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传天下》全集 作者:萧化雨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 第一章 科技先驱? 湛蓝的天穹上飘着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云,一边飘还一边极其缓慢的变幻着形状,仿佛被一条无形的舌头慢慢地舔来舔去。初升的朝阳躲在白云后面,缕缕阳光将云边染成淡淡的金色,看上去象镶着华贵金边的白绫。前方很远的地方是一片绵延无尽的山脉,远远望去好像横卧着的一条巨大无比的绿色毛毛虫。下面起伏不平的丘壑,象被人暴打了一顿的癞子头,高高低低,斑斑点点,间或还有些许黄色、红色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 这里是离地三十丈高的一个竹编大筐,竹筐被一个巨大球吊在空中缓缓移动。少年就站在竹筐里,迎风望着四周,轻柔的风缓缓吹过,一缕缕发丝欢快的迎风飘舞。景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少年有些遗憾地想。但一想到自己此刻正飞在天上,少年的心情似滚开的水一般欢腾不已。 “终于成功了!”少年用力的击掌,脸上的笑容难以抑制的绽开,仿佛怒放的鲜花。他忍不住蹦起来。随着少年的身体落下来,竹筐失去平衡胡乱摇摆起来。少年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竹筐底,脸色煞白。等竹筐晃动幅度稍小,少年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竹筐趋于平稳,缓缓向前飘移。少年扶着筐沿,心情再次欢悦起来。这次他不敢再胡乱蹦跳,但仍忍不住大吼:“哦――吼――,我终于能离开这个的鬼地方了――,再见了师父,你这个老不死、老变态!再见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少年转回头,看到远处的高丘上站着的那个身材比成年人还要魁伟三分,正向自己不停挥手的同伴,心情无比激动,他用力的向同伴挥手,“再见了,小柱子,谢谢你!我会想你的。” 可惜离的太远了,少年并未听到小柱子的声音,也未看到小柱子焦急的样子。此刻小柱子正满脸焦急的大吼,“狗剩哥!快回来,木炭忘记装在筐里了--。你听到了没有,木炭没装进筐里。” “狗剩哥,木炭,你的木炭--” ……… ……… “木炭--” “炭--” 可怜的小柱子喊的半天,直把嗓子都喊哑了。焦急无比的他怎么能体会此刻竹筐里的狗剩哥心情是多么的激动呢? 小柱子终于喊不出声了,他大口的喘息,嗓子火辣辣地疼,感觉喉咙里都在冒烟。喘息了一会,他突然想了到了办法。他快步窜下土丘。土丘下有一辆独轮小车。就在上午,他和狗剩两人用小车把竹筐、木炭还有那个巨大的用鹿皮、狼皮还有兔子皮、狐狸片缝制的球运到这里。小柱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狗剩指挥着点燃了红泥火炉,等火烧旺。他又被狗剩指挥着将一根下面有直径一尺多的铁制喇叭口,六尺长半尺粗,打通中间节的粗竹杆罩在火炉上方,然后将竹杆的另一头塞进皮制大球的开口里。狗剩让他站在独轮车上举着竹杆,而狗剩自己蹲在地上,用力的扇火炉。两炷香后,原本干瘪的皮制大球缓缓鼓起来。随着大球越来越鼓,小柱子觉得球越来越轻,仿佛重量在不停的消失。等球半鼓时,小柱子根本不是在举球,而是在用力拉球,不然球就要脱手而飞。随后,小柱子看到狗剩将麻绳编成的绳网很有技巧的扔上去网住大球,接着用粗麻绳绑住球口的四角和绳网,再用麻绳把竹筐和球口垂下的绑住。紧接着狗剩又把火炉搬到竹筐里自己也跳进竹筐,继续用力扇火。炉火越烧越旺,当大球以一种不可阻止的力量带着小柱子脱离地面时,小柱子脸色煞白,茫然无措的大叫:“狗剩哥,我拉不住它了。怎么办?” “怎么办?”叫狗剩的少年急忙站起来,从筐沿向下望。竹筐已经离开地面一尺多高。少年欣喜不已,手舞足蹈的叫道:“松开,快点松开,你直接跳下去就好。” 听到自己最信任的狗剩哥如此说,小柱子没有迟疑,松开了手,任由身体直接坠下去。“砰”,小柱子的两只大脚跺在地上,如同擂鼓。等小柱子抬头望时,看到狗剩和竹筐已经被那个大球缓缓地但毫不迟疑地带到天上去,已经离开地面一人多高了。小柱子目瞪口呆的望着不停向天上升起的竹筐,心无比里震撼。三年前的一天,狗剩哥悄悄让他把父亲猎来的皮子偷出来时,他以为狗剩要做一件皮袄,便从家里偷出来两张鹿皮给他。可狗剩还是向他要皮子,小柱子以为他要做两件皮袍,就又偷了两张鹿皮。可没想到狗剩哥还是说不够。小柱子就疑惑了。狗剩哥家里一共就两口人,四张皮做两件皮袍足够了,难道说还要做靴子吗?小柱子又偷了一张狼皮给狗剩。可狗剩还说不够。小柱子纳闷了,反复追问狗剩要皮子做什么。开始,狗剩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要皮子干什。小柱子问了好几次也问不明白,就要挟狗剩说:“不说清楚就不给你皮子,你还得把原来给的五张皮子还给我。不然,我就告诉你师父去。”狗剩被他逼的没办法,只好让他发毒誓绝不能告诉他师父一个字。狗剩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只好发了一个天底下最毒的誓言,“我要告诉你师父一个字,就让我一辈子娶不到老婆!”老婆是什么,小柱子不知道。之所以小柱子认为娶不到老婆是最毒的誓言,乃是源于他老爹。小柱子很调皮,而他老爹的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打他。起初,他老爹都是用巴掌打。但小柱子抗击打能力增长的太快,很快他老爹的巴掌对他就没威胁了。从四岁开始,小柱子如果犯错,他老爹就用皮鞭棍棒来教育他。到了十二岁,小柱子的抗击打能力已经炉火纯青。老爹的皮鞭、棍棒,对小柱子来说如同挠痒痒。后来他再犯了错,老爹每次狠狠的抽打他一顿后,都恶狠狠的指着他的鼻子骂,“小兔崽子,再惹老子生气,老子就不给你娶老婆!”小柱子不知道不娶老婆的处罚有多严厉,但老爹说不给他娶老婆时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样子,小柱子就忍不住心颤。 等小柱子发完誓,狗剩才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他要做一个巨大-庞大-伟大的大球,用这个球飞到天上去。 飞到天上去?小柱子挠挠头。只有长翅膀的东西,象斑鸠、乌鸦、麻雀、老鹰一类的鸟才能在天上飞吧?没有翅膀也能飞那只有神仙才能做的到。人也能在天上飞吗?小柱子不信。但狗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能飞起来。而且绝对不是象小柱子的老爹和他师父那样高度只能达到一二丈,前后不过三四丈那样所谓的飞。那种飞,在狗剩看来叫窜更合适。对于狗剩的话小柱子将信将疑。不过为了能看到狗剩飞,小柱子还是从他老爹那里偷来皮子给狗剩。 “没想到狗剩哥真飞起来了。他真厉害啊。”小柱子望着离地已经有三十丈的狗剩心里如是想。看了一会,小柱子的脖子都酸了,他低下头准备活动活动脖子继续看狗剩飞。可一看就发现了大问题。木炭!狗剩没把木炭放进竹筐里。作为狗剩的好兄弟,小柱子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提醒狗剩这个重大疏漏。于是小柱子赶紧向高一点的土丘上跑,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手大声叫喊。可无论小柱子在土丘上怎么喊,狗剩还是听不见。小柱子只好跑下土丘,从小车上抱起木炭筐再次跑到土丘上,举起筐子向天上的狗剩示意。 此刻,天上的狗剩早已发现的没装木炭的重大疏漏。因为,刚才炉子的火渐渐小了下来,他想加些木炭,却没找到。等他看到小柱子在土丘上举着木炭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刚才往竹筐里装东西的时候,自己太激动了,将最重要的木炭落下了。没有了木炭,大气球就没有动力,没有动力就不能继续飞,只能缓缓下降。然而,这还不大麻烦,大麻烦是变天了。原本天气晴朗,白云飘飘,微风和畅的天气,瞬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而且云层间闪着雷光。变天的还不是更大的麻烦。更大的麻烦是用来连接气球和竹筐的麻绳断了。这些麻绳都是狗剩用平时偷偷藏起来的旧麻绳重新搓的,承重力根本无法和新麻绳比。竹筐失去了一个着力点,瞬间失去平衡,做起了钟摆运动。 狗剩被甩倒在竹筐里,耳朵里传来一阵阵吱嘎声。狗剩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紧紧抓着竹筐的筐沿,开始向满天神佛祈祷。“天上的各位神仙,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小子知道这天是你们的,只能你们才可以没有翅膀也能在天上飞。小子知道错了,小子再也不敢在乱飞了。”然而狗剩的祈祷并没有用,三根麻绳没有支持多久,在狗剩期盼、无奈、愤怒的眼神中又断了一根。“贼老天,还有那一窝灰孙子神仙!早不变天,晚不变天。等小爷我飞到天上你再变天,你们这群混蛋,存心是想整死小爷我。小爷我偏不让你们称心如意!” 只剩下两根绳子悬着的竹筐已是岌岌可危。狗剩顾不得许多,赶紧挣扎着抓住一根绳子努力向上爬。等爬出竹筐,就听到绳子发出阵阵吱嘎声。狗剩赶紧又抓住了另外一根绳子,两条腿紧紧盘住绳子,伸手从靴子里摸出一柄小刀“刷刷”两下,将绳子自脚下割断。竹筐嗖地掉下去。狗剩看着竹筐落下,“砰”一声砸在地上,心也砰一声跳到了嗓子眼。看着竹筐在地上弹起来再落下,狗剩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一滴滴冷汗从额头上沁出来。狗剩后怕不已。好在自己当机立断从竹筐里爬到绳子上,要不然掉下去就跟竹筐的红泥小火炉一样变成七八十块碎片了。感觉到大球已经平稳下来,狗剩长舒一口气,心也回到了肚子。他暗自检讨得失。虽然这次遇到了大麻烦,不过大球至少已经带着他飞到了天上。下次把大球再做大一点,多准备点好麻绳,再找个好天气,应该能飞的更高,那样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用受那个变态师父的折磨了。 狗剩的想法是好的,可惜老天似乎并不想放过这个胆大包天亵du自己威严的小子。一声炸雷在大球上方响起,一道蓝色的闪电劈中了大球,瞬间大球变成一团火球。狗剩身形如箭猛地窜出出去。半空中,狗剩瞥见火已经烧着了大球,混身的冷汗如泉涌。两息后,他忽然醒悟,自己还在半空中悬着呢!身体已经开始急速下坠,狗剩形如溺水般乱抓乱蹬。可半空中又有能抓住什么呢?可怜的狗剩只能发出一声不甘、悲痛欲绝、惨绝人寰的叫声,在小柱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第二章 重生 疼。全身上下都在疼,疼彻骨髓,疼的如同一千柄刀在不停削皮剔筋,一万把锯在不停的锯骨挖髓。约摸一盏茶过后,疼痛稍稍减轻,一股暖流自丹田处缓缓流向身体各处,每到一处,就感觉麻痒无比,仿佛亿万只蚂蚁在最敏感的地方不断的爬。让人恨不得狠狠地扰上几把,哪怕挠的血肉模糊也不在乎。一炷香后,麻痒消失,但全身却再次疼起来。如此疼痒反复交替十多次,李强终于受不了折磨,神智逐渐恢复。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感觉脑袋象坐了整整一天的过山车那样晕。整个身体,甚至整个世界都在不停的晃啊晃。晃的李强直想吐。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感觉到疼呢?这是李强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想到这,李强忍着眩晕努力睁开眼睛。双眼无神地盯着上方半天,李强终于适应了眩晕,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根根胳膊粗的木条架在半空,木条上是密实的茅草。虽然李强以前并没有亲眼见过,但凭借三十多年的经验推断,这应该是茅草屋的房顶。但是,城市里的房子哪里还有茅草作屋顶的?即便是乡下也未必有茅草房了吧?都是冷冰冰地钢筋水泥,上面刷着惨白色的涂料。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让人倍感压抑。看到茅草屋顶,李强的心里反而有些欢悦。不由得想起了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来。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I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俄倾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可怜杜甫一生,心怀忧国忧民志,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施展报复。无处实现理想报复也就罢了。如果生在唐朝贞观到开元年间,这对杜甫来说是一种幸福,反正满腹才学,名满天下,象陶渊明那样寄情山水,诗酒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却生不逢时。年轻的时候适逢开元盛世,他凭借才华与李白、贺知章、张旭等一帮名流在长安诗酒度日,过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想到命运多骞,会赶上安史之乱,想过诗酒一生的平淡生活都不能,只能随着难民颠沛流离,最后流落四川才得到栖身之所,依靠别人的接济度日,晚景无比凄凉。看着茅屋被风刮漏,杜甫却无能为力,只能在诗里大发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宏愿,希望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想到这,李强不禁长叹,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太平盛世之时,尚有舞文弄墨,吟诗作乐的安逸生活,一旦到了兵荒马乱的年月,就只能黯然泣下了。 李强不是多愁善感的诗人,不会看到朵残花就伤心的痛哭流涕,哭的一塌糊涂。所以他没有继续悲古伤今,而是想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这是哪里?怎么会有茅草屋呢?我不是在肚子里装了半公斤C4,冒充了一回恐怖份子的人体炸弹和曾建及其帮凶同归于尽了吗?半公斤C4的威力有多大,李强是清楚的。不要说炸弹就在自己身体里,就算离它两米远,恐怕爆炸过后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件完整的零件。一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曾建被炸的血肉模糊。李强不忍不住想大笑三声。倒不是李强有将人炸成肉浆的变态恶趣味,而是看着自己原本无力报复的强敌在自己眼前流落出失望、阴狠却又无奈,只能与自己同归于尽,那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实在是太爽了。李强仔细回味着复仇带来的畅快感觉。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想起自己怎么可能在那样剧烈的爆炸下还活下来呢?李强想不明白。而且他没法再想下去了。因为全身上下又开始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而且,这次疼的更加厉害。手、胳膊、腿、脚、后背、头、颈,每一地方都疼的钻心,甚至连五脏六腑都在疼,疼的肝胆俱裂。 李强咬牙忍着疼痛。牙齿发出阵阵让人心惊肉跳的摩擦声。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牙齿会被咬断。虽然李强极力忍耐,但疼痛依然如一座大山般压下来。作为医生,李强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再度昏迷。李强不想再次昏迷。他知道在目前缺少止痛药的情况下,保持清醒的唯一办法是转移精神注意力。只有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才能缓解疼痛。如同一代偶像周星星看A片挖子弹,武圣关云长下围棋刮骨疗毒一样。李强开始努力挪动脑袋,想看看四周有什么,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堵墙,利用版筑方式筑起来的泥土墙。墙的外表很光滑,泛着黄褐色。墙上挂了几块熏肉,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干菜。在熏肉和干菜的下方有一张黄褐色高几,高几的样式很简单,但木质细密,表面处理的非常光滑,没有上漆,露出道道年轮,看上去比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所谓的天然材质的纹理更加真实细腻更加顺眼。高几上放着一些高低粗细各不相同的白色小瓷瓶和一个暗红色檀木盒,檀木盒中隐隐散发出淡淡的草药味,和自己身上的味道差不多,应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给自己疗伤用的。虽然李强看不到自己的伤势,但从全身各处表现出的疼痛来看,自己伤的很重。两条腿和两只胳膊都有很严重的骨折,甚至有可能是粉碎性骨折。肋骨至少有四处骨折,肺部有可能被断裂的肋骨扎伤了。从脑袋眩晕的反应来看,应该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李强真的很吃惊。一个让他吃惊的是自己的伤势明显不是爆炸造成的,应该是从高处摔下来摔伤的。这显然和记忆中的情况不相符。第二个让他吃惊的是自己竟然有这么强的生命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清醒过来,实在是奇迹。第三个让他吃惊的是自己救命恩人的高超医术。以李强优秀急救外科医生的眼光来看,能不用现代化的医疗设备,单凭双手借助简单的工具和一些草药把自己救活的医生要比自己的医术高出好几倍。他究竟是谁呢?他是如何救了自己的? 李强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在自己按下引爆器的瞬间把C4从自己肚子里掏出来扔掉,再拉着自己躲开爆炸的有效杀伤范围,然后把自己带离现场。如果要做到这些,那他的速度至少得达到第三宇宙速度。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李强不相信有这样的人(神)存在。他将这个想法暂时放下,又一次艰难的挪动脑袋,转向另一边。另一面墙上开了一扇两尺见方的窗户,木制的窗棂,纹理细密,做工精良。每一根窗棂不仅材质一样,而且木条的厚薄,每两根间的距离几乎毫无差别。窗棂上贴着淡黄色的窗纸。窗纸的质地也不是李强经常用的机械造出的纸,而是上好的宣纸。离窗户不远是一扇木门,木门的做工与窗棂和高几如出一辙,想来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门并不宽大,大约宽一米,高一米七左右,以李强记忆中的身高,出入此门要低下头才可以。窗户下面是一张高木几,这张高木几与另一张高几、窗棂木门都不同,是用花梨木做的,上面刷了一层清漆,而且雕了喜鹊蹬枝的花纹。花纹的刀工非常好,看上去每个线条无比清晰,而且毫不杂乱,甚至比用机器雕刻出来的还要工整。高几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摞书,书竟然是线装的,看上去很古旧,应该是有些年头的古籍。木几下面放着一张圆凳。园凳的做工和高木几一样,细致、工整,雕刻的花纹是龙盘柱。李强甚至能清楚看到龙尾巴上的每一个鳞片和龙嘴角的两根须。(真是巧夺天工的雕工!李强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要是拿到苏富比去拍卖,得卖多少钱啊!)园凳的表面磨的很光滑,想来应该有人经常长时间坐在上面。窗户另一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衣,头扎白巾,颌下飘着三缕半尺长的胡须。仔细看看,这个男人约有四十多岁,长的很清瘦,只是双眉似剑,眼如丹凤,正出神的望着上前方的一轮残月。男人的脚边是一枝古拙虬劲的老梅,梅枝上点缀着七个墨色的花骨朵。李强对水墨画没什么研究。但他看到这画却无端生出了“这个男人很孤傲,很寂寞”的感觉,就象那支古拙虬劲的老梅一样。也许这就是所谓意境吧。李强仔细看看了画上的落款,“丙未冬李潜习作”。李潜?在李强的印象中,历史上似乎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大书画家。 “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将李强惊醒。门口弯腰进来一人。李强仔细打量,却被吓出了一身汗。暗叫道,此人莫不是从画上走出来的吧?难道是撞见了神怪之事?李强急忙再去看那画,见画中人仍在。遂才放下心来。与画中一般无二的中年人看到李强的反应,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李强面前,盯着墙上的画看了好半天,叹了一口气说:“潜儿。我知道你作画天赋很高。当年为师不过教你学画三个月,你的画就已经超过为师了。可……” 潜儿?!李强听到这脑子就懵了。中年人后面所说的,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在和谁说话?谁是潜儿?我吗?开什么玩笑?我叫李强!不是什么潜儿!这个人穿的好奇怪,虽然说现在流行复古,可这房间,这摆设,这人也复古的太厉害了吧?搞不清楚的还真以为回到古代了呢。 回到古代?李强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难道…………莫非…………我真***的穿越了? 这个想法好像一把钥匙,不过开启的不是门,而是一道水闸,无数信息潮水般涌来,将李强的意识淹没,李强非常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第三章 悲惨人生(一) 我叫李潜,小名狗剩。李潜这个名字是我那个变态的师父10岁那年告诉我的。在此之前,那个老变态和邻居牛大叔一家一直叫我狗剩。原本我很讨厌狗剩这个名字的,不过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就象师父习惯了我叫他老变态一样。 之所以叫他老变态是因为他真的很变态。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准确的说是三岁七个月零十九天,自打那时候起,无论是春寒料峭、秋风刺骨还是寒冬腊月,每天天不亮他叫把我拎起来,脱guang了我的衣服用冷水冲洗我柔嫩的身体。每次都冻的我鬼哭狼嚎,浑身又青又紫。冲完了冷水,他就在我身上揉啊捏啊,等把我全身揉的又红又疼他才停下。但是这还没完,他这个老变态依然不会让我穿上衣服。他还逼着我跑五里地,穿过小树林,到山坡顶上去迎着朝阳打坐。各位看官啊!我才三岁多呐。跑都跑不稳当,还要赤身裸体的穿过枝桠丛生的密林!而且还必须跑快,跑慢了就得挨老变态的鞭子。那鞭子抽到身上,刺骨的疼,血痕比我的大拇指都粗。可跑快了那些枝桠就会抽到我身上。我是跑快了也挨抽,跑慢了也挨抽。真是进退两难啊。春天还好说,树枝柔软,打在身上只是一条血痕,可到了秋冬天,树枝坚硬的象铁鞭,打在身上和老变态抽的一样疼,而且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穿过了小树林,登上山坡顶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迎着初升的朝阳,让暖暖的阳光照在伤痕累累的幼小身躯,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仿佛整个身体泡在舒适的温泉里,真是太舒服了。 但幸福往往都是短暂的(至尊宝语)。老变态根本不让我有一刹那的清闲。他会逼着我在冰冷的地上打坐。不过打坐也不错,一丝热流从头顶渗进我的身体,并在身体里缓缓流动,最后汇聚到小肚子下面,我马上就会忘记冷啊、疼啊什么的。打坐一个时辰,我又有精神了,身体也热起来。老变态会逼着我再跑回去。回到家,老变态就把我扔进木桶,然后在桶下面点上柴火。第一次看到这架势,把我吓哭了。我以为他要把我煮熟了蘸着酱吃呢,就象他吃鹿肉一样。我亲眼见过他杀鹿,那叫一个利索。那天,我看到他从外面拎回一只一百多斤的鹿(别问我为什么是一百多斤,我瞎猜的),那鹿还没死透,四蹄还在微微抽搐,脖子上有一个手指粗的血洞,正突突地向外流血。老变态把鹿放下地上,瞅了我一眼,就没再理我。很快,他从厨房里找了四五个大陶盆放在鹿旁边,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柄半尺长的匕首,开始对鹿剥皮剔骨。他的速度很快,快的变态,而且毫无阻滞。大概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一百多斤的鹿就变成了鹿皮、鹿骨、鹿肉、鹿筋、鹿下水等林林总总十多类零件,分门别类的放在陶盆里。从那天开始我吃了一个多月的鹿肉,啃了半个月的鹿骨头,又吃了半天月的鹿下水。吃的我看到鹿就想吐! 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我不肯进木桶被老变态煮的事吧。我害怕被他吃了,所以又哭又闹,死活不肯进去。结果,老变态发怒了,“啪啪”抽了两鞭子,我立刻不敢哭了。我认命了,反正我也没别的办法逃过这一劫,抱着死就死吧的想法,再次屈服在老变态的淫威下。我被老变态扔到了木桶里。木桶里的水刚好到我脖子,里面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药。真的不骗你,那些药到现在我还没认全,反正象天麻、虎骨、仙茅、牛膝、山药、当归、黄芪、枸杞、桑寄生啥的里面都有。随着温度越来越高,阵阵水雾将我淹没。我感觉越来越热,阵阵热气烫红了皮肤,渗透到肉里,甚至渗到骨头里。我觉得自己就快被煮熟了。刚刚赤身裸体的在外面跑了两个时辰让我冷彻骨髓,现在我又被煮成熟透的大龙虾。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了的。但我不敢不忍着,因为我头顶上还悬着老变态的皮鞭。煮了一个时辰,我至少流了三四斤汗,我渴的喉咙里都冒火了。我一个劲的哭,哭的泪都干了,低声下气地哀求老变态让我出来凉快凉快。但老变态根本不让我出来,反而端着一碗黑糊糊东西的让是喝。那东西看上去就象墨汁拌上些锅灰,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不过,味道还不错,清凉舒适,回味有些甜,比夏天喝冰凉的山泉还舒服。喝下那黑糊糊的东西,再煮一个时辰也不觉得渴。在木桶里煮了四年,到我七岁那年就不再煮了。但却增加了晚上对着月光打坐一个时辰的功课。和白天在山顶上打坐不一样,晚上打坐,从头上渗到身体里的是丝丝凉意,好像夏天泡在山泉里一样,非常舒适。另外一个变化就是我从五岁那年,光着身子在树林里跑也不会被树枝碰到。一般情况下煮完我之后,老变态就让我吃饭。虽然老变态对我很变态,不过他做的饭很好吃。每次我都吃的肚皮圆鼓鼓的。吃完了饭老变态也不让我休息,逼迫我洗碗。洗完碗就逼迫我识字,背书,还让我写字。每天,老变态都要检查我以前学的东西,要是我忘记以前学的书或者写错了字,老变态就用一根竹尺狠狠的抽我手掌心,疼的我死去活来。可老变态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他会一直打,直到把我手心打的肿成刚出锅的馒头一样,他才停手。***!我才三岁耶!哪能记得住那么多拗口的之乎者也文章。在老变态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的折磨下,我终于练成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当我发现我能过目不忘时,别提心里那个美了。哈哈,我看你个老变态还有什么理由打我的手心!那一年,我九岁。在后来的一年里,老变态确实没再打过我的手心。我天真的以为那是我生活的转折点,我的苦日子到头了。可是,额错了,额真的错了(佟湘玉语)。我大错特错了。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变态到如此地步! 原本我以为我凭借多年被老变态折磨而修炼出来的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以在学习中偷懒,让自己轻松一点,反正只要能背出他教的东西就可以。可没想到,老变态见这样难不住我以后,就不再教我了,而是扔给我一摞摞书,限定我几天内看完,然后讲给他我看完书的感受。***!有屁感受!我看到这些书唯一的感受就头晕。我才十岁耶,整天看那些之乎者也能感受到什么?除了拗口,除了迷茫,屁都没有。