点了点泛黄的书页,“从小到大,喝的都是冰泉中的水......”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空白的部分,竟是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妥。   等等......   他眯着眼睛,对着天光照了照这有些突兀留白的地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想起一样小玩意。   ――用覆云花花瓣碾碎的花汁加入墨水,可以做成一种奇妙的隐形墨水,小时候裴兰秋哄他玩,都是用的这种墨水。   而要让它显形,只需拿覆云花枝磨成的药粉一撒――   【而练成之人,也不可离开药泉维持。】   【若是一月内无法服下药泉,则功力渐消,内患频发。】   【筋骨将有不可逆转之突变,无法再入我门。】   【若一年未服,则少生华发,寿命骤减。】   【我覆云门人,切记、切记。】   【――云兰秋留。】   蔺莺时瞳孔微缩。   师兄离家,已有三年。 第42章 咕咕补1w(2)   蔺莺时目光微动。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栏字,端详数遍后,这才无声地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吹掉了上头覆盖着的药粉。   蔺莺时从柱子的边缘探出一双桃花眼往下看,裴兰秋正端着一盘酥饼抬头往上看。从窗户外头透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光影浮动间似乎幻术失了效果,蔺莺时又看到了那个沉默的男人,有些干枯的发丝在温暖的日光里颤巍巍的。   裴兰秋笑了笑:“不下来吃么?”   蔺莺时顿了顿,将那卷古书塞进怀里藏好,纵身一跃:“当然要!”   裴兰秋还倒了杯茶递过去,哑声道:“慢些。”   蔺莺时手指不经意地动了动,随即淡然地拿起点心放进嘴里。   师兄的面容、还有声音......真的就是如他所说,单纯是因为火燎了么?   ――师兄,你下山后都经历了什么?   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抹担忧。   少年几乎是裴兰秋捧在手心里看着长大的,对他的情绪自是捕捉得及其敏锐。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怎么了?似乎有心事的模样......孙家给你的书上都写了些什么?”   蔺莺时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刚才在想事情......孙家那老头子给了我一本他刚得到的秘籍,让我好好学。”   裴兰秋皱眉:“让你学?你只不过是一个假的‘新郎’,那孙家家主这般好心,竟让你学秘籍?”   他沉吟片刻:“那孙慕开学了么?”   蔺莺时摇摇头。   裴兰秋冷笑一声:“这是让你打头阵呢......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名声极大的秘籍里头,到底有什么危险。”   蔺莺时缓缓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先生,你怎么知道这秘籍来头很大?”   裴兰秋笑了笑:“还记得覆云城抓到的魔教余孽么?”   蔺莺时点了点头。记得,那会儿他被师兄挡在后头,什么也没看到。   少年怨念很大。   裴兰秋示意他将秘籍拿出来,蔺莺时犹犹豫豫,终于还是将那泛黄的秘籍递给了师兄,还悄悄检查了一番药粉有没有抖干净。   男人接过秘籍时,蔺莺时还装作玩闹一般地握上了裴兰秋的手腕,摇了摇。   裴兰秋无奈地陪着他闹,一双眼里落满温柔的笑意。   蔺莺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一把捞起一旁看热闹的小黑猫,就从打开的窗口溜出去了:“日头快落了,我去准备准备!”   裴兰秋看着自家师弟轻盈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片刻,他收敛了笑意,凝重地看着手中《飞鸿影》三个古字。   果然是它。   蔺莺时抱着小猫蹲在房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毛毛。   师兄他......   他一直以为是师兄的旧伤未好,再加上之前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他的理智,之前离师兄那般近,他都未发现师兄竟已经虚弱到了这般地步。   那般虚弱的脉搏......怎会出现在师兄的身上。   想到平日里裴兰秋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无论是一本正经地呛龙华奕还是对自己的细心照顾,他半分都未料到,这个强撑着的虚弱之人――是他一剑劈开山巅云海的师兄。   师兄......怎会如此......   小猫轻轻叫唤了一声。   两脚兽,你要哭了?   蔺莺时努力弯了弯嘴角:“我没哭。”   小黑猫离他近,对他的变化一清二楚。于是它喵喵两声:两脚兽别担心,万一那那个人说的是假的呢?   蔺莺时微微笑了笑。他看向天边落日染红的云霞,轻声道:“小黑,云兰秋是我师祖的名讳。”   “那些字的笔迹......确是我师祖的笔迹无疑。”   小黑竖起大尾巴,猫脸惊恐:喵???   少年摸了摸毛绒绒的小脑袋:“我们师门的传统――每一代弟子的名字,都是生辰月的别称。我是三月生辰,就是莺时;师兄和师祖都是七月生辰,他们都叫兰秋。“   他把毛绒绒揉乱笑笑:“是不是很有趣?”   一点都不有趣喵。   “只是如果按照师祖的说法......我出来时,也没有带上药泉。”蔺莺时轻声道,“可如今一个月快到,我却丝毫没有反应。”   小黑猫眨了眨眼睛。   那你师祖在骗你。   “我不知道......”他心头杂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捞起小猫,向着管事们的院落跑去,“可若是玩笑,那为何师祖要用那般隐蔽的写法?”   两脚兽。小黑猫轻轻叫了一声。你既然知道了你师祖写在后面的秘密,就没想过和那只两脚兽坦白吗?   蔺莺时顿了顿:“......他不想认我。”   小黑猫毛绒绒的小脑袋上飘满了疑惑。   蔺莺时伸手摸了把小猫的背毛,低声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我真的很担心他。”蔺莺时借着暮色窜上房梁,“师兄他旧伤未愈,体虚得很。”   小黑猫舔了舔爪垫:那你直接与他说不就行了么?   蔺莺时猫下腰溜进院子,闻言轻声道:“我师兄那个脾气,不愿意说便不会愿意说的......他不想让我知道,便真能瞒我一辈子。”   “师兄的伤很重,手腕都是冰的。”少年另一只手按上胸口藏着覆云花枝的内袋,“若不是我认出了他、还缠着他......事情结束后他定会离开,然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   他摸了摸小猫的耳朵,桃花眼中一片黯淡:“他怕是不想让我担心,才会说那样的话......让我忘了他。”   怎么可能会忘?   “师兄明明是全天下最了解我的人......我会记得很牢的,还让我忘掉他。”蔺莺时低头蹭了蹭小猫的毛肚皮,“怎么可能会忘呢?那是师兄啊。我恨不得用一生的时间去记住他。”   小黑猫沉默着抖了抖耳朵。它动了动鼻子,想小姐的小鱼干了。   它喵喵一声,像是在嘲讽:你不是他最喜欢的两脚兽吗?   蔺莺时耳中自动翻译出来,迷之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当然是师兄最喜欢的师弟!”   小黑猫喵喵叫着,熟练地做着喵头军师:既然如此,两脚兽,待会儿你回去后在他面前翻个肚子,喵喵几声,喵就不信两脚兽不妥协。   他最喜欢你了,不是吗?   “师兄最喜欢我了。”   咀嚼着这两个字,少年的心仿佛是被猫儿踩着,一下一下地蹂躏着,胸膛处似乎有一股热流奔涌,仔细尝来非苦非酸非甜,好像是五味都尝了个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一想到师兄,就似乎有满心的欢喜,像在寒冷的心头点燃了温暖的灯火,暖融融地在里面安静烧着。   他眯了眯眼。   确实。对着师兄撒个娇而已,这事儿他从小到大没少干。而且如果撒娇不行......   “......那就撒两次。”   ......再不行就亲脸颊!   少年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只觉心头不知为何万般软绵,还想念师兄身上淡淡的梅香。   裴兰秋则坐在房间里,一连打了数个喷嚏。   莺时这个小坏蛋,在编排我什么呢?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里却带着格格不入的温柔。   裴兰秋翻看着手中的书页。果不其然,与他们在覆云巅拿到的那本一般模样,只不过这本的字迹更陈旧些,像是几百年前的手迹,也不知是哪一任师门前辈不甚遗失了它。   男人轻轻摇了摇头,随意翻看了几页,手指捻了捻,却感觉最后一页有些不同寻常的濡湿。   是隐形墨水?看来莺时已经看过了。   倒了水现了形,他随意地翻看了几眼那些字迹,摇了摇头,也不知孙家父子看到没有。再仔细一瞥,裴兰秋觉得这些字迹有些眼熟,在心中思索几遍,便得出了答案。   ――是师祖。   他手指轻点着那突兀的空白处,沉吟片刻,便从内袋中取出之前为辛雨竹煎药留下的覆云花枝药粉。   这小玩意还是师祖做出来哄师父玩的,后来便被裴兰秋有样学样,做来哄小蔺莺时玩耍。   而当云兰秋的落款缓缓显现时,裴兰秋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他惊慌地站起身――怎会如此?!   师祖他竟是将这秘辛,写在了功法的后头!   莺时......莺时他有没有看到......   他惊慌之下撞到了凳子,刚要扶上地面,便觉胸口一阵冰冷与灼热之气缠绕,狠狠地窜上了心腑,一瞬间昏了过去。   “......无碍,只是受了风寒而已。”   谁?   “老夫便留在这里,你们先下去。”   胸膛那忽冷忽热的诡异内力已经被压下,裴兰秋动了动眼珠,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压制诡毒的药,只有龙华奕那个家伙才有......   “哟,醒了?”   大长老那张脸映入眼帘,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确实龙华奕有些矜贵的声音:“我说老裴,你出门在外,药都不带的吗?”   裴兰秋有气无力地合着眼睛:“我忘了。”   龙华奕呵呵一声:“得了吧你......注意着些,这次要不是本长老闲着没事干找了个由头看你,你现在已经见不到你的小宝贝了。”   裴兰秋静默一瞬:“......我知道了。”   龙华奕:“老裴?你干嘛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你小宝贝拒绝你了?”   裴兰秋忍无可忍:“闭嘴。”   他简要将这事告诉了龙华奕,龙五爷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这?就这?且不说这是你师祖和你师父的情趣......好好好我不说。”   龙五爷默默挡下了来自老搭档的死亡视线,吞下了尚未出口的话。   “你家小宝贝看到的可能性太低,你这是在瞎想。”龙华奕苦口婆心,“先别想,你先养好你自己,万一小蔺回来了你还躺床上,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裴兰秋安静地看着床顶,轻轻地闭了眼睛:“我只是怕他......徒劳为我这个将死之人担心罢了。”   龙华奕却没好气道:“麻烦裴掌门好好静养――你确定不是当初旧伤没养好么?你看你家小宝贝,完全没有你说的那般唬人罢。”   裴兰秋轻声笑了笑,发出几声气音,眼神温柔。   “莺时不同的。”他说。   龙华奕叹了口气,便听外头侍从道:“大长老,大公子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龙华奕迅速放下帐纱,重新坐得端正,裴兰秋则躲到被褥下,一声不吭。   孙慕开进来行礼道:“大长老,妹妹她......”   龙华奕缓声道:“寻常风寒而已,不碍事。”   二人都以为孙慕开看望过后便该离开。没成想,这位脸色苍白的大公子却缓缓坐下,面含悲意,轻声道:“大长老,慕开有一事想不通,可否请教大长老?” 第43章 咕咕补1w(3)   龙华奕在帷帽下笑了笑:“怎么,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苍老的沙哑,很难想象,这样一位看似德高望重的长老,内里早已经换了个壳子。   裴兰秋:……果然龙五爷什么都会,就是除了扮姑娘。   孙慕开抬手擦了擦眼睛,努力摆出一个笑脸:“大长老,您还是这么有趣。”   他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妹妹”,轻声道:“大长老,不若咱们去外头说说?”   龙华奕:“无碍,在这儿说便是。”   孙慕开又看了眼“妹妹”,眼中藏着疼爱与庆幸,又想到之前在管事院中打听到的消息,只觉这偌大孙府竟是如此悲凉。   他低声道:“蔺二还没回来?”   龙华奕点头:“尚未。我见过他,虽是少年英雄,不过还是个孩子,天真纯善,刚好相配。”   老裴,记得夸我。   孙慕开苦涩的神情终于裂开道口子,也总算露出微微的笑容:“是,蔺二赤子心性,可堪相配。”   龙华奕顶着一张老脸揶揄道:“那你缘何愁苦之色?你来此不是为了你妹妹婚事,难道是为了你自己?”   他说到这里又摇摇头笑道:“你呀……慕开,堂堂孙府嫡公子,什么样的姑娘看不上你?一表人才、武功高强……”   孙慕开神色凄凉,越听越想起已死的新月,伤心处竟是落下泪来。   龙华奕:……哦嚯。   于是披着大长老壳子的龙五爷伸了手,在这位痛哭出声的大公子肩头拍了拍:“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你爹那个迂腐的不同意?”   孙慕开神色茫然,轻声道:“大长老……最意难平的不是不同意,而是在给了你希望的时候,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摧毁……我爹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平日里气质清朗的青年此刻像是入了迷途,一派凄惶。他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袖子,缓声道:“大长老,事情原是如此。”   “我与新月相识于几年前的一场天灾人祸。”他笑了笑,“就是您曾经见过的那位江南来的姑娘,迫不得已卖身葬父……”   “她虽然不是世人皆爱的大家闺秀,却善良坚韧,敢作敢为,更是凭借自己成了这府中掌有实权的三位管事之一。”   他三言两语间,就将一位温婉动人的江南女子勾勒出来。龙华奕虽然没见过这位新月姑娘,不过也能从孙慕开的描述中得以窥见几分――是个好姑娘,只不过不是孙家家主希望的长媳。   “你父亲……不同意?”他问道。   孙慕开苦笑着点头:“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果不其然,父亲仍然是那一套门户之见。我游说日久,父亲终于松口,但条件是:要卸下管事的所有职务,重新成为身份低微的婢女,伺候病重的妹妹一年。”   他说到这里,温柔地看了眼躺着的、呼吸平稳的“妹妹”:“新月与我说,妹妹身子娇弱,她本就应该好好照顾她。”   龙华奕点点头。   “只不过……”孙慕开闭了闭眼,“我应该好久之前就应该发现的……新月有一日与我说,妹妹不对劲。”   龙华奕在帷帽下挑了挑眉:“何处不对劲?”   孙慕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这个兄长也不称职……一直以来父亲都说,妹妹的病太重,我去探望会冲撞到……”   “新月那日与我说:她觉得妹妹似乎戴着镣铐。”孙慕开按了按额头,“但我与新月都以为看错了……于是便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新月突然失踪了。”   “我问父亲,他说新月执行任务去了。于是我也没有过问,只是和她保持了通讯而已……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新月给我写的信。”青年痛苦地抱着头,“……是我父亲,操纵着已经变成傀儡的新月写下的。”   龙华奕瞳孔一缩:“傀儡?你父亲会做傀儡?”   孙慕开摇头:“我不知道。”   “我方才去管事们的住处……有个和新月相熟的管事悄悄与我说,新月所谓‘出任务’的那天,她从小姐的房间慌张地跑回来,嘴里喊着‘是假的、怎会是假的’……就被家主的暗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他说完,便双眼无神地抱住了头,痛哭出声。   龙华奕皱紧了眉头。   是假的?   ――难道说……   “慕开。”龙华奕轻声道,“你心中……可有成算?”   孙慕开抬头,茫然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我一直都在骗自己。我相信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孙府绝学的延续……为此,我可以抛却自己的思考,完全跟着他的号令。”   “他和那来历不明的圣女暗自交易圣泉的时候,我选择当了助纣为虐者,也享受到了恩惠。”   “他准备将蔺二当作祭品的时候,我也袖手旁观,就冷漠地觉得,啊,一个外人而已。”   他轻声道:“也许,这便是……对我这个麻木不仁的家伙的惩罚吧。”   “因为新月所说的话,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件事了。”   孙慕开双手颤抖:“到底是什么病让一个姑娘缠绵病榻如此之久,且除了大夫能进,为何只有父亲可以探视?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要用锁链锁着妹妹?”他安静地打开帘子,“是疯病么?不是。我的妹妹,怎么可能连哥哥都不认得?”   他温柔地看向床上躺着的人,轻声道:“……所以,那里头是哪家的姑娘?一直被关在这笼子一般的孙府里,想必很是伤心罢。”   什么病?当然没有病。   裴兰秋干脆直接坐起身,龙华奕趁势配合他,使用了腹语术,模仿辛雨竹的声音。   裴兰秋默默地看了老搭档一眼:多才多艺。   龙五爷透过帷帽呵呵一笑:那可不是?   【我本点星山弟子,师门突发事端,被魔教中人劫掠至此。】裴兰秋开口,【我确实不是你的妹妹,孙公子。】   孙慕开神色一痛,苦涩道:“果然是这样么……”   他连声道:“那我妹妹呢?她在何处?”   裴兰秋顿了顿:【……她还在府上。】   孙慕开急切道:“在哪里?是不是我爹他把妹妹关起来了?!他为何……为何要这般做?!”   裴兰秋闭了闭眼:【……你知道雨竹石么?】   孙慕开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我族族地开有雨竹花海,吸纳天地灵气,遇月光则开。它凋谢后的根茎晒干后为雨竹石,可用作冶炼兵器之用,效果极佳。”   “它的生长,需要孙家弟子每日合力注入内劲,方能缓慢生长。”   他叹道:“只是雨竹石产量愈发低下,到我太祖父那一代,已经所剩无几……幸而太祖父与太祖母找到方法,这才不至于让孙家断在这上头。”   裴兰秋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为何孙家每一代女眷都如此短命么?】   孙慕开点点头:“因为这密法须得孙家女子出力,损伤根基,长此以往自然短命……这法子不好。”   孙慕开叹道:“……原本父亲想与之前的武者们交易,用一块雨竹石交换一道内劲,虽然比不上孙家弟子的力量,不过也积少成多,效果非凡。”   裴兰秋还没说话,龙华奕便冷哼一声:【你太天真了,孙公子。】   裴兰秋:……搭档是用来卖的么?   他冷冷瞥了眼上头的龙五爷,继续配合地开口:【你以为会是等价交换?不是。】   【你的好父亲,只是想让这些武者,用命去做了那些花的花泥罢了。】   【――连同你族中女眷。】   【――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妹妹。】   两脚兽,你来这里做什么喵?   小黑猫乖巧蹲坐在房顶上,一只爪爪放松地垂下来,一下一下地仿佛在捞空气。   “那个婢女住这里。”蔺莺时说,“现在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我也只能来找她了。”   话音刚落,那婢女便从窗户内探出头来,小声道:“这边。”   蔺莺时捞起还在挠空气的小猫,腰一扭,极其快速地溜进了房中。   婢女打探了下周围的情形,确认没人后,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   “公子,奴婢正有消息探听得来。”   蔺莺时挠挠毛下巴:“什么消息?”   婢女靠近他,快速在他耳边说了一串话。   “奴婢在孙家家主门口探听得到,孙家将不日与圣教中人见面,到时将会有一批货物从城外来,由孙家销往各地。”   “除此之外,他们还想要那本秘籍的宝藏……让您做了探路人,您一定要小心……”   “而且……最近孙家大公子,似乎与孙家家主闹了不快。”   她事无巨细地将近日的消息一一告知,蔺莺时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谢你。”   婢女迟疑片刻,又小声道:“公子,不知您可有见过一位面容姣好的女管事?她现如今应当是孙家家主的贴身护卫……”   是那个傀儡。蔺莺时了然。   “她今日与一位江湖人士见面,那江湖人士身上所穿一袭青色长袍,胸口有星辰绣着,像是这附近的门派点星山。”   点星山……与傀儡有关么?   他想起辛澜曾说起过的点星山异状,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第44章 明天下午继续   蔺莺时怀揣着心事,捞着小黑猫轻巧地在屋顶上走着。   他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来自点星山的异状,转而又想起辛澜曾经说过的奇怪场景,只觉这两起事件看似没有联系,其实在暗中带着千丝万缕,只不过难以让人发觉罢了。   少年又想起今日见到孙家父子的场景。那时他假意逢迎,现在想来,孙慕开那时多有欲言又止之态,怕是想要出言提醒,却又畏惧父亲的架势,不敢出声罢了。   他看向天空。天边的日光已然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逐渐聚拢而来的霭霭暮色,仿佛在预示着今晚将有不详。   蔺莺时皱了皱眉,抬起右手按在心口上,平息那一股没得由来的诡异悸动,匆匆向师兄所在的地方赶去。   他刚踏入那个小院,便警惕地躲在了门后。   有人?   他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自己,发觉在隐蔽的角落,那位傀儡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院中,在四合的暮色里乍一看诡异非凡,惊得怀里的小黑猫也跟着打了个冷战。   蔺莺时故意弄出些声响,引得那傀儡女子看过来。那一双原本如画的美目此刻像是一潭死水,黑黢黢阴沉沉,配上那永不回落的淡然笑容,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后侵染上来。   少年皱了皱眉,却装作欣喜一般大踏步进了院子,还大声嚷嚷道:“我回来了!看我带来了什么?”   覆云巅也有傀儡。只不过却不似这般引人发憷――只是常见的机关傀儡罢了,还能给门口大树装秋千。   他径直往前走,避开了身后的眼神。少年故意对着门口的守卫们笑了笑,便伸手正要推开门,便被他们拦下:“大长老和公子正在里头,还请蔺公子莫要打扰。”   大长老?孙慕开?   蔺莺时一听,心头那份不安感更加强烈,于是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能让我进去?你看这小黑猫我好不容易捉来让它听话,只是想给小姐看看......”   那护卫虎着一张脸正要发作,听得里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蔺莺时装作高傲地哼了一声,昂着头推门进来。   孙慕开正呆愣愣地看过来,一双平日温和的眼睛此时却像是哭过了一般,正抓着手中一柄簪子,无意识地呢喃着“母亲”、“妹妹”、“新月”。   那黑衣的“大长老”拿出块刻着【龙五】的令牌,蔺莺时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龙华奕。   少年想了想,将一旁的屏风喀拉拉地拖过来,将内室围得严严实实,这般外头人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门外护卫似乎有些不解,于是少年气沉丹田,运气入声喊道:“猫儿不听话!”   门外侍卫嘟囔着,小黑猫亮出闪亮的利爪,就要挠花这个两脚兽一张脸。   蔺莺时手快,先揪了毛绒绒的后颈,将小猫咪团成毛团子塞到怀里,搬了把小凳子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床帘,挑开那红色的珠帘,露出伪装过的裴兰秋的脸。他朝着蔺莺时点点头,于是龙华奕开口道:“孙公子已同意与我们结盟了。”   少年一脸茫然。他怀里的小黑猫也瞪着一双猫儿眼,两双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龙五爷噎了噎随即道:“这当中过程太复杂,你只要知道,孙公子现在站在我们这边。”   一直沉默不语的孙慕开艰涩道:“蔺公子,之前......多有不敬。没提醒你那圣泉的效用,是我之过。”   蔺莺时索性丢开了在他面前的伪装,抱着猫好奇道:“你终于要反抗你父亲了?”   孙慕开苦笑着,无声地闭了闭眼,轻声道:“连一个外人都能看出他的野心,我实在无法想象......以前那个帮凶的自己。”   他抬头:“杀妻弑女,勾结魔教,现在连外人也不放过......我父亲真的疯了。”   “我一直都在怀疑,不过只是因为他是我父亲而自欺欺人罢了。”孙慕开轻声道,双手交叉无意识地紧握,“不过没关系,我不能这么下去了。”   他惨白的脸上又重新带起了他平日里潇洒的笑容:“我父亲有一本账本,他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都在那里。”   蔺莺时:“在哪里?我今晚就去拿。”   孙慕开摇摇头:“虽然我也想借助蔺公子的力量,这样今晚就可以拿到......只不过,我父亲极其小心,他每月都会换账本的位置,将它藏在孙家族地的各个密室之中。我不清楚现在在何处。”   蔺莺时转了转眼珠:“那好办。我今晚就拿着那本秘籍去找他,告诉他我练成了。”   孙慕开急切道:“不可!那不能练......之前有一个深得我父亲信任的管事练了之后,第二日就因为内劲无法畅通运行自爆了!”   “而且......而且......若真要练成,你还需得服用那圣泉。”孙慕开急切道,“你会死的!”   少年却只是神秘一笑:“孙公子不必惊慌。你只需要去取那圣泉,说协助我练功,其余都不用担心。”   “毕竟,你父亲不是说,只要我能练成,什么资源都能给我用么?”   孙慕开忧心忡忡地走了。   蔺莺时连忙三言两语将探听得来的消息告知两人。龙华奕沉吟片刻:“与我得到的禀报一致......而且据可靠消息,孙家今晚就会与魔教中人接洽。”   裴兰秋咳嗽几声,硬是咽下喉头腥甜:“只不过,方才小蔺所言,就不知今晚来接洽的,究竟是魔教中人,还是披着点星山弟子外壳的家伙罢了。”   他靠坐在床头,幻术都挡不住他此刻的虚弱与苍白:“晚上我去吧。小蔺还要周旋孙家家主,龙五爷你还要扮好这个大长老。”   他说完又咳嗽了几声,吓得少年连忙扑了过来:“先生,你还好吗?为什么你咳成这样?受寒了吗?”   一连串的追问,惹得龙华奕冷笑两声,便袍袖一挥,丢下一瓶药,说着“你再不按时吃药就等着原地升天吧”,捞起一旁看戏的小黑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5章 师祖坑我   “你还好吗?”   裴兰秋要出门时,蔺莺时像个粘呼呼的小尾巴跟着他。他脸朝到哪边,少年就眼巴巴地跟着他转到哪边。   男人叹了口气:“我没事。”   蔺莺时倔强地举着手里的丝帕:“你刚刚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   裴兰秋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衬着那张满是疤痕的脸,他整个人更像是从地狱爬回的鬼神。   他暗自调息,好容易将再次翻涌上来的血腥味压下,抬眼便是少年担忧的面容。   “你的旧伤还没好吗?”蔺莺时一双星子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中分明映着的是自己不堪入眼的面容。   裴兰秋沉默着将衣裳穿戴好。回头,少年仍然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衣袖:“我去也可以的。只要我从孙家家主那儿快些回来......”   “小蔺。”裴兰秋伸手揉了揉他头顶,“我去去就回,不会轻举妄动的。相信我好吗?”   蔺莺时:“说好了?”   裴兰秋看着眼前执拗的师弟,好笑又无奈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至少,眼下还是能陪着他的。   【他们约在七星楼顶层的雅间中,门上有一朵红色的昙花。】   孙慕开为他们传来了确切的消息,裴兰秋装作来吃饭的客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后院。他和龙华奕搭档多年,也练得一手好易容。他潜进下人当中,将人打晕藏在储物间,便换上了小二的打扮,捧着菜肴上了楼。   【他们那间都是有专人伺候,进门的时候要在昙花最下面的花瓣按上一按,里头人才会让人进去。】   裴兰秋垂首,迅速地在那处一按,咔哒一声,是一个小机关被启动的清脆声响。只听得房间里头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进来。”   他便学作小二的声音答道:“是。”   裴兰秋弓着身,将小二的态度学了个十成十,放下托盘,摆好菜肴,并为两人斟上酒水。   似乎是对这小二极为信任,两人便当着他的面开始谈话。   其中一人应当是孙府的一个管事。裴兰秋在孙家家主身边见过,应当是他最为信任的大管事。另一人则穿着点星山弟子服,看他胸口星辰的品级,却好像只是一个低阶的外门弟子。   奇怪。   “圣泉一事,你们经营得如何了?”   那点星山弟子开口,声音却粗糙难听,像是久未开口说话。   管事恭敬道:“请圣使放心。虽说有不长眼的想要与我天枢城抢夺商道,却都已经被家主一一拿下。”   “况且,家主已探清圣泉妙用。”管事轻声道,“与圣使送来的那本秘籍一同,能够令人更上一层楼!”   那点星山弟子轻哼一声:“你当这绝世功法那般好练?那秘籍中藏匿的秘密我们当然知晓。云兰秋那人,一直死死捂着这功法,圣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从他的墓中拿到这本路线图。”   管事陡然一惊:“路线图?”   点星山弟子轻蔑地笑了笑:“自然是路线图。”   他卖了个关子:“知道这功法出自何处么?”   管事小心翼翼道:“不是......云国师么?”   那人笑了笑:“是他背后的门派。”   他点了点桌面,悠然道:“千年大派,沦落至今,何曾不是怀璧其罪......”   “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嘻嘻一笑,“这里头,可不知被云兰秋那老匹夫藏着多少好东西。”   管事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人,不得其解。   裴兰秋心头微震。他不动声色地布好菜,悄无声息地靠在墙角。   “罢了。”点星山弟子摆摆手,“让你们家主找人练这功法,然后吸取他们的功力便可。虽说练成后的人只能活几日功夫,但却也够了,多找几个人便是,让你们家主抓紧时间。”   “若是成了,教主自然会知道。”   管事大喜过望:“多谢圣使!多谢圣使!圣使请用!这是天枢城特有的菜肴,对武者大有好处......”   那人却懒懒道:“不了。”   他朝着站在墙角的裴兰秋摆摆手:“你过来。帮我把这盘菜拿到那边去。”   男人沉默着端菜,正要转身出门,却感觉一阵眩晕,随即全身无力地倒下,菜落了一地。   在昏迷前,他看到了那点星山弟子的模样。   一双无神的眼,嘴角牵扯着诡异的弧度,似乎戴着一张惨白诡异的面具,让人心生古怪之感。   只见他嘴唇不动,便有一阵诡异刺耳的笑声响起。   “你们家主真乃枭雄。”他对着倒下的裴兰秋笑得诡异,“居然连儿子都能放弃,真让人心生敬佩。”   “这毒名为神仙醉。”他蹲下来朝着管事吃吃笑道,“如何?这也是云兰秋藏着掖着的东西,只要碰到一点点,就算是大罗神仙,也要立刻倒地......”   ......竟是,傀儡。   他能感觉到意识逐渐离他而去,那早先被压制的火毒,竟是在这一刻再次涌了上来,震得他心脉颤动,整个人如进火海,烈火焚身。   他朦胧视线里看着那管事赔笑着出去,脑海中竟全然被少年所占据。   他的师弟一身绯红如火,对着他肆意地笑着,肩上头上都落了白雪般的覆云花,坐在那架秋千上,怀里捧着一团团覆云雀。   莺时......   裴兰秋只觉那只完好的眼睛一片剧痛,随即便黑暗袭来,彻底没了意识。   一个管事匆匆而来,将一卷消息递给了孙家家主。   蔺莺时只感觉一阵没得由来的心悸。   少年动了动指尖,将那本古书按在心口,扬起纯然的笑容看向眼前的孙家家主:“我练成啦!”   孙家家主将纸片投入火中,捋着胡须笑道:“这般快?”   蔺莺时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狐疑,只一派天真烂漫道:“自然!家主可是不信?”   孙慕开低声道:“父亲,不若让他演示一番?”   几人来到演武场,上头已事先拜访了诸多高矮、粗细不一的梅花桩,宛若林立山峰,不禁让人心生胆怯。   “你那时遇上的,相比这一片梅花桩,可当真是小孩子胡闹。”孙家家主笑了笑,“那便让老夫看看,你练到什么程度了。”   少年微微一笑,冲着一脸担忧的孙慕开点了点头,便平地而起,一身茜色衣衫似乎融进了这方飘摇的灯火。他身轻若飞鸿,宽大的衣袖当真像是一对展开的双翼,踏着灯影,轻而易举地落在了最高、也是最细的柱子上。   蔺莺时足尖点在柱顶,稳稳地站在那处。他垂下头笑道:“家主,可还满意?”   孙家家主扯出一个笑:“满意。”   他想起圣使送来的消息:“当真满意。”   这一身即将归我的功力,自然满意。 第46章 是师兄弟就要一起被关(?   蔺莺时从高处落下,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稳稳地落在了两人不远处。   孙家家主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连声说着要奖赏他。而孙慕开则担忧地看着少年,不忍地移开了眼睛,实在不愿这样一个武学天分颇高的少年就此折损。   之前他父亲也找过几个族中外门弟子练过。这门功夫开头不难,无一例外,他们运功时都如真正的飞鸟一般平地而起,而方才蔺莺时所展现的,甚至比他们更甚,像是云端的仙人一样飘逸自如。   ――只不过,那些练成了前几式的弟子,也是无一例外,在习得之后不久全部在运功时出了岔子,经脉逆行,爆体而亡。   孙慕开不安地看了眼蔺莺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逗乐了少年。蔺莺时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孙慕开叹了口气,也只能跟上了孙家家主。   用饭过后,孙家家主便提出,要蔺莺时去闭关。   “族地中有许多极佳的闭关之地。”他盘着两颗漆黑的核桃,笑得慈眉善目,“不若去那处闭关,收获应当更多。”   蔺莺时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闭关?”   孙家家主笑了笑:“你现下不过是出入门槛罢了。我孙家闭关之地有许许多多的高手,你尽可向他们请教。”   “天下武学,总有相通之处。”他捏着两颗核桃,仿佛真的像是蔺莺时家中的长辈那般和蔼可亲,“你知道么?据说先代盟主曾经练成过这功夫,而我孙家的长老中,就有曾经见过他的。”   “若是你去向他们请教,说不得还能够得到一些灵光,助你快速练成这神功。”   蔺莺时睁着一双似懂非懂的桃花眼,黝黑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光芒。   孙家家主带着一抹慈和的笑意,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慢步走到了蔺莺时的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你是老夫这么多年见到的、最有天赋的奇才。想必我孙家在武道大典的保障,就要看你了。”   少年一脸濡慕地点了点头,心底却暗暗骂了句:老狐狸。   他感受着肩上不易察觉的、被打入体内的气劲,不动声色地朝人展开了一个纯然的笑脸。   孙家家主满意地点点头,唤来管事,示意蔺莺时同他一起前往闭关之地的入口。   少年似乎是十分惊喜,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孙家家主格外满意他这般识相,手指勾了勾掐了个手诀,脸带僵硬笑容的新月一身白衣,轻飘飘地缀在几人的身后。   ......真}得慌。   少年腹诽,却听得一声“到了”,抬头看去,竟然是孙雨竹的院子。   他听得一声凄厉的猫叫声。习武之人听觉格外灵敏,他听着一阵阵近乎无声的哒哒声,知道是小黑在指挥那群胖胖的猫崽子躲藏。   居然......所谓的闭关之地,设在了府上大小姐的院中。   蔺莺时格外复杂地看了眼面前等着新月开门的孙老爷,又看了眼垂眸不语、眸光失色地盯着傀儡的孙慕开,突然觉得这孙府就像是一座曾经辉煌过的地宫,早先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像死气沉沉的坟墓。   之前月下见到的雨竹花仍然开得绚烂,只不过一想到支撑这些美丽花朵的养分居然来自一位鲜活美丽的少女,蔺莺时就本能地想要远离。   ......这座孙府的持续辉煌,本就是垂垂老矣,建立在腐朽之上啊。   “到了。”   孙家家主出声道。新月闪身,又飘然地跟在一行人身后,孙慕开则被他留在了外面,只蔺莺时与他们一同进去。   新月仍然带着那惨白的僵硬笑容,手持一根蜡烛,在长长的通道内飘了一圈回来,顿时黑暗被微弱的烛光点亮,少年微微皱眉,还是跟着人下去。   “家主,这里是......”   他适时出声,充分将一个贪婪却又有些警觉的少年表现得淋漓尽致。   “长辈们......都在这里历练么?”   孙家家主停留在一处门前,回头笑了笑:“自然。”   他示意管事和新月灭掉这里的灯火:“你进入这里,就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么?”   蔺莺时眯了眯眼,环视了一圈。   方才在上头还看不太清下面的模样。现今熄灭了蜡烛,又适应了黑暗,他这才发现,这里居然层层排列着一块块状若月光的石头,整整齐齐地砌成了一面面的墙,散发着柔和的淡淡荧光。   很美,然而并不止于此。   蔺莺时感觉自己体内运转的气劲突然被什么牵动,突然活跃了起来――那正是孙家家主之前在他肩头打入的内力。它与这满墙的银白石头似乎发生了共鸣,正在蔺莺时体内一点点壮大。   少年惊异地看向孙家家主:“家主,这是......”   孙家家主满意笑道:“这,便是我孙家的传家之宝,雨竹石。”   他顿了顿道:“自然,之前给予那些武者的都是瑕疵之物。我孙家也不是傻子,怎会将稀世珍宝随意给予人。”   蔺莺时笑了笑,藏在背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所谓月光一般美丽的稀世珍宝,说到底也不过是沾染了血色的恶鬼罢了。   他仍是一副惊叹模样:“真美......”   孙家家主满意笑道:“自然。世人皆知雨竹石可助兵器冶炼,因而我孙家就此站定了不可摇动的地位。”   “然他们却不知,雨竹石,还可助拥有我孙家内劲之人修炼。”   他眼带笑意道:“这里,就是你直到武道大典之前的居住之地了。”   蔺莺时心中一动:“那......小姐呢?我不辞而别,总要先和小姐说一声罢。”   孙家家主笑着摇摇头:“你就待在这里罢,安生练你的功便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蔺莺时突觉体内气劲骤然增强,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随即,似乎处在封口,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劲疯狂提升着他体内的那道气劲。   蔺莺时只觉那内力正在以一种诡异的强度不断膨胀,冲击着他的筋脉。他心下一惊,面上却忍受不住一般地抽动几分,手指颤抖着无法动弹。   少年暗地里运起内力,将那一团诡异膨胀的气劲缓缓分散逼到藏在背后的指尖,一点点将那些诡异暴涨的内力引导出去,面上却一派痛苦的模样。   吓死了......这内力也太可怕了吧......   孙家家主却对他的模样笑得更深。他道:“怎地还不睡去?睡一觉,醒来便好了。”   少年暗地里呸了一声,面上装出一派摇摇欲坠的模样,挣扎几刻,不甘地“昏迷”过去。   他闭上眼,听到这心黑手也黑的家伙说:“把他跟圣使送来的人都关到铁牢去。这两人一身内力颇为深厚,可不能去普通的地牢。” 第47章 师兄翻车在即   地牢灯火黯淡,四下一片死寂的安静,唯有微弱的水声。   蔺莺时被人粗暴地扔在草垫上。少年闭着眼在心里揍了一顿这人,听着脚步声远去才小声吸气。   太粗暴了,太粗暴了。   他缓缓坐起身,四下打量了一番这狭小阴暗的地方,发觉墙角有人躺着。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轻轻戳了戳躺着的那人:“还活着吗?”   那人闷哼一声,紧接着不住咳嗽,却低声道:“小蔺,你也来了?”   蔺莺时一惊:“先生?!”   裴兰秋撑着地坐起来。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脸上的面具仍然完好地贴在上头。   在摇晃的灯火中,裴兰秋胸前那一大片血晃花了少年的眼。   他猛地扑上前去,却又及其小心地碰着那一大滩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指尖颤抖:“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对上那只完好有神的眼睛,语速飞快,连声道:“是你的血吗?是你的血吗?”   裴兰秋声音喑哑:“是。”   蔺莺时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他们怎么伤的你?你不是说没事的吗?”   “他们倒是没对我做什么,只是一时不察,着了道而已。”裴兰秋用力抬手揩去嘴角血痕,轻声道,“也不瞒你。我身中魔教火毒,本用龙家特制的秘药压着。他们那一手,也只不过是诱发罢了。”   蔺莺时指尖一颤。   “火毒......”他清亮的声音里也带了些迷茫,“怎么解?”   他想起师祖留在书页上的文字,又想起师兄离家三年,视线再一次黏在了那摊深沉的红色上。   “先生,你会陪着我的,对吗?”蔺莺时轻轻地问道。   裴兰秋却不答话。   地牢昏暗,唯有微弱的水声。   他双眼微合,仰后靠着休憩。良久,只听蔺莺时小声说:“......我家有许多医书,什么失传良方、千金灵药,你跟我回去,我帮你治疗。”   裴兰秋笑了笑:“不用了。”   “怎么就不用了?!”少年急切地扑过来,像是着急的小兽,两只小爪子还扒拉在他的肩上,只不过却轻柔得不行,没用力。   “你跟我回去!”他说,“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师兄!”   裴兰秋轻笑一声:“我不是你师兄,小蔺。”   盯着他温柔的眼睛,蔺莺时仿佛全身泄了气一般,软绵绵地扎进眼前人的怀里,一动不动。   裴兰秋垂眸。他调息这些时候,身上也松快了不少,于是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少年柔软的头发。   他轻声道:“小蔺,连皇室供奉的神医都解决不了的毒,你又能奈何?”   蔺莺时撇了撇嘴:“师门传承甚久,怎会奈何不了!”   裴兰秋努力弯了弯唇角。   “小蔺。”他说,“师门传承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能给外人看。”   蔺莺时揪紧了他的领口,抓住他的手腕:“可你都......”   “不必担心。”指尖虚虚点在少年的唇上,“嘘,仔细听。”   ――潺潺的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水声?”少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此处不是地牢么?怎会有活水?”   裴兰秋站起身来:“点星山附近活泉极多,且形成时日已久。孙府自然也是有的。”   他扶着墙,循声走到那处:“你瞧,这地牢外边的地面,潮湿无比。”   蔺莺时看向那地面,继而视线上移。昏暗的烛光下,地牢外边,竟是一面嵌入墙中、木质的柜子,上头放着几坛不知是何用的东西。   “芜香木做的?”少年皱了皱眉,“这种木头精贵,用来做书柜倒是防了虫蚁,却怕水。为何放在这潮湿的地牢里?”   ――少年眼力极好。即使是在地牢中,也清晰地看到那上头雕刻着的花朵。雕刻之人极为细致,竟是连花瓣舒展的娇艳模样,都雕琢得精细无比。   “是昙花。”蔺莺时盯着那慵懒舒展的花瓣。他回过头去,看向沉思的裴兰秋:“和我们在覆云城见过的那昙花纹样,别无二致。”   裴兰秋在怀中暗袋里掏了掏,取出一根簪子:“嗯。他们和孙家合作,孙家有这些东西不奇怪。”   “只不过如你所说,放在这地方,就是有鬼。”   蔺莺时眼尖,一下便认出那簪子的主人是谁――覆云城的那位玉姑娘。那日她就戴着这根簪子见他们,簪子上头还有桃花。   少年心里仍然难过。于是他微微转过头,装作不经意一般地提起:“这簪子真好看。想必簪子的主人也很好看。”   裴兰秋笑了笑,不说话,只是按了按那桃花,只听微弱的机括声响过,原本脆弱的簪子旁弹出了一根闪着乌光的长针。   他将那长针戳进门上铁锁,麻利地撬锁。   “玉老板真正的生意,是暗器。”他回头,对着蔺莺时瞪得溜圆的桃花眼笑道。   蔺莺时懂了。他动了动脚尖:“那、那也不能买这模样的。”   看着把所有不开心、小情绪写在脸上的少年,裴兰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师弟柔软的小脸蛋。   “那天事态紧急,来不及与她说明,仓促之下便买了这个。”他轻声道,“莫生气。”   他的手还轻轻捏着蔺莺时的脸,少年摇摇头,连带着他的手一起晃,还要说话:“唔、唔森气。”   少年把被扭转的话题强行扭回来,小声说:“我不生气,但我很难过。因为你不和我回去。”   裴兰秋戴着面具。只不过他的眼神仍然宁静温和,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他缓缓眨了眨眼,仿佛那些都只是烛光下的错觉。   蔺莺时一双桃花眼则已水雾朦胧:“好不好,好不好?”   半晌,他听得眼前男人长叹一声。   “小蔺,师门重地,不可带外人回去。” 第48章 一次撒娇不行那就两次   他又是这一句。少年一个颤抖,猛地抬头,却又听得一声叹息。   男人温柔道:“点星山掌门长于巫医一道,既然皇家供奉的神医不行,我答应你,去点星山求医,如何?”   蔺莺时紧了紧手指,暂时妥协:“......好。”   “不过!”少年急切道,“若点星山掌门医不了,你就要和我回师门!”   裴兰秋嗓音沙哑:“好。”   少年眼神变得明亮,眼尾一点亮晶晶的仍然可疑,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你说的!不许骗我!”   裴兰秋一手撬门,一手悄悄从怀里取出帕子给他擦干,闻言笑道:“不骗你。”   刚把锁链从门上摘下,便听外头隐约传来了喧嚣声。   蔺莺时连忙把喜滋滋的嘴角扯平,捂着嘴小声说话:“先生,外头......”   裴兰秋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他侧耳听了一小会儿:“是龙华奕的人。”   “龙五爷?他不是在扮大长老么?”   裴兰秋笑了笑:“他的暗卫拿着他的令牌,去找巡抚了。”   蔺莺时似懂非懂:“哦。”   见他懵懂的模样,裴兰秋扯了扯嘴角,忍下喉头一片腥味:“算算时间,这应当是孙小姐的外祖找上门来讨说法。趁着外头乱,咱们先去看看。”   蔺莺时点点头。   他们二人来到柜前,看得更仔细。   裴兰秋转动簪子上头的机括,一根银针弹出。他小心地将银针放上去,只是针尖刚碰到,便染上了一层乌黑的光芒。   “剧毒......”蔺莺时皱了皱眉,“这柜子有什么玄机?要这么护着?”   他上前凑过去看,那些罐子里存放的都是一些石头,闪着荧光。   少年眨了眨眼:“驱动傀儡的傀儡石?”   这东西他熟。覆云巅那么多傀儡,皆是靠这种石头运转。   想到孙家老爷身边的那位傀儡侍女,他打出一道剑气移动坛子,想要更仔细地看坛中物,却听到了一阵机括声。   ――竟是阴差阳错,打开了这木柜后的密室。   密室用厚厚的一层蜡涂着,一个个隔水的匣子放在里头,仔细闻去,上面都被仔仔细细抹了防蛀的药物。   裴兰秋挑了挑眉,从暗袋中取出一双手套戴上,撬开锁,取出里头层层叠叠的本子。   “是账本。记录了和魔教的往来,居然放在这......所谓最危险即是最安全?”他又拿起旁边匣子里的本子翻了翻,皱眉,“这是名单?”   “名单?难不成......”   “是了。为了那雨竹石所填的人命。”裴兰秋冷哼一声,“竟是从前任老家主那代便开始的记录。”   少年凑过去,原本好奇的心也不由得沉下去。   孙家的女眷、弟子,外头买来的奴仆,逃难来的难民,甚至还有七星城的居民。他们鲜活的生命都变成了一行行冰冷的墨字,记在这泛黄的纸上,后头还盖着孙家家印。   “这么多人。”蔺莺时蜷了蜷手指,有些迷茫,“......就这么几块小石头。”   “根本不是等价的。”少年垂下眼,眼神黯淡,小声道,“这是错的。”   裴兰秋合了账本,眼神冰冷。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师弟的头顶,轻声道:“你说得对,这当然是错的。”   “只不过在有些人眼里,人命宛若草芥。”   裴兰秋眼神冰冷:“他们自私自利,打着正义的旗号大肆敛财、草菅人命,为了一己私欲,践踏这方来之不易的太平。”   蔺莺时咬了咬唇,有些难过,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觉胸中升腾起一股无处而往的怒气,只想将这些人一剑斩了,却又清楚地知道――堪堪一剑,不可能了结所有。   师兄曾告诉过他,如今天下盛世难得,行走江湖,却不能任凭掌中剑意气用事。   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流火剑抱在怀里,却想起剑不在手中。他一愣,猛然想起师兄就在眼前,于是少年低着头钻进裴兰秋怀里,捉住师兄的手往自己腰上一环,闷声道:“他们这样的人,就应该上刑台。”   裴兰秋闭了闭眼,缓缓压下怒气和喉头翻涌的血腥味,疲倦地靠在墙上:“嗯。”   蔺莺时闷闷道:“还要把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那些人也有家人、朋友......他们多伤心啊。”   裴兰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冷静道:“他们这样的世家,在城中扎根已久,根本不可能毫无污点。龙华奕先前所得不小,配上这些东西,足够了。”   蔺莺时不吭声,闷在他怀里。   半晌,他小声道:“......师兄,我有个方法,应该能扒开这帮伪君子的真面目。”   裴兰秋也跟着小声道:“什么?”   一会儿又说:“叫先生。”   蔺莺时小声说:“就不。师兄师兄师......兄。”还带了点哽咽。   裴兰秋叹气。   他垂下眼,悄悄亲了亲师弟柔软的发丝,心想,算了。莺时高兴就好。   蔺莺时心头难受。他不甘心地蹭了蹭,从人怀里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师兄。”   裴兰秋垂下眼,和自家师弟四目相对。原本僵硬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罢了。   “嗯?”他轻轻应道。   少年那双桃花眼原本覆了阴霾,此刻却似乎吹进了一缕春风,朦胧的雾消散了,只剩下满眼的欢喜。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师兄!”   裴兰秋无奈地笑笑:“嗯。”   蔺莺时使劲蹭了蹭,小声道:“师兄,我有一个法子。”   他又悄悄亲他头顶:“什么法子?”   怀里的师弟咳了咳,露出说正事的模样:“还记得盛和风吗?我先前骗他我有买药泉的途径,只不过要和家里长辈说。”   “摇光城灯会后,有一个七星会。”他忍不住绕了绕师兄颈窝里的头发,“我打算让他放出风声,就说有一批药泉要参加暗拍。”   裴兰秋眯了眯眼:“暗拍......一般不用金银估量。”   “是。我听说暗拍的客人们都待在房间里不露面,以物易物。”蔺莺时一双桃花眼瞥了瞥那堆密室里的东西,一派天真的模样底下黑气森森,“这时候,就要请口技本领高超的龙五爷上场了。”   少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从暗袋里掏出一个纸卷:“虽然没料到这种事情,但是之前本来就想将他坑过来――所以,我早就写好了!”   裴兰秋挑了挑眉:“信使呢?”   蔺莺时嘻嘻一笑。   只听得黑暗中一声微弱的喵呜,微弱的光芒下,一只胖嘟嘟的小狸花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不好意思地左爪爪踩了踩右爪爪。   孙府正堂。   将蔺莺时扔进地牢后,孙家家主就被老岳丈找上了门。他心头骂着人,外表却仍旧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来,礼节完善地招待了一下午。   眼看日头将落,老人却还没有走的迹象。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对女儿、孙女孙子的念叨,孙家家主脸带苦笑,满面愁容却不达眼底。   他正盘算着,要再找个如何的借口来寻找更多适合练功的武人,却听老人慢悠悠地说道:“近来有些说法,传到老朽耳朵里。”   老人浑浊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听说,老朽的女儿,还有孙女,是被人用奸计害死的。”   孙老爷心头微动。   他看着眼前拄着拐杖的老人,无奈道:“您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当初娘子和雨竹得了病,大夫是您和爹都信得过的。而今空穴来风的事情,怎么就惊动了您老人家呢?”   老人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只是一字一顿道:“我女儿和外孙女的墓在何处?”   孙家家主有些无奈地再亲自换上一盏热茶:“您也知道,就在族地中......族地的钥匙在诸位长老手中,您若要去,这便为您取来。” 第49章 我不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老人不说话。他从桌案上端起茶杯,缓缓地啜饮了一口。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刚想放下茶杯,一旁侍候着的管事连忙恭敬接过,悄悄看了眼孙家家主。   孙老爷心领神会,刚想开口挑开话题送客,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高呼:“父亲!”   孙家家主皱了皱眉。慕开?这时候来做什么?   只见孙慕开挥着一张纸,惊恐地跑上门来:“父亲,外头有圣泉的传闻......外祖父?孙儿问外祖父安!”   老人见到外孙眉开眼笑。孙慕开和孙老爷聊了几句后,他们祖孙俩便坐在一旁唠嗑起来。   孙家家主自然也是满面微笑,心头却是一番巨震。   圣泉的传闻?什么传闻?   他想到之前与来使见面时抓到的那个贼人,不由得心头一慌。   圣教中早就有人对他们一家吃下圣泉的买卖有些不满,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家有个亲戚在教中做了高位,才能将这暴利的转手买卖攥得牢罢了。   而且在七星城中,声望、人脉高的家族,也不止他们孙家。   若是教中其它人听到,岂不是......   他思来想去,恰听到老人淡淡地道了句“天色已晚,老朽先行离去”,连忙起身送客。   继而屏退左右,小声道:“慕开,外头出了什么传闻?”   孙慕开神色有些紧张:“父亲,您曾同儿子说过,七星城中圣泉的渠道,圣教只交由我孙家......”   孙家家主心中一震:难不成......   青年悄声道:“可是,儿刚刚出去却发现,七星会的管事,似乎有些门道――他们打着暗拍的旗号,扬言有一种药泉,饮下即可武道大成、长生不老......”   孙家家主猛地睁大双眼,从座椅上站起,后背湿了衣衫。他第一反应,便是圣教对孙家已有不满,若是再查到曾经瞒下的一些勾当,那就......   然而冷静片刻,他皱了皱眉。   “慕开,”孙老爷沉吟道,“七星会,今年可是由摇光城举办?”   孙沐开点头:“正是。难不成那盛家......”   孙老爷站起身,在堂中徘徊,手中不停地转着核桃:“盛家家主曾多次暗示,想要与我孙家一同为圣教做事。不过都被为父挡了回去。”   “这次你妹妹的亲事,盛家大公子也来了,且与这位新‘女婿’有过几言。”他停下转核桃的手。   孙慕开小心道:“父亲,蔺二他怕是不知情。”   孙家家主嗤笑一声:“蔺二的背景我早已查过,当然不知情。想来这位盛大公子是知晓了蔺二的祖籍,才会上赶着来讨好人罢。”   孙沐开了然:“也是,蔺二言家在覆云城,而圣泉出自塞外,自然会被有心人联系上。”   孙家家主颔首:“慕开,不管怎样,此次七星会你随为父同去。倒是要看看,盛家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孙慕开道了声“是”,堂中便沉默下来。孙家女眷多爱养猫,此刻暮色逐渐四合,猫儿们娇软的撒娇叫声隐约从外头传来,听在青年耳里,却有几分悲凉。   孙家家主率先打破这分沉默:“慕开,你可有怨言?”   他自然知道自家父亲说的是什么。   孙慕开在背后的手紧了紧,连日来紧绷的肩膀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地垂下。   “有一点。”孙慕开叹道,“不过儿这几日想通了不少......武道大典在即,着实不该为儿女情长之事烦扰。”   “望父亲原谅。”   孙家家主捋着胡须,脸上笑出几条皱纹,连声道:“好、好、好!不枉为父多年教养。你去准备准备,明日的七星会,我们便去会会这盛家父子!”   孙慕开连声道“父亲英明”,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面露忧色。   “只是父亲将蔺二与贼人关在一处,若是他们......”   孙家家主摆了摆手:“放心,此事为父已交予大长老,后续人选也由他来定。”   “两个人......够吗?”孙慕开含糊道。   孙家家主笑了笑:“自然是多多益善。只不过能够承载这份秘籍内力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不过为父来之前得到大长老传话:他又找到一人,似乎是合适的。”孙家老爷说,“武道大典在即,也由不得这人慢慢练了。等他经脉有内力游走,便可成。”   孙慕开心中难受,表面上却又担心道:“当真无事?那这人身份?”   “你就是这般谨慎性子。”孙家家主无奈道,“放心罢,那人只不过是一游方到此的算卦人,孤寡一身。”   地牢。   胖胖的小狸花把小竹筒藏在软软的毛毛里,无声无息地离开。   看着那毛球消失在转角,少年磨磨蹭蹭,自以为难被发觉地贴到裴兰秋身边,揪着师兄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   裴兰秋低头:“怎么了?”   蔺莺时动了动脚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神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人看。   “没什么。”蔺莺时想了想,不好意思道,“我还想要一个抱抱。”   裴兰秋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柔。他右手贴上师弟挺直的脊背,将人往怀里按。   蔺莺时像只小鸟儿一般,飞快地钻进了师兄的怀里。   一室无言。   两人都默契地不提隐瞒身份之事。裴兰秋早知自身情况,不知还能苟活多久,不忍让师弟再为自己奔波;蔺莺时坚持一定有医治的法子,倔强地将这份不安埋在心里。   蔺莺时将脸在人颈窝里蹭了又蹭,抬起头来看着人,小声说:“师兄,我真的好想你呀。”   少年人烂漫又天真,觉得只要不说出口,就一定还有希望。   裴兰秋半合着双眼,隐藏去眼里的情绪,轻柔地捏了捏师弟的耳垂,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也想你。”   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蔺莺时理直气壮地说:“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裴兰秋心中酸软,不由失笑:“嗯。”   我也是。   蔺莺时撇了撇嘴:“真的吗?”   他认真地掰着手指:“我在梨花树下荡秋千的时候,我在想你;我在覆云花海挑水往回走的时候,我在想你;我在练剑劈开一片雪花的时候,我也在想你。”   少年一双桃花眼剔透得像极了冰泉,全神贯注的时候似乎能溺毙自己,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蔺莺时掰完了这只手,又开始掰另一只手:“我每天都在摘星阁顶,每天都没有等到你,我很想你。”   他下了结论:“但是师兄一点平安也不传给我。所以师兄你没在想我。”   少年人的话直白而热烈,像是一团火焰将他点燃。   裴兰秋终于忍不住笑了。看着师弟一脸“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说话你不要笑”的小表情,他轻轻地捧起少年的脸颊,低下头,温柔地在蔺莺时的眼睫上落下一个吻。   仿佛是春风在亲吻他的鸟儿。   从小到大,虽然最亲密的人是师兄,但蔺莺时从未得到过这样的亲近。那满溢的温情与思念像是无处流淌,直直地流进了少年的心里,将他冲得溃不成军。   于是,少年的脸忽地漫上了绯红:“师、师兄......”   裴兰秋眼含笑意,静静地看着他:“如此......可还有疑问,莺时?”   听到熟悉的称呼,蔺莺时有些羞涩地捏了捏衣角:“我......”   突然一阵喧闹传来,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与清晰的开锁声,一个瘦弱的青年被扔了进来,和他一起被扔进来的,还有一面旗幡。   三人面面相觑。   裴兰秋看着眼前抱着幡子颤颤巍巍的辛澜,又不留痕迹地看了眼蹦到墙角去的师弟,眉心跳了跳。   “你来干嘛?”   为什么这么大火气......辛澜瑟瑟发抖地扶了扶单片眼镜,抱紧了旗幡。   “五、五爷让我来的。”瘦弱的青年左看看、右看看,只感觉自己似乎破坏了什么本该相当和谐的场景。 第50章 七星会(一)   “龙五让你干什么?”裴兰秋嗓音嘶哑,仔细听来还有一股让人战栗的意味。   “让......让我来这里帮你们看着。等你们跑出去,万一有人来这儿,我还能用幻术帮着遮掩一二。”   辛澜小心眯着那双迷糊的眼睛,悄悄地瞅了眼远处的蔺莺时。少年正扭着头,似乎置身事外地数着水滴的滴答声。   扶正了鼻梁上的镜片,辛澜看清了少年耳畔的一抹绯红。   哦――   青年眨了眨眼睛,仿佛如梦初醒地又回头看了看裴兰秋,忍不住嘴角上扬。   裴兰秋点点头,向着不远处的师弟招招手:“过来。”   蔺莺时头顶无形的耳朵快活地竖了起来,蹦向自家师兄的身边:“要走了吗?”   裴兰秋点点头。   辛澜看了看周围恍恍惚惚的灯光,又瞅了瞅阴气森森的墙面,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我......”   堂堂点星山大弟子、下一任点星山山主――江湖人印象中能和鬼神打交道的神算子――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怕鬼。   辛澜双眼含泪:“先先先先先生――”   蔺莺时关心道:“你是怕黑吗?”   他从暗袋里取出一根黑色的枝干,取了火石点燃递给辛澜:“这是静心安神的从乌木,给你。”   辛澜双手颤抖:“谢、谢谢......”   蔺莺时看他仍然瑟瑟发抖的模样,忍不住又问道:“你......是不是怕鬼啊?”   眼前青年瑟瑟发抖的样子,再换个小孩的壳子,和小时候看了异闻话本子、钻到师兄房间的蔺莺时简直一模一样。   少年话音刚落,辛澜那双迷糊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突然直起身子咳了咳,扶正了刚才歪掉的眼镜,一双瘦削的手笼在宽袍大袖中,一脸严肃。   “没有。在下怎么可能怕鬼呢?”辛澜微微颔首,十分正式地朝着两人道。   蔺莺时信了。他拉着裴兰秋的手往外走,回头招了招手:“那拜托你啦~我们马上回来。”   辛澜维持着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朝着两人点头。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暗道里,他才瘫软下来,抱着慢慢燃烧的从乌木缩成一团。   堂堂点星山大弟子、下一任点星山山主――江湖人印象中能和鬼神打交道的神算子――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怕鬼。   ――还嘴硬。   大可怜缩成一个球在墙角小声碎碎念。一阵OO@@的声音传来,两团绿莹莹的火焰在黑暗中闪烁着,他正要惊叫,便见绿色的火焰突然一闪,然后一只软绵绵的猫爪摁在了他的鼻尖。   “喵。”   两脚兽,你怕鬼啊。   小猫幸灾乐祸地喵喵呜呜。   蔺莺时拉着裴兰秋出了孙府,直往七星会所在的会场赶去。   因着盛和风事先打点好的缘故,他们顺利地在盛家的招待处拿到了斗篷,两人掩盖了面容,便和其余的黑斗篷客人们一起进了会场。   他们自然地从队伍中走出,踏上前往盛家包厢的阶梯。   三声暗号后,同样的黑斗篷为他们开了门,两人踏进了包厢。   “蔺兄弟,你可来了!这位是......?”   盛和风的声音中带了迟疑,蔺莺时便道:“这位是我同族兄弟,本是与杨家大公子一同前来寻我,却......”   少年有些难过地碰了碰男人的手,回头看向盛和风,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容:“我这族兄,少时曾遭火焚了面容,不得已不已面容示人......还请少城主谅解,让他戴着兜帽罢。”   少年面带苍白,一副好容貌却仿佛受了苦一般。盛和风本听得“同族兄弟”四字,便往圣水的渠道上想去,这会儿见了少年满面凄色更是打消了疑惑,连声道不妨碍,赶忙让下人取了上好的茶水点心招待。   屏风后,几人落座。盛和风放下兜帽,满脸的意气风发:“怎样?孙家老头可有为难你?”   蔺莺时无奈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正是长久不见水的干枯之感:“我和这位兄弟一起,差点被我那好岳父害了去。”   裴兰秋适时开口:“他命人将族弟与在下关在地牢中,似乎是要谋求我俩的功力,滋养自身。”   顿了顿,他又道:“在地牢中时,那些看守嘴不严,在下还从他们那儿套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盛和风微微前倾,面上带了急切:“什么......?”   他紧盯着两人,眼中明明白白的都是对药泉的渴望。   裴兰秋顿了顿。这样的神情,他这些年已见得太多。他掩藏在兜帽下的双眼划过一道暗光:“他们说......在那地牢中,还曾关押过不少如我们这般的人。”   他将名单上的一些捡着说了,半真半假,却最能得人信任。   盛和风狠狠地闭了闭眼,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掷,痛心疾首道:“真没想到!孙家,百年大族、竟是......竟是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来!”   他面上发火,眼中却满满的都是跃动的火焰。   果不其然,他下一刻便道:“这样的家族,怎还能让他占着药泉的渠道!他们拿了这药泉,还不是只为了自己罢了!”   他正襟危坐,双手扶起茶杯,向对面二人深深一礼,义正言辞道:“如此,为了武道大典、为了武林江湖,还请二位助我!”   裴兰秋沉吟片刻,沙哑道:“如此......在下在牢中待得更久些,那些看守似乎是断定在下命不久矣,许多事都不避着在下。”   男人的面容被兜帽覆盖着,在通明的灯火中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正如蔺莺时所说,他的脸应当是被火毁了,仅仅是露出的那一些疤痕,就足够可怖。   这人的眼睛隐藏在黑暗中。虽然看不见,但坐在对面的盛和风,却觉得自己似乎被一直盯着――宛若来自大雪山的刮骨寒风,无情地用冰雪化作的长剑将他真正的想法剖出,用最透明不过的寒冰冻结,赤裸裸地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竟是有些失态,背后落下几滴冷汗,藏在袖子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瞬。   裴兰秋收回轻鸿照影,沙哑的声音仿佛坚冰下幽咽冷涩的冰泉:“他们说,有一本名单,记录了所有。”   盛和风只觉周身再次回暖,哔剥的灯火唤回了他颤抖的心神。   “那......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有些瑟缩,只一瞬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这般,有了两位的助力,今晚定能叫孙家失了人心!”   蔺莺时摇摇头:“盛兄,这可还不是关键所在。族兄告知我,这上头的名单,似乎全都是家主一脉所为。旁支虽也有插手,但都寥寥无几。”   “孙家完全可以将所有的一切罪恶,推到家主一脉上。而依据本朝律法,到了这时候,孙家只要适当地‘断尾求生‘,舍弃家主一脉,再经营几代,江湖武林仍少不了他们一席之地。”   “要真正让他们销声匿迹于江湖,还要看......”   盛和风愣了愣,继而一脸迟疑道:“蔺兄弟所说的,莫非是......雨竹石?”   孙家二人带着傀儡,来到了七星会。   孙家家主低声道:“查探包厢。”   身着黑衣锁甲的新月披了斗篷,对着两人嫣然一笑,便宛若鬼魅般飘然而去。不一会儿便回来,对着两人摇了摇头,笑容好似黏在脸上的面具,令人毛骨悚然。   “走了。”   孙慕开戴上兜帽,将眷恋的眼神严实藏好。   新月,你放心,过了今晚......你就不会再是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跟上孙家家主的步伐,进了七星会为他们设下的包厢。傀儡在门口立着,带着仿佛描画的笑容,孙慕开也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等我。 第51章 七星会(二)   “要开始了。”蔺莺时扒开一角帘子往下看,“外头好热闹。这就是山下的交易么?人这般多。”   方才蔺莺时也已把伪装的玉瓶给了人,他二人便被盛和风客客气气地请到了一处精致的包厢中。说是请他们在这处看戏,实则是来自盛家的监视。   裴兰秋点头,轻声道:“此次暗拍,盛家特意放出了那消息,因而武道世家中人来得格外多。”   蔺莺时粗粗一看,将楼下场景扫了个大概:“看来是的。那些进来的客人虽然都做了伪装,但都能瞧出来是武者。”   少年微微一叹:“他们却不知今晚所追求的,可是能要他们命的。”   他二人在这处随意聊着,忽而一人敲了门,沉声道:“二位公子,来了。”   裴兰秋便放下茶杯:“去禀告你家公子,便言时机已到......人,也都来了。”   他们之前与盛和风交谈时,便告知他们族中与官府有些联系――在他们来之前,今晚之事早已禀告上去,只待孙家之人到来。   外头人躬身一礼,悄然退去。   所谓官府之人,自然便是龙华奕。龙五爷神通广大,早已包围这处,只待里头纷乱起。   对面,孙家家主同孙慕开已经入座,傀儡守在外头。   这头,盛和风交代了人下去,听得手下汇报,眼中闪动着有些兴奋的光芒。   只听得琴声铮然,暗拍就此开始。   蔺莺时从未见过这山下的暗拍。他从前听师兄与他说过,山下的拍卖会是一群人坐在包厢里,不断出价,价高者可得拍卖之物。   而这暗拍,却是以物易物。   抛却今晚的目的,他新奇地看着台上人推出一件又一件的拍品。从削铁如泥的宝剑长刀,到见血封喉的毒药,甚至还有一坛子凶煞的蛊虫,林林总总,让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台下与包厢也是不断“报价”,由台上人判断所出物的最高价值便可得换。   满场的包厢,只有他们没有动静。就连对面的孙家和一旁的盛和风,都出手换了几件宝物来。   “有什么想要的吗?”   裴兰秋把一脸惊奇的师弟捞回来,无奈道:“小心些,别掉下去。”   蔺莺时哦了声:“没有。”   他乖巧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掉不下去的。”   裴兰秋慢慢道:“也不知是谁,爬树摘果子还要回头跟我说话,掉下来哭......”   蔺莺时狠狠地咳了几声,一双漂亮的眼睛疯狂地示意他闭嘴,双掌合十,讨饶地冲他甜甜地笑。   黑历史,求莫提。   眼看着对面不安分的师弟虽然乖乖坐好,上半身却仍然好奇地往外头斜去,裴兰秋勾了勾唇,慢声道:“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果不其然,边听得外头台上人高声道:“想必各位贵客都已听得这风声了――不错,今晚最后一件要易之物,便是这药泉!”   他小心翼翼地从毯子上捧起玉瓶,将其搞搞举起:“诸位且看!”   那清透的玉瓶被台上人握在手中。灯火通明的楼内,也不知这玉瓶究竟是如何的材质,让台下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其中所盛的液体――居然有半瓶之多!   那液体也不似往常的泉水。在明亮的灯火下,居然泛出一丝冰蓝色的光芒。   整座楼内的气氛被瞬间点燃。以往江湖上所出药泉,都是拇指大的一瓶,其中能有个十滴便是天价。   而在这七星城的暗拍会上,居然出现了这般多的一瓶。虽然不知品级究竟为何,但却足够引起众多武者的重视。   “这药泉可谓是搅得江湖风云涌动。药效不必多言,想必各位都早已知晓。”台上人一番简短话语,场内所有武者皆是蠢蠢欲动起来,“那么,暗拍最后一件物品――药泉,现在开始起拍!”   蔺莺时按着台下的火热,不禁摇头道:“师兄,明明去金凤楼一查便能得知,这所谓药泉究竟有多可怕......江湖中人,居然还是这般狂热。”   裴兰秋道:“金凤楼内派系错综复杂,不说外头江湖人对长生不老以及武道巅峰的追求,他们也十即为热衷......况且,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便都会毫不犹豫。”   蔺莺时点头:“我晓得的。师兄你都说过。”   他顿了顿,迟疑道:“只不过,这希望到底是何处来的?不如说,这武道巅峰、长生不老的传言,究竟是起于何处?”   “师兄你下山早,不知可有听说过?”   裴兰秋顿了顿,沉默些许,沉声道:“上任......武林盟主。”   孙家包厢内。   孙家家主冷哼一声:“那盛家小儿,当真是好手段。”   孙慕开小心道:“父亲,那是真的吗?”   孙家家主点点头,眼中带了一丝狠毒:“是真的。那玉瓶,也是圣教用来专门盛放圣泉之物。”   孙慕开眼中也随即带上一丝忧虑:“那......咱们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圣教真不再与我们孙家合作了?”   孙家家主沉思片刻,摇摇头:“先静观其变。”   那头,蔺莺时好奇道:“说起来师兄,那玉瓶你从何处来的?”   裴兰秋道:“玉老板那。她做的便是这药泉生意,用我覆云山中出产的云玉做成。”   “我问过她,仅有云玉所制玉瓶方能盛装。”   蔺莺时眨了眨眼,随即醒悟过来:“那天......”   裴兰秋点头:“正是。玉老板只在她从雪院中,向推荐而来的贵客售卖处理过的低品泉水,药性已去,少饮可强身健体。”   “她以前也曾掺过高品药泉的买卖,只不过终究不妥,便也放弃。”裴兰秋道。   少年想到那天的情景:“所以我喝的泉水......”   裴兰秋给他倒了盏茶水:“她库存的最后一些。不是我去,她不会拿出。”   蔺莺时乖巧地抱着茶盏,先是抿了几口,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什么叫‘不是你去,她不会拿出’?听起来那么贵的东西,她应该耗费了不少力罢?我们那天是不是没付钱?”   “师兄,你......”   被师弟那双澄澈的眼睛盯着看,明明内心坦荡无比,男人却仍然下意识顿了顿:“......没有,付了钱的。”   蔺莺时歪了歪头,好像在说“是吗?”   裴兰秋无奈地坐到他旁边,拍了拍少年柔软的发顶:“当真。”   随即他有些气虚地加了句:“......我与她当真什么都没有。”   蔺莺时乖巧地冲他一笑:“我知道的。我刚才什么都没问,师兄。”   裴兰秋刮他鼻尖,轻声笑笑:“莫调皮。”   他二人小声说话之际,外头的报价也是此起彼伏。除了争相出价,也有一些言语,在这楼里传着。   “都说这七星城中,原先的药泉售卖,背后都有孙家的影子。”   “那这次也是他们么?”   “听说那孙家原本便是望族,靠着雨竹石颇有名望。只不过听得这几代所产出的雨竹石皆是品质不高,因而便转了药泉的生意,搜集了许多资源,重振了他们的祖业。”   “说到雨竹石,那比武招亲后,我也得了一块......当真好用。”   “不。这次的暗拍,听说是盛家的手笔。”   “当真?那孙家原先垄断,现在岂不是......”   “也是,这七星城中,说不得便要变天了。”   孙家家主内力高深,这些话语自然也传入了他的耳朵。他脸色铁青,正是站起身来,吩咐一旁孙慕开,不计代价定要换来。   “我倒要看看,这盛和风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孙慕开领了命,正要前去报价,边听得外头一道沙哑声音:“未经得我圣教同意,私自暗拍圣泉......好大的胆子。” 第52章 七星会(三)   这嘶哑声音一出,整座楼内一片哗然。   “魔教......”   “是魔教中人!”   “听说几年前早已被剿灭的魔教仍然于暗中活动,居然、居然是真的!”   “他方才所说......难不成药泉出自魔教?”   那人也是一身伪装的黑袍,此时听得下头窃窃私语,桀桀怪笑道:“此乃我圣教之圣泉,功效颇佳......向来,也只予以我圣教盟友。”   台下又是一片暗流涌动。   孙家家主猛然站起,不禁有些不安。   孙慕开低声道:“父亲......”   孙家家主眼中寒光一闪:“不好!这恐怕是与我族在圣教的人脉......相敌对的一支!”   孙慕开一惊:“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孙家家主快声道:“速去联系!”   孙慕开诺诺应了,转身离去,却不经意间顿了顿,身子微微一侧,恰似无意、却又刚好撞上一人。   他抬头看去,正是孙家家主信任的大管事――原是替他那父亲做了不少事之人。   那管事竟是满头大汗,见了他也只是匆匆道了声“公子出大事了”,随即快步奔向他身后的包厢,刚将门打开,便听到身后那嘶哑声音又道:“还能有谁?”   他怪笑数声:“你们正道中人也是奇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孙家主,经你之手,居然还将圣泉流于暗拍......”他冷笑数声,“可等着教主治你的罪罢!”   虽然早有猜测,众人仍旧一片哗然。   “真没想到竟是如此!”盛和风出现在台上,一脸震怒,“孙前辈,你竟是背叛了诸多正道同盟,与魔教联系,居然还想拉我盛家与你同流合污!”   孙家家主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与你做过交易!”   只听盛和风痛声道:“孙前辈,你这般说,是还要沉沦下去么?回头是岸哪!孙家百年望族,怎能因一念之差就此败落!如此这般,怎能对得起前些年在剿魔中死去的众多同盟啊!”   他话音一落,众多在场之人竟也连声应和。   那魔教众人皆是怪笑几声,竟停留在原地不走,似是要看看这场好戏。   对于众人而言确是好戏。借由龙五爷那庞大信息网传递的消息,几乎是在几柱香内,便传遍了长城内外。   来到此处的世家中人,无一不是被告知了些许消息,暗中想要借着这“东风”夺取孙家雨竹石的秘密罢了。   此次暗拍货品一应由盛家主持,孙家家主被盛和风一口咬上了勾结魔教的罪名。平日里原本随意便能解决之事,此刻却焦头烂额――只因整个孙府,现今已被官府之人团团围住。   管事也是趁乱来报信,而官府众差人也已向着暗拍会而来。   有数人向官府报案,说是家中人进了孙府,却再也没有出来。   这些人并非奴籍,且当中有与孙家存旧怨之人。久久未归,他家中人一时愤恨,便联合其余亲朋失踪者一同报了官。   ――竟在如此凑巧的时刻。孙家家主紧皱眉头,听着外头不知掺杂着多少假意的呼喊,狠狠地踹了一脚管事。   “不是让你捉那些孤寡么?”孙家家主冷声道,“怎地还是会找上门来?”   管事脸色苍白,连忙爬起来,心虚地擦了擦汗,眼神闪烁:“这......手底下办事不严,有几个疏漏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他们、他们竟然会告去官府......”   孙家家主只觉太阳穴处内力翻涌,乱窜的经脉险些爆炸开去。   当今朝廷皇室也原本是千年武道名门,于乱世揭竿而起,对武者们的管制也自有一套章程。若是触犯了底线,官府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武人。   因而当今江湖也算太平,武者们行事也不会像前朝那般跋扈。   正因如此,孙家家主深知,若是真让官府查出些什么,他孙家恐怕难逃灾祸。   情况紧急,再如何愤恨,也要等此间事了再行追究。于是他低声道:“此任掌官印之人爱刀,你速去将我房中那藏有雨竹石的匣子送去,让他找个由头,将此事揭过......”   他说的快速,外头的局面也发酵得极快。孙家家主皱眉,动了动唇,借由外放的内力,将话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盛家黄口小儿,辱我孙家。”他沉声道,“而我孙家,虽说在药泉上也有些自己的渠道,但也万万不会与魔教同流合污!”   “还望诸位武林同道莫被诓骗。”他打开门,上前一步,“我孙家带了不少好手,也正要履行我们除魔卫道的责任。”   “诸位同道,若是与我们一同除去这些魔人。”他指向停在半空的那些黑袍人,“孙家愿以雨竹石作为报酬,共同捍卫七星城之繁荣!”   下头前来参会的江湖人顿时眼前一亮。   半空中,方才发出声音的【魔教老者】朝其余黑袍人打了手势:【准备】。   盛和风见状,向着下属使了个眼色。   随即,一个包厢里,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   “孙启和,你敢?”   孙家家主内力深厚、武功高强,更是因为在练习魔教送来的所谓【秘籍】,更是在同境界内罕有敌手,因而他在包厢内的吩咐,原本不应有人听见,他也毫不在意今日之困局。   ――而他恰恰漏算了一人。   他那老丈人。   “那人是……”   “噤声!那人是陆老家主!”   “难不成……是多年前退隐江湖的那位?”   “正是……他们陆家多年前同孙家结了姻亲,前些日子比武招亲的,可不正是陆老家主的嫡亲外孙女么!”   外头人正窃窃私语,便听得那苍老声音再次缓缓道――   “诸位,老朽前些日子,因想念早逝爱女,便上了点星山,得了点星山山主一句批语。”   “事关重大,边想着拿出来,与诸位共览。” 第53章 七星会(四)   下头人瞬间没了声息。   江湖上谁都知道,点星山这个门派,外头打着他们旗号的骗子甚多。然而真正点星山中人的一句批语,却又重金难求。   更何况是他们的掌门人。   只听老人语调带上了一抹哀愁:“诸位只知道雨竹石明面上的好处,却不知这小小一块,却带了多少血煞之气,堪称大凶之物啊!”   众人瞬间变了脸色。   上一个被批了【大凶】的,还是魔教用来控制人心的毒蛊。孙家经营多年,江湖上盛名的兵器淬火时多有用过雨竹石。   然而大凶之物淬火,堪称魔兵。煞气入体,时日久了,难免走火入魔。   一时之间,下头人宛若水落了油锅,再度沸腾起来。   孙家家主心头一震,面上却并未表露。   孙家起家便是雨竹石,新生的药泉产业还未稳固,万万不可丢了根本。   他沉声道:“岳父,您遇到的,当真是点星山山主么?”   他扫了扫下头的江湖人,朗声道:“我孙家行得端坐的正,雨竹石也是我们孙家的镇族之宝,万万不会有差错!”   “更何况,若真能得了一句【大凶】,那秉承‘为天下观气运’的点星山,为何不在我孙家立足之日便批语?”   “孙家主所言极是。”有人道,“点星山好歹也是千年大派。若真有问题,那批语恐怕不会再等到现在了。”   “是啊……陆老前辈怕是被骗了……”   众人议论纷纷,只听半空黑袍人怪笑数声:“好个正道武林,果真精彩!”   老人却道:“我正道之事,无需你们这些魔头置喙!”   孙家混在人群中的弟子趁势煽风点火道:“陆老,您也不能只凭一家之言下了决定,您得有证据啊!”   众人又似乎如梦初醒般,也跟风要证据。   孙家家主也负手站在门外,微微颔首:“多谢诸位。岳父,小婿坚信您是被有心之人欺骗,这便让手下人去查。”   透过纱窗,看着下头浮动的恶意与贪婪,老人看着手边女儿留下的玉佩,缓缓摩挲,长叹一声。   那暖阁中,有一道苍老身影被搀扶起来,颤颤巍巍地打开门。   “孙启和,你不是要证据吗?”他虽然垂垂老矣,腰间那一把长刀却仍然锃亮,“那便是了。”   所有人诧异地看向门口,皆是一惊。   不知何时大门敞开,一队身着黑色锦衣、领口绣着银色云纹的武者,持刀站在门口。   那云纹隐隐能看出是个【燕】字,他们沉默站着的时候,似乎有凝聚成实体的杀气在上空咆哮。   一个神情惫懒的青年站在前头,打了个哈欠:“哟,还没好呢?”   他转了转手里的匕首,笑了笑:“我们燕山卫房间紧张,刚把前前任武林盟主的血洗干净,耽搁了会儿,抱歉抱歉。”   他唇角含笑,眼中毫无笑意:“请吧,孙家主。”   ――燕山卫。   江湖人都知道这个卫所为何而设。自本朝开国以来,无数颇有名气、却想着以武犯禁的江湖人都前赴后继地进了去。更何况,青年还特地提了提――那位因勾结魔教入狱的老盟主。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半空中的黑袍人暗地打了个手势,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悄然退场。   青年一身锦袍,边缘绣着龙纹。虽然是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但谁都无法小觑。   孙家家主只觉背后有冷汗淌过,面上却冷静非凡:“您……五王爷,您……”   龙华奕笑了笑,顺便悄悄把洗得有点破了的袖子往后藏藏,看起来光风霁月、俊逸非凡。   “看起来不想现在就入住?也成,既然大家都在这,不如就掰扯掰扯。来,都看看本王在孙家的宅邸里,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懒洋洋地招了招手,下属把一个血淋淋的人丢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扔在孙家家主面前。   ――正是得了他命令,要去贿赂官府的管事。   “跟着他,本王找了些东西。”   他笑了笑:“顺便还给……孙家的花园松了松土。”   孙家家主脸色大变。   “诸位可知,为何这批语姗姗来迟?”青年拍了拍手里的一些册子,“因为前几代的雨竹石,确实是来之不易的珍宝。”   “只不过,这珍宝也需要人喂养。”他神色一敛,“用孙家女眷的血肉。”   众人哗然,陆老闭上了眼。   “只不过……正因是心中愿意,因此出产的雨竹石并无煞气。”龙华奕勾了勾唇,冷冷道,“但逐年累月,只有自愿献身之人的血肉,便不够了。”   他说:“知道本王为何来吗?有老人越过重重大山,来到我们燕山卫,只因独子进了孙府,便再也没有出来。”   “更何况……”龙华奕抬头,和冷汗涔涔的孙家家主四目对视,“本王追查下去后竟发现,不知有多少武林才俊,这些年在游览了七星灯会后,便机缘巧合地因为江边人多,不慎失足。”   他话音刚落,有几个穿着白衣、明显是来吊唁的同门武者,不禁将仇恨的目光转向了楼上。   在场一片寂静,台上的盛和风亦是冷汗涔涔。   蔺二只说会有帮手来,他没想到来的竟是五王爷。   不……一定是巧合。他悄悄地看了眼包厢,皱了皱眉。   那两人不见了。   龙华奕来之前,被不靠谱的搭档差使着对照了很久的名单。   他比蔺莺时更多接触过这些阴私,因而在搜到名册后,便着手开始查找起来。   孙家要【养】花,那就需要拥有内力的武者。虽说现在敛了风声,多找来的是在他们眼中无关轻重的百姓,但最初,也一定有武者的存在。   ――而门派出来历练、还未扬名的年轻一辈,便是很好的对象。   果不其然,只是随意一查,让他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是在孙家暗门里找到的。”龙华奕说,“只有一份,本王该说的也都说了,想必诸位也都懂了。”   “也不说什么口说无凭,本王的人正在查孙府。诸位待会儿可听听,有无你们家的小辈。”   龙华奕招招手,他身旁的属下便开始念。   “承平三年初,得连心门一杨姓少年。”   “连元五年末,得北苑派一吴姓少年。”   “步垣六年中……”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在场自持身份的武林大派,也都失了镇定。   七星城古往今来算是要道枢纽,来此历练后辈颇多。虽说折损在外头也是常事,但如此大规模被陷害,也不由得群情激愤。   陆老深陷的眼眶淌下泪来。   他沙哑传音道:“多谢五王爷。”   龙华奕摇摇头。   老人紧握扶手,哑声道:“不瞒诸位。老朽的女儿、外孙女儿,都是被孙启和所害……若还有不信之人,可随同老朽上门,一同将这阴私之地掀个底朝天便是!”   群情激愤下,龙华奕一挥手,示意下属上前,将孙启和抓来候审。   却听得一阵巨响。   那孙家家主一提气,好似飞鸿踏雪泥,就这般稳稳停在半空中。   他放肆一笑,身上涌动着诡异的气劲,随手抓来一个离得近的武者,将人的内力吸来炼化。   他感受着体内充盈万分、生生不息的内力,不由张狂笑道:“谁敢拦我?!” 第54章 七星会(完)   龙华奕看着踏空而立的对方。   对方似乎是料定能够破局,因此站在高处,双袖因为内力而鼓动不休。他冷哼一声,一抬手,一道剑光劈开屋顶,径直向孙府而去。   黑衣人低声道:“主子,追吗?”   龙华奕指了指那头冲出去的武者们,笑了笑:“你们先把这乱糟糟的场子整好再来。我先跟上这些江湖人,好好看热闹去。”   孙府。   夜色中,孙启和几个起落,绕过被官兵重重把守的外围,落在了庭中。   “家主,怎地会有官兵上门?”一位老迈的长老在众管事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孙启和瞪大了眼:“怎么,五王爷没上门?”   长老长叹一声:“没有。只是方才孙六急急忙忙得了信便出去,不多会儿便被围了。”   孙六便是那早已丧命在燕山卫手中的管事。孙启和这下哪还不明白――他是被那五王爷坑了。   对方只是说找到了那些东西,还清楚念了出来……   他转念一想,脸色铁青,叫上几个得力管事,唤人去请大长老,便匆匆往地下密室而去。   外头,大批江湖人也纷纷涌来,只不过被官兵挡了道。   不知是从何而起,不知不觉间,竟有人喊出了“踏平孙府,弘我正道”的说法。还有人的亲朋好友因为孙府而亡,甚至恳求协助官府,只希望能够让孙府得到应有的处罚。   若有可能,便寻回他们的尸骨与遗物。   兵士得了五王爷命令,一言不发,只是将人都阻挡在外。   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里头知情或不知情的,都不由得发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长老是难得不知情、未掌实权的,此刻听了外头的哭喊与义愤填膺的叫嚷,便拄着拐杖,想要开门说清。   几个弟子连忙上前将人劝回:“五长老,不能开啊!”   “有什么不能开的!”那五长老年轻时也是个快意走江湖的豪侠,“行得端坐得正,既然有人怀疑,我们开门让他们好好看看便是!”   “上下一心,什么难关过不去!”五长老厉声道,“还是你们这些小辈,背着老朽去干什么了?”   众人似有难色,面面相觑。一片寂静中,五长老的脸色缓缓变得苍白。   “说。”他苍老的声音终于带了点疲惫,“家主有什么瞒着老朽……”   孙启和带着几个得力管事,快步走在密道里。   他们打开一间间牢房,孙启和迈进里头,将那些原本就关在里面、奄奄一息的江湖人的内力都吸收干净,感受着充盈活跃的内劲,他不由得朗笑三声。   后头有眼色的管事便恭敬祝贺道:“恭喜家主,练得神功。”   “还差一点。”孙启和因为内力涌动,眼中带了些隐隐猩红,“我们去最后一个房间。”   辛澜原本抱着旗幡,靠着墙角打瞌睡,突然被肩上的力道惊醒。   “抱歉,吓到你啦?”   蔺莺时拿着盏蜡烛,冲他眨了眨眼:“册子都送出去了?”   辛澜在刚刚的瞌睡里弄丢了镜片,一脸迷茫、眯着眼睛点点头:“送出去了。”   “好。”蔺莺时把人团成一个球往角落里推推,“那你记得待会儿跑快点。你不会武功,记得注意安全。”   辛澜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手镜片,戴上后看着突然清晰的世界,恍然大悟:“蔺小兄弟你怎么回来了?”   蔺莺时笑了笑,指指外面。   裴兰秋看了看外头隐隐的火光,哑声道:“来了。”   孙启和开了锁,将里头三人上下打量了下,笑道:“看来,一个就够了。”   他随手一摆,将裴兰秋假扮的小厮抓到身边来:“就这个叛徒吧……嗯?”   他惊讶地喃喃:“怎么会……?”   他话音未落,突然急急往后退开,几颗霹雳子被辛澜从后头抛来,在地道里炸开。   裴兰秋趁势抓起辛澜后颈,捞起自家师弟,冲向外头。   烟雾散过,孙启和面目狰狞:“追!”   “一个寿命最多不过七日、身中圣教火毒的叛徒……哼。”   裴兰秋将辛澜甩到偏僻墙角,示意他躲好,顺便取出藏好的流火剑抛去:“莺时!”   蔺莺时眉目舒展,拍了拍师兄递来的长剑,月光下一声清鸣,流火出鞘,古字闪着凌厉的寒光。   “你们认识?”   孙启和从阴影中走出,面色阴沉。这份功法奇特到能容得下那般多不同的内力,再加上那些修炼了这份功法的,让他只觉自身无所不能。   眼前蔺二甚至将这份功法练到第二重,那只要再加上他……   他无半分犹豫,捞起宝剑,直往少年刺去。   蔺莺时唇边也无半分笑意。他手腕一翻,赤色长剑好似一团炽热的火焰,灵巧地跃过那步步杀招,往对方的胸口烧去。   孙启和脸色也不好看。看似不起眼的少年,也不仅仅只是轻功好罢了。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一个空档退开,他不由得狠戾道:“你练了下面几重?”   蔺莺时一个转身,丝毫不给他可乘之机。长剑碰撞,孙启和的宝剑甚至发出不堪忍受的尖利鸣叫,刺耳得狠。   “你猜?”   少年一身灼灼红衣,在月光下仿佛是月中人、山中客,美得飘渺似云。   他手中长剑一抖,清越的剑鸣声后,孙启和那柄宝剑便一阵哀声,成了两截。   孙启和生平最讨厌这样的少年英才。他冷哼一声,身上骤然迸发出有些奇特的烟雾。   那雾似乎是梦幻般,能够迷人心智。   这是孙家在圣教那一支长老交给他的保命东西,能够迷人心智,神鬼不知地逃开。   只不过在当下,他断不能功亏一篑。否则回到圣教,只会被惩罚罢了。   想到七星楼中那几个不知所踪的黑袍人,孙启和心一狠,吞了解药,将所有剂量倒出。   果不其然,那少年动作停滞,面上的淡淡笑意都被留在原处。   他松了口气,服了一粒药丸压下喉头血腥,便走上前去,想要将蔺莺时的内力化为己有。   少年的内力与先前那些练了功的完全不一样。他的内力似乎有着春日的温暖,仅仅是滑过经脉,都似乎能够抹平丝丝缕缕的暗伤。   孙启和嘴角带笑,听着外头越来越明显的喧嚣,将手下看似面色惨白的少年往旁一扔,朝着裴兰秋打了一掌,便朝着外头奔去。   龙华奕混迹在人群中,抬头,刚好和人四目对视,不由得眉头一皱。   孙启和面目狰狞,手臂鼓动,大喝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他抬手出剑,一道如雪剑光在他的剑锋凝结,将落不落,便要落在底下的人群中。   突然起了风。   小黑猫趴在小院的房梁上,看着花瓣被微风卷起。那些娇嫩的花瓣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力,轻柔地滑过小猫毛绒绒的小耳朵,惹得小猫轻轻咪了一声。   这个温柔的触感,实在是太像小姐的力道啦喵。   那些花瓣不知觉间,就好像形成了一股浪花,温柔地向那剑锋席卷而来。它们裹挟了那一闪而过的煞气,让孙启和的剑停了一瞬。   月上中天。   下一刻,半空中狰狞的人影狠狠地颤抖了些许。   仿佛是一眨眼的事情,孙家家主似乎出现了走火入魔的迹象。但因为花瓣的阻隔,他的气劲被挡住了一瞬,倏尔血脉倒流,汇聚在他的丹田处,轰然炸开。   他发出一声惊呼,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将暗未暗的视野间,他似乎看见了孙慕开抱着已经不能动弹的傀儡,默默地在墙角转过了头。   手边好像有雨竹花的花瓣滑过。   月浸入了流云,屋顶上的小猫蹬了蹬自己的小耳朵。 第55章 这卷到本章就结束啦   “还真有你们的。”五王爷揣着手蹲在角落里,“你们一早就算好了?”   裴兰秋:“差不多吧。”   他看向已然是个废人的孙启和。那人瘫软在地上,口中不断呢喃着“雨竹”,被燕山卫架走。   “我们那一脉的内劲,须得从幼童练起。”裴兰秋说,“且泉水也不可少。”   “若是像孙家家主一般,仿佛像是魔头依靠他人内力所练就,经脉会逐渐逆转。虽然一时之内仿佛大成,但也只是在燃烧性命罢了。”   他说:“若是再以我门纯正内劲注入,便会无法支撑,引得丹田破碎。”   五王爷磕完手下带来的瓜子:“所以你们那会儿才假意被扔出去?难怪难怪。”   他站起身吩咐下去,燕山卫的兵士们得了令,前去查处孙府。   当那些明晃晃的名册与枯骨见了光,在场的许多武者仿佛失魂落魄。那些想要趁乱搜刮点东西的人也暂时歇了心思,只怕出了头,便会被众人打压下去,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兰秋靠在阴影处的树干上,看着他们忙碌。余光瞥见那道绯红的影子,面具下惨白的嘴角勾了勾。   他低下头,压下喉头越发明显的腥意,冲不远处的龙华奕点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遁入阴影中。   五王爷把手里还没露出个瓶盖的药丸塞回去,无奈望天。   算了,各人有各的活法。   他回头看向原本裴兰秋看的方向,倒是看到老搭档那藏掖着的宝贝正和孙慕开说着话。   孙慕开一身沉沉暮色,虽说已经摆脱了孙家的影子,但所经历的仍然像是一道枷锁,重重地扣在他的心头。   他身后站着那个傀儡。   “孙兄,她还好么?”   知晓内情的少年问道。覆云巅虽也有傀儡,但绝非像这具人做就的傀儡一般,从骨子里就透着丝丝诡异。   孙慕开谈及心上人,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里也带了些光亮:“有劳挂怀。新月已不再由父亲控制,我从他房里密室找来秘本解了咒。虽说仍然需要傀儡线控制,但从此……她便不需要再做那些腌N事了。”   他说话间,手指微动。身后的女子眼波流转,好似真人,朝着蔺莺时福了身,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虽然明知这具傀儡已经不是人,蔺莺时却也露出一个笑容。   孙慕开见状,眼神缓和:“钟先生也已同我说了。虽我孙家从今日起也算是没了,只不过还算有些手段,盛家那边就由我来去周旋便是,不劳蔺兄挂心。”   蔺莺时道谢。他也不想和那群心里只有药泉的家伙再打交道,累得很。   孙慕开从袖袋里取出一卷书,递给蔺莺时:“这便是我父亲找到的秘本。”   封面已经泛黄,上头题字也有些奇特。   “像是前朝的古字。”   少年好奇伸手,摸了摸那有些开了线的书脊。触手是冰凉的软和,摸起来不像是纸页,倒像是……   “是人皮。”孙慕开轻叹道。   蔺莺时猛地皱眉,指尖收回搓了搓,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萦绕着,让人难受。   “我父亲从魔教手中得到它。”孙慕开显然也是对此不喜,“这上头记载了做人傀儡的方法,邪恶无比。”   “如若流落出去,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感慨道,“它留在在下的手中,难以保得住。不若请蔺兄交给五王爷,请燕山卫来处置。”   蔺莺时摸出一个口袋,拎着书脊开了的线,仿佛拎着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少年皱了皱鼻子,飞快地丢进口袋里系紧。   “孙兄,那魔教……”   他言有未尽,孙慕开懂了他的意思,摇头道:“我父亲从来不让我碰这些。”   青年叹了口气:“他都是吩咐他手底下那些大管事去做。魔教中人最是敏锐不过,那日钟先生被识破,也是因为那日我父亲同那些人设了局。”   孙启和即使是对儿子也设下防备。那酒楼向来都是女婢服侍,从未有过小厮。裴兰秋去了,便意味着孙慕开存了心思,想着掺一手。   “不过,也亏得他念着我还是他儿子。”孙慕开扯出一个笑容,“否则,站在这里的怕也是一具傀儡了。”   蔺莺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人的肩膀。   大族和江湖的恩恩怨怨,向来不是他能理解的。   于是少年准备告辞,去逮他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师兄。   孙慕开却忙道:“蔺兄留步。”   蔺莺时乖乖放好蠢蠢欲动的脚尖:“孙兄还有何事?”   孙慕开迟疑道:“不知……蔺兄,和钟先生关系如何?”   一阵风吹来,将蔺莺时头顶几根不安分的头发吹成疑问的模样。   青年迟疑片刻,终于开口:“因妹妹曾经大病不断,我也学得一手不太精妙的岐黄……”   “之前机缘巧合之下,在下探过钟先生的脉象。”孙慕开叹息,“也不知是否学艺不精。我竟诊出,钟先生似乎活不过一月……”   他话音未落,眼前少年便像是绯红流云,被风卷得无影无踪。   龙华奕想了想,还是在院子里找起来。   好不容易寻到待在角落的裴兰秋,恶狠狠地把药瓶扔给老搭档,冷笑几声:“怎么,还真不要命了?”   他也懒得理这人乐不乐意了,想上前把那张碍眼的面具撕下来:“得了得了,谁还不知道裴大掌门戴着这玩意,就是为了骗骗你那小宝贝的?”   裴兰秋靠在墙角,手捂着嘴不停咳嗽:“别拿……他会担心。”   他咳得仿佛是风中残烛一般,每颤抖一番,便有殷红从他指缝间不住流下。   龙华奕被那大片大片的红晃得眼花。走上前去,也不管裴兰秋疼不疼,先撕了那张面具,露出一张狰狞而惨白的脸庞――此刻正因为重伤,男人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敲锣打鼓,将人送进他们覆云巅的祖坟。   裴兰秋:……   脸色宛若白纸的男人喑哑道:“龙华奕,我只是快死了,不是没痛觉。”   五王爷呵呵几声:“那感情好,我让你家小宝贝站你面前看你吐血,裴大掌门还敢不敢再出一个字?”   裴兰秋瞬间闭嘴,只专心咳嗽,压制体内乱窜的毒。   “吃药。”龙华奕呵呵两声,“不吃?行啊,我把小蔺揪过来,让他亲手喂你怎样?”   裴兰秋:……   男人缓缓吐息:“……我能熬得住。”   龙华奕有一帮姐妹,早和她们练就了一嘴的伶牙俐齿,一句句往裴兰秋心窝子里戳:“老裴,你要命,还是要你这脸啊?反正你这脸基本也没救了,再吃几颗也是丑和更丑的区别。”   五王爷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一锤定音:“总归都是丑。你家小宝贝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   裴兰秋顿了顿,摇头:“罢了。吃也只是延缓几日,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龙华奕直想卸了这人下巴,把那一瓶子的药都往里倒:“好歹也是再喘几天的气,给爷吃!”   背后突然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   “五爷,您这是什么好东西,可也能让我看看?”   龙华奕清楚地看到裴兰秋的右手僵了僵。   龙五爷:……   龙五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药瓶塞人蔺莺时手里,露出一个堪称贵气天成的笑容:“小蔺啊,交给你了。”   看着师弟有些隐隐透着黑气的乖巧笑容,裴兰秋动了动喉头,眼前一黑。   ……莺时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第56章 路途(上)   龙华奕不仗义地溜了。   他摇着头,啧啧几声蹿到自家得力属下身边,从他暗袋里继续掏瓜子点心吃。   他属下冷着一张脸,无奈地帮他把暗袋兜个底:“主子,您似乎心情不太好?”   龙华奕摇了摇头:“哪算是心情不好。咱们这些脑袋别腰带上的,终究有一日都是要进土里。”   他靠在下属一看就很可靠的胸膛上,喃喃着“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晚几天死也不错”,摇摇头,又站直了身子,背着手去巡查孙府的情况,留下他下属一脸懵地捧着瓜子点心。   半晌,他也学着自家主子的模样,摇了摇头,把那一堆零嘴重新塞回暗袋里,准备等下次出任务时再去补充。   蔺莺时不说话,把那小瓶看了看,又拔开瓶塞闻了闻。   “好冲的药味。”少年抬起头,溜溜达达地蹭到裴兰秋身边团好,挤了挤,硬要和男人蹭得紧紧的,“师兄,你现在要用这么重的药了吗?”   裴兰秋试图想挽救一下自己。他嗓音本就因为火毒毁得差不离,此刻就算是虚弱无比,也听起来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莺时,我答应你,到时候去点星山请山主看看......”   “然后等山主说你没救了,就打算在晚上的时候悄悄走吗?”蔺莺时毫不客气地打断师兄的话。   少年想要收紧手指,却又怕那瓶子被自己捏碎,小心翼翼地松开。   “师兄。”他低声道,“你告诉我,这瓶子里的药,是不是就是宫里的神医为你配的?”   裴兰秋只得点头:“是。”   蔺莺时来得快,他只来得及把身上有沾上血迹的衣物统统除下,扔到背后去紧紧攥着。裴兰秋从未觉得如此惊慌,就算是在魔教大祭司的火毒之下,他也从未惧过。   “莺时,我......”他绞尽脑汁苦恼万分。