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想老变态手中的皮鞭竹尺,我没感受也要拼命挤感受,就象不想放屁也要拼命挤屁一样。惨无人道的生活啊! 老变态不仅仅在精神上无休止的折磨我,还在身体对我进一步摧残!在我十岁那年,每天的跑步就不单单是自己跑了,还要背上十多斤的铁块!第一次背着铁块跑完五里路,我累的象快死的癞皮狗一样,连打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爬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最后还是老变态抽了我两鞭子,我才象只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爬起来,盘膝坐好,完成了打坐。但我没有向老变态屈服!我坚持着,拼命熬着,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向老变态说,你折磨不倒意志坚强的我! 可是,当我背着十多斤铁块仍能健步如飞的时候,我的苦日子仍没到头。因为,老变态把铁块加的二十多斤!我X!可面对老变态的皮鞭,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我在心里开导自己,不就多了十多斤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豁出去了。于是,我每天仍然得累的象垂死的癞皮狗一样继续跑。等我再次背负着二十多斤重的铁块健步如飞时,不出所料,铁块又增加到了四十多斤,而路程也增加到了七里。我…………麻木了。既然无力反抗老变态的淫威,索性,我就认命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我不死,老变态是不会停止折磨我的。当他用的一种方法对我不再起作用的时候,他还会想出别的花样来的。同时,我也明白了,我就是老变态的玩具,他也不会轻易把我折磨死。既然这样,就随他去吧,反正我也无力反抗。 就这样,铁块从四十多斤增加到六十多斤……八十多斤……一百多斤……直到增加到两百斤就不再增加了,而路程也变成了十里……二十里……三十里,直到一百里。那时,我已经十四岁了。 第四章 悲惨人生(二) 自从七岁开始,每天老变态授完课之后,就会让我劈柴。在很多人看来,劈柴其实很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其实,他们大错特错了。劈柴看似简单,可里面有大学问。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老变态说的。当时我和大多数人的反应一样,表面上唯唯诺诺的应下来,其实心里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但我看到老变态劈材时,我感觉自己被雷击了。 只见老变态拎着一把刀,站在一根有半尺粗两尺长的木头前,对我说,“仔细看好。”然后他伸出脚,轻轻一挑,木头就飞了起来。我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声,看到白花花的刀光闪了几下,然后再次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到那根木头从半空掉下来,“啪”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我的眼珠子差点立刻蹦出来,而下巴则直接掉到胸口上。 “数一下。”老变态吩咐一声,便坐到一旁端起茶杯轻轻啜一口ju花茶。虽然老变态看上去很平静,但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得意。 我回过神来,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拨拉着木条数起来。 “一共三十二条。”不得不佩服老变态的劈柴功夫,这些木条每根的厚度几乎完全相同,长度也一般无二。如果说慢慢劈,相信很多人都能劈出这个效果。可是,在半空中用几乎无法看清楚的速度劈成这个效果,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到。我心里不仅感叹,老变态果然变态啊。 “嗯。”老变态放下茶杯,“如果你能达到我这个效果,就可以不用劈柴了。现在……”老变态瞪了我一眼,“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去劈柴!” 我立刻象受惊了的兔子一样,从地上拣起斧头开始对着可怜的木头发泄我心中强烈的不满。 从那开始,我整整劈了十年的柴。最初的三年是用斧头劈,后来就换成了刀。用老变态的话来说,前三年用斧头劈柴是让我熟悉每种木头的纹理、质地,让我能够用最合适的力气恰到好处的把木头劈开,而不会把力气白白浪费。这是多么痛苦的三年啊,我至今仍然记得每天劈完柴以后,我的两只手连筷子都捏不住。老变态虽然教我每次都不浪费一丝力气的把柴劈开,却也把我全部的力气都榨的干干净净!这样才能让我劈出更多的柴来,榨干我的全部劳动力。 以后我都是用刀劈柴,老变态说是锻炼我的反应。因为刀要快!对此,老变态是这样说的。“假如在相同时间里,两个拿刀对砍的人都只能出一刀,那么两个人都有一半的机会活命。而如果其中一个人能出两刀,那他活命的机会就是三分之二,如果他能出三刀,那他活命的机会就有四分之三,总之,在相同的时间内出刀的次数越多,就能活的更长久。” 我心里很认同他所说的,但仍忍不住地恶意腹诽,为什么没有一个出刀比他还快的家伙来解救我呢?腹诽归腹诽,该练的还得练。如果我不练,那我挨揍的几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经过四年用刀劈柴的磨练,让我能在挑起木头后出刀四次,比起老变态向我演示的出刀六次来,算是差强人意。当然,我绝对不会以为自己出刀四次对上老变态出刀六次,我还有十分之四的机会活下来,因为我相信,这个老东西肯定不会拿出全力来教我,他肯定还藏着杀手锏呢。 十四岁那年,我能出刀四次,把木头劈成十二块,我还把老变态书房里的书全背下来,并给他讲了一遍感受。我还学了作画,我还能背着两百斤的铁块健步如飞般的跑上百多里不觉得累。我还能烧一手好菜,让老变态和牛大叔、小柱子吃的赞不绝口,但我的苦日子仍没到头。不过有小柱子这个难兄难弟和我做伴,我心里舒坦多了。 牛大叔和小柱子是在我五岁那年搬来的,就住在离我家两里地的地方。小柱子比我小一岁,但身材却魁梧的不像话。我觉得自己就很健壮了,可和他一比,我真的真的非常苗条。而且,他还很高,比我高了足有一个头。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在我看到牛大叔对小柱子变态的惩罚以后,我的心里觉得平衡了很多。如果说我师父是老变态的话,那牛大叔简直就是个魔王!师父惩罚我一般都用皮鞭竹尺,而牛大叔打小柱子,直接用碗口粗的木棒和铁棍。打在小柱子身上,如同擂鼓,我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小柱子哭号的那叫一个惨,简直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观摩了几次小柱子受罚,我心里舒坦了。原来,倒霉孩子不止我一个啊。打个比方来说,我觉得自己原来一直生活在十八地狱,看了小柱子的遭遇,我觉得自己已经生活在十七层地狱了。不过,小柱子似乎抗击打能力特强。每次打完他牛大叔累的直喘粗气,而他从地上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土,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点都不在乎,好像生就了一付铜皮铁骨似的。这让我艳羡不已。我不仅暗想,如果我也有象他那样的抗击打能力,老变态的皮鞭能耐我何?不过,这也就是想想,我更希望我没有一身象小柱子一样的铜皮铁骨,老变态手里也没皮鞭竹尺。不挨打,不是更好吗? 从十四岁开始,除了劈柴,我还要跟老变态学很多东西,首先是木工和漆工,从锯、刨、凿、雕花、打底、调漆、刷漆等基本功开始,到制作简单的家具,比如几案、凳子、床榻、柜子、橱子、门窗等等再到制作复杂的家具,如多宝格、藻井和按照《墨子》一书上的记载,制作各类攻城防守机械的模型。这模型虽然小,但老变态要求我必须达到每一个部件放大以后,组装起来和书上的一模一样才行。木工整整学了两年,终于让老变态说了一句话:“你已经有资格在自己做的东西上署名了。”我不知道在自己做的东西上署名代表的是什么,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来的兴致。后来我再做家具,通通都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留下两个字“勾乘”。那些署了名的家具除了挑些自己满意的留下和送给牛大叔家外,剩下的全让老变态带到山外卖了买酒喝了。算起来,自从我开始劈柴到学木工,然后到能署名,祸害的树木足有数百亩之多,真是罪过罪过………… 学完了木工,老变态还让我学打铁。打铁可是个技术活,不要以为有两膀子力气就能打成好东西来。我刚开始学打铁可没少挨老变态的胖揍。等我掌握了打铁的窍门,老变态就丢给我一块铁,让我反反复复的打,直到打到他满意为止!而他自己却坐在我做的凳子上,从我打的矮几上端起盛满用我做的家具换来的美酒的酒杯,美滋滋的小酌一口,再用筷子夹两口我做的菜,吃的有滋有味。而我不仅捞不到吃喝,还得陪着小心伺侯他。他看我不顺眼,还对我皮鞭竹尺相加。***这是什么世道! 不忿归不忿,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我没有能力捅破屋檐时,我是不会傻乎乎的用头去碰屋檐的。我只能将心中的愤怒发泄在被我狠狠敲打的铁块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十多斤铁块,被我敲打的还剩下六斤多。老变态终于告诉我,够了。听到这句话,我简直象听到了特赦令一样。 第五章 刀 打完了铁,并不代表着我解脱了,相反,剩下的事更麻烦。因为老变态说,按照师门规矩,每一个即将出师的弟子,都得自己打一把兵器。我不禁暗自庆幸。好在老变态教我的是刀法(虽然是劈柴的刀法)。如果他教的是狼牙棒、铁锤之类的重兵器,我光打铁还不得累死啊。不过,问题的关键是自己打。我除了会挥锤外,其他打铁的技术都不会啊,怎么打? 幸好老变态没有藏私。他主动告诉我,他可以指导我。虽然我并不相信老变态会无私的指导我,但再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任他摆布。老变态重新操起了锤,将我打好的铁块分成两份。一份大的有三斤左右,重新回炉,等铁块烧红了一会就淬火。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象个木偶一样听从他的吩咐。他让我怎么打,我就怎么打,他让我打哪儿我就打哪儿。反复回炉、敲打、淬火无数次以后,老变态将铁块敲打成长片,将剩下的铁块敲成长条,包近铁片里,再次敲打。不过,这次他没自己敲打,而是拿出他的刀来,让我比照他刀的样子进行敲打。老变态威胁我说:“这种锻造刀的方法非常复杂,而且极容易失败,如果失败了,哼哼,你再重新打一个月的铁吧。” 我当然不想再打一个月的铁,所以,我极为小心的比照老变态的刀进行锻打。老变态也时不时的指点我该如何解决一些细节问题,比如刀背,刀刃,还有刀舌的处理等等。经过一个多月提心吊胆的锻造,刀已成型了。剩下的就是最后的淬火了。老变态让我准备了好多山泉水和不同颜色的陶土。他精心称量了土的分量和水的分量,将土和水再加入动物的油脂搅拌成稀泥,对我说,“一会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泥覆在刀上,厚的地方要覆三分,依次减少,刃口半寸不要覆泥,覆好泥后把刀放进炉子里烧热,等没有包泥的刃口烧红后,要立即拿出来淬火。能不能打出一把好刀,就在此一举,如果失败了,哼哼,你就重新开始打铁去吧。” 两个月的苦功就看这一下,这让我如何能不小心?我心里有些不情愿。按说,老变态经验丰富,由他出马,成功的机会应该非常大,这样,我就不用再受两个月的罪了。可我偷眼看看老变态,又把哀求他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了。以我对老变态的了解,他是不会放过折磨我的机会的。我求他也是白求,搞不好还得挨他一顿老拳。算了,不就重新打两个月的铁吗?我豁出去了! 拿起刀胚,我偷偷瞄了一眼老变态,看到他端着茶杯坐在一旁,斜着眼睛盯着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顺便狠狠的敲打我一顿。我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呢。我深吸一口气,一手举起刀胚,另一只手飞快的用木片挑起泥浆,用我最快的速度将泥浆抹在刀胚上。我的速度很快,手如穿花蝴蝶,在这一刻,我甚至觉得我的手速已经突破了瞬间出四刀的极限。覆好泥浆,我左手稳稳的夹住刀,放进炙热的火炉里。很快,炉子里的刀胚已经红了,我深吸一口气,夹起通红的刀胚放入山泉中。 “滋一一”一声长音,木桶中腾起大团的水汽。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打刀成功对我很重要。不是因为成功了能少打两个月的铁。多打两个月的铁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再多受两个月的罪而已。从小到大,我受的罪还少了吗?之所以成功对我很重要,是因为我需要这次的成功来鼓起我的自信和勇气。如果这次失败了,将使我的信心蒙上一辈子也解脱不了的阴影。可是,真的能成功吗?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我正出神的时候,老变态悄无声息的来到我身边,拿起刀胚。我怔了一瞬,立刻回过神来。刀胚上原本硬干的泥浆已经被水泡软沉入木桶底。老变态举起滴水的刀胚,反复打量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屈指弹了一下刀胚。我发誓,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宛如龙吟,又似雏凤清音,余音袅袅,久久不绝于耳。 “不错。”老变态露出一丝笑容。我呆住了。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他会笑,虽然只是微微一笑,而且只持续的瞬间,但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笑了。 我的信心立刻鼓起来,忍不住蹦起来,欢呼雀跃。然而我太得意了,竟然忘记旁边就是火红的打铁炉。幸好我反应的快,立刻空中扭身,避开火炉,但却无法正常落地,只好一个来了个驴打滚。等狼狈不堪地站起来,看到老变态寒着脸,盯着我,恶狠狠地说:“刀胚不错,已经有为师六七成的水准了。不过,你若是以为这就算完了,那就错了。一把好刀不仅要刀胚好,还要仔细刨锉和磨。这就是所谓精打细磨。这些环节有一点差错,就前功尽弃了。” 我听他说这个刀胚已经有他六七成的水准,心中大喜。这老变态一向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说有六七成的水准,肯定是打了埋伏,应该有他八九成的水准还差不多,甚至可能也许比他的水准还要高。不过这个想法仅在心里稍微冒了下头便被我掐灭了。因为我现在有求于他,所以,我必须时刻保持对他的尊敬。哪怕这种尊敬只是暂时的。 老变态从房间里拿出一把刨刀。刨刀的样子很特别,它看上去呈山字形状,有一尺多长,两端是手柄,中间有一根方方正正的铁棒,铁棒的前端异常锋利。老变态将打好的刀胚倾斜着固定在长凳上,两手握住刨刀的两端手柄,将刨刀的刀锋放在凹凸不平的地方,两臂均匀用力,顺着刀身推下去。“嗤”一声,原本凹凸不平的地方,出现一条平滑的刨面。 老变态又嗤嗤刨了几下,站起来,将刨刀递给我,非常不负责任的说:“就这样刨,要把整把刀都刨的平整光滑。注意,用力要均匀,不能刨出坑来,不如刀就废了。” 我接过刨刀,心中有些忐忑。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如果刨坏了,岂不可惜?我暗自揣测,若是求老变态帮忙,他会帮我刨吗?我偷偷看了一眼老变态,看到他正轻啜香茗,眼中闪烁着得意的神色。好像在说,来求我啊。 我刚要张口,却又将话语生生咽下。我知道一旦我开口,他定会给我好一顿数落。人都是有骨气的,我何必自寻其辱?大不了重头再来。想通了,我便放下了包袱。坐在长凳上,将刨刀的刀刃放在一处突出的地方,试探着刨下去。“嗤”一声,一条铁屑应声而落,我急忙看看刀胚,却见那处突起虽未完全刨评,但却降低了一些,应该是我用力太小的缘故。有了这一次的尝试,让我心中大定,便彻底放松了心情,认认真真的刨起刀来。 刨了半个月,刀已经达到了老变态所要求的平整光滑,下面就要刨出刃来了。刨刃的难度比刨刀面要高的多,不仅要求平滑,还要保持一定的角度,不然影响整个刀的品相。好在我在刨刀面的时候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再加上老变态不时用数落训斥的语气给我些指点,刨刃的工作总算顺利完成了。下面该开始磨刀了。 磨刀是件很废功夫的活计,要不然就不会叫水磨功夫了。磨刀分粗磨、细磨,还有的在细磨之后再进行精磨。总之,无论怎么磨,一把好刀,一定要达到滑如水明如镜的效果。所谓明如镜,并不是说,刀身要象镜子一样光可照人,而是要能看到刀肌的纹理。一把好刀,可以没有华贵的装潢,但一定要有迷人的纹理。就和美女可以没有漂亮的衣服,但一定要有幼滑的肌肤一样道理。而磨刀,就是要将刀的纹理充分展现出来的必然途径。好刀不磨,犹如明珠暗投,老变态如是说。老变态继续用他一如既往的教学方式,先磨了两下,做个示范,然后恐吓我两句,便把刀丢给我,让我亲自动手磨。 粗磨要很小心,不能把刀磨出坑来,细磨更要小心,若处理不当,会给刀留下瑕疵,就象美女脸上长了块黑痣一样难看。我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磨了整整十天,终于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当我用手轻轻抚mo着光滑如水的刀身,望着刀身上的朵朵云纹,我的心里乐开了花。这就是我的刀,如同我的胳膊我的手一样,知我心意,浑然一体的刀! 第六章 孔明灯 完成了刀胚的切刃打磨,剩下的工作就是配置刀鞘了。对于我这个有资格在家具上署名的木工大师来说,这工作简单到了极点。木料选择了自然干燥了三年的上好紫檀木。将精心刨挖出的两片紫檀木片通过沟槽嵌合在一起,两端用铜片包裹好就大功告成了。刀柄用的是与刀鞘一致的紫檀木,两端用铜片包裹,并雕刻上花纹,用来防滑。至此,我的刀就全部完工了。我给这把刀取名“映月”,意思就是在夜里,能从刀面上看到月亮,也就是说这把刀平滑光亮的可以当成镜子用。嘿嘿。 打刀成功的喜悦让我兴奋了很久,但更让我兴奋的是老变态当时无意中说出的另外一句话,“你可以出师了。”出师意味着我逃离了老变态的魔掌,意味着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身边指手画脚,动不动就戒尺皮鞭伺候。这怎能不让我兴奋? 当然,我不会把这种兴奋表现在脸上,那样的话等待我的将是一顿皮鞭戒尺。所以,我选择了迂回战术。打完刀以后,我卖力的表现,不仅劈柴刀法练的更加刻苦,学习对战时也更加用心,伺候的老变态也更加舒服。等他对我的表现基本满意时,我才旁敲侧击的问,怎样才能出师呢?当时,老变态立马想通了我这几日大献殷勤的目的,望着我似笑非笑的说:“有三个条件。任何一个你能做到就可以出师了。” “哪三个?”我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一,在我刀下支撑最少五十回合。放心,我不会留手的。”老变态冲我得意的笑,我的心被一盆数九寒天的冰水浇了个通透。这不是难为人吗?以老变态的功夫,全力出手的话,我顶多能支撑十个回合。支撑五十个回合?做梦吧!不过还好,还有两个条件。希望那两个不会这么变态。 “二,和我进行十次对战,胜五次以上。”老变态所说的对战,是一种纸上作战的游戏,在选定的条件下(地理环境、天气、位置、兵力、兵种、补给、士气、训练水平都有明确的规定),随意选择任何一方,达到既定的目的即为胜利。这种对战需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多,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都将失败。老变态才刚刚开始教授我对战,他肯定有很多东西藏不掖着没教给我,想要在对战中赢他,除非我是孙武重生,韩信再世。这一条直接被我否决了。还剩下一个,不知道老变态会不会说出更变态的条件来。我紧张的望着老变态,心跳直逼200。 “三,”老变态轻轻啜了口香茗,脸上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依然心肠如铁地说:“你从这山谷飞出去。这山谷方圆五十里,四周都是四五十丈高的山壁,如果你能飞出去,也算你出师。”我的心拔凉拔凉滴,四五十丈的高度,一般的小鸟飞起来都很吃力,何况我还没生翅膀,怎么可能飞出去?老变态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过了片刻,他突然寒着脸喝道:“你躇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做功课!是不是皮紧了,想让我给你松松皮啊?” 我立刻飞也似的逃到书房里,怕老变态会跟着来挑我刺,我赶忙从书架上抽了本书,随便翻开,两眼盯着书本装作刻苦读书的样子。然而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飞出去?能飞的除了长翅膀的鸟还有什么?应该没有其他不长翅膀也能飞的活物了。人又不会象鸟一样长出翅膀来。那,人怎样才能飞出四五十丈山崖包围的谷底呢?我乱七八糟的思索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随手翻着手中的书,募然瞥见书上的几个字。这几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将我一团混沌的思绪劈开一条通天大路。我心中大喜过望,噌地站来起来,忍不住大吼一声。我的吼声惊动了老变态,只听他怒喝道:“作死呢!一惊一乍的让不让人睡午觉了?是不是皮痒了?!” 我立刻收敛了狂态。乖乖坐下来,但仍然喜的合不拢嘴,死死盯着书页上的几个字,留下激动的泪水。那几个字是--“孔明灯!” 这灯是不是诸葛孔明发明的我不知道,但我爱死这东西了。老变态曾经让我亲手做出过一个来。不过当时的我只是怀着做玩具的心态来做的,除了做成之后,将它送上天时着实欣喜了一会子外,过后就把它抛到脑后了。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却给我无限启发。 思路开了头,我便顺着思路往下思索。但没想到,下面的事却更加难办。想要做一个能把我这一百多斤的大活人带到天上去的孔明灯,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老变态曾对我说过孔明灯的原理。利用这个原理,我已经把飞起来的问题成功变成了如何找到足够大的东西来容纳被火加热的气。材料的问题才上最麻烦的。和做孔明灯一样用纸?这个不可能。一是纸太薄,不受力,二是不耐热,太热就容易着火,再说也没这么大的纸。除非我胆敢把书房里所有的书全部撕开,再糊起来。若是那样做的话,我存粹是在找死。用葛布?也不行。葛布根本兜不住热气。反复想了许多种材料,都被否决了。我的脑浆都快成浆糊了。 该用什么呢?我站起来,一边低声念叨,一边用眼睛在房间里乱瞅,希望能象刚才在书本上得到灵感一样,在房间里得到启发。工夫不负有心人。当我看到桌座榻上的狼皮褥子时,灵感来了!用毛皮!毛皮不容易透气,而且比纸耐热。找到了制作大气球的材料,下面的问题就变成了到哪里找那么多毛皮呢?我立刻想到了小柱子。他和牛大叔以捕猎为生,家里应该存着很多毛皮。但这件事情不能让牛大叔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苦思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了主意。 过了两天,我用打刀剩下的镔铁打了两柄尺许长的短刀,其中一柄留给自己用。然后拿着另外一柄在小柱子面前显摆。果然如我所料,小柱子对我的短刀眼馋的不得了。几次三番、死皮赖脸的向我讨要。我故意装腔作势的推脱了几次,便将短刀给了他。收了我的贿赂,小柱子就逃不出我的手心了,乖乖帮我偷他家的毛皮。同时,我和小柱子更加勤快的上山打猎。什么兔子了,狼了,獐子了,鹿了,山羊了,狐狸了,反正只有有毛皮的走兽,看到多少杀多少。就这样,我悄悄准备了足有一年,终于把大气球做出来了。在这一年里,老变态一边在对战中蹂躏我,一边开始让我学习辨别各种草药和配制各种药物,这些药物有些是治疗外伤,有些治疗内伤的,还有很多是剧毒无比的毒药。 今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更让人开心的是老变态出谷了。我立刻叫上小柱子,把所需要的东西装上小车,欢天喜地的推着小车到山谷较为开阔的地方进行大气球的第一次试飞。 当我忐忑不安的点燃火炉,看着瘪瘪的大球慢慢膨胀起来,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等大气球膨胀到小柱子也拉不住的时候,我知道,我成功了!我太兴奋了,立刻收拾了东西跳进竹筐里。 古人说,乐极生悲。真是诚不欺我也。没想到,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的我,在这件事情上却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我竟然忘记将木炭带到竹筐里!更加可恨的是,万恶的贼老天也和我过不去,明明是响晴的天,却在瞬间风云剧变。麻绳接连断了两根,一道闪电将大气球变成了火球,为了求生,我只能义无反顾的从半空中跳下去―― 第七章 两个缺陷和三个问题 那个叫李潜的灵魂留下的资料被李强全部接收。李强从昏迷中醒来,两眼微闭,细细梳理着脑海中的信息。在了解了这个叫李潜的少年短短十七年的全部经历后,李强对这个少年除了发一声“真是个天才”的感慨外,还有无限的同情。 这孩子,真是太苦了。从小就被一个有着变态恶趣味的师父折磨的生不如死,好不容易长大,然而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就死于非命。真是可惜啊。不过,他死于热气球试验,也算是为科技事业作出了一点贡献。至少,他证明了,毛皮和木炭是不能用来做热气球的。但他付出的代价可真是太大了。李强心里如是想。转而,李强忽然又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少年不死,自己又怎么能附身到他身上呢?想到这,李强不禁胆寒。连忙在心中念叨,小老弟啊,你的死是个意外,可不是我的责任,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要来找我。顶多以后每年你的忌日,我都多给你烧点纸钱。另外,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帮你完成就是,你要是没意见,赶紧去地府投胎,争取下辈子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李强在心里念叨了半天,见没什么灵异事件出现,心中大定。看来,那个叫李潜的灵魂已经投胎去了。他胡思乱想的半天,思绪不知不觉转到了那个热气球上。以李强前世所了解的科技知识来看,这个少年所制作的热气球有两个巨大的缺陷。 第一,热气球的材质。李强前世曾看过一个介绍热气球的节目。节目中介绍,制作热气球多数使用经气密处理的强化尼龙布或涤纶。之所以用这样的材料,主要是因为它质量小,耐高温,气密性好,符合热气球的要求。而毛皮质量太重,质量重就意味着它的有效载荷就小,而达不到安全载荷,对热气球的驾乘者来说是致命的。因此,毛皮绝对不是制作热气球好材料。 第二,燃料。热气球需要使用质量轻的高热值燃料。李强前世所在的世界大多选用丙烷或液化石油气之类的罐装燃料,还有的使用氦气。而李潜使用的是木炭,这个燃料虽然质量较轻,但热值不高,瞬间燃烧产生的热量较小。瞬间燃烧生产的热量小,就意味着反应慢,在高空中,特别是气流不稳定的高空,反应慢就容易出事故。 当然,李强所知道的这两点,是建立在科学高度发达的基础上,在热气球刚刚诞生的时候,其所用的材料和燃料也不可能是尼龙涤纶和丙烷液化石油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达不到规定的要求,就意味着安全没有保障。就象李潜的热气球一样,他用的材料和燃料在李强看来能飞起来真是一个奇迹,可这个奇迹却要了李潜的小命。也许以后有条件的话,进行一下材料和燃料的改良,热气球就能真正飞起来。不过,现在李强决不打算拿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来冒险。 批判或者说检讨完了李潜的热气球,李强的脑海里浮现了老变态的样子。站着李潜的角度,老变态是他的师父和养父,同时还是对他百般折磨令他深恶痛绝,极力想摆脱的一个恶棍。