原本就不善言辞的男人此刻想要搜肠刮肚地找出几句话,以此来哄一哄他生气的师弟。   只不过他生气的师弟不愿意听。   “师兄,你老实说,这药是不是无法完全治愈?”蔺莺时敏锐得紧,孙慕开的几句话、再加上龙华奕那态度,仔细一想,少年也差不多把他师兄的伤情摸了个九成九。   裴兰秋冥思苦想这般久,没成想居然找不到反驳他师弟的话来,只能将气鼓鼓的少年搂进怀里,干巴巴道:“莺时,听话......”   蔺莺时委屈极了:“我很听话的。”   他撇了撇嘴,伸出手指,紧紧地揪住了裴兰秋的衣襟。就好像小时候他找不到回山顶的路一般,被师兄抱在怀里时,他也是这般眷恋地抓着。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只要待在师兄的身边,抓住了师兄的衣服,就好像回到了家中一般。   无论天涯何处,师兄的身边总是很温暖的。   少年蜷了蜷手指,头一转,将一张脸藏进裴兰秋的怀里,像是小时候那般,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不想听师兄说话。   裴兰秋轻轻地梳理着那顺滑的黑发,轻声哄道:“莺时不气......师兄给你编桃花玩,如何?”   蔺莺时动了动嫩粉的耳尖,闷声道:“不好。”   他又绕回了那个问题:“师兄,你别骗我。孙慕开都同我说了,他懂看人脉象。”   裴兰秋:“他骗你的。师兄只不过是伤得重了些,多调理调理就好。”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背,轻声道:“莺时,山下的事情越发复杂,魔教还未除尽,不如你先回家等师兄,师兄保证会回来,如何?”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少年的心头,蔺莺时突然把裴兰秋的手握紧,快声道:“师兄,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他声音中隐隐带了些哭腔:“师祖早就在功法后头写了......师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没有服用泉水才这样的?”   “师兄,你能不能和莺时实话实说?”怀里温热的身躯在微微发着抖,“我学艺不精,只觉得师兄的脉象微弱,也想着师兄会照顾好自己......从小到大,明明我才是最让师兄担心的那个,不是吗?”   少年抬眼,那双平日清澈的桃花眼里氤氲着水汽。他只是轻轻一眨,就有一滴泪划过脸庞,无声无息,好像在他的心上敲出震耳欲聋般的响声。   “师兄,你身上血腥味是真的很重。”少年一边哭,一边抹了眼泪,却还要往他怀里钻。   就像是覆云巅那一团团柔软温热的覆云雀,轻如鸿羽,惹人怜爱地在他怀中颤抖,却丝毫不敢让他受了半点重去。   “师兄......”   少年梗着哭音,裴兰秋微微阖眼。   莺时果然知道了。   他只觉喉中一片腥甜,眼前阵阵发黑,往后一靠,黑暗中似乎听到了蔺莺时一声声的“师兄”,额头上有冰凉的水珠滴下。   ......让莺时哭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却感到额头传来一阵阵的温软。裴兰秋惊慌地想要睁大眼睛,却被无边的黑暗给吞噬。   “复发了。”   龙华奕摇头叹息:“你们那古怪的功法、再加上火毒未除尽,他现在还能喘气简直就是老天有眼。”   “三年前,魔教作乱那会儿受的伤就没好。”他没好气道,“这家伙还当真以为自己铜皮铁骨,现在好了......”   他一低头,便能看见蔺莺时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小少年抱着裴兰秋的一只手,像只小猫一样用脸软绵绵地蹭着。   “......算了。”龙五爷牙疼,刀子嘴到底没砍下去。伸手,揉了揉蜷在老搭档身边的团子:“去外面看看到哪了?”   蔺莺时不满地爬起来,磨磨蹭蹭的,眼睛似乎黏在了自家师兄身上,愣是走一步三回头,龙五爷只觉得自己像是拆散人家的王母娘娘。   “行了行了。”龙华奕牙酸,“本王替你看着!”   蔺莺时瞥了瞥嘴,到底还是出去了。   他们正在龙华奕咬牙买下的马车上。外头驾车的是龙华奕的得力下属,没有名字,龙华奕喊他龙九。   “龙九大哥。”蔺莺时乖巧蹲好,“咱们离点星山还有多久呀?”   杨闻之一行人,之前龙五爷吩咐属下护送他们,先前往点星山下的点星城落脚。杨家在点星城中也有铺子,杨大公子便借查账之名,顺带把在覆云城收的皮子卖个好价钱。   龙九:“回小公子,尚有一炷香时辰。”   蔺莺时乖巧应了个“哦”,便抱着腿在他旁边发呆。   龙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小公子这是心情不好?”   蔺莺时好奇:“你能看出来呀?”   龙九点点头――毕竟他的主子号称第一难缠的皇子,他最擅长的,就是给他时不时心情就差劲的主子开导,在哄人一事上屡战屡胜。   面对蔺莺时这种就差把“我很伤心”写脸上的小孩,龙九叹了口气,换个方向握好缰绳:“殿下先前同主子闹了别扭,也是因为殿下与主子之间有了点小误会。”   “殿下年纪小,许多事还未清楚。主子与殿下讲清了道理,误会便解开了。”龙九语重心长教小孩,“小公子,及时说清楚才是最要紧的。”   蔺莺时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我觉得我说的很清楚了......他要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龙九叹了口气。   十几岁的少年啊,正是知慕少艾的时候。高大冷峻的男人手执缰绳,指挥着马匹避开一道深沟,也不由得和蔺莺时一同叹了口气。   这个年纪,都难搞啊。   龙九正回忆着自家主子少年时期的模样,身后便传来龙华奕冷冷的声音:“龙九,本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皮子还挺利索的?”   龙九宽阔的脊背一僵:“主子。”   龙华奕探出个脑袋,伸手冲着人背后打了一掌,力道之大,堪称清脆入耳:“给爷好好驾车!小蔺,人醒了。”   蔺莺时仿佛是觅到了回家路途的小鸟儿,眼神亮晶晶的,轻巧地窜进了车里。只有飘动的车帘子才能让人知道,方才这儿过去了一个人。   现在后生的武功可真强......说起来主子刚刚是不是没用力?怎么这力道跟主子房梁上那窝猫崽子似的......难道主子也受了伤?那回京之后须得禀告陛下和娘娘......   龙九一脸冷肃地驾着车,心中不合时宜地想东想西。   龙华奕把人喊进来,放下帘子,一回头,便看见少年跟只小鸟儿一样团成团子,蜷缩在他师兄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人探脉。   “......别探了。再不养养,真没几天可活了。”虽然本来就在生死边缘试探,龙五爷出于一同熬过夜打过衣服补丁的情谊,没好气地提醒道,“这几天都别动用内力,也别累着,就当娇弱大小姐养着......知道了吗?”   蔺莺时一听,不吭声,直点头。一回头,一双桃花眼对上裴兰秋温柔又无奈的眼睛,眼泪毫无征兆地扑簌簌落下。   这是他的师兄啊......一剑惊天地的师兄,怎会落得满身伤残。   “莺时,乖。”裴兰秋动了动手指,少年就拱到他身边,轻轻地抬起他的手,用一个绝不会累着男人的姿势,放到自己的后脑,冲着那有些冰凉的掌心拱了拱,眷恋地用鼻尖蹭着裴兰秋的肩膀。   裴兰秋勾了勾僵硬的唇角:“来,到师兄这来。”   蔺莺时轻轻点头,熟练地蹭进人的颈窝。   龙五爷:......   龙五爷没眼看,只感觉仿佛吃了三天他父皇万寿节的大宴,心里疯狂啧啧啧,出去找龙九去了。 第57章 路途(下)   “莺时。”   裴兰秋刚醒,嗓音格外沙哑:“吓到你了?”   蔺莺时委屈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有被吓到:“师兄,喝口水吗?”   裴兰秋笑着摇头,拍了拍师弟的后背,将人用被子团团裹紧――虽然是江南桃花烂漫的季节,此地却是中原靠北,仍然寒冷不已。   蔺莺时猝不及防被裹成个毛绒绒的小团子,又不敢挣扎,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一脸无辜地看着忍不住笑出声的自家师兄。   裴兰秋手臂收拢,将怀里的宝贝抱紧,轻轻地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无声的吻。   蔺莺时不知为何,突然红了一张精致小脸。   “怎么了?”裴兰秋嗓音被火毒破坏,此刻显得格外低沉,“之前不是胆子很大么?”   ――他指的是之前他昏迷之时,蔺莺时一边哭一边用唇擦去他额头上眼泪的事情。   少年一张俊脸愈发红润,一双桃花眼更仿佛是浸润了春雨,轻轻咬着唇。明明早已羞窘得像个冒烟的小炉子,还忍不住盯着人看。   只是瞧上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去。   裴兰秋动作轻缓,一下一下地亲着师弟软绵绵的头顶。   “莺时、莺时......”他轻声呢喃着,“你让师兄可怎么办......”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吐露的每个字却都好像浸透了爱意与温柔,一点点地落在少年的心头。   蔺莺时眼睫轻颤,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少年虽红着一双粉嫩耳朵,却仍不依不饶地揪着裴兰秋的小辫子不放:“师兄,其实方才龙九大哥同我在外说话时,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愿意和莺时好好说实话呢?”   裴兰秋半阖着眼,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有黯淡一划而过。   “如果不是莺时不讲理,胡搅蛮缠,师兄想的一定是陪我这段时间后就只身赴险,然后让龙五爷送来三春对不对?”   蔺莺时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到最后闷在他怀里,似乎又带上了点点哭音。   不得不说,蔺莺时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就差将看透二字写在话语里。眼看着师弟又要被自己惹哭,于是昔日在外人前行事端方、不近私情的裴掌门顿时乱了阵脚,有些手足无措地沙哑道:“莺时,我......”   蔺莺时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师兄莫不是还将莺时当成小孩?”   裴兰秋沉默些许:“......没有。”   若还当你是孩子,又怎会生出那样的心思?   裴兰秋轻轻叹了口气,手却仍然不自觉地在师弟的肩背上轻抚。末了,他暗自苦笑一声,仿佛自暴自弃般地又给师弟拢了拢被压在后面的头发。   明明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借着师弟对自己的信任亲近他......裴兰秋闭了闭眼,自嘲地开口:“莺时,我不是个好师兄。”   ......忍不住。只要看着那样蓬勃美好的少年在身边,冲着他露出全然亲近的笑,他就只想将人锁在身边、拥在怀里,直到合眼之前都不放开。   他吃力地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在蔺莺时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   蔺莺时有些生气地捉住师兄的手指:“别乱说,师兄是最好的师兄。”   裴兰秋哑然失笑。他刚刚将那几分见不得人的心思压下,眼中又泛起了与从前无二的温柔。   他再次将好师兄的面具带在了脸上。   蔺莺时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师兄,你告诉我好吗?”   少年的眼神里充满着希冀。明知道事情的大半真相,他仍然执拗地想从最信任的人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裴兰秋沉默良久,轻声道:“是真的。”   “莺时,师兄......陪不了你太久了。”   怀里温热的身躯轻轻颤了颤。   马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外头龙五爷和龙九小声吵嘴的声音混在马蹄声中。似乎是意识到了马车内的气氛凝重,龙华奕也收了声,蹲在忧心忡忡的下属身边装蘑菇。   大管家龙九操心不已:“主子,里头......”   龙华奕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糕饼塞他嘴里:“闭嘴。”   竹帘被风吹动,发出哗哗的轻响。   裴兰秋仿佛未觉,只低声继续说。   “师父留给我一个锦囊。吩咐我,无论我们谁要下山,都一定要先打开它。”他说,“里头便藏了咱们功法的奇处,离不得冰泉。”   蔺莺时:“那为何师兄......”   裴兰秋轻声道:“因为师兄和五王爷一同查探魔教行踪,却不慎中了他们大祭司的计谋。”   “原本那日,我们计划去剿灭一个村庄中潜藏的魔教分坛,却被他们以全村人作为祭品要挟。”他说,“师兄和龙五爷费劲千辛万苦,终于从那怪火中救下了村人。不料那些村人原本就是魔教教众,也被魔教大祭司趁机种下了火毒。”   ――魔教的这种火毒十分怪异难缠,纵使裴兰秋身上带了覆云巅自古传承的灵药,也做不得解。   “师兄的眼睛、脸,都是在那时毁的。”裴兰秋轻声道。他尽量将声音压得没有波澜,时刻关注着自家师弟的反应。   “那火毒瞬间侵蚀了我九成功力。而且不知怎地,火毒对于我覆云功法十分有效――只要我动用内力,那火毒就好似附骨之疽,再度席卷而来,恍若专门针对我们一般。”男人轻叹道,“若不是龙五爷带了宫中神医的猛药,师兄也不会苟延残喘至今。”   “我也蹭去过点星山求助,可惜那时山主云游四海,未能碰上。而我又因火毒发作频繁,无法再拖延。”   “这三年,我多半时间都在燕山卫养伤,最近才好些,被神医准了下地行动。”他轻声道,“因而近乎与世隔绝,没法......莺时,实在是对不住。”   “飞鸿影离不得冰泉,一月之期早已过去。因而师兄现在......也......”   ......也回不了家了。蔺莺时难过地在心里补充。   离了冰泉,一月已过,筋骨脉络早已逆转,再使不得这般独绝天下的轻功。   裴兰秋说不下去,只是止住了话语。便见怀里师弟动了动。   少年好像是和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把自己从裴兰秋的怀里拔出来,和那双几乎能够将他溺毙的眼睛对上。   他先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裴兰秋的伤处、以及衣襟处溅上的血迹处摩挲,一双桃花眼满满的都是控诉:“这就是师兄说的‘好些’?”   裴兰秋轻咳一声,不敢去看师弟谴责的眼神。   少年毫不在意那张狰狞的面孔,难过地拉了拉他的衣襟,示意师兄低下头来,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男人被火毒破坏的脸颊:“师兄,你还记得你走之前和我玩的那盘棋吗?”   男人那只完好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怀念,轻笑出声:“自然。”   三年前的裴兰秋央不住宝贝师弟的撒娇,跟他下棋时几乎放了一片海,才堪堪让蔺莺时赢了去――同时也输给了蔺莺时一个承诺。   “只要是莺时提的要求,师兄什么都答应。”裴兰秋轻轻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顶,笑着说。   那会儿的少年早已有了小鹿般轻灵的身姿,腰杆儿跟山顶初初长成的雪松一般柔韧挺拔,一双桃花眼明亮又充满生气。裴兰秋早已有了些心思,咬着牙堪堪抵挡住了小师弟宛如黏糕一般的撒娇攻势――说什么都不再和人一起睡。   只可惜,还没到蔺莺时暗搓搓地拿这个承诺来兑现“让师兄陪我睡一月”,裴兰秋就应召下山,助龙朝铲除魔教。   想起那个承诺,裴兰秋只觉心已软成一滩蜜糖:“你说,师兄什么都答应。”   蔺莺时双眼明亮,如同几年前一般好似春日冰雪初融,透着暖和朝气的光。   裴兰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少年。那只完好的眼睛中似有星海,温柔广阔。   少年开口,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师兄,我要你发誓......”   “――你永远都不能放弃活下去的想法,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身边。我们要一起回家。”少年说。   裴兰秋神色微动。   他沉默许久,久到外头的马蹄声似乎都停了下来。马轻嘶一声,立马被人安抚下来。   他喉头有些紧:“莺时......”   “嘘。”蔺莺时红着耳朵,大胆地伸出手指,点上了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师兄,我们一起去点星山找山主。”   “山主一定会有什么办法。”他说。   ――即使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甚至更糟的答案,蔺莺时也不打算放弃。   裴兰秋这三年见过的希望太多,破灭的也更多。他也顾不上师弟难得有些出格的亲近,费力地将那只不安分的小爪子拢在掌中:“倘若山主也无解呢?”   少年的手指算不上柔软,更因长年的握剑生着老茧。两双相似却又不相似的手交缠在一起,蔺莺时忍不住挠了挠师兄的掌心。   裴兰秋无奈道:“别闹......”   蔺莺时说:“那就继续找呀。大不了我把医书和门里的武学典籍都搬下山,悬赏天下――邀全天下的医者一同寻找,总能找到的!”   裴兰秋无奈地捉住不安分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脸:“还悬赏天下?哪里看来的......若是长辈们还在世,一定要说你了......”   “......唔。是那只小黑猫跟我说的,山下的大门派如果要寻医,都会拿出不常见的宝贝来悬赏天下!”蔺莺时不服,“而且师兄在我眼里,就是比那些东西珍贵!如若师父他们还在,肯定也会同意的。”   裴兰秋轻笑出声。他嘴里念叨着“别信那些话本里的东西”,心中却好像被什么满溢开来。   似乎有一双暖融融的手,将他历经风霜雨雪的心捧起来,小心吹了吹,还问他痛不痛。   “师兄,你发誓。”蔺莺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裴兰秋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仿佛有一股暮气从他身上褪去,继而勾了勾僵硬的嘴角。   “好。”他说。   蔺莺时的回答是给了他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仿佛倦鸟入归林,暗地里悄悄抹掉了眼尾一点湿润。   裴兰秋缓缓地梳理着师弟的长发,沉默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莺时,若能有痊愈的那日,师兄与你说一件事。”   蔺莺时急忙快声道:“师兄定能痊愈!我、我还等着和师兄一起回家去,赶上小七它们抱窝呢!”   裴兰秋轻笑:“好。”   山主行踪飘摇不定。虽说此次点星山逢难,也不知能否见到,更不用说那缥缈的痊愈希望。不若将这份心思烂在肚子里,好好用这最后一段日子陪着莺时。这般,即使是最终难逃一死,也算是此生足矣。   如若真有那一日......再言说一番心思也不迟。 第58章 暗影   “师兄?”蔺莺时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裴兰秋低下头,冲师弟笑了笑,和他碰了碰额头:“无事。”   外头龙华奕一直注意着里头的动静。方才那沉默的一会儿让他简直揪心,惹得操心操惯了的龙五爷在外头烦躁不已。   听内容吧,又是对人不尊重;不听吧,又担心里头那位自己跟自己较劲,转不过来,硬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简直就想冲进马车,给里头磨磨蹭蹭的裴掌门一剑通通气,让人别这么难搞。   好说歹说,里头终于安静下来。一边感慨着果然是亲师弟不同凡响,一边趁着这气氛不再那般紧绷,龙五爷咳嗽几声,平静道:“咱们到点星城了。”   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继而是一阵被子的OO@@,蔺莺时拉开帘子,冲着外头两位放风的感激一笑:“多谢五爷、龙九大哥。”   龙华奕摆摆手,把龙九打发去找人。五王爷也没什么架子,从小在燕山卫节俭惯了,也不另雇人驾车,自己拎起缰绳,就往事先和杨家约定的客栈赶去。   蔺莺时被自家师兄赶出来透气――原话是“莫把这份病气过给你”,少年不服气,跟师兄小声争辩了几句自己身体康健,还是不情不愿、乖巧地出了马车。   他坐在龙华奕旁边,心里记挂着师兄的伤势,自然也没什么心情看这城中诸般风景。   点星城与诸多城池不同,因靠着点星山,城中也多以算卦、药铺谋生。   “点星山是这附近山脉中最高的那座山峰,因整个门派都修在这座山上,故而以此为名。”龙华奕说,“这里气候独特,出产的草药品种极多、品相也极好。”   马车溜溜达达地在大街上跑着。他们的马车混杂在来来往往的药商中并不显眼,龙华奕又早已换回了自己那身浆洗得发白的衣裳,顺带也给另两人也准备了旧衣衫。   “咱们现在还在外坊市。等待会儿过内坊市关卡的时候,记得说咱们是杨家来帮忙的。”   蔺莺时小声:“那师兄怎么办?”   裴兰秋在里头轻轻咳嗽几声:“就说我们一行从山上采药,我不小心摔了便是。”   龙华奕点点头。蔺莺时刚想嘟囔几句,便见龙华奕严肃了表情:“嘘......噤声。”   少年点点头,乖乖地坐在他身边,当一个不言不语的沉默小厮。   他余光瞄了眼方才龙华奕所指的方向。   那处有几个青年,皆穿一袭天青色衣衫。此刻在天光的映照下,有一人侧了侧身子,蔺莺时清楚地看到他衣襟处绣着的星辰。   点星山弟子?   他们的星辰很小,甚至连一颗都算不上。此刻几人正从一家药铺中走出,手里拿着一些药包,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那些是点星山外门弟子。”龙华奕轻声道,“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采了药材,想来山下的点星城售卖。”   蔺莺时好奇:“那他们是没有卖出去吗?”   龙华奕皱了皱眉:“不清楚。照理而言,他们点星山弟子,还没有穷到要去采药售卖的地步。”   蔺莺时转了转眼珠:“我去跟着他们。”   龙华奕点点头,示意自己会看好车里的病秧子:“看他们的模样应当还要去内坊市询问。待会儿过了关卡,你要小心行事。”   之前辛澜与他们提过山上异状。虽说以杨家的能力定然能将他们兄妹藏得很好,但却不知点星山发生的怪事,当地巡查司与城主是否知情。   “安全起见,诸事小心。”   两人驾着马车,龙华奕还把事先杨闻之给的杨家旗帜挂在车外。那守卫见车内“杨家护院”确是一番伤重模样,又收了蔺莺时塞过去的几块金银,便睁只眼闭只眼,粗略检查了一番就放行。   马车走远,龙华奕冲着少年挤眉弄眼:“你还会贿赂这套?”   蔺莺时疑惑,眉梢一派天真:“小黑猫告诉我,山下城池都要进城费。”   ――小猫舔了舔爪子,一本正经地喵喵喵:两脚兽,你要知道,外头的城池都得交小鱼干。   龙华奕:......   车里的裴兰秋一脸漆黑:等下次若还能见到那只猫咪,定要拔了那只臭美猫咪尾巴上的毛,让它瞎教!   “那些人过去了。”蔺莺时低声道。   龙华奕顿了顿。片刻,他身上气势一变,方才那番有些讨好的模样瞬间转变,带上了几分第一次进点星城的好奇。   走。   蔺莺时读懂他的唇语,微不可察地点头。   马车路过一处小巷,再出来时,车前的少年不见了。   那几个点星山外门弟子再一次铩羽而归。他们回到暂时歇脚的客栈,看着桌子上满满的药包,叹了口气。   “你们说,长老和掌教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啊......”一人无奈道。   另一人叹了口气:“别提了,咱们这次也是借了六师姐的缘由,说帮她去取胭脂,咱们才能出山的......不然,咱们连点星城都进不去。”   几人面面相觑,又无奈地把视线转向了眼前的药材。   “说起来,你们真的相信大师兄叛门了吗?”沉默良久,其中一人小声道。   “别人不知道。”另一个弟子说,“我反正不信。”   其它人也无奈道:“咱们只是低阶弟子,根本没办法得知长老们怎么想的......”   “是啊。所以我才说,这封山令来得不明不白。”在场唯一一个、衣襟上有着完好一颗星辰的弟子轻声道。   “桂师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个弟子红了眼眶,“我们低阶弟子,短时间内想要攒齐出城令牌,卖药材是最快的方法......”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咱们问了这许多药铺,都说这些药材收满了,不要。”一个弟子懊恼道,“都怪我,没有事先查好他们要什么。”   那被称作“桂师兄”的弟子摇了摇头,沉声道:“杜师弟,不怪你。咱们都被拘在山上,哪能知道山下动向?”   “不如等过了午后,咱们再去北四坊再看看。”桂师兄环视了眼在场的诸多师弟,“我就不信,这偌大的点星城,所有药铺都不缺这些药材。”   他一番话音落下,在场的诸多弟子都亮起了眼神。   “咱们一定能出城。”他握紧拳头,“......一定能把大师兄找回来。”   他们在下头低声讨论,却不知房梁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只偷听的小鸟儿。   蔺莺时靠在阴影处,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原来是这样。辛澜走了之后,点星山的高层应当都被控制了。”   听完自家师弟的转述,裴兰秋轻咳几声:“我那会儿在杨家酒楼见到的点星山弟子,应当是一具人傀儡。他衣襟处绣了五颗星辰,想必应当是内门弟子了。”   “点星山长老与高阶弟子皆身负推演之术,若能为任何一方势力所用,定然是一股巨大的助力。”龙华奕靠在龙九身上,“因而,那些人的性命,他们一定会保住。”   人傀儡必然由尸体制成。五王爷话语中未尽之言,足以让辛家兄妹二人脸色发白。   “五星弟子......”辛澜喃喃道,“不知是哪位性子烈的师弟遭了毒手......”   辛雨竹深深呼吸,和兄长对视一眼,两人双双踏出一步,下定决心,向在场之人行了大礼:“还请诸位......救我点星山。”   辛澜沉声道:“事后,辛澜必然倾尽全力,寻找山主,协助先生祛毒。”   辛雨竹则向着龙华奕与杨闻之分别行礼:“兄长与雨竹是下一任内定的山主与掌门,因而可以代我点星山做出承诺:事成之后,允龙朝与杨家,各三次推演。”   裴兰秋和蔺莺时要医,龙朝和杨家要天机,兄妹俩坦然地摆出所有能给的筹码,只为求得度过劫难。   是夜。   灯火发出哔啵之响,辛澜将一块紫色的令牌放在桌上。   “这是我的令牌,上头是师父为我绘制的路线图。”   他快速将所知的信息告诉在场众人,眼中却不小心湿润。   辛澜因着与生俱来的【天眼】,与之交换的便是极差的视力与容易遗忘的记忆。这些都是师父怕他迷路,一点点刻在令牌上的。   他努力回忆着一切,原本磕磕绊绊的记忆还需妹妹补充,慢慢地不知为何,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起来。   辛雨竹也逐渐不再出声,眼中盈着泪光。   他们心中所求,也不过是师门安康罢了。   杨闻之心软,小声安慰几句,龙华奕则和他们交流确认了一番已知的情报。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兰秋出声道:“龙五爷,莺时给你的那本《傀儡经》还在么?”   龙华奕点头:“也是。若要说对付傀儡,那本书应当能派上用场。”   他开始掏龙九的口袋,一脸嫌恶地把那个布袋扔到桌上:“恶毒得很。不知道哪位邪道中人所制,是人皮书。”   辛澜听至此也不由皱眉。   龙九任劳任怨地上前,把那本书翻开:“来之前我已替主子查阅过――在这处。”   【破解人傀儡,有两种方式。其一,待到时机,引诱施术者注入过多内劲,丝线显现,斩断即可。其二,找出傀儡身上的符文,注入内劲,破坏符文即可。其三,除去施术者。但因施术者通常躲藏隐蔽,难以尽快除去。】   “因为封山令,想必掌教他们被关在牢中。”辛澜沉声,点了点令牌上主星辰北面的一颗星辰,“我点星山一脉,多习推演少习武。点星山北峰的星牢戒备森严,本就是为了关押犯下大错门人所建......此处便是星牢。”   他艰涩道:“师父他们如果还活着,应该就被关在那里。”   几人商议完毕。辛澜开了星盘推演,得到一个【事成】的讯号之后,几人便打算连夜出发。   裴兰秋被蔺莺时摁在杨家养伤,甚至还跟杨闻之借了翠竹帮忙,不让自家师兄动弹。   杨闻之则留在城中观望动向。如若有紧急之事,便燃放燕山卫特有的烟讯,城中埋伏的暗卫们会立刻行动。   蔺莺时则和龙华奕、龙九三人一同,潜进了夜色之中。   烛火轻轻摇晃,裴兰秋示意辛雨竹将那本《傀儡经》取来,在被学生一顿“先生应当好好休息”“我们奉了蔺小公子的命盯着您休息”的说教后,无奈示意自己只看片刻。   瞧着以往严肃的先生提到自家师弟,脸上一副无奈又纵容的表情,辛雨竹原本动荡不安的心境突然平静下来。   她和兄长相视,一同笑了笑,继而轻声道:“先生,片刻过了。”   裴兰秋无法。自家师弟明明不在场,却仍然能让他感受到来自蔺莺时的“威严”。   于是裴掌门无奈地上交书本,辛澜没接稳,啪嗒一声,那本诡异的《傀儡经》掉在了被上,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   裴兰秋无意中瞟了一眼,封底的花纹让他心头一震。   ――那是一个雕刻着山间流云的印章。   男人示意辛澜别动,皱着眉头,将书拿到眼前,借着烛火细细调整着书页的角度。随着他手指的轻轻滑动,印章上头的字也随着烛火,渐渐地显出了真正面目。   ――覆云巅第一代掌门所藏,柜六五七第零号。禁书,弟子借阅需得掌门许。 第59章 救人(上)   夜色苍茫。   三人身着夜行衣,奔向点星山。   此处的山脉连绵不绝。点星城依山而建,一面环着山,形成最天然的屏障。   ――而被这座城所包围的,正是被誉为【探手触星辰】的点星山。   几人站在山下,看着浓稠得难辨清前路的云雾。   蔺莺时伸手,戳了戳那些卷上他掌心的云丝。那仙气缥缈的模样让他回想到了日出时山巅的晨雾,不由好奇地将其和覆云巅的云雾比对一番。   他嗅了嗅,皱了皱鼻尖。   覆云山的雾带着树林与雪山的清新,这雾好似没有味道,倒是带了点迷惑人心的意味。   “嚯,不管来几次,这雾还是那般厚得瞧不见人。”龙华奕抬头看去,对着那浓密的云雾啧啧几声,“龙九,把令牌拿出来。”   龙九领命。他循着令牌的路线,率先走在前头。   “这些云雾是他们这些神棍布下的迷踪阵。”龙华奕小声给蔺莺时解释,“得有他们自己的令牌与路线,才能走进去。”   “原本我们作为客人,应当是由他们的弟子引领进门的。”   蔺莺时也跟着小声说话:“那咱们走出去之后,会有看守的人吗?”   龙华奕嘿嘿一笑:“放心,原本就没有。点星山的神棍们,对于自己的阵法向来自信得很。”   蔺莺时:“啊,那他们行走在外的时候,就不怕那些心怀歹念之人抢夺了他们的令牌吗?”   龙华奕:“自然怕。”   他看着眼前逐渐散去的云雾,笑了笑:“所以,他们点星山的弟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学逃命。”   蔺莺时:“......哦。”   说话间,几人已经踏在了点星山的大门前。   此处的山门简朴至极,却带有浓厚的上古遗风。紫蓝色的石块构筑下,缠绕着点点天青色的星辰,在缥缈似幻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啧。”五王爷一拍龙九肩背,“傻大个,怎么不走了?”   龙九任劳任怨地受了这一巴掌,诚实道:“主子,那边有个人。”   龙华奕:“......你不是说没看守吗?”   龙九实诚道:“可是主子,您也说了,原本没有啊。”   无视这对吵嘴的主仆,蔺莺时往那边瞧去。   那人穿着点星山弟子的天青色衣衫,五颗若隐若现的星辰在他衣襟上闪烁。借着月光,他本就惨白的脸被镀上一层银边,看起来渗人无比。   他面上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仿若刀锋斧凿一般牢牢地刻在上头:“几位,我们圣女恭候多时了。”   随着他僵硬的话音落下,紫蓝色的大门之后,突然出现了许多人。他们拿着兵器,脸上都刺着血色的昙花印。   龙九长刀出鞘:“主子,是魔教的低阶教众。”   蔺莺时则戳戳龙华奕:“这人......应当就是师兄说的?那个在酒楼看到的人了吧?”   龙华奕一声冷哼:“还圣女?本王倒是要看看,一剑斩了你那圣女,瞧她还能不能当真若你们大祭司所言――浴火重生?”   那些教众不满地大声嘶吼着,那人傀儡一抬手,他们瞬间安静。   点星山弟子发出几声诡异的呼啸,他脚下石板上镌刻的星辰开始发出炫目的光芒。随即平地刮起强风,裹挟着杀意向几人而来。   那些风宛若一道道无形的长鞭,打在石板上,顿时留下了无数深深的印迹。   龙华奕见状,心疼道:“......这些都是千金难买的星辰石,若是让辛澜他师父知道,铁不定有多少肉痛。”   龙九长刀在几人面前舞得密不透风,相撞之间甚至有金铁之声,闻言无奈道:“主子,属下觉得,那位掌教应当不会心疼......”   说不定他们门派仓库里还有许多。这句话龙九识趣地将其烂在肚子里。他就怕他说出真相,一穷二白的主子的那把刀,恐怕就不会先落在魔教头上了。   果不其然,他主子拔出雪亮长刀,咬牙切齿道:“......这帮江湖门派怎就这般有钱!这次事毕,本王定然要把这些他们不要的破烂石块顺走!”   龙九:......   蔺莺时:......早听师兄说过五王爷抠门。   龙九叹息一声,手腕一振,长刀瞬间斩碎一道风鞭。刀光闪过,气劲翻涌着形成一条银龙,瞬间将外头观战的魔教教众斩去大半。   “蔺小公子,北!”龙九内力传音道。   蔺莺时轻轻颔首,抓准空隙,足尖带上绯色的气劲,如飞鸿踏雪,身姿轻灵,轻巧地踏在那些原本锋利的风鞭上头,柔韧的腰身在空中旋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轻易地避过了所有的攻击。   月光照拂,赤色长剑出鞘,上头的【流火】二字仿佛镌刻了流光。那些原本杀伤力极大的风,似乎都成了他轻松迈向敌人的阶梯。   控制着人傀儡的幕后之人似乎也没有预料到,明明是点星山引以为豪的阵法,却无法困住这少年半炷香的时间。   控制人傀儡本就需要全力而为。面对少年这般出其不意、来势汹汹的攻势,幕后之人咬咬牙,从一旁的药瓶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吞下后发了狠,双指并拢往自己的大穴处连点数下,顿时脸色惨白。   但手中内劲凝成的傀儡线,却在那一瞬凝实了几分,傀儡也更加灵动。   人傀儡抬头,冲着那近在咫尺的剑尖笑了笑,瞬间抬起手,似乎有一道残影闪过,顿时启动了下一个攻击阵法。   击碎左一道风鞭、躲过右一道雷蛇的龙华奕只想骂人:“小蔺你快点!”   蔺莺时的声音在风中传来,隐隐的有些不真切:“哎,知道啦。”   幕后之人与傀儡通感。少年那清脆的声音似乎就在耳畔响起。她心中一震,连忙操纵傀儡回头看去。   这雷蛇大阵须得花费不少心力事先布好,然而只要完成,它的启动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这雷蛇大阵几乎没有任何安全之地,唯一的地方就是她傀儡所在的阵眼。   那少年......是如何躲开雷蛇的撕咬,来到她身后的?   她只觉毛骨悚然,耳畔却又好像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而这次与之伴随的,似乎还有啁啾鸟鸣。   她的视野也与人傀儡共享,因而她回头时,便与那少年四目相对。对视的那一刻,似乎天地失色,心中也了无杂念。   【......星牢深处,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   她的心中无意识地划过这一句话,连同自己所在之地的路线,也仿若走马灯一般一一闪过。她操纵着自己的傀儡与少年争斗,自己似乎也成了少年的傀儡,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位置清楚告知。   她看见那少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那双桃花眼也跟着亮了亮:“多谢告知啦。”   瞬间她从那种怪异境地中脱离,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是......什么?”她惊恐地睁大双眼,不住呢喃着,“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装若疯魔,连连吞服四粒药丸:“不可能!教主的命令必须执行......教主、教主!”   随着她的嘶吼,傀儡线也越发凝固。   随着月光温柔的倾洒,云层褪去,蔺莺时眼中,那几根丝线再度一闪而过,就要消失。   流火却比它们更快。   金铁相撞之声过后,那坚硬的傀儡线被流火所断,那人傀儡也顿了顿,随即倒了下去,不住咳嗽。   点星山弟子浑身无力,却仍然强撑着身体,双指连弹,望几个方向打出几道紫蓝色的气劲,将两个大阵停下。   “咳......咳咳咳......”   蔺莺时则收了轻鸿照影的气场,用流火剑强撑着身体,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呼......”   探知了一番,发觉自己体内不到一成的内力,少年撇了撇嘴。   用【对视】的方式来探知对方的想法,还是不太行。他取了一粒药丸放在嘴里,一边调息一边暗暗想着。   ......下次定要慎用。不然就要被师兄说教了。   龙九被自家主子赶去,任劳任怨地收拾四散奔逃的魔教余孽。五王爷则溜溜达达地转过来,将那瘦弱得跟小鸡崽一样的高阶弟子拎起来,好奇道:“诶?还活着?”   他疑惑地看向将剑入鞘的蔺莺时:“那《傀儡经》不是说,人傀儡需得尸|体方可嘛?”   蔺莺时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呀?”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龙五爷:“不如?您先将人放下?”   ......我怕原本就没多少气的人,被您一搞,待会儿就什么都没了。   龙华奕轻啧一声,还算轻巧地将人放在地上。蔺莺时摸了摸暗袋,从里头取出药,给人服下:“快调息。”   那人脸色青灰,嗓音早已嘶哑,此刻仅仅是唇蠕动了几下。少年知道那是“多谢”,又取出一粒翠色欲滴的药丸让人服下:“你现在不能喝水,把这个吃了会好些。”   龙九提着一个被卸了下巴的魔教教众过来:“主子,小公子,那些魔教教众后槽牙里都藏了毒药。属下找遍所有人,就这个还有气。”   龙华奕看了眼蔺莺时,少年摇摇头,示意自己现在没法再探。   青年点点头,示意龙九将人拉得远一点:“生死不论。”   龙九点点头。   那点星山弟子收功,睁开眼,缓缓开口道:“在下点星山越风眠,多谢诸位相救。”   蔺莺时蹲下来和人平视,给人把脉:“还好吗?”   视野里猝不及防闯进一张精致笑脸,越风眠青灰色的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飞红:“......好很多了,多谢小公子。” 第60章 救人(下)   蔺莺时怕人缓不过气,又给人塞了一粒药丸:“越公子,你怎么就成了人傀儡呢?”   越风眠懊恼道:“说来话长......那日在下与大师兄、二师姐一同出门,为山主送信。途中我们遇到了魔教之人,在下上山前因家中乃是习武之家,跟着学了半点皮毛,便让师兄师姐先行离开。”   “没成想他们使了阴招,我也只能稀里糊涂地被带上了他们的分坛。”   “那魔教大祭司的脑袋是进了水吗?我堂堂点星山弟子,怎会助纣为虐、为魔教效力!”越风眠咬牙切齿道,“他们诱惑不成,便直接上了硬的......我虽然意识昏沉,痛觉却是实打实的。”   “他们不知对我这副身子做了些什么,那几日当真是人间地狱、几度濒死。”越风眠懊恼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在上山前多学些功夫!既能逃得毒手,又能保护师兄师姐!”   他情绪激动,刚说完话,便开始不住咳嗽。只是他咳出的不再是红色的血,而是一些青黑色的诡异液体,落在青石板上,居然散发出一阵阵诡异的香气。   蔺莺时沾了些轻轻嗅闻,忍不住皱了眉。   这香气......怎地像极了覆云花晒干后的味儿?只不过覆云花瓣晒干后的香气更加淡雅,这种味道却更加妖娆诡异,似乎是混杂了许多其它的毒药。   奇怪......魔教是从何处弄来的覆云花?   蔺莺时站起身:“五爷,我方才探知得到,那幕后之人就在点星山的星牢深处。”   越风眠闻言眼睛一亮:“在下虽然意识昏沉不知很多事情,但却知道掌教、长老们,以及其它的师兄师姐们都被魔教关在星牢里!”   他突然昏沉下去:“就是不知道大师兄二师姐他们在何处......会不会、会不会......”   龙华奕给人背上来了下:“放心,人活得好好的。”   越风眠青灰色的脸上露出喜色,还没等他道谢,就被后头赶来的龙九一把揪住衣领抗在肩上:“这位公子,我们要赶路了。留你单独在这有危险,冒犯了。”   越风眠被咯得不住咳嗽,却仍然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感激:“多、多谢这位壮士......”   后头两人正在说悄悄话。   龙华奕悄悄传音:小蔺,这人可靠吗?   蔺莺时眨了眨眼,伸出爪子摇了摇:我觉得没问题。   越风眠知道自己武力值地下,就安安静静地当好吉祥物,偶尔在龙九不小心走错的时候、以及在可能会陷入的机关面前出言,让几人安全地来到了星牢前。   巨大的锁链缠绕着,将一个天青色的星盘紧紧捆缚,上书两个血红色的大字:星牢。紫蓝色的大门紧闭着,上面绘制着无数好似杂乱却又井然有序的神秘条纹。   在它的门前,几个人傀儡正在把守。   越风眠此刻小声道:“几位公子,那些纹路是限制我们点星山功法的......因此在下就在这里趴好,不给你们添乱了。”   他又指了指那些人傀儡脸上的血昙花:“在下成为傀儡被*纵后,潜意识知道那些血昙花是要害......在下的昙花印刻在后脑勺的发间,如若在下再次被*控,还麻烦几位出手。”   “左三,龙九,右三我,小蔺,中三。”龙华奕打着手势,下一刻,三人冲出隐匿之处,刀光剑影之后,那些人傀儡的操纵者还未反应过来,便都被一一破坏。   蔺莺时手腕一振,甩掉流火上沾着的青黑色液体转身,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流云般的弧度:“五爷,我去里头抓人。点星山的各位前辈们便交给你们了。”   龙华奕冲他打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少年点点头,手持长剑,仿若离枝飞鸟轻盈而去,一头扎进昏暗的暗道里。   石墙上有一盏盏琉璃灯,里头静静燃烧的灯火微弱,犹如黯淡星子。蔺莺时的脚步无声无息,他略过那些灯火前头,那些黯淡的豆大灯火也只是寻常般微微晃了晃,再复宁静。   他随着方才所见之影,直接寻到了那幕后之人所在石室。蔺莺时轻手轻脚地靠在门上,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圣女,您不能再服药了......”   “不!如若不服药,怎能有力量?又怎能替教主扫清那些碍眼之人......你让开!把药给我!”   “圣女!”   圣女?   想到方才大门处所遇的魔教教众,蔺莺时好奇地眨了眨眼。   她应当已经知晓,自己的位置早已被自己发现......为何不跑?   蔺莺时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微微一笑。也罢,见机行事便可。   原本严密的石门,突然有了一阵阵的动静。   里头众人一阵惊疑――但他们没有片刻的反应时间,只因下一刻,那扇仿佛坚不可摧、刻画着星辰的石门便七零八落,发出震天的声响。   “保护圣女!”   惊慌的声音还未落下,漫天飞舞的尘粒突然被一道雪亮的剑光劈开。那赤色的剑尖直指这些魔教之人,挡在前头的几人还未拔出兵器,便被一剑斩落。   少年手腕一扬,那还沾染着些许血迹的长剑立马调转方向。下一刻,少年的身形仿若踏风而来的苍鹰,剑势直指那中间脸色惨白的少女。   少女大惊失色:“是你!”   她长鞭甩出,蔺莺时的剑却更快。少年提气掠起,竟是踩上了少女的鞭子。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与狠毒。她甩动长鞭,想要将人缠住扔到地上,少年身形却恍若鸿羽般,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长鞭凌厉的一击,竟是直接穿过了长鞭舞动的阵势,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尖直指人要害,招招利落、毫无错乱之意。   少女冷哼一声,捂着自己的伤处,将一个白瓶甩出迎上少年长剑。只听炸破声响,一阵扰乱视野的白雾腾起。   少女连同仅剩的两个属下急忙离开,末了还轻嗤一声“不怜香惜玉”,就要从密道逃走,然而眼前竟是平地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呼啸间好像有飞鸟长唳,尖锐难挡。   属下脸色一白:“圣女,是剑气凝形......”   她话音未落,便被重创了要害之处,被远远地丢在一旁。另一人也想抵抗,皆被束缚,无法再战。   少女急切,却因先前急着服用药丸,此刻再难调动内力,只得迅速甩出长鞭抵抗。没过几招,也被卸了关节,瘫软在地上。   这少年出手利落,纵使是她这张在圣女中也颇得教主喜爱的脸,也难以唤得他一点恻隐之心。少女也因着教主对她这张脸的偏颇,更是极为在意自己的容貌。只要有人容貌胜过她,她便定要坏了那人容颜。   因而看着手持长剑的少年走进,她对着那一张美若朝霞般的脸庞,更是恨得要咬碎一口银牙。原本被抓的教众皆应服毒自尽,而这少年下手狠快,直直点了她大穴,让她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蔺莺时先是仔仔细细地把流火上的血迹擦干净,借着打量了一番这少女的容貌,左手握拳击右手掌:“方才没注意,原来你真的长得和辛姐姐很像,难怪可以以假乱真。”   少女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怨毒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蔺莺时苦恼地挠了挠下巴,正在想着如何将人带出去交给龙华奕问话,外头传来阵阵人声。   一个有些灰头土脸的老人快步走进石室,一身天青色衣袍绣满了明灭星辰。他虽然因为被关押太久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仿佛能淬出凌厉的光来。   老人看到眼前这一幕,吹胡子瞪眼地骂道:“好!痛快!魔教妖人竟敢堂皇入我山门,劫走山门弟子,冒充我亲传弟子肆意作乱......”   他咬牙切齿,无奈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抄起一根粗壮木棍,往那少女身上颤颤巍巍地打去:“妖女!还我二弟子命来!”   老人的力气不大,造成的伤害也小,到最后甚至扔了木棍,扶着腰气喘吁吁。想到昔日乖巧的弟子,老人甚至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蔺莺时连忙上前,扶住哭得一颤一颤的老前辈:“敢问前辈可是点星山掌教?”   老掌教看着面前少年,那一双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少年意气,不由得再次想起孝顺的弟子们,再度大哭:“掌教又如何?我的澜儿和雨竹哇......是师父没用......”   蔺莺时拍了拍连连咳嗽的老掌教:“您先别哭......”   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到石凳上坐下,耐心安抚道:“您放心,辛澜大哥和雨竹姐姐都还活着。”   老掌教睁着一双泪眼,顾不得擦去脸上泪痕,紧紧地抓住蔺莺时的手腕急切道:“少年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龙华奕领着一帮颤颤巍巍的点星山长老进了石室,嫌恶地看了眼那魔教圣女,招手示意龙九喊人来收拾残局。   “敢教掌教知晓,贵派大弟子、二弟子,皆在山下点星城中。”   老掌教终于破涕为笑,胡乱擦了擦脸上止不住的泪:“那就好、那就好哇......他们在哪里?老夫这就下山去找他们......我苦命的徒儿们啊!”   跟来的点星山弟子们虽然也被关押极久,脸上皆有掩不住的疲惫之色。此刻听闻师兄师姐们还活着,脸上皆有喜色。   好说歹说一番,终于让蠢蠢欲动的老掌教安下心来。龙华奕便派了得力下属过去,将几人都带来。   龙九则任劳任怨地率领弟兄们,再度担起了龙五爷不愿意搞的脏活――审讯。   虽然不愿意搞,但五王爷仍然免不了一番阴阳怪气。他折扇挑着那张在龙都里也堪称如花似玉的脸,啧啧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直说了罢,入我王府做舞姬,也比这劳什子圣女来得强。”   龙九在后头凉凉道:“主子,您没钱给舞姬们发月钱......”遂被他恼羞成怒的主子一顿好打。   ......而少女早就因为又来一个翩翩公子,早已将自己气昏过去。   点星山自身便是医术的修习占了半壁江山,因而不用医者,三三两两,各自为受难的同门诊脉、开药。   蔺莺时和龙华奕则跟着老掌教,在点星山的山门密闭半年后,重新开启了点星堂,在此处等待杨闻之他们前来。   只是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便有属下匆匆来报:“主子,杨大公子......被魔教之人劫走了!”   蔺莺时睁大了眼,手指下意识地搭在了流火剑上。   声东击西?只是为何要劫走杨闻之? 第61章 山主(上)   裴兰秋拗不过两个教过的学生,不得已把《傀儡经》交由他们保管。虽然在兄妹俩的催促下重新躺回了床上,他的脑海中却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那封底的印章他绝不会认错,那是覆云巅烟海宫的标识。每代掌门都拥有自己亲手刻下的印章,交由云鹿的首领保管,稳稳盖好。   第一代......   他皱了皱眉。竟是祖师所藏。   覆云巅在开宗立派时,山门也曾一度大敞。他曾阅过门中事记,先祖创立门派之际,正值乱世之年。祖师心善,面对一切上门来求之人皆收下作了弟子,只是后来这份心善也遭了毁坏。   便是从那时起,覆云巅功法奇异的名头便在江湖上传开。曾有无数人想要那份“长生不老”,逼得祖师与下一任掌门紧闭了山门,从此隐匿于江湖,仅有门下弟子隐匿身份,在外头秘密行走罢了。   也许......这本《傀儡经》,正是那时流传出去的。   裴兰秋叹了口气。覆云巅原本便是人丁凋敝,恐怕这一次,终究还是难逃这气势汹涌的暗潮。   他倒还好,只是担心自家天真无邪的师弟。他自己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难以护着他......就怕别有用心之人哄骗了去。   外头辛澜撩了珠帘:“先生睡了么?”   裴兰秋低哑道:“还未。”   辛澜叹了口气:“怕是不得不要让先生起来一趟......我点星山来人了。”   裴兰秋笑了笑:“能回家是好事。怎地这般苦恼?”   辛澜犹豫片刻,只好道:“敢教先生知晓......杨大公子,方才在他房中,被魔教妖人绑走了。”   裴兰秋一惊:“你说什么?”   他这一起身动作颇大,牵动了内里的伤痛。裴兰秋痛恨这副破败不堪的身躯,无奈地靠在枕上不住咳嗽。   辛澜连忙上前,将人扶正,取出龙华奕留下的药丸让裴兰秋服下。见他稍微平复,辛澜这才道:“五爷的人已经开始搜查了,他请我们先上山,杨家的事有他们。”   裴兰秋点点头:“翠竹呢?她方才应当是去给杨大公子送小食,她没有察觉么?”   两人正说话间,辛雨竹扶着脸色苍白的翠竹进来,闻言翠竹难过道:“我原也正是为公子送点心。那会儿我敲了门,公子说腾不开手脚,让我现将食盒放在外头的小桌上。我便听了公子的话,放下便离开去了药房,为钟先生看药去了......”   “没成想、没成想......”少女无助地靠在辛雨竹身上,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公子怎么会......”   裴兰秋起身:“带我去看看。”   几人来到杨闻之书房中,便见几个燕山卫的兵士站在门口。裴兰秋细细查看了番里头的场景――桌椅等物都一丝不苟地放着,仅桌上的书本凌乱,像是慌乱之中被人扔到上头,盖住了下头的笔墨。   他皱了皱眉,小心将那些书都放到一旁。   下头露出了几个凌乱的字。   裴兰秋好歹也挂了个杨家客卿的名头,因而对于杨闻之的字迹还算认得。杨大公子应当是猝不及防被人劫走,来不及发出呼救,便急匆匆地抄起笔,在手中的字帖上胡乱圈了几个字。   “武......道......大......”翠竹上前细细辨认,瞪大了一双秀目,“龙......都?”   虽说字迹凌乱,甚至有些都圈到了天边去,但这也不难辨认出杨闻之被劫走时想要传递的讯息。   “武道大典,龙都。”龙华奕捧着那张纸,将上头其他地方都看了遍,“想来这是杨大公子偶然间听到的,大概是那些贼子的只言片语。”   裴兰秋轻咳几声:“应当是。”   男人皱了皱眉:“他们去龙都......莫非是要对武道大典掺上一脚?”   想到那本《傀儡经》后头的覆云巅烟海宫之印,这不由得他多想。   蔺莺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乖巧地举起爪子:“师兄,武道大典原本是为了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那魔教去武道大典,是想要破坏正道武林的同盟吗?”   裴兰秋皱眉:“魔教余孽三年前曾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次卷土重来,恐怕来者不善。”   龙华奕将纸放下,让下属把龙九喊来:“魔教破坏正道盛事,除了上台扰乱比武,还能有什么法子?”   蔺莺时挠了挠下巴:“用一些不好的传言?武林盟主要当选,得武德双全吧?如果是有了空穴来风的流言,即使是那人当选了,也势必会给大家心里都留下疙瘩吧?”   龙华奕点点头:“是这个理......”   他皱了眉:“看来,还是得回龙都一趟。”   裴兰秋轻声道:“不对。”   蔺莺时歪了歪小脑袋,一双手捧着脸看向他师兄:“师兄的意思是?”   “你们想想看,这般汇集天下武林大派的盛事,除却恶意攻讦的谣言,还有什么能够在短期内......掀起滔天巨浪,让众武林世家、甚至朝廷,都想要搏一搏的东西?”   蔺莺时:“我知道!是宝物对吗?”   他话音刚落,顿时睁大了眼睛,无措地看着裴兰秋:“师兄,难不成?”   龙华奕也反应过来,一脸无语:“......不是,不会吧?”   碰巧龙九也刚从星牢里回来,闻言便取出那魔教圣女同她下属的口供,勤勤恳恳地拍龙屁:“主子聪慧。那些魔教妖人,确实是想借这秘籍,本想借由点星山之言,在龙都广散流言,趁机......”   龙华奕一把夺过那口供,一目十行地看完。龙九则顺势掏出一卷沾了血迹的书册,明显是同覆云城中搜查出的一般,都是抄本。   蔺莺时拿过来仔细翻看:“内容一般无二。”   龙华奕放下口供,看着蔺莺时从暗袋里掏出从孙家拐来的《飞鸿影》,一脸放空:“就这样的破烂装订,还搞了十本想送给世家......魔教的账面,恐怕一定也跟我们燕山卫一样很不堪入目。”   龙九:“......主子,您喝水。”   蔺莺时将自己拿出的秘籍翻得哗啦响:“这虽然是我们门中的独门功法,但也得需从幼童练起。除此之外,还需得辅以大量的冰泉......就是药泉,日复一日,须得耗费数年之久,方可小成。”   裴兰秋接话:“――且一旦练成,就离不得冰泉。”   “我覆云巅门人常年避世,一方面确实因这功法的奇特之处所致。习得内力便将驻颜,若能大成便享有更长久些的寿命,但也非是长生不老。”   “况且,江湖武林诸多玄妙,那些大门派的镇门之绝学,练到极处,也与《飞鸿影》差不离。”   “所以,其实这本秘籍对我们而言,就算给别人全抄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蔺莺时跟着乖巧点头,“没有什么藏宝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价值的话......”   他拎起这本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书,迟疑道:“覆云巅那么多范本,再加上魔教所出的抄本,唯有这本是师祖所写,后面还有他的落款呢。”   蔺莺时实话实说:“我们师祖很有名的......也许国师光环之下,还真能卖不少钱。”   龙华奕则往后一靠,长吁短叹:“......这都什么事啊。”   龙九摇摇头:“其实据那妖女所言,这流言还当真不是空穴来风。据说是他们教主得人相告,这秘籍中有路线图,可通往秘密之地。”   秘密之地?   几人面面相觑,只得苦笑着认下――万一真让魔教的妖人添油加醋宣扬出去,虽说以覆云巅的险峻,一时半会儿难以让那些人摸到,但长此以往,必然不利。   “要我说。”龙华奕自暴自弃地出馊主意,“要不我们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个先发制人――他们不是要把这些秘籍送到各大世家吗?那我们干脆就请龙都的说书先生,让先生们在龙都讲它个十天半月,再请点星山批上一句‘荒唐’,一切完事!”   蔺莺时眼睛一亮:“好像有用......”   裴兰秋无奈地揪师弟小脸蛋:“不行。”   蔺莺时乖巧被揪,说话模糊:“为甚么呀师轰?”   “口供所言,那几本抄本早已被送到各大世家。”裴兰秋缓缓道,“他们无论是否相信,恐怕早已行动。”   “五爷,怕是陛下那儿,也收到了这样一份抄本。”   龙华奕白眼翻到天上去:“我爹要是信这个,那就不是我爹了。”   裴兰秋沉声道:“陛下不信,但有人会信。”   两人四目相对,龙华奕也终于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严肃道:“你是说......我那被废了太子之位的大哥?”   “五爷心里本就清楚......咳、咳咳咳!”裴兰秋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蔺莺时慌乱地蹿到师兄身边,轻轻地给人顺着气。看着男人指缝中漏出的猩红滴落在地上,少年眼尾一红。   他急切道:“五爷,那药还有吗?”   龙华奕沉默了些许:“......应当。”   他冲后头欲言又止的龙九厉色道:“还不去!”   龙九领命,拔腿便走。他跨过门槛,听着里头仍然不停歇的咳嗽,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掌门,这是真要到头了。   先前点星山的掌教知道他们是来求药的,悄悄给人把了脉。   “老朽只能尽力再去寻一寻山主。”老掌教把主子和他都请到星台前,面含忧色,长叹道,“裴掌门于我点星山大恩。三年前我点星山开了星台未寻到山主,只能用灵药吊裴掌门的命,也算是撑过来了。”   “三年后,魔教卷土重来,恩人濒死,点星山不能坐视不管。”老掌教起身,“澜儿,再启星台,此次定要将山主找回来。”   龙九往前快走几步,忍不住又调转成前往星台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药没了,这可怎么办?   “后生仔,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啊?”   一道温润又年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第62章 山主(下)   龙九回头看去,便见一位青年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他一身天青色长袍,看起来就像是点星山里头再平常不过的弟子,只是他周身萦绕的气质,让人难以将其看清。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龙九眼中划过一道寒光。但这是在点星山,既然人穿着点星山的校服,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轻率之举。   “小后生,你这是怎么了啊?”   青年抬起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年仔就不要皱眉啦,年轻后生们啊,哪来恁多的烦恼?来跟爷爷说说,爷爷开导开导你......”   龙九:......   龙九:???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人。青年的外貌明显比他年轻不知多少岁,看起来也只应当比蔺莺时大些。   这样满口称着“后生仔”、外表又年轻。   龙九瞳孔微缩:――难不成这人是?   “山主爷爷、山主爷爷!”后头传来辛澜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您别跑这么快啊!”   青年慢吞吞地转过身,眯着眼睛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认出来人,惊喜道:“这不是小澜儿嘛!上次爷爷见着你还丁点大,怎么这么快就长这么高了?来,爷爷抱抱~”   辛澜无奈地让老人家抱了个满怀,抬头见到龙九惊喜道:“龙九大哥在这?我刚好想请山主爷爷给先生看看......山主爷爷,您方才答应过我的。”   青年面貌的点星山山主怜爱地摸了摸小徒孙的脑袋:“知道知道,教过小澜儿的先生重病,让爷爷去看看对吗?”   辛澜连连点头。   山主笑着应了,左脚踏出,右脚踩在了自己的衣摆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山主爷爷!您怎么又把眼镜扔了!”   看着因眼镜丢失而寸步难行的点星山山主、以及他身边不停哄着老人家的辛澜,龙九认命般地叹息一声,开始帮人找眼镜。   “如何?”   蔺莺时被山主赶到一边,此时见山主出来,不由得迎上前来。见点星山山主没什么反应,少年就像只急切的小鸟儿,只想越过山主,去看看师兄究竟如何了。   “哎,哎,哎。”山主慢条斯理地将人拦下坐到一旁,“小娃娃,别急呀。爷爷这不还什么都没说么?”   他打趣道:“你这般急切,莫非里头躺着的......是你还未成亲的夫君不成?”   蔺莺时一张脸笼上一层绯红:“那、那是我师兄......您,您别乱说。”   辛澜无奈:山主爷爷这爱给人保媒的习惯还是没变......   山主狐疑:“啊?你们不打算成亲呀?爷爷方才替你那师兄诊脉的时候,他无意识念叨的可全都是.....”   辛澜疯狂咳嗽。   看着眼前少年一张俊脸通红、却仍然期待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山主摇摇头,道了句“老爷爷看不懂你们小娃娃咯”,便敛了笑容,摇头道:“爷爷觉得没救了......”   少年漂亮的眸子里,那抹骄阳般的光熄灭了。   他脸色苍白,一双莹润的桃花眼几乎药落下泪来。但少年随即低下头悄悄抹了把眼睛,扬起一个有些支撑不住的笑容,郑重行礼道:“无论如何,多谢山主为师兄诊脉。”   他起身往里头走去。他现在只想呆在师兄身边。   蔺莺时走进床铺,只听得一声虚弱呼唤:“莺时......”   ......师兄在叫我。   裴兰秋躺在床上,血迹都被收拾干净,一张狰狞的面孔此刻苍白如纸。听见动静,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睁开,眼底似乎好像有覆云巅的山间白雪、云中清风。   他辨认了许久,才认出这是师弟,于是吃力地抬起手,向少年伸去。于是方才在外头没忍住的泪终于还是划过脸颊,蔺莺时眨了眨眼睛,小扇子般的眼睫上还挂着几点水珠。   他轻声地应道:“师兄,莺时来啦。”   少年蹲在脚踏上,眷恋地握住那只手放在脸侧,像儿时一般轻轻地蹭了蹭,眼泪止不住地流,却还要对他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   裴兰秋费力地伸出手指,接住那断线的珍珠:“别......哭。乖......”   蔺莺时抱着他的手低头,闷闷道:“......知道啦。”   虽然点星山山主并未对裴兰秋说什么,但看着师弟的模样,他已经有些朦胧的意识,还是猜到了些。   “不哭。”他轻声道,“莺时,乖。”   蔺莺时闷闷道:“我这就回家一趟,把烟海宫的医书典籍都搬下来,请点星山帮忙。悬赏天下也好、天下求医也好,不到最后,一定、一定不会......”   “不会什么呀?小娃娃?”山主探出一个脑袋,苦恼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年轻啊,话都不听人说完......”   他搬了把凳子过来,顺带把在外头急得上蹿下跳的五王爷也提溜了进来:“听爷爷把话说完......你师兄这个情况呢,爷爷确实是没有办法。但爷爷知道一个人有办法。”   蔺莺时蹭地抬头,怀里还小心抱着师兄的手,一双还带着泪光的大眼睛看得老山主心都化了。   “哎哟、哎哟。”山主捂着胸口,“怎么云兰秋那个老冰山,徒弟徒孙一个个的都这么可爱......当然,我们点星山的小娃娃也很可爱。”   “这世上唯一能救你师兄的,就只有你们师祖,云兰秋。”山主摇头晃脑道,“当然,他现在已经驾鹤西去了。不过呢......”   他话锋一转:“他给你们留了点东西。只要找到,你师兄就有救了。”   蔺莺时连忙追问道:“还请前辈告知,师祖所遗之物在何处?”   “那原是一本书,是云兰秋自己写的。”山主点点头,长叹道,“原本他将那书留在了他的墓里,并托我照看。只是后来一次我前去察看时,却发现你们师祖的墓被盗了。”   “那本书也被偷走。这些年我在外奔波,就是为了那本书。”山主无奈道,“那书最近有了些音讯。似乎是被魔教中人拿走,还传出了些什么藏着藏宝图的谣言......”   “不过云兰秋确实同我说过,那书里藏着一幅路线图。”山主晃晃脑袋,“只要找到那本被魔教拿走的书,找到里面的路线图,你师兄就有救啦。”   他慢悠悠地将一大段话说完,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几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山主疑惑道:“娃娃们,怎地啦?”   蔺莺时顾不上擦干泪痕,有些无奈地从怀中取出那本《飞鸿影》递给山主:“您看,是这本吗?”   山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拿过书,仔细地翻了翻,确认几遍后头的印章与落款:“就是它!娃娃,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蔺莺时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闷闷道:“应该......算是魔教教众手中?”   山主喜不自胜:“拿回来好,拿回来就好啊!”   龙华奕好奇道:“山主前辈,实际上本王也曾探听过这本书的内情,魔教中人似乎认定了此书有藏宝图,但他们怎么解也难找讯息,更不用说是路线图了......那位云前辈是在何处留的,他可曾告知您?”   蔺莺时轻轻地抓着裴兰秋的手掌,同样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山主得意地翘了翘脑袋:“哼哼,既然是托我看管,云老头必然把‘钥匙’给了我。那些魔教妖人怎会想到关键在我这!”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他找寻路上碰到的无数仿制品,狠狠地谴责了一番那些抄本,一边又从脖子上拽出一条链子,上头挂了一堆小巧玲珑的钥匙、星盘装饰以及点星山的路牌等等小物,甚至还有【如若这位大人找不到回家的路,烦请送到点星山必有重谢】的字牌。   他从上头拽出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拔掉塞子,哗啦啦翻到落款的一页,小心地将小药瓶里半凝固的药液倒在上头。   不多会儿,上头浮现出了一副地图。   “起点是长城外的覆云城。”蔺莺时点了点那流云的标记,“我们覆云巅的标识便是流云山风印。”   他仔细循着路线看去,穿过各式各样的标识,来到路线的终点处,竟有一朵血色昙花,上头还盘踞着一条龙。   蔺莺时皱眉:“这是什么?”   龙华奕也凑过来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龙,应当象征着龙都......那为何会有血昙花标识?那不是魔教的印记吗?”   他思索片刻:“会不会是龙都城中与魔教相关之地?”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看向一旁的点星山山主。山主则托着下巴,一派天真神色。见两人一齐看过来,连连摆手:“爷爷可不认得路。”   蔺莺时想起他脖子上那块字牌,无奈地转头,继续看手上的地图。   一旁传来几声轻咳。裴兰秋吃力地拉开珠帘,嘶哑道:“武道......镇恶台。”   龙华奕眸光一动。   蔺莺时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龙华奕飞快地去外头吩咐龙九,随即进来解释道:“武道大典二十年一度,自本朝开国以来,举办地都在龙都外城的镇恶台处。”   “太|宗开国之时,魔教余孽曾暗中助反贼,他们的总坛就设在龙都地下。”龙华奕快声道,“后来剿灭魔教妖人,总坛遗址便被正道武林改成了镇恶台。”   “武道大典。”蔺莺时喃喃道。“又是武道大典......他们想做什么?” 第63章 快 我要给这章拉起礼花   官道上,两辆马车正在平稳地行驶着。   蔺莺时小心地掀开车窗上的布帘,往外头看去。   越往龙都的方向赶去,那份来自三月春日的温暖便越来越能感受得到。少年放下帘子,对着一旁的男人道:“师兄,你现下体虚得很,今年的春衫没有你的份儿了。”   裴兰秋靠坐在一旁的软垫上,闻言伸手,轻轻呼噜了一把师弟的头顶:“好,布料都给我们莺时裁了,多做几套春衫。”   蔺莺时磨磨蹭蹭地离他更近了些,还将人的手揣在怀里。   出发前。   点星山山主在自己的私库里倒腾许久,终于捧出一个小瓶儿递给蔺莺时:“小娃娃,把这个给你师兄吃了。”   蔺莺时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瓶子,迟疑道:“前辈,这是什么?”   山主摸了摸下巴:“你们师祖留给你们的东西。他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就尽差遣我这个老朋友做这做那......”   他说到最后,小声嘟囔了几句,随即道:“放心,这药就是续你师兄的命。它能暂时压制那火毒,只不过对于筋骨逆转的毛病没什么用......不过,小娃娃哇。”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这剂量喝下去,只能强行延续你师兄三个月的寿命。如若这期间你们没能找到云兰秋留下的东西,那你师兄恐怕是真的没救了。”   蔺莺时郑重地接过药瓶,点了点头。   “内力就尽量不要用了。”山主冲着少年笑笑,“反正,你师兄那个娃娃,剑术也是不错的啊。”   脑中回想起与山主的谈话,蔺莺时捧着一张小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兰秋瞧。   男人本就因为自己这张被火毒焚毁的脸而忧心不已,这下看到师弟这般专注地盯着自己脸上的伤,不由轻咳一声:“......莺时,莫看。”   蔺莺时反而更加凑近了些,双手按在师兄膝盖上,两人离得极近,就差鼻尖碰鼻尖。   裴兰秋哽了哽喉头,眸中带了几分深沉之色:“莺时,乖,坐好。”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强行按压下了那些念头。如今又有了希望,那些原本应当被他埋葬的想法,又好像春风吹了野火,再度蓬勃生长起来。   裴兰秋往后仰了仰,想要离师弟远一些,没成想蔺莺时虽然红着一双小耳朵,却仍然理直气壮地逼近上前,将原本就极近的距离拉得更近:“为什么不让我看?在莺时眼里,师兄就是师兄,难不成还因为师兄毁容了,我就不认师兄了吗?”   他都和师兄分开这么久,只要师兄不拒绝,他自然是能贴近就贴近。至于贴近到什么程度......少年几乎要坐到他师兄膝盖上去,端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裴兰秋。   虽然那张脸狰狞扭曲,但是这个人的臂弯里有着全天下最广袤无垠的温柔与安稳。少年盯着他因伤病而冰冷的纯色,忍不住探头,轻轻地用自己的唇贴上师兄的。   那一刹那,裴兰秋眼眸中的深色骤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简直是克制住了全部的力气,让自己努力不去回应。   我不能动,会吓到莺时的。他想。   ......很温暖。   而少年的心中却是一片空白,仅仅是想要做,就去做了。   好冷。我要给师兄暖暖。师兄不应该这么冷的。   蔺莺时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轻轻地用柔软的唇一下下地温暖着那抹冰冷。那双怀抱着他的手刚开始似乎僵硬得很,还有些颤抖。蔺莺时以为师兄真的发冷,就摸索着抓了师兄的手,主动地让他往上抱抱。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到底有多过界。不如说他人在深山,虽言少年知慕艾,但此刻蔺莺时的小脑袋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想要“取暖”的那双唇里似乎传出一点叹息,背后的手臂逐渐收紧,唇上也逐渐传来了一点回应的力道,他仿若后知后觉地知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于是蔺莺时顿时像只三伏天中暑的小猫儿般,浑身发热、只想喵喵呜呜害羞地满地打滚,但却迷迷糊糊又霸道蛮横地想着:师兄说过他不离开我,那就是我的。   而且师兄也没有拒绝我。那师兄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一切,也都是他的。   少年想到这里,霸道地张开两只爪子,将人拢得更紧,急切地想要继续给人“取暖”,意识到裴兰秋似乎想要放下他,喉咙里还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真像只不给鱼就闹腾的小猫儿。   裴兰秋无奈地叹了口气,掩去眼中仿佛红莲业火般炽烈灼烧的深沉之色,终于主动出击,温柔地安抚着怀里的小宝贝。   蔺莺时:!!为什么师兄这么会!   少年一张精致小脸顿时红成小火炉,一时之间呆呆地不知道做什么,只是睁大了一双晶莹透亮的桃花眼,任由师兄予取予求,眼尾还带了一种勾人魂魄般的妖艳。   裴兰秋见逗过了,暗嘲一声自己的自制力,离开少年粉嫩的唇瓣,将人拢在怀里轻声安抚:“抱歉,莺时,是师兄不好......”   蔺莺时的小脑袋瓜重新连接,飞快地丢下一句“师兄没有不好我只是想给师兄暖暖!”,就捂着一张俊俏小脸,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飞鸿步,像只喝了一窖酒的小鸟儿一样,跌跌撞撞地奔出马车。   他们这辆车是龙七在赶。龙七耳力不行,寻路和眼睛却因祸得福、一等一的好。他一直专心赶车,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厢的动静,见那茜色衣衫的小公子窜出马车,逃到了一旁主子的车上,他直纳闷:怎地这小公子的脸色,都快赶上猴儿了呢?   但不说闲话是好下属的基本修养,于是他摇摇头,继续赶车。   “哟,小蔺公子,您今儿个是怎么啦?”   龙九正专心赶车,突然旁边马车打滚儿似的滚过来一个茜色的球,定睛一看,原来是蔺小公子猫着腰溜了过来,还捂着脸。   果不其然,一进车厢,他家主子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龙九一甩鞭子,老气横秋地摇摇头。   年轻真好。   龙华奕端着一杯泡了不知多少遍的茶,一看蔺莺时那张脸,虽没吃过猪肉、但却见过猪跑的龙五爷笑得可谓花枝乱颤,一张美人脸硬生生笑得扭曲。   蔺莺时自闭地团了小被子,头上飘着小雪花,窝在马车角落。   “行了行了......五爷也不笑了。”龙华奕啧啧出声,“你师兄这是憋坏了、终于对你下手了?”   蔺莺时红着脸,小声为师兄辩解:“是我先的。”   龙华奕正一盏茶送到嘴边,闻言喷出一口水:“你怎么这么行啊?!”   蔺莺时一顿,突然眼睛一亮。如果他当真有毛毛,此刻应当是被妥帖地顺了一身的毛:“您是说......师兄他也有这样的想法么?”   龙五爷再次一口水喷出来:哦豁完蛋,把老搭档的秘密透露给他心上人了。   看着蔺莺时双眼放光,龙华奕心一横:好兄弟,别说爷没帮你!等你身子好了,成亲的时候千万别嫌爷的份子钱少就行!   “小蔺啊。”龙五爷一脸语重心长,“本王跟你说个事儿。”   蔺莺时用力点头,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小耳朵泛起的绯红早已出卖了他。   “你......对你师兄是个什么感觉?”   蔺莺时哼哼唧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末了,还把流火剑抱在怀里壮胆,深吸一口气:“我、我想和师兄一辈子都不分开。”   他红着一张小脸,眼神却清澈无比:“我早就想清楚了,只是我自己潜意识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我、我很自私的,我不要成亲、也不想师兄成亲。师兄是我的,我也是他的。”   他脑子晕晕乎乎,害羞得手指不住蜷缩,小时候的浑话也都冒了出来:“我小时候师兄就说,等长大了他要当我的夫人......师兄从来都不会骗我的。”   龙五爷手一抖,青瓷茶盏差点一命呜呼。   好家伙,这还教什么啊!   敢情老裴你小时候就给自己找了个“童养媳”,兄弟佩服、佩服!   龙五爷颤颤巍巍地继续问:“那、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师兄现在的伤?”   蔺莺时苦恼地抓紧了流火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关系,我一定能让师兄好起来!到那时......到那时......”   他轻声道:“到那时,再和师兄求亲也不迟。”   龙五爷的茶盏彻底宣告没命。   于是在两个暗卫心照不宣的驾车之中,几人各怀鬼胎,一路无波地来到了龙都城外。   蔺莺时这辈子第一次来到国都。他冒出一个小脑袋,猫猫祟祟地往外看去,惊叹道:“好高的城墙......”   “喵喵咪咪咪......”好高的城墙......   蔺莺时一顿,顿时抬头看去,果然一只黑煤球也以如出一辙的架势往下看,两双滴溜溜的眼儿对上,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方此刻的猫猫祟祟。   “小黑?”   “喵?”两脚兽?   龙华奕听到猫咪叫嚷,掀了帘子抬头一看,乐了:“这猫怎么跟着来了?”   因为师弟半路溜走,导致在车上一直挠心挠肺的裴兰秋也掀了帘子,看到眼前一人一猫对视的景象,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就是屡次教坏师弟的猫!   他刚要走过来,边看到自家宝贝看了他一眼,随即小脸漫上飞红,手一捞,便抱着小煤球缩回了马车。   “我我我我有些冷,五爷你冷吗?” 第64章 暗流(上)   龙五爷冷酷无情地丢下一句“不冷”,便继续冷酷无情地穿过众人,揣着手开始排进城的队伍。   为了远离修罗场,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主子。龙七敬佩地看着老老实实排队的燕山卫统领。   小黑猫从蔺莺时的手中探出一个小脑袋,琉璃色的猫儿眼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边欲言又止、面上带着无奈笑容的两脚兽,伸爪子舔了舔。   “喵咪。”喵悟了,原来这两个两脚兽看对眼了。   蔺莺时一把捂住猫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控制不住地往裴兰秋那边靠了靠,伸爪子揪住男人的衣摆,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们也走吧。”   裴兰秋忍笑:“好。”   几人进了城,龙七被赶去停车,龙华奕则直奔内廷龙城,走之前还把一个小钥匙扔给他们:“老裴,你懂的。”   裴兰秋点点头,低头便见自家师弟一手揪着自己衣摆,一手抱着猫咪,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仰头看自己:“师兄,我们要去哪呀?”   “喵?”   裴兰秋脸黑着把这黑猫扔到地上:“自己走。”   小黑猫垂头丧气:这世上居然还有抵挡得了喵毛绒绒魅力的两脚兽......   蔺莺时眨眨眼。   裴兰秋轻哼一声,自然而然地牵起师弟的手,往燕山卫的秘密落脚处而去。   斜阳古巷。   蔺莺时好奇地踏着日头的尾巴,哒哒的脚步声在箱子里清晰地响着。裴兰秋带他来的地方是一处宁静的小巷,一眼看去都是那些买小玩意儿的小摊子。然而即使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摊,上头摆着的东西都精美非凡。   这就是龙都。   “龙都是当今最为繁华的城市。”裴兰秋轻声为师弟解释道,“这里汇集了天下的商人。无论是远至长城外的覆云城、塞外蛮人、甚至是海那头金发碧眼的胡商,都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影子。”   蔺莺时好奇地看向其中一个小摊子上诡异又奇特的面具,看着那面具上绮丽的油彩,眼中带着惊叹。   “到了。”   蔺莺时抬头看去,这里也像寻常铺子一般,外头挂了不少漂亮的小物件。这里卖的是风筝,一个个别样的竹架子扔在外头,显然是刚做成的半成品,还没来得及糊纸。   裴兰秋挑了挑眉,喊了声:“除了外头的这些,可还有燕子风筝?”   里头传来脚步声。随即,一个瘦弱的青年撩开了帘布,见到了外面两人:“有的。”   他看向少年:“这位也要吗?”   裴兰秋点头,将龙华奕给的钥匙扔给了人。   那青年仔细看了看,继而颔首:“请两位客人与我来。”   蔺莺时乖巧地跟上师兄。他们进了店门,先是跨过一道道横七竖八叠放的竹篾,继而跟着人像是走迷宫一般,七拐八拐地穿过一道道暗门。倏尔眼前一亮,几人站到了一扇门前,青年取出那把钥匙,咔哒一开。   龙华奕站在里头摆手:“来了?”   裴兰秋牵着师弟进来:“你都办好了?”   五王爷浑身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一脸心烦气躁:“别提了。我爹为这药泉的事情,都砸了四个砚台了......”   他无奈地抹了把脸:“不是朝廷不管,是其中牵扯到的事情太多了。”   裴兰秋示意那青年再搬把凳子来,师兄弟坐下后,裴兰秋才道:“查到流传的源头了么?”   那瘦弱青年为他们端来几盘点心,冲着蔺莺时笑了笑。少年好奇地揪起一块桃花酥,慢慢地嚼了嚼,一双漂亮的眼睛亮了亮,冲着人小声说了声谢谢,弯了弯眉眼。   青年也温和笑了笑,便掩了门去店里放风。   龙华奕点点头:“说来怪异。我手下弟兄们查了这般许久,竞发现江湖上这药泉的消息,追根溯源竟能到千年以前,比那魔教的历史都还久了不是一年半载。”   他想了会儿,点了点茶盏:“......差不多能到你们开宗立派那会儿了。”   裴兰秋点点头:“那药泉的踪迹,是本朝开始的么?”   龙华奕点头:“差不多。”   “你不是认识一个药泉的贩子吗?”龙华奕说,“她怎么说?”   裴兰秋给师弟倒了盏茶:“别看玉从雪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她大部分的存货都是她叛逃时带出来的。”   “虽说她最近也有在‘补货’,但基本都是下三脉的泉水,不是天天喝也喝不死人。”他摇头,“顶多商人逐利,打了不少噱头罢了。况且她这人心里有数,不会拿自己的钱开玩笑。”   蔺莺时听到玉老板的名字,支棱了耳朵去听,结果师兄三言两语又把话题岔开,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龙五爷何等精明人物,立马就朝着人挤眉弄眼。裴兰秋送给老搭档一个警告的眼神,手搭在师弟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蔺莺时不安地动了动脚尖,垂下眼,开始一心一意吃点心,耳垂倒是没说谎,泛起了活泼的粉色。   龙华奕见好就收:“......但若说到药泉踪迹,却好像是这几年在江湖上才开始的。”   裴兰秋:“魔教么?”   龙华奕点头:“应当是。”   他按了椅子上的按钮,一声轻响过后,一旁平淡无奇的墙面上出现一面暗柜。五王爷懒骨头全身都是,再按了个按钮,那把椅子居然慢吞吞地往前移,于是他找了找,将一本书册翻开。   “这是之前我们追查魔教时记录的口供。”龙五爷又慢吞吞地移回来,看得蔺莺时心动不已也想试试,“魔教中有专门负责运送、采集药泉的一支,几乎都在长城外活动。因此他们平日里市卖的应当都是下三脉、或中三脉的泉水。”   “上三脉近乎珍品。据被俘获的魔教祭司所言,只有在与世家门阀交易时才会取出,因而流落在江湖上的其实也不算太多。”他看向裴兰秋,“但你们自己家的东西你们知道。就算是一点,也足以酿成灾祸。”   裴兰秋点头:“我清楚。”   “他们魔教内部,便以这种‘珍品’作为重大贡献的奖励。”龙华奕将口供册子翻得哗啦响,“但我总觉得,这倒是像一种控制他们的手段。”   裴兰秋顿了顿:“如若不辅以我门心法从幼童开始修炼,那上三脉冰泉便是剧毒之物,且会上瘾,最终人不人鬼不鬼、悲惨死去。”   龙华奕叹息:“是这个理......所以搞什么长生不老的梦啊。”   “而且最近宫里出事了。”龙华奕生无可恋地抹了把脸,“我梅姨的食水里被混入了药泉,幸好只是一点点,人没事。”   裴兰秋心领神会:“朝廷要借此整治一番?”   “是啊。”龙华奕点头,脸上满是对“又要干活了”的沉痛,“我爹把我叫去,说要借题发挥。正好趁着本次武道大典,对最近蠢蠢欲动的某些‘正道武林’敲打一番,让他们配合朝廷,剿灭这些跟臭虫一样死不尽的魔教。”   蔺莺时乖巧地吃点心,闻言举手道:“那杨兄有消息了吗?”   龙华奕点头:“我正要说。”   “我爹他们查梅姨那事儿的时候,有探子说,那些魔教妖人的领头人,似乎与江南大族杨家的嫡长子有些相像。”   “......这边,走这边!”   荒山之中,一匹白马正在卯足了劲儿飞奔。它背上驮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青年的怀中还抱着一位黑衣女子。   女子的伤势极重,面上毫无血色,但她仍然咬紧牙关指挥道:“去那边的小路......我安排了人手。”   “好。”青年沉声道,“游姑娘莫要说话,杨某定然会带你逃出生天。”   女子笑了笑,嘴角翻涌出一股股鲜血:“多谢......我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这青年正是杨闻之。杨家也为他请过有名的武者,因而他武功不差,只是在众多的追兵面前,他那些功夫就不够看了。   “游姑娘千万别睡!”杨闻之也早已到了极限,他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再甩马鞭,催促着马儿再快些。   他似乎能够听到身后魔教教众的追杀声。黑暗中马蹄似乎被什么绊倒了一下,两人猝不及防摔在地上。   杨闻之眼中透着绝望,却听得黑暗中有人唤了声“阿右”,眯着眼看去,便见一身着夜行衣的女子飞快奔到他们身前,随即她身后冒出几个躲藏得极其隐蔽得黑衣人,一同将杨闻之带了回去。   马车载着两人,飞快地离开了魔教追兵的视线。   “在下杨闻之,敢问这位姑娘......”杨闻之无力地靠在车背上,却被那女子一声哭音顿住了接下来的话。   “阿右......”女子擦干眼泪,眼中带着愤恨,“玉姐姐定为你报仇!”   杨闻之长叹一声,终究这位游姑娘还是没挺住。   “我名玉从雪。”女子虽然眼角含泪颇有一番楚楚风情,却美目含煞,“原本我与阿右暗中约好,于此处助她逃离,没成想过了约定时间阿右也未前来,我便知道出事了。”   玉从雪向杨闻之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公子将我义妹带回......不知杨公子是?”   杨闻之叹了口气:“在下也是被人劫来。那些妖人原本商议着将在下押去龙都,在牢中遇到游姑娘......在下便和游姑娘突破魔教看守,冲出重围。”   他道了声“玉姑娘节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玉从雪:“这是游姑娘给我的,她说如若她遇了不测,便将其交给她的姐姐。” 第65章 暗流(中)   “核实过了?”   龙华奕点头:“确实。”   蔺莺时下意识地抓紧了师兄的手:“会不会和那位点星山弟子一般,是被......”   龙华奕摇头:“不清楚。”   几人又交谈了一番,决定先行在城内探查一番。龙都是龙华奕的老巢,燕山卫常年有暗卫在此驻扎,因而查探信息并不是什么难事。   蔺莺时没来过龙都、也并未见过武道大典的场面。虽说二十年一次,但恰巧赶上前几代武林盟主作妖,因而正道武林不得不再开大典,广邀天下武者。   “那这般大的盛事、又在龙都运作,想必背后一定也有朝廷的人参与吧?”蔺莺时拈着龙都特产的糕点,一边嚼一边问。   武道大典在即,龙都外城四处都有江湖人的影子。裴兰秋点了点头,带着蔺莺时进入了一个茶楼。   “自从武道大典再开的讯号发出,天下武林人都在往龙都汇聚。”裴兰秋叫了一壶茶水,“虽说在燕山卫的卷宗中,每年都会有打斗的案件发生,伤亡也是家常便饭。如非那些扰乱百姓的大案,一般都是官府出面调解,各门派私下里和解。”   “只不过今年有些奇特。”他说,“不知是不是那藏宝图的消息,各大门派似乎也下了场参与了斗争。”   蔺莺时两手扒拉在栏杆上往下看,下头一位说书先生正慷慨激昂地拍着惊堂木。   “要说这龙都最近的盛事,那就万万不可不说这武道大典了。”说书先生环顾四周,见周围人都被他吸引过来,眉目一扬,颇有些滑稽,“想必诸位也知晓,这武道大典,每次必然在这外城的镇恶台上举行。是时刀光剑影、众人拍手称快......”   一旁有人大声道:“老先生,您这每次都这一套说辞,我们都听腻了!”   其余人也大多都是来茶楼听事儿的,此刻也大声附和着。   说书先生不满道:“这位客官别急,今年定然不一样。”   他一拍手头的木头,眉飞色舞:“要说今年的盛会究竟有何不同,还得看这一夜之间,似乎风靡了整个龙都的藏宝图啊!”   蔺莺时一边听着,一边看到,人群中似乎有几个人的神情明显地动了动。看他们的服装,应当也是某个门派的――只不过不是一个。   “有很多门派的武者。”蔺莺时轻声道,“他们似乎都得了消息。”   裴兰秋往下粗略看了几眼:“无事,应当都是些志不在武道大典的。”   就想趁着大门派“寻宝”之时捡漏罢了。   蔺莺时拉了拉裴兰秋衣摆:“师兄,他们会不会生事呀?”   裴兰秋摇头:“应当不会。皇城脚下,势力复杂。若门派间真要生事,也是要去外城镇恶台比武。”   “所以我才奇怪,魔教众人为何要来此?”裴兰秋单手靠在栏杆上,向下望着涌动的人潮,“如若生事,朝廷第一个不放过他们。”   下头说书人吊足了听众的胃口,这才慢吞吞道:“诸位有所不知......本次大典依然一如既往的热闹。小老儿曾听闻,前不久竟有数位江湖武林中人,为了一本藏宝图竟血染佛门清净之地!可怜那庙中德高望重的禅师们都糟了毒手哇!”   蔺莺时听得入迷,跟着下头人一起叹息。   裴兰秋好笑道:“假的。如若是真,龙五爷没有那么悠闲。”   少年乖乖点头,继续听下头引人入胜的说书。   收获了听众的叹息,说书先生继续道:“想必诸位英雄好汉也曾得知,这江湖上有一种‘神药’,服了就能长生不老!”   “咱们上一任武林盟主,正是引用了那种神药,才神功大成!”说书先生越说越玄乎,“这次武道大典,除却要选出新任武林盟主外,还会将这种盟主用过的‘神药’,作为奖励赠予胜者!”   此言一出,下头就有江湖人蠢蠢欲动。要知道此间茶楼的说书先生,虽然有时候确实在胡说八道,但其实经他之口的许多消息是准确的。因而当即就有已写一些江湖人起身,悄悄从人群中出去了。   蔺莺时转了转眼珠:“师兄,那所谓‘神药’其实是......朝廷做的‘眼线’罢?”   裴兰秋唇角微勾,那只完好的眼睛对着蔺莺时眨了眨。少年因为猜中而高兴不已,又多吃了一块点心。   蔺莺时吃着吃着,又开始猜:“既然魔教想要扰乱武道大典,但又其实难以在龙都实现。那么,是不是有这样一种说法:他们其实要到龙都找一件必要的东西,为此他们不得已混淆视听?”   裴兰秋点头:“可能是。”   他思索片刻道:“恐怕他们与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应当相同。”   蔺莺时睁大了眼睛:“他们也要去镇恶台?”   裴兰秋摇头:“只是猜测。如若他们要取东西,我能想到与魔教相关的,在龙都里也只有镇恶台。”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心便是。”   师兄弟说话间,有一名侍女掀开帘子,将一盘桃花如意酥放到了两人桌上,对着裴兰秋娇声道:“这位贵客,我家主人请你们过去一叙。”   裴兰秋和蔺莺时对视一眼。   蔺莺时拱手:“敢问姑娘的主子是......”   那侍女掩唇娇声笑了笑:“小公子,覆云城从雪院一见,就认不出奴家了么?”   蔺莺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张小脸顿时漫上一阵惊恐,小心翼翼地溜到了师兄身后,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裴兰秋无奈:“你主子来龙都了?”   侍女吃吃一笑:“正是。如今我家主子不方便出面,还望公子见谅。”   蔺莺时明白过来,师兄这是要去见玉从雪,心里突然小心翼翼地冒了一个小疙瘩。潜意识告诉自己,师兄这仅仅是和人玉老板谈事情,但一想到她看师兄的眼神,蔺莺时心里那点小疙瘩就理直气壮地越冒越大。   正说话间,一只毛绒绒从桌案下探出小脑袋,小声地冲他喵了一声。   两脚兽,你醋味好浓啊,要变成醋酿小鱼干了。   蔺莺时将猫咪毛绒绒的后脑勺往下按,羞恼道:“闭嘴!”   小猫咪咪咪呜呜地笑了好几声,伸出一只毛绒绒的黑爪垫,从桌上勾走了一块小鱼酥。   那头裴兰秋也与侍女达成协议,回头道:“莺时,你与我走。”   蔺莺时正和桌案下的小猫互挠,闻言眼睛一亮,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好看极了:“好!”   侍女掩唇轻笑。   主子向来在男人的事情上战无不胜,这回却是真的难了。   穿过几乎以假乱真的山石流水,三人到了一处暖阁前。侍女轻轻敲了敲门:“主子,人到了。”   玉从雪娇柔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是钟先生么?请进。”   玉从雪蒙着面纱,心里正盘算着说法,小心思兜兜转转。听到门拉开、脚步声传来,便缓缓抬头,眉目里满是风情。   ......然后正好和面无表情的蔺莺时对视。   玉从雪见是蔺莺时,美目微冷,也懒得装下去,一把拉开面纱,声音虽是娇柔,语调间也丝毫不客气:“怎么是你?”   蔺莺时朝她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姐姐好。”   玉从雪:“......你师兄呢?”   裴兰秋慢蔺莺时一步,缓缓踏进暖阁,闻言也坐下,朝人微微颔首:“玉老板。”   玉从雪一张美人脸笑得艳若春花:“先生......”   蔺莺时撇嘴。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位玉老板对师兄有意思!   裴兰秋心中暗暗叹气,手在桌下悄悄捉住师弟的爪子,轻轻地捏了捏,察觉到那闹别扭的指尖缩了缩,继而撒娇般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这才放心。   “那么玉老板。”裴兰秋礼数毫不见差错,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也带着公事公办的肃穆,“你请我师兄弟前来,可有要事?”   玉从雪暗地里咬碎一口银牙:我可只请了你一人!   但人都来了,她也不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能言语件调|戏几句:“钟先生好狠的心......这么久不见,也不同从雪叙叙旧么?”   裴兰秋好心提醒道:“玉老板,上次见面是两周前。”   玉从雪差点揪碎手中的帕子:好个不会聊天、不解风情的家伙!   玉从雪无奈而又哀怨道:“罢了......反正钟先生心中是不会有从雪的了。”   裴兰秋毫不犹豫地颔首:“确实如此。”   蔺莺时像只被顺了毛毛的小猫,浑身熨帖。闻言忍不住在师兄的掌心里打了个滚,被那只手牢牢地箍住,不让他调皮。   玉从雪摆手:“罢了。请先生过来,本就有要事相商。”   她严肃了神情:“不知先生可还记得三年前,是先生同五王爷助从雪逃离那魔窟的么?”   裴兰秋点头。   玉从雪叹息道:“我那时能逃出魔窟得两位救助,原是我那身为魔教右护法的义妹为我暗中打通了看守,我才能顺利逃脱。这么多年来里应外合,也算是帮了燕山卫不少忙。”   她说着说着,眼中竟淌下泪来:“如今我那义妹卷入了魔教争权夺利之中,被左护法一派的人陷害追杀。我得了她消息,原本是约好暗中接应,义妹却遭了毒手,从此......”   裴兰秋闭了闭眼:“节哀......若能铲除魔教,便是位令妹报仇。”   玉从雪美目含煞、微微冷笑:“自然!”   她用帕子拭去眼泪,又是平日里八面玲珑的玉老板:“妹妹为我留下一个锦囊,里头有一条手帕,绘着这般的图像。”   她将手帕展开,上头竟也是昙花与龙,同云兰秋留给他们的图案一模一样。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瞬,裴兰秋点头:“多谢告知。”   玉从雪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助我义妹逃脱的是一位被魔教劫走的公子,名唤杨闻之。”   “想必先生最近也在寻他。” 第66章 暗流(下)   “竟然是大公子。”裴兰秋拱手道,“如今在下在杨家做客卿,也多谢玉老板将大公子带回。”   玉从雪以帕子掩唇,冲着人眉眼弯弯:“先生,其实以你的本事,根本不用去杨家做客卿罢?不如到从雪这里来,定能为你求得更好的位置。”   裴兰秋摇头:“我本就是半挂名罢了。且仅仅是一位客卿而已,杨家也并不多束缚于我。”   玉从雪耸了耸肩,一双如火红唇笑得蛊惑人心:“既然如此,那只要先生什么时候想来,我这里肯定是有位置的。”   裴兰秋客气道:“不用了。多谢。”   “从雪已经让下头的妹妹们跑腿,把杨大公子送到龙五爷那边儿了。”   他们推开门,玉从雪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裴兰秋微微颔首,便牵着师弟离开。   一路上,蔺莺时一直盯着裴兰秋看。少年过分炽热的眼神一直在他脸上横扫,男人受不住,便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莺时,还闹脾气呢?”   他的声音虽然低哑,却好像有小勾子在少年的耳畔轻轻撩动。两人虽然都默契地没有把话说开,但彼此之间一个照面都心照不宣。   哪怕是一个呼吸,都能感觉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于是蔺莺时又红了一双小耳朵。裴兰秋忍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师弟的小耳朵,惹得少年直晃小脑袋,就想把那作乱的手甩下去,逗得过了,便小声又可怜道:“师兄、师兄......”   裴兰秋轻咳一声,把手收回:“走吧,去镇恶台那边转一圈。”   ......师弟逗起来过于可爱,一时没忍住。   裴兰秋一脸冰冷,在心中却无声唾弃了自己的行为。   两人兜兜转转离了茶楼,虽然彼此面上都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两颗不同胸膛里的心却无时无刻、极其想要紧贴在一起。   穿过热闹的坊市与人群,面前就有了一道封锁线。见两人身着的衣衫,看守之人便晓得这两位一定是武者,因而热情迎上来:“两位大侠是来看镇恶台的?”   镇恶台在本朝乃是龙威的化身,然而其背后的经历,则不仅是平民百姓为其叫好,正道江湖也是心服口服。当初龙朝太|祖设燕山卫、剿灭魔教,无一不是百姓称快、武林盛事。   因而外乡来龙都的客人,都要来此游玩一番。而又因为它是武道大典的举办之地,因而每逢此刻,便由官府并武林门派遣人轮值,防止会场遭到破坏。   “现在还进不了。”看守人热情笑道,“等明日大典开幕,便可进来观礼。”   他神神秘秘道:“据说啊,本次大典开幕还有皇子到场呢!”   “若是让龙五爷在这儿,他定要闹了。”蔺莺时捧着师兄给他买的小鱼干,吃得小嘴鼓鼓,不时还给脚下的小黑喂一条,“他们燕山卫的历代统领都是皇族,应当每次都在暗中维持秩序罢?”   裴兰秋点头:“看来只能晚上来了。”   蔺莺时挑了挑,给师兄喂了一个刺少肉多的小鱼干:“师兄,交给我便是。”   裴兰秋:“小心为上。镇恶台我虽来过,但也并未探清过下头究竟有什么。”   两人回了秘密居所,被瘦弱青年告知,龙华奕现在在皇族开的龙腾楼里喝酒。于是两人一猫又调转方向去龙都最繁华的酒楼,顺带去蹭一顿五爷的饭。   “不行!”龙五爷大声道,龙九帮他拍了下桌子以振气势,“在这儿吃饭扣的都是我的月钱!我月钱都拿去贴补燕山卫了!没有了!”   蔺莺时好奇道:“那五爷怎么还有钱在这开个隔间呀?”   龙华奕冷冷一笑:“自然是我那好大哥请我,包了一天一夜的酒水,不喝白不喝!来!小二!给我再来两壶御酒!”   脱险的杨闻之倒是在玉从雪那儿吃了顿,此刻无精打采地坐在旁边,看到蔺莺时在他身旁坐下,这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蔺弟啊。”   蔺莺时点点头,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人虽然精神不振,但却并未受了什么伤,因而也放下心来:“杨兄多多休息。”   杨闻之感慨道:“放心,我命硬得很......就是那位助我一起逃出来的姑娘却......唉。我也做不了什么,就只能帮玉姑娘一起秘密张罗了她的丧事,暗中请熟识的禅师来为她念往生经。”   蔺莺时也陪着人安慰了几句,说话间小黑绕着他的腿,想要上来。   “你上来干什么?”蔺莺时问。   “喵喵喵!”两脚兽,喵想尝尝那个酒的味道!   “一只猫喝什么酒?”虽然说着,蔺莺时却仍然把猫抱上来,给这只贪嘴的猫咪倒了一点点酒。   两脚兽,不够喵。   蔺莺时摁着它毛绒绒的后脑勺:“一口,不能再多了。”   小猫还在咪咪喵喵地和他讨价还价,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甩来甩去,没成想杨闻之似乎猫毛反应有些大,脸正对在面前动来动去的那条猫尾巴,杨大公子竟是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头一动往前倾,不巧正砸在小黑身上。   大概力道有些大,黑煤球啪叽一下被摊成一张猫饼,凄惨地咪嗷咪嗷着。杨闻之也有些不好意思,温柔地给猫咪顺了顺毛毛。小黑凄惨地一瘸一拐,滚进了蔺莺时的手中。   正在和龙华奕交流情报的裴兰秋看到这一幕,脸都黑了:别以为他没看到那猫咪悄悄装作瘸了,就是想利用莺时的同情心,好凑近他师弟!   于是小黑还没在蔺莺时的怀里坐端正,就被无情的裴兰秋揪住后脖颈丢到一边。   杨闻之要同家中先报平安,便在龙七的护卫下先行离去。   龙华奕靠在窗口,看着那两人逐渐远去,这才回头,一改方才那副慵懒的模样:“如何?”   蔺莺时摇头:“我暂未看出什么。”   被裴兰秋发配边疆的小黑猫却抖了抖毛毛,轻巧地跳上桌来,摆了摆尾巴得意道:喵发现了。   小猫皱了皱鼻子:你们这些两脚兽的嗅觉太弱了。方才他把喵弄摔的时候脸埋在喵的背上,于是喵能闻到――他颈窝里有些奇怪的香味。   蔺莺时猫咪鼓掌:“小黑真厉害。”   黑煤球得意地围绕着蔺莺时走了好几圈,啪叽一下躺倒下来,试图用柔软的猫肚皮诱惑摸摸,被护犊心切的裴兰秋揪着后脖子,递给在外头守门的龙九。   一身黑的龙九抱着一身黑的小猫,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奇怪的香味......”裴兰秋沉吟道,“方才莺时离杨大公子近,却并未感受到那种味道。黑猫鼻子灵敏,因而能闻到,想必那香味其实也极其清淡。”   蔺莺时点点头:“我对上人傀儡时,其实也并未闻到香味。只有斩出伤口后,我擦拭剑上那些奇特的青灰色液体时,才感受到了那种强烈无比的香味。”   他皱眉:“......带有覆云花的味道。”   “魔教与我覆云巅究竟有何关联?”裴兰秋皱眉,“药泉的来源、改造人傀儡的覆云花香......以及,师祖给的这副路线图。”   龙华奕:“我会安排下去,让燕山卫加派人手,将镇恶台看守起来。”   他站起身:“多年前太|祖与江湖武林曾定下过规矩,大典前夕我皇族不得插手,小蔺,今晚镇恶台交予你查看。老裴,你跟我走,咱们进宫找我爹去。”   龙都宵禁时间甚晚,等诸多摊贩都打烊回家,繁华的龙都城这才平静下来。此时清风月夜,料峭春寒的夜里,偶尔还有几只鸟雀叽喳。   一只小雀儿正靠在同伴身边。玩耍了一天,它正是疲累的时候,此刻刚合上眼皮,咋了咋嫩红的小嘴,便觉站立的树枝一阵轻轻颤动。   同伴们都说是风,于是它动了动小爪子,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   蔺莺时不小心经过了一窝小山雀,于是少年极其小心地掠过它们,几个起落,越过镇恶台外围的重重看守,轻巧停在镇恶台附近的旗杆顶上。   他俯视四周,发觉因为外头看守森严,此处仅有两支小队在此巡逻。他们都离开的时候约莫有半炷香的空档,于是少年瞄准此刻,从旗杆顶上一跃而下。   晚风吹动他的长发与衣摆,也带来了缕缕杀气。   蔺莺时警觉地在空中一翻身,柔韧的腰肢带动他做出难以置信的躲避,灵巧无声地落在地面上。   没人。   于是蔺莺时飞快地绕着这座巨大的镇恶台转了一圈。这座台子建造的风格古朴大气,虽说地下埋藏着魔教余孽的总坛,但据龙华奕所言,所有的出口都早已毁掉铺上了路,只有这一处建上了镇恶台。   而据云兰秋的手记所言,镇恶台是可以进去的。   镇恶台严格上而言不大,蔺莺时又在烟海宫里学过不少暗门的结构,因而他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摸索了一遍,无奈没有半点动静。   奇怪。   时间快到了......蔺莺时正想先行离开,便觉察耳畔一阵轻柔的风声。   少年足尖轻点,骤然往后跃去,躲过一阵暗器的索命。   他飞快地望了望四周,发觉巡逻的两支队伍仍在远处尚未归来,于是流火出鞘,警觉地看着四周。   “小孩,你这步法,倒是眼熟得很。”一道喑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蔺莺时手中长剑先行,一个转身挡下后头来势汹汹的攻击。对方似乎用的折扇,那扇子的顶端闪烁着寒光,似乎还有紫黑色的诡异光芒。   淬了毒。蔺莺时暗道。   片刻间,两人已打了数个来回,剑影与折扇在空中几乎留下残影。蔺莺时已听到巡逻队伍的脚步声,于是他拉开距离,擎起长剑便是数道雪亮的剑光,那人将一把折扇舞得密不透风,随即斩破所有攻势,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蒙面人挑了挑眉,只因他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有趣......覆云巅的小崽子,竟然还没死绝。”   