但站在李强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李强仔细梳理了李潜留下来的资料,关于老变态的信息很少,不过李强还是整理出来一些。李强这个梳理资料寻找有用信息的习惯,还是以前做杀手这份兼职时留下的。正是这个好习惯,让李强两次逃过了死亡陷阱。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从李潜的信息中,关于老变态,李强整理出三点信息: 第一,老变态姓梅。虽然在李潜的记忆中,李潜没有直接叫过他的姓,但小柱子叫过他梅大伯。想来,他应该是姓梅了。 第二,老变态功夫很好。木头落下的瞬间出刀能把木头劈成三十二块,而且厚薄均匀,这种功夫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而且根据李潜的猜测,这还不是老变态的顶峰状态。若说老变态功夫差,李强打死也不信。 第三,老变态多才多艺。能够教授李潜诸子百家的典籍,教他作画,说明他文学水平很高,而且精通木工、漆工、雕工和铁工。其木工、漆工和雕工的水平能达到有资格在作品上署名的程度,这可不是一般的牛。据李强所知,古代百工是贱籍,平常根本不会有人称呼他的名字,在自己做的东西上署名那就更不可能,要让老板看到,非让他赔不可。况且这些工匠所做的东西,只能称为产品,根本称不上作品。能够把产品称为作品而且有资格在上署名的,只有寥寥几个大师级的工匠。老变态应该就有这样的工艺水平。至于他的铁工就更不要说了。能独立打造一把好刀的,绝对是牛人。除此之外,老变态对排兵布阵也很有研究。他教授给李潜的对战本领,让李潜这个天才少年都生不出抵抗之心,足以说明他军事指挥能力的强大。 然而,等李强梳理完这些信息却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为什么这样一个能力出众的人会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里呢?他为什么要抚育教导李潜呢?李潜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世背景呢? 李潜反复把脑海中的资料梳理了很久,也没从中找到答案。李潜想,反正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闲来无事,就做几个假设吧,权当是活动活动脑子了。 其一,老变态的身份。老变态应该是宗师级或接近宗师级的人物,其形象和桃花岛的黄老邪差不多。老变态的样子李强见过,年轻时应该是白衣翩翩的美少年,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是白衣白巾,双眉似剑,眼如丹凤,颌下飘着三缕半尺长胡须的中年帅哥。特别是那双眼睛,忧郁深沉,特有内涵,一看就是有故事的男人。这种男人对小到十五六老到五六十的女人都有极大的杀伤力,对熟女几乎是一击必杀,简直就是熟女终结者。虽然不知道老变态是不是也和黄老邪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周易八卦无所不能,医药卜筮无所不精,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变态文学功底应该不错,木工、漆工、铁工等手艺是大师级,排布布阵至少也是名将级,应该能和黄老邪打平。可黄老邪是什么人?江湖中的顶级高手,一代武林宗师。由此推断,老变态也应该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象他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有很高的江湖地位,甚至有自己的势力。他完全有能力带着李潜到条件更好的地方生活,即便是要隐居,至少也得找一个山清水秀的洞府,再找几个贴身的仆人和美貌的婢女殷勤伺侯着,这样才符合他的宗师身份嘛。可他没有。他带着个小孩子躲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谷,事事都要亲历亲为,在李潜没成长起来以前,连烧火做饭劈材都要自己亲自干,过的很辛苦。他这样做,除了他是天生的自虐狂和虐待狂外,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在有意躲避。躲避什么呢?比他功夫更高势力更大的人? 想到这,李强忽然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一个宗师级的高手,怎么可能勘不破生死?如果真有功夫比他高,势力比他大的人存在,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再不济,搞个暗杀偷袭啥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不至于象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而且还带个小孩子。 孩子?李强脑中划过一道闪电。难道,他躲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李潜?这个想法一出现,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解释应该是这样的,老变态是个高手,但他躲避的不是自己的仇家,而是李潜父母的仇家。他教导养育李潜,是为了让李潜有复仇的能力,等他成年了,就让李潜去复仇。这是典型的武侠小说桥段。 第八章 排淤妙方 就在李强胡思乱想的时候,“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李强瞥见“老变态”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黑瓷碗。 看到“老变态”,李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在李潜留下的意识里,对“老变态”是非常厌恶甚至是忿恨,不然也不会直呼其为老变态。但在李强的意识里,此人对李潜的百般折磨应该是出于培养其成才的目的,虽然手段简单粗暴,但却深藏一番苦心。何况,自己的性命还是人家救的(当然,人家救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徒弟李潜。但没想到李强鹊巢鸠占)。李强无论如何也无法再以李潜原本的态度来对待他。 李强正思忖间,“老变态”望了他一眼,原本沉沉如水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但转瞬即逝。他走过来用没有任何情感的语气说:“醒了,正好把药喝了。” 李强努力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双臂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老变态”坐到李强身边,一手端着黑瓷碗,一只手伸到李强背下,缓缓将他托起,然后将黑瓷碗送到李强唇边。李强闻到碗里散发出的浓浓药香,他能分辨出里面有乳香、没药、血竭、断续等中药。虽然李强前世是医生,但主要从事的还是急救,中药虽然有所涉猎,却并不精通,更没有达到从气味中分别药材的水平。想来,这项能力应该是继承自李潜。 李强努力的张开嘴喝药。无奈现在李强精神有余而气力不足,胸口闷的难受,喘气都费力,更别说行动了。李强猜测,应该是自己的胸腔有淤血,影响了肺功能。如果不及时清楚淤血,自己的肺功能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但没有外科器械和西药的情况下,李强只能寄希望于“老变态”的医术。 一碗药足足喝了半柱香功夫才喝下去。等李强喝完药,“老变态”放下碗,将他缓缓放平,拉过被子盖好,走了出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变态”又进来为李强把脉。把脉的时候李强注意到老变态直皱眉头。他猜想,“老变态”应该是通过把脉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老变态”把完脉,温言道:“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应该很快就能康复。好好修养,不要胡思乱想。” 听到如此暖心的安慰,李强心中一热,差点忍不住含泪叫他一声师父………… 突然听到“老变态”悠悠地说:“你受伤的这些日子,我真有点不习惯了。自己做的饭吃着不如你做的香,自己泡的茶也不如你泡的茶好喝,晚上还得自己烧洗澡水。不光要照顾自己,还得象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你。最主要的是,没人让我抽两鞭子或打两尺子,我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听前几句,李强还觉得是“老变态”的态度转变了,开始懂得打柔情牌了,听了最后一句,李强立刻火大。我X,原来这老东西是折磨人惯了,一天不折磨自己心里就不舒服啊。什么玩意啊!要是李强能动的话,李强一定会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的老不死的变态狂!小爷倒了八辈子霉,怎么摊上你这个无良师父,你给我滚!”可惜,李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把忿恨憋在心里。但憋是憋不住的,李强感觉胸口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猛的向上顶。 “哇”李强喷出一个黑红色的血箭。老变态忽然动了,左手一抄,将血箭抄在手里,右手如电,飞速在李强胸前的穴道点了几下。李强立刻感觉呼吸畅通了。他喘了几口粗气,缓过神来瞪着“老变态”。却见“老变态”正在捋须微笑。 “潜儿,为师的这招激怒排淤的法子如何。” 李强瞪着老变态手里沾满黑红色血迹的布没说话。 “老变态”望着手中满是血迹的布,忧色忡忡地说:“你从高处掉下来,震伤了的内腑,同时肋骨也刺伤了肺,内腑的血流不来,在胸口堆积成淤血,压迫了肺,让你呼吸不畅。如果不能及时清楚淤血,时间长了,淤血就会变成血块,时刻压迫你的肺,到那时,只要你一动,你的肺就会疼的要命,喘不上气来。那样的话即便你胳膊和腿上的伤好了,也只是个废人。” 他说的情况和李强的推断完全一致。李强刚才也正在为这个问题发愁。如果是在前世,这种情况根本不是问题,只要在淤血处开个小孔,将淤血吸出来就行。可在没有医疗器械的古代,这种情况会让他终生成为废人。 “所以,为师就想,若是激怒你,应该能让你的怒气将淤血顶出来。”“老变态”脸上写满了得意,捋着胡须道:“为师的办法是不上很绝妙?” 起初李强听了他的解释,心里对他还是很感激的,虽然害的自己吐血。不过看到他得意的脸,却只能在心里苦笑。暗自腹诽,果然是倒了八辈子霉啊,遇到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师父。怪不得李潜叫他老变态呢。 “老变态”自然无法得知李强的心理活动,他伸手按住李强的手腕,“来,让师父再把把脉。” “老变态”把了会子脉,又有些皱眉头。李强见了,暗叫不好,莫非淤血还未完全清除干净?难道还要再气自己一次?不过,象这样的方法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那他又会想出什么馊主意? 李强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变态”收了手,摇头叹气,“刚才的办法并不彻底。看来还得用金针刺穴才行。原以为不需要再用金针刺穴的。那功夫实在太伤神,给你施展一次,我至少得损失三年功力。我可真是亏大了。唉,乖徒儿,你伤好了以后要好好伺侯我三年才行。” 我X!什么人嘛,一个养育了十七年的徒弟,竟然比不上他三年功力!他把自己当什么?小猫小狗吗?李强再次气的吐血。 刚才的一幕再次重演。不同的是“老变态”这次换了块新布,布上的血迹比原来的那块颜色要鲜艳些而已。“老变态”再次为李强把脉。慢慢的,他的眉头竟然再次皱了起来。 “师父,”李强受不了了,强撑着用虚弱的声音说,“您就别再折腾我了。再折腾下去,我就被您折腾死了。” “老变态”突然瞪大眼睛盯着李强,颤声道:“你叫我什么?” 李强突然醒悟,原来的李潜一直叫他“老变态”来着。自己突然叫他师父,会不会让他生疑?不可能。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识破借尸还魂这么神奇的仙术呢?那他的吃惊应该是惊讶自己叫了他一声师父。真后悔这么叫他。不过话已出口也无法收回。得想办法圆过去。可该怎么办呢?李强望着“老变态”心念电闪,思忖对策。“老变态”则瞪大眼睛盯着李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师徒两个就这样对眼了半天,谁都不说话。最终,李强拿定主意,作羞惭状,低声说:“师父,以前都是徒儿不好。经过这次变故,徒儿认识到了师父的苦心,徒儿知道错了,请师父原谅。” “老变态”眼圈有些红,他收了手,轻轻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父怎么会怪你呢。以前怪师父对你太严厉了,让你反感。不过严师出高徒嘛,师父对你严厉是希望你能成才。嗯。不说这些了。你的身体应该没问题了,你好好休息吧。哦,对了,潜儿,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说着,便匆匆走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李强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李强暗自猜测,作为师父,虽然他不曾说,但他还是很希望李潜叫他一声师父的。只不过李潜一直没叫出来。现在李强附身在李潜身上,叫了他一声师父,也算是弥补了他的一个心愿。 第九章 不一样的历史进程 人的性情有很多种。就以最简单的三分法为例:有的人热情如火,与这样的在一起,你能时刻感受到他的温暖;有的人温润如水,与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觉得很舒服,没有任何拘束感;有的人冷淡如冰,不知不觉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当然,这只是简单的分法。现实中有很多人并不单纯是一种性情。有些人是外冷内热,有些人是外热内冷。甚至一个人有时可以热情如火,有时也会温润如水,也有时横眉冷对,对谁都不待见。但无论如何多变,在短时间内没有任何突发状态下,对同一个人的表现,则会显露出一个人的真性情。 “老变态”师父是什么性情?若是问李潜的话,李潜一定会说,他的性情就是一块千年寒冰,不仅生人勿近,熟人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在李强看来,这结论有些偏颇。特别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对“老变态”师父的性情有了个大致结论--温度有些偏低的冷水,偶尔还有些不着调。按说李强都已经叫他师父了,当时他也表现的有很激动,虽然他硬是将激动压了下来。想来,从此以后他应该是以慈(师)父的面目对待李强才对。但他没有。等他从厨房中端来一碗骨汤时,他的脸上立刻恢复了沉沉如水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激动或亲切,也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似乎刚才从房间里出去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虽然他的脸色并不热情,但却细心的将李强托起,慢慢喂李强喝了一碗温热可口的骨汤。又然后用几乎没有任何感情问李强还要不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又轻轻将李强放下,然后再用同样的声音嘱咐李强休息,便离开了。 李强望着他的背影发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变态”师父对自己养育了十七年的徒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热情。按照李强的性情,即便是小猫小狗养育了十七年,在得知它受伤后也应该很心疼,会悉心照料会关怀备至,更别说是从小养大的徒弟了。李强真的非常想不明白。他当然不知道,在老变态听到他叫了一声师父以后,差点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只得找借口落荒而逃,出了门,他兴奋的连翻了三个跟头,然后冲到水缸前狠狠洗了一把脸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端着骨汤进房间的时候,胸前的衣襟还是湿的。可惜,李强没有注意到,更加不可能知道在外面发生的事情。 李强没有继续想“老变态”的性情问题。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考,那就是他回到了哪个时代。从“老变态”师父的衣着打扮来看,他穿的不是长衫,头上也不是一半秃瓢一半有辫子的阴阳头,所以绝对不是清朝。除此之外任何朝代都有可能。而李潜所做的那幅画上落款中的“丙未”年又太笼统。须知,60年就有一个丙未,谁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丙未? 李强忽然想起自己融合的李潜的意识中好像记住了很多书,子史经集都有,应该能查出点线索。说干就干,李强开始在记忆中寻找线索。这一找,把李强吓了一跳。 在李潜留下的记忆中,史籍类的信息很少,经过简单的查找,李强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之前有春秋、战国(这一点从李潜意识中留下的儒家、法家、墨家典籍就能证明)的资料,还有秦、汉的资料,也有三国、晋的资料。这说明自己所处的时代应该在晋之后。 查到这些资料让李强有些兴奋。难道穿越到隋唐时代来了?那可是穿越者的最爱啊。如果是隋朝,那就不客气了,陈胜吴广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正隋朝就传了两代,反正隋炀帝会把诺大的家业败的精光,而且突厥人还在虎视眈眈。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我。适逢乱世,男儿自当成就一番大事业。况且此时人才辈出,文有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刘文静、萧禹,武有李靖、徐世绩、秦琼、尉迟敬德、程咬金、单雄信、裴元庆,凭借自己先知先觉的好处,将这些文臣武将通通收罗到麾下,与李世民一争天下也不是不可能。至不济,也能早早投靠李世民,为他出谋划策,定能博个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历史留名。若是唐朝,那就要看是哪位皇帝在位了,若是李世民、李隆基哪怕是武则天在位,就夹着尾巴做人,凭着咱比他们多学了一千多年的知识,搞点诸如肥皂了、玻璃了、火柴了、曲辕犁了、高度白酒了之类的跨时代产品,一准能当个富甲天下的大富翁。到时候就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没事就提笼架鸟,带上一帮狗腿子满大街调戏小姑娘,看上眼的,立刻用钱砸过去,直接把她砸晕,乖乖跟我回来做我的第N房小妾。用钱砸不晕的,就剽窃后世的诗文念给她听,什么两情若再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什么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之类的,让她对我崇拜的无以复加,彻底倾倒在我的花绸裤下。到时候,我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家族的繁荣壮大而辛勤耕耘,誓要让儿子们组成一支足球队。 想到这,李强不禁更加兴奋。他立刻打起精神继续推敲。然而,等他将所有资料查阅完毕,却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世界的历时上根本不存在隋,更加没有唐!这里的历史长河在晋朝时突然拐了一个弯,完全脱离了李强所知的历史轨道,走向另外一个未知的未来。在这里,晋朝是存在的。其历史与李强所知的几乎完全一致,但,这个晋,仅仅是李强所知历史的西晋!根本没有出现东晋,更加没有南北朝和隋唐。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原本李强所知的历史是:西晋由于贾后乱政以及其后的八王之乱,彻底削弱了西晋的实力,北方和西北的少数民族趁机作乱,消灭了西晋。西晋王室和部分门阀士族则南渡长江,建立了东晋,史称“衣冠南渡”,开启了长达300多年的南北朝。而这里的历史是八王之乱后,东海王司马越执掌大权,但没多久就病逝。他的势力全都被他手下的一个大将项慕羽接收。项慕羽取得权柄后,一方面恢复社会秩序,平定国内局势。他仍旧将晋怀帝放在台面上,挟天子以令诸侯,颁布了很多有利于休养生息积蓄实力的法令,如平田法、流民安置法、水利法,全力安置因八王之乱造成的流民,减少税赋,鼓励农业生产,安抚穷苦百姓。同时拉拢门阀士族,大力发展经济。另一方面,他推行屯田制、府兵制,大力整饬军备,训练士卒,平定各地叛军和流寇土匪,将内斗内行、外战怂包的晋军打造成一支百战雄师。只用了十年时间,他就将疲弱不堪的晋朝恢复到鼎盛时期的水平。不过,这时,晋也走向了灭亡。项慕羽在门阀士族的支持下,学习起了曹操,晋王爵(封楚王),加九锡,假节钺。但是,比起汉末的曹操来,项慕羽更有优势。曹操封王时已经六十多岁而且当了一辈子汉臣,为了历史虚名,不想篡了汉献帝的权,所以才说出要做周文王的话来,让他儿子取了汉朝的天下。而项慕羽封王时才三十五岁,他可等不了三十多年让儿子当皇帝。所以,在项慕羽封王后后的第三年,他就迫不及待的让晋怀帝将皇位禅让给他。项慕羽登基大宝,建立了楚王朝(李强不禁感叹,晋朝由禅让得国,又由禅让失国,果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楚王朝在雄才大略的楚高祖项慕羽的领导下,国力蒸蒸日上,不断开疆拓土,收复了羌胡占据的司隶和河套地区,把整个黄河变成了大楚的内河,同时积极打通丝绸之路,置西域督护府,将西域纳入囊中,楚朝最鼎盛的襄武帝时,国家疆域已经超过了汉朝。自项慕羽创立楚朝至今,已传十二帝,历时二百六十二年。当今皇帝于二十年前荣登大宝,年号熙和,如今已是熙和二十年。 来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所掌握的历史进程完全没用,无法再走捷径抄小路;意味着自己两眼一抹黑,别说先知先觉了,搞不好会成为微不足道的历史尘埃;同时还意味着自己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争霸天下、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只不过是一场chun梦而已。搞不好站错了队伍,被人菜了。给无数穿越大军树立一个反面地、非典型性的靶子。 真是可悲啊,李强心中不禁哀叹。但自艾自怨不是穿越者的个性,李强转念又想,虽然自己无法把握历史进程,但总是多掌握了一千多年的知识,做不了帝王将相,难道不能做富甲天下的大富豪吗? 第十章 富豪梦也碎 虽然历史这条大河已经脱离了李强所熟悉的河道,使他无法利用超级无敌金手指成就一争天下、封侯拜相的梦想。但李强并未死心。因为他还掌握了别人所没有的一千多年的知识。这些知识,特别是其中的科技知识,足以让李强成为富甲天下的大富翁,过上丰衣足食、醉生梦死的日子。 “没有了权势,有财力也不错。至少,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过过前世所深恶痛绝的腐败生活。”此刻李强是这样想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以前读这句诗的时候,老杜那忧国忧民,对高门大阀无比愤慨的形象立刻就闪现在李强的脑海。而此刻再想起这句诗,不知怎的,老杜的形象淡了许多,反而让李强脑海中生出了无数山珍海味的诱人影像。鲍鱼龙虾,鱼翅海参,红烧肘子、东坡肉,油淋鲤鱼、叫化鸡…………一样样鲜嫩可口的美味在李强的脑海中转啊转,转的李强的唾液腺象喷泉一样喷出来。他立刻绷紧嘴唇,艰难的把喷涌而出的唾液咽下去。而此时肚子里又传来“咕咕”的声音。 饿。这是李强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虽然不知道在自己躺了几天,但他记得自己从清醒后,每天只喝一碗药和一碗骨汤。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的。不过,对于自己这种无法行动的伤患,少吃,而且要吃流食是必然的。不然,在没有导流管的情况下,即便有人能照顾自己的拉撒,对骨头的愈合也极为不利。前世,身为急救医生,李强也熟知这些常识。而且也是这样嘱咐病人的。只是,一旦落在自己身上,却也并不因为自己熟知这些而能消解饥饿感,反而更加难受。胸腹里的饥火在熊熊燃烧,李强越来越觉得饥饿难忍,感觉自己的肠胃象穷人家掏空的米袋子,不仅掏的干干净净,还在反复的抖落。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李强开始幻想着以后有了钱该怎么挥霍。记得前世有一首网络歌曲,就叫《等咱有了钱》,是这样说的:烤烟没劲外烟太杀雪茄得抽古巴的 白酒太冲啤酒太淡洋酒得喝XO的 百元寒酸千元不多酒席至少上万的 山珍太腻海味太腥专吃国家保护的 满汉全席开两桌吃着一桌看着一桌 劳斯来斯买两辆开着一辆拖着一辆 私人别野两栋一栋住人一栋养猪 皮尔卡丹两套一套窗帘一套抹布 啦………… 洋妞太浪土妞太傻要娶就娶混血的 一层太矮两层不高别墅得盖三层的 三星四星级别太低宾馆得住五星的 宝马奔驰档次不够林肯得要加长的 满汉全席开两桌人吃一桌,喂狗一桌 劳斯来斯买两辆拉人一辆,拉煤一辆 私人别野两栋一栋人住一栋仓库 皮尔卡丹两套一套撕烂一套补洞 啦………… 私人保镖请两队一队背着另一队 直升飞机买两辆一辆拉着另一辆 上市公司开两家一家挤垮另一家 航空母舰买两艘一艘打沉另一艘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李强当然不会象歌里所唱的那样想。他是这样想的: 白酒没劲葡萄酒太酸喝酒得喝二次蒸馏的 山珍太腻海味太腥要吃就吃鱼须鸡舌头 酒席得开两桌吃着一桌看着一桌 豪华马车买两辆开着一辆拖着一辆 私人庄园要十处每处不能少于一千亩,否则都住不下 十处庄园五处住人五处养猪 住人的五处,春夏秋冬各一处,另外一处过节专用 衣服得穿绫罗绸缎,每样得做上千套 每天穿一套,穿完就扔 三妻四妾太少怎么也得组成一个排,每个月不带重样的 子女越多越好,组成足球队还得再来个拉拉队 家丁得要一百个前五十个背着后五十个 女婢得要一百个后五十个伺候前五十个 房间里除了明珠就是翡翠,除了字画就是瓷器,用金银装饰都觉得忒俗 房梁、门窗、家具得用楠木的,少于百年树龄的直接拿去当柴烧 房顶得用琉璃瓦,就一个字,贵! 李强正YY的起兴,“老变态”师父突然推门进来,看到他两眼放绿光嘴角还流着哈喇子的样子不禁纳闷。这孩子不会脑子摔坏了吧。李强看到他进来后皱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收敛了满眼绿光,努力将哈喇子吸到嘴里,讪笑道:“师父,我饿了。” “老变态”师父释然,道:“手能动了吗?” 李强将手抬起来,转了转手腕,“能动了,就是感觉用不上力气。” “老变态”师父点点头,转身出去。李强正纳闷的时候,却见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而且散发着浓浓药香的木盆走进来。 李强大喜,暗想,还是师父了解我,知道我饿的狠了,怕我吃不饱,索性用木盆给我盛饭。这饭菜一定是师父做的药膳,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药香味,连饭菜的味道也盖住了。 谁知“老变态”师父将木盆端过来,放在李强身边说:“坐起来泡泡手。” 李强纳闷。不是对他说饿了吗?怎么还泡手?他忙挣扎着坐起来,仔细嗅嗅那药,方知那盆里是强筋骨的药汤,根本不是什么药膳。真是俄疯了。李强暗自好笑,将手泡进木盆里。 “泡半个时辰。”“老变态”师父说完就走。 “可是,师父,我饿了。” “泡完再吃。”“老变态”师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强无奈。现在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半个时辰可怎么熬啊? 半个时辰后,“老变态”师父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递给李强一条汗巾,让李强擦干手,便将托盘交给李强。李强看到托盘上一个碗里盛着粟米粥,另一只碗里是炖的烂熟的山鸡肉,味道极其诱人。