他冷冷一笑,也迅速离开。   蔺莺时则藏在不远处,眯了眯眼睛。等到巡逻队再度离开后,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一枚扇坠。 第67章 (过渡)龙五爷带你走进818   本朝皇宫精简,皇帝平日处理事务的御书房就在朝会大典的后头。右边是国师府,左边则是后宫。   两人踏上长长的阶梯,在宫门外站定。   门前的侍卫冲他们二人行礼,向内禀报。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当朝皇帝的声音:“老五来了?进来。”   龙华奕和裴兰秋踏进门槛,一番行礼,皇帝随意摆手:“都过来。”   龙朝皇室自幼习武,因而皇帝本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未免也沾染了一丝武人气息,行事向来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见人来了,他便遣一旁站着的内侍给二人挪了坐垫来,示意也别站着,坐下谈话即可。   “爹。”拿了个烧饼咬在嘴里,龙华奕私下里和皇帝向来没大没小、懒得守规矩称“父皇”,“梅姨那事儿怎样?”   皇帝摆手:“查清楚了。”   他先是看了看裴兰秋,将人苍白的脸色仔细打量了许久,这才无奈道:“兰秋,你这是还能活几天?怎么还在外面跟着老五到处跑,朕这便请神医来再看看。”   裴兰秋摇摇头:“多谢陛下厚爱。草民不日前庆幸得遇点星山山主,因而得了他帮助,还能再苟延残喘三月。”   他话说完,龙华奕便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将一路上诸般情况告知,听得皇帝眼中异彩连连:“好,这便好!”   不仅仅是为眼缘的小辈有了活路而高兴,更是因为龙朝得了点星山未来山主的允诺而宽心。   只是他下一刻也蹙起了眉头:“只是这镇恶台......无论是太|祖所留手记,抑或是国师所留书册,都没有提过镇恶台下头另有玄机之事。”   “可要朕派人秘密协助你们?”皇帝沉思些许,“既然事关你们覆云巅,那么便等梅夫人事了,朕请开国师遗存再度查看。”   云兰秋在覆云巅的手记,裴兰秋还在覆云巅时便都读过,却并无线索。而若说他这位师祖还能留下些什么线索的地方,便是本朝国师府――现今已成龙朝密地的地方。   裴兰秋起身谢过皇帝:“多谢陛下。”   皇帝不在意地摆手:“小事。国师想必也很希望他的小辈能够康健。”   他又转回方才的话题,见龙华奕一副没骨头的模样,也不由得出声让这小子注意点模样:“幸好你娘那天细心,发觉那菜色似乎被人动过,就遣人去查。没成想不仅仅是菜,连酒壶之中也被人加了那药泉。”   裴兰秋皱了皱眉。   本朝皇帝后宫单薄,还是太子时便险象环生,便与世家联姻,封了两位侧妃,育有三子。直到继位后才封了现在的这位皇后,便是龙华奕的母亲,育有二子二女,龙华奕行五,现在的太子便是龙华奕的四哥。   这位梅夫人颇具传奇色彩。她与皇后是亲生姐妹,所属的梅家当时协助太|祖开国,身具从龙之功,却一直韬光养晦,兢兢业业为皇室培养暗卫。这位梅夫人听闻姐姐入宫,怕家中唯一不习武的姐姐遇到不测,便只身入宫与皇帝达成协议,请皇帝册封其为贵妃,入宫陪着姐姐。   ――顺带,是龙城的暗卫长。   “哇......”蔺莺时听得双眼溜圆,眼中闪烁着崇拜之色,“五爷,你梅姨好厉害。”   龙华奕眼中N瑟,毫不犹豫地抖落亲爹的糗事:“是吧?我这一身武艺,都是和她学的......龙城里头,我爹最怕的有两个,一是我娘的眼泪,二就是梅姨的长刀。”   “她的刀使得比我爹还厉害。”龙华奕唏嘘,“梅姨她可喜欢小孩子了......我爹也说过好几次,让她挑个喜欢的秘密成亲,反正我爹罩着。但她觉得不好,干脆在行使暗卫长职责的同时,教导我们这些小孩的武艺。”   龙华奕话音刚落,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小蔺弟弟,顺带告诉你一嘴......你师兄当年下山到皇宫里来的时候,梅姨还给过他糖吃呢。”   梅夫人身份特殊,辈分又长,看到当年一脸严肃的裴兰秋就心痒得很,忍不住逗了逗人家。没想到活了十八年的裴掌门从没见过这般和蔼的女性长辈,一脸疑问地接了糖果,一手持剑一手拿糖,一张冰块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知所措。   裴兰秋无奈,看到师弟那一双充满求知欲的漂亮眼睛,只能欲言又止地咳嗽几声,装作没听见地给自己又倒上一盏茶。   “还好我娘发现了。”龙华奕耸耸肩,“查出来还真是我那大哥。只不过我爹为了钓大鱼,想要摸清他哪儿来的药泉,这会儿让人再得意一会儿。”   “我爹刚当皇帝那会儿,行势极其危险。他为了取得世家支持,不得已立了大皇子为太子。”   “但我大哥那人好大喜功,极尽奢侈,仗着我爹那会儿的最佳选择是他,横行霸道到......那会儿龙都未出嫁的姑娘谈太子色变。”龙华奕拿了块花饼咬了一口,“后来我爹站稳了,就把人给赶下去,把位置给了我四哥,把燕山卫扔给了我。”   “我二哥三哥看得清,躲在府里当个闲散王爷。但他可不,一定要重回太子之位,为此我爹忍了他好几次。”   “这次不仅牵扯到谋害皇后、贵妃,甚至还动到了我爹最近最敏感的事儿,就是药泉和魔教。”   龙华奕摇头感慨:“等一切事毕,这回我爹不会心软了。”   龙华奕住了嘴,蔺莺时在心中小小地叹息一声。   人做了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少年想。   “对于我爹那两位妃子,我也不能说什么,他那会儿的考量,也不是我做儿子的能插嘴。”   “况且,其实那两位娘娘对我们也挺好的。”龙五爷继续给蔺莺时八卦皇家秘闻,“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但德妃娘娘做的小枕头很可爱,淑妃娘娘做的花饼很好吃。我爹对她们也算过得去,他心里门儿清,我娘也知道,没说什么。”   龙华奕叹了口气:“她们谁都有少女心思,也都是因为家族嫁给我爹,在后宫熬尽了年华。我爹也不喜她们,如果放归,那年幼的皇子怎么办?且这些娘娘的家族也定然不会放过她们,只能留在宫里,尽力给她们最好......谁都有难处,谁都有遗憾。”   龙五爷说完,就又开始给老搭档趁热打铁:“小蔺啊,别学我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和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   一旁给师弟剥瓜子的裴兰秋突然躺枪:......   他无奈,只能给师弟把瓜子碟往那边推了推,听得正起劲的蔺莺时还没听够,还以为师兄觉得自己冷落了他,便也乖巧地拿起一旁的松子,给自家师兄剥了一碟子,放到人手心里。   龙华奕:......   龙华奕没好气道:“我讲了这么久,都没有故事费吗?”   蔺莺时正给师兄剥松子,闻言抬头茫然道:“龙九大哥也在剥啊?”   毫无存在感的龙九诚实地点点头:“主子,吃。”   龙华奕:“吃吃吃你个头!”   “算了,不说这些了。”   龙五爷嘴上刁钻,手上诚实地拿起龙九剥的坚果,毫不客气地八卦当朝皇帝――他爹那些年龙都人都知道的破事。   龙五爷神神秘秘地对懵懂听故事的蔺莺时道:“给你讲讲我爹年轻时候那些事......其实龙都人都知道,我爹他小时候就想娶我娘。”   “我娘及笄那年,还灰头土脸地跑去海那头,给我娘打了把彩琉璃做的簪子,结果迷了路,把值钱的东西全都当了。好好一皇子,就靠给人酒楼刷碗才回得来龙都......被我爷爷打了一顿。”   蔺莺时听得双眼放光,裴兰秋无奈地叹了口气。   敢在龙都编排当今圣上的,可不是只有这位龙五爷了。   龙华奕平日里难得逮着和他说得上话的人,好容易遇上个蔺莺时,得吧得吧地和人过了回嘴瘾。   “说起这次武道大典啊,本来我那大哥想和二哥三哥抱团,排挤我和四哥,拿监察的差事。”龙华奕哼哼,“不过我爹早就把人列为高危,所以他也就只能干瞪眼。”   裴兰秋此刻出声道:“大皇子背后的文家不会善罢甘休。”   龙华奕点头:“那倒是。”   说完他示意裴兰秋,对面人无奈地从暗袋里取出一块玄色令牌,上书“国师令”。   蔺莺时看着那以金粉写就的字,忍不住瞪大了眼:“师兄,这就是......”   “是太|祖赠与师祖之物。”裴兰秋忍不住摸了摸师弟的小脑袋,“现在陛下将它暂赐于我,让五爷与我代他监察武道大典。”   蔺莺时的小脑瓜子一转,就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好调兵?”   裴兰秋赞许地点点头:“兵符在五爷那儿。”   龙华奕:“我们燕山卫大营不在龙都,人手少。到时候魔教万一当真袭击大典,那么就好调人了。”   “提及镇恶台,莺时昨晚可有发现?”裴兰秋给师弟理了理凌乱的发尾。   “嗯......若说镇恶台周边,方才陛下也提过,我也同样没有找到。”蔺莺时左掏掏右掏掏,“镇恶台四周修得密不透风,我摸索过,可能有密室、暗道的地方都被我找过了,没有。”   “只不过我遇到了一个高手,一番交战后他似乎落下了这个。”   少年把昨晚的扇坠放在桌上:“那人使一把铁扇,淬毒,短时之内我能与他打成平手......但因为当时紧迫,我打了一会儿就溜了,他可能还有后手。”   蔺莺时托腮:“而且他似乎认得我的步法,还知道我是覆云巅的。”   龙华奕瞪向裴兰秋:“你不是说你们是隐世门派吗?为什么连个刺客都认得?”   裴兰秋则一脸冰冷:“魔教能取得我们上三脉的泉水,甚至还采得我们山巅的覆云花......你说这刺客是谁?”   龙华奕:“行吧......你们门派都快给魔教透成筛子了!”   裴兰秋摇头:“那倒不一定。”   他顿了顿道:“我心中有个猜想。只是还需验证一番,方能得知。”   正说话间,外头响起了脚步声,继而一阵敲门,翠竹的声音响了起来:“各位公子,可要用些饭?” 第68章 开幕(上)   “杨兄可还休息得好?”   找回自家公子,翠竹一脸兴奋,府里的大厨大展身手,卯足劲儿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在意之人关心,杨闻之放下扇子,扬起笑容:“劳蔺弟挂心。自然是无大碍了。”   翠竹端来一瓶佳酿,闻言没好气道:“大公子,不知是谁今早说,自己昨晚梦魇了一晚上,醒来浑身酸痛?”   杨闻之轻咳一声:“梦魇而已......”   裴兰秋淡声道:“大公子,若是身体不适,还望不要讳疾忌医。”   被自家客卿缓声告诫,杨闻之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钟先生教训得是。”   翠竹轻哼一声:“我就说嘛!还是钟先生说话管用!翠竹下午这就请大夫去!”   “那可要早些,下午还有友人要来拜访......”   “知道啦!翠竹做事,公子还不放心么?”   “好好好。”   杨闻之无奈地随贴身侍女骂骂咧咧地走远,这才不好意思道:“翠竹最近有些过于紧张了,其实只是扑通的头疼而已,大概是前段日子担惊受怕了些罢了。”   龙华奕则一边安慰他,一边手中做了个手势,房梁上隐匿的龙九见状,便悄悄离去找人扮大夫。   “其实说来也怪,在下从未有过这样的梦,恐怕是先前在魔教的牢中受了惊才会有这一出。”杨闻之无奈道,“我今早醒来也是出了一身冷汗。等下午大夫来了,看过便是。”   几人用了饭,又聊了几句,杨闻之便因下午有友人拜访,便先行离开。   看着杨闻之远去的身影,蔺莺时靠在小楼的窗台上若有所思。   “怎么了?”   裴兰秋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人半搂在怀里,轻声道:“难道杨公子和莺时昨晚交手之人......有相像之处?”   蔺莺时亲昵地蹭了蹭师兄的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敢确定。”   “杨兄常用的武器也是扇子,但昨晚的那人与杨兄所用的路子又不太像。”蔺莺时慢慢说道,“也许武功可以改变,因此这点我不敢确定。”   “而且杨兄不会轻功。”蔺莺时道,“但我方才又看到,他别在腰间的扇子又少了枚扇坠。”   裴兰秋皱了皱眉。   扇子失了扇坠,其实也可以不小心遗落为由。况且若真要嫁祸于人,依师弟所言,凭那人的武功,拿到杨大公子的折扇也绝非难事。   “而且我方才拐着弯问了翠竹姐,她说自己昨晚担心杨兄,一直在外间睡着,杨兄一直在里头没出来过。龙九大哥也说他没见到人从杨兄屋里出来......这就奇怪了。”蔺莺时嘟囔道。   “杨兄又说自己昨晚做了梦,如果昨晚与我交手之人真是杨兄,难道还真能魂魄出窍去镇恶台吗?”   蔺莺时瞪着一双桃花眼,期待地看着自家师兄:“师兄师兄,你知道吗?”   裴兰秋无奈:“师兄不知道,所以这段时间还是得先看着杨大公子。就算他不是参与之人,就凭先前魔教劫走他要来武道大典一事,我们也要将他牢牢看住了,不能再次被人乘机而入。”   杨闻之告别了几人,便先行回了杨家在龙都的宅邸。他刚吩咐翠竹带着下人们去把待客厅收拾出来,摆上客人最喜爱的点心。整理完毕后,便有小厮递了拜帖过来:“公子,元公子来了。”   杨闻之好交朋友,这位元公子是他在龙都谈生意时结交的一位朋友。据他所言,他家中与文家关系颇深,且当初那笔单子无人敢吞下,只有这位极有魄力的元公子站出来,解了杨闻之的燃眉之急。   “元兄,好久不见。”杨闻之见友人来了,面上含笑,请人坐下。谁知那元公子摇摇头,笑道:“杨兄,元某此次前来,正是要有一桩大生意要送与你!”   杨闻之先前也与友人谈下诸多大单子,因而此次也有了些兴趣:“哦?不知是怎样的大单子,还望元兄说明。”   元公子展开折扇,面上含笑:“此次武道大典乃是全江湖的盛会,元某家中虽与文家有关,但最近元某欲做成一件大事,须耗费甚巨。”   杨闻之笑了笑:“可别卖关子了。”   元公子哈哈大笑:“杨兄不急。元某正是因为这件大事,想着也不能总是靠着亲戚荫泽,因而便找出了这样一条路......正想与杨兄一同吃下。”   杨闻之被勾起了兴趣:“哦?那我还要感谢元兄了。却不知是怎样的大生意?”   元公子笑而不语,只是收起折扇,指了指外头正喧嚣的长街。   杨闻之:“可是与武道大典有关?”   元公子面上含笑:“不愧是杨兄,正是。”   他沉吟片刻:“不知杨兄可曾听闻,本次武道大典的胜利者,不仅可以夺得盟主之位,还能得到老盟主所赠的一味药泉?”   杨闻之暗地里打了个突,面上却仍然带着一些向往:“自然是知道的。那种神药,当真是神奇万分!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功效的神药。”   元公子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用折扇一拍手心,笑道:“既然杨兄如此神往,那遍更好办了。”   他给一旁站立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微微颔首,从暗袋里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轻轻地放在桌上。   那侍从见杨闻之一脸诧异,舔了舔唇开口,声音居然仿佛风穿过石穴一般难听粗粝,还带着点无可名状的诡异:“杨公子,这可是我们公子好不容易取得的样品。”   “你这话怎么说的?元某还做不了这个主了?”元公子一把折扇敲了敲这怪异侍从的肩膀,冲着杨闻之道,“既然杨兄有意,元某便将这‘神药’的样品送与杨兄先瞧瞧。”   “若杨兄有意,便如从前一般,将拜帖送到龙腾楼便是。”他笑道。   第二日。   今日乃是武道大典开幕的日子,两人出了酒楼,准备向镇恶台而去。一路上倒是热闹非凡,除却要赶赴盛会的江湖中人,也有借此机会赚钱摆摊的龙都子民。   “所以监察卫还是十分重要的。”蔺莺时看到这热闹非凡、宛如集市的场景若有所思道。   “龙五爷想必已经到了。”   今日江湖人众多,两人一身素衣,混杂在形形色色的江湖门派之中倒是不甚显眼。裴兰秋牵着师弟的手,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和龙华奕事先约定的地点。   龙七已经等在那,见两人来了,抱拳行礼道:“两位公子,我家主子还在路上,劳两位公子稍待。”   裴兰秋摇头:“无妨,本就是我们来早了。”   蔺莺时在山上从未见过这般盛景。他师兄见他好奇,就遣他去在附近转转。江湖人多,早日行使监察之责也是好事。   “只不过莺时,你也要好好看好随身钱财。”裴兰秋细心地将钱袋子放到少年的暗袋里,为他整理了一番衣裳,“流火也尽量拿在手里......这种盛会上,想要浑水摸鱼的江湖人也很多,小心被偷。”   蔺莺时兴奋地点点头。少年人都是爱热闹的,他像只得了家长允许的小鸟儿,脚步生风,轻快地扎进了人群之中。   裴兰秋看着师弟的身影,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龙七轻声汇报道:“裴掌门,方才在下来之时,听到了许多门派在讨论寻宝之事。”   裴兰秋点点头:“多谢。不过无妨,让他们暂时先去讨论便是......辛苦你们对进城的关卡、城中的江湖人多注意些,莫让魔教中人突起纷争。”   龙七无声地点点头。   蔺莺时轻快地穿梭在人群中。他虽然从师兄那儿得了闲逛的名头,心里也门儿清,支棱着小耳朵,听着来来往往江湖人的闲言碎语。   他站在一个面具摊前,一边好奇地看着那些红红绿绿的面具,一边听着他身旁的少年们兴奋地讨论。   “哎,你们说,咱们正道武林是不是又要出一个独步天下、长生不老的强者啦?”   “怎么说?”   “那种神药啊。”他的同伴一脸神秘兴奋,“听说吃了就能武功大涨,还能长生不老呢!”   “真的假的?这种骗三岁小孩的流言,也不知哪儿传出来的......”   “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   “哎我听说,这种神药其实老早就在江湖上秘密流传了......但是风险极大,目前成功的也就前盟主一个而已!”   “我可不信。你们看前盟主退位后,谁还见过啊?”   “就是就是......谁信呐。”   “哎哎哎,我跟你们说,我师父悄悄和我说过,其实江湖上好多大门派的长老、甚至那些贵族世家弟子,都有人秘密服用那种‘神药’呢!”   “瞎说!”   “真的!”   “得了吧,听你瞎说,我还不如去听酒楼里说书先生的‘藏宝图’呢!”   听着一群小少年嘻嘻哈哈地走远,蔺莺时买下了手里的狐狸面具,扣在脸上,悄悄地跟上了那群少年。   师兄给他说过,像那群少年一般,如若穿着统一形制的校服,那么应当是有名的大门派。而少年人藏不住秘密,闲谈里经常会有一些重要信息显露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酸地想了想自己和师兄以前在家里穿的衣衫,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门派里人丁稀少,怕是穿不了校服啦。   他正想溜过去,再听听这些少年还会说些什么,边听得后面刚买了面具的摊主尖叫一声:“死人了!死人了!!” 第69章 开幕(中)   “好家伙,可累死我了!”   龙华奕今日因是秘密巡查,也跟着穿了一身素服。虽然这位主子本身衣柜里大多都是这样的服装,但他仍然坚持自己是微服私访,于是服侍主子穿衣服的龙九听话地闭上了嘴。   “出什么事了?”裴兰秋皱眉。   龙华奕虽然一身懒骨,但他向来守时。此次迟到了快一炷香的时辰,开幕马上便要开始,外头闹哄哄地堵了一大堆人。   “当然出事了!魔教出手了。”龙华奕抄起桌上的水壶,吨吨吨喝了精光,“你师弟和龙九还在现场,帮忙看着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本王合理怀疑,这群人是为了声东击西、混淆视听!”   他骂骂咧咧地一脚踩在凳子上:“龙七呢?”   龙七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主子。”   “怎么回事?”龙华奕寒声道,“没查到?”   龙七立时跪下沉声道:“主子,这些时辰之内,弟兄们的回报都是无异状。”   龙华奕咒骂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这群妖人......想干嘛?!”   “加强防卫。”裴兰秋沉声道,“务必维持好大典秩序。”   龙华奕让人领了令牌,加派人手,回头道:“老裴,走,去现场看看。”   蔺莺时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搜寻着附近被侍卫们隔开的人群。   “死者是一散武者,并无门派。”里头龙九道,“死因是毒。”   毒?   蔺莺时顿时想起了之前镇恶台遇到的那个人。   莫非是他?   不。蔺莺时眼尖,看到人群中有人鬼鬼祟祟地朝里头看了眼,别人想往里挤,他却悄悄地往外蹿。   蔺莺时挑眉。   少年压低身形,灵巧地穿过一道道看似不可能穿过的人墙,尾随那人而去。那鬼祟之人匆匆并未发现后头还跟了个人,快速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路过镇恶台时往里头看了眼,突然好像被什么刺中了一般,瑟缩着身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糟了!   蔺莺时快步上前,抓住人的袖子:“你......”   那人眼神迷茫,看了看眼前这位俊俏的小公子,不由得挠了挠脑袋:“公子有何事?”   蔺莺时皱眉。   “抱歉,在下认错人了。”少年无奈地放开他的衣袖,认认真真给人赔了个不是。   “无妨、无妨。”那人憨厚地笑了笑。   他走过一旁的摊子,手还困惑地摸着脑袋,大概是想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一时不察,不小心踉跄着摔了个跟头,手背上擦出一片血痕来,额头上更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旁摊位上的钉子,流出血来。   蔺莺时见状上钱扶起人:“没事吧?没......”   他瞳孔微缩,挑了挑眉。   那血中带了覆云花的香气。   难不成......   “你是说......魔教很有可能改进了人傀儡的做法。”龙华奕惊讶道。   “是的。我猜点星山的越大哥便是最初的试验品。”蔺莺时皱着眉,“依照越大哥的描述,他应当是遭受了非人的改造,方才成为半死半活的人傀儡。”   “这样的傀儡机动性强,但难以混进各大门派。”蔺莺时说,“我将那位‘凶手’送去医馆时,问了他几个问题。”   “大夫说了,我没啥问题了。”那位龙都人憨厚地笑了笑,“多谢这位小公子送我来医馆。”   “我问他:你怎么血里带着股香气?”   那人恍然大悟道:“哦,小公子说这个啊。这个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得了风寒,便从一位走方的江湖郎中那儿开了药,一喝就好了!”   “郎中说了,喝了之后身体会带点香气,不过过几天就没了。”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除了给我开了这个药粉,还给我开了一竹筒的药水,虽然看起来就和水一样,但郎中说了,滴一点到药汤里一起熬,果然效果特别好!”   蔺莺时严肃道:“怕就是那种药粉了。”   “我问他还有这种药吗?他说有的,我拿来闻了闻,不会错,我找到了覆云花。”   少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纸包,里头包着花瓣:“覆云花原是灵药,晒干后单独入药,可作为多种灵药药方的引子。这些花瓣明显被处理过。”   裴兰秋皱着眉,轻轻嗅了嗅那些花瓣,果不其然,这种香味极其冲鼻,将覆云花本身的清香添上了鬼魅的影子。   “莺时,你的猜测?”   “我的猜测,就是这种药配上稀释无数次后的药泉,服下后能被短暂控制一段时间。”蔺莺时说,“不用傀儡线。操控时间极短。”   他把下面正在愤愤啃小鱼干的小黑猫抱上来:“小黑,来。”   煤球愤怒炸毛喵嗷:“嗷嗷嗷!”   喵拒绝再来一次!   “放心,不让你吃了......我刚刚征得小黑的同意,让小黑服用了很小的剂量。”蔺莺时解释说,“我猜他们还没走,就在镇恶台附近,我借了医馆的药房熬了点药汤,给小黑喝了一点点。”   “果不其然,大概是剂量小的缘故,小黑服下后愣了一瞬,不受控制地往镇恶台走了几步。”   充满诡异香气的药方中,黑煤球目光呆滞地向前走了几步,便甩甩头,支棱着一双耳朵,若有所思地喵了一声,便好像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摊成猫饼。   喵是灵兽,跟你们两脚兽一样,对这些灵药很敏感。小猫喵了一声,伸出小爪子拍了拍蔺莺时的手背。两脚兽猜得不错,那些人还没走远。因为喵在喝了那些奇怪的药之后,很奇怪地,好像听到了声音,让喵赶紧过去。   而且喵觉得他们很蠢,应该是没有掌握好药要喝多少。黑煤球得意地舔了舔毛,一脸居高临下地喵喵喵。太蠢了,两脚兽们。   “只能控制一会儿。”蔺莺时跟着解释道,“但要在龙都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掀起纷争,够了。”   那位龙都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刀。好在他血中的花香味散去,意味着他也不再受控制。   “龙九,你去。”龙华奕冷着脸,“待会儿大典开幕,将观礼的人关里头,然后去挨家挨户地问――无论武者还是百姓,一定要把这游方郎中逮到!就算逮不到人,也要把行踪给本王查出来!”   “本王就不信了!”他恶狠狠地咬碎了桃花酥。   锣响三声。   大会上的伤亡,对于大多数不在现场的人而言,仅仅是听了一个故事,因而他们毫不在意地继续保持着好奇与兴奋的心情,要去里头观礼。   大典的开幕礼简单,即使是今年有了皇子前来观礼,也不过是添了几笔“一定要来看”的噱头。   真正精彩的,是开幕礼之后的比武。   “开幕礼很快。”裴兰秋半搂着师弟,穿过拥挤的人群。这次他没办法,终于妥协了一次,让蔺莺时怀里抱着黑煤球。毕竟这只小猫皮老猫心的灵兽,能带领他们指出魔教的踪迹。   在那边,两脚兽。   小猫喵喵喵道。那些蠢蠢的两脚兽身上应该带了铃铛,你们这些两脚兽都听不到的,只能靠喵的耳朵。   说完,它骄傲地在蔺莺时的怀里站起来,骄傲地动了动耳朵。   “喵。”   找到了,两脚兽。   看台其实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在这里,能将整个镇恶台的情形以及人群的表现一览无余,因此众位有身份地位的嘉宾便在这处观礼。   裴兰秋师兄弟俩去抓人,龙华奕就带着龙九在看台巡查。   “那边。”龙九低声道,“看来裴掌门和蔺公子应当是有所发现了。”   “方才龙七传来消息:弟兄们已经找到那游方郎中的踪迹,应当就在观礼场内。”   “好。”龙华奕眉目间满是凝重,点点头道,“下头弟兄们可准备好?”   龙九无声点头。   “行。”龙华奕冷声道,“等老裴发信号,弟兄们都给我堵住了!”   他正和龙九低声说话,突然传来一阵温润的声音:“五弟,许久不见。”   龙华奕原本靠在椅背上,让龙九给揉额头,正是装作一番纨绔弟子的模样。听到这个声音,他纨绔弟子也不装了,直接爬起来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啊,大哥。”   来人正是大皇子。   他摇着一柄扇子,看了看站在一旁、一看便是绝顶高手的龙九,暗地里咬了牙嫉恨不已,明面上仍然轻轻摇着扇子,微笑道:“龙九也在。”   龙华奕警惕得要命,像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嗲了起来:“大哥,你盯着我护卫做什么?”   大皇子笑了笑,揶揄道:“五弟当真好兴致,这么一尊高手,居然留在身边当近侍......”   说完,他状似感慨道:“若是在大哥这里,可就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了。”   龙九:......完了。   龙华奕眼中闪烁着刀锋般的光,立时就要抄起长刀,要让这个明晃晃挖兄弟墙脚的大哥马上见血。   “哎,五弟还是这么不经逗。”大皇子笑了笑,“说起来,今日还有一出好戏邀请你们看。”   龙华奕:“什么?”   台上说话间,台下师兄弟也锁定了人。裴兰秋正要给守在一旁的燕山卫暗卫们发信号,突然周围一阵喧嚣。   裴兰秋本能快于思考,迅速将师弟护在怀里:“莺时,别动。”   蔺莺时探出小脑袋来,一双桃花眼好奇不已:“师兄?”   看上头。裴兰秋内力传音道。   蔺莺时一头雾水地往镇恶台上看去,这一看,少年眼神一凝。   原本开幕到了现在,是前任盟主致词,宣布比武开始,然而前任盟主行踪不定,因而这事便由副盟主代劳。   副盟主也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微微佝着身子,一双深凹的眼却迸射着锐利的光芒。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突然落在镇恶台上的黑衣人,苍老的声音虽不大,却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魔教余孽。” 第70章 开幕(下)   “魔教妖人......”台上另一位老者咬牙切齿道,“你们居然还敢来!”   他手腕一扬,就有一把长剑出鞘。老者一拍桌案,一个跳跃间就来到了那些黑衣人前,捏了一个剑诀,剑锋闪着寒芒,就要疾刺而去。   裴兰秋看清那些人的长袍所绣花纹,则沉声道:“是魔教祭司。”   蔺莺时瞳孔微缩,立时仔细看去,便发现那被簇拥着的其中一人,带着半张脸的面具,上头画着诡异的血色昙花印,在阳光下闪烁着奇特的光芒。   ......他的师兄,就是被魔教祭司所伤。   “大祭司会用火毒,这种祭司也擅长用毒,只不过并不如大祭司。”裴兰秋沉声道,“莺时,黑猫找的那人现在何处?”   黑煤球摇了摇小脑袋:那个两脚兽趁乱跑到里面去了。   它毛绒绒的长尾巴一指,两人看向那头镇恶台深处的建筑群。   断金楼。   裴兰秋挑了挑眉:“盟主的居所?”   众所周知,因前任盟主卸任浪迹江湖,那里便从未有人住过。   “我先前来的时候也探查过,里头没人、也没什么机关暗道。”蔺莺时一边跟着他师兄拨开人群往那处走,一边补充道。   “嗯。此处交给龙五爷,他同魔教祭司交过手,手下能人颇多,对付魔教妖人不在话下。”裴兰秋和师弟脱离了人群的束缚,开始给守在周围的燕山卫留下标记,“我们俩的任务,当前是要把那奇特的傀儡之术破解。”   ――毕竟蔺莺时原先从那位龙都人口中所得,做下此事的是一位游方郎中。而谁又能预料得到,游方郎中究竟给多少人开了这种见效奇快的“药”。   “到了。”   两人站在断金楼的门外。裴兰秋有伤在身,一时之内难用内力,便握着三春在外头接应;蔺莺时则冲着自家师兄点了点头,提起一跃,轻巧地来到了二楼的房顶。小猫跟着跳下,一人一猫小心翼翼地围着二楼转了转。   黑煤球无声无息地跳到一处破损的纸窗外,探着小脑袋往里头仔细看了看,露在外头的大尾巴冲着蔺莺时朝上弯了弯。   ――里头没人。   蔺莺时跟着小猫,轻手轻脚地从二楼破损的窗户溜了进去。二楼装饰有些杂乱,却十分温馨,一看便是曾有人在此长久居住,且这里也被诸位侍从打扫得干净,桌上的花瓶也是昨天刚刚擦过的,墙上那幅山崖听松图也保护得极好。   一人一猫还没来得及仔细环视,便听得木楼梯场传来吱呀吱呀的脚步声。少年一激灵,一个弯腰迅速捞起小猫,飞快地窜上了房梁,一人一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房中。   从楼梯上来一个身着长袍白衫的人来,在二楼翻翻找找,不知道找些什么。因为背对着人,一时之间很难看到他的长相。   那人翻腾许久,不知在找些什么,但看起来毫无进展,于是放下手中的杂乱物品,咒骂了一声。   小黑猫的耳朵尖动了动,蔺莺时也挑了挑眉。一人一猫同时低头抬头,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猜测。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蔺莺时和小猫仔细看去,果不其然,站在那儿的,正是原本应当在家中休养的杨闻之。   这群人老是要把这位弱不禁风的富商公子抓来干什么?蔺莺时的小脑瓜子里塞满了疑惑。   原本杨闻之的武功也不差,只是依照少年的评判标准,无法在他手下走一来回的杨闻之,的确是弱不禁风。   黑煤球的眼睛里也塞满了疑惑。它的耳朵比人类更灵敏,于是听到了其它人正在往这里赶来的声音。   小猫一条大尾巴搭在少年手腕上,示意他暂时不要动弹。   蔺莺时点点头。外头和师兄他们说好了,等人全来了,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几个侍人打扮的魔教教众来到此地,先是一番行礼,再一开口,差点让一人一猫傻眼。   “教主,属下来迟。”   教、教主?   蔺莺时低头不敢去看杨闻之的眼睛。盯着习武之人的眼睛瞧,很容易被发现所在地,因而蔺莺时紧紧抱着小猫,两个都蜷着身子耐心听下面的谈话。   “怎么样了?”   说来也怪。和那些被*纵的人傀儡不同,杨闻之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好像是和平日里一样温润如玉,只是现在的声音更多了几分冰冷,好像是身居高位许久的那种疏离感。   “属下无能,并未在原总坛找到端倪。”其中一人道。他有些颤抖,似是极怕这位魔教教主。   “嗯。”杨闻之的声音再度响起,仍然带着温润如玉的意味,“都找了这么多年,仅仅是一会儿没找到又有何妨?”   “祭司他们在台上拖着那些老家伙的注意,暂时不会顾及我们这边。”他低声道,“这里离镇恶台仅有几丈之远,也是我们最后一个没有仔细搜寻之地。”   “今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覆云巅那些老家伙藏着的秘密搜出来!”   蔺莺时睁大了双眼。   听那魔教教主的语气,想必他们所找的目的地应当是同一个......只是魔教教主找覆云巅的东西做什么?   少年眼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万般思绪纠缠在一起,让他心头有些微乱。既然是魔教教主到场,他对他们的功夫听起来那般了解,少年自然不太敢轻举妄动。   于是他大着胆子又往外头看了眼,便发觉他们似乎在找暗道与机关。   上次他来这里也仔细摸查过,只是一无所获。   蔺莺时见他们往里间去,也没有动弹,只是抱着小猫继续在原地等了等。大约几个眨眼的功夫,杨闻之的声音又在房间离响起:“看来这里的确是没人了。我原以为在总坛附近看到了那两个小崽子,以为他们会在这里等着。”   其中一人恭敬道:“教主英明。”   “哼......覆云巅的那群小崽子,不在山上好好待着,下来做什么?”魔教教主冷哼道,“不过也好,省得我还要扒地三尺,去找和他们相关之人。”   一人恭敬道:“教主,可要将此处轰开?”   那教主嗤笑道:“你要把所有武林人都引来?等吧。”   另一人道:“教主,不若将大祭司请来,以大祭司之能,想必定能破开此处墙壁。”   墙壁?   蔺莺时探头看去,便见那些人围在山崖听松图附近。那魔教教主正伸着手按在墙壁上,似乎若有所思。   “不。”他摇头,“此处是一处幻阵,阵眼就是这副画。明晃晃的阵眼就在你眼前,但我们找不到破阵的办法......该死的点星山。”   山崖听松图,竟是一处幻境?   蔺莺时瞪大了眼睛。他看向那幅图,虚虚实实间,似乎真有流云在动。   少年立时想到了点星山门派大阵的云雾,而相比之下,这幅图的云更加虚无缥缈,就像是真的一样......而这山崖似乎也十分眼熟,流云飞雾间,就好像回到了覆云巅。   蔺莺时顿时睁大了眼睛:这、这不就是他们烟海宫的后山吗!   “这是点星山山主所绘之阵。”说话间,好似能听到人咬牙切齿,“大祭司破不了。”   “想必只能暴力破阵了。”他冷哼一声,“准备吧。”   蔺莺时皱了皱眉头。   楼外,裴兰秋分出心神,一边关注着台上龙华奕带人的动静,一边盯着断金楼。只是那些侍从进去后就再无动静,裴兰秋轻叹一声,微微抬手至所有人能看得到的地方,就要落下――   “轰――”   台上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响。那头惊慌地传来几声“魔教妖人带了霹雳子进来”,龙七闪到他身后,请示是否还需要进入断金楼。   裴兰秋当机立断:“等。”   ――既然外头用以分散视线的开始发力,那么里头也应当要开始行动了。   裴兰秋所猜不错。在霹雳子的巨响炸开时,那魔教教主便立刻道:“破!”   几人得了许可,对着那墙壁几乎使出了十八般招式。然而即使那墙壁被破坏得如此只零破碎,那幅山崖听松图却好像漂浮在空中一般,难以破坏。   魔教教主冷声道:“闪开。”   他拔了身旁一人的剑,横剑于前。看到那起手式,蔺莺时脸色微变,忍不住箍紧了怀里的黑煤球。   小黑动了动尾巴:怎么了两脚兽?   蔺莺时冲着它做口型:那是我师门的绝学。   尖锐宛若雪峰直冲云霄,气势好似群山连绵不绝。魔教教主的四周,因为内力外显,掀起的气流好似有万古长风与天边雪山的气息,古朴而厚重。   蔺莺时叹了口气。   好了,这人的功力在他之上,打不过......他们门里唯二的两人中,大概也就只有全盛时期的师兄足可以一战。   只不过师兄现在需要静养......   魔教教众纷纷露出了敬仰的眼神,连连后退。   楼外,裴兰秋眯了眯眼睛,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眼神,低声吩咐龙七:“你们去找五爷,那边事毕后,让人尽量带那些德高望重、参与过除魔之战的前辈来......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楼内,那剑势如龙一般,气吞长河,就要斩向那山崖听松图。   突然,一道冰玉般的声音传来:“哪来的恶客,在人门前这般敲门?”   蔺莺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第71章 师父(上)   随着那声音落下,山崖听松图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被人卷起,落到一只手中。   来人一头白发,披着一身玄色的衣衫,光是站在那处就好像冰天雪地一般的寒冷,唯有一点唇色殷红,嘴角带着笑意,一双与蔺莺时相似的桃花眼却一片冰寒。   “哪来的恶客?”   他一挥手,后头的墙壁像是云雾一般消融,露出画后面的真实模样。   竟是一间玄冰铸就的密室,只不过以点星山的幻阵遮盖了去。   “终于肯出来了。”那魔教教主展开折扇,笑了笑,“本座原本以为,这云兰秋留下的也不过是一间密室而已。没成想,居然还捡了个最大的便宜......”   “当年的小孩也长这么大了。”他意味深长道,“蔺清和,真没想到你师父竟将你藏在这儿。”   蔺莺时死死地看着下头的玄衣人,眼中忍不住闪烁出泪花。   师父......   “早该入土的老家伙,就不要抢了后辈的身体,还在外大摇大摆的了。”蔺清和唇角含笑,一双眼睛却宛如寒潭,“你欺负我徒弟的事儿,还没完。”   “你那徒弟倒是好命。”魔教教主冷冷笑道,“覆云巅内力皆偏冰寒,中了我教专门为你们所研制的火毒居然还能喘三年的气,倒是个命硬的。”   他话音刚落,便一展折扇,向后跃去,一把折扇仿佛是一道屏障,连连击破那劈斩而来的寒冰剑气。他的属下却没那么好命,尽皆难以躲过那刺骨的寒气,无声倒地,冰冷的尸|体上甚至结了一层冰花。   那魔教教主暗道:若不是这杨家小子乃本座直系血脉最好操纵不过,本座何必困囿于这样一具破烂身子,只能放出八成功力!   于是他虚晃一招,冲着蔺清和扇出一道毒风,便展露出了君子面容下的真实面貌,桀桀怪笑数声,道了声“小娃娃,本座下次再同你玩玩”,便跳窗而去,消失在外头。   然而就在他想要脱离之际,边听得一声令响,数十名黑衣好手将人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之间,那魔教教主的意识只得再次潜伏,于是出来顶替的,便是一脸茫然的杨闻之。   杨大公子眨了眨眼,懵然地看了看周围所处的环境,又迷茫地看了看将他团团围住的燕山卫暗卫们,一脸惊恐地向不远处的裴兰秋求救:“先生救我!这怎么回事啊!”   蔺清和坐在冰室之内,怀里抱着被裹成棉花团的小徒弟,正无奈又宠爱地哄着眼泪汪汪的小团子。   “师父,呜......”少年一双与他相似的桃花眼含着泪,眼尾通红,强忍着不哭,“师父,莺时、莺时想您。”   蔺莺时小时候这位温柔的师长就下了山。原本以为会尽快回来,没成想随后便传来了他的死讯,覆云巅上两个孩子从此相依为命。   “小莺时乖,师父也想你。”蔺清和怜爱地抱抱撒娇的小徒弟,“你师兄呢?”   提及裴兰秋,蔺莺时一双泪眼忍不住了,珍珠般的眼泪不停往下掉:“师父、师父,救救师兄吧,师兄、师兄他活不久了......”   蔺清和长叹一声:“师父知道......因此这才拜托了点星山的山主前辈,请他去找你师兄。”   蔺莺时睁着一双惊讶的眼睛,眼泪还在不住往下掉:“所以山主回来,其实是师父您?”   他还以为是点星山的星台起作用了呢!   “你想说是星台?不会的,那处星台所发讯息,其实山主不一定收得到。”蔺清和长叹一声,“师父也是机缘巧合,正碰上山主前辈来加固你师祖留给师父的幻阵,这才碰上。”   蔺莺时机灵的小脑瓜顿时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师父,您不能离开这里吗?”   蔺清和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从小,你就比你师兄机灵。”   望着小徒弟热切与恳求的眼神,他顿了顿才道:“......是。师父下山后,因为再也不能接触到冰泉,因而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靠你师祖留下的这间玄冰之室冻住几条经脉,让恶化再慢一些。”   蔺莺时难过而敏锐道:“师祖也用过吗?”   蔺清和笑了笑,将小徒弟搂进怀里:“是啊。”   他轻声道:“莺时,去把师兄叫来可好?”   蔺莺时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轻快地溜了出去,把正在和杨闻之掰扯的裴兰秋揪进来。   “莺时怎么了,是楼中还有什么玄机?”裴兰秋也是无奈,“杨公子那边,还需师兄去看着。”   蔺莺时抿了抿嘴,转了转眼珠:“师兄跟我来嘛。”   于是当裴兰秋进了冰室,对上那一张十几年都没变过的脸庞时,一张狰狞的面孔也不免怔忪良久,缓缓跪下行了大礼,那只完好的眼中也有水光一闪而过:“......师父。”   “这火毒当真凶猛。”蔺清和则一撩袖子,快步走到大徒弟面前,急切地捧着裴兰秋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心疼不已,“小秋,现在如何?”   裴兰秋听话地坐在师父旁边,身旁还凑着一个急切的蔺莺时,如实禀告:“师祖给的药,弟子已经服下。从点星山日夜兼程赶来,拢共耗费半月之久。”   “其实弟子还很担心莺时。”他忧虑地看了看一旁的师弟,“莺时离家,已快至一月......”   谁知蔺清和却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笑道:“莺时无需担心。”   蔺莺时歪了歪小脑袋,疑惑地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被萌到的蔺清和又把裹得毛绒绒的小徒弟抱起来,亲了亲他软绵绵的脸颊:“宝宝怎么这么可爱,嗯?”   被叫小名的少年害羞地把头埋在师父的怀里,悄悄湿润了眼眶。   有多少年了?他记不清楚。   于是少年一边听着师父和师兄说话,一边悄悄地伸出一只小爪子,偷偷地牵住了师兄的手,把脸往师父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了家的鸟儿,安安心心地窝了下来。   他一生中最温暖的记忆,全都是这两个人给的。师父给予了他最初的春日,师兄给予了他此后人生的归巢。   自以为做得隐秘的少年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他师父师兄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照顾他的面子,都默契地没有说出来罢了。   “放心,师祖给你们留了退路。”蔺清和一手揽着小徒弟,一手怜爱地摸了摸大徒弟的头顶,“师父给你们出气,叫这些叛徒们欺负你们。”   “师父,那莺时能帮什么忙吗?”裴兰秋还没回答,蔺莺时就探出一个小脑袋问道。   “还真需要我们小莺时帮忙。”想到当年的宝宝已经成了意气风流的少年,蔺清和把溜到嘴边的“宝宝”二字给缩了回去,“没有小莺时,还真救不了你师兄。”   蔺莺时缩回小脑袋满,意了――师父发话,到时候听从就是,定能救回师兄。   蔺清和与裴兰秋又交谈几句,便听得大徒弟对魔教的疑问:“为何师父要将他们称为叛徒?”   蔺清和摇摇头:“这个秘密,本应当随着我们覆云巅每一任掌门带进坟墓。”   “不过既然他们现在如此猖狂,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也未尝不可。”   蔺清和感慨道:“魔教创始人名唤杨孟秋,是我们覆云巅祖师爷的亲传师弟。”   龙华奕一口水喷出来,当着几位德高望重长者的面,忍不住站了起来:“你说,魔教创始人是你们覆云巅的叛徒?!”   蔺清和微微颔首:“千年以前,祖师爷与他起了争执。祖师爷决意广开山门收容因战乱而苦的人们,杨孟秋却主张关闭山门、明哲保身。”   “后来,甚至杨孟秋一脉的门人,竟埋伏在求助之人必经的山路上,屠尽来往之人。”   “祖师爷知晓后,二人争执不下,杨孟秋便同祖师爷为掌门之位打了一场,最终惨败,被逐出山门。”   千年前的覆云巅不叫覆云巅,叫覆云门,原本门派驻地在覆云山下。后来随着世事无常变幻,因武林功法纷争,不得已避世,举门迁往覆云山巅,从此得名。   而门派旧址,后来逐步发展为城池,便是现今的覆云城。   “杨孟秋流浪江湖,而祖师爷心念着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准许他带走一部分冰泉续命,以及一些灵药谋生。”蔺清和叹息道,“若祖师爷真灵尚在,定是后悔万分。”   龙华奕痛苦地捂着脸:“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燕山卫要加的班......”   蔺清和轻咳一声:“五王爷当真辛苦。”   他冲着两个徒弟点点头:“此次回门,你们便可广开山门,重新招揽弟子。只是仍需要通过云梯,才可入我门。”   “我覆云巅值钱的东西,无非是那些书册。”蔺清和吩咐道,“此后,我覆云巅会将多年积累的书册捐出一部分,放于断水书阁,与天下之人共同商讨。”   几位武林盟的长者也纷纷感慨,婉拒了他的想法。毕竟在当今朝堂与江湖,书册一直是宝贵的东西。蔺清和却道“不看的东西也无用”,几人推拒一番便作罢。一位长者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便由前盟主所言,事毕之后昭告天下武林同道罢。”   蔺清和道:“多谢各位。”   几位长者向他行礼,便回去处理现场的相关事宜。龙华奕唉声叹气地要拉了龙九走,便听得背后蔺清和道了声:“五王爷留步。” 第72章 师父(下)   “方才有武林盟的诸位长老在此,我却不好说。”   蔺清和一扬手,将手中的几个锦囊分发给在场几人:“这是覆云花粉。”   蔺莺时原本想要好奇地打开锦囊,闻言手一缩,默默地把它放在了一旁的案桌上。龙华奕却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蔺清和还没出声制止,他便早已打开了锦囊的绳子倒了点出来。   蔺清和:“五王爷不......”   龙华奕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蔺莺时默默闭嘴,同情地看了眼龙九。   裴兰秋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龙九。   一头雾水的暗卫:?   蔺清和无奈地冲着满脸茫然的龙九道:“这位侍卫,你家主子今天恐怕需要你多担待。”   “覆云花因为原产我们覆云山得名。”蔺清和道,“它在江湖上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摄魂花。”   龙华奕似乎陷入了一种不甚清醒的状态。见多识广的暗卫二把手自然听说过摄魂花的名号,闻言讶异道:“摄魂花粉在江湖上被列为一等一的禁药,居然来自于覆云巅么?”   蔺清和点头:“只有花粉有那效果,其余的花瓣、花枝、块根等等,都是灵药药方极佳的引子。且花粉只要适度使用,也算是一味奇药。”   龙九一言难尽地看着昏昏欲睡的龙华奕:“那主子应当如何解?”   蔺莺时小声道:“别看现在龙五爷很乖的样子,这药效得等过几个时辰才会彻底激发出来......撒一晚的疯就解了。”   “其实没什么大碍。解了药效,他反而会觉得神清气爽。”裴兰秋补充道,“门中也会将适量的花粉挂在床头,作安神香用。”   龙九:......   忠心耿耿的暗卫二把手认命,无奈地站到前头来替主子继续听。   龙五爷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咚地一声砸在他后背上,开始呼呼睡去。   龙九:“......主子这一阵子过多劳累,让他休息也好。”   蔺清和笑道:“也是。”   “正如我的徒儿们所言,适量的花粉可入药。”他晃了晃手中的锦囊,“但直到我偶尔得到了一味摄魂散,这才知晓原来经过调配后的花粉,竟成了这般的歹毒之物。”   不过好在流落出去的花粉极少,因而在当初魔教利用这摄魂散兴风作浪之后,随着他们被剿灭,摄魂散便也失去了踪迹。   “小莺时也同我说了人傀儡一事。”蔺清和叹道,“现今看来,应当是他们用傀儡术并摄魂散加以改进。不过好在无意之中服下摄魂散之人,他们所中的量极少,应当不会被控制太久。”   裴兰秋:“只是若让那些人成为魔教的工具,定会造成大乱。”   外头的镇恶台比武一事,虽因魔教中人前来搅了浑水而中场停止,但尽职尽责的侍卫们却仍然牢牢把控着外头的门。方才那些长老出去,也正是去安抚到场之人,并主持大典继续举办。   “是的。”蔺清和点头,“那摄魂散对于一般人而言,服下后短时间内确实难以解除,只得等药效几日后自然消散。”   龙九问:“既然如此,蔺前辈可有法子?”   蔺清和笑了笑:“出自我覆云巅的东西,自然就要以我覆云巅的东西来解......其实容易,将手中的花粉熬成药汤,服下即可。”   “但那位点星山弟子已是半傀儡之身,每年需服下花粉所引的药汤。”蔺清和吩咐徒弟,“就麻烦徒儿们了。”   蔺莺时揪他衣摆撒娇:“不麻烦。”   龙九起身,先是默默把自家主子的手揪下来,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让弟兄们立刻去办。”   “龙都城中人多眼杂,不清楚都有谁遭到了暗手。”蔺清和提醒道,“正巧武道大典与花朝节两场盛会相近,正可借此施汤。”   龙九抱拳行礼离开,立刻就有另一位侍卫前来,将睡得迷迷瞪瞪的龙五爷带走。   蔺清和摇摇头:“可惜我不能去外头镇场子。”   若他去了外面,则坐实药泉能长生不老。   蔺莺时急切道:“师父,您就待在这儿,莺时陪您好不好?”   他有些担心自家师父。虽说玄冰寒气可以暂时封住他的筋脉,让倒行的内力不再损害他的身体。但长此以往,必然也难以熬住。   蔺清和亲昵地捏了捏小徒弟的脸蛋:“师父没事。倒是你师兄身上的毒,得尽快解了再说。”   蔺莺时拉了师兄的手,连连点头。   裴兰秋无奈地捏了捏师弟的手指,也看向蔺清和。   蔺清和被早已长大了的徒弟们盯着,眼前浮现的却是多年前的场景――大的那个抱着小的,两双圆溜溜的眼睛乖巧地盯着他。   哎,都长大了啊......   蔺清和唇角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他手指一勾,一股温柔的内力将蔺莺时手中的《飞鸿影》勾来。蔺清和翻到那一页,轻点那昙花龙影:“咱们覆云巅的开山祖师爷其实最喜昙花,那魔教教主便以这血昙花为标记,妄图向他曾经尊敬的师兄开战。”   “而你们师祖做过国师,身上便带有了龙气。龙,不仅指龙朝,也指身具龙气的国师所在的覆云巅。”提及云兰秋,蔺清和眼神温柔而怀念,“因而这里不仅象征着镇恶台,也象征着原魔教总坛地下的覆云巅祖师陵墓,里头藏着治疗你师兄的方法。”   “――这也是那魔教教主苦心孤诣找寻近千年,都没能找到的东西。”蔺清和轻嗤道。   裴兰秋顿了顿,疑惑道:“祖师陵墓为何会在龙都?”   他师父揉了揉他的头顶,眼神温柔:“是你师祖迁的。”   “我那会儿刚捡到你们,点星山的山主前辈也还没那么糊涂,于是你师祖托他给你们算了一卦。”蔺清和眼神温柔而担忧,“算得你们在山下皆有大劫,因而最后几年为你们留好了后路。”   裴兰秋心中一颤,蔺莺时则红了眼眶。   师兄弟二人久久不语,起身行了大礼:“多谢师祖、师父。”   蔺清和伸出双手,轻轻摸了摸两个徒弟的头顶,温声道:“好孩子。”   “进入祖师陵墓,须得从你们师祖在龙城的陵墓进去。”蔺清和的眼中带着怀念,“正好,去拜见一下他......让他知道你们都长大了。”   云兰秋在设入口之时,让点星山山主在门上设下一个符咒,只有每月的初四之日才可打开。现下离下个初四之日尚有十日之久,师徒三人便商定好,先行协助龙朝清剿魔教中人。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师祖当初只把这事告诉了山主前辈与为师,魔教中人是如何得知的.....”   裴兰秋皱眉:“莫非有内鬼?”   蔺清和摇头:“不清楚。当时情况紧急,你师祖他是在宫里见的我们。宫内秘密甚多,此事你们还需求助朝廷。”   “而且,你们得小心杨家人。”蔺清和皱眉,“我覆云门中有一禁术,便是人濒死之际取得一点真灵留存。特别是血亲,极其容易被夺舍控制。”   “今日那青年若我没看错,应当是杨孟秋的直系血脉。”蔺清和摇摇头,“他被杨孟秋的真灵所附,但因为他本身武功造诣不深,因而那杨孟秋也难以发挥自己的真正实力。”   “我不知他家中还是否有习武之人。魔教教主的真灵历经千年,应当也到了近乎灯尽油枯的地步,势必会不顾一切。”蔺清和道,“你们看住那杨公子,也切勿让人近他身――真灵极易附身,虽说在不能夺舍的躯壳上待不久,但也可能让他找机会逃脱。”   “师父不能离开这冰室太久。”蔺清和苦笑道,“武道大典,还是得徒儿们多费心看着。”   裴兰秋微微颔首应下,随即对师弟道:“莺时,你去看看龙五爷如何了,好么?”   蔺莺时撇嘴:“师兄要和师父说什么悄悄话?”   裴兰秋无奈地笑了笑:“不说什么,只是让你去看看......师兄保证,等你回来师兄立刻和你说,乖。”   蔺莺时磨磨蹭蹭,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蔺清和笑了笑:“小秋乖乖,你把宝宝支走干什么?”   裴兰秋无奈应下师父喊的小名:“师父,您隐瞒了什么?”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有着难以言说的光芒:“那个法子既然有用,师祖为什么不用?您先前也说过需要莺时帮忙,而且您也说莺时不需要担心离了药泉之事......这法子,究竟是?”   蔺清和噗嗤一声笑道:“师父就说,瞒不住你。”   他笑了笑:“你还记得宝宝来的那天吗?”   裴兰秋点点头。   那日,一身玄衣被血浸染的蔺清和从山下回来,怀里安睡了一个粉嘟嘟的小团子。小小的裴兰秋好奇地接过那个软绵绵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好,仰头道:“师父,他是谁?”   蔺清和蹲下身笑了笑:“小秋乖乖,你要有师弟了,开心吗?”   小裴兰秋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漫上红晕,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雀跃:“我有师弟了。”   蔺清和被强行保持端庄的小徒弟逗笑:“好啦,宝宝因为魔教的坏人没有了爹娘,小秋要和师父一起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您说过,莺时的父母因魔教而死。”裴兰秋道。   蔺清和笑了笑:“他的父母是我本家后辈,误入歧途,进了魔教。”   在裴兰秋震惊的眼神中,蔺清和叹了口气:“他们自愿成为了魔教大祭司的药人,正因如此,莺时天生血液里就带了药气,可作万药之引......大祭司要抓他们刚出生的孩儿,他们这才幡然醒悟,托我将这个孩子带走。”   裴兰秋瞳孔微缩:“难道......”   蔺清和看着他,眼中带着忧伤:“莺时的血,是这味药方最好的引子。”   两人说完话,裴兰秋起身时步履微颤,显然神思不属。   看着大徒弟恍恍惚惚地告辞离去,蔺清和心里也不好受――谁愿意让看着长大的孩子要用血去救另一个孩子?哪怕不会危及性命,也让人难受。   他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雪白的冰,突然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他故意大声道:“是哪家的宝宝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啊?” 第73章 真相   裴兰秋几个起落,来到了镇恶台附近。   龙九见人来了:“裴掌门,杨公子已被弟兄们看管起来。”   “劳烦各位了。”裴兰秋说,“务必别让各位靠近他。”   龙九有些疑惑,不过他思考片刻便自行说服了自己:“裴掌门的意思是,杨公子仍然有可能被魔教中人控制是么?”   杨闻之所属的杨家乃江南望族,虽说不知祖上出了这样一位魔教教主,让整个江湖都掀起腥风血雨,但裴兰秋在杨家待过一段日子,也接触过他们本家的大部分族人与相关事务。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杨家断然不会想和魔教扯上半点关系。   “嗯。”裴兰秋点点头,“魔教教主似乎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傀儡印,因而被控制了去。”   龙九凝重地点了点头:“裴掌门放心,我定会让弟兄们多加注意。”   两人说话间,镇恶台上正是刀光剑影,台下一众江湖人与看热闹的龙都百姓们都不住叫好,甚至还有开了盘的。   裴兰秋看着下头诸般热闹景象:“你们主子呢?”   龙九无奈:“还在睡......龙七他们先把人送回据点了。”   下头左边那位武者突然一道刀光闪过,右边那位年轻些的便连连败退,被逼到台下,这才不甘道:“......我认输!”   有几人仰天大笑,高声道“在下的眼光果然不错!”,也有几人无精打采,见台上锣鼓又敲了三声,便精神抖擞,投入到下一轮之中。   那边开盘的都是民众私下里所开,官府不禁,彩头什么都有,钱财为多,像是另类的赌博。正经武林盟与朝廷所开的盘,通常的彩头都是一支木头雕刻的小剑、或是一支象征着亨通的丝绸桃花,也因雕刻精美而深受来客所喜。   龙九虽然跟着龙华奕与这位裴掌门接触不少,但对于人真实的性子却难以查探。这不看着裴掌门一脸严肃地下去,到朝廷举办的开盘处放了三枚铜板领取了一支注签,让龙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裴兰秋见状,耐心解释道:“我师弟喜欢这些小玩意。”   他一想到师父所说的事情,心中惆怅三分。   ......怎么舍得让莺时放血。他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让师弟知道,那孩子定然会二话不说、不顾一切地放血,就算是自己永远都离不开这方子,师弟也一定会毫不犹豫。   莺时啊......   想到少年,他眼神不禁柔软了几分。   三声锣响,裴兰秋看着下头自己下的注赢了,便在龙九见鬼的眼神中施施然下楼,去拿了那一支精美的桃花,同时心里正盘算着今晚和师父再行商量一番。   “下注了啊、下注了啊!”那边有个江湖人摆的摊子,正在吆喝着,“我这里的彩头倒是有趣,就看各位信不信了啊――”   裴兰秋挑了挑眉,将桃花放进袖子里,也凑过去看了看。   那江湖人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见这样一个面目算得上狰狞的人停在他的摊位前,竟也丝毫不惊,反而乐呵呵道:“这位同道可要下注?”   裴兰秋问:“你的彩头是什么?”   江湖人大笑道:“听说过沸沸扬扬的藏宝图没有?我这便是了!”   同样被吸引过来的人在一旁不满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江湖人也不生气,笑道:“所以在下方才才说――信不信由你们。这也是在下从一游方郎中手中所得。”   裴兰秋突然道:“既然分享出来,你定是毫无所获了。”   江湖人被戳穿了心思也不尴尬,反而光明正大道:“当然!不然在下也不会拿出来。而且这宝藏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独吞的,拿出来同江湖同道共享,也是一件美事!”   “当然,前提是各位拿到手后,能够破译出这上头的密码。”江湖人乐呵呵道。   裴兰秋于是也跟着半信半疑、没拿到“藏宝图”的武者们一同下了注。   “哟,这位兄弟下青虹教那位少侠?在下倒觉得芳华门那位少侠更胜一筹......”   一旁热心的江湖人也道:“是哦,这位兄台,芳华门那位少侠平日声名远扬,押他定不会错!”   裴兰秋也不认识台上比武的两个年轻武者,只摇摇头:“在下觉得,这一场应当是那位青虹教的同道。”   参盘的江湖人啧啧几声,还要出声提醒,便见上头的比试已经开始。这些人留在摊位附近,连带着摆摊的江湖人也一道叫好。   金铁相交之声不绝入耳,只听一旁这面目全非的男人道:“要输了。”   几人正看得兴起,不由得对这出声打断的男人干瞪眼。回头再一看镇恶台上,青虹教的武者抱剑站在原地,芳华门的武者却半跪在地上,苦笑道:“在下认输。”   裴兰秋在摊主探究的眼光中,淡然地抽了一张所谓藏宝图离去。等那些下注之人反应过来,他早已消失在原地。   回到楼上,龙九好奇道:“裴掌门也去投了那野盘?”   裴兰秋拿着赢来的“藏宝图”看了眼,同先前在魔教探子手中搜到的一模一样:“嗯。拿了这个。”   龙九接过来看了几眼,眉头紧皱。他招来一旁护卫,低声吩咐几句,那人点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群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回来低声在龙九耳畔说了几句。   “那人是武林大派――独步门的外门弟子。”龙九道,“据他所说,这份藏宝图是上头长老们最先得到,却没办法破译其中的图案,这才广发给下头的弟子们,让他们协同寻找。”   “不过他手中这份,确实是从魔教妖人所扮的游方郎中手中得到的。”   两人说话间,又有暗卫前来汇报,说是大典之内,有许多个民间开的野盘上都拿了藏宝图作为彩头。   裴兰秋缓缓呼出一口气。   “没有什么宝藏。”裴兰秋冷哼一声,“魔教想浑水摸鱼。”   如果魔教教主也想得到那份药方,那么莺时......   蔺清和眼带笑意,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了会儿。   果不其然,一个小脑袋从门口探出来,一把乌黑的长发也跟着垂下来,一旁还跟着探出一个毛绒绒的猫猫头,两双晶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玄衣白发的青年。   蔺清和忍笑:“好啦好啦,都过来。”   蔺莺时一双桃花眼里的怯生生顿时消散干净。少年雀跃地来到师父跟前,乖巧地蹲在他面前:“师父。”   “嗯。”蔺清和忍不住摸了摸小徒弟柔软的发顶,“师兄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   他伸手捏着小徒弟软绵绵的脸蛋,蔺莺时带着他的手点点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无辜:“完成了。”   那头的裴兰秋发现,因为龙七等人早就手脚麻利,抬走了他们睡得极其安稳的主子,因而蔺莺时跟龙九谈了几句话便脚底抹油,也不清楚自家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师弟去了哪里。   “唉。”裴掌门第一次因为师弟不听话而感到了苦恼。   听到了可怎么办啊,他还没想好怎么哄呢。   另一头,蔺清和看到自家小徒弟这副小模样,好笑地点点头:“嗯, 你完成了。”   “我听到了。”蔺莺时气鼓鼓地抱着流火剑,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鸟儿一般,“师兄大坏蛋......肯定在想着怎么敷衍我,然后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问师父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蔺清和忍笑,毫不留情地卖了自己的大徒弟:“嗯,你师兄的确是这么想的。”   蔺莺时更委屈了:“只要能救师兄,放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于是少年仰头问道:“师父,要多少血啊?我去说服师兄。”   “其实方子我早已看过。”蔺清和爱怜地捏捏他的小脸,“配上一些灵药,以你的血为引子,先以无根水熬汤,先祛除大部分火毒。等回了覆云城,再慢慢地用冰泉代替无根水,这个过程开始调理后,小秋体内因功法倒行而产生的筋骨逆转,才能慢慢地回复过来。”   “整个过程约半年。”蔺清和解释道,“而且,每一份汤药也只需你三滴血。进祖师陵墓,是因为祖师留下了一柄无尘刀与一只孔雀炉,用它们才能煎出药汤罢了。”   魔教教主被逐门派之后,等身上的冰泉尽皆用完,已是百年之后。下三脉与中三脉的泉水完全无法代替,剩下的那些冰泉难以为继。因而他身体不堪重负之际,心心念念的都是重回覆云门。   “可那会儿覆云门早已成为了山间的覆云巅,他终其一生都在找寻祖师所说的‘解药’。”蔺清和温柔地抚摸着小徒弟的后背,轻声道,“他用了秘术封存真灵,辗转千年、故人不再,他早已消磨流浪之中所生的一点悔过之意,彻底沦为丧失七情的魔头了。”   蔺莺时趴在师父的膝盖上,乖巧地听他讲故事:“可即便他找寻到了祖师留下的东西,他也用不了了。”   蔺清和温柔道:“这是执念,莺时。”   蔺莺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因为师父提到了师祖,他便掰着手指头在心里算了算,猛地抬头:“不对,若是只要我的血,那为什么师祖当时不用呢?”   蔺清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父?”蔺莺时察觉不对,有些急切地问道,“还要什么条件呀师父?你告诉莺时好不好?”   蔺清和看着不自觉开始撒娇的小徒弟,心里那点离别愁绪也不知怎地消散而去。他爱怜地把小徒弟搓成一个小团子抱在怀里,温柔哄道:“没事没事......宝宝真聪明,确实还需要一些条件......”   他笑了笑,平静道:“还需得有一人同练《飞鸿影》,为所需治疗之人注入九成内力。” 第74章 诶嘿嘿   九成......   蔺莺时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师父,一双手紧紧地揪住蔺清和的衣袖:“师父,莺时可以,让莺时来好不好?”   蔺清和又好气又好笑,把小徒弟搂紧怀里狠狠地蹭脸蛋,这才玩笑道:“怎么,宝宝觉得师父不行?”   “行......”蔺莺时眼泪汪汪,“但是,师祖那会儿都不愿意让师父来,那、那依着师父现在的情况,抽取九成内力的话......”   蔺清和能活到现在,一部分是因为玄冰冻结筋脉,另一部分就是高深的内力。若解冻筋脉提取内力,蔺清和恐怕凶多吉少。   蔺清和好笑道:“你师祖那会儿不让为师帮他,一面是因为当初边境战况危急,境内魔教肆虐,外忧内患;一面是因为这治疗时间太久,前线少不了他和为师。”   “因而你师祖那个混蛋,就趁着那晚点燃了迷香,把为师送到了边境。后来大胜归来,为师快马加鞭赶回龙都,也好歹算是见上了最后一面。”   蔺清和眼里带着怀念和无奈:“你师祖那个人啊,就算心里再难过也不会表现出来,永远不会放下他所背负的责任,执拗得要命。”   蔺莺时眼泪断了线,试图用眼泪来让蔺清和妥协:“师父,莺时也可以......现在不比以前了,莺时也很厉害的!”   被缠得放不下,蔺清和这才无奈地道了声“好”。   师徒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蔺清和将他的身世也尽数告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宝宝会怪师父吗?”   他把蔺莺时挂在腰间的玉蝉佩挑起,轻轻摩挲了几下:“这个玉佩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不过那会儿师父怕吓到你,便让小秋以师兄的名义送给你了。”   蔺莺时微微惊讶。这块玉蝉佩是他十二岁那年的生辰贺礼,那年师兄送了他两份生辰礼物,一份是这个玉蝉佩,另一个是流火剑。   “难怪师兄要送我两份礼物。”少年醒悟道。   他摇了摇头,回答蔺清和的问题:“不会的。且不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而且既然他们曾经做下的坏事无法再弥补了,那么便由做孩子的尽力偿还罢,也算是报答了他们给予我这副身躯的恩情。”   “而且......”少年抱着蔺清和的脖子蹭了蹭,“他们生我,这份恩情我会报;但师父和师兄给了我一个家,这份再造大恩,莺时更要回报。”   “所以师父,答应我好不好?”蔺莺时郑重着一张脸,“你方才肯定是在骗我的。所以师父,你得再回答一次!”   蔺清和忍着笑,在小徒弟谴责委屈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道:“好。师父答应你。”   蔺莺时这才展开笑颜,得了师父的准信,欢天喜地地缠着他撒娇了好一会儿,这才舍不得地抱着师父的手臂,沉沉睡去。   蔺清和逗了逗睡梦中还不忘吧嗒嘴的小徒弟,轻笑着理了理蔺莺时睡成一团的马尾,眼神温柔而忧伤。   傻孩子啊,真好骗。   他眼神里带了怀念,便想到了多年前。那时粉雕玉琢的团子也同样被自己骗得团团转,后来仍旧记吃不记打地凑到自己跟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乖巧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   蔺清和轻轻地把那件毛绒绒的大氅往上拉了拉,盖住睡得正香的蔺莺时,一双年轻却又沧桑的眼带上了点担忧的意味,嘴角却含着笑,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   还是要跟小秋说说,宝宝太容易被骗了。   被蔺清和念叨了一晚上的裴兰秋却没有在晚上来找他。男人因为龙五爷中途不小心被迫罢工,因而忙了一晚上关于大典与魔教的事务。   龙华奕则撒了一晚上的疯。其中具体情形,看守秘密据点的众多燕山暗卫们皆讳莫如深。   武道大典要开七日,今日的统领换成了龙四,裴兰秋总算是脱开手,暂时将职责交予这位娃娃脸的暗卫,心事重重地赶往秘密据点,打算和龙华奕交流一番后,再去寻师父师弟。   他刚走到龙华奕的房门前,便见门开着,龙五爷正抄起一旁的长刀往一旁的龙九身上砸,好一派气势汹汹。   忠诚的二把手丝毫不还手,反而恭恭敬敬地把长刀奉上,毫无怨言地给主子拿了个软垫垫在身后。   裴兰秋:......   他轻咳一声,气头上的龙五爷这才把人往旁边踹去:“本王的鞋子呢?”   看着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燕山卫二把手半蹲下来,仔仔细细给他们老大穿鞋,饶是裴兰秋再寡言,此刻也不由得道了声:“五爷好兴致。”   龙华奕早被说明了那花粉的问题,终归是自己手贱闹出来的事儿,于是青年毫不在意地摆手:“我离开后怎样?”   裴兰秋道了声“无事发生”,便从暗袋里取出那昨日参盘拿来的图纸:“看这个。”   龙华奕接过看了眼,皱了皱眉头。   等裴兰秋将前因后果道出,五王爷也抓住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仔细地理了一遍整件事情的脉络:“按蔺前辈所言,那个老不死这些年来,应当都在找你们师祖留下的药具――而且目前来看,他应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但这‘《飞鸿影》中藏着藏宝图’的传闻,实际上是国师为了救你们留下的东西,只不过藏在了他墓穴之中的这本手记之中。”   裴兰秋点头:“藏宝图的传闻与药泉不同,是这段时间悄然兴起的。还记得我们在覆云城抓到的那妖女么?”   龙华奕应了声:“我们燕山卫的秘密据点遍布整块龙朝的土地,我们的卷宗内从未有过关于这张图的记载。”   当时云兰秋情况危急,将这个秘密传与他的徒弟、好友之时,是在宫内。   “别看我爹是个明白人,但他的手也不能顾及到宫里的方方面面。”龙华奕皱眉,“况且那会儿魔教余孽还在外作妖,不好说当时宫里会不会被渗透......”   龙九刚挨了自家主子不轻不重的一脚,颇有自知之明地去给他沏茶。一套琉璃茶具价值不菲,刚端到两人面前,便听得龙五爷突然喊了声“我知道了”,忠心耿耿的暗卫立刻上前,眼疾手快地扶住骤然起身的龙华奕,免得人疼。   龙华奕却顾不得疼,指着那茶具对老搭档说:“知道这是谁送的吗?”   裴兰秋疑惑:“谁?”   龙五爷笑了笑:“我那好大哥啊。”   裴兰秋目光微动,那些纷乱的思绪仿佛拨云见日,找到了头绪。   ――多年前,大皇子母亲所属的文家几乎权倾朝野,那么探听到国师府内部的秘密,也不是什么难事。   “差点忘了......不然,就凭我那大哥的能力,怎么能够拿到那药泉?”龙华奕拈起琉璃杯笑了笑,“就算在魔教内部,药泉不也是颇为难得的么?”   “说不定,云前辈的手记也是他的人所偷。”龙华奕冷笑道,“就算不是他们亲手所为,我那好大哥必然也参与其中,说不定还去亲自引了个路。”   裴兰秋死死皱紧了眉头:“大皇子勾结魔教,谋害贵妃,还有私开国师府的嫌疑......他所图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太子之位。”   “是啊,搞这么大动静,甚至不惜和魔教妖人勾结在一起,还能想要什么?”龙华奕换了个姿势靠在人肉垫子上,“皇族的事儿你们不用管,你们只管初四来便是,我爹那儿交给我就行。”   五王爷摇头晃脑道:“你们这些单纯的江湖人啊,玩心眼是玩不过皇族的。”   单纯的裴兰秋:......   “既然五爷有数,那我便先告辞了。”   裴兰秋起身,便看龙五爷宛若老人家一般,顾及着后腰缓缓换了个姿势:“说起来,你身上的伤这回有救了没?”   裴兰秋脚步一顿,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龙九默念: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师父说,要以莺时的血入药。”裴兰秋无奈道。   龙华奕讶异:“你担心小蔺弟弟?不用吧,他心里想必门儿清,你这个做师兄的,好好休养、好好待他,这便是小蔺最想要的了。”   谁知裴兰秋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但我还担心一件事......”   “我师父说得轻巧,但我总觉得,这方子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心事重重地道了声“失陪”,便快步走向师父所在的寒冰室,想要再去和他一探究竟。   还有莺时......他暗自叹了口气。如若可以,他实在不想师弟白皙的腕子上多出伤痕,一条都不行。   也得提醒师弟,最近这段日子切记不可乱跑。万一魔教中人晓得了师弟就是当初那个婴孩,也不知......   裴兰秋快步往寒冰室走去,前头却传来一阵喧嚣。   娃娃脸的龙四挡在一人面前:“请您留步。”   一道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里头却带了几分急切与按捺不住的暴躁:“为何不让进?杨公子与本王有生意上的要事相商,若是错过了这个时辰,你可配得起?”   龙四却只是执拗地拒绝,依旧率领着其它燕山卫侍卫们将地牢抵挡得严严实实:“请您留步。”   裴兰秋快步上前,沉声道:“龙四,何事?”   龙四见男人上前,如实禀报道:“回禀公子,大殿下想见杨大公子。”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方才龙五爷正在念叨的――他的好大哥,当朝大皇子,也是废太子,龙华元。   龙华元看着眼前人,那狰狞可怖的脸庞惹得他心底不快,脸上也带了几分嫌恶:“你是?”   裴兰秋:“殿下请回。”   龙华元身后的侍卫上前大喝道:“你又是什么人,敢拦我们殿下?!”   龙华元不说话,只是冷冷一哼,显然着侍卫的出言正和他心意。   裴兰秋也不回应,只是从暗袋中取出国师令,淡淡道:“想必殿下认得此物。”   龙华元方才胜券在握的表情突然变了色。   裴兰秋收起国师令,微微颔首:“既然殿下已经明白,便请回罢。” 第75章 龙五爷翻车.jpg   龙华元一合折扇,温和的脸上也有隐隐不住的裂痕。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装若无意间抬头看向一旁断金楼,眯了眯眼睛。   他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改日再来。”   他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走了。龙四皱着一张娃娃脸:“裴掌门,为何大皇子会来此处?”   裴兰秋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看看。”   龙四允诺,裴兰秋将令牌重新放回暗袋。推开门,里头几个装扮成小厮的燕山卫暗卫们正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桶,往外走去。   裴兰秋问:“第几批了?”   一人道:“已到了第六批。裴掌门放心,各个坊市的百姓大多已服用,这应当是最后的了。”   裴兰秋点头:“劳烦,尽量不要有‘漏网之鱼’。”   他们抱拳行礼,裴兰秋便问另外的看守要了钥匙,往密牢里走去。   杨大公子虽然被软禁在地牢之中,一应待遇仍然较好。此刻,他正坐在石凳上看书,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头,眼睛一亮,欣喜道:“先生!”   裴兰秋站在牢门外:“公子可还好?”   杨闻之笑了笑,脸上倒是不见半点愁绪:“先生放心,我无事,这儿住得也挺好的。”   “就是这个有点重。”   他抬了抬手臂,示意了一番自己手上的锁链,另一头连着床沿,导致他最远只能坐在石凳上,离着牢门有相当一段距离。   杨大公子被请到这暂住时,就已经被告知了背后的真相。因此对于实在妨碍他行动的锁链也不在意,就坐在石凳上和裴兰秋聊了起来。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家这位客卿背后定然有什么秘密,但江湖中人,谁还没有一段秘密过往。   更何况蔺弟还对钟先生颇有好感......   杨大公子智慧快点了满格、感情上还在原地踏步,因而并未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想拐回江南的少年,和自家客卿之间那若有若无的一丝暧昧,还在美滋滋地盘算着到时候怎么请客。   “大公子可曾与皇族中人做过生意?”裴兰秋问。   杨闻之想了想,摇摇头:“家中有,但都是以一族的名义,若是我本人,没有。”   裴兰秋若有所思道:“那公子最近可曾与人谈过生意?”   杨闻之点点头:“我之前来镇恶台,正是想和先生你们说这件事......只不过我走到半途就没了意识,因而拖沓到现在。”   他说:“先生可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的那为元公子?他背靠文家这棵大树,与我曾做下过几桩大生意。”   他从暗袋里取出一个瓶子抛给裴兰秋:“他前几日来找我,说是药和我谈这个生意。”   裴兰秋皱眉:“药泉?”   杨闻之点头:“正是。”   “而且,他那日身边跟着的仆从,让我简直有些毛骨悚然。”杨大公子摇摇头,“我之前被抓到魔教分坛去过,那侍从无论再怎么扮得像是正常人,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种气息。”   “我没猜错的话,我这位朋友应当被魔教蛊惑了去。”   裴兰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说得通了。大公子,那‘元公子’是个假身份,所谓背靠文家,也因为文家是他的母族。”   杨闻之愣了愣:“什么?原来如此......”   裴兰秋将小瓶放进暗袋,准备待会儿给龙华奕:“那位‘元公子’,应当就是当今大皇子龙华元。”   杨闻之猛然站起来,带动了锁链哗啦啦地响:“居然是他?!”   他在牢内快速走动几步,喃喃道:“原来是他......”   “实不相瞒,先生。”杨闻之郑重道,“大皇子曾经秘密来找过我爷爷。”   龙华元似乎早有了想法,因此在几年前就来过江南,秘密寻了杨老爷子,话语间隐隐透露出想要拉杨家上船的意思。   “我爷爷他早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杨闻之摇头,“因而他马上就听出大皇子来者不善,便假意说自己还要再想一想。”   当然,这“想一想”――便是大皇子走后,老爷子带着一众叔伯去了山里的避暑庄子,只留下几个小的撑门面。因为山庄修得晚,家中留守的小辈一问三不知,大皇子也只得悻悻而返。   “我那时人在外面,没见到这位大皇子的模样。”杨闻之叹气道,“没成想,这位大殿下还没死心啊。”   拉拢江南世家,不仅为了他们的人脉,也为了他们背后那富可敌国的财富。   杨闻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地爬上床:“先生放心,魔教一日不除,闻之就在这窝着不走了。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对于十分乖巧当吉祥物的学生,裴兰秋好笑道:“那便劳大公子待几日。”   龙华元被拒门外,气冲冲地回了府。   成年皇子在外头都开了府,只有太子可以住在东宫。他不甘心地望了眼龙城所在的方向,冷哼一声进了门。   “晦气!”他进门便道,“父皇把国师令给了人。”   门里头是当日与他一起去见杨闻之的侍从。他正仔细查看着散出去的“藏宝图”,闻言抬头:“殿下这是没有见到杨公子?”   龙华元进了府,也抛却了那副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端的架子,往软椅里一趟,拿起茶杯咕嘟嘟喝了口:“当然。一个长得奇丑之人,手里居然拿着国师令,估计是奉我父皇之命前来督查之人。”   “先生,藏宝图研究得如何?”   侍从放下图,摇头道:“不如何。之前教主查探到了蔺清和所在之地,却被人设计陷害。跟去的人都死在他们的手中,因而在下并未接到传讯。”   龙华元便叹道:“当真流年不利。”   毕竟谁会想到,传言里早已浪迹天涯去了的前任盟主,这么多年居然待在断金楼中,哪儿都没去。   龙华元笑了笑:“不过这倒是让我看到,这药泉究竟是有多好用......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居然当真还在世。”   “居然还是一副青年样貌。”龙华元感慨道,“自古以来多少人追求的长生不老,居然当真就在我们眼前。”   他方才的一撇,居然当真在二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小时候在宫中与文家送来的伴读玩闹,无意间闯入国师府躲藏,也正巧撞上了云兰秋托付的那一幕。   ――那时的蔺清和,与现在相貌一般无二。   侍从道:“殿下莫灰心。”   龙华元好奇道:“既然先生如此一说,想必是有了法子。”   侍从微微一笑:“自然。”   “我圣教神通广大,教主不死不灭。”他冷哼一声,“又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及的?”   两人正说话间,一道好听的声音像是一柄长刀,破开了他们的谈话。   “大哥当真好兴致……不如和弟弟也探讨探讨?”   “五弟?”   龙华元站起来,眯了眯眼睛。   他才刚回府,掌控燕山卫的龙华奕就找上门来。那个拿着国师令的人说了些什么?   今日……来者不善。他想。   看着后头急急忙忙跟上来的王府管家,龙华元笑了声,一开口便是字字诛心:“五弟好兴致,今日怎么想到来拜访大哥?父皇给你的差事也不做了?这么大了,可不能只想着玩。”   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好大哥的形象,只不过龙华奕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也懒得和他周旋,摆了摆手:“放心,父皇还找了人看着,我就不在现场盯着了。”   “倒是大哥你,这么有闲心,还去找杨公子做生意?不愧是文相教养出来的,不像弟弟,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   龙华元仍然带着笑,眼里却带了怨毒。   龙朝太|祖以武起家,皇族也代代要求皇室子弟必须会武,每一任太子更是从文武兼修的皇室子弟中择优选择。   龙华元想习武却不能习武,只因他背后的文家认为,帝王心难测,武功过高的太子,难免会被正值壮年的皇帝忌惮。而他,也正是成为了唯一一位不会武的太子,也是时间最短的太子。   龙华奕早早就和皇帝报备过:他不想习文,也懒得坐那个位置。因而就算皇帝再头疼,也随了他去。   ――但凭什么,凭什么就把燕山卫给他!   龙华元在背后狠狠握拳,掌心沁出血迹,面上仍然光风霁月:“既然五弟感兴趣,不如过府一叙,让大哥也教你几招?也好......”   他止住了话语脸色微变。因为他看到龙华奕取出了一个眼熟的瓶子,还晃了晃。   “看来大哥认得它。”龙华奕懒洋洋点头,“也好。弟弟房间都备好了,就等着大哥来了。”   他嘴角含笑,吐出来的话却像刑场上将落未落的刀:“龙九,动手。”   龙九身形宛如鬼魅,他身后的侍从上前与人过了几招,便急急后退。   他武功虽然不高,却是个用毒的好手。侍从趁着空档,躲过龙九的掌风,连忙抓了龙华元的袖子,向后头撒出一把遮蔽视线的毒粉,随即运起轻功逃窜。   龙九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也不追,回到龙华奕身边。龙五爷笑了笑,摆摆手:“走,和老爹汇报去。”   “是时候向天下发出召集令,调兵来抓人了。”   逃窜的两人踏空,就像是一片随风飘散的落叶,飞快地逃离了大皇子府。   “先生,接下来怎么办?”龙华元好歹也是龙朝皇室,就这么逃走,实在是有辱礼节。   侍从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诡秘一笑,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瓶子:“我掉了包。”   龙华元讶异道:“你把它拿回来是要做什么?”   “教主自有脱身妙计。”侍从笑了笑,“恐怕,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料到,教主已经离开了那个地牢。”   他说话间拔开了瓶塞,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了手上。   龙华元脸色一白。里头已经不再是药泉,而是一瓶满满当当的血。他看着那侍从将血喝下,闭上眼,脸上青白变幻。   约莫一瞬,他睁开眼,脸上带了疯狂之色:“辛苦了。”   龙华元瞳孔一缩。竟然真是魔教教主!然而若能光明正大地起兵,谁愿与魔教同流合污?   他想到自己可能被安上的罪名,只得咬牙笑道:“恭喜教主脱身。” 第76章 师弟想过节   大皇子投靠魔教,皇帝震怒。   这几日原本连着武道大典与花朝节的盛会,整个龙都弥漫在欢乐的气氛里。然而皇帝几道旨意接连下来,虽然已经吩咐尽量不惊动百姓,却仍然不可避免地为整个城池带上了几分肃穆的气息。   皇帝昭告天下:此行燕山卫奉皇帝密旨,前去调查江湖门派有人接连惨死一案,已查出流传的药泉乃是能诱使人心智,让人犯下罪行的毒药。燕山卫已查出江湖上流传的尽皆是谣言,前任武林盟主也不过是因为功法精深,才有了宛若青年的容颜。   而大皇子受魔教蛊惑,服下药泉,进而心智被魔教妖人操控,犯下大案――不仅仅是勾结魔教,更有意图谋害贵妃的嫌疑。因而朝廷下旨,下令搜查并销毁这种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神药”。   而曾经负责教养皇子们的文相则自请告罪,被皇帝令其闭门思过。一时之间,原本就被打压的文家更是人心惶惶。   “因武林盟不知,陛下仁慈,便不治罪。”   龙华奕喜气洋洋地合上圣旨:“销毁便可。”   “只不过我爹他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只能这么说了。”龙华奕摇摇头,“便宜我那大哥了。亏得我们连牢房都收拾出来,就差人入住了。”   “啧啧啧。”龙华奕摇头,“反正这次上门也只是为了安罪名。他所有的线都被燕山卫掌握着,我们等着钓鱼呢。”   蔺莺时:?   “对外面当然这么说,不过人抓到后,他这辈子就别想踏出燕山卫一步了。”龙华奕冲着明显眼里写着好奇的蔺莺时笑了笑,“皇室的私刑、也就是我们老龙家的家法,很恐怖的。”   龙五爷试图诱拐小朋友,笑得一脸奸诈:“要听吗?”   裴兰秋二话不说,捂住了师弟的小耳朵。   蔺莺时睁着一双好奇的桃花眼,脸上写满了“为什么又不让我知道”的委屈。   “只是没想到,大皇子身边有魔教之人潜藏。”裴兰秋点了点扶手,“五爷,之前给你的瓶子还在么?”   龙华奕掏了掏:“还在。怎么?”   裴兰秋:“无事。毁了也成。”   龙华奕絮絮叨叨:“这些瓶子可都是寒玉做的,老大可真有钱......”   “背靠文家,就是有钱啊。”龙华奕吩咐龙九,“我都穷死了......都这么多天了,应该干了吧?没干就把把里头的泉水倒了,瓶子洗干净卖了吧......夏天快到了,这瓶子卖的钱应该能给弟兄们搞件夏衣。”   龙九:“......遵命。”   一旁的蔺莺时:?   “其实我们山里寒玉很多。”裴兰秋喝了口水,“要么?”   龙华奕:“......这么好心,多少钱卖给我?”   裴兰秋算了算:“市价六成如何?”   龙华奕双眼放光,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龙九上前一步挡了回去:“多谢裴掌门好意,暂时不需要。”   龙华奕:???   龙九回头小声道:“主子,我们连一成价都买不起。”   龙华奕:......告辞。   武道大典前些日子,总算是没什么声响地落幕,胜者倒是一位先前便闻名江湖的武者。原先的“奖品”被朝廷带走后,便被换成了新任盟主所属门派的奖励――由朝廷开内库,赐下三本功法。他所属的门派松风剑阁离龙都不远,这几日也都在张罗着请门中长老前来。   “其实我感觉有些奇怪。”杨闻之仍然待在地牢里,整日好吃好喝,半点不操心家中的生意,因而脸上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之前那老鬼上我身的时候,我老是要做噩梦。”杨闻之奇怪道,“最近这几日,我睡得一直都很好,一夜无梦。”   蔺莺时蹲在门口,也跟着想了想:“难道他想麻痹我们,就此脱身?”   杨闻之也很疑惑:“不清楚啊。”   “哦对了蔺弟。”杨闻之举起手里的书晃了晃,“这批书我看完了,能再送点来吗?”   蔺莺时刚想点头,目光却不由得被杨闻之手肘处的伤口吸引住了目光。   龙都地处中原地带,最近天气正在逐渐回暖。地牢中烧了火盆,杨闻之大概是嫌热,今日便披了薄薄的春衫,他一动作,袖口便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肘处一道隐秘的伤痕。   蔺莺时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杨兄,你那伤怎么回事?”   杨闻之懵:“啊?”   蔺莺时指了指自己的手肘处,杨闻之疑惑地低头看去:“嗯?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他嘟囔道:“好奇怪啊,难道是我不小心搬东西的时候伤的?”   杨闻之轻轻碰了碰,感觉伤的时候似乎有些深,但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太多。   “蔺弟,应该没事。”杨闻之道,“可能是之前搬书箱的时候伤到了。”   蔺莺时此刻也不好近身帮他察看,闻言便道:“那杨兄好生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需要,像之前那般拉响铃铛即可。”   杨闻之点了点头。   蔺莺时出了密牢,便见他师兄在门口等着。   “师兄?”少年像只欢快的小鸟儿飞到他身边,“你忙完了?”   今日松风剑阁的人前来,他作为国师令的暂代人,也和龙华奕一同忙了许久。除此之外,因为已让魔教中人晓得了此地的存在,燕山卫也不能离开,皆伪装成小贩或侍从的模样,将此处围得密不透风。   “龙五爷他们派人去巡逻龙都水井了。”裴兰秋道,“那些百姓日常取水之处,就怕有魔教的探子放了摄魂散一类的东西,朝廷现在严防死守,就怕有那日开幕时的情况再出现。”   断金楼这些日子的食水亦是如此。   “那日的游方郎中是个精通易容之人。”裴兰秋叹道,“因而燕山卫并未抓到其人,他趁着台上纷乱之际早已逃离。现在,恐怕魔教中人都知道他们教主的附身之人、以及师父都在这里。”   “再加上逃离皇子府的大皇子,魔教中人必定仍在暗处窥伺着这里。”   蔺莺时担忧道:“那这样......师兄怎么办?”   离初四尚有几日,现下情形却如此焦灼,实在令少年放心不下。   裴兰秋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初四那日,我与师父一同进宫,莺时,你留在此处警戒。”   蔺莺时连忙道:“我和师父说好了,我陪师兄去!”   裴兰秋仔细地打量着师弟,突然眯起眼睛:“莺时,你和师父说了什么?”   蔺莺时挺直腰杆儿,眼神里透着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心虚:“没、没什么!我就是和师父说好了。而且师父现在离开玄冰室不好,我陪师兄去不好吗!”   还能就地取血呢。少年小声道。   裴兰秋头疼,师弟也会瞒他了。   但他不好追问,只好道:“若有变故,一定要跟师兄说,知道吗?”   蔺莺时以为自己瞒过了师兄,便缠着他撒娇:“师兄,明天是花朝节,等花车开到这边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想要哪朵,我替你取来!”   龙朝子民尚武,因而龙都的花朝节会有一辆花车在大街小巷穿梭,速度极快。这时候便是观众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施展轻功取下心上人心仪的那朵,在这天送人,据说便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裴兰秋无奈又好笑:“好。”   蔺莺时欢天喜地地抱着他的手臂摇:“师兄,你现在要去忙吗?”   裴兰秋点点头:“我正要去找师父。”   蔺莺时:“......我也要去!”   不然师父又要乱说了!   师兄弟二人往断金楼走去,进了玄冰室,便见蔺清和一脸凝重地坐在玄冰桌案前,看着一封信,旁边还有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瘦弱青年。   蔺莺时从师兄后头探出头来:“辛澜大哥?”   “裴先生,小蔺公子。”辛澜朝着两人露出一个抖抖索索的笑容,被无奈的蔺清和又加了件厚厚的毛披风。   “师父?”   蔺清和冲徒弟们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师兄弟二人坐到师父身边,被一人扔了一件厚衣服。   裴兰秋替师弟披好,再自己系上胸口的绸带:“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蔺清和摇头,叹了口气:“是山主前辈送来的。你们自己看吧......事情有些不对。”   裴兰秋接过辛澜送来的信,和蔺莺时一同察看。   越风眠因为半人傀儡之身,山主也存了同样的担心,因而将人先送进星牢,自己则彻夜不休地看着他,生怕魔教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   越风眠也很配合。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身上的疑云也逐渐被打消,却在要放他出来的那一日突然失去了控制,刺伤了山主的双眼。   “魔教妖人借由改良的傀儡术,在食水中掺杂了摄魂散,因而越师弟被控制了去......用毒血伤到了山主爷爷。”辛澜低声叹道。   每一代点星山山主都有一双天眼,借由天眼可以探查到旁人不可知的未来,只不过代价甚巨。山主知道自己的天眼已经被破坏,便拼尽全力用了天眼剩下的几分功力,开星台算了一卦。   “山主爷爷说,他能看见魔教教主下一个出现的地点,就在龙都城外的断崖镇,下月初五。”辛澜道,“他窥见那时的魔教教主身负重伤,功力仅余四成,便让我快速送了这份口信来。”   “他说――”   【这是除掉他最好的机会。】 第77章 我有所念人   寒冰室里一片寂静。   许久,蔺莺时弱弱地举爪子问道:“山主前辈的卦象肯定不会出错......但是,咱们看守得这么严密,为何魔教教主还会逃出去?”   辛澜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事情内幕:“难道是这些天......他们的人会来劫狱?”   蔺清和摇头:“不好说。”   他看向蔺莺时:“小莺时,你去看杨公子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问题?”   蔺莺时想了会儿:“别的没有......不过,杨兄的手肘处有一道伤口,杨兄说可能是?搬书箱的时候,不小心割去了。”   蔺清和皱着眉,眼前闪过一丝明光:“小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杨公子将大皇子送他的瓶子给了你,那瓶子现在还在五爷那儿么?”   裴兰秋摇摇头:“五爷还在外头查事情,还没回来。”   他将龙华奕探查到的情况告知众人:“大典结束,但江湖人都还没走,因此这段时间更不能懈怠......而且除了魔教余孽仍然在暗中活动,还有人去往花朝节灯会放灯时,居然在龙城附近看到了奇怪的白影。”   蔺莺时浑身一颤:“唔。”   少年对这些神神鬼鬼有些害怕,悄悄地揪住师兄袖子。裴兰秋好笑,也悄悄地牵住师弟的手,和人十指相扣。   蔺莺时开心了。他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玩起了师兄的手指。   蔺清和点点头,皱眉道:“那暂时按下此事不说......初五,这个时间点实在是过于紧凑了。”   蔺莺时连连点头。   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师兄又要等到下一个月......他担忧地看了眼裴兰秋。只怕出什么事。   “我傻了。”龙华奕的声音远远地从下头传来,“我就知道,我那好大哥肯定不会便宜我!”   蔺莺时好奇地溜到楼梯处,趴在扶手上往下看:“五爷,怎么了?”   龙九搀扶着明显是崴了脚的龙五爷,一手则拿着那个小瓶子,听到蔺莺时的问话回应道:“原来是蔺小公子......”   “主子原本差遣我去皇族名下的当铺,去当了这个瓶子。”龙九实诚道,“只是掌柜的告诉我,这个瓶子应当是个假货。”   龙华奕骂骂咧咧:“我龙五爷遍览天下奇珍,真没想到居然看走了眼......原本从老裴那儿拿到的时候我还高兴呢。”   蔺莺时:......原来瓶子还在我师兄那儿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觊觎它了吗?   不愧是你,所有皇子里最穷的龙五爷。   蔺清和出手,一股柔和的内力将那个瓶子吸到手中,仔细查看一番后沉思道:“兴许并不是五爷看走了眼。”   几人面面相觑。   密牢里,杨闻之正在看书,手腕上的锁链哗啦啦一阵响。杨大公子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自己出去后,臂力一定能够大大增强。   他正对着那烛火暗自神伤,心里也把自己那脑子不正常的老祖宗骂了个优雅的狗血淋头,突然汗毛倒竖,一阵恐怖的威压蔓延开来。   会死......真的会死!   杨闻之手指微颤,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吱呀作响,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似乎都被尽数冻结。   杨大公子不住发抖――不会吧不会吧,魔教的探子真的来劫狱了吗?怎么办?怎么给先生他们传递消息?   他颤抖着双手,嘴角也缓慢地流出鲜血,哀伤地看着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即将千疮百孔,压力再大一点,他就要就地暴毙了。   杨闻之终于两眼一翻,毫不优雅地晕了过去。   “醒了?”   杨大公子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处是一片柔软的绸缎。在密牢里燃着火盆,因此他穿着薄薄的春衫,而在这里似乎有看不见的寒气思思如体,即使有厚重的被子一床床地盖在身上,杨闻之仍然不优雅地打了个喷嚏。   “这里......是哪儿?”杨大公子恍惚道,“难、难道我又被魔教的人带走了?”   “嗯,果然如此。生死瞬间,如果那魔头真灵还在杨公子身上,势必会出来。”   耳边响起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杨闻之眯眼看去,一双和蔺莺时相像的桃花眼闯入他的视线,一缕雪白的发丝从他的脸旁垂落下来。   杨闻之心跳都慢了一拍。   这、这难道是蔺弟的兄长?!   “看来,那魔头早已借机离开。”那白发玄衣的青年抓起他一只手,仔细端详了一番那道伤口,“是刀伤。”   “那魔头想必是借助杨公子的血,将真灵附在血上伺机蛰伏,再借由五爷的手,被那大皇子身边的魔教中人偷天换日。”   杨闻之在一片好听的解说中,似乎还听到了龙五爷几声烦躁的咒骂,便听那白发玄衣的青年又道:“目前杨公子受了内伤,想必暂时那魔头不会再附灵过来......不过为了保险,要不要再把杨公子的伤加重些?”   杨闻之:???   杨大公子有气无力,说不出话,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啊。”蔺清和勾起唇角,“怎么又晕了?”   蔺莺时一颗小脑袋凑到师父身边:“您别逗杨兄啦,让他睡一觉好么?”   蔺清和冲小徒弟眨了眨眼:“好啊,那我听宝宝话。”   蔺莺时冲着师父做了个鬼脸,轻快地溜到师兄身后去了。   “既然如此......只要我还在这里,他们难以找到方向,就一定会来找我。”蔺清和沉思片刻,“说不准,便是今晚。”   几人说了会儿话,便准备告别离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然而蔺莺时却粘在自家师父身边,一脸担忧:“可是师父,您真的没事么?”   裴兰秋也没有走,他坐在一旁的软垫上,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也带着担忧。   蔺清和无奈地拍了拍两个徒弟的肩膀:“师父真的没事。倒是小秋,你看好小莺时。”   裴兰秋郑重点头:“我会的。师父放心。”   蔺莺时一脸委屈地溜到师兄身边去,藏在他背后小声唠唠:“师兄现在功夫还没我好呢......”   他想到初四就在眼前,眼睛里倒是还闪烁着讨人喜欢的光亮。   裴兰秋将师弟拉到身旁,哄他坐好,眼里透着担忧。   蔺莺时蹭到他臂弯里:“没事啊师兄,只不过一些血而已,你真的不用担心!你只要喝了药,好好调息便好!”   他眼睛一转,想到自己同师父的约定,随即心虚道:“毕竟初五......师兄可能还要出战呢。”   裴兰秋眯了眯双眼,也不戳穿师弟容易被揪出来的小心思,越过蔺莺时毛绒绒的头顶,和蔺清和对视一眼。   蔺清和双手抬起,无辜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干。   裴兰秋:......不,我不信。   师兄弟二人在此赖着不走,蹭了一顿断金楼的晚饭。菜还未上齐,便听得外头传来阵阵惊呼。   蔺莺时放下碗筷,正要出门,便被一阵冰寒刺骨的剑气穿透了肩胛。   “莺时!”   裴兰秋离他近些,眼疾手快地揽了人往旁边一滚,躲过了后头直射而来的几道凌厉剑气。   “莺时,感觉如何?”   裴兰秋焦急地将师弟搂在怀里,看着他有些青紫的脸庞。蔺莺时被那一股熟悉又霸道的剑气冻得说不出话,当即在自己的大穴处连点几下,逼出那道剑气,喷出一口血雾。   “我无事,师兄。”蔺莺时擦去唇边鲜血。裴兰秋见状撕下自己的衣袖,为师弟先行包扎。   “师兄,劳烦你先躲一躲。”蔺莺时担忧地看了眼裴兰秋。后者立刻点头,随即躲进暗处,伺机逃脱。   蔺莺时深吸一口气,将流火剑捏在手里,和后头缓缓走过来的蔺清和并肩站在一起,定定地看着眼前被剑气破开的巨大洞口。   “师父......”蔺莺时小声喊蔺清和,眼里有着担忧。   和师父如出一辙的寒冰剑气......   蔺清和唇角含笑,轻轻拢了拢小徒弟:“没事的。宝宝也长大了,能和师父站在一起了。”   一片黑暗中,他眨了眨眼睛:“以后小秋恢复了,小莺时也要看好小秋的后背。你们都长大啦,以后也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他最后一句话里带着明显的揶揄色彩。蔺莺时一下都懂得师父在打趣什么――师父看出来了。   蔺清和平视前方,手中长剑却已出鞘。他手中捏了一个剑诀,轻快道:“师父也有过那段日子――心里头揣着人,看对方的时候,眼神都是亮的。”   蔺莺时手腕一抖,流火也不断地发出长鸣。他轻声道:“师父也有过啊。”   蔺清和怀念地看着前方:“自然,师父也是人。”   “这把剑,名为思归。”蔺清和温柔地覆上长剑,上头覆盖的冰雪也隐隐有了化开的迹象,“跟小莺时的流火一样,都是来自心上人的持剑礼。”   那三个字从他的唇齿间念出来,在这寒冷的剑气之中,似乎都带有了那一瞬间的春水初生。   蔺莺时明白了。剑尖在空中划过一个灵巧的弧度,最终还是直直地指向了前方。少年有些想哭,但蔺清和却笑了笑,道了声“真乖”,思归在凛冽的刺骨之中迸发出一声尖叫。   剑尖所指,是敌人,亦是故人。   “师父。”蔺清和低声道。 第78章 鸿雁思归   龙华奕原本在清水桥附近查案。此刻他被哭声包围,偏偏还不能走,正一个头两个大。   “呜呜五哥,我终于找到你了......真的好吓人......”小姑娘搂着龙华奕的腰,哭得凄凄惨惨。   这位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龙华奕的亲生妹妹――溜出来看花的。   龙幼颖抱着五哥的腰,哭得凄凄惨惨:“五哥,我怕......”   龙华奕生平最怕他母后和妹妹哭,忙不迭各种安慰,等妹妹红着一双猫儿眼抽抽噎噎地停下,这才无奈道:“爹不是不让你们出来吗?你看七妹妹就多乖!”   “你们都不告诉我和七妹妹!我们也长大了,也可以帮你们忙!”龙幼颖哼哼道,“因为七妹跑得慢,被爹抓回去了!”   龙华奕:......   龙五爷怒了:“还有理啦?!”   龙幼颖呜呜咽咽又要哭,龙华奕只好赶忙换上一副温柔笑脸:“好好好哥错了,好妹妹,跟五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龙幼颖浑身一颤,又要哭。   她身旁的暗卫只好上前来,替自家主子解围,没成想龙幼颖摆摆手,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想起刚才所见的场景仍然怕得很,却依旧忍着害怕和哥哥回忆。   “爹说我和七妹妹暂时不能去武道大典,因为危险,所以我们俩让之前告假回家的嬷嬷给我们讲讲。”龙幼颖说,“嬷嬷说,有妖人作祟,不过五哥英明神武,将人赶跑了。”   之前刚不小心放跑魔教教主的龙五爷心虚。   “我们听完了,嬷嬷就给我们讲了花朝节白影的故事。”龙幼颖打了个寒战,“嬷嬷说,那天她刚好回家,就经过了这里看到了那个白影......呜。”   