李强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急忙盘膝做好,将托盘放在膝盖上,一手端了粥,另一只手抄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就往嘴里塞。 “老变态”师父看到李强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相,嘴角微露一丝笑容。 “吃完去洗个澡。” “呜。呜。”李强满嘴都是食物,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风卷残云般将粟米粥和一大碗鸡肉鸡汤消灭干净。李强惬意地抚mo着自己的肚子。真舒服!李强感叹。什么叫幸福,幸福就是想睡觉的时候有床,想吃饭的时候有饭,而且还得让别人伺侯着,自己一点都不用操心。 李强正摸着肚皮怡然自得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老变态”师父的声音,“吃完了就去洗澡。身上都臭了。” 李强低头嗅嗅,果然身上都发酸了。他非常不情愿的从床榻上慢慢下来,两条腿刚一着地,就觉得小腿处传来钻心的疼。经过这些日子的恢复,李强的骨折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本来李强可以继续赖在床上,让“老变态”师父伺侯。可李强这个笨蛋太好强了。昨天他有些内急(吃的再少也不能完全消化),本来按照“老变态”师父的意思,将马桶拿进房间,让他在马桶里解决。但李强实在用不惯马桶,在“老变态”师父的搀扶下,强忍着小腿刺骨的疼痛下地,磨磨蹭蹭咬牙切齿地挪到厕所解决了一次。谁知,“老变态”师父见他能动了,连回来都不搀扶他了,害的李强几乎是扶着墙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回床榻上。有了第一次就形成了惯例。所以,从昨天开始,“老变态”师父就不会再给李强任何外力上的帮助。无论吃饭也好,洗澡也好,都让李强自己解决。 李强满脸扭曲咬牙切齿的走到门口,见“老变态”师父正坐在马扎上(古人称床)上,手里托着一杯清茶凑到嘴边小啜一口,然后将眼睛眯起来,正享受着美妙的茶韵呢。 李强忍住心里的强烈不满,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扶着墙壁半步半步地挪动着走进隔壁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正冒着热气,木桶旁边的架子上搭着李强的替换衣物,架子中间有一块木板,上面有个四方形的小木盒。李强来到木桶旁,看到那小木盒心中诧异。这是什么东西? 好奇心作祟,李强打开了小木盒,看到里面有一块四方形、淡黄色,散发着香味的东西。看到这个东西,李强只觉胸口的气血猛然间惊涛骇浪般涌上来,好在李强有了经验,咬牙就气血压下去,否则他一定会狂吐鲜血数升。饶是压住了吐血的冲动,李强仍然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两眼失神一屁股歪坐在地上。 肥皂!竟然是他MD的肥皂,而且还是香皂! 新书上传十四章了,点、推、收都差的一塌糊涂,希望书友们能帮忙多宣传宣传。老萧在此谢过了! 第十一章 小柱子 过了好半天,李强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死盯着那块淡黄色的肥皂,眼中冒出猛烈的怒火,好似恨不得将那块肥皂烧成灰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的时代怎么可能出现肥皂?好一会,李强才挣扎着站起来。从上往下,李强看到了肥皂的全貌,和后世他所看到的肥皂完全没有两样。而且他发现在肥皂的表面还有字迹,只是因为肥皂已经被用过,字迹有些模糊。在李强仔细的辨认,终于认出了那三个字---舒肤皂! 我靠!恶搞也不是这样搞的吧!?老天,你是不是存心想玩我死吧?把我弄到这个时代,却改变了历史进程,不让我用金手指也就罢了,还把一些能让我发财致富的东西提前面世,你可让我怎么混啊!我可怜的大富翁梦啊…………我怎么就这么惨啊。 自艾自怜的好一阵子,李强颤颤巍巍地向肥皂伸出手。可手伸到了肥皂前却又顿住了,是不是在作梦呢?也许手伸过去就会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影其实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想发财想疯了,将别的东西当成了肥皂。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肥皂也的确就是李强前世所熟悉的肥皂。 拼了!李强咬咬牙,下定决心,猛地把肥皂抄在手里,结果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侧着身子歪进木桶里。好在木桶里的水并不多,加上李强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在喝了几口水以后,李强终于成功的调整好了姿势,将头从水里探出来,避免了因洗澡被淹死的悲剧(如果是那样可给穿越大军丢脸了)。 李强大口喘息了几次,发现肥皂还死死的抓在手里。据李强所知,虽然肥皂的雏形在埃及诞生的很早,但大规模应用直到伊丽莎白一世才开始。古代中国由于穷人食物不充沛,对吃的东西格外小心,没有机会发现油脂与草木灰混合能作为肥皂使用。富人又恪守君子远庖厨的信条,也没机会发明这东西。至于祭祀,古人存粹是摆摆样子,祭祀完了就分食,不会象欧洲人那样烧掉,更没机会发现这东西。中国古人所用的清洁用品,无外乎草木灰、皂荚和猪胰子(澡豆)。草木灰使用范围最广,平民百姓都用它。皂荚由于受地域限制,应用范围并不广。而猪胰子的数量太少成本太高,一般的达官贵人都难得用上,除非大富大贵,否则根本用不起。即便通过丝绸之路从西方引进了原始的肥皂,其价格只会比猪胰子贵很多(输入数量和使用效果在那明摆着嘛)。而且这块肥皂无论从质量还是外观上分明是工业化生产的完全成熟的肥皂产品,原始的肥皂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怎么回事呢?李强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他忽然想起历史进程的突然拐弯,脑中闪过一道闪电,难道有人比我早一步穿越过来了?难道那个开创了楚王朝的项慕羽……是穿越者? 李强忽然想起记忆中的那些信息里曾有一些评价项慕羽的话:“高祖知敌先机,每料敌,必中,百无一失。由是得东海王(司马)越所赞,益加青睐之。”“无论诗赋文章,抑或兵甲器具,高祖每有所创,必出人意料,收奇效也。”“高祖好独处,每独处则插一黑色异伞于烈日下,手持一物指指点点,或曰占卦也。” 结合这些原本没引起李强注意的信息,李强认定项慕羽一定是穿越者!不然怎么可能料敌先机百无一失?怎么可能弄出些出人意料的发明?难道他真的千古不出一个政治天才、军事天才、经济天才、发明天才?怎么可能!不信的话比较一下就知道了。同样是乱世,雄才大略的曹操用了四十多年才统一了北方,仍然无法统一全国。而项慕羽呢?短短一年稳住了局势,十年恢复了国力。如果他不是穿越来的,怎么可能做到呢? 想明白了这点,李强不禁愤然。比自己穿越来的早也就罢了,还作弊!实在太没品了。什么?没看到他作弊?那他的黑色异伞是什么?手持的那物是什么?分明是手持电脑和太阳能板!他这么搞法还让以后的穿越同志们怎么活啊?……怨念,无边的怨念。 正当李强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一声洪钟般的声音:“梅大伯。” “老变态”师父抬抬眼皮,看了一眼,继续眯着眼,用刻板的声音说:“小柱子来了。” 小柱子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爱理不理的样子,进了院子就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爹清早打了一只獐子,让我给您送两只獐子腿来。我给你挂厨房里。”小柱子来到厨房,将手里拎着的两只獐子腿挂到房梁上,走出来问:“梅大伯,狗剩哥呢?” “老变态”师父抬手指了指,“洗澡。” 小柱子也不客气,直接走进去。 “咦?”小柱子看到李强的样子纳闷不已,“狗剩哥,你干什么呢?” “洗澡。”李强没精打采的回答。 “怎么不脱衣服呢?” 李强尴尬地笑,“衣服也脏了,顺便洗洗。” “哦。”小柱子恍然大悟,“这个法子好。一举两得。” “是呀。”李强的笑容渐渐恢复正常。 “狗剩哥,要不要我帮你搓背?”小柱子说着就卷起袖子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李强急忙拒绝。“你先到外面坐会,我很快就洗好了。” 小柱子是个实诚人,听李强这么一说,就没再勉强,“那好。正好我有事请教梅大伯。狗剩哥,你洗吧。” 送走了小柱子,李强也没心思继续想穿越的事了。他脱下衣服鞋袜开始洗澡。一边洗,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梅大伯,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说。” “前日我爹对我讲孙膑用减灶法骗庞涓的故事,可我有些想不明白。” “这有何难理解的?”“老变态”师父语气有些不善。其实不仅“老变态”师父不耐烦,就连李强也不禁怀疑小柱子的智商。 小柱子并未因“老变态”师父的不悦而生气,道:“我不解的地方有两个。一是齐军人数。古人行军五人为伍,十人为伙。此伙之意,应是十人用一灶吃饭。其原文所言十万灶、五万灶、三万灶究竟是十万个灶、五万个灶、三万个灶还是十万人的灶、五万人的灶、三万人的灶。二是古人扎营很麻烦,大概需要两个时辰。吃饭更是有严格规定的时间,如果原本有十万人,用三万人的灶吃饭,那时间就长了三倍有余,占用了休息时间。士卒得不到充分的休息怎么能保证长途行军后依然战力不减。” 听完小柱子的话,李强愣了。他没想到看上去粗豪憨直的小柱子竟然心细如发,真是人不可貌相。 “老变态”师父听了小柱子的问题,略一沉吟,道:“你考虑的很细,问的很好。先解答第一个问题。古人写书很简略,所以有些模棱两可,不过可以肯定,不会是一人一灶,而齐军也没有百万军队。所以应该是十万人的灶,也就是一万个灶。至于第二个问题,就由你狗剩哥回答你。”说完就眯着眼不理小柱子。 小柱子无奈,只得再次找李强,“狗剩哥,你给我解释一下好不好?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李强一边在身上打肥皂一边思索。 小柱子见他没反应,苦着脸哀求,“狗剩哥,求你了。帮帮我吧。不然,我今天又睡不着了。” 李强不为所动,打完身前将肥皂递给小柱子,“给我打后背。” 小柱子立刻接过来,殷勤的帮李强打肥皂。 “其实那个问题并不复杂。行军扎营很麻烦,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同时干活。比方说十万人的军队,总要分出去一部分负责警戒,一部分扎栅栏,还有一部分卸东西喂马。在准备扎营的时候,就让一部分人先去做饭,等饭熟了,先让喂马卸东西的吃,吃完了支自己的帐篷,他们支完帐篷收拾好就去替换外面警戒的人。再做一次饭让扎栅栏的人吃,等他们吃完去支自己用的帐篷,顺便把外面警戒的帐篷也搭好。再做一次饭让负责警戒的人回来吃。这样一来并不耽误扎营,而且用不了多长时间。” “原来是这样。”小柱子恍然大悟。 其实李强用统筹学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解释,虽然统筹学要很晚才能诞生,但这个时代的人应该很容易明白,而且具体实施起来并不困难。所以,经李强一点拨,小柱子立刻明白了。 “狗剩哥,你太有才了。”小柱子两眼冒小星星满怀崇拜的说。 李强听了差点滑到水底。靠!这句都冒出来了?这世界真是混乱了。 第十二章 夹起尾巴来 李强艰难地洗完澡,穿好衣服,在小柱子的帮助下慢慢挪动到房间休息。小柱子又和他谈了一会当天他出事后的事情。李强这才知道是小柱子抱着李强拼命跑了十多里地送回来的。当时小柱子都感觉不到李强的呼吸了。 (李强暗想,当然感觉不到了,那时候李潜应该死了。) 幸亏“老变态”师父回来的及时,施展妙手回春的医术,将气若游丝的李强救了回来。末了,小柱子还一个劲的感叹李强的生命力之强悍堪比小强,洪福之大有若齐天云云。 送走了小柱子,但李强的生活却无法再象前些日子一样躺在床上让“老变态”师父伺侯着那般写意了。“老变态”师父是不放过任何机会折磨他的。 当然,李强的现在状态“老变态”师父不可能用体力活动来折磨他,但用脑力活动折磨他,却没有什么妨碍。从那时开始,“老变态”师父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疯狂的传授为李强讲解历史上有名的战役。什么鄢之战、之战、长平之战、长勺之战、巨鹿之战、垓下之战、昆阳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等。如果只是简单的了解这些战役也就罢了,“老变态”师父还要求李强必须完整的写下对战双方的每一个战役步骤,每一步骤的不足,分析决定战役胜负的关键点等等。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李强把“老变态”师父要求他学习的所有战役全部分析完毕,“老变态”师父却没有让他轻松,立刻投入了模拟对战状态。所谓模拟对战就是随意选择一个战役让李强任选一方,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即精确到每旅士卒的任务安排(500人。为方便,本书所涉及的军队编制统一设定为五人为伍设伍正,十人为伙设伙正,50人为行设行正,百人为队设队正,250人为营设营正,500人为旅设旅率又叫军司马,2500人为师设校尉,5000人为部设中郎将,五个师为军。军一级领导不固定,随皇帝命令调整,因此亲自带兵最多的就是中郎将,有时也可能是校尉)、行军路线、粮草补给等等。而老变态也不闲着,他会选择另一方,同样制定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然后将两份计划放在一起,逐项对比,决出胜负。 起初,李强制定的计划漏洞百出。这怪不得李强,古代的战役没有成熟的参谋制度,所有的行动几乎都是主帅一个人拿主意。进行一场战役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战役选择的季节,战场的地形、水文、天气、对方军队的士气、统兵将领的个性、士卒训练程度、武器装备、兵种构成、战马战车的多寡、粮草供给;己方军队的士气、士卒训练程度、武器装备、兵种构成、战马战车的多寡、粮草补给,战役的进行步骤等等。每一个指令下达之后,都会对整个战局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如果犯错也是致命的。如果是你出一招我应对一招的话,李强还能应付。但如果在战役开始前就要把整个作战计划拿出来,那就非常麻烦了。这相当于围棋手在没落子的时候就把整盘棋局全部推算好,其中对方如何应对也要考虑周详,并制定相应的应对措施。这其中需要的计算力恐怕是国际最顶尖的围棋大师也不可能做到。而“老变态”师父要求李强做的就是连最顶尖的围棋大师也做不到的。也许有人会说,那也容易啊,把所有的情况全部列出来,并制定相应的应变措施写进方案里不就行了?这是不可能的,“老变态”师父给李强的时间有限,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官渡之战,李强选择曹操一方,他制定的计划是偷袭乌巢,断袁绍的粮道。但“老变态”师父作为袁绍一方,他肯定也知道历史上袁绍是被断了粮道才失败的,他的计划中可能会把粮草放在别的地方,那李强如何偷袭?即便是袁绍把粮草放在的乌巢,但他一开始就猛攻,曹操如果抗不住猛攻,偷袭的乌巢有什么用?再比方说,楚汉争霸,历史上刘邦采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但如果李强也制定这样的计划,恐怕等待他的将是灭顶之灾。所以,李强在刚开始的两个月里,一次都没赢过“老变态”师父。 经过两个月的修养,李强已经痊愈了。“老变态”师父开始让他劳动筋骨,每天背负两百斤的重物跑一百里,每天不停的劈柴两个时辰,还美其名曰,让李强恢复体力。好在以前打下的身体底子很好,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训练,李强已经的身体已完全恢复,而且瞬间出刀的次数已经轻松达到了五次。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令李强兴奋的事,那就是在模拟对战中,他赢了“老变态”师父一次。虽然只有一次,但让李强看到了曙光,让他充满了学习的动力。 又是一个月过去,李强的对战胜率提升到了三成左右。他制定的作战计划已经让“老变态”师父挑不出大毛病来。“老变态”师父曾经暗示李强可以向自己挑战,争取出师了。但李强故意装糊涂,就是不提出师的事。 李强穿越来的第四个月,他的对战水平已经与“老变态”师父不相上下。这让“老变态”师父非常不悦。有次在输了对战后他恼羞成怒的问:“你的能力已经可以出师了,以前你不是很着急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吗?怎么现在不着急了?” 李强见他恼怒,心中大喜,表面上仍作惭愧状,恭恭敬敬地说:“虽然弟子能侥幸赢了师父,但弟子有自知之明,与师父还有天壤之别。弟子愿意继续追随师父学习,即便是伺奉师父一辈子也绝无怨言。”出师?开玩笑,对已经发生的历史,李强当然了若指掌,任“老变态”师父如何智计百出,总脱不了李强所知,他自然能从容应对。而且即便是这样,李强也只能保持五成胜率。对现在和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李强根本无从把握。何况历史进程发生了变化,失去了超级无敌金手指,自己所知道的那点科技也被老天爷提前抖落出来,出去怎么混?而且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人陪着玩对战游戏,虽然得流点汗,每天还得低三下四的伺侯师父,但总不会有性命之虞。一旦出了师,吃穿住用全得自己操心,那有现在这般惬意?再说“老变态”师父一向以折磨自己为乐,怎么会让自己顺利出师呢?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所以李强打定主意,夹起尾巴做人,“老变态”师父羽翼下当个不出头的小乖鸟,在这里能混多久,就混多久,绝对不提出师二字。 “老变态”师父听了李强的回答,沉吟片刻,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奸笑,“很好。既然你还想跟着为师学习,为师就把压箱底的功夫教给你。” 李强立刻两眼放光,“是什么,师父?” “老变态”师父捋须道:“嗯,怎么说呢,文雅一点的说法就明心见性,随时躲避突如其来的危险。通俗的说呢就是怎么保命。江湖险恶,各种下三烂手段层出不穷。为了防止你以后行走江湖时阴沟里翻船,为师自然要教些手段给你。江湖中下三烂手段用的最多的就是毒药、迷烟和偷袭。先前为师教过你辨别药物,那是增强你的识毒能力,防止被别人下毒的训练。至于迷烟也算是毒的一种,就不单独教你了。你有时间自己多琢磨琢磨就能防备大多数毒药迷烟的手段了。现在教你的是怎么防偷袭。” 李强看着“老变态”师父脸上越来越明显的奸笑,心里立刻忐忑起来。果然,“老变态”师父轻声说了一句话,立刻让李强大惊失色。 “从今天开始,我会不分时间地点对你进行偷袭,直到我对你的反偷袭满意为止。” 第十三章 偷袭 要命了! 李强一边咬牙切齿的为自己的大腿、胳膊上的伤痕涂抹伤药一边在心中不住的哀叹。自从“老变态”师父对他实行反偷袭训练开始,整整一个月,李强身上的就没断过伤痕。这“老变态”实在是无耻之尤!果然是不分时间地点对李强进行偷袭。李强睡的正香时,“老变态”师父突然出现,对李强一顿痛殴;李强正在背负重物锻炼时,“老变态”师父又突然出现,狠抽李强两鞭子;李强正在与“老变态”师父进行对战时,他突然用手里的书本、砚台、毛笔、笔筒、笔架等等随手能拿到的东西,将李强打的找不到北;李强正在做饭时,屁股上突然挨了两烧火棍;甚至李强正在出恭时,“老变态”师父也会突然出现,朝李强背上抽两棍子。总之,无论李强再干什么,“老变态”师都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用意想不到的武器痛殴李强一顿,端的是神出鬼没,见首不见尾。 尤为可气的是,“老变态”师父出手极为有分寸,打的地方也经过细心选择,即能打疼李强,而且伤痕一时半会还不会立刻消失,又不会因出手太重让他承受不了。这让李强想当伤号的算盘也打不响,只能每天忍受着“老变态”师父的非人折磨。不过,自艾自怨,逆来顺受不是穿越者的性格。李强作为无数穿越大军中微不足道的一员,也继承了穿越者的优秀品格。在挨了无数次痛殴之后,李强痛定思痛,开始策划反偷袭。每天晚上睡觉,李强都要仔细检查房间的旮旯角落,确认“老变态”师父没有潜伏进来后,李强就把水盆放在门框上。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盆水会将“老变态”师父浇成落汤鸡,而是寄希望水盆能给他报警。在窗户上李强放了笔筒,一旦窗户被推开,笔筒就会倒下。这和水盆预警是同样道理。然后李强会在床榻上用被子盖上衣服,伪装成自己睡觉的样子。做完这些李强就会抱着映月刀卧在房梁上,收敛呼吸,慢慢让自己进行空明状态。 映月刀是李强的宿主李潜亲手打的刀。李强第一次看到这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映月刀的造型与李强所熟知的历史中的唐刀一模一样,厚背直脊,刀刃为切刃,开到刀体的三分之一处,刀尖为钝角,刀身光滑明亮,隐隐浮现朵朵云纹,果然是一柄千锤百炼的好刀。在李强看来,这种唐刀造型的武器刺的功能并不突出,但劈砍绝对顺手,无论是步战马战表现都极为优秀。但李强有些纳闷,为什么映月刀会是唐刀造型?不过,等李强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根据李强的计算,现在的年代换算成自己所知历史的公元纪年应该是公元590左右,正是原来那个历史中的隋朝,虽然横刀的名称叫唐刀,但其实它源自汉朝,隋朝已经应用的很广泛了,只是隋朝国祚太短,而且其后的唐朝又太出名,所以才称其为唐刀。在这个世界此时出现这种样式的刀也不足为奇。相对于唐刀,肥皂的提前出现带给李强的震撼更加巨大一些。但现在李强现在对于肥皂已经安之若素。一方面是因为前世用惯了这东西(如果没有肥皂才让李强郁闷呢),现在用它没什么心理障碍。另一方面,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既然穿越这种挑战心理承受极限的事情都能发生,那超时代物品的出现更在穿越者的承受范围之内。更何况,“如果无法改变,就必须主动接受”是穿越者的必须恪守的信条(听着咋和“如果无力反抗,就闭上眼睛享受吧”这么相似呢?住…)。 李强在房间里的布置起了很好的效果,“老变态”师父几次偷袭,水盆和笔筒发出报警后李强都能充分应对,让“老变态”师父的偷袭计划流产。虽然“老变态”师父也尝试了多次偷袭方法,但在李强不断努力改进报警系统下,卧室作为李强的主场,总算为李强争到了一些颜面。 至于厨房、书房、院子、厕所、锻炼的路上这些公共场所和“老变态”师父的主场,李强就只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自求多福了。在“老变态”师父的偷袭训练下,李强已经养成了刀不离身的好习惯。虽然“老变态”师父用棍子、皮鞭、戒尺、勺子这些低攻击力的武器进行偷袭,但对李强用刀这个高攻击力的武器进行防御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许原本“老变态”师父的用意就是要让李强时刻刀不离身吧。 偷袭与反偷袭仍在继续。这期间的李强的锻炼、功课和日常工作却没有因为师徒二人的偷袭与反偷袭而中止。因此,就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现象。比如,师徒二人正在安安静静的吃饭,忽然就大打出手,表面上看似乎是因为两个人因为争一盘菜或一块肉发生了争执,但争执的剧烈程度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在拼命了。又比如,在厨房里,李强正在做菜,“老变态”师父鬼鬼祟祟的溜进去,然后两人就打起来,表面看来似乎是“老变态”师父为老不尊,溜进厨房偷嘴被徒弟抓了个现行。再比如,在厕所,李强正在出恭,“老变态”师父又鬼鬼祟祟的溜进去,然后两个人打起来,似乎两人为了争厕所的使用权打的不可开交。再再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强正在睡觉,“老变态”师父再N+1次鬼鬼祟祟溜进他的房间,两人黑灯瞎火的大战一场……厄,这个看上去好像是“老变态”师父是个老玻璃,要对李强用强,逼其就范……瀑布汗! 总之,长话短说。李强在此期间所受的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就不一一表述,单看其最终的效果来看,“老变态”师父的训练还是卓越成效的。在李强穿越来的一年后,“老变态”师父对他的偷袭已经基本无效。李强现在就象一只警惕的蟑螂,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做出反应,或逃之夭夭或绝地反击。用“老变态”师父的话来说,李强现在已经明心见性,能够提前感知周围存在的杀气。至于李强的心得则是,每当“老变态”师父想要偷袭他时,他的身体就会有反应。比如“老变态”师父要偷袭他的头,他的眉心就会有刺痛感,要偷袭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就会漏一两拍,要偷袭他的腿,他的腿就会抽一下,要偷袭他的背,他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就象一个灵敏的雷达(和蟑螂多么象啊),能够感知“老变态”师父意图偷袭的位置,并下意识的做出反应。当然,这种超乎常人理解范围的反应是用他身上累累伤痕换来的,据不完全统计,李强自“老变态”师父实施反偷袭训练一来,身上的伤痕已经超过了一千处,几乎遍布全身各处,为治伤所用去的伤药已经能注满整整两脸盆,可以在他全身涂抹十多遍。 虽然李强的反偷袭训练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老变态”师父并没有停止,只是偷袭的频率发生了改变,有时一天偷袭三四次,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偷袭一次。这让李强很苦恼,因为他要随时保持警惕状态,否则身上就会留下一些纪念。而且,看“老变态”师父的意思,只要李强一天不出师,这种偷袭与反偷袭的游戏就会一直进行下去。 时间很快又过了两个多月,正当李强忍受不了“老变态”师父的无赖战术,要主动提出出师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 第十四章 真正的偷袭 那是暮春的一个晚上,在“老变态”师父连续十多天没有偷袭的时候,李强忽然感觉有些烦躁不安。并不是李强有受虐的嗜好,而是李强没由来的感觉不安。事情是这样的,晚上李强打坐完毕,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设置的预警系统,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熄灯躺在房梁上,调整呼吸,强迫自己休息。但,无论自己如何强迫,他的意识总是不能进入原本很容易就能进入的空明状态,好似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又想不起任何线索一样。无奈之下,李强只能数绵羊,等李强数到一千只绵羊时,别说进入空明状态了,连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竟然失眠了。 李强有些纳闷,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突然失眠。正巧,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鸟鸣,李强分辨出至少十种鸟的叫声。李强听了不高兴的嘟哝,“该死的鸟,大半夜了也不让人休息。”蓦然,李强突然想起,以往夜里除了夜枭之外,很少听到其他鸟的叫声,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多鸟叫?莫非…… 李强立刻跃下房梁,解除预警装置,站到门口,向四下张望。天色很暗,天空中只有一轮细细的月牙和点点稀疏的星光,远处群山如墨,朦朦胧胧,什么看不清楚。李强紧握刀柄,身体微矮,闭上眼睛,仔细用耳朵倾听着。但,除了远处传来的阵阵鸟鸣,院子四周没有其他动静,显得格外安静。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李强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微微摇了头,暗自嘲笑自己疑神疑鬼,便转身想要回房去。 突然,李强背部出现种剧烈的针刺感。在“老变态”师父多日偷袭训练下养成的身体自然反应立刻发挥了作用。