龙华奕心疼地抱抱妹妹,龙幼颖有了勇气,揉了揉眼睛继续道:“她离得近,因而看得清。说那白影穿着云影流纹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把剑一样的影子,没有腿,在河上飘......额头上还有一道金色的流云,就好像神仙一样。”   “但是他看过来的时候,嬷嬷说,就、就好像有几万把剑,硬生生地把她捅穿了。好、好可怕......”   龙华奕起初还耐心听着,后来越听越糊涂:“嬷嬷是话本看多了吗?”   龙幼颖一边发抖一边道:“我刚开始也是当话本听,可是、可是,七妹妹记忆力特别好,她听完不说话,转头跟父皇要来了国师的画像,嬷嬷说,那天她看到的影子就是国师!”   龙幼颖浑身一抖:“我刚才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就在那边,往那边去了。”   龙华奕往妹妹所指的方向看去,断金楼影影绰绰的模样在灯下闪烁。他后背一凉,心里头不知道抓住了什么,猛地回头:“龙九!”   龙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后头。   “你找几个兄弟去找我爹,让我爹去国师的陵墓中看看人还在不在,我记得国师下葬时用的是玄冰棺,可保尸身不腐。”龙华奕语速飞快,“你再亲自回断金楼,蔺前辈那儿怕是出了事......一定要快!”   金铁相撞之间,蔺清和迅速后退。   他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对方,眼里带着笑意,话语里却好像有覆云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我师父的身体可还好用?”   另一人淡淡道:“当世天下第一,自然好用。”   他从寒冰之中走出来,每一步似乎都踏在风中,毫无声息。   蔺清和轻轻拭去思归剑锋的寒冰,笑意不达眼底:“是什么时候偷走的?”   杨孟秋披着云兰秋的壳子,眼中带着疯狂:“你猜?”   他大笑三声,突然回身以剑格挡,流火发出一声铮鸣,上头的古字仿佛淬了血。   蔺莺时眼睛毒,纵使在黑夜里也迅速地察觉到了不对。少年对飞鸿影的步法掌控得极致,虽然不及曾经名满天下的龙朝国师,但对付眼前这个冒牌货倒是绰绰有余。   蔺莺时身形鬼魅,虚虚试探几招后,便掠回了师父背后。   “师父,他的行动间有滞涩。”蔺莺时轻声道,“看来并未完全掌控,空档颇多。”   蔺清和冷冷一笑:“自然。你师祖那人,就算是死了,也要给那些小偷留些不痛快。”   杨孟秋转了转眼珠。   他逃离密牢后,便将大皇子送回先进的总坛,还想要以他为要挟,同文家做交易。只不过他的真灵实在是过于霸道,那下属不堪重负,无奈只得祭出杀手锏,提前把云兰秋给放出来。   他占据这局躯壳,随即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虽然云兰秋也是因飞鸿影而死,但他死后的躯壳里仍然藏着内力。只要找到那人留下的东西,就能重回巅峰......就算是这具身体不适合夺舍、化为己用后也难以发挥云兰秋生前七分实力――但国师就是国师,即使是七分实力也足够用了。   但现下这小崽子的话里,似乎这云兰秋给自己设下了一些东西......他青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狡诈:“小崽子,你别想诈本座。”   蔺清和厌恶道:“你别用我师父的脸做这种表情。”   蔺清和衣袖鼓起,身边萦绕着和云兰秋同出一脉的冰寒剑气。他一双惯笑的桃花眼此刻只留下了杀意,思归隐隐发出怒意的低鸣,流火与三春受了影响,连同杨孟秋手中的长剑鸿雁,也发出了愤怒的长啸。   杨孟秋脸色一变,将手中的剑往旁边一甩,那把雪色长剑被丢到一旁。   蔺莺时脸色一变,云烟一般掠到那头,将鸿雁抱在怀里,小心地放在一旁。那雪色长剑上头还沾有难以抹去的血迹,但却并不鬼魅,更是添了一丝悲壮与苍凉。   蔺莺时难过地拍了拍师祖的持剑,鸿雁剑柄微微颤动,发出嗡鸣。   他曾读过师祖的手记。鸿雁沾血,是因为师祖曾持剑护卫边疆十年,雪色剑锋到最后开满红梅一般的血迹,再也不消退。   蔺莺时眼中带了怒火,同他师父站到一起,两股同样的冰寒内力交织而起,只不过一个冰冷,另一个却热烈。   思归与流火裹挟着霜风飞雪,一同斩向眼前人。   杨孟秋冷冷一哼,从袖中取出毒扇,一双眼睛因毒功侵染而变得通红,状若发疯:“你们这一脉都用剑,想必也是我那糊涂师兄的后裔。”   “只不过......你们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他语气已经带了些不似常人的诡异,手一扬,原本属于云兰秋的内力却骤然变成了诡谲的色彩,银白色的剑气盘旋在毒扇上,带上了莫测的红光。   他看着那些内力――这些冰寒的气劲自他占据这幅躯壳起,就一直横冲直撞,几乎要将这身躯脆弱的经脉尽数断绝,难以掌控。而此时,这些桀骜不驯的内力终于逐渐得其所用,因而处于疯狂边缘的杨孟秋大笑几声,毒扇一扬,施展飞鸿影向蔺清和袭来。   蔺清和与他连过数个回合,宽大的袍袖被两股内力相撞的气流卷起,露出了一双被玄冰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来。   蔺清和自封五成功力,原本与杨孟秋斗得不相上下,但那些诡谲的红光吞噬的冰寒内力越多,杨孟秋的攻势也便越猛烈,竟是让他伤着了蔺清和,那剧烈的毒素从伤口进入,惹得蔺清和脚步微顿。   他眼神一凝,借由寒气冻住伤口,取药服下。他调息这几个呼吸间,杨孟秋被蔺莺时缠住不得脱身,发出几声怒吼。他那小徒儿最擅长的便是云烟般诡谲缠绵的剑法,斩不断、破不掉,让原本便在理智边缘摇摇欲坠的杨孟秋愈发急火攻心。   蔺莺时眼眶一红:师祖......   他咬咬牙,深知若是手软,师祖的遗体更是要被这歹人利用。因而他剑势一转,流火的剑尖在空中划过云雾般虚幻的剑势,浩浩汤汤地向人袭来。杨孟秋的理智终于断了线,他愤怒地驱动着这具僵硬的躯壳,一把毒扇疯狂地向那些铺天盖地的剑影袭去,却都是泡影。   “你苦苦追寻这般多年,害了无数人。”蔺莺时的声音冷冷地在他周身响起,如烟似幻,将人彻底笼罩进轻鸿照影的气场,“你所见剑皆是虚幻,你所追寻的一切,未尝不是镜花水月?”   杨孟秋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不断回击:“该死的小崽子......”   “莺时小心!”蔺清和一抖长剑。   蔺莺时眼神一凛,千变万化的剑影里,悍然出现一道裹挟着火焰的剑光。它热烈如风中火,熊熊燃烧着贯穿杨孟秋的胸膛,却在伤口处留下了厚厚的冰霜冷雪。   蔺清和长剑一扬,虚晃一招,一道剑光斩出,竟是将那硬如金石的毒扇斩下一面来!   杨孟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他平推一掌,那掌中隐隐带着紫红色的光芒,就要向连连后退的蔺清和袭去。   裴兰秋手指紧紧地抓着愤怒嗡鸣的三春剑:“师父当心!那掌风里带了火毒!”   他话音未落,蔺莺时像是飞鸟踏雪,身形轻巧地接住了自家师父。而蔺清和被掌风扫到,虽未中毒,却也被震得受了伤。   蔺莺时眼尾一红:“师父!”   蔺清和笑了笑:“师父没事呢。”   然而杨孟秋已然疯魔。他打出一掌后,竟是桀桀怪笑数声,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了几粒闪烁着乌光的小药丸,手臂鼓动、筋脉贲张。   裴兰秋瞳孔微缩:“师父!莺时!躲开!”   蔺莺时反应够快,但却也不够快。   他身后,杨孟秋双掌合十,不住怪笑,完全不顾这副身躯的崩坏,接连打出数掌。   近在咫尺。   突然好似万物冻结,起身的裴兰秋被定在原地,有一掌搭在他的肩膀上,缥缈无物。   “别慌。” 第79章 贴贴   杨孟秋的神智突然清醒了。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原本吸收到的内力,那些毒光缓慢褪去,逐渐重新回复成了雪色。那些剑光围绕着这副身躯飞舞着,干脆利落地绞碎了那些散发着毒气的毒掌。   蔺莺时被蔺清和紧紧护在怀里,见师兄急切地奔来,傻乎乎地蹭了蹭师父的脖颈,迷茫地探出小脑袋让裴兰秋看:“师父?师兄?”   裴兰秋身体有伤,方才牵动了一些,此刻也有些嘶哑:“师父,莺时......你们怎样?师父方才被伤到,我这儿还有解毒药。”   蔺莺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摇了摇头,轻快道:“师兄我没事~”   蔺清和身上伤口众多,不过因为先前处理得当,倒是没什么大碍。他低头蹭了蹭小徒弟柔软的发顶,轻声道:“小秋放心,师父无事。”   蔺莺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躲过了杨孟秋的发疯,小脑袋里充满了问号。于是少年一双眼睛猫猫祟祟地往杨孟秋那里看,却发现那占据了他师祖壳子的魔教教主一脸见了鬼似的瘫在地上,不住喃喃着“还给我”。   他身前,一道白影伸出手,正在逐渐吸收着那些回旋的剑气。雪色的剑气仿佛乳燕投林,亲昵地投入那道影子。随着吸收的剑气与内力愈多,那道原本模糊的背影逐渐凝实起来。   雪色的国师服披在肩头,鸦色长发被玉冠束起,利落地垂在脑后。他转过身,那具原本属于云兰秋的身体则瘫软地倒在地上,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具白骨。   “师......祖?”蔺清和眨了眨眼睛,有些傻愣愣地看着那张脸,惊喜地喊了声,“师祖!”   蔺清和迷糊:“小莺时?怎么了?”   他回头看了眼,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直愣愣地呆在原地,一头白色长发垂到地上也没去管,只是直直地看着那人。   裴兰秋咳了咳,行礼道:“多谢师祖相救。“   白影晃了晃,瞬间出现在三人身前。他探出手,轻轻地在师兄弟二人头顶都抚了抚:“初次见面,小秋,莺时。”   不同于方才被杨孟秋附灵的人,云兰秋的嗓音清冷,语气却十分温和,像极了每年春日冰泉里融化的碎冰相撞,冰凉却又带着春日的和暖。他的手好像早春小雪,在人的额头上留下温柔的一点。   蔺莺时溜到师兄身旁,好奇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伸出手点了点师兄的额头,惊奇道:“真的有小雪花!”   少年乖巧地冲着云兰秋道谢,一双神似蔺清和的桃花眼笑得弯弯,云兰秋也勾了勾唇角,指尖一点,又有两片小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蔺莺时睁大了眼,献宝似的捧起那几片小小的雪花:“师兄你看~”   裴兰秋眼神温柔,轻轻地抱了抱师弟。生死一瞬,若不是师祖出手相救,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弟,他们都难以从火毒之下逃离。   裴兰秋心头微痛。他这一副破烂身躯,不仅要靠师弟救助,危难时刻也无法保护他。蔺莺时极其敏感,瞬间就察觉到自家师兄在想东想西,冲着师父与师祖调皮地笑了笑,拉起裴兰秋就跑。   “莺时?”裴兰秋懵然,任由师弟拉着他离开。   蔺清和无奈地看着徒弟们跑远,这才抬头,定定地看着人,一双乌漆漆的桃花眼紧紧地盯着云兰秋。   方才还在逗徒孙们玩耍的师祖顿时抿紧了嘴。外人眼里,云国师仍然是一副高不可攀的冰冷模样,而在蔺清和眼中,他这位师父早就手足无措,看天看地看徒孙们远去的方向,就是不看他。   蔺清和叹了口气:“师父。”   云兰秋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徒弟:“......清和。”   看着云国师那个紧张的眼神,蔺清和不知怎地,突然就笑出了声。   “好久不见,师父。”   云兰秋松了口气,正当他绞尽脑汁准备哄哄徒弟,便听到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徒弟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了声:“师父,您是怎么想的?嗯?给我下药把我送出去,您好能啊师父。”   “您这么能下药,怎么就不敢对我下点别的呢?”蔺清和笑着,笑容里隐隐带了点黑气,“您不是很敢吗?”   云兰秋眼神飘忽,干脆上前,先把徒弟抱在怀里哄:“......不敢。”   被顺毛的蔺清和:???   思归隐隐发出不满的鸣叫,不远处的鸿雁也跟着嗡嗡地心虚。   “莺时......”   不同于师父们那头的单方面被训,裴兰秋看着一脸天真的师弟,忍不住自责地叹了口气。   蔺莺时却道:“师兄所担心的,不过是觉得自己没保护好莺时罢了。”   少年看了看四周。夜晚的断金楼附近只有虫鸟的鸣叫,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水潭传来的鱼跃之声。   于是蔺莺时冲着裴兰秋眨了眨眼睛,收到一个无奈又温和的眼神后,少年飞快地探过身子,又轻又快地在人的唇上留下一个吻。   蔺莺时一双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羞涩与不安,却还是冲着人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   亲到了亲到了!不亏!   蔺莺时心里的小鸟儿不好意思地蜷起小爪子,表面上一本正经地教导他师兄,黑暗非常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耳后的红晕。   裴兰秋垂下眼,唇上一点微凉,似乎方才有一只小小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连带着他烦躁的心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莺时。”裴兰秋嗓音嘶哑,“刚才那一掌打来的时候......师兄无能。”   ――那药封了他所有的经脉,他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剑术高超的普通人,使不得半点内力。即使云兰秋及时出手救下他们,那惊魂一刻仿佛是走马灯,一直在他眼前不断回旋,恨恨地剜着他的心。   “莺时......”   裴兰秋一向冷静自持,此番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厚厚的冰被喷薄而出的火焰破开,男人紧紧地把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鸟儿拥在怀里,轻轻地在他耳边唤着:“莺时、莺时。”   嘶哑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后怕,浸润了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   蔺莺时原本信心十足,想要调转身份说教一下自家胡思乱想的师兄,但此时的裴兰秋跟他记忆之中实在是大不相同。   原来温柔自持的师兄,也会有这样的时候。蔺莺时伸出两只爪子,轻轻地拍了拍师兄的后背。   师兄真的很怕,他很担心我。   “我知道的......我在这里,师兄。”蔺莺时钻啊钻,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小脑袋搁在裴兰秋颈窝里,探着小脸蹭他脸上的疤痕,可把他心疼坏了。   裴兰秋被他弄得有些痒,低下头,和师弟贴了贴鼻尖。   “师兄很怕。”裴兰秋哑声道,“原先功夫还在,定能护莺时周全......现在师兄是个废人,还要靠我们莺时的血......”   蔺莺时伸出爪子,跟小猫肉垫似的摁在他唇上,不让他说话。想了想,又挪开手,直接蹭上去。   男人目光温柔而忧伤,纵容地让少年跟个小猫似的舔舔他。唇上传来柔软的湿润之感,好一会儿,蔺莺时才耳朵红红地分开。   “师兄,你不是废人。”蔺莺时很认真地回答他,“师兄一直都在保护莺时,但我也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少年一双桃花眼里好像映出了天上的星光,“师兄要和我一起的,长长久久,一起回家。”   “所以师兄,现在只不过是我们回家路上遇到的一个小门槛,而这不是师兄一个人能够解决的。”蔺莺时小脸绯红,忍不住又蹭上去和师兄蹭蹭,“我很厉害的......以前都是师兄护着我,好不容易能有一次护着师兄,我可开心啦~”   裴兰秋被他逗笑,微微阖眼盖住眼底一抹湿润。他闭上眼睛,低下头蹭了蹭师弟的额头,蔺莺时嘟囔着“痒”,双眼放光地看着主动和他亲近的师兄, 高高兴兴地也蹭过去。   月隐之时、星光之下,两道影子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蔺莺时的话就像是晴日和风,吹散他心头那一片笼罩多日的乌云。自从看到师弟出现在他眼前,裴兰秋便从未停止过担忧――他的师弟从未下过山,从未见识过人间险恶,自己火毒病痛缠身,难以护他。   “师兄。”蔺莺时小声道,“这一次,换我了。”   ――那个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小团子,终究长成了青竹玉树般美好的少年。他早已迈开脚步,运起轻功赶到他身旁,眉眼间满满的都是少年意气与肆意风流,手持长剑,将他这个师兄护在身后。   裴兰秋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初雪般轻柔的吻,心里阴霾驱散,好像能够听到有融化的雪水自山间奔流而下,心中燃起了无限喜悦与感慨。   “莺时。”他嗓音温柔,在蔺莺时耳畔轻轻道,“师兄这会儿,要麻烦你了。”   “等等我,莺时。”   一直都是我在前头,这次换一换,还请多回头,等一等师兄。   云散了,隐去的弯月又挂在云巅,清亮的月光为少年的眼尾点上一滴若有若无的泪。   他笑容清澈一如既往,撒娇地蹭蹭他:“那你得快点,师兄。我早就被你惯坏了,不喜欢等人。”   说罢又补充道:“但如果是师兄可以等久一点......那、那你也得快点!师父说了,等一切重归平静,就、就广邀宾客,让我们......成......”   他一头扎进师兄怀里,小声道:“......成亲。”   裴兰秋笑出声,将捣乱的师弟抱好,那只完好的眼睛也有些飘忽。半晌,他也后知后觉地咳嗽了声,在少年慌乱的“师兄着凉了吗”询问之中,悄悄红了红耳朵。 第80章 治愈(上)   龙华奕接到自家父皇的传信,大惊失色。   他把还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妹妹交付给龙七和其余暗卫,直接奔向断金楼:“老裴!你没......”   他低头看看断金楼被砸出的巨洞,抬头看看坐在房顶上对着他笑的蔺莺时:“......事吧。”   龙五爷抓狂,怒道:“我就出去了一会儿,这怎么回事?!”   断金楼是皇族出钱盖的楼,爱钱如命的五殿下一看到断金楼破败成这样,他两腿一软,眼前仿佛能看到本来就空虚的钱袋子又被拉紧,好多冒着光的金银从里头飘走。   “龙九!龙九呢?”   抱着长刀的龙九从天而降:“主子。”   他赶到的时候,楼里的三位已经把附近的魔教妖人都扫除,留了几个活口,此时燕山卫的其它弟兄们正尽职尽责地看着人,就等着龙华奕前来。   他将方才在这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龙华奕叹了口气:“果真如此。”   他冲着到他跟前来的蔺莺时扬了扬他父皇的消息:“云国师的遗体被盗了......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   蔺莺时皱眉,点点头:“那魔教教主想附灵我师祖,实在是可恶。”   “不过,已经解决了。”蔺莺时冲他眨了眨眼。   龙华奕:?   他疑惑地看向龙九,忠心耿耿的属下欲言又止,只道了声“您进楼看看便知道了”。于是龙五爷带着满腹疑惑,进了楼去寻蔺清和,便被那道白影惊得瞪大了眼。   “您......国师?!”   龙华奕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蔺清和,又看了看那边坐着的云兰秋:“蔺前辈,这......”   云兰秋微微颔首:“五殿下。”   他嗓音颇有威严,一向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龙华奕打了个颤,恭恭敬敬道:“见过国师。”   他只在画中见过这位云国师。龙华奕听过他爹的絮絮叨叨,话里话外是深深的敬佩。再加上太|祖赋予这位云国师的超凡地位,龙华奕不敢不恭敬。   外头裴兰秋也进来,带来了魔教教众的口供。   “也就是说,您的真灵原本附在冰棺之上,但因为大皇子从中作梗,魔教之人进入墓穴所乱,因而散逸出来。”   云兰秋点头,看向蔺清和与裴兰秋,目光和缓:“原本是残留了这一点真灵,想着能够助小秋度过难关。”   裴兰秋眨了眨眼睛,掩去眼尾一点湿润。   “但也因为杨孟秋的内力与我们同出一脉,因而他在使用我残存内力的时候,我也能用他的。”云兰秋道,“我将他的内力转化而来,以我那具破烂身子为媒介,抽去了他这一丝分神的全部功力。”   他伸出手来,原本模糊的掌心已经凝实,看起来同旁人无二,只是仍然是真灵之身,冰冷无比。   裴兰秋皱眉:“您方才说,分神?”   蔺清和接口道:“是分神。那杨孟秋极其狡猾,抽了六分分神附灵在你们师祖身上,还有四分不知在何处。”   裴兰秋:“杨公子应当无碍......难道如山主前辈所言,是在断崖镇?”   蔺清和摇头:“不知。我先前已请辛澜小友前往断崖镇,如若有风吹草动,他定会传讯前来。”   云兰秋道:“我已毁掉他六分真灵,正是最虚弱之时。”   他顿了一会儿道:“小秋,初四我与你进宫。”   蔺清和猛地站起来:“不行!”   “不是说好你护卫其他人,我陪小秋进去吗?”蔺清和一双桃花眼里充满怒气。   龙华奕疑惑地看了眼突然发作的前辈,再看看闭眼不说话的云国师,心里充满疑惑。   裴兰秋沉声道:“师祖,师父。想必两位现下应当能告诉弟子,究竟还需要些什么了罢?”   蔺清和冷哼一声:“你师祖原本想用残留在冰棺上的三成内力,助你脱离火毒,再塑经脉......小秋若想重新练武,就须得有一个内力与你同出一源之人,将九成内力灌入你体内,方能倒转经脉。”   裴兰秋瞳孔微缩,震惊地站起身。   蔺清和无奈地挥挥袍袖,把大徒弟摁下:“别急别急......本来你这糊涂师祖想用这三成内力助你,但他意外被魔教唤醒,那三成内力沾染这一点真灵,阴差阳错,算是‘复活’了他......”   裴兰秋急切道:“不可!若是如此,师祖助我,便不是弟子要害了师祖性命!”   云兰秋犹豫道:“不算,为师早就已经......”   蔺清和忍无可忍:“闭嘴!”   云兰秋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他看向龙五爷,想要帮助。   龙华奕:......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高不可攀的云国师继续委委屈屈地看着徒弟和徒孙。   蔺清和:“你师祖不行,但为师可以。”   裴兰秋不住摇头,面上带了哀色:“师父,您也......”   蔺清和无奈地上前,把早已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徒弟摁下,强行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头:“别说话,不然师父也给你下药,让你横着进去横着出来。”   坐在旁边也中了一箭的云兰秋:......   国师委屈,但仍然一副冰冰冷冷、高岭之花的模样,如果不是亲近之人,谁也看不出来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蔺清和半哄半吓地把大徒弟赶走,还叫了小徒弟去陪着,回头便看到云兰秋伸出手,一脸冰冷地抓住他的衣袖,慢慢地扯了扯,任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小心翼翼。   蔺清和:......   蔺清和冷漠:“松手。”   “师兄?”   蔺莺时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哄好的师兄只是去师父那儿走了一圈,回来就一个人闷在那里闹脾气。   少年担心地戳了戳自家师兄,担忧道:“师兄?”   裴兰秋低垂着眼,轻声道:“莺时,能让师兄待一会儿吗?”   明日便是初四,自以为把师父差事抢到手的蔺莺时有些心虚。于是少年担忧地看了自家师兄一眼,留下夜宵,顺便轻手轻脚地抱起三春剑,猫猫祟祟地溜走了。   裴兰秋:......   小笨蛋......把三春拿走干什么?裴兰秋无奈又好笑。   大概过不了一会儿,蔺莺时探出一个小脑袋:“师兄,莺时给你端了桃花羹来。记得吃~”   “好。”裴兰秋轻声应道。   他看着蔺莺时有些心虚的小模样,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那碗热气腾腾的羹汤,尝了一口便知道,是这个小坏蛋自己做的――是他喜欢的味道。   你也知道了?不告诉我,小坏蛋。   蔺莺时坐在房顶上,一点点看着夜空中的月亮缓缓藏进了云,继而天边泛起一丝丝红色,过不多会儿,便卷起了好看的云霞。   一缕晨间阳光洒到他抱着的两把剑上,三春轻声鸣叫,蔺莺时拍了拍它的剑柄,把上头挂着的小吊坠绕了绕。   “小秋呢?”   蔺清和出现在他后头。蔺莺时看天看低看怀里三春流火,就是不看师父,眼神飘忽。   蔺清和:“别和你师祖学......说罢,干什么坏事了?”   蔺莺时:“我给师兄的夜宵里加了药。”   ――能让师兄一直睡两天的药。   蔺莺时理直气壮:“就算是师兄,他喝了药之后也要修养的!初五那天我也可以的!”   蔺清和无奈地弹了弹小徒弟的额:“可把你能的,你怎么尽学你师祖!”   蔺莺时抱着额头轻呼:“哎哟。”   蔺清和又心疼了:“师父吹吹......不过也好,如果今天这小子还转不过弯来,师父就亲自动手了。”   蔺莺时嘻嘻一笑。他快步溜进裴兰秋房间,趴在床前,专注地看着眼前人。裴兰秋睡得很熟,脸上的疤痕被被子遮住,一头长发散落在枕头间,就像是流动的瀑布。   蔺莺时挪了挪,蹭了蹭裴兰秋放在外头的手,轻声道:“对不住啦,师兄。”   几人进了宫,皇帝早已下令再开国师府,因而无人阻拦。   蔺清和走在前头,蔺莺时则推着师兄跟着。几人来到一扇铁门前,龙华奕取出从皇帝那儿拿来的钥匙打开,黑黢黢的地道出现在众人面前,传来一阵阵缓缓的风声。   “我在这儿等你们。”龙华奕道,“陵墓只有这一个出口。”   蔺清和点点头,龙九帮忙把人背起,跟在后头。   蔺莺时提着灯,跟着师父一同,将手边石壁上的蜡烛点亮。那一瞬间,石壁上一连串的灯好像是天上星辰,一盏盏地亮了起来,随着灯火燃起的小小声音,整个陵墓都仿佛沐浴在灯火的海洋中。   蔺莺时轻叹:“好美......”   随着他话音落下,云兰秋的身影缓缓地显现在蔺清和身旁。   “嗯。”云兰秋轻声道,“是你师父的主意。”   “他开了自己的私库,为我布下了这里的一切。”   蔺莺时点点头,弯起了一双笑眼:“就像是回家的云梯那样......一到晚上点起灯,似乎真的踏在云端,能够摘下手边的星辰。”   云兰秋温柔地摸了摸小徒孙毛绒绒的头顶:“是的。”   他的徒弟嘴硬心软,回不了家,就把摘星阁的灯搬了下来。   蔺清和有些羞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跟上!跟我徒弟说什么呢!”   蔺莺时冲着师祖眨了眨眼睛,面上一派冷漠的师祖眼神温暖,也悄悄地冲少年做了个“嘘”的手势。   后头跟着的龙九则被迫喂了个饱,此刻心如止水地开始盘算回去给主子买什么零嘴。   他们踩在地下长河之上。一块块青石板就好像是覆云巅古梅林的小路,长河的泠泠水声里好像还有花香穿梭而来。   “是能够在黑暗里开花的玄灯。”云兰秋轻声道,“现在正是花期......来了。”   他示意小徒孙往一旁看。少年抬头看去,在朦胧的灯火间,那些长在水中的奇异花枝缓缓地展开了带着银色荧光的花朵,在河水的缓缓冲刷下,那些银灰色的花瓣颤颤巍巍地在枝头颤动。   云兰秋弹指打出一阵微风,那些花瓣霎时离开枝头,在空中盘旋着,随即纷纷扬扬地落下,下了一场银色的花雨。行走在这石板路上,仿佛回到了覆云巅,周身古梅轻轻摇晃,枝上还有覆云雀的啁啾。   几片花瓣打着旋落在蔺清和的指尖,他无声笑了笑,掩去眼中的怅惘与怀念,轻声道:“到了。” 第81章 治愈(中)   几人站在那道门前,静静地看着那道明明灭灭的光辉。   “摘星阁?”蔺莺时好奇地看了眼上头的花纹,恍然大悟,“居然隐藏在这里。”   蔺清和笑了笑:“是。他们即使进得来,也不会想到,他们想找的东西,就藏在这里。”   他伸手,轻轻地划破指尖,将血珠摁在那些符文上。霎时,似乎有机关活动,卡拉拉一阵暗响,再有一道裂缝从符文之中展开,一扇门在他们面前徐徐打开。   蔺清和止了血:“就是这里了。”   此处相比外头无差,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宽敞石室,石壁上也依然嵌着那些灯火。随着门缓缓关上,远处有一块石碑亮了起来。   ――秦暮之位。   “是祖师爷的牌位。”蔺清和道。   几人上前,冲着祖师爷行礼。龙九执后辈礼,将裴兰秋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一张巨大石桌上。   “把小秋放在那里吧。”蔺清和摁下机关,从祖师爷牌位后头取出了两个小匣子。   那匣子经过了近千年的风霜,早已破败不堪,只有上头的锁是新换的,疤痕颇少。   蔺清和从脖子上取出一个吊坠,轻轻一摁,那吊坠打开露出一把小钥匙。匣子被打开,蔺莺时蹭过去看,里头放着一把小巧的白玉刀、以及一个小巧玲珑的炉子。   蔺清和冲着小徒弟点点头,将那把白玉刀放在火上烧。那刀也颇为奇异,明明是玉刀,大约一炷香后却变得浑身通红,上头隐隐现出两个铁画银钩的小字:无尘。   龙九诧异:竟是无尘刀?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也在藏书阁中见过各种神兵利器的画像。这刀据说曾是一位仙人所佩,后来将其赠给了凡间人离去,故得名无尘刀。   龙九一直以为这应当是一柄长刀,没成想居然如此袖珍,倒像是一柄暗器。   蔺莺时也好奇:“好小?”   蔺清和笑了笑:“它原本不是这么小。只不过这后头又是一段故事了......来,莺时。”   蔺莺时乖巧地露出手,那柄赤红如火的玉刀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痕迹。蔺清和将那个小巧的炉子打开,不偏不倚,正好有三滴血从那奇特的伤口中淌落出来。这之后,那伤口便自发愈合,连一道伤疤都未留下。   蔺莺时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好像从未受过伤的手腕,惊奇道:“哇......”   蔺清和好笑地揉了揉小徒弟的头顶,将那小巧的炉子下放进炭火,盖上盖子。   蔺莺时这才发现,那小小的炉子根本就像是一只小鸟儿,那袖珍的炉盖就像是它的羽冠。那小炉子也是奇特,下头燃着火,里头仅有三滴鲜血,便自顾自地咕嘟炖着,也不冒热气。   蔺莺时好奇地伸手探了探,猛地缩回手――这哪是没冒热气,这小炉子根本就是寒冷如玄冰,而且越烧越冷,竟然有小小的冰渣子从小鸟的羽冠上冒出来。   “这是孔雀炉。”云兰秋道,“无论是多热的东西,它都能将其炼出万年玄冰的寒气。”   “这两件东西于常人是鸡肋。”他缓缓道,“只不过于中了火毒的小秋而言,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良材。”   蔺清和道:“成了。”   他示意蔺莺时拎着小炉子的两个扶手――其实也是这只小胖鸟的翅膀,让龙九把大徒弟扶起来喂药。   蔺莺时:其实他觉得这不是孔雀炉,看这胖成球的小肚子,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家里那只趾高气扬的小胖鸟小七......   腹诽归腹诽,他小心地捏着师兄的下巴,将里头的药液缓缓倒出来,看着师兄服下。   原本殷红的血早已消失,从药炉里流出来的,竟然是几颗圆滚滚的深蓝色液珠,晶莹剔透,隐隐散发着寒气。   蔺莺时缓缓扶裴兰秋躺下,那一刹那,蔺清和喊道:“离开!”   蔺莺时还未反应过来,他和龙九就被云兰秋的内力吸到后头,看着自家师兄突然痛苦地抽搐了起来――裴兰秋不住地喘着粗气,手上脸上骤然出现了无数像是岩浆一般流动的经脉。那些火焰一样流动的诡异光芒每一次浮现,裴兰秋的神情就更痛苦一分。   蔺莺时眼眶通红,咬着牙:“师兄......”   云兰秋怜爱地摸摸小徒孙的头顶,轻声哄道:“这头一遭最难熬......相信小秋。”   蔺莺时怕裴兰秋中途醒来,便给他下了足量的瞌睡药。只不过这痛楚实在是过于恐怖,仿佛让人置身于火炉岩浆里头,硬生生地让裴兰秋疼醒。他周身的衣服也因为火气迸发,而烧掉了大半。   他颤抖着睁开眼睛,额头冒汗,额角有诡异恐怖的赤色脉络浮现。   “师......父?”   他费力地张开唇,却因为疼痛只能发出气音。   蔺清和温柔地摸了摸他脸上狰狞的疤痕。那些几年未好的伤痕居然有些软化起来,裴兰秋脸上也因疼痛而扭曲,却没有发现,自己那只被火毒燃烧堵塞了经脉的眼睛,似乎也能感受到了一些光亮。   蔺莺时小声道:“师祖,我想过去......”   云兰秋摇头:“不行。小秋现在浑身都是玄冰寒气,清和常年在玄冰室之中能够忍受,你骤然过去,会被冻伤。”   他说罢,怕小徒孙忍不住,还趁势点了他的穴:“宝宝乖。”   蔺莺时:......   一时之间少年竟不知道,到底是先和师祖争论放开他,还是告诉师祖别叫他这个有点羞耻的小名了。   他只得全神贯注地看着裴兰秋,心中默念师兄。   那些蜿蜒狰狞的赤色经脉,突然被一阵银色的气流缓缓抚平,来自玄冰的寒气一点点将那些火毒剥离开来。   蔺清和手持无尘刀,小心地在寒气通过的地方划开一刀,一些红黑色的血慢慢地流出来,过了几个眨眼的时间,流出来的血重新化作正常的殷红色,下一刻,那伤口便极快愈合,消失不见。   裴兰秋不好受。   他体内有两股可怕的力量在交战着,仿佛置身冰与火之中,一半是玄冰一半是岩浆,它们正在争斗着这副身体的使用权,让他一会儿热得发痛、一会儿又冷得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股奇特的痛觉都齐齐从他身上消失,而裴兰秋也感受到了三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宁静。   ――那股钻进他身体里啃噬的火毒,竟然从他身体里彻底消失了。   裴兰秋心中反而涌上一股慌乱。   他吃力地看向一旁的蔺清和。白发玄衣的男人欣喜地看着他的变化,抬头冲着另一边说了些什么话,又低头看他。   裴兰秋因为过多的痛觉,早就已经难以动弹,甚至不清楚蔺清和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唇开开合合。大约一眨眼,云兰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师祖那带着新雪般微凉的指尖点上他的脉搏,随即冲着蔺清和点点头。   他好像听到莺时在慌乱地说着什么,但不多会儿,师父的手搭上了他的脉门,下一刻,源源不断的内力翻涌而来,逐步填满他干涸的筋脉,似乎带有一种移山倒海的气势,将他体内那些早已坏死的筋脉逐渐捋平,再以内力滋养。   他全身浸润在这种暖洋洋的触感之中。他紧紧地盯着蔺清和,双唇不停颤抖。蔺清和看了他一眼,发现大徒弟不停地喊着师父,于是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额头,手掌盖上他的眼睛。   “睡吧小秋。”蔺清和轻声道,“睡醒了就好了。”   蔺莺时先前下的药药效颇足,因而当疼痛过后,那种困意再度席卷而来,将他的意识拉入黑暗之中。   蔺清和则冲着云兰秋点点头,将剩下的三成内力全部注入裴兰秋体内,逐步催生大徒弟早已枯败的内里。   “师父。”蔺清和轻声道,“待会儿我提醒你,你就用剑气轰开我手上的冰。”   他的两条主要筋脉被寒气堵塞,两只手也被玄冰封印起来,这才能延缓这幅身躯的衰退与破败。只有击碎这道寒冷的封印,蔺清和才能将余下六成内力注入裴兰秋体内。   云兰秋担忧地看了眼徒弟,有些犹豫。   蔺清和无奈道:“不是说好了么?而且还有一成内力,我死不了。”   云兰秋终究点了点头。   蔺清和估计着自己丹田处的情形,出声道:“师父!”   云兰秋并指成剑,击碎那两道厚厚的玄冰。蔺清和面色一白,玄冰打破,又放出两成功力。那些内力好像三月春水,逐渐地流淌在裴兰秋全身的筋脉里,让他有些不安分的徒弟平静下来,逐渐陷入绵长的呼吸之中。   “成了。”蔺清和缓缓吐息,欣喜道,“接下来,再有四成便可......”   他刚一放松,云兰秋便一挥手将他揽到旁边。蔺清和还来不及惊讶,他师父便点了他的穴道,将人轻轻挽在臂弯里。   蔺清和又惊又怒。   “师父,您别生气~”蔺莺时清脆的声音响起。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等蔺清和缓过神来,他的位置被蔺莺时占了去。   少年稳稳当当地按着他师兄逐渐红润起来的手,冲着他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莺时和师祖说好啦。而且师父您骗我这么多次,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笨蛋了。”   少年笑容明亮,那双桃花眼里有意气蓬勃的光芒:“师父,莺时也是很厉害的。您休息就好。”   蔺清和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长叹一声:“孩子大了......”   作为小徒孙帮凶的云兰秋不敢说话,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孩子大了”。   蔺清和:......   蔺清和头疼。 第82章 治愈(下)   蔺清和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徒儿终于有一天吸取了教训,还学会了和师祖一起联手坑他。   时间回到前夜。   “师祖因为将吸收回来的内力大部分都用来凝聚身体,因而这个平衡微妙,每一分内力对于师祖而言都不能失去。”蔺莺时说,“因此,师父肯定不会让师祖帮忙,肯定会把师祖排除在外。”   “师父自己也是。”蔺莺时叹了口气,“我能想到为什么师兄今天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师兄肯定是在冥思苦想,会有什么办法能够代替。”   “师祖,您对师父的情况比我了解。”蔺莺时托着一张小脸问他师祖,“师父现在是不是也很危险?”   云兰秋点点头:“清和比我好些......但因为长期在冰室之中,筋脉脆弱,一下子失去九成内力十分凶险。”   蔺莺时想了想:“那师祖,师父现在最多能用几成内力?”   云兰秋思索片刻:“八成......不能再多了。”   蔺莺时叹了口气:“就算是八成也很危险......”   他无奈地看了眼一脸高不可攀气势的师祖,小声道:“......您也不劝劝。”   云兰秋委屈地看着小徒孙。半晌,他羞愧地低下头,桌上的鸿雁也跟着心虚地嗡鸣几声。   在外头声名显赫的云国师回到家,面对于徒弟蔺清和没有半点办法。只要蔺清和软下声来求他,云兰秋立刻心软,毫无招架之力。   ......生前最后那次喂药,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对徒弟硬起心肠。因而自从真灵成型有了意识,云国师面对蔺清和,总结:怂。   又怂又心疼。   蔺莺时:......行叭。   “师父的性子,师祖您比我更清楚。”蔺莺时转了转眼珠,“我小时候,师父可喜欢逗我玩了......他老是用同一个办法,然后把我骗得团团转。”   “这次也是一样,他以为能够骗得我了。”蔺莺时调皮地转了转手里的茶盏,像只骄傲的小鸟儿挺起胸膛,“这次我可不会被他骗了!师父他一定会把我们都扔出去,然后自己来!”   云兰秋冷着一张脸,叹了口气。   他天生表情缺失,只一双眼还是暖的。他担忧地看着自己聪明伶俐的小徒孙:“宝宝,那我们要怎么做?”   蔺莺时噎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的年龄在师祖眼里的的确确是个小宝宝,因而自己跟自己点点头,相当想得开地认下:“师祖,咱们要这样做......”   “首先,我们必须配合师父。”蔺莺时振振有词,“师父说什么我们都要答应。”   【“师父,宝宝那个小笨蛋以为我会答应他。”蔺清和摇摇头,“那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来做呢?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又有何用?”】   “然后......师祖您说过,师父的封印有道。一道是最外面的玄冰,封住两成功力;另一道则是他的两条筋脉,一条封住三成,另一条封住剩下两成。“   【“师父,我的封印不能一起打开。”蔺清和说,“到时候您帮我一道道解开,这样才能慢慢地给小秋治。”】   “等师父让您解开第二道封印的时候。”蔺莺时晃了晃手指,“您就解开我身上的穴道,我来接手。”   云兰秋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小徒孙没有明面上看起来的天真无邪,自己也有一肚子坏水和小主意。但他没质疑他,只是道了声“宝宝小心”,并教他如何将内力灌入裴兰秋体内,慢慢地催生他的筋脉重生。   在他眼里,这个孩子的羽翼早已经硬朗,能够独自在覆云巅狂乱的山风里飞翔。只不过徒弟和大徒孙对他实在是溺爱,从来不敢放手,让这只早就能够翱翔天际的雏鹰高飞。   他温柔地摸了摸小徒孙的头顶,轻声道:“宝宝,一定要小心。”   “你师父说得对,如果我们这些长辈还在,你们却涉了凶险,那我们的颜面又往哪里存呢。”   蔺莺时嘻嘻一笑:“师祖,您就放心吧~”   蔺清和气呼呼地坐在一边,看着失去了五成内力的蔺莺时凑在他旁边讨好卖乖:“师父~您别生气嘛~”   云国师笨拙地开口:“清和,宝宝很厉害的。”   蔺清和伸出手,先把脸色有点白的小徒弟拢在怀里,想了半天还是心疼,没下手打 屁股,于是就把愤怒转向了自家师父:“师父,莺时这个馊主意你还敢答应?!”   蔺莺时仗着师父不打他,在他怀里小声撒娇:“可是师父,师兄被救回来了呀。”   他骄傲地探出小脑袋,和师祖交换了一个计划成功的眼神,继续撒娇:“师父,我厉害吗?”   蔺清和无奈露出笑容,把乖巧的小徒弟抱在怀里拍了拍:“厉害。我们宝宝自然厉害......”   “......厉害也要罚!”蔺清和这次丝毫没有被小徒弟的糖衣炮弹给打败,把小徒弟从怀里挖出来让他站在自己身前,点了点他的鼻尖坚定道,“此间事毕,你和你师祖都给我去后山面壁思过!”   蔺莺时头顶无形的小耳朵都垂了下来:“哦......”   嗓音委屈,面上探出小爪子,趁着师父不注意,和师祖拉了一个胜利的勾。   “在干什么呢?还不快来看看小秋。”   蔺清和没好气的声音从那头响起,一老一小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赶去看裴兰秋。   “好了......居然好了!”   龙华奕把人安置在秘密据点,又大半夜地跑去宫里把神医从被窝里挖出来。须发皆白的小老头气势汹汹地背着药箱,直接闯进了秘密据点,冲到房间里替人把脉。   “这、这......”神医瞪大了一双深陷的眼睛,原本浑浊的眼里迸射出精明锐利的光彩,“这是哪位高人出手?裴掌门这一身火毒尽数除去了!”   “甚至这筋脉倒转......”神医不信邪,又多把了会儿脉,难以置信地摸着一把胡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竟是用同出一源的内力,在火毒将那些沉疴尽数都‘烧’了之后,枯木逢春......”神医摇了摇头,感慨地笑了笑,“行医这般多年,竟头一回见到如此冒险之法!成功便好、成功便好啊!”   说罢,小老头收拾医箱,拔腿便走,龙华奕忍不住拽了人:“神医,这还需要您后续调理呢......”   神医摆摆手:“放心吧五殿下,裴掌门最重的伤已好。他身体原本就康健,这一遭鬼门关走过,此后自己注意些便好!”   龙华奕心里一松,手上也不禁放松了些,这嗜医如命的小老头脚底抹油,气势满满地准备战到天明――将本次的行医记录写到手记之中,再多加研究。   整个过程风风火火,甚至连一旁的覆云巅三人都没看见,径直走了。   “我上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跟在他师父身后的小药童,为了一味药材能不能更换,便和他师父辩论一天一夜,两人谁也不服谁。”云兰秋轻声道,“原来已经过去这般久了。”   【神医】只是一个名号,在师徒之间代代传承。原本神医需要走遍天下,往往到晚年才能收到心仪的徒弟,而自从龙朝太|祖将神医请进了宫掌管龙都太医院,他们招收弟子也方便了起来。   龙华奕笑道:“这位神医,据说是从这个名号出现以后最优秀的一人。裴......掌门也多亏他,才能硬生生拖了三年。”   蔺清和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了拍大徒弟已经明显好转的面庞,笑道:“需得找机会登门拜访。”   大夫最喜欢什么?无疑是医书与药草。这些覆云巅极多,蔺清和已经在盘算着要带些什么礼物了。   蔺莺时则因为头一回释放这般多的内力,早就已经蜷缩在师兄旁边睡着了。蔺清和这个做师父的,再一次久违地体会到了看徒弟睡成一团的快乐。   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把小徒弟往大徒弟身边拨了拨,再盖上被子。   挤一挤才暖和嘛。   外间龙华奕和云兰秋小声说话,基本都是龙五爷说,云兰秋点头或摇头。忽而龙九在外头小声敲门,轻轻唤了声“主子”,龙华奕停下话语,开门让人进来。   龙九披着一身春夜的雨进来,从暗袋里取出一支竹筒:“辛澜公子传讯。”   “魔教妖人已出现在断崖镇。”   蔺清和正挑起珠帘,闻言笑了笑:“走吧,师父。”   云兰秋微微颔首,目光和缓:“嗯,走。”   他看向龙华奕,一双对他人向来淡漠的眼中难得出现了情绪:“小秋他们交给你了,五殿下。”   龙华奕郑重应下,为两人牵来快马之时,目光里带着担忧:“国师,前辈......”   蔺清和竖起一根食指虚虚点在唇上,示意龙华奕小声,继而轻笑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挡在小辈们面前。小莺时睡觉轻,别把他吵醒了......不然让他知道,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追来。”   云兰秋不说话,只用行动表达了他的赞同:“五殿下不用派人。我们可以。”   龙华奕咳嗽一声,默默望天:“不......你们不可以。”   蔺清和和云兰秋对视一眼,齐齐疑惑地看向龙华奕。   今日天亮得似乎格外早,一缕天光为蔺清和的白发染上一缕朝霞。霎时,两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齐齐回头,浑身一僵。   蔺莺时委委屈屈地抱着流火剑,像个生气的毛绒团子坐在门边看着他们。屋顶上还有一只乱窜的黑煤球追着老鼠跑过,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喵喵叹息。   愚蠢的两脚兽哦。 第83章 来自师父的爱如此沉重   耐不住蔺莺时的软磨硬泡,两个长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让他跟上。   顺带附赠一只龙五爷。   “本王身为燕山卫统领,自然不能坐视不管。”龙华奕点了龙七在据点守着裴兰秋,又把兵符扔给龙九,“龙九,你去。”   太阳在天际洒下温柔的光辉,龙都里终于也开始有了人声。   两匹骏马飞驰而过,离开龙都,向断崖镇奔去。   断崖镇虽说是镇,但规模也不亚于一座城池。因着离龙都较近,因而这里没有城主与驻军,只有负责一切事务的龙都太守,算不上城池。但又因为这里是由江南前往龙都的必经之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龙都的监察使前来。   “断崖镇属于龙都太守治下,我那大哥曾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监察。”龙华奕一拉缰绳,冲着几人道,“他有许多旧部在这里,身居高位,说不准也投靠了魔教。”   他来之前问自家老爹讨了一个监察的差事,现在正好用上。   龙五爷自知自己这些功夫在江湖行走还好,当真对上魔教教主那种级别的,也只能给眼前三人添麻烦,因而主动承担了吊住本地官员的职责:“本王以监察使之令,先行将这些可能捣乱的高官都叫来喝口茶,以防这群人滥用职权跟在我们背后捣乱。”   “龙九也已去调兵,几位小心行事。”   进了城门,几人分道扬镳。蔺莺时牵着小白马,眼神却跟着飘忽过去――一列明显是官府的捕快急急忙忙地穿过了集市,其余人也都跟着看了眼,旁边茶馆的客人们见了,也都在窃窃私语。   蔺莺时跟师父对视一眼,溜进茶馆,叫了一个茶博士,扔了些碎银给他:“我来这卖货,看到集市乱得很......敢问小哥,这是怎么了?”   茶博士收了碎银,见他口音不似龙都人,便也跟着小声道:“客官远道而来,怕是有所不知......这几日死了人,官府正在一个个排查呢!”   蔺莺时恰到好处地惊讶道:“皇城脚下,竟还有这般命案?”   茶博士苦恼道:“正是......而且客官有所不知,就算是官府卯足了劲儿想找凶手,昨晚还是死了好些人!”   蔺莺时惊恐道:“这......”   茶博士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死的都还是些往来的江湖人......小公子,小的劝您一句:在这里卖了东西就赶紧走吧!”   蔺莺时端出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跑回到师父身边与他小声说话。   蔺清和凝重点头:“昨夜......怕是他们急了。”   离开茶摊,几人避过那些匆忙穿行的捕快。云兰秋因为是真灵之身,暂时隐去了身形。蔺清和那一头显眼的白发也被幡帽遮掩,只一个蔺莺时在前头快步走向一个摊子,那摊主见了蔺莺时笑道:“少侠可要算一算?”   蔺莺时眨了眨眼,取出一块紫蓝色的玉牌,上头星辰一闪而过。   摊主眼神一顿,重新笑了起来,只不过这回显然是真心实意:“少侠随我来。”   这是他们先前与辛澜商量好的暗号。点星山有弟子在断崖镇历练,因而这里也有自己的秘密落脚之处。那摊主挂了收摊,对其他人说是家中有亲戚前来,轻轻松松地带人避过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大师兄有令,几位带着星牌前来,便是我点星山的贵客。”摊主将人请进一处平平无奇的宅子,“大师兄便在这儿。”   辛澜正在里头惴惴不安地等着,见几人来了,眼神一亮:“你们终于来了!”   蔺清和放下幡帽:“可有迹象?”   辛澜点头:“有。这几日暗卫兄弟们都在查,发现断崖镇的城防早就被渗透了......那些高官似乎也有抱团的迹象,对城里的异常视而不见。”   “死了很多人。”辛澜皱眉,“特别是昨日夜里开始,大概是接到了监察使要来的消息,那些原本得过且过的官员终于警惕起来,派出了那些捕快。我看他们根本不是查案,是想要提前销毁痕迹,还好暗卫兄弟们去得快。”   他身旁的暗卫也道:“诸位放心,弟兄们早已取证。”   蔺清和:“昨夜如此,怕是魔教妖人狗急跳墙――昨夜师父重创魔教教主分神,因而此刻他们应当......正在寻找一具合适的寄体。”   原本血亲是最好的,但杨家唯一适合练武的人只有杨大公子,之前被蔺清和吓晕后就一直睡得开心。蔺莺时出发时还去看了眼,杨闻之怕是之前舟途劳顿,趁着此次机会睡得打起小呼噜。   “现在去杨家抓人也不现实。”蔺莺时说,“怕是想要先换一具武艺过得去的身体,才好从长计议吧。”   山主拼着天眼损毁所见到的场景,是魔教教主出现在月下断崖上。   “我们仔细排查过,死的是颇有盛名的江湖人。”暗卫道,“从昨夜子时开始,一直到今早终于停歇下来。”   最后遇害的那人,门派所住的客栈离城门极近,正好是他们进城时所看到的捕快所去的方向。   “我去看看。”   蔺莺时站起身来,被蔺清和一把摁下:“你坐着。”   蔺莺时委委屈屈,被师父一眼瞪蔫。   暗卫摇头:“小公子放心,燕山卫这几日已尽数找到魔教据点。多数都不足为惧,需要担心的,是大皇子的旧部。”   燕山卫探查得到,魔教总坛被毁后,此地便是一处大的分坛。而分坛里最重要的祭坛,正是那些大皇子旧部的府上。   “主子和二统领先行去了监察府召集官员,我等正是在等候信号。”那暗卫道,“弟兄们也都埋伏好,等他们按捺不住动手,便将这些妖人一并抓获。”   蔺清和道:“可看见魔教教主的踪迹?”   暗卫迟疑摇头:“这倒没有。”   蔺莺时举手抢答:“暗卫大哥,你们去的时候可看见被害者的遗体?”   暗卫点头:“有。但官府中人借仵作验尸之由,将其带回府衙之中。”   蔺莺时:“怕是府衙和那些官邸有密道......那些遗体恐怕会被运送进了魔教的总坛。”   暗卫道:“小公子聪慧。潜伏在那些府邸内的弟兄们传来消息,言是会先行将尸体搬入密道,过不了多久搬出来送回仵作房。”   他说:“原本我们所探查到的――他们死因都是刀剑伤,从密道里抬出来后,那些尸体就像是被毒浸过......当真是死不瞑目。”   蔺莺时也跟着皱眉,有些难过地看向师父。蔺清和轻叹:“尽早除去为妙。龙五爷身边可安全?”   暗卫果断点头:“前辈放心,我们二统领暗地里率人,将监察府围得水泄不通,主子那边不需担心。”   蔺莺时转了转眼珠:“但就怕魔教教主......”   杨孟秋的毒功渗人,那一手含着火毒的掌法则更加可怕。虽说只有四成分神,但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蔺莺时坐不住:“师父,我想跟着去看看。”   蔺清和怒视:“待着!”   他拿起帷帽往外走,刚打开门,怒道:“你也待着!”   云国师慢慢地现了身形,一脸低气压地坐到小徒孙对面。   祖孙俩大眼瞪小眼。   蔺莺时:“师祖,这样不行。”   云兰秋:“嗯。”   辛澜左看看、右看看,头顶上画满了问号:“蔺小公子......”   蔺莺时叹了口气:“唉,师父的爱好沉重啊。”   云兰秋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委委屈屈地跟着点了头。   