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侧身闪开一步,“仓啷”一声抽刀疾速劈下。这一刀李强不知练了多久,自然纯熟无比。刀的轨迹呈弧形,前半程速度很快,但力量很小,等到弧形的中端突然加大力量,因为与人战斗时,刀一般在这个位置会和对方的兵刃碰在一起或直接砍入人体,此时加力有助于突破对方的隔挡,更有利于砍入人体时获得更深的伤口,到了刀轨迹的末端刀猛颤了几下。这几下颤动并不是他力量不足,而是蓄意为之,一方面,颤动可以让对方的伤口更大,形状也变成蛇形,更加难以愈合,另一方面则可将劈砍时勾挂的对方身体上的饰物和刀上的血迹抖掉,防止影响下一次出刀。当李强第一次施展这一招时,“老变态”师父应付起来也非常被动。不过对李强自创的这一刀“老变态”师父还是很欣赏的,被其欣赏的代价就是李强被“老变态”师父接连偷袭了后背上百次。 当李强拔刀劈出自创的这一招时,李强心里还在猜测偷袭他的是不是“老变态”师父。如果偷袭的人是他,那李强这招根本没用,还是趁着这一刀逼开“老变态”师父的大好时机赶紧闪人才是上策。但刀行过半,从刀锋传来了一种异样感觉。这感觉好似刀尖劈中了一层柔软皮革,而且已经劈开了。李强有些诧异,“老变态”师父的功夫什么时候如此不济了?想起刚才惊飞的宿鸟,李强立刻大悟,偷袭自己的根本不是“老变态”师父。既然不是“老变态”师父,而且夜半来偷袭自己的,肯定不是好人,那还客气什么。招式不待用老,李强手腕反转,刀锋电一般向自下而上反挑过去。李强感觉这一刀也挑中了。李强收刀,跳开两步,仔细查看起来。 夜色依旧很黑,但李强还是模模糊糊的看到地上多了个人形。李强从怀里摸出一根折子,吹着火,蹲下身体仔细看。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李强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蒙面人胸腹上有两道呈“x”形状的伤口,一道自右肩划到左腹,一道自下腹划到颈下,两道伤口正血流如注。李强第一看到自己两刀将人劈成这个样子,有些惊慌失措。虽然前世他是个兼职杀手,但毕竟很多时候都是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通过毒药等间接方式来杀人。真正血腥的场面,除了在手术台上,几乎没亲眼见过。而在手术台上,他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自然从未有任何心理负担。此刻看到自己亲手用暴力手段扼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虽然此人就在刚才还想偷袭自己,但心理仍然有些不适应。 不过李强毕竟两世为人,加之前世又经常与鲜血断肢打交道,很快这点不适应就克服掉了。李强担心对方没有死透,小心警惕的伸手拉下了他的面巾,面巾下露出一张严重扭曲的年轻面孔。那双眼睛无神的望着天空,似乎有些不甘。李强伸手在对方的鼻子前试了试,已经察觉不到对方的鼻息,李强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强没继续查看尸体,而是用火折子照着在地上寻找蒙面人偷袭自己的兵器。果然在尸体的不远处发现了一根两尺多长的短矛(33厘米一尺,以后除非特别注明,尺统一为33厘米,有兴趣的朋友自己换算汉尺或唐尺)。李强拣起短矛,心中有些纳闷。这种武器并不复杂,也不精致,随便找铁匠都能在一个时辰打出个十把八把。在李强的推理中,“老变态”师父是个高手,这个山谷很偏僻,而且隐密。如果死的这厮是“老变态”师父的仇人,他的功夫和使用的武器也太垃圾了,根本和“老变态”师父不在一个等级上,怎么可能是他的仇人。难道,这厮只是个过路的蟊贼?不象。蟊贼作案自然是为求财,除非被人发现一般不会主动攻击别人。杀手?就这水平当杀手,简直是对杀手的侮辱。 李强正思忖间,忽然觉得脑后头皮发炸。他立刻向右侧扑倒。 “噗”一声,一件锐器擦着李强的鬓角钉在地上。李强蹲起来回身一看,就看到地上斜插着一只露出地面一尺多长的箭!箭杆仍在嗡嗡颤抖。 李强吓的出了一身白毛汗。刚才若非身体自然反应的及时,此刻他已经被人一箭射中后脑,死翘翘了。这种死法可真是不怎么美观。李强来不及多想,立刻掐灭火折子,迅速窜进厨房。 躲进厨房李强暂时安全了,他的思绪飞速转起来。看来地上的这厮不是单独一个人,只是来探路的。刚才见自己出来,他贪功心切才会偷袭自己,没想到却被自己反偷袭成功,将他送去见了阎王。但自己太大意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弓箭手。刚才竟然吹着了火折子。虽然亮光不大,但在夜里却如指路明灯一般。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这条小命就交待了。 正思忖间,李强蓦然瞥见远处着数十点火光正疾速向这边飘来,李强大骇。刚才一个弓箭手就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现在来了这么多人,岂不是更加凶多吉少?李强暗自纳闷,刚才自己闹腾的动静虽然不算大,但以“老变态”师父的功夫来说,即便刚才他睡着了,现在也应该被惊醒了,怎么还不出来?难道他故意让自己在外面当靶子?真是个没义气的老东西。但腹诽归腹诽,李强还得面对当前的险境。眼下这局面溜走没可能了。一来这样做对不起“老变态”师父。二来,刚才射了自己一箭的家伙不知道还在不在,如果冒然溜走,没了遮掩才真成了对方的活靶子。既然不能开溜,那只有想别的办法了。李强估计,虽然外面来的人不少,但象刚才射自己一箭那样水准的应该不多,多数还是和自己刚刚干掉的那厮差不多。只要除掉几个硬点子,其他的就不足为惧了。以少打多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拉开距离打。趁着他们还没围上来,用弓箭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弓箭李强并不陌生,前些年牛大叔曾教过他。这些年和小柱子上山打猎也磨练了李强的弓箭水平。不是李强自夸,他的箭术虽然做不到百步穿杨,不过百步之*中狐狸兔子什么的不在话下。但与小柱子那个变态比起来,李强在箭术上的成就简直不值一提。以李强前世的眼光来看,自己现在的这付身板已经堪称变态了,无论爆发力、持久力还是柔韧性都能与前世的一流特种兵相媲美。但与小柱子相比却还不够看。除了速度和柔韧性上李强能占优势,在爆发力、持久力上,李强拍马也赶不上小柱子。特别是在箭术上,李强更是望而兴叹。李强只能开三百斤的弓,最远也不过射两百步,而且百步之外的准头就只能做到十中六七。而小柱子能轻松拉开四百斤的强弓,最远能射三百五十步,而且准头不减。如果不是材料的问题,李强觉得小柱子开五百斤的强弓一点问题都没有,弓箭能射到四百步开外。打个比方说,李强的弓箭是只步枪的话,那小柱子的弓箭就是只射程超远,准确无比的狙击枪。 打定主意,李强静下心来,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深吸一口气,立刻向自己的房间窜过去。窜出四五步,李强忽然觉得左面的太阳穴霍霍直跳,他下意识的猛然矮下身子。“夺”一声,一只羽箭擦过李强的头顶钉在墙上。李强没有迟疑,就势在地上翻了个跟头,疾蹬两步,猛的扑进房间,然后顺势向侧方打了个滚,同时脚尖勾住门带过去。 “夺”一声,几乎在李强用脚带过门的一刹那,一只羽箭钉在距离门边两寸的地方,顿住了门的去势,门终究还是没被关严,留下拳头那么大的一条缝。望着门上的羽箭,李强出了一身冷汗。假如刚才不是自己用脚将门勾过去,恐怕这只箭现在应该射中自己的小腹了。 不过,李强没时间感慨。因为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危险也随之越逼越近了。 第十五章 论刀 李强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墙边取下拓木弓和一壶箭。他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后,仔细回想刚才射来的三只箭,推算射箭人的位置和距离。从李强的推算来看,射箭者应该是从百步外两丈高的地方向自己射箭的,而那个位置只有一个歪脖柳树。李强推测,射箭人应该与偷袭自己的家伙同时接近院子。射箭者爬上树负责警戒,而偷袭自己的家伙则潜入院子猫在了墙角。自己出来后,射箭者可能并不想惊动自己,而是打算等后面的同伙来了再动手。可没想到潜进院子的家伙立功心切,想偷袭自己反被自己杀了,射箭者才改变初衷想射杀自己。只是不知道这厮是愚蠢还是对自己的箭术极其自信,竟然在同一个位置向自己射了三箭。 李强悄悄探出头,极快地瞄了一眼前方的歪脖柳树,果然在树杈上发现一个黑影。那黑影正背靠着树,双手半拉弓,弓弦上搭着一只羽箭。 李强暗叫一声运气真好。他退后两步,抽出一只箭搭在弓上,默默计算了一下角度和方位,半拉着弓向前迈了一步。李强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体,忽然右腿扫开门,身体转了一圈,顺势下蹲,两腿交错盘在一起,两臂用力拉开弓,用盘射势射出羽箭。箭甫一离弦,李强就瞥见对方也拉开了弓,他立刻两腿用力一蹬,猛的向前扑过去。 脚后传来“夺”一声,同时院外传来一声惨呼,随后便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李强知道自己成功了。他翻身坐起来,发现对方射过来的那只羽箭距离自己的脚不过数寸。这让李强无比后怕。刚才他实在太冒险了。若非自己先射出箭,并且狼狈的扑开,恐怕即便自己射中了对方也会被对方一箭穿心。 李强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汗,站起来,看到外面的火光已经距离院子不足两百步了。他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刚要抬步向院门走过去,却听到“老变态”师父的声音传来,“不用出去。你到我房间来。” 李强纳闷。仇人都找上门来了,为什么不利用地形打个伏击呢?而且还有进房间去,难道不怕被人瓮中捉鳖吗?但纳闷归纳闷,李强却没有坚持己见,而是过去推开门进了师父的房间。 李强进去,刚想关门,却听见“老变态”师父说:“不用关门。”说完,一点火光闪现,然后灯亮了。李强看到“老变态”师父就在站在几案旁,手中还拿着火折子。 “老变态”师父闷上火折子放在几上,看到李强正不解的望着他。“老变态”师父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刚才你做的很好。” 也许是“老变态”师父第一次夸人的缘故,李强竟有些不适应,他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头,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腹诽“老变态”师父不够义气呢。 “老变态”师父坐到床榻上,整整衣襟,一脸平静地说:“这是上代人的恩怨,原本不希望你搅合进来。但你一直不肯出师,为师也狠不下心来赶你走。再者,为师还有些东西没教给你,正好今天一并教了。你坐下吧。” 李强听了心中大为感动。原来前些天“老变态”师父一直提出师的事,是这个原因啊。李强肃容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自然要为师父分忧。” “老变态”师父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别说这些了。只盼你以后心中少骂我几句就好。你先坐下吧。” 李强有些难为情的笑笑,乖乖在一旁的园凳上坐下。 “老变态”师父从几案上拿起酒壶,李强立刻站起来,想要接过酒壶为他斟酒,“老变态”师父微笑着将酒壶让给他,看着他为自己斟满酒,又双手举着杯子递过来。“老变态”师父接过酒杯,示意李强坐下。 “老变态”师父啜了一口酒,慢慢品了品,忽然说到:“为师这一生,精通很多技艺,但唯独对刀法最为自得,所以让你练刀的时间也最长。” 李强暗道,可不是吗,从十岁开始练刀,到现在已经快八年了,不过,这应该这还不是干的时间最长的,因为李强劈柴都快劈了十一年了。在用刀劈柴之前,他还用斧头劈了三年呢。 “你对刀有什么认识?”“老变态”师父突然问到。 李强听了一愣,随之整理了思路慢慢地说:“刀单面有刃,利于劈砍,刀势应刚猛霸道,让对手难以应付,是进攻的利器。” “老变态”师父捻须颔首,“嗯,你已对刀有了正确认识。不过还有些浮浅。刀不仅是进攻的利器,在防守上也可以无懈可击。刚才你说刀势要刚猛霸道,此话有些道理,但这只是表面。刚则易折,所以刀背才要宽厚,以宽厚为本,才能保证锋利而不折。霸道是表,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其弱点才是本。正如为将者,对待士卒要宽厚,士卒才能用命,进攻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击敌方的弱点,才能迅速突破敌方防线。防守时要厚重,如同刀背,克制敌方的锋锐。两军交战如两刀客交手,一味劈砍,不过是伤敌伤己。所以除非不得已要尽量避免以强碰强,自损其锋,而是要守如泰山,攻若雷霆。如何做到呢?刀有锋有背,军有骑兵步卒,攻时以骑兵为锋,守时以步卒为背。锋难淬,背易得,各中取舍当仔细盘算,即便以一换十仍不足取。” 李强正听的津津有味,忽听外面传来嚣张的大笑声,“好一个锋难淬,背易得。梅先生真是好师父,深更半夜还在教导弟子。你的弟子真是好福气啊。”这声音异常刺耳,而且腔调非常古怪。 李强看到外面的火光已汇聚在门前,火光中影影绰绰看不清站着多少人。李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紧握刀柄,望着“老变态”师父,只待他一声令下,就立刻杀出去。 “老变态”师父依然一脸平静地捻须品酒。看到李强紧张的样子,“老变态”师父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燥。看到师父这么沉得住气,李强也心安了不少。 那嚣张的声音拿捏腔调说:“在下不远万里前来拜会梅先生,难道梅先生不请在下进去坐坐?” “老变态”师父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寒舍简陋,生怕怠慢了远客,鄙人就不请诸位进来了。” “哈哈,中原人自夸礼仪之邦,没想到却是虚有其表,一点不懂待客之道。”此人语气不仅嚣张而且鄙夷,令李强不由得大怒。 “老变态”师父依旧不为所动,反唇相讥道:“突厥人一贯行的是烧杀劫掠的强盗行径,今天怎么装起斯文来了?” 李强听了“老变态”师父话心中大为解气。心中暗忖,怪不得听着腔调古怪呢,原来是突厥人。 外面静了片刻,外面传来嚣张的狂笑,“哈哈哈……这不是入乡随俗吗。中原人一贯喜欢装斯文的。” 李强听了勃然大怒。正待要反驳,却听“老变态”师父幽幽地说:“哼哼,不告而取谓之小偷,明火执仗谓之强盗,你们突厥人到哪里都改不了强盗的习性啊。” 李强听了忍不住要击掌欢呼。这话说的太解气了。李强此刻仿佛看到了外面那个嚣张的家伙面容扭曲,一阵青一阵白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嚣张的声音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喝道:“哼!本王子不与你逞口舌之快,儿郎们,进。” 李强有些好奇,外面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两队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在院子中排成三排,左边四人,右边六人,中间分出一条两人宽的道路。火光中,李强看到这些人身上穿的都是黑色夜行衣,不过似乎没一件合体的,不是绷的象肉粽子,就是松松垮垮的,而且虽然这些人都努力站直了,可两条腿却是罗圈的,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中间的过道上走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个乍一看,李强吓了一跳,以为癞蛤蟆成精了。只见那人五短身材,细胳膊细罗圈腿,可偏偏生了的孕妇般的大肚子,身上穿着一件丝绸衫,下摆掖在腰里,头上却戴了一顶白狐皮的帽子,狐狸尾巴垂在耳畔。现在的天地虽然不是太热,但戴皮帽子绝对是脑子有病。后面一个就有看相多了。此人年约三十,身材适中,体形精壮,穿一件宝蓝色劲装,头戴三梁冠,冠上缀了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面色白皙,天庭饱满,双目虽小,却炯炯有神,鼻梁有些塌,鼻头很尖还有些勾,下巴略窄,上唇留着两撇胡须,看上去虽然比前一个癞蛤蟆顺眼些,但依然有些奸人像。 看到“老变态”师父端坐在正堂,癞蛤蟆严重怒火大涨,死盯着“老变态”师父,似乎恨不得生吃了他。而奸人样的家伙则拱手道:“突厥三王子思必拓四王子突图见过梅先生。” 李强暗吃一惊,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突厥王子,而且还来了两个王子。 “你父已当突厥大汗了?”“老变态”师父似乎有些惊讶。 “拜先生所赐,父汗三年前收服突厥各部,在各部的拥戴下成为突厥大汗。”三王子思必拓说着眼中流落出自豪的神色。 “没想到。真没想到”“老变态”师父啧啧称叹,“当年险些成我刀下亡魂的突浮颉竟然当了突厥大汗。真是世事难料啊。” 李强大吃一惊,他原本就猜想过“老变态”师父绝非常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他曾经追杀过突厥的大汗,虽然那时突浮颉还不是大汗,但怎么也得是个大部落的首领吧?手下总得有万把人吧?于千军万马中追杀其首领,这等功绩堪比历史上逼的曹操弃袍割须的马超了。遥想当年“老变态”师父匹马单刀追杀突浮颉的风采,让李强艳羡不已。 四王子突图勃然大怒,戟指道:“老匹夫……”。话音未落就被三王子思必拓按住,癞蛤蟆王子突图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思必拓的双手,只能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放开我,你这杂种。” 思必拓脸色立刻变的铁青,牙咬吱嘎作响。好半晌才低声喝道:“闭嘴!想作死吗?”突图似乎很怕思必拓,低声用突厥语嘀咕几句,乖乖站一旁。 李强听出突图的声音正是刚才在外面说话的那个。从思必拓和突图的刚才表演闹剧来看,思必拓的母亲出身不好,但很有能力,而突图对思必拓既看不起他,又很害怕他。对于突图这样的家伙,李强一向不屑,不过对于思必拓,李强却感到有些害怕。无他,这家伙能忍。被人骂杂种都能忍住,换了是李强,早就一刀将其劈成两半了。 呼吸几次,思必拓脸色恢复了正常,向“老变态”师父躬身道:“突图年幼无知,未曾见识过梅先生的绝世风采,不知敬畏,冒犯了梅先生,还请梅先生多多担待。” “老变态”师父依然面色如常,啜口酒,慢慢品了,道:“没关系,一会将他指我的那只手砍下来就行了。” 突图立刻再次勃然大怒,却被思必拓用严厉的眼色制止。 思必拓沉吟片刻道:“突图的事,小王会给梅先生一个交待。今日前来拜会梅先生,主要是有一事相求,还望梅先生能够答允。” “何事?” 思必拓拱手道:“父汗久慕先生大才,愿拜先生为国师,特命我二人前来恭请先生。” 李强暗惊,在前世阅读的史料和小说中,国师的职位尊崇无比,连大汗也要礼敬有加,可以和大汗平起平坐,甚至比大汗的地位还有高一些。一般这个位置得由武功高绝,多智近妖的老变态来坐。“老变态”师父倒还真符合这个要求。不过,国师一般没有什么好下场。 “拜我为国师?”“老变态”师父轻笑一声,“骗我到突厥杀我报仇才是真的吧。” 思必拓立刻惶恐,躬身道:“思必拓不敢。父汗和小王对梅先生的景仰无比,如泰山之仰望,又如大海之浩瀚。” “不敢?”“老变态”师父轻声耻笑道:“当年我千里追杀你父汗,差点让他亡命刀下,他必然恨我入骨,一心只想杀我而后快,怎么可能拜我为国师。再者,即便你父汗和你对我景仰有加,可你部族中人呢?似突图这等上位者仍恨不得将我剥皮剔骨,何况是他们。你休要再多言花言巧语,说说你来的真实目的吧。” 思必拓依旧躬着身,“既然梅先生不愿接受国师的职位,那是突厥福薄,小王虽然不甘,但不敢稍有勉强。只是,恳请梅先生能看在突厥这些年人口凋零,倍受北方蛮族、西方化外之民和东方鲜卑欺凌的份上,传授几式您绝世刀法中的皮毛给我们。” 思必拓说着偷眼望了望“老变态”师父的脸色,发现其脸色未有变化,接口说道:“当然,谢仪自然不会寒酸。”思必拓拍拍手,后面出来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木箱子,两人将木箱子抬到房门前放下,立刻退了回去。 思必拓指着木箱子说:“箱子里有三十斤金沙,五十块和田出产的美玉,另外还有西方出产的十九件金器,各个精美绝伦。如果梅先生愿意,小王还将送上汗血马十匹,另可命人在此地建造一座庄院。以梅先生的身份怎可住在这样寒酸的地方。” 等思必拓闭了嘴,“老变态”师父语气清冷地问:“说完了?” 思必拓躬身道:“小王知道梅先生孤傲高洁,不好黄金珍玩,小王不该用这些东西来污您的眼,只是小王不知您需要什么,只好用这些东西略表诚意,梅先生只要肯答应,无论您有什么要求,小王都尽力办到。” “老变态”师父突然面露微笑,捋须向李强问道:“你说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李强略为思索,“里面不是东西,而是一个精通暗杀的高手,只要您打开箱子,那人就会趁您不备偷袭您。这等图穷匕见的把戏,秦朝就有人玩过了,而且玩的比他们有水平多了。人家荆轲还知道拿个樊于期的人头看见面礼,你们直接抬个箱子上来,光凭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谁会信呢。” 思必拓脸色微变,急忙躬身道:“梅先生,小王惶恐,小王绝对没有暗算您的意思。小王……” “老变态”师父抬手止住他的话,对李强说道:“你还是经验不足,看走了眼啊。里面根本不是人,的确有死物。” 思必拓大喜,连连点头,“对对,先生说的对,里面的确是些黄金珍玩,小王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先生无礼。” “我的话还没说完。这箱子里面的确是死物,但死物照样能要人命!看这箱子铜锁扣上的花纹,这是江南十三家的暗记,里面是十三家特制的‘一窝蜂’毒弩。”“老变态”师父脸色铁青,“箱子下面还装了西域特产的黑油,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烧起来,就能将这里烧成一片赤地。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李强大骇。原本他以为思必拓用的是图穷匕见的招数,箱子里埋伏的杀手,趁“老变态”师父开箱子时偷袭他。李强刚才还想着要一道劈碎箱子呢,没想到思必拓的心思更加歹毒,如果自己真劈了箱子,恐怕连骨头都会被烧成灰。 思必拓脸色惨白,不再躬身作恭敬状,而是挺直身子咬牙道:“果然姜是老的辣。小王费尽心思设计的妙计还是被你看穿了。不过,没关系。”思必拓的脸色变的狰狞起来。“小王这次带来了五十名死士,原本就想与你拼个同归于尽。要死就一起死吧。上!” 第十七章 牛大叔的真面目 第十七章牛大叔的真面目 “且慢。”眼看着思必拓要带人围攻,“老变态”师父忽然出声制止。 思必拓搞不清楚状况,挥手制止了手下。“你肯与本王合作?” “呵呵,”“老变态”师父莞尔一笑,“鄙人虽是一介草民,却还不受这等下作的要挟。鄙人只是搞不清楚,你不是说带来的五十个死士吗?怎么这里只有三十人?加上你们两个王子也不够啊。你是不是不会数数啊?” 突图听了怒目以视,刚要说话。思必拓摆手制止他,道:“刚才本王发现一里外还有一户人家,本王已经命他们去灭口了。” “去了多少?”“老变态”师父忽然饶有兴致的问。 思必拓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愣了一下,反问道:“很重要吗?不过是一家猎户,随便几个人就能把他们灭口。难道你以为我们三十二个人还不能留下你们师徒二人吗?” “究竟是多少?”“老变态”师父突然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起来。这让李强很纳闷,同时,听到思必拓说派人去了牛大叔家灭口,心里有些担心牛大叔和小柱子的安危。 “十人。”思必拓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哦。可惜了。”“老变态”师父忽然丢下一句没头脑的话,让李强很纳闷,却更担心起来。忍不住想问,怎么可惜了。他还没问出口,就听到思必拓发问了。 “怎么可惜了?” “老变态”师父品了口酒,悠然道:“老牛憋了十六年了,去这么点人,实在不过瘾啊。” 李强差点摔倒,什么叫憋了十六年了?人少了不过瘾?难不成……? “老牛?”思必拓皱着眉冥思苦索了片刻,突然面露骇色,双目圆整,浑身哆嗦着,牙齿直打架,“牛……魔……王?” 牛魔王?!李强差点笑出声了,还孙悟空呢。却见“老变态”师父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思必拓突然跳起来,大吼道:“该死!该死!我怎么没想到!混蛋,我真糊涂啊。既然你这里有他儿子,他怎么会没有一点安排,怪不得,怪不得……” 思必拓的话把李强搞糊涂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牛魔王就够乱的了,怎么又蹦出了个他和他儿子。这说的是什么啊? 看到思必拓在那乱蹦,突图忍不住跳出来,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管什么牛魔王,马魔王,给我杀了他们!”三十余个死士立刻拔出武器冲向屋里。 李强看到,这三十人中有五六个使用短矛,二十多个使用弯刀,还有四五个使用的是横刀。从他们的步履身法上来看,使用短矛的最弱,使用弯刀的稍强,而使用横刀的最厉害。突厥是游牧民族,擅用弯刀,而突厥的铁器稀少,只能从别处购买。能使用弯刀的不过是少数较为富裕的或得到贵族赏识的人,大多数人只能使用短矛。 李强刚要拔出横刀冲出去,却见“老变态”师父已如一道白光冲了出去,同时他的声音传过来,“徒儿,为师今日教你最后一点东西,那就是一旦拔刀,就不要有任何仁慈之心。不论面前的是凶神恶煞还是神仙佛祖,一律杀!横刀出鞘,一往无前,纵有九死,百折不挠,天地众生,皆为蝼蚁,刀之所在,绝灭生机,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随之“老变态”师父的声音,匹练似的刀光已经横扫了冲在最前面的五个黑衣人。只一刀,五人的头颅就跳了起来。“老变态”师父没有任何停顿,白衣飘飘,身形如鬼魅,穿过五人的缝隙迎向蜂拥而来的十多个黑衣人。 看着“老变态”师父的在群敌围攻中潇洒自若的身影,李强感到热血澎湃。刚要拔刀冲出去助师父一臂之力,就听思必拓大叫道:“其他人快去抓住那个小杂种!” 李强大怒,疾冲两步到门前,伸脚跳起木箱,将木箱轻轻一送,箱子撞向思必拓。思必拓见木箱飞来,大惊失色,立刻拔足跳开。他倒是跳开了,可苦了旁边的突图,突图刚叫一声“救我!”箱子已经落下,将他如癞蛤蟆般的身体压在下面,只留下四肢乱动。不过,幸好有他这个肉垫,不然箱子机关受震动发射出来,附近的几个黑衣人就彻底玩完了。 李强看到突图的滑稽的样子心中大乐,蓦然看见四五个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李强虽然刀法纯熟,但毕竟没有实战经验,特别是没有被人围攻的实战经验,看到四五个黑衣人围攻上来,心里有些发虚。不过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露出胆怯来,一旦让对方发现自己胆怯,对方的士气就会旺盛起来,功夫也会超水平发挥。所以,李强咬咬牙,拔刀横扫。这一招他看到刚才“老变态”师父使过,效果惊人的好。但,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师父一刀砍了五个人的脑袋,徒弟这一刀连根毛也没砍到。而四五个黑衣人闪过李强的刀锋,再次逼近。李强只好舞起一团刀光,护住全身,在黑衣人围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老变态”师父看到李强的表现,差点气歪了鼻子,一边轻松与十多人缠斗,一边喝道:“笨蛋!我刚才怎么教你的,横刀出鞘,一往无前,纵有九死,百折不挠。你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哪有一往无前的样子?” 李强听了“老变态”师父的呵斥,暗叫一声,豁出去了!他紧要牙关猛劈一刀,只听“当啷”一声,映月劈断了一个围攻自己的黑衣人的短矛,刀锋掠过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的头颅跳了半尺高,砰然落下。 首攻见效,李强心中大定。一边奋力出刀,一边大声吼道:“横刀出鞘,一往无前,纵有九死,百折不挠,天地众生,皆为蝼蚁,刀之所在,绝灭生机,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十二句话吼完,刀越来越顺手,步伐越来越灵活,渐渐找到了那种滑如游鱼,于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感觉。 “老变态”师父看到李强表现,大笑一声,“哈哈,这才对。不枉我费尽苦心教导你。好徒儿,你现在自保有余,攻击不足,盖因为杀气不够。看为师为你演示杀气十足是何等景象。” “老变态”师父说完,只见刀光大盛,原本犹如游鱼般的身法突然变的蛮横无比,手中的刀速突然变快,一刀紧似一刀,刀刀攻敌要害。不过一转眼功夫,已经杀了三个手持弯刀的黑衣人。不过黑衣人实在不少,虽然杀了三个,但围攻他的人数却没少。 李强看到“老变态”师父变招,心念一动,脚步突然变快,手中的刀速提高三层,接连劈开三名黑衣人的兵刃,趁着他们退后,后面的人没补上来之前,一刀侧劈,劈死一个黑衣人。 思必拓看着场中的厮杀,惊骇的面无人色,口中用突厥语喃喃自语,“白衣煞神,白衣煞神……” 他这一嘀咕不要紧,一旁护卫他的一名黑衣人握刀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这些黑衣人的功夫如何,这么护卫非常清楚,虽然不敢说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但至少每个人都能一以当三。不然也不会被选中跟随两位王子冒险深入中原。他刚才还正纳闷为什么这些黑衣人的功夫如此不济了呢,短短不过半刻,竟然折损了九个同伴。中原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呢?听到思必拓的嘀咕,这么护卫明白了。这名护卫年龄不大,没亲身经历过血月兵败后的千里逃亡,但当年白衣煞神的名字在草原上流传甚广,而且也曾反复听亲历者讲过那段经历。他知道白衣煞神一路突袭,千里追杀,将草原上十多个部落屠杀的干干净净,直把千里草原杀的尸骨如山血流成河。这故事反复传说,渐渐地,白衣煞神在草原已经成为半神一样的存在,他也对白衣煞神无比敬畏。当他得知场中的那个白衣男人就说传说中的白衣煞神时,立刻胆怯起来。 李强的发挥渐入佳境,在五六人围攻之中,闪躲腾挪,丝毫没有破绽,而且间或猛攻几招,或砍伤或劈死一两个。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这些黑衣人就都得留在这里了。 思必拓终于恢复了清醒,用突厥语大吼道:“弃刀,抱住他们,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李强大惊,蓦然瞥见墙头、房顶上多了十多个黑衣人,每人手里都握着弓,弓上搭着羽箭,箭头上闪着幽幽寒光。 靠!思必拓这厮竟然还有埋伏! 第十八章 箭 李强正忿恨不已时,围攻他的几名黑衣人已经弃了武器,狂吼着向他扑来,根本不在乎他手中劈出的刀。李强猛劈五刀,砍死三人,砍伤两人,但受伤的两个已经抱住了他的腿,而周围又扑过来四五个黑衣人。看样子他们要是困住自己,让弓箭手把自己万箭穿心。 再看“老变态”师父情况比他好多了,那些个丢了武器的黑衣人还没扑过去,“老变态”师父的刀光已要了他们的命。看到李强形势危急,“老变态”师父就要冲过去解救。 思必拓用突厥语大吼道:“其他人拦住他,弓箭手,射死那个年轻的。” 立刻除了围住李强的所有黑衣人都冲向“老变态”师父。无奈之下,“老变态”师父只好一边出刀狂劈,一边吼道:“你的刀是摆设吗?劈断他们的手,刀一出鞘,就不要有一丝仁慈!” 李强立刻挥刀劈下,心中反复默念,他们是敌人,不能仁慈,他们是敌人,不能仁慈。映月刀劈断了抱住自己腿的胳膊,李强此刻已双目通红,杀气腾腾,他狂吼一声,刀光如雪连劈两刀,将身前的两名黑衣人劈成两半,一脚踹飞一个黑衣人,身形没有任何停滞向思必拓窜去。 擒贼擒王。李强心中抱定这个想法。短短十多步的距离,李强需要不到两秒。而十多个弓箭手已经瞄准他,“砰”羽箭离弦,闪着寒光的箭头向李强射去。 一里外的牛家院子里,精赤着上身,露出如精钢般肌肉的牛大叔正一矛捅入一名黑衣人胸前,双臂略一用力,将黑衣人高高挑起,又用力掼在地上。“咚”一声,黑衣人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刷”拔出长矛,牛大叔酷似张飞的脸上满是遗憾,“不过瘾啊。真是不过瘾啊。才来这么几个,怎么能过瘾呢。” 他瞥了一眼正手持长矛与一名黑衣人斗的难分难解的小柱子,怒喝道:“你他娘的没吃饭啊。手里拿的是长矛吗?我怎么看着是根筷子啊。你的矛比他长,跟他躲个屁啊。一下捅死他再挑起来摔他的稀巴烂。你还躲,老子说了半天你没听见啊?” “捅他!心里什么也别想,眼睛除了盯着你要捅的地方,哪儿都别瞅。”牛大叔一手持矛,一手指着小柱子,“你个小混蛋,我让你捅他,你怎么不捅,他的刀比矛短,你捅死他,他也砍不到你。要捅快,别磨磨蹭蹭的,你绣花呢?唉,这就对了,矛出如闪电,虽然这次被他躲开了,不过你多捅几下,我就不信他都能躲的过去。捅,接着捅,矛别收的这么靠后,要灵活运用步法。他退你就追,看他退的快还是你追的快。捅他。好!不愧是我儿子。挑起来,对,用力掼他下去。” “砰”一声,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牛大叔走过去,乐不可支的拍了拍小柱子的肩膀,“好儿子,老爹没白养你。” 小柱子脸色煞白,看到满地血肉模糊的十个“人”,突然忍不住弯腰狂吐。 “吐吧。吐吧。”牛大叔拍拍小柱子的背,“吐啊吐啊就习惯了。老爹我第一次捅死人的时候,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可后来怎样,尸山血海,老爹我照样吃肉喝酒。嘿嘿……” 小柱子听了他老爹的话,吐的更加厉害了,脸色也变青了。 牛大叔温柔的摸了摸小柱子的脑袋,“你慢慢吐,老爹我去看看还能捞两个不。”说着他一手拎着长矛,一手提着弓箭向外走,边走边说:“去晚了都让那酸丁包圆了。不过瘾,真TM不过瘾。对了,摸摸这些人身上有什么东西,都找出来放好。摸完了就到门外挖个坑,要离家远一些,坑挖大些。埋浅了会被豺狗扒出来。那畜生专吃死物,还乱叫,听的人心烦。要不是它的肉不好吃,老子才不想放过它们。一定要埋深些。记住了。” 不知道小柱子听到没有,反正牛大叔说完话的时候,已经走的很远了。 李强忽然觉得身体两侧和后背都有针刺般的感觉。他立刻前扑,团身闪开,“刷刷”十多只箭都擦着他的身体钉在地上。李强没有理会弓箭手,继续向前冲。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必须抢在弓箭手发出第二箭之前赶到思必拓跟前。 思必拓见李强冲过来,顺手拔出了身边护卫的横刀,用力将护卫推向李强。护卫失去武器,只好借力扑向李强,试图抱住他。 李强脚下速度不减,手中映月刀猛然划出,刀光闪过,护卫忽然发现自己眼前失去了李强的踪影,而后觉得脖子有些凉,他有些纳闷的摸了摸脖子,却发现手上有血。他想叫却只能发出嘶嗬声,如同漏气的风箱。他意识到自己被一刀劈开了脖子,便拼命双手捂住脖子,想堵住伤口,然而鲜血喷涌,越来越快,护卫更加惊骇,感觉自己越来越无力,他睁大眼睛,无力的跪在地上,伸着手长大嘴,似乎想招呼同伴过来帮他一把。然而没有任何人来帮他。他挣扎了片刻,终于一头扎在地上,在绝望中感受着生命流失的痛苦。 李强划开护卫的脖子,并矮身从他腋下穿过时,就见思必拓已经举刀向自己劈来。李强不敢大意,手中映月由下自上撩过去。 “当”一声,思必拓的刀被轻松撩开,李强不由得对他嗤之以鼻,就这点伎俩还玩刀。李强生的轻视之心,加之原本就计划制服他,要挟弓箭手的,所以李强劈出的下一刀直取思必拓的握刀的右手。 “当”一声,李强的刀被弹开,差点脱手而飞。思必拓一刀劈向他的前胸。李强意识到上当了,思必拓这一刀的力量比刚才那刀要强了三五倍,原来他故意示弱就是想让自己大意。但此刻胸前大开,李强收刀隔挡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李强只得猛向前扑,直接扑到思必拓怀中。思必拓的胳膊砸在李强肩膀上,李强觉得半边身体都麻木了。思必拓一刀劈空,立刻再次举刀反转刀刃搂向李强的脖子。李强半边身体不灵活,只得矮身从思必拓腋下闪过。思必拓立刻追着李强猛斩。李强先机已失,只能不住躲闪。好在“老变态”师父对李强的反偷袭特训比较成功,几次致命杀招被李强堪堪躲过。饶是如此,李强依然险象环生。 “老变态”师父见李强陷入险境,怒喝一声,刀光大盛,接连劈翻四五个黑衣人,就要冲上去为李强解围。忽听思必拓大吼一声“射!”所有弓箭手突然转向“老变态”师父疯狂放箭。“老变态”师父只好舞动横刀护住自己,但去势已被阻挡,后面幸存的黑衣人再次包围上来。 李强躲避了思必拓的几招,半边身体渐渐恢复。他用左手从腰后摸出短刀,悄悄扣在胳膊后,然后猛然一刀劈向思必拓的脖子。思必拓见他胸前有破绽,想要出刀,但见他的刀势,却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思必拓位居突厥王子,命值钱的很,怎么可能愿意与李强同归于尽?何况现在他们略占上风,思必拓自然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于是,思必拓举刀迎向李强的刀。 “当”一声脆响,两刀弹开,思必拓刚想收刀再战,忽见李强的左手突然伸过来,他立刻后退,意图拉开距离用刀劈断李强的左手。但李强如影行随,不给他脱离的机会。连退三步,思必拓步伐已乱,不过两人之间已经拉开半尺距离。机不可失,思必拓立刻缩着胳膊向下劈来。谁知李强并不退让,反而再次欺近。思必拓刀落下,但见李强左手寒光一闪,一柄短刀非常突兀的出现在思必拓胸前。思必拓大骇,急忙用足力气后退,但匆忙间却自己绊住了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强立刻逼上来,将映月架在思必拓脖子上。思必拓面如死灰,闭目等死。李强左手猛击其右臂,迫其丢下横刀,李强将刀踢开,大喝道:“住手。”但突厥人听不懂汉语,依然我行我素围攻“老变态”师父。 李强掐着思必拓的后颈一把拎起他,怒喝道:“让他们住手。” 思必拓惨然一笑,“我早说过,我们原本就打算同归于尽的。能用自己的生命洗刷突厥人的奇耻大辱,值了。”思必拓说完突然用突厥语大吼道:“放箭!格杀勿论。” 十名弓箭手立刻拉满弓,但还未等他们放出,只听“扑扑”数声,站在墙头上的四名弓箭手坠下来。李强看到四只箭几乎同时射在他们身上,不由得的纳闷,“谁射的箭?” 第十九章 母亲 李强正纳闷的时候,房顶上的黑衣弓箭手看到同伴几乎同时被箭射落,立刻都惊呆了,只迟疑了片刻,“扑扑扑”又是四箭,正房顶上的四名弓箭手被羽箭穿颈而过,没有丝毫挣扎就从房顶上滚下来。李强感觉手有点抖,低头一看,却见思必拓则浑身颤抖,双目无神,牙齿不住打架,好似一只受惊的鹌鹑,“牛……牛……牛魔王。” 李强更加纳闷,这些人怎么吓成这样。牛魔王?难道说的是牛大叔? 正当李强纳闷,思必拓颤抖,弓箭手惊呆的时候,“老变态”师父痛下杀手,将活着的六个黑衣人全部劈死,在院中渊亭岳峙而立。只见他原本洁白的长袍上溅了了血迹,好似点点怒放的红梅,配上他双目如电,长须飘舞,不怒自威的面容和手中仍在滴血的雪亮横刀,浑身上下散发着沛然杀气,恍如一尊从天而降的煞神。李强看到心潮澎湃,暗忖,自己何时能象师父这样,一刀在手,天下我有? 李强正琢磨以后怎样摆造型时,两声箭响,厨房顶上的两个黑衣弓箭手也中箭落下来。其实他们刚才就被吓呆了。虽然突厥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他们自出生就开始接触骑马射箭,几乎和穿衣吃饭一样自然。常年锻炼下,骑射水准自然要比农耕民族强出一大截来。但,他们只能成为一个好的弓箭手,却不是绝世射手。培养一个绝世射手,可不仅仅是每天拿着弓箭射就能培养成的。培养一个绝世射手要具备三个条件,一要有天赋,二要有耐心,三要有名师指点。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突厥人中不乏有天赋有耐心的年轻人,但草原上真正的箭术名师寥若晨星。即便是有,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射的更远更快而已。至于传说中的一弓数箭,连珠箭等神乎其技的箭术,他们也只是曾听血月兵败的幸存者讲述过。一直以来他们都不相信世间还有这样的绝技,今天他们亲眼看到了这种传说中的绝技,怎能不震撼?可惜这震撼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两三次呼吸间,十名箭术娴熟的突厥弓箭手就纷纷中箭跌落下来。自此,突厥人参与偷袭行动的五十名死士全部殒命,只剩下吓傻了的思必拓和犹在木箱下挣扎的突图。 过了片刻,牛大叔势若奔牛般飞奔而来,进了门就不住张望,当看到院子里只有李强师徒和两个突厥王子时,满脸失望,不住埋怨道:“怎么全死了呢?你也不知道给我剩下几个。这瘾头刚刚被勾起来,却没人可杀了,岂不是要憋死我?” “老变态”师父没理会他,走到思必拓面前。 思必拓看到“老变态”师父溅满鲜血的白衣,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哆嗦的更厉害了。 “老变态”师父双目如刀,盯着思必拓好一会,冷冰冰的撂下一句,“杀了。” 思必拓浑身一震,立刻跪倒在地,李强被他带了一个趔趄,差点让他挣脱了。李强立刻赶上一步,用力掐住思必拓的后颈。 “梅先生饶命。饶命啊梅先生。”思必拓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老变态”师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冷冷盯着思必拓,“二十年前我已经饶过你一次了。” “梅先生,”思必拓似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急忙叉手道:“梅先生既然二十年前能饶我一条小命,现在再饶我一命又何妨?我发誓今生今世绝对不做任何对不起梅先生的事。梅先生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满足您的要求。” “老变态”师父眼神更加冷冽,“二十年前饶你一命,是因为你的母亲是汉人。如果你今天你母亲还活着,我自然不会杀你。” 母亲? 思必拓面如死灰,软瘫在地上。有多久没有想起母亲了?记忆中母亲的容貌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母亲,那个从小到大疼爱自己的母亲,那个在自己害怕时紧紧抱着自己给自己温暖的母亲,那个在血月兵败后带着自己穿越千里草原寻找部落的母亲,那个自己亲眼看着被人杀死的母亲。思必拓的心仿佛空了。 母亲是汉人。是那个叫突浮颉的突厥右贤王的手下从中原掠去的汉人女奴。因为容貌姣好,被献于突浮颉。突浮颉的王妃看中了她,让她当了自己的侍女。一次突浮颉的王妃外出,早就对母亲垂涎三尺的突浮颉趁机霸占了母亲。而后母亲成了突浮颉的侧室。虽然受到突浮颉的宠爱,但却不为他的王妃所容。那个凶狠蛮横的女人对母亲百般刁难,动辄鞭打呵斥。这种情况在他出生后更甚。为了他的安全,母亲费尽心思。先是恳求突浮颉允许他们离开大帐单独居住,两人的饮水食物全都由母亲亲手操办。后来他渐渐长大,母亲实在操持不过来,便让一个同样来自中原的女奴帮忙。每次吃饭母亲都要先亲口尝了,确认没有毒才让他吃,每次他出去,母亲都要随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唯恐别人暗害他。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血月兵败。 血月兵败,突厥大汉被楚国虎贲军斩杀。父亲闻讯丢下他们带着亲信连夜逃走。楚国的虎贲军杀过来之后,将所有突厥贵族杀的干干净净,连突浮颉的王妃和她的二儿子也没能幸免。只有他,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才得以幸免。随后,母亲带着他穿越千里草原寻找父亲。一路之上,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母亲带着他既要躲避楚国其他军队还要躲避流散的突厥人和奴隶。在那种环境下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他们缺少食物,缺水,有时母亲不得不用马尿解渴,把宝贵的水留给他。一路之上母亲受尽了苦难。当他们终于找到父亲的部落,迎接母亲的不是温暖的篝火、舒适的帐篷、香喷喷的羊羔肉和鲜美的奶茶,而是无情的屠刀。血月兵败后,突厥人对汉人的排斥达到了顶峰。突厥溃兵不仅屠杀汉人奴隶,还将他们的肉做成肉干充作军粮,好让他们有力气接着逃跑。他母亲是汉人,所以她必须得死。即便突浮颉是右贤王,也压制不住部下的群情汹涌。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杀死。如果他母亲不是突浮颉的侧室,恐怕当天晚上他的母亲就会被人分食掉。如果他不是突浮颉的血脉,他也会步他母亲的后尘。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被人叫做狗杂种。即便后来他竭尽全力帮助突浮颉收服突厥各部,他所获得的权利依然没有那个只会躲在突浮颉背后作威作福的大哥屈力颉的大。虽然他有了权势,但他依然得接受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骂自己是狗杂种。就象不久前突图所做的一样。 看着面色死灰软瘫如泥的思必拓,李强忽然心生怜悯。夹缝之中难作人,而思必拓就生活在夹缝中。他既是突浮颉的儿子,又有个汉人母亲,这是他的悲哀。当年即便他母亲带着他回到中原,恐怕他周围的汉人也如突厥人一样对待他,甚至还不如突厥人对他好。毕竟他的父亲是前任的突厥右贤王,现任的突厥大汗。回到中原,除了他母亲,又有谁能庇护他? 牛大叔看了看思必拓,“什么人?” “突厥的三王子思必拓,”李强恭敬的回到。对于一个看到他的箭术就能敌人吓的呆若木鸡的高手,李强从来都不缺乏恭敬,“箱子底下压着的是突厥四王子突图。” “看来突厥大汗儿子不少啊。不知道一次死两个儿子会不会心疼?”牛大叔的话让李强恶寒。谁的儿子再多也不希望他们死啊。不过,牛大叔的话却让李强产生了一个令他震惊的念头。 “咦?”牛大叔忽然对思必拓产生了兴趣,皱着眉盯着他看了半天,好似在回忆什么。突然那大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叫什么着……翠……翠……对了,翠娘的儿子吗?好小子,竟然是突厥大汗的儿子,当年竟敢欺骗我们。哼哼,你这个漏网之鱼,这次我看你往那跑!”说着,牛大叔绰起长矛就要捅过去。 第二十章 思必拓的华容道(上) “大叔。”李强立刻把思必拓拎开。“这点小事就不麻烦您了,还是我来吧。” 牛大叔环眼一瞪,“臭小子,没听见大叔说刚才杀的不过瘾吗?就剩两个了,你就不能让大叔过过瘾?”说着,长矛又要刺下去。 “大叔,大叔。”李强满脸堆笑拦住牛大叔,“您是武功高强的大高手,他现在已经是没有任何斗志的半死之人,您杀他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啊。”李强脸色一变,重重踢了思必拓一脚,“刚才这厮耍阴谋,差点让我着了道,我咽不下这口气。这厮还是我杀吧。那边还有个,一直在养精蓄锐,战斗力肯定比这个高的多,您杀起来更过瘾。” 牛大叔乜了李强一眼,露出坏笑,“小子,要不要大叔教教你怎么样才能折磨的过瘾,还不让他死的太快?” 李强脊背一阵恶寒,“不麻烦大叔了。我就想狠狠揍他一顿,然后一刀把他杀了。” 牛大叔满脸遗憾,惋惜道:“那多不过瘾啊。” 李强实在受不了牛大叔的变态恶趣味,连忙拎着思必拓向大门外走,“大叔,您还是赶紧找那个癞蛤蟆过瘾去吧。我到外面好好教训他。” 李强拎着思必拓走到门外的柳树下,将思必拓顶到树干上,用刀压在思必拓的肩膀上。思必拓浑身微微哆嗦,望着李强,眼神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求你给我个痛快。我下辈子定会报你的大恩大德。” 李强没说话,就听到里面传来突图杀猪般的嚎叫。叫声之惨,实在是骇人听闻。思必拓脸上全是恐惧,身体抖的更厉害了。 “想死想活?”李强盯着思必拓的眼睛低声道。 思必拓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瞬间又恢复心如死灰般的神色,“你不用捉弄我了。我承认我败了,希望你能给个痛快。” 李强低声一字一句的说:“想-死-想-活?” 思必拓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望着李强。 李强侧耳听了听,院中突图的惨嚎声音小了一些。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后,李强低声道:“想死,我一刀给你的痛快。想活,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你以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发誓,有生之年不得做任何危害汉人的事,否则,你和你母亲的灵魂将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思必拓听了忍不住惊讶。这誓言虽然恶毒,但比起他做的事情来,却轻了很多,李强怎么会放过他呢?他看了看李强,当确认李强没有开玩笑时,他的脸色不住变换起来,他的内心在反复挣扎,是做英勇的死人,还是做懦弱的活人? 生,人之所欲也,死,人之所惧也。真正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从容淡定面对死亡的,古往今来也只有少数大英雄大豪杰能做得到。事实证明,思必拓根本不是大英雄大豪杰。虽然他曾经表现的无所畏惧。 “你问吧。”思必拓按捺住心中的澎湃,眼神中流露出对生的渴望。 “这是什么地方?”。 “嗯?”思必拓无比诧异地望着李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 “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根本没出过山谷。”李强理直气壮的解释。 思必拓恍然,“这里是陇南,向南一百里是青川,往北八十里是武都。” 武都和青川两个地名李强前世的资料中并没有。不过陇南在哪里他是清楚的。他心中暗忖,怎么到了甘肃?穿越回到古代也就罢了,怎么连地方也变了,而且与前世所在的地方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强没有继续纠缠地理位置变化的问题,继续问道:“你有几个兄弟,都多大了?” 思必拓被这个跳跃性极大的问题搞迷糊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回答:“七个。老大屈力颉,老二死于血月兵败。我是老三,里面的胖子突图是老四,老五老六老七都不到十岁。” 李强点点头,“是你自己愿意来的还是……” 思必拓愣了一下。 李强立刻恶狠狠地威胁他,“说实话,不然我一刀杀了你。” 思必拓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突浮颉安排的。他现在的突厥大汗。虽然他收服了突厥各部,但其他各部对他只是表面服从,心里各怀鬼胎,阳奉阴违,各自为政。突浮颉这个大汗除了自己的部落,其他部落根本征调不动。屈力颉就建议他说,血月兵败是突厥人的奇耻大辱,如果他能派人将白衣煞神干掉,不仅能一雪前耻,而且还能震慑各部,让他们乖乖听从突浮颉的命令。突浮颉深以为然,因此让我和突图带领死士来中原。”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派你和突图来?” 思必拓听了,忽然一愣,皱眉想了想,“原来突浮颉对我说,是因为我精通汉语,心思缜密,而且见过梅先生,我出面自然能事半功倍。而且他还许诺我,若我能办成此事,便让他做左贤王。我当时听了他们的设计的计策,愚蠢的认为计划有可能成功,而且,他的许诺也让我动心,便答应了。至于突图,按屈力颉的说法,不过是跟着我来中原见识一番。” 李强听了,忽然问:“突浮颉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好?” 思必拓大骇,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么简单的借刀杀人计,也只有你这个笨蛋会上当。”李强鄙夷道:“突浮颉年老多病,而屈力颉又比你能力差很多。一旦突浮颉挂了,屈力颉定然担心你会造他的反。所以,他要找个机会除掉你这个后患。至于突图,哼哼,你剩下的兄弟中,只有他年龄最大,如果一并除掉了,岂不是省却了很多麻烦?” 思必拓迷茫的望着李强,“挂了是什么意思?” “笨蛋,”李强给了他一个凿栗,“就是死了。”打完之后李强突然醒悟,挂了这词得在一千四百年之后才会流行,现在的人自然听不懂。不过打也就打了。李强绝对不会向他道歉。 思必拓有些委屈,“我怎么没听过?” “笨蛋。”李强又给了他一个凿栗,摆出一付理直气壮的神态,“你在突厥生活多年,中原使用的新词你能知道多少?况且汉语还有那么许多方言,难道你都听过?”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一直生活在山谷里,根本与外界没有任何接触,如何学的新词呢? 不过,挨了两下凿栗的思必拓似乎被打迟钝了,没有发现这个破绽,再加上他正震惊于李强所说的借刀杀人计,低头苦思了一会,黯然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其中缘由。我自负比屈力颉那蠢货强上不少,但没想到却被他摆了一刀。我恨!”说着,思必拓目绽凶光,牙齿咬的吱嘎作响。 “想报仇吗?” 思必拓立刻回答:“当然想。只是……” 李强接口说道:“只是你现在孤身一人,又被我抓住了,跟本没机会报仇,对不对?” 思必拓老老实实的点头。 “我刚才说过,可以放了你。至于你如何回到突厥,又如何报仇,”李强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就看你自己了。” 思必拓眼中闪过惊喜之色,随后又有些吃不准,小心翼翼的问:“真的?” “废话。”李强斩钉截铁的回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思必拓原本想说,那我可就走了。 李强听到原本如同背景音乐般的突图的哀号消失了,知道牛魔王大叔已经解决了突图,时间紧迫,立刻打断思必拓,“那个屁那。赶紧的,发誓。” 思必拓立刻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呢,连忙右手摸额,左手指天,“我,思必拓,以我母亲和我的灵魂发誓,有生之年不做任何危害……” “慢着。”李强打断他,“差点忘了。你小子奸猾的很,你不做,可以让手下做嘛。加上,不能让你的子孙和手下的人做任何危害汉人的事。快点发誓。” 第二十一章 思必拓的华容道(下) 思必拓那个郁闷啊。自己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被个毛头小伙子叫小子也就算了,还加上这么苛刻的条件。以后自己若成了突厥大汗,岂不是生生世世与汉人和睦相处?但形势比人强,纵然他有千般万般不情愿,可脖子上架着的明晃晃的横刀不是吃素的,若自己不按他说的发誓,恐怕马上就得被他割了脖子。 思必拓只好重新发誓,“我,思必拓,以我母亲和我的灵魂对天起誓,有生之年不让我的子孙和手下的人做任何危害汉人的事,如有违背,我母亲和我的灵魂将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天地神明共见之。” 李强见他发了誓言,便收了映月刀,不耐烦的挥挥手,“走吧。” 思必拓立刻狂喜,站直身体,叉手一拜,“侠士大恩,思必拓定当后报。告辞。”思必拓说完便急不可耐的向前走。 “站住。”李强忽然低喝一声。 思必拓身体立刻僵住。现在他距离李强不过三步,若是逃跑,必然被李强赶上一刀杀了,再说,一旦李强呼叫,惊动了箭术绝伦的牛魔王,他也难逃一死。思前想后,思必拓缓缓回过身来,忐忑不安的望着李强。 李强上前一步,低声问:“先前,你曾经在牛……大叔也在这里时,和我师父说到他,那个他是谁?” 思必拓正要回答,忽听院子里传来牛大叔不耐烦的声音,“小子,怎么磨磨蹭蹭的?办完事了吗?” 李强示意思必拓快说,思必拓低声说道:“李腾李孟成,当年的虎贲中郎将。现任西北都护府大将军,武威公。” 李强一愣,随即点点,挥手让思必拓离开。思必拓立刻拱拱手,飞也似的逃了。 李强回到院子,还没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的他脑子发懵,胃里立刻翻腾起来。好在他前世闻惯了血腥味,很快就适应过来。他暗忖,先前怎么没注意到如此浓重的血腥味?一定是先前一直全神贯注的与突厥人搏命厮杀,感官都放在搏杀上,忽略了血腥味。 “小子,人头呢?”牛大叔拎着滴血的长矛迎上来,上下打量着李强。 “人头?”李强醒悟过来,“思必拓跑了。” “什么?”牛大叔勃然大怒,“我就知道你小子成不了事,他往哪里跑了?” “伯起,不必追了。”房间里传来“老变态”师父的声音。李强看到他已经换过了衣服,正坐在榻上喝酒。 “那怎么行。”牛大叔瞪着大眼,梗着脖子争辩道:“若是那厮逃出去再带大批人马卷土重来怎么办?” “老变态”师父品了口酒,慢斯条理的问:“难道你在这里还没呆腻味?” 牛大叔一愣,瞬即笑颜逐开,“对,对,是这么个理。”说着拍了拍李强的肩膀,“小子,赶紧把院子收拾收拾。把这些死人抬到外面挖个坑埋了。对了,摸摸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没。都收集在一块,有可能会派上用场。” “伯起,”“老变态”师父忽然道:“死人太多,你也帮着收拾下吧。” 牛大叔一瞪眼,“你怎么不干?” “老变态”师父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我换完衣服了。”此话他说的理直气壮,仿佛换了衣服就不搬尸体乃是天经地义一般。而牛大叔听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别了半天愣是没说话。