蔺清和背着鸿雁,手中握着思归,往监察府的方向快速走去。   若他所料不错,断崖镇的官府与各处官邸,应当都有密道存在。虽然龙华奕身边的龙九可靠,他也试探过那人,确实武功不错――但万事就怕一个出其不意,万一当真让杨孟秋的分神附上了人身,那后果难料。   他绕着围墙走了一圈,迎面便碰上了一个暗卫。蔺清和无奈地绕过他,顺便还弹了颗小石子,希望他不要出声。   暗卫:?   蔺清和冲他摇摇头,轻轻提气,像是清风掠过流云,稳稳当当地落在里头屋顶上,无声无息。   ......倒也不是那么无声无息。   白发玄衣的青年,和一只十分眼熟的黑煤球对上了眼。   黑煤球嘴里叼着一条小鱼,显然刚从厨房里犯案。   小黑猫脸疑惑:怎么是这个两脚兽?   蔺清和无奈地伸出手,在小猫毛绒绒的后脑勺上摸了几把,便和这只黑煤球一同听墙角。   上座,龙五爷翘着二郎腿,悠悠闲闲地坐在上座,当真在慢慢喝茶。   下头一排官员跟蘑菇一样,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土里。龙五爷茶杯拿累了,放下茶杯时不小心磕了点声音出来,甚至有个官员浑身颤抖,两股战战,裤子似乎可疑地湿了点。   黑煤球嫌弃脸:好臭哦喵。   蔺清和:......等一下,这好像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五爷跟我八卦过,这些大小官员跟着大皇子的时候,多半都犯过事,秘密进过燕山卫监狱。”   蔺清和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下一秒见了鬼似的猛回头,就看到左边一个自家小徒弟,右边一个自家师父,中间一个辛澜被小徒弟拎上来,正无奈地露出一个笑脸,冲着他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蔺清和:...... 第84章 有一种感觉叫师父觉得你还小   燕山卫据点。   裴兰秋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絮絮叨叨。   “......唉,这样,绕一下,套一下,打个结......不要摘就好了,它会自己慢慢不见的......”   “山主爷爷、山主爷爷,您放下那根柱子,裴先生在这呢。哎呀山主爷爷!那是暗卫大哥!”   辛雨竹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   我不是在秘密据点么?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就感到自己的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继而是点星山山主的声音――明明年轻,却老气横秋的:“嗨呀,总算是找到了。没了眼睛真的不方便,嘿。”   裴兰秋张了张口,却难以发出声音。   “先生醒了!”   辛雨竹黄莺般的声音响起,随即就有一点湿润点在唇上,裴兰秋慢慢张口,原是一点水,滋润了火烧般的喉咙。   他缓缓道:“山主前辈?”   裴兰秋顿了顿,不敢置信地抚上自己的喉咙――那种牵扯的烧灼感彻底从这里消失,他的嗓音正在慢慢恢复。   他奋力坐起身来,在山主絮絮叨叨的“年轻人不要急”里靠在垫子上,惊讶地发现,那只被火毒腐蚀了经脉的眼睛,也重见光明。   ――他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父......莺时......”   裴兰秋紧紧地握紧了被子,无力地垂下头,眼中有难以言表的晦涩与难过。   “小娃娃啊,怎地又不高兴了?”山主疑惑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你师父他们去断崖镇了。”   裴兰秋猛地抬头,先前那些难过也如烟云一扫而空:“他们还活着?!”   点星山山主对着床柱一脸无语:“小娃娃,你们这些年轻人想太多,一般都是课业布置得太少了......”   辛雨竹端着一碗药进来,无奈道:“山主爷爷!”   山主委屈:“好嘛,好嘛。其实你师父和师祖本来都凶多吉少,谁料你师弟那个鬼灵精,替了他接下来一半的分量,所以两个娃娃跟着云兰秋,现在都活蹦乱跳地去断崖镇了。”   裴兰秋也无力计较山主奇特的用词,翻身下床:“不行,断崖镇太危险,杨孟秋手里还有火毒......”   他睡得有些脱力,差点一脚踩空,赶忙按在床铺上,这才发觉手里有一团东西。   线?   裴兰秋皱着眉:“这是?”   好熟悉的东西。他将其慢慢延展开,上头还闪烁着银光。   “傀儡线?”裴兰秋惊讶地看向乐呵呵的山主,“这......”   “小娃娃啊,听爷爷说......”点星山山主乐呵呵地揣着手,脸上蒙着白布,“这傀儡线呢,之所以能够控制人傀儡,是因为它搭建了一个通道,将阳世的血气同阴间的那头联系在一起。”   “像不像月老的红线哪。”山主笑得一脸开心,“你们祖师爷藏的那本《傀儡经》,其实是一本衍生功法。爷爷老觉得那东西眼熟,就回去点星山找了很久,终于找到这个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连封皮都破破烂烂的书,递给裴兰秋:“娃娃你翻的时候小心些,它太久远了,恐怕比我们这些门派的祖师爷都要老呢。”   裴兰秋心里有些急,但仍然接过书,随意地翻看了几眼,却心头震惊。   这是......   山主还在那儿絮絮叨叨:“我猜啊,这魔教教主,恐怕就是搞了点杨家那娃娃的血,才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得......哎,老云家的娃娃,你去哪呀?”   裴兰秋的声音隐隐传来:“多谢山主前辈!”   山主摇摇头无奈道:“哎呀,老云家的娃娃跟他一个样子,都这么风风火火的。”   杨大公子的门被敲响,翠竹开了门:“先生?”   裴兰秋点点头:“我找大公子拿点东西。”   入夜。   一只从厨房里叼着小鱼干的狸花猫路过房顶,好奇地探过小脑袋看了眼,随即房顶上五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它看过来,幽幽怨怨,惊得狸花猫浑身炸毛,凄惨地喵了一声,留下小鱼干做赔礼,嘶哈嘶哈地果断溜走。   下头的众位官员一声不发,小心赔着笑,一个个胆战心惊地回答五爷的各种疑问。有个正在汇报今年粮仓的,原本就心里有鬼,这会儿听到凄惨的喵喵声,一张苍白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假笑,瞬间昏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   龙华奕早就换了卷宗在上头看,听到一身结实的闷响,批了个红圈,啧啧几声:“父皇对你们极具厚望,而你们竟然连这都汇报不好......来人。”   一群大小官员吓得面如土色。   龙五爷:“......把这人拖到外头去,让弟兄们盯着,醒来后绕着断崖镇跑五圈,让晚风吹吹醒一醒。”   断崖镇极大,让这群肩不能扛的心怀鬼胎之人去跑圈,简直要他们命。   龙九得令,正要把人拖出去,突然改了想法:“等等。”   一群官员抖了抖,房顶上的几人也跟着抖了抖。黑煤球惊得连小鱼干都不吃了,圆圆的猫脸上写满了疑惑。   “改成六圈吧......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龙五爷轻描淡写道。   众官员:......   大殿下,您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啊!   蔺莺时小声叨叨:“五爷好强。”   云兰秋曾经参与过燕山卫的部署,摸了摸小徒孙的脑袋,诚实道:“惊鸣定下的法令,向来严苛。”   本朝太|祖名为龙惊鸣,燕山卫是他一手创建。虽说大部分时候管江湖人,但也掌管一部分犯官的审问,特别是与皇族沾边的。   云兰秋想了想,慢慢道:“......真的很可怕。”   他想起徒弟小时候曾经追着他,想让他讲讲这些,于是也推己及人,问小徒孙:“宝宝,要听吗?”   辛澜:?   不是,我觉得你们覆云巅的教导方式好像很不对?   蔺莺时一脸惊恐,用行动证实了他的抗拒:.....不不不不师祖我不!!   疯狂摇头,就是疯狂摇头。   云兰秋还有点失望,他真的很想和小辈们亲近亲近。   一定是宝宝还小的缘故......他想,回去给小秋讲讲吧。   正在赶来断崖镇的裴兰秋打了个喷嚏。   蔺清和的声音打断了这两人的小声谈话:“嘘。有情况。”   “这是在做什么?”   大皇子领着一群幕僚,一脸阴沉地走进院门,定定地看着上头的龙华奕:“五弟,好久不见啊。”   下头的大小官员眼睛一亮,就差痛哭流涕,跟一阵风似的纷纷站到龙华元背后,一群人愤慨地盯着堂上的孤家寡人龙华奕,小眼神简直就像是被非礼了的小媳妇。   屋顶上的四人一猫:......   龙华奕淡然地往下翻了一页卷宗:“也没好久不见,大哥。”   “爹他老人家整天为你操心。”他把手里的卷宗往旁边一扔,一声轻响过后,龙华元身后的大小官员齐齐颤抖。   废物!   大皇子咬牙切齿,冷笑一声:“还真是多谢他老人家为我这个不孝子操心,居然还用那般借口替我开脱。”   龙华奕淡然道:“毕竟你是他儿子。做老子的,怎么会希望看到儿子混成这个鬼样子。”   龙五爷嘲讽模式全开:“伪君子做不好,连叛逃都逃不好,还要难为四五十岁的老爹帮你擦屁股。”   龙华元怒道:“龙、华、奕!”   多年教养让他难以骂人,心想着武夫就是武夫,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就算是个皇子又如何?   他才是正统,只有他才能继承大典!   于是龙华元冷笑几声,拍了拍手,高声道:“教主,你还要在旁边看着吗?”   蔺清和朝后头打了个手势:来了。   随着龙华元的声音落下,这院中骤然刮起了一阵狂风,隐隐带着一丝丝血红色的毒风。有一个官员不小心碰到那毒风,下一刻便直挺倒地,抽搐不止,脸上爬满了血红色的经脉,皮肤也好像被烧灼了一般。   蔺莺时瞳孔一缩:竟是火毒!   那狂风之中,蔺莺时认出来人――他曾经在武道大典上见过此人,是狂风门的少门主,一手铁扇使得极为精妙,内力外放之时宛如刮起狂风,破坏力极强。   要命。蔺莺时皱眉。居然是这么一位。   “师父,小心那风。”蔺莺时小声道。   蔺清和点头:“是狂风门的功夫。我见过他们老门主,一手内力宛如狂风过境,所到之处难以抵挡。下头那个还未到极致,但也难缠。”   火毒对于覆云巅的功夫简直针对得完全,打起来不免束手束脚。蔺莺时便道:“师父,我先上。”   他生来一身药性能解火毒,只要事先吞服一些解毒丹,那毒风便对他压制不大。   蔺清和无奈点头:“莺时小心。你现在只有五成内力,不是杨孟秋对手......你缠住他,接下来交予师父师祖便可。”   蔺莺时抗议:“我恢复到六成了!”   蔺清和:“十成也不准!”   云兰秋慢慢拉住护犊子的徒弟:“宝宝可以......”   蔺清和:“宝宝他不可以!”   辛澜默默地举起了手,手里还抱着黑煤球,弱弱道:“两位前辈,那个......蔺小公子已经下去了......”   蔺清和:???   蔺清和:!!! 第85章 师兄快来   杨孟秋桀桀怪笑。   他虽然被打散了六分真灵,但据他所得到的消息,覆云巅那几人仍然还在龙都之中,寻找着能够解开飞鸿影奇特症状的药方。   这位龙五爷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身边跟着的,自然还都是燕山卫。   区区燕山卫,就算他只有四分真灵,也无所畏惧!   等到此间事了,他便直取龙都,寻找那一份药方!   思索至此,他冷笑三声:“大殿下,可还记得与本座的盟约?”   龙华元暗道:魔教妖人,果真不好瞒骗。也罢,等到了皇城,本王做了龙城之主,自然能除去此人!   他道:“自然记得!还望杨教主尽快动手!”   龙华奕合了卷宗,神色严肃:“龙华元,你还真与这人联手?你还有没有皇族的脸面了?”   龙华元也抛去了平日里那一份文质彬彬,彻底与这位五弟撕破了颜面。他大声诉说着皇帝的不公,指责着龙朝皇室奇葩的崇武之风。倏尔一道雪亮的剑光破开护卫在他们身前的毒风,龙华元被那剑光一惊,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冷汗涔涔。   杨孟秋原本怪异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覆云巅的小崽子......”他舔了舔唇角,紧紧地盯着蔺莺时,眼角留下一串血泪。   杨孟秋揩去那血痕,脸上顿时有些狰狞。他贪婪地看着蔺莺时那年轻柔韧的身体:“既然你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孟秋狰狞笑道:“本座也算是你祖师,不如这样,你把这具躯壳给我,本座让你享尽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如何?”   回应他的,是流火的一声尖锐嘶鸣。   蔺莺时虽然此时仅有六成功力,但他的身形仍然轻灵优雅,在再次刮起的狂风里仿佛踏风而来的飞鸿,那一柄雪亮长剑随着他的手腕变幻多端,与那把铁扇交战数回。   突然间,狂风漫上红光,火毒被杨孟秋一齐发出,直冲少年而来。   杨孟秋的眼中浸透了猩红。每一掌、每一扇,都带着灼人的毒光,被蔺莺时轻巧避过。他这副身躯似乎也随着内力的放出,身体也被逐渐强化,原本流火能够轻松斩出的伤痕,现在却仿佛砍在金铁之上,难以将这副身躯破坏。   蔺莺时虚晃一招,挑了他的铁扇,展开双臂连连后退,停在高处的树梢上。   少年轻轻揩去嘴角蜿蜒而下的血,注视着下头的杨孟秋。对方见他受了伤,闻到那一丝血气,眼神更加狂热起来。   “这个味道......”他神色近乎癫狂,“你是当年那个婴儿!”   “居然长这么大了。”杨孟秋大笑数声,“你原本就是大祭司为我培养的容器,真是天助我也!”   蔺清和眼神一凛,飞身而下,全力一斩,思归在月下被镀上冰冷的光芒。   杨孟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以毒扇舞出一道盾光。   他并不知道蔺清和此时已经损了大半内力,只是见他解了双手的玄冰封印,不由得暗自忖度着自己同对方的胜算。   原本真灵十分在,他对付尚未解封的蔺清和戳戳有余。   然而现今......   杨孟秋与蔺清和打了几个回合,破开扇子上的坚冰,空当之间看了眼屋顶,瞳孔一缩。   云兰秋也在!   这几个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狠狠咬牙,将蜷缩在他身后的大皇子并众官员甩下,扭头便走,冲向城外断崖。   那里是魔教主力秘密驻扎所在,大祭司和护法等人俱在那处。   威胁最大的云兰秋与自己一道,都是真灵之身,经不起过多消耗,否则会消失;蔺清和破开了封印,人也活不久;那个小崽子功夫尚未炉火纯青,不足为惧。   ――这三个人,都经不起拉锯战。   只要将人引到断崖......   他一边快速奔逃,一边在心里狠毒地想着。   蔺清和与蔺莺时对视一眼,二人迅速追上。等两个人跑得没影了,屋顶的云兰秋这才慢悠悠飘下来,对上龙华元。   龙华元看到只在画中见过的国师站在他面前,早就吓晕了过去。龙华奕吩咐手下暗卫们将这些吓破了胆的官员一个个捆好,这才好奇道:“您不追上去吗?”   云兰秋:“自然要追。”   龙华奕:“需要我给您备马吗?”   云兰秋:“不用,我过会儿去。”   ......因为徒弟和徒孙让我留在这里。云兰秋想。   但是作为辈分最大的师祖,本座怎么可能听你们的。   ......等会儿再去。不然要被徒弟徒孙讨厌了。   唉。   今天的云国师也很委屈。   杨孟秋在月下奔逃。   他穿过丛丛树林,来到断崖上。原本拨开树丛所看到的,应当是重重看守着的魔教驻地。然而驻地鸦雀无声,只有被他脚步惊着了的山鸟在大声叫嚷。   他走进营地,发现倒了一地的教众。有些还在苟延残喘,有些则早已去见了他们信奉的“神”。杨孟秋心头巨震,施展轻功,站在了营地的高处。   “大祭司!护法!还不速速出来,助本座一臂之力!”   他高声大喊,然而却只吓着了一旁树丛的蟋蟀。   惊恐的蟋蟀停了一下,叫得更响亮了。   杨孟秋气极,一道毒风劈出去,砍断了营地的旗幡。   “人呢!”   “人在燕山卫大牢的路上。”   龙九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老头,率领燕山卫众将士出现在他眼前。   杨孟秋睁大了眼眸,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愤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点星山,竟是点星山!”   杨孟秋狂笑数声:“推演天机、窥见未来,竟是如此......点星山山主这双眼睛,怕是已经毁了!   他冲着那半死不活的小老头怪笑道:“大祭司,本座早于你说过,那群人不能留!”   然而大祭司也早已听不到杨孟秋的发疯。龙九实诚道:“抱歉,手劲大,就抓了一下,没想到晕过去了。”   杨孟秋厉声道:“我杀了你――”   一道含着火毒的掌风冲着龙九而去,又有冰冷如寒月的剑光与缠绕着流火的剑光呼啸而来,将那道掌风冻结击碎。   龙九趁势一滚,拎着魔教大祭司,颇有自知之明地冲着师徒二人点了点头,领着一帮燕山卫的将士们悄声退去。   蔺莺时的身形出现在魔教教主的面前,杨孟秋那猩红的眼中迸射出寒光。他怪笑几声,手中毒光更胜,丹田处仿佛有一道漩涡样的气流,不断地从那些教众身上汲取着东西。   一道道血红色的光芒聚集起来,杨孟秋的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蔺莺时愁眉苦脸:“师父......我见过这个。”   他长话短说,将七星城孙家家主的情形告诉蔺清和。蔺清和沉吟片刻道:“恐怕不行。”   他看向那几乎已经成了血人的杨孟秋:“他恐怕就是想借助这一份力量,自爆。”   蔺莺时睁大了眼:“那他不就是毁了吗?”   蔺清和眉头紧锁,摇摇头。   “他在想什么?”蔺清和将思归钉在地上,牢牢地抓着少年的手,“小心些,别离开师父。”   蔺莺时点点头。   但那源源不断的吸力似乎正好缠着蔺莺时。少年一声惊呼,只觉手腕处一痛,不由自主地被迫放开了手。   蔺清和一惊:“莺时!”   蔺莺时手腕一振,在那些诡异的气旋之中迅速回转,不带半点内力地挥出长剑,挡住了杨孟秋伸过来的手。   少年瞳孔一缩,快速斩出几剑,借由反冲力短暂地与人拉开距离。流火铮然一响,蔺莺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疯狂之人。   他方才的爪风里带着毒......   蔺莺时缓缓抚上脖颈处的伤口,只觉天旋地转。   奇怪,这点毒不应该......   他恍惚之中想到,方才杨孟秋的爪子上似乎全是汩汩流血的伤口。少年颤抖着提剑,冲着那垂着头留在原地的躯壳缓缓走去,暗暗道了声对不住,便运起全身的力气,将人踢下断崖。   一声内力爆开的巨响。   蔺清和被留在外头,见狂风缓缓消逝,只留蔺莺时拄着流火站在原地,低着头,脸上不知什么神色。   “小莺时!”   蔺清和急忙想要奔上前去,却被一道白色的衣袖拦了下来。   蔺清和疑惑:“师父?”   云兰秋冲他摇摇头:“别过去。”   蔺清和疑惑地看向一动不动的徒弟,突然,少年抬起了头,缓缓地勾起了唇,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蔺清和手腕颤抖:“莺时......”   “蔺莺时”,不如说是杨孟秋扭了扭手腕,一张原本纯然的面庞上带了丝丝妖异与诡谲:“不愧是大祭司亲手培育出的‘容器’。有了他,本座也不必去指望那些不成器的血脉了......说起来,本座还要感谢你们,将他养得这么好。”   他手腕一动,流火留在原地愤怒铮鸣,不愿意响应他的召唤。杨孟秋“咦”了一声:“这具身子,功力居然这么弱的么?”   “算了。”杨孟秋笑了笑,眼中透着狂热,“无所谓......反正,你们也下不了手。”   “这小崽子的真灵尚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眼尾带着邪气,“杀了我,就是杀了他。”   裴兰秋赶到断崖下,只觉心头一震。   他后头,点星山山主揉着腰背,小小声抱怨道:“放心啦小娃娃,你师弟必然能化险为夷......”   裴兰秋涩声道:“化险为夷?莺时遇险了么......难怪。”   他看向断崖之上的寒月,听着后头山主的絮絮叨叨,握紧了手里缠绕的傀儡线,奔上断崖。 第86章 第1章完结啦!!   裴兰秋在丛林之间穿行。   快些、再快些!   他心头似乎有一把长剑,不停地戳着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原本就是大病初愈的他逐渐力有不逮,苍白着嘴唇,不停地催动着自己的脚步。倏尔感觉浑身一轻,定睛一看,竟是山主在他的后背传来内力,带着他一起赶路。   “娃娃,别急。”山主温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的内力先留着,不然待会儿可没有力气拿剑了。”   “赶路正是爷爷的拿手好戏。”山主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娃娃只需告诉爷爷,往哪边走就成了。”   裴兰秋静下心来点头道:“好。”   借由山主的帮忙,两人极快地赶到了山顶,却也正撞上裴兰秋心底冰冷的一幕。   “蔺莺时”一道剑光斩出,另一手拿着毒扇,将蔺清和踢开,云兰秋瞳孔一缩,朝地上打出一掌,借由推力接住徒弟,一双眼里带上了冷厉的光。   “从莺时的身体里出来。”蔺清和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冷冷地看着杨孟秋。   杨孟秋不可置信地笑道:“这般好的容器,本座为何要出来?”   他啧啧几声,指着自己的心口道:“这小崽子一直在乱叫,你们还真是师徒情深......顾忌颇多不好受罢?”   他得意道:“说罢,本座那糊涂师兄留的东西在哪?说不定本座高兴了,还能把这小崽子的真灵放了......这交易如何?”   蔺清和愤恨地看着他,便见云兰秋站起身来,淡淡道:“清和,把鸿雁给我。”   “抛开他占据了宝宝的身躯不谈。”云兰秋低头看向徒弟,眼底带了温和,“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蔺清和眼底有泪光闪过。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低下头,缓缓把鸿雁递给他,低声道:“莫要伤到小莺时。”   云兰秋点点头,眼中泛起温柔:“自然。”   鸿雁到他手中,原本虚幻的影子突然凝实,接住了鸿雁。长剑发出一声哀鸣,男人弹了弹它的剑锋,鸿雁轻轻嗡鸣几声,剑锋出鞘。   杨孟秋见状大笑道:“怎么?云兰秋,你这是要玉石俱焚了?”   云兰秋不说话。他每踏出一步,下半身也逐渐虚幻起来,然而越发凝实的,则是他周身嗡鸣的剑风,一道道盘旋而起。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他微微阖眼,看到了那具身躯里小徒孙的真灵――那孩子正在祈求他停下,一双与蔺清和相似的桃花眼里含着泪。   他轻声道:“抱歉。”   鸿雁抬起,就要斩下――   “师祖停手――”   云兰秋微微一顿,眼中疑惑:小秋的声音?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正是这一下停顿,杨孟秋便冲到了他面前,流火哀鸣着被他提在手里,击落了鸿雁,冲他面门袭来。   突然,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无论是停在云兰秋眼前的流火剑,抑或是杨孟秋脸上疯狂的表情,只有几道浸透了血液的丝线紧紧缠着他的手腕,在月光下泛着妖冶的光芒。   杨孟秋定在原地,只感觉全身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走――确切而言,他的真灵,正在被什么东西从这具身体里抽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惊恐地大叫,想要奋力挣扎,然而又有几道丝线分别缠绕住了这具身躯的各个关节。真灵被一点点抽出,附着在浸透了杨闻之血的傀儡线之上,缓慢地朝着裴兰秋移去。   “放开我!放开我!”杨孟秋的真灵惊恐大叫,“不――!”   裴兰秋轻声道:“被你们抽取真灵、制作人傀儡的那些人,恐怕也和你此时一样痛苦。”   “只不过,它原本不是用来做傀儡线的。”裴兰秋不顾杨孟秋的惨叫,将线火速缠绕成一团,丢进了盛着杨闻之贡献的血瓶里,“它原本是一位姑娘过于思念自己的爱人,才制作出的阴阳姻缘线。”   蔺清和托住蔺莺时瘫软的身躯,惊讶地看向大徒弟。   “别想了,我手上没有伤口。”裴兰秋冷冷道,“你就带着你的执念消散吧。”   他掌中燃起一道玄妙的火焰,在不住的惨叫声中,将那瓶子碾成了粉末。   山风吹来,最后一点来自杨孟秋的惨叫,也逐渐消逝在天地。   裴兰秋连忙回头,踉踉跄跄地向师弟赶去,腿一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地被师父另一只手扶好,头顶上也按了一只冰凉的手,是师祖。   蔺清和蹭了蹭他的额头,笑道:“哎呀,我们小秋真厉害......果然当了掌门,就是不一样。”   裴兰秋轻咳几声:“多亏了山主......”   不远处,点星山山主正蹲下身来,摸着流火剑的剑柄疑惑道:“咦?老云家另一个小娃娃,几天不见怎么就变瘦了?”   裴兰秋:“啊。这边......”   云兰秋飘过去:“好久不见。”   山主:“好久不见老云......等等你没死?!”   云兰秋:“死了。”   山主背对着云兰秋,对着空气吹胡子瞪眼:“胡说!你死了那谁在讲话?”   蔺莺时躺在师父的怀抱里睡得不安稳,扬起小爪子嘟囔:“好吵呀......”   裴兰秋唇角微弯,抬起手,盖在了师弟的眼前。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   是新的一日。   “所以!蔺弟是被那老魔头附身了?!”   杨闻之手上缠着厚实的绷带,听完了蔺莺时惊心动魄的故事,紧紧皱着眉:“原来如此......难怪那天先生急吼吼冲进来,二话不说先问我要了两瓶血,可把我吓懵了。”   蔺莺时冲他行礼:“还要多谢杨兄慷慨。”   杨闻之摆手:“没事没事,就一点血,吃点补品就好了。”   蔺莺时这才绽开笑容:“此次不知怎么谢杨兄才好。”   杨闻之被他一笑笑得晕乎乎,暗搓搓道:“不如、不如这样,蔺弟,你来江南玩罢?让为兄招待招待你们......”   蔺莺时摇头:“怎又能让杨兄破费!”   少年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杨兄此番路途,多遇险境,因此我和师长们商量了下,择日不如撞日,办一场喜事,正好邀请杨兄前来参加!”   杨闻之好奇:“什么?”   一旁翠竹端来一碗鸡汤,实在是不忍心提醒自家还沉浸在“美人邀请”喜悦之中的大公子――您眼前这位......   “我要成亲啦!”   一道天雷劈下来。   杨闻之:“什、什么?”   他一脸呆滞地看向少年:“蔺弟要......成亲了......”   翠竹不忍直视,默默地端起鸡汤,狠狠咳嗽几声:“大公子,喝汤了!”   蔺莺时把请帖塞到他手心里,看着杨闻之一脸飘飘欲仙的模样,有些好奇。只是杨闻之向来有大家公子风范,又从未真正表露出他真正的心思,于是惯有的印象让蔺莺时觉得:他可能这亲结得早,让山下人杨兄震惊了。   “那杨兄要记得到时候来覆云城啊。”蔺莺时留下欢快的笑声,“等成完亲,我就来江南找杨兄玩!”   “届时招待就不必了!师祖在江南有宅邸,我和师兄请杨兄吃饭呀~”   杨闻之眼前飘忽:“好......”   杨闻之:......   杨闻之抱着翠竹一把鼻涕一把泪,幽幽怨怨:“翠竹......”   翠竹无奈地哄道:“好啦好啦,大公子你每次看上人都难得,谁叫你不开口呢?”   不开口怎能有未来!翠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杨闻之:“呜呜呜翠竹......我伤还没好......”   翠竹冷漠无情地把汤碗往杨闻之手里一塞:“大公子,先生明明用无尘刀割的,你别装了,手腕上伤早好了!”   被心腹侍女戳中伤疤的杨闻之默默擦干眼泪,解开了好不容易缠上的绷带。   翠竹无奈地哄了哄自家多愁善感的大公子,心道:此次回江南,是时候把相亲提上日程了。   不过蔺小公子要和谁成亲来着?   蔺莺时像只快活的小鸟儿,学着路旁鸟鸣声吹了一路,引来无数好奇的鸟雀跟着他飞。少年一身绯衣风流,腰上缀着如火宝剑,一头鸦色长发缀着覆云花枝一晃一晃,行动间好似有流云清风,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小伙的目光。   真俊哪。他们想。   忽而蔺莺时露出个明亮的笑容,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儿,跟身旁的鸟雀们道了声再会,便轻快地跑了起来,鸦色发丝和着朝霞绯烟般的袍袖在风中流淌。   他穿过人群,喜悦地冲着人张开双臂,便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将他紧紧抱住,墨蓝色的衣袖将那团蓬勃的火焰小心拢入怀中,在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蔺莺时抱着他撒娇蹭蹭,一旁卖花的姑娘们都红了脸。   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小声道“师兄放我下来”,没成想人是放了,手还紧紧牵着,又引得一旁的姑娘们小声笑了起来。   那带着斗笠的男人冲他们微微颔首。一阵风吹拂,将那幡纱吹开半边,露出半张俊美的脸庞,又引得一场小小的惊呼。   蔺莺时小声:“师兄你臭美。”   裴兰秋轻笑:“另半张脸还未大好......再说,师兄这张脸,莺时不喜么?”   蔺莺时拼命咳嗽,一双眼睛溜溜地转:“嘿嘿。”   他们两人躲在花架子后窃窃私语,一旁卖花的姑娘们也在小声笑着。   一个姑娘小声说:“真配呀。”   另一个姑娘则大声笑道:“公子,买花吗?我们的花可好看了!您旁边这位小公子一定喜欢!”   蔺莺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   裴兰秋温声道:“有劳。”   他顿了顿:“来一支桃花。”   花朝节的余热尚在,满大街都是卖花的。在姑娘们的轻笑声中,蔺莺时绯红着一张小脸接过那散发着清香的花朵,突然也掏出银子,豪气道:“我全要了!”   姑娘们小声笑着,大胆的那位说:“送给谁呀?”   蔺莺时脸快要烤熟,一指:“......他!”   随即便跑走了。   裴兰秋无奈地笑笑,褪去沙哑的嗓音里似乎带有初春的和风:“劳烦几位姑娘,把这些花送到那头的风筝铺子去。”   一众姑娘高声笑着,道了声好。胆大些的小姑娘起了个头,她们也嬉笑着为两人送上一支婉转的歌谣。   裴兰秋拱手行礼:“多谢。”   随即他先行挑了一些花抱在手中。姑娘们又笑了起来,裴兰秋笑道:“若不带去些,他会闹脾气。”   房顶上,龙华奕靠着龙九,一边看着他们买花,一边嗑瓜子:“啧啧啧啧啧啧。恋爱的酸臭味。”   蔺清和在他身边坐下,背上背着鸿雁与思归,闻言笑了笑,行动间衣袖落下,手腕上缠着银色的傀儡线,眼神落在上面时带着温柔。   他头顶落下一只冰凉的手,蔺清和无奈抬头,云兰秋又怂怂地缩回绳子上的挂件里,不敢出来。   远处黑煤球拨弄了下脖子上无声的铃铛,在温暖的春光里打了个哈欠,缓缓睡去。   喵,回去的时候记得叫上喵,两脚兽。   喵也要喝喜酒! 第87章 番外一:门派日常   皇帝下诏,尽除魔教。   同年,覆云巅掌门裴兰秋求得当朝皇帝恩典,在龙都建起覆云楼,捐赠一部分烟海宫中的典籍,以供天下人观阅。   一时之间,覆云巅在江湖上广为人知。   裴兰秋借此宣布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藏宝图真相,并重开踏云路,向江湖招收弟子。江湖众人虽有遗憾,却也心动不已。家中有适龄孩童的,也都盘算着将人送去试一试。   只不过这一切,都暂时与刚入门的小弟子们无关。   杨紫慕抱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剑,坐在古梅林下的大石头上发呆。   小豆丁今年刚满四岁,几月前还在娘亲的怀抱里撒娇,突然被家里大堂哥拎着后颈的衣服,就这么带着人来了长城外。   他大堂哥如是说:“紫慕,四岁了,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这么抱着娘亲撒娇了!”   小团子委委屈屈地看向娘,平日里温婉的女子点点头:“这是为我儿好。”   杨紫慕委屈加倍。   本少爷,江南杨家的少爷,为什么要去这个险恶的江湖里历练!   他大堂哥杨闻之目光里意味深长:“紫慕喜欢好看的小姑娘,对不对?”   杨紫慕小脸上画满了疑惑,奶声奶气:“大堂哥,这是人之常情呀。”   杨闻之:“......你知道吗,只有青梅竹马,才能有很大可能将人追到手!”   杨紫慕眼神鄙夷:“大堂哥,你是不是又被哪个好看的小姐姐甩了呀?”   ......不是好看的小姐姐,是好看的小哥哥。   ......不,你大堂哥向来战无不胜,没被人甩过!   杨闻之差点没端住脸上的表情,呵呵一笑,目光锐利:“紫慕啊,你想想,如果你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让你心动的人,但这个人身边已经有了自小长大的竹马,感情深厚。”   杨闻之盯着小堂弟软绵绵的脸蛋,两双相似的眼睛对上,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相似的危机感。   杨紫慕点点头,揣着小胖手严肃道:“好的,大堂哥。只是弟弟还有一事不明。”   他疑惑地抬头,奶声奶气道:“竹马和进江湖历练,到底有什么关系呀?”   ......于是,他就被冷漠无情无理取闹的大堂哥,扔到了这里。   而且,自从他通过试炼,被接引的云鹿带上了山,还发了一把剑,就好像从来没有练过武功!   杨紫慕一张包子脸皱着,奶声奶气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怎么成为心上人的大侠竹马呀。   “嗯?是新来的小弟子吗?怎么了,想家了吗?”   头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杨紫慕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小团子兴奋地站起身,探着小脑袋想往上头看: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定是个大美人!   他一抬头,圆溜溜的大眼睛就有些目不转睛,一张小嘴巴张得老大。   一个青年斜斜地躺在树稍,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体重,好像是短暂休憩的鸟儿,一身绯红色的衣衫懒懒地搭在怒放的梅树上。他有一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眼,容颜灼灼似火,几朵红梅争先恐后地开到他脸畔,花瓣落在他颊边,更衬得他唇色殷红。   杨紫慕痴痴地看着,奶声奶气道:“你......你是谁呀?”   青年一笑,一拂袖,像是飞鸟收拢双翅,轻巧地落在地上,弯腰问道:“我叫蔺莺时,你叫什么呀?”   杨紫慕傻傻地抬头看他,不小心一屁股墩坐到地上,还执拗地抬起小脸想看他:“我......在下,在下杨紫慕。”   蔺莺时被这小豆丁逗笑,将人拎起来,拍了拍沾上的草木枝桠:“看你的衣服,应当是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学到哪儿啦?”   杨紫慕赶忙答道:“练,练吐纳......”   蔺莺时揉了揉小豆丁柔软的头发:“嗯,好好学。你现在筋骨尚软,等飞鸿步法初见成效,便可执剑了。”   杨紫慕傻傻道:“那,那为什么发剑呀......”   蔺莺时冲他眨眨眼:“给你们当玩具呀!没发现吗,这是木剑~”   杨紫慕傻眼:“啊?”   他正有些懵懵地低头拔剑,头顶便覆上了一只温暖的手,还有一连串的轻笑:“你根骨不错,好好学,定能成就一身好武艺。”   杨紫慕:!!   他刚想抬头再看看大美人,便见一头健壮的云鹿飞快地跃过险峻山崖,来到人面前,轻轻拱了拱他的手,温润的眼睛里似乎能映出覆云巅的天空倒影。   “师兄找我?”蔺莺时揉了揉云鹿的角,对杨紫慕歉意道,“抱歉,我先走了。你好好学。”   说罢,青年一转身,与云鹿一同离去,像是山间的流云清风,携带一抹令人遐想的烟霞离去。   杨紫慕呆呆地看着他远去,后头走来师兄师弟们,见这个小团子呆呆地看向摘星阁的方向,不禁问道:“这是在看什么?”   半晌,杨紫慕喃喃道:“大堂兄,我好像恋爱了。”   众师兄师弟:?   蔺莺时跟着云鹿回了摘星阁,眼神一亮,快活地往里头奔去:“师兄,师兄~”   裴兰秋正和弟子说话,闻言往前走了几步,将快步跑过来的师弟抱了个满怀,无奈又宠溺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抱抱。”蔺莺时嘻嘻一笑。   裴兰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温声道:“抱着呢。弟子们还在,下来吧。”   蔺莺时乖巧:“哦。”说完还蹭了蹭师兄的肩头。   一旁的执事弟子:......每天都被掌门和师叔闪瞎。   “师兄叫我来有什么事?”蔺莺时探头探脑地往裴兰秋手里看,“龙五爷的信?”   裴兰秋点头:“他邀我们江南一行。”   蔺莺时盘算了起来:“现在这个时候出发......到江南的话,刚好是三月了。江南那会儿正美。”   裴兰秋伸手轻轻捏了捏师弟的脸,在蔺莺时一连串的撒娇讨饶声里点点他的鼻尖:“别老想着玩,今日可有巡视过弟子的课业?”   蔺莺时委屈:“有!不信你问云鹿!”   一旁安静的云鹿呦呦两声,为青年作证。   裴兰秋同执事弟子吩咐几句便让他离去,那弟子不住点头,离开摘星阁时捂着胸口感慨:我也想成亲。   真甜。   呜呜。   弟子走了,蔺莺时越发肆无忌惮,就差挂在他师兄身上:“师兄师兄!抱!”   裴兰秋轻笑,将他抱小孩似的抱在臂弯里,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轻声道:“身上有梅花香,在古梅林睡了多久?看看你,穿得这般薄,在古梅林就这么睡,不怕着凉么?”   蔺莺时见状,抬起胳膊,把那薄薄的一层肌肉展示给他看:“不怕!”   裴兰秋亲亲他:“还挺骄傲......上次是谁得了风寒?嗯?”   蔺莺时吭哧:“上次是意外......这次我真的有在意了!”   他见师兄仍然不相信的模样,转了转眼珠,唇边漾起一丝灼人的笑容,在人嘴角边蹭蹭舔舔,还抓着师兄的手往自己衣襟里放:“这么不信,那师兄检查一下呀。”   裴兰秋眼中闪过一丝幽暗。   他低声道:“好。”   云鹿早就蹄子抹油,飞快地溜了。路上遇到一只想摸去摘星阁讨小鱼干的黑煤球,将猫团子叼走,轻快地往山上去了。   小黑看着自己悬空,跟着云鹿穿梭在山间云雾之中,低头一看便是万丈深渊,毛毛脸一脸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放喵下来啊喵喵喵呜呜呜――   学堂里,同桌师弟戳了戳杨紫慕的手:“诶,杨师弟,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杨紫慕仍旧恍恍惚惚:“啊?”   授课的师兄见天色已晚,师弟师妹们大约也听不下去,便道:“到今日为止,书上的课业便完成了。”   一个师妹兴奋地举起手:“师兄师兄,我们终于要开始练功了么?”   授课师兄赞许道:“确实如此。今日师弟师妹们也累了,既然如此,便由众位师兄师姐带你们前往摘星阁,去提前感受一番明日的练功场地。”   几只圆滚滚的覆云雀停在窗楹处啁啾几声,那授课的大师兄愣了愣,脸上漫起飞红,咳嗽几声:“嗯......待会儿,我们晚些去吧。”   师弟师妹们:?   大概天色晚了下去,外头疯玩的灵兽们也都回了家,好奇地看着这一队小豆丁们。由几个年长的师兄师姐们抱着,一个个地都站在了摘星阁前。   小团子们刚刚跟着体验过了那奇妙轻功,正兴奋地讨论着方才同那些流云飞鸟是如何接近,一落地,便被那高耸的摘星阁所摄住。   “哇――”   授课师兄笑道:“这里便是我们明日的授课地点了。不过,你们可也要好好学,毕竟掌门与师叔也在这......掌门!”   几个年长弟子连忙行礼,一群还没见过掌门的小团子们也懵懵懂懂地跟着行礼。   “免礼。”掌门冷如冰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瑛,辛苦了。”   领头的授课师兄激动道:“不辛苦!师弟师妹们课业俱能跟上,明日起便要开始练功了!”   掌门肯定了几句,也回答了一些弟子的疑惑,连小豆丁们大着胆子的奇怪问题,他也都一一回答。   一旁的师妹红着脸道:“掌门好好看呀......人真好。”   另一个师弟也小声附和。   杨紫慕却想:掌门好看归好看,但没有今日见到的那位蔺公子好看!   嗨呀,什么时候才能见......   “师兄?”   那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杨紫慕有些呆愣:什么?   蔺莺时打着哈欠,披着裴兰秋的外袍溜出来,迷迷瞪瞪地看到一群小萝卜头,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嗯?今日课业已结了?”   他原先的衣服是绯红艳色,此刻披上那墨蓝长袍,更显几分风流不羁。   授课师兄恭敬道:“回师叔话,正是。明日师弟师妹们便要开始练功了。”   蔺莺时惊喜:“这是好事啊。”   随即他对一众小萝卜头笑道:“你们明瑛师兄很厉害的,不会多问问他。”   裴兰秋无奈道:“怎么不穿那件披风?”   蔺莺时小声委屈:“太重了!”   小师妹们正是喜爱好看容貌的年纪,先是见着了好看的掌门,又来了一个好看的师叔,此刻正是兴奋的时候,叽叽喳喳,还小声问杨紫慕:“杨师兄,掌门和师叔你觉得谁更好看呀!”   蔺莺时正瞥过头同裴兰秋说话,乌发雪肤,正映衬了他耳后那一寸艳红。   杨紫慕老气横秋,奶声奶气地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杨闻之道:“大堂哥,我失恋了。” 第88章 番外二:江南撒糖记   自接到龙五爷的帖子,师兄弟二人不久后便来到了江南。   蔺莺时只在成婚后来过一次江南。江南烟波,亭台楼阁,实属人间天堂之景。   但是有一个不好。   江南的姑娘小伙为什么这么热情?   蔺莺时捏着一个糖人藏在树梢里气鼓鼓。   之前师兄说和龙五爷有一些事情要做,让他稍微等一等,回来就带他去河灯展上玩。   蔺莺时左等右等,连桌上的坚果都给师兄剥了一整盘,连楼下的小厮都来催了不止一回是否上菜,裴兰秋还是没有回来。   青年叹了口气。   他下楼,先去和伙计们订下房间,之后便出了客栈门。   原本说是住师祖的宅子,但龙华奕给他们定的这间客栈却是独特。五王爷强调了好几次,一定要他们来亲自体验一下。   这间客栈的点心好吃,伙计等跑堂的都是熟谙客人需求的,确实住得舒心。一面临街一面临河,从窗口看出去,楼下便是碧波荡漾的南河,河上有许许多多的画舫。   许是河灯节将近,河上的游船早就装点了起来,连同这客栈都上了和河灯节相匹配的菜色。江南的河灯节繁华,先前几夜还未热闹起来,就已经有公子小姐们同乘游船,共览美景了。   蔺莺时看着河上的游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一个俊秀非凡的青年站在河边,更何况美人蹙眉更美,多少专注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   蔺莺时懒得管。   他脚边,一只黑煤球蹭了蹭他脚脖子,抬起毛绒绒的小脑袋喵喵。   那个两脚兽在潇湘坊。   蔺莺时:???   他不由得想起许久前杨闻之对他说过的话,原本蹙起的眉也舒展了,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带我去!”   今晚一盘小鱼干!   “成交!”   河上游船原本有看到他,想请人上船认识一番的,结果看他轻飘飘地就从原地消失了,忍不住也感慨了句“好俊的功夫”。   不知江南何时来了这样一号人物?   潇湘坊。   裴兰秋眯起眼睛,眼中好像有剑芒,一张脸上满满地写着“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面的龙华奕咳了咳,以眼神回过去: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原本他俩是为了洽谈书楼之事。覆云巅的藏书浩如烟海,之前在龙都建过一所,对藏书丰富到一直在扩建的烟海宫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而因为这些藏书里不单单有武学,甚至有一些因战乱佚失的孤本,反正门派里有抄书的任务,捐出抄本也无事。江南文风浓厚,皇族找上门来想进一步合作,他也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顺道带师弟来江南玩。   这一次龙五爷亲自上阵,当地的武林大派潇湘坊也言说愿意捐出门派所藏的孤本抄本,因而几方约定,就在南河最大的画舫――苑新舫上见面。   只不过,东道主潇湘坊却临时改了地点,说是苑新舫尚在修整,多有不便,拿潇湘坊内部的潇湘落雨台作了待客地点。   原本这也是挑不出错处的地方――潇湘落雨台是潇湘坊的镇门之宝,乃是潇湘祖师所传。在此待上一个时辰,无论是否练武,都能有静心之妙用。   只不过,既然是在潇湘坊会面,那么对于裴掌门而言,就不得不见到一个人。   “裴掌门!”   一道宛若出谷黄莺的柔和嗓音响起,里头还带着许久不见的惊喜。   龙华奕忍不住捂住了脸:他就知道!   潇湘坊主的女儿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女侠,除魔之战时与他们打过照面,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看上了当时籍籍无名的裴掌门。   裴兰秋碍于礼数,只得开口道:“萧姑娘。”   萧纤纤身着一袭留仙裙,美目顾盼间紧紧地盯着人,笑道:“我娘她被坊中事务缠身,因而遣我先来招待诸位。”   她话音落下,两颊生晕,只盯着裴兰秋。   几年前,这人眉目间还尚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冷淡,眼下却是因为年岁见长,整个人更是染上了山中风雪的凛然与傲骨,却又因为走过红尘而雕画上了沉静与温暖。   再加上当年的除魔之功、与近些年覆云巅的声名鹊起――果真不愧是她一眼相中的好夫婿!   裴兰秋头疼万分:他早已同潇湘坊主明说自己已经成婚,显然潇湘坊主没有告诉她的女儿――她并不觉得,两个男子之间会有什么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眼看着裴兰秋周身气场逐渐冰冷,向来的好涵养似乎都拿去扔进了窗外南河,为了让这书楼安安心心地建起,龙五爷硬着头皮上阵:“萧姑娘,本王带来了一份契书,可要先看看?”   萧纤纤固然想将人抢到手,但她仍然以一应事务为主。因而她也暂时抛下了儿女情长,同龙华奕谈起来。只不过期间也会不时停顿,想要看看裴兰秋怎么想。   裴兰秋并不想说话。他只冷淡地点头或摇头,手中轻轻抚摸着师弟挂在他剑柄上的小吊坠。   ――是个毛绒绒的小鸟儿。   前些日子小七换毛,蔺莺时便问它讨了细绒毛来,和着云鹿换下的毛毛,给他戳了一个小团子,圆溜溜软绵绵,上面还有蔺莺时玩心大起绣的“莺”字,胖乎乎的字体,和这只小毛球一模一样。   他烦躁不已地忍耐着点头摇头的客套,思绪早已神游天外,想着回去后给莺时带什么好吃好玩的,却听到外头传来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家里那只捣乱的黑煤球的叫声。   裴兰秋坐不住了。   正好龙华奕和人谈定,便见老搭档飞快地站起身,直直地走到了窗前,伸手一捞,一转身,怀中就多了个貌若灼灼流火的漂亮青年。   蔺莺时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冲着人打了个招呼,人却不想下来,小声撒娇道“腿软”。裴兰秋皱着眉,目光无奈又温柔,一手抱着人,一手轻轻揉着青年纤细的脚踝,心疼道:“这里?”   蔺莺时眼神亮晶晶,乖巧点头。   裴兰秋叹了口气:“江南刚刚下雨,这般湿滑,你还跑得那般快。”   蔺莺时理直气壮:“因为要找师兄啊。”   龙华奕差点一口水喷在了刚签好的契纸上。   萧纤纤一双美目瞪得老大。她一脸怒意,忍不住站起来道:“你......你......成何体统?!”   蔺莺时想起前来这里时听到的那些窃窃私语与编排,想也不想,双手绕上师兄脖子,一抬头、一压手,吧唧一口亲了个结结实实。   龙五爷十分庆幸自己收了契纸,不然这会儿又得签一份。   萧纤纤惊叫一声,气昏了过去。   龙华奕作为契约拟定人,自然要对被委托的两个门派负责。潇湘坊主姗姗来迟时,原本以为会听到女儿结亲的好消息,没成想却被裴兰秋几句话砸晕。   裴掌门冷着脸道:“这是我师弟,也是我拜了天地、师门长辈都承认的夫君。”   蔺莺时不甘落后,美滋滋道:“他也是我夫君~”   他嗓音清澈,还带了点荡漾的小尾音,一旁刚有苏醒迹象的萧纤纤又昏了过去。   反正诸般事务也有下头人去操心,裴兰秋抱着师弟,龙华奕离开了潇湘坊。   龙华奕好奇:“怎么还抱着?”   蔺莺时不好意思道:“就......真的扭了啊。”   龙华奕:“?就你们门派整天飞来飞去的轻功也能扭到?”   蔺莺时咳嗽了一声,眼神儿四处飞,就是不往下面看。裴兰秋眯起眼睛余光瞟去,此刻一只叼着小鱼干的黑煤球假装路过,并不认识他们。   裴兰秋冷声道:“回去再收拾它。”   黑煤球立刻喊冤:明明是喵好心带两脚兽来的!你背着两脚兽做坏事!   蔺莺时原本因为脚伤蔫掉的神色顿时抖了起来,一张明艳似火的美人脸立刻生动无比。青年挺直了腰杆儿质问:“裴掌门,今天为什么去潇湘坊?”   龙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龙华奕背后,无声无息地给自家主子送了块粘牙的米糕。   裴兰秋笑道:“这要问龙五爷了。”   龙五爷咳嗽几声,简单解释了番,蔺莺时这才狐疑地看向师兄,继续问:“那萧姑娘好看么?”   裴兰秋温声道:“我们莺时最好看。”   龙华奕嘶了一声,师兄弟一起回头看去,龙五爷呵呵笑了笑:“没事,米糕烫着了。”   蔺莺时继续酸溜溜地问:“真的假的?师兄,我们成婚不过六年,你看我的眼神好像都变了......”   他仗着自己脚伤,师兄不能教训他,就躲在他怀里数:“之前送节礼的玉老板,上次去凤山派的齐姑娘,前前次路边遇到的太林门少主......还有这次的萧姑娘,师兄,你得给我个解释......哎呀别挠我痒痒......”   手上柔韧的腰肢忍不住逃窜,被裴掌门一把镇压。   裴兰秋忍笑:“莺时,你什么时候背着师兄在山下开了醋坊?”   蔺莺时还挺骄傲:“十里醋坊,大不大?”   裴兰秋:“嗯。”   他手里稳稳抱着师弟,仿佛飞鸿踏着流云而去,墨蓝色的衣袍在天幕下扬起一片南河灯光。   两把长发被江南温柔的春风吹起。清风漫卷之处,仿佛都拂落了一场簌簌花雨。   江南的春日,桃杏喧闹。枝头那几点小雨落在行人的伞上,清清凉凉的,却也让蔺莺时成功染上了风寒。   一同淋了几点小雨、来探病的龙华奕忍不住狂笑:“小蔺弟弟,你这都能病啊?”   蔺莺时有气无力地拉起被子遮住脸,撅起嘴不想和幸灾乐祸的龙五爷说话。   蔺莺时从小到大第一回 得病,急得裴兰秋转遍医馆,几乎将江南的名医都请了一回。   所有的大夫都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急吼吼地提着药箱赶来,把了脉,结果都忍不住笑道:“后生仔,你这得的是风寒,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裴兰秋急道:“大夫,既然是风寒,那为何还不好?”   大夫奇道:“也是,容我再把一把脉......”   最后大夫们都留了大同小异的药方子,也都让人煎了端来喝了。风寒来得快去得快,裴兰秋怜惜师弟病刚好,外头事情办完,经常带江南名点回来哄他。   喂了几天,那张明艳的脸圆了点,精神却不见得好,蔫蔫的。   最后还是神医碰巧路过,一探,啧啧道:“水土不服。这是吃多了,伤着了。”   蔺莺时:......   蔺莺时放下点心,羞愤欲死,一头扎进师兄的怀里不想见人了。   裴兰秋把师弟挖出来,轻轻地给他揉肚子,自责道:“是师兄不好,前段时间带你淋雨,又胡乱给你喂吃的......”   蔺莺时蹭蹭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我觉得师兄带回来的点心很好吃,但是分量又少。所以师兄不在的时候,我就老和小黑一起去买点心.......”   好家伙,双份点心喂下去,不伤着才怪。   裴兰秋轻声斥责道:“胡闹。”手上揉肚子的动作却温柔。   青年红了脸,任他师兄哄小孩似的教训他,一双桃花眼像是浸润了甜滋滋的蜜水,乖乖地看着人,轻声道:“对不起师兄,下次再也不敢了。”   龙华奕嫌牙疼,早就拉着龙九溜了。   神医开了些药,嘱咐裴掌门万万不可纵容青年吃东西,看裴掌门哄人的模样,啧啧几声离开。   裴兰秋亲了亲他有些发白的唇,故意板起脸:“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门里的小弟子都比你省心。”   蔺莺时好乖的:“嗯嗯。”   裴兰秋失笑:“开玩笑罢了,师兄怎么会拘着你?”   他想了想故意道:“弟子们先前与我说,掌门不在的时候,小师叔可靠极了,各项全能;掌门在的时候,小师叔就是个黏人精,什么都不会了。”   蔺莺时抱着他的脖子跟他撒娇:“嗯!”   裴兰秋忍不住亲他:“还嗯......这么大了,还要师兄时时刻刻管着你么?”   蔺莺时点头,一脸希冀:“真的吗?还有这种好事?”   那双桃花眼明亮又喜悦,透着羞涩与爱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想要师兄管着我,一辈子管着我。   裴兰秋低声道:“好。”   ......一辈子管着你。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