李强看了心中好笑,暗忖,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牛大叔抬手将长矛插在地上,长矛上的血顺着沟槽流下,在地上汇聚成一团。牛大叔看到李强还没反应,立刻怨气找到了发泄途径,牛眼一瞪,“小子,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搬?难道让我一个人干?赶紧的,动作快点。” 李强无奈,只得将映月放到后背插在腰带上,看到牛大叔已经半蹲在一具尸体前,极其麻利的在尸体的胸前腰带和袖口、靴筒等地方找了一遍,掏摸出二三十个铜钱和几块散碎银子。牛大叔立刻眉开眼笑,“没想到这厮还是个富户。”说着便将铜钱和银子塞进自己腰包,抬脚将尸体踢到一边,向下个目标走去。 李强虽然心中不忍,但又怕牛大叔发火。只得强忍着恶心,学着他的样子对一具尸体搜身。 大约两柱香后,四十死士的具体都被搜查一遍。不过,除了十多块散碎银子和两百多文铜钱,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和有价值的线索。院子里只剩下突图的尸体没搜。 牛大叔似乎对搜突图尸体没兴趣,随手拎了两具尸体,对李强说:“前面三里处有个大坑,加把劲把这些尸体都扔到那里,埋起来省事。” 李强点点头。牛大叔拎着尸体出去了。李强来到突图的尸体前。只见他的尸体上有五个洞,胸口一个大洞,伤痕很大,还在缓缓流血,应该是长矛扎出来的。四肢各一个,不过都很小,不像是用长矛刺出来的伤口,反而象是拇指粗的铁棍刺出来的。李强在附近地上找了找,果然发现了一根打铁时用来通炉子的铁钎,上面还残留着血迹。李强看的直咋舌。这铁钎前端并不锋利,想要扎进突图的四肢得需要多大的力量啊,被扎的人又是何等的痛苦?怪不得刚才突图叫的那么惨呢。 李强伸手在突图尸体上摸了一遍,却没有丝毫发现,正纳闷时,只听“老变态”师父的声音传过来,“别费力气了,老牛早就搜完了。哼,狗窝里还能剩下骨头。” 李强恍然,怪不得刚才牛大叔不搜突图的尸体呢,原来早就下过手了。 李强伸手抓起突图的腰带拎起来,又从旁边抓了一个,正要向外走,就听“老变态”师父说道:“先把水烧上,一会得好好洗个澡。对了,还有熏香也点上,这味道太重了。” 李强无奈,只好放下两具尸体,按照“老变态”师父吩咐,生火烧水,点上熏香。然后才出门。 反复折腾了十多趟,终于把满院子的尸体清理干净,并扔到三里外的大坑里埋上。回到院子,又被“老变态”师父指使着挖了个坑把木箱子埋了,新土正好盖上满地血迹。等忙完这一切,牛大叔带着从尸体上搜刮来的战利品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李强觉得浑身酸麻,正好水烧开了,他先伺候着“老变态”师父洗完了澡,然后自己美美的洗白白了。刚收拾妥当想去美美的睡一觉时,却被“老变态”师父叫住了。 李强走进正房,看到“老变态”师父正仔细的品着酒。李强不明白“老变态”师父叫住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便拱手道:“师父,你叫我有什么事?” “老变态”师父细细品了一口酒道:“为什么要放走思必拓?” 李强愣了愣,知道这件事情糊弄不过去,便认真的回答:“思必拓此次前来,是被人当枪使。”他不知道被人当枪使一词“老变态”师父会不会理解,但看到“老变态”师父没有任何疑惑的表情,遂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现在杀了他,正好遂了某些人的心愿。” “老变态”师父沉吟片刻,道:“你是指屈力颉?” 李强一愣,刚才他从推理当证实,可是经过了不少环节,万万没想到“老变态”师父是思维会这么敏锐,直指本质。李强老老实实地点头,“就是屈力颉。” “老变态”师父点点头,“你这样想是对的。但一个屈力颉根本不会有这等智慧。” 李强一愣,没搞清楚“老变态”师父的意思。有些纳闷的望着“老变态”师父。 “老变态”师父捋须道:“知道中行说吧?” 第二十二章 一个老故事(上) 李强诧异,老老实实地点头,“知道,中行说是汉景帝时的宦官,后来陪公主和亲到了匈奴,因对景帝心怀怨恨,遂彻底投靠了匈奴的单于,做了汉奸。他为匈奴单于出谋划策,成了匈奴的智囊,多次破坏了汉朝的部署,给大汉带来了很大的威胁。” “老变态”师父欣慰的点点头,“没错,中行说是汉景帝时期一个大汉奸,而这种汉奸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在屈力颉的身后就有不止一个中行说。” “为什么?”李强有些诧异。 “老变态”师父品了口茶,放下杯子道:“也许是因为他们在本国没办法施展报复,也许因为理念的不同。自秦朝以后,法家更重视的是律法规则,而儒家注重的是秩序,儒法当道的时代,其他学说就没有生存之地,自然要寻找合适的环境,处于变乱中的突厥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为师教授你知识的时候曾对你说过,道家兴于乱世,法家兴于平世,儒家兴于治世,墨家兴于大治。至于其他小学,则各有特色。以汉为例,初用道家黄老学说,次用于法家,最后用于儒家。譬如一人食不果腹之时,自然想帝王能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这种环境适于道家。待衣食无忧,自然想规范秩序,其一者明法纪,此时,法家当大行其事。其二者纳定君臣父子人伦纲常。此时儒家当兴。可惜,汉朝未及盛世,便国力衰竭,墨家之学刚刚显露头角则逢乱世。后世之人,往往以其行而定其性,却忽略其之师承。中行说,不过以一己之私而祸害中原之阉人者,但此人之害,开启投夷祸汉之先河。此人之前,汉人鲜有为狄夷效力者,此人之后,汉人奔狄夷,以求富贵者众也。其间,有怀才不遇者,有富贵蠹虫者,有因仇而投者。盖一言论之,皆怀狄夷而欲亡汉者。” “突厥果真有那样胸襟气魄的大汗的吗?” “没有。”“老变态”师父摇头道:“突厥人对汉人始终非常提防,且大多目光短浅,只知享乐,不知进取。” “既然他们能力有限,又何足为惧?” “正因数任突厥大汗能力不足,所以才渴望得到那些卖祖宗求荣的汉奸帮助,但又对他们有所防备。那些汉奸对中原非常了解,因而能知己知彼,只要有一个突厥大汗肯听他们的计策,中原必有大祸。” “那血月之败又是怎么回事?” “老变态”师父沉吟片刻,道:“此事说来话长。先帝之前,突厥渐渐势大,先帝之前的三朝不得已以和亲安抚突厥。而先帝对和亲之举无比痛恨。于是登基之后,禁绝与突厥的和亲,一力效仿汉武帝,用武力平定突厥边患。然而先帝在位二十余年,不仅没有平定边患,边患却有愈演愈烈的局势。这其中既有楚军战斗力底下的问题,又有门阀世家出工不出力,只求自保的因素。” 李强纳闷,既然如此,那突厥怎么会遭受血月之败? “老变态”师父继续说道:“昭武帝在位的第三十三年,陇右李阀旁系子弟李腾李孟成为羽林军行正,时年十九岁,深得昭武帝赏识,昭武帝特意简拔他任羽林校尉。三十五年,昭武帝命李腾其自练一军,名曰虎贲军。虎贲军说是一军,其实不过五千人,只是一部(5000人),由于人数少,没有引起那些世家门阀的重视。然而,为训练这一部兵马,却几乎掏空了整个国库。虎贲军一人三骑,既有长于突袭冲锋的大宛马,也有耐力出众能够适应长途跋涉的河套马。配备了最好盔甲武器,对付只穿皮甲和少量穿劣质铁甲武器又差的突厥人,一个打十个一点都不夸张。”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两年的训练。虎贲军终于迎来了检验其实力的机会。昭武帝三十七年,突厥大汗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已经快六十岁的突厥大汗一心想娶十六岁的长乐公主。在被昭武帝拒绝后,竟然集结左右贤王的主力军队,准备进攻中原。当时他们的大军集中在甘、凉一线,力图突破楚军防线直下长安,逼迫昭武帝就范。昭武帝命一边命公孙世家的上代家主公孙泽为主将,集合四十万大军屯聚于甘、凉一线,抵御突厥大军,一边交好突厥东部的鲜卑,允诺鲜卑首领跻当可汗以重金,解除后顾之忧。同时,昭武帝钦命李腾为偏师,率虎贲军悄然从河套出发,趁突厥大汗派遣大军集结在甘、凉一线内部空虚之时,千里奔袭突厥的汗帐。” “虎贲军一人三骑,昼夜不停,长途奔袭两千里。为使行军保密,沿途一律避开所遇的大部落,遇到小部落,一律屠灭。终于在十日内赶到突厥汗帐,一举击杀了突厥大汗和左贤王。右贤王突浮颉连夜逃窜。虎贲军一分为二,一部分在李腾的带领下,趁势回转,配合公孙泽的大军歼灭突厥大军队,一部分在我的率领下对突浮颉进行追杀。我率领的两千余虎贲军追杀突浮颉千里,直把他追到大戈壁。李腾率领的一部分虎贲军配合公孙泽的大军,将突厥三十万大军杀的丢盔弃甲,闻风而逃。” 听着“老变态”师父用非常简单的语言和刻板平缓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叙说着当年楚国虎贲中郎将李腾率领5000虎贲勇士千里突袭到突厥人的老巢,一举击杀了当时的突厥大汗、左贤王及无数贵族贵妇,并追杀右贤王突浮颉千里,直把他追的逃入大戈壁才停住追击脚步的事迹,李强热血汹涌心潮澎湃,不禁心中赞叹,如此伟大的功绩堪比汉之霍去病,甚至比霍去病还要强上一线。首先,霍去病虽然一生四次出击匈奴,斩俘甚多,但没有斩杀匈奴单于,只是俘虏了匈奴三个王爷。而李腾率领的五千虎贲勇士却千里奔袭一举斩杀突厥大汗和左贤王,使突厥陷入长久的内部混乱,严重削弱了突厥的实力。这一功绩已经不是一次纯粹军事胜利的范畴了,说是战略上的胜利也不为过,率军的虎贲中郎将李腾仅靠这次千里奔袭就已名垂青史。也许只有唐朝的李靖能与他媲美。只是历史的河流已经改道,以后能否出现唐朝都是未知数。李强不仅暗自揣测,这样一个创造了奇迹的将军未来会怎样?霍去病的早逝,已成千古之憾。李潜不希望李腾也落下这样的遗憾。 李强的问题,“老变态”师父为他作了回答。只听他抿了口美酒继续说道:“此战之后,李腾名声鹊起,楚国百姓无不赞颂。昭武帝龙心大悦,仿汉武帝封霍去病制,封李腾为冠军侯,食邑千户,并任命他为冠军大将军,执掌虎贲军,坐镇甘州。虎贲军的人员编制也有五千扩充至二万人。此后三年,李腾率虎贲军屡次出击突厥,把突厥赶回漠北,并收复西域,打通丝绸之路。昭武帝命李腾率虎贲军移师敦煌,设西域都护府,任命李腾为都护府大都护,晋武威公,全权负责西域军政。” 李强听了暗自思忖,若这样看来,李腾可比霍去病的命好多了,虽然霍去病创造了彪炳千秋的伟大功绩,可享年只有二十四岁,还没来得及开创更大的功绩,也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人生,一代将星就陨落了。 “那后来呢?”李强见“老变态”师父停下不讲,便追问起来。 “后来我就离开了。” “为什么?”李强纳闷。起先听“老变态”师父讲虎贲军千里奔袭时,就听他说在追杀右贤王时是他亲自带队,而身为虎贲军主将的李腾却自带一部负责追杀其他逃窜的突厥军队。这说明,“老变态”师父在虎贲军中的地位很高,可能仅在李腾之下,而且李腾对他也是十分器重的,不然分兵的时候不会让他自带一部负责追杀硕果仅存的突厥右贤王。既然他和李腾关系如此密切,为何后来又要离开虎贲军呢?再者,李腾被封为武威公、西域都护府大都护、冠军大将军,全权负责西域军政,“老变态”师父身为李腾之下第一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封赏? “老变态”师父听了李强的疑问,并未说话,默默盯着酒杯看了半晌,突然将酒一饮而尽,双眼射出无尽的怒火,咬牙切齿道:“因为,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第二十三章 一个老故事(中) 李强更是无比纳闷,李腾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老变态”师父抛弃荣华富贵负气离开?况且,即便“老变态”师父对李腾有怨气,不想和他共事,但“老变态”师父的能力,朝廷应该很清楚的,为何不将他调到其他地方任职?以“老变态”师父的能力,自领一军绝对不成问题。为何朝廷要弃用象他这样一个如此优秀的人才?这岂非自砍臂膀? 这些问题李强没有问。因为看到“老变态”师父怒不可竭的样子,李强有些胆战,在李强的记忆里,还没见过他如此愤怒过。 不过,李强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过了一会,“老变态”师父怒气稍息后继续说道:“当年,他被封为西北都护府大都护,而昭武帝也于两年后驾崩,即位的就是当今陛下。昭武帝对李腾有知遇简拔之恩,而且对李腾无比信任,不然,李腾可能得在羽林军中做一辈子小小的行正。所以李腾对昭武帝无比感激,因而对昭武帝忠心耿耿,昭武帝也敢用李腾。 而当今陛下则不同。他未即位之前就与李腾不睦,究其原因,一者乃是李腾兵权太大,西域之地,几乎是李腾的天下,朝廷诏令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已经到了西域之地只知李腾,不知皇上的地步。二者,当今陛下的舅家等姻亲都是门阀士族,此时门阀士族控制着朝堂,天下财富半数控制在门阀士族手中。当今陛下自然要依靠门阀士族。似李腾这种门阀旁支,纵然功绩卓著,并不为当今陛下所重视。因而,当今陛下视李腾为肉中刺。为了除掉李腾这个肉中刺,当今陛下费尽了心机。一是军事上进行压制。熙和二年,当今陛下迁公孙氏现任族长卫国公公孙策任兰、灵、夏三州总管兼云麾将军,督兰、灵、夏三州兵马约十万,坐镇兰州,拱卫京畿。公孙策的女儿就是当今皇后。迁田氏现任族长邢国公田广为甘、肃、凉三州总管兼归德将军,督甘、肃、凉三州兵马约八万,坐镇凉州。田广的女儿是当今贵妃。这两人都是当今权势熏天的外戚,自然成为当今陛下的倚仗,和他一个鼻孔出气。这样一来,两支大军就堵死了河西走廊,将李腾困在西域。 二是虚意拉拢。李腾原有妻室,并有一子,只是其子早夭。当今陛下多次暗示他,若是休妻,将为他赐婚,适配咸宁公主。咸宁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同母妹妹,自然也是陛下的死党,且一项风闻很差,如果娶了她,就是在身边放了只毒蛇。李腾识破了当今陛下耍的花招,便以糟糠之妻不得弃为理由推脱了。可没想到当今陛下并未罢手,命人暗中毒死了李腾的原配。并在朝议时示意他的心腹提议此事,大臣们都不敢反对,纷纷附议。李腾只得接受赐婚,但以突厥蠢蠢欲动,无法脱身为理由,拒绝到西京成婚。当今陛下接受大臣的建议,送咸宁公主到西域赐婚。婚后不久,咸宁公主故态复萌,嚣张骄横,颐指气使,对下人动辄鞭笞,打死府中原有仆妇数人。且她带来的卫队、仆妇皆受当今陛下密令,在西北大肆散布李腾要造反投靠突厥的流言,致使西北军民人心惶惶。 如此,倒也罢了,不过是政治斗争的题内之意。李腾自有应对之法。他一方面安抚部众,消除流言,一方面将为首的几个家伙抓捕正法,控制住了局面。但对咸宁公主只是斥责,却没有惩罚。却没想到咸宁那贱人,一计不成更生毒计。趁李腾外出巡视时,勾引了李腾的贴身护卫,与其私通,且从护卫口中得知李腾有外室,并为他生下一子时,竟然指使手下将我那可怜的师妹暗害。若非我及时赶到,恐怕连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不能幸免。哼!李腾身为统兵大将,虽能威震突厥,守护西域,却不能护卫亲人周全,如何为人夫,为人父?这样的人枉称英雄,纵然能创下不世功绩,不过是一功贼耳!” 李强听了,心中巨震,颤声问:“后来呢?” “老变态”师父情绪正激动,没注意到李强神色异样,“后来我自然带着那可怜的孩子离开西北都护府了。至于咸宁那贱人,后来听说李腾知道了她做的好事,大发雷霆,立刻带兵回转。咸宁得知后,妄图制服守城将,夺取敦煌,固守待援。岂知,西域督护府的将士对李腾忠心耿耿,她根本没机会实施计划,就被制服。李腾赶来后亲手斩下她的脑袋,并将她带来的所有卫队、仆妇全部斩杀,然后送到西京,上表说公主外出游玩,被突厥马贼袭击,不幸身亡。李腾闻讯,无比愤怒,勒令幸存的卫队、仆妇全部殉葬,并亲率大军对公主遇难之地方圆百里的突厥部落进行清洗,所到之处,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当今陛下虽然不相信李腾上表,但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证据,只能不了了之。可纵然如此,又有何用?我那可怜的师妹能起死回生吗?若是他早听我言,早点娶了师妹,也就造成这样的惨剧。” 李强愣了下,摇头道:“我没问什么公主,也不想知道李腾如何报仇的。我是问,那个孩子……” “老变态”师父立刻醒悟过来,自己不经意间说出了李强的身世,虽然他原本也计划对李强和盘托出的,但事到临头却依然心中不忍。毕竟这个隐藏了近十八年的秘密是他心头的刺,每次提及都让他不能自已,可想而知,这真相对身为当事人的李强会带来多大的震撼,同时会带来多大的伤害。 但,现在已让李强了这些,再想隐瞒也不可能了。“老变态”师父暗自深呼吸数次,平息了心绪,道:“本来这些事为师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的。只是,没想到突厥竟然派死士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所以,为师想早些让你知道,也好让你早作准备。” 李强对他的解释浑然不觉,只是追问道:“这么说我就是你救出来的那个孩子?我的父亲就是曾经千里奔袭突厥王庭,斩杀突厥大汗和左贤王,创下不世功绩的李腾?我的……母亲是您的师妹?”虽然李强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渐渐融入了李潜这个角色,但提到母亲,心里仍有些疙疙瘩瘩的。 “老变态”师父听到李强所说的李腾创下不世功绩时,面露不屑,“没错。不过,千里奔袭突厥王庭,创下不世功绩的并非李腾一人,而是五千虎贲将士,是他们不畏牺牲才创造了这个奇迹。李腾不过适逢其会而已。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张腾、王腾、刘腾、马腾出现。你可知道当年出征时的五千人,活着回来的有多少?只有不足两千,其中留下残疾的就有一千多人。三千多人的生命和一千多人的终身残疾成就了李腾一人的显赫名声,哼哼,李腾仍不自知,腆颜受之,而不觉有愧,真是可耻!” 李强大诧,惊道:“若无李腾,真的就能出现其他人创下如此功绩?”李强不是在置疑“老变态”师父所说的若无李腾也会有张腾、王腾、刘腾、马腾出现,创造旷世奇功。他毕竟是穿越过来的,多学了一千多年的知识,他当然知道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之间的关系。譬如彩票,能出大奖是一定的,但何时出,大奖会砸到哪个幸运儿头上除非作弊,却完全不可控制。李强惊讶的是“老变态”师父为何如此自信,难道他能控制这些不可测因素? “老变态”师父轻轻点头,“此中颇有曲折,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时机成熟你自会明白。” 李强虽然心中不爽,但没继续追问,转而问道:“那我母亲……”这次李强说到母亲一词就顺溜多了。 “你母亲,”“老变态”师父望着门外,脸色平和起来,仿佛在回忆,过了好一会,他的脸上露出微笑,仿佛自言自语,“她是我的小师妹。比我晚进师门五年,我们都很疼爱她。她是个天质聪颖,天性善良,率真可爱的好女孩,她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无论任何人和她相处都会觉得很愉快。” 李强听了忽然心中想到了令狐冲和岳灵珊来。师兄暗恋小师妹?这故事虽然老套,却屡见不鲜。难道,“老变态”师父和母亲之间也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为何母亲会和李腾…… 第二十四章 一个老故事(下) “老变态”师父正回忆的出神,没注意李强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你母亲到西北时,正值李腾的原配被当今陛下派人暗害之后。李腾与其原配夫人虽感情一般,但她曾与李强共患难,故李腾对其颇为敬重。她的死让李腾很伤心。” 剩下的事情,李强已猜出了大概。李腾乃是年轻有为,有权有势的名将,绝对能得到无数少女的仰慕和青睐,而母亲,应该是个绝色美女,英雄难过美人关,于是就顺理成章…… 果然,“老变态”师父继续说道:“两人相遇,一见倾心。本来,按我的意见,此时,李腾应该立刻娶了小师妹,这样一来,既绝了当今陛下的念头,又能为小师妹找个归宿,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可没想到,李腾畏首畏尾,迟迟不肯与小师妹成亲,随后就发生了当今陛下赐婚一事。当我知道李腾答应赐婚时,怒不可竭,原本当时就想带着小师妹离开西域的。可没想到,小师妹却怀孕了……” 李强能够理解“老变态”师父的心情,所以,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对李腾的态度不那么友好。特别是后来发生了咸宁公主指使手下杀害了母亲的事件后。“老变态”师父对李腾的怨气就趁机爆发出来。于是,他抛弃荣华富贵不要,带着自己离开了西域,来到这个小山谷隐居。只是,牛大叔为什么也来到了这里?他是李腾的人?他来这里是奉李腾的命令保护自己,还是有其他原因?若他是奉命行事,那李腾也应该知道自己在此,可他为何迟迟不来相认? “老变态”师父说完,停了下来,望着李强问:“以后你会怎么办?” 这问题问的很突兀,也很直接,切中的李强的要害。知道了这些该怎么办?喜滋滋的去西域找李腾,告诉他,自己是他儿子?然后在西域当个权贵之家的纨绔少爷,整日钟鸣鼎食享受荣华富贵?可问题是李腾还不一定认他呢,不然早来了。再说了,即便李腾认了他,“老变态”师父不是说李腾和朝廷的关系很紧张吗?万一打起来,自己可就成了朝廷算计李腾的筹码,暗箭随时会射过来。不去认亲,陪着“老变态”师父继续有吃有喝的混下去?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总不能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窝一辈子吧?出去自己打拼?可历史进程发生了改变,自己知道的一些跨时代物品也已经出现,失去了超级金手指,该如何出人头地?认还是不认?这是个大问题。认有很大的风险,不认,可放着一个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便宜老爹却不去认,着实有些可惜。 李强的心灵反复挣扎了几次,便一脸谦恭的望着“老变态”师父道:“全凭师父做主。”将皮球踢给了“老变态”师父。 “老变态”师父盯着李强诚挚恭顺的脸庞,两道目光仿佛能看透李强的灵魂一般,看的李强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过了许久,“老变态”师父才轻叹一声,道:“为师养育你十八年,不求你报答,只对你提一个要求,你必须要做到。那就是,你不能认他,甚至不能让他找到你。” 李强诧异,“为何?”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老变态”师父忽然严肃起来,“相信为师,为师是为你好。” 李强暗自猜测,“老变态”师父这样说应该是怕自己去认亲后成为朝廷打击的对象。从这一点来说,不去认亲对自己未曾不是一种保护。“老变态”师父这样要求自己也是对自己的关切。所以,他也没觉得失落,只是点头应下了。 又说了会子闲话,夜已三更,李强辞别了“老变态”师父,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者是这些天来的反偷袭训练让他习惯了睡在房梁上,乍一睡在床上还真有些不适应。二者是因为“老变态”师父告诉他的那些事情,刺激的他大脑异常亢奋,无法打坐也无法入眠。其实,真正刺激自己的并非是知道了创下不世功绩的李腾是自己这具躯体血缘上的父亲,而是李腾所创下的千里突袭一举覆灭突厥王庭这绝世功绩本身。至于与李腾的父子关系,李强还真没在意。一者李强是个穿越者,对宿主的血缘关系并不投入,自然对血缘关系带来的亲情本身就有些淡漠。二者,即便李腾是他父亲,但一个从未见过面父亲与一个养育了自己十八年的师父哪个更让他亲近?生父不如养父亲,听着虽然有些刺耳,可却是实情。“老变态”师父提出了不让他认亲的要求,他自然会遵守。 李强开始整理和消化“老变态”师父讲的这些事情。这是李强前世养成的习惯。经过整理和消化,他从听到的这些事情中分析出来五个问题。一是当年李腾率虎贲军如何准确找到突厥王庭的?现在不比后世,有详尽的地图,不怕迷路,还有全天候间谍卫星,能定位特定目标的位置。李腾在茫茫草原上又如何能不走任何弯路,直接找到突厥王庭?汉朝李广算是对匈奴作战的老将了,可讨伐匈奴时亲帅偏师出战,却因失道无功而返,致使一辈子不能封侯,可见在草原中行军的难度。李腾能成功,应该不是靠运气瞎蒙的。那,他是如何做到的? 二是昭武帝为何要在暮年对突厥开战,而且采用了非常冒险的掏心战术。一般来讲,年轻人比较有朝气,敢于冒险,而老年人则较为守成求稳。千里突袭突厥王庭发生在昭武帝三十七年,不久他就驾崩了。按他的年龄计算,他那时应该有五十多甚至六十多岁了,放在古代他已经是老年人了,为何他会发动异常冒险的千里突袭?突厥大汗威逼和亲?这应该只是诱因而不是主要原因。因为,即便突厥大汗威逼和亲,如果昭武帝不想打,两只大军对峙一段时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难道他个性如姜老尔弥辣?还是有其他更隐密的原因? 第三,当今陛下对李腾的态度。纵然如“老变态”师父所言,当今陛下与李腾不对眼,但身为皇者,怎能没有一点政治头脑?那时他初登大宝,根基未稳,而李腾无论声望、权势正如日中天,况且李腾偏居西域,纵然独霸西域但却没有任何反叛迹象,对他形不成太大威胁,他为何非要对付李腾呢?即便是一定要对付李腾,为何不慢慢削弱李腾的权柄,等时机成熟再一举将李腾拿下,而非要在他势头正强劲的时候硬顶呢?难道他不怕李腾一怒之下真的造反吗? 第四,门阀士族的目的。当今陛下对待李腾的态度,纵然有个人因素在内,但与门阀士族们脱不开干系。因为门阀政治下,皇帝代表的是门阀利益。若是当今陛下仅仅与李腾有私人过节,门阀士族们也会想法设法的去弥合两人的关系,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结合上面的问题,可以看出与李腾不对眼的不仅有当今陛下,还有一些门阀士族,特别是某些皇亲国戚。而门阀士族一向以利益为重,如果是这样,那究竟是什么利益让他们与李腾不对眼呢? 第五,“老变态”师父。整个事件中“老变态”师父的态度令人玩味。起初他帮助李腾完成了千里突袭突厥王庭,创下了彪炳千秋的功绩,成就了李腾的显赫名声,让他得到了高官厚禄和极大的权柄。而后却因为一个女人于李腾翻脸,放弃高官厚禄怒而出走,纵然这个女人是他的小师妹,但他这样做似乎也有些太过偏激了些。须知,此时不是明末,他不是吴三桂,他的小师妹也不是陈圆圆(李强心中默念,原谅我吧,我那没见过面的母亲,我只是就事论事),他干嘛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且观其对李腾的愤怒,似乎也不全然是因为此事,应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另外,他对待虎贲军士卒的态度也不同寻常。在此时,士卒的地位很低,毫不客气的讲,不过是当权者的工具而已,不然也不会有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在官僚阶层看来,重要的是胜利,而不是死了多少士卒。然而就在刚才“老变态”师父却说出“(虎贲军)三千多人的生命成就了李腾一人的显赫名声,李腾仍不自知,腆颜受之,而不觉有愧,真是可耻!”的话来,这话分明是一个悲天悯人,身上闪耀着人文主义光辉的思想家所说的话。可“老变态”师父却绝对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思想家。他杀起突厥死士一点都不手软,更没一点怜悯。唯一的可能是他与虎贲军士卒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他才特别在乎他们。可如果是这样,他离开李腾的时候为何没带走这些士卒呢?李腾知不知道他与这些虎贲军士卒的关系呢?如果知道,在李腾与他翻脸后,李腾会如何处置这些同他出生入死的士卒呢? 第二十五章 出谷 李强的脑中乱成一团浆糊,他思索了很久也没找到五个问题的答案,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来,他才沉沉睡去。等他醒来时,天已正午。他急忙爬起来,匆匆洗漱了跑到正厅。却发现原本应该在正厅喝茶等着吃现成饭的“老变态”师父并不在。在他专用的几案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压着几块碎银子和几十个铜钱。李强顾不得多想,赶紧拿起纸来看,却见上面写道: 潜儿吾徒: 为师本欲亲自嘱咐于汝,却见汝沉睡正酣,不忍扰汝清梦,特留此书以告汝三事。 一者,为师此去,为追查泄密之人,行踪不定,汝不必寻吾。 二者,此前种种,为师昨日已告汝知,汝须谨记为师嘱咐,不可去寻李腾。 三者,此地已被突厥所知,为师揣测,朝中必有人亦知,汝当即刻离谷,不可再回,几上些许银钱,略作盘资。出谷之后,务必多加小心,仔细隐瞒身份。汝已年届十八,为师特赐汝表字,曰藏拙。汝要仔细思量此中真意。为师留下图样,若有持此信物者,汝尽可相信。 为师所嘱,汝要谨记在心,切切。 知名不具。 信的下侧寥寥数笔画了一个图案,乃是一根曲折刚健的粗线,线条侧面有七朵梅花,呈北斗状。李强略加辨识,不禁哑然。这不是“老变态”师父以前多次教他画过的墨梅图吗?不过原来画的墨梅图都是上下排列,而信上的图案是左右排列。 李强仔细看着图案,确认除了将方向变换了,其他细节没有任何差别后,他拿出火折子,吹燃,将纸烧掉。看着纸张燃起,李强想到就要离开这小山谷,心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不说继承自李潜的记忆,单说来到这世界差不多有一年了,一直生活在这里,内心深处,早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说离开就离开,心里总有些难以割舍。 暗自伤感了一会,李强心情才渐渐平复。他收起几案上的银钱,回房收拾行礼。行礼很简单,除了映月刀和短刀外,就只有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还有常用的伤药、工具和一些干粮肉脯。将这些东西用一块葛布包了,刚背到身上,就听到外面小柱子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来,“狗剩哥,狗剩哥……” “别叫了,我在房间呢。再叫房顶都让你震塌了。”李强不耐烦的回答。 小柱子跑过来。李强见他身上背着包袱和弓箭,右手里拎着长矛,左手举着一张纸张伸到李强面前,“我爹让我交给你的。” 李强有些诧异的接过纸,只见上面写到:“李潜贤侄:我要出去办很重要的事情,小柱子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如果他不听话,就狠狠地打他屁股。” 李潜看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不禁暗自腹诽,这牛大叔可真是的,自己跑出去也就算了,还把包袱扔给他,难道自己是他家的保姆吗?不过……李强抬眼看了看身材魁伟的小柱子,心里思量开来。小柱子很听自己的话,身材又高又壮,功夫也好,特别是箭术出众,的确是当小弟的不二人选,留他在身边绝对有大好处。别的不说,就他的体形,自己缩在他身后,一点都露不出来,什么明枪暗箭都奈何不了自己,乃是绝佳的人肉护盾啊。前世看的小说里不是都写了吗,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身旁,都得有一大票小弟。嘿嘿,既然牛大叔都把小柱子送到身边来了,那还客气什么,收小弟就从小柱子开始吧。 想到这,李强立刻露出狼外婆一样的笑容对小柱子说:“这上面写的你都看过了吧?” 小柱子看到李强的笑容有些紧张的点点头,“狗剩哥,你不会真的打我屁股吧?” 李强赶紧摇摇头,心中一阵恶寒,暗忖,我又不是玻璃,又没有变态的恶趣味,打你屁股干什么? 看到李强摇头,小柱子立刻蹦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狗剩哥对我最好了。” 李强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说:“牛大叔将你托付给我,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不过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明白吗?” 小柱子点点头。李强收拾了干粮肉脯装进包袱,背起来问:“出谷的路你知道吗?” “知道,我爹留给我的信上都说了。从这里向东北走一个时辰,就能看到一堵断崖,爬上断崖下了山就到大路了。沿着大路向北去是武都,向南去是青川。狗剩哥,咱们现在就走?”小柱子的语气中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李强点点头,“对了,以后别叫我狗剩哥。” 小柱子诧异的摸摸脑袋,“那叫什么?” “叫我潜哥,或者李大哥。你的大名叫什么?” 小柱子颇为自豪的回答,“我爹给了取了个大名叫弼,说是辅佐的意思,还给我取了个字叫辅国。” 李强听了,立刻笑的捶胸顿足,小柱子看了,特无辜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他那根神经搭错了,还是自己哪里不对劲。 李强边笑边想。牛弼……牛比,真是个彪悍的名字啊。这要放在前世,不知道要雷倒多少人呢。不过,好像古代并没这种说法,取这样的名字也是正常的。 笑了一阵子,小柱子实在忍不住了,满脸纳闷地问:“狗剩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李强忍住笑,“刚才我怎么告诉你的来着?不要叫我狗剩哥。” 小柱子立刻乖乖地道:“好的,狗……潜哥。” 李强立刻满脸黑线,他强忍着暴打小柱子一顿的冲动,大声道:“叫我潜哥,或李大哥一定要记住了,听到没有?” 小柱子立刻大声回答:“听到了……潜哥。” 李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以后就这样叫。我叫你呢,就叫你辅国。你听到辅国,就是我在叫你。知道了吗,辅国?” 小柱子一愣,立刻醒悟过来,连连点头,“知道了,潜哥。” 李强点点头,神情略带忧伤的扫视了一遍小院,低声道:“我们走。” 两个年轻人有些忧伤的踏上了出谷的路。很快,这种忧伤被喜悦冲淡,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走着。毕竟年轻的心更喜欢的是出去闯荡世界,而不是守着锅台整日在操心柴米油盐中熬日子。 一个多时辰后,李潜(从现在开始,角色转换,李强成为历史)望着远处的山梁纳闷的问,“辅国,你没记错吧,这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到断崖呢?” 牛辅国肯定的回答,“绝对没记错,不信你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潜。李潜接过一看,果然上面写的和牛辅国说的一样。李潜心里不禁泛起嘀咕,琢磨了半天,他忽然明白了,问道:“你是不是每天都背负重物行走?” 牛辅国有些奇怪的点点头,“是啊,你不也一样吗?” 草!李潜心中暗骂。这牛魔王,整人也不是这么整法吧?他所谓的走一个时辰,是指以早晨锻炼时的速度“跑”一个时辰。怪不得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连断崖的影子还没看到呢。 李潜将纸递给牛辅国,“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那个?” 牛辅国接过纸,塞进怀里,“好的。” “好消息是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那坏消息呢?” “我们的速度错了,应该用早晨背负重物行走的速度。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连一半的路程也没走到。如果不加快速度,晚上我们就得睡在野外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跑吧。” “好,比赛一下,看谁先跑到断崖。晚到的那个是小狗。”说着李潜拔腿就跑。 牛辅国立刻拔腿就追,边追边喊,“你耍赖。” “哈哈……你等着当小狗吧。” 两条身影在崎岖不平的山坡沟谷间追逐起来。山谷间回荡着年轻人快乐的笑声。 第二十六章 双美 二十多骑簇拥着一辆黑色双驾马车行驰在青川到武都的官道上。马是清一色的伊犁马。这**冲刺速度不错,而且极富耐力,善于长途奔驰。只是这条官道并不平坦,可能怕颠簸的太厉害,所以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马上的骑手穿着黑色衣衫,头上包着黑色幞头,腰间挂着横刀。骑手们一手按刀柄,一手策缰,护卫着马车前行。这些骑手虽高矮胖瘦黑白俊丑各不相同,且都满面风尘,似乎非常疲惫,但他们骨子里透着的剽悍让人望而生畏。这种剽悍不是依靠身高马大带来形势上的压迫感,而是一种只有在死亡边缘摸爬滚打,真正死士如归的勇士才能具有的一往无前的从容。 一个年轻的骑手一边策马前行,一边低声问身边的骑手,“老吴,还有多久到武都?” 被称为老吴的骑手年纪约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坐在马上比年轻骑手矮了半头。他身材精瘦,脸庞倒也方正,只是脸上一条伤疤从左眼下直接划到嘴角,好似脸上爬了一条扭曲的毛毛虫,看上去无比狰狞。老吴抬头望了望天色,“今天到不了武都,应该是在双旗镇住一宿,顺利的话明天这时候就能到了。” 年轻骑手听了,也抬头望了望天色。官道只有两丈宽,两侧就是茂密的山林,即便抬头也望不到天上的太阳,他看了半天也没办法通过观测太阳来确定时间,遂轻叹了口气,略带埋怨地低声道:“整整两个月了,从苏州一路到巴蜀,原以为能在巴蜀好好歇歇脚,没想到又得到武都。也不知道到了武都能不能好好歇歇。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我的大腿都磨烂了。” 老吴瞪了年轻骑手一眼,低声喝道:“闭嘴!什么时候回去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咱们这些人哪个不都磨破了腿?就你牢骚多。你年纪轻轻,多吃点苦怎么了?难道你还想坐马车?再说了,两位少东还没叫苦呢,哪轮到你叫苦?” 年轻骑手被一顿抢白,脸色有些羞赫,不自觉的望向黑色马车,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爱慕。 马车中,一个穿绿色小襦,绯色长裙,腰束金色缎带的少女斜倚在藕白色蜀锦垫上,头枕玉臂睡的正香。这少女年约十六七岁,体态婀娜,纤腰一束,面如桃花,眉似远黛,琼鼻樱口,双耳戴着金质耳环,梳着双鬟髻,髻插着一根金簪,金簪上缀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明珠随着马车的行进不住晃动。她一条手臂贴在腿上,手腕上带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手镯,映的肌肤欺霜赛雪。另一条手臂枕在脑下,纤手虚握成拳,一截浑圆细致的小臂裸露在外。她的小腿蜷在挺翘的圆臀后,露出两只小巧白皙异常秀气十只脚趾甲涂着玫瑰红丹蔻的纤足。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纪比她稍大一两岁的少女。这少女一袭白衣,一头青丝用一方白帕扎着垂于脑后,就身材相貌而言,她与绯裙少女不相上下,特别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无比灵动,只是眉毛异常挺拔如剑,让她多了英武之气。白衣少女素手捏着一张薄薄纸片,手腕上带着与绯裙少女一般无二翡翠手镯。此刻,她正望着手中拿着的纸片出神。 马车颠簸了一下,睡的正香的绯裙少女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神情慵懒地望了一眼对面的白衣少女,便直起身子,翘臀压在玉足上,伸展双臂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将美好的身材秀了个彻底,然后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问:“紫澜姐,还有多久才到武都啊?” 被称作紫澜的少女听了,将手中的纸片放在湘妃竹做的坐榻上,微笑道:“还得一天功夫。怎么青娴妹妹觉得累了?” 被称作青娴的少女连连点头,皱着可爱的小鼻子,娇声道:“可不是嘛,连续赶了两个月的路,铁打的人也给颠散架了。” 紫澜笑意更浓,“你呀,我早告诉过你,这一路上极为辛苦,不让你跟来,可你偏要跟来,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青娴撅着粉嘟嘟的小嘴,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紫澜姐,你欺负我。我跟着你来,还不是因为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那么长时间,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我才特意给你作伴的。要不然,我才不想受这份罪呢。你倒好,不领我的情也就罢了,还取笑我。”说着,眼圈微红,泪光在眼眶中闪动。 紫澜看了,轻笑着摇摇头,起身坐到青娴身边,搂着她的肩头笑嗔道:“你这个鬼灵精,以为我不知道?你听说义父要给你说亲,病急乱投医才非要跟我出来的,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真是生了一张好嘴。” 被人说破了心思,青娴抱着紫澜的胳膊,吐吐丁香小舌,娇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兰心蕙质冰雪聪明的紫澜姐,不过,紫澜姐,我真没想到这次出门会这么久。不是说好的到了巴蜀就回去吗?为什么非要去武都呢?这里的路太难走了,山路崎岖不说,还特别危险。前几天过栈道的时候,吓的我都没敢睁眼看。” 紫澜笑容渐消,正容道:“你可知道那栈道每年来往的货物值多少钱吗?” 青娴一愣,摇摇头。 “每年来往于栈道上的货物价值不下千万贯,我们商号每年通过那条栈道运输的货物占总货量的三成,可以说,没有那条栈道,就没有巴蜀的富庶,也就没有我们商号的兴旺。” 青娴听了直咋舌,“这么多?!真想不到,那小小的栈道竟然有这么大的运量,我一直以为巴蜀这边的货物和苏州的一样是通过水路运送的呢。”青娴顿了顿,问:“那姐姐你为什么要到武都去呢?以前我们商号不是只负责把货物运到双旗镇就可以了吗?” 紫澜眉尖微蹙,“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青娴看到紫澜的神态,也皱起了小眉头,“怎么了,姐姐?” “原本一直和我们合作的商号突然变卦了。不再接我们的生意。现在双旗镇压了两批货,若再不出手,巴蜀这边的作坊只能先停下来。” 青娴一愣,“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紫澜伸出春葱般的手指轻点了一下青娴的额头,笑着数落道:“你还是商号的少东呢。这一路上关心过商号的事了吗?在巴蜀,就知道整天逛街买东西尝美味。” 青娴立刻大声抱屈,“冤枉啊,紫澜姐。我每次买东西可都少不了你一份的。再说,有你这么一个商界奇才管理商号,我自然乐得轻松了。” 紫澜微微一笑,“看在你给姐姐买东西的份上,姐姐原谅你了。你以前不是不关心商号吗?今天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 青娴望着紫澜微蹙的眉头,“以前从来没见过紫澜姐这么发愁。紫澜姐,那家商号为什么不接我们的货物?他不知道我们的货物非常赚钱吗?” “他当然知道。只是,正因为太赚钱了,才引来了比他更强大的商号和他竞争,他才不敢接的。” “咦。竟然有比他更强大的商号要和我们合作,那紫澜姐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紫澜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认为一个强大的商号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 青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雄厚的资金,赚钱的商品,良好的信誉,当然还得有一个象姐姐这么厉害的主事人。” 紫澜轻轻摇头,“你说的这些只是一个大商号应该具备的条件,而不是一个强大商号最重要的条件。”她特意加重了强大一词的语气。 “那,是什么呢?”青娴好奇的问。 “势力。强大的势力。”紫澜轻声道。看到青娴有些不解,便解释道:“比如说我们。有你说的三个条件,但我们没有势力,所以只能是个大商号,却不是一个强大的商号。真正强大的商号背后必然有一个或几个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持他。” “强大的势力究竟是什么?” “门阀,朝廷的高官显贵。”紫澜说着,眉头蹙的更紧了些。 青娴更加纳闷,“我们商号结交的都是些门阀高官啊。” 紫澜轻轻摇头,“那些不过是地方门阀,比如苏州的陆家,巴蜀的张家。这些门阀在本地还行,但在朝堂上并没有多大的分量。真正能算的上是顶尖门阀的也只有公孙、田、崔、裴、萧、楚还有一个李这几家算得上。” “那我们为什么不与这几家合作?” “小傻瓜,你见过羊与狼合作的吗?” “嗯?”青娴听的莫名其妙。 “合作是建立在实力大致对等的基础之上。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咱们一直坚持与小门阀合作的原因。以我们的实力与这些顶级门阀世家的商号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他们又怎会真心与我们合作?吃掉我们还差不多。” “那这一次究竟是谁想打我们的主意?” 紫澜伸手从坐榻上拿过那张小纸片,递给青娴。青娴接过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字:盛合源公孙恒。 第二十七章 遇伏 “这盛合源是什么?公孙恒又是谁?” “盛合源是公孙阀手中最大的商号,专门走西域这条线路。”紫澜收起纸片,将它撕碎,从车厢窗口洒出去。 一段玉臂伸出马车外,正巧让那个年轻的骑手瞧了个正着。年轻骑手的心不禁狂跳起来。旋即玉臂收回,年轻骑手不禁万分失落。旁边的老吴瞧在眼里,低声道:“谢三娃,不是当老哥的泼你冷水,少东是何等人物,怎会对你个小人物倾心?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被称作谢三娃的年轻骑手的心仿佛被一盆冰水泼下,拔凉拔凉的。他象是霜打的茄子一般黯然低下头。 老吴继续道:“咱们都是穷的快要饿死的苦人儿,要不是老东家收留,给咱们吃穿,教咱们做事,不知道哪天,咱们就死在街头了。现在咱们有的吃有的穿,还有钱挣,应该知足了。老哥我跟着老东家干了这十多年,不仅娶了妻,还有了两个小崽子,老哥我就非常满足。你呀,赶紧把心收了,多攒点钱,早些娶个老婆是正经。” 谢三娃听了,默不作声。老吴看他听不进去也不多言,摇了摇头兀自策马前行。 马车外发生的事,紫澜并不知道,她只是继续向青娴解释道:“公孙恒是当今公孙阀阀主公孙策的次子,因不能承袭公孙策的爵位,故而从两年前开始接手家族的商号。这次我到武都就是受他邀请。” “紫澜姐,既然他没安什么好心,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与其他几家相比,公孙阀出的条件还是比较好的。再说,他敢逼迫原来与我们合作的商号不接我们的货物,如果我们找一家比他们势力小的商号合作,结局还是和现在一样。” “只能这样了吗?”青娴心有不甘。 紫澜思量许久才道:“办法不是没有。除非我们能找到渠道联系上西域督护府。” “为什么?” “我们商号从苏州出的货物主要供应给西京东都和江北江南的用户,虽然是通过苏州陆家出货,但陆家与崔家、萧家、楚家关系很好,即便是公孙阀也不敢打那条商路的主意。所以,那七成的出货我并不担心。不过,因为要对崔家、萧家、楚家以及各地官府打点,这七成的出货利润并不高。而从巴蜀出的货,主要是通过丝绸之路贩往西域以及更西面的大食、身毒,虽然路途遥远,但利润极高,几乎与通过陆家出货的那七成相当。公孙阀的盛合源走的就是这条商路。但在这条商路上谁都避不开西域督护府。如果我们能与西域督护府联系上,那即便是公孙阀、田阀也不敢打我们的主意。” 青娴听了无比郁闷的问:“西域督护府不是在敦煌吗?这么远怎么联系上?再说,咱们的商号以前只负责把货运到双旗镇,再向西就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真没别的办法了?” 紫澜摇摇头,“除此之外和公孙阀合作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既然没别的办法,那你为什么要去武都?让沙掌柜和公孙恒谈不行吗?” “公孙恒传话,指明要与商号的主事人谈。” “他知不知道你是主事人?” “应该非常清楚。” 青娴露出异常厌恶的表情,挥舞着小拳头道:“他一定故意找机会接近你。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落到我手里,我非好好教训他一下不可。” 紫澜露出微笑,“傻妮子,你能怎么教训他?暴打他一顿?不说他本领如何,单是他手下的护卫你就难以应付。” “我才没那么傻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呢。”青娴得意洋洋的说:“要打他就找个没人的时候。” “象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出入都有护卫跟随。除非,你嫁给他,那样你就随时都能教训他了。”紫澜促狭地笑道:“别说,若公孙恒真的提出这个要求来,我一定举双赞成手。这样就能遂了你的心思了。” 青娴立刻急了,“你敢。要嫁也是你嫁才对。我才不要嫁人呢。” “呵呵,一说嫁人就着急,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才没有呢。”青娴赶紧表白,“人家还小嘛。要嫁人也是紫澜姐你先嫁才对。” “傻妮子,姐姐既然已经入了商籍,就没打算嫁人。” 青娴万分惋惜的望着紫澜,“紫澜姐,反正入不入商籍都是你主事,你为什么非要入商籍呢?” 紫澜抚摸着青娴柔顺的秀发,“姐姐即便不入商籍,也脱不了商人之女的身份,也会被人看轻贱了。你就不一样了,姐姐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 青娴抱住紫澜的纤腰,将俏脸贴在她的肩膀上,有些愧疚的说:“可是。这对姐姐太不公平了。这一代本来应该是我们家的人入商籍的。可大哥无意从商,只肯考取功名。我对经商又一窍不通。委屈姐姐了。” 紫澜微笑道:“没什么委屈的。其实与当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相比,我更喜欢经商。知道吗?我一直有个梦想,希望我们的商号能把生意做到全国最大,在全国各地都设立我们的分号,真正实现买卖通四海。如果有可能,甚至要把生意做到大食、身毒去。为了这个梦想,入商籍算的了什么?” 青娴眨眨可爱的大眼睛,“姐姐,若我们的商号真能买卖通天下,能得有多大的势力来支持?” 紫澜愣了一下,有些丧气的说:“不知道。”随即又信心十足的说,“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些门阀势力都将不再存在。经商将不再受人歧视,工匠、商人将得与士、农一样的地位。” 青娴无比惊奇,“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紫澜肯定的点头,眼神无比坚定,“会的。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青娴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吁!”一声,马车停下了。外面传来一镇嘈杂,过了没多久,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禀两位少东,探路的兄弟来报,前面五里有二十多个来历不明的骑手停在路上,看情形应该是马贼,似乎是冲我们来的。” 青娴听了,有些诧异又有些兴奋的望着紫澜。紫澜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后面传来隐隐传来阵阵马蹄声,她立刻打开车窗,对停在马车旁的一个中年骑手道:“许叔,你带十人立刻出发,冲过去,如遇阻挡,杀。” 被称为许叔的中年骑手点点头,大声向四周的骑手喝道:“来十个跟着我冲,如遇阻挡,杀!”说着,驱马加速,冲到队伍的最前面。十名骑手立刻驱马加速跟在他身后。剩下的骑手在马车启动后跟在马车后面,负责断后。 马车内,青娴忍不住问:“紫澜姐,怎么回事?” 紫澜皱着眉头,低声说:“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到武都去。” “是谁?” 紫澜摇摇头,“说不准。不过,我们商号的黑骑也不是吃素的,想对我们不利,得付出代价。” 青娴点点头,玉手按在纤腰上,眼神中充满渴望地望着紫澜,试探着说:“那我们……” “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手。一切交给黑骑去做。” 青娴有些失望。从小在父亲的教导下练成一身武艺的她,多么希望能一展身手。可惜,总没有机会。她摸着腰间的金丝软带有些不甘的暗想,若是黑骑应付不了,那该多好? 外面的情况确实如青娴所想,情况并不怎么乐观。 当许叔带着十名黑骑疾行三里左右,就听到前面隆隆的马蹄声,抬眼望去,便看到挥舞着弯刀短矛的二十多骑迎面而来。 “仓朗”一声,许叔拔出了横刀。跟着他后面的黑骑也纷纷拔出刀来,雪亮的横刀垂在身侧,闪着耀眼的光芒。下一刻,双方交错,刀光如夜空中的流星,蘧然光芒大作,杀喊声如同爆竹般瞬间爆发,令人震耳欲聋。许叔一声大吼,刀意决然杀气腾腾地一刀狠狠地劈向迎面而来的满脸横肉的矮胖子。许叔自信,即便对方招架,自己这一刀也能将对方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谁知,矮胖子根本没招架,而是侧身离鞍,身体缩成肉球般一脚支镫半悬在马侧,堪堪避过他杀气十足的一刀。双骑错过,许叔虽然心中大怒,却也只能将怒火冲着后面冲来的骑手发泄。他猛然向第二个马贼横扫一刀,后面的马贼见前面的矮胖子躲过了一刀,也没硬招架,身体后仰,贴在马背上,意图避过这一刀。怎奈许叔刚才已吃过一次亏,这次早有提防,见他后仰,立刻一转手腕,刀行至半途,突然变横扫为下划。“刷”一刀,将马贼的脑袋削去半边,红的白的,刹时喷了一地。马上的骑手掉落下来,很快被后面赶来的马群踩的血肉模糊。其他黑骑也各自向迎面而来的马贼劈出数刀。 不过数息,十骑黑骑已经冲开了马贼队伍。在双方队伍交错的这短短的时间内,许叔劈死三个马贼,劈伤两个,其他人也干掉了四个马贼,砍伤六个。黑骑中未死一人,只有三个受了伤。第一次冲锋,黑骑小胜一合。许叔带队冲出一段距离后,立刻拨转马头对着马贼衔尾而追。 第二十八章 前后夹击 这边,刚刚与黑骑前锋脱离接触的马贼收拢了队形冲向马车。后面黑骑中,谢三娃和老吴一左一右各带着三骑快速插到马车两侧,护卫着马车。 矮胖子马贼抽出弯刀迎向谢三娃。谢三娃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矮胖子,强自按捺住狂跳的心,深吸一口气,抽出横刀,象以前师父教过的那样,冲着矮胖子猛劈一刀。这一刀力量很足,但招式僵硬。大胡子抬起弯刀借力微微一引,谢三娃全力发出的一刀劈空,身体失去平衡,差点被闪下马来。等他稳住身体,却看见迎面又冲过来数骑。谢三娃来不及多想,只能策马再次举刀冲向马贼。 矮胖子闪过谢三娃之后,趁着后面黑骑还没上来,立刻向马车贴过去,弯刀带着厉风斩向车夫。驾车的车夫是个年纪有六十多岁,身材佝偻,满脸皱纹的老人。他似乎没有睡醒似的抬起眼皮,望了一眼矮胖子,手腕轻轻一抖,马鞭仿佛活物,缠上了矮胖子握刀的手腕。矮胖子无比惊骇的发现刀停在半空,根本无法斩下去,下一刻自己飞了起来。他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身体就砸向了后面的马贼。 砰!矮胖子将后面的马贼撞下马。这时候他立刻惊醒,马上稳住身体,俯卧在马上,死命抱住马脖子。赶车的老人轻哼一声,手腕再次抖了一下,矮胖子忽然发现自己被马鞭缠住的手腕断了,鲜血象喷泉一样喷出来。矮胖子无比凄惨的大叫一声,另一只手死死掐住断腕处。此刻他心里后悔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驾车的老东西,那个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一口气上不来就死翘翘的老东西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还傻不拉唧的想砍死他。这不是老鼠舔猫鼻梁-存心找死嘛。 矮胖子没来得及继续感慨,迎面冲过来一名黑骑,雪亮的横刀向他脖子招呼过来。矮胖子傻傻地望(奇)着砍过来的横刀,忽然产生了一个(书)无比荒诞的念头,是自己的脖子硬(网)还是刀刃锋利?事实证明,刀刃的锋利远超脖子的硬度。满脸横肉的脑袋飞了起来,然后掉在地上,滚落到草丛中,一双睁大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天空。 马贼队伍冲过黑骑和马车后,又损失了六七个同伙,负伤失去战斗力的也有四五个。两次交锋,马贼的队伍缩水了一大半,而黑骑不过是伤了七人。 片刻之后,许叔带领的前锋黑骑已经冲了过来。在两支队伍交错的时候,紫澜打开车窗叫了一声,“许叔,不要恋战。后面有他们的追兵。” “知道了,少东。你们先走,我带人将马贼驱赶到他们的追兵中就回。”许叔答了一句,立刻快马加鞭,向溃败的马贼追去。前方的马贼看到追兵过来,更加不敢怠慢,立刻加快速度溃逃。骑兵如果被衔尾追击只有逃命的份。想回头迎战,那是在找死,恐怕还没等拨转马头,敌人雪亮的钢刀就砍在了自己脖子上。更何况现在溃逃的马贼根本没有队形,全都挤在一起将整个官道堵了个结实,想调个方向都不可能。 马贼溃逃了约有里许,便看到官道上疾驰而来二十多骑,同样将前面的官道堵的严严实实。溃逃的马贼不由得心中叫苦。这么密集的队伍,根本不可能冲过去。而从后面追击来的骑手更是郁闷。原以为能追到黑骑的尾巴,对其实施衔尾追击,可没想到时间差不对,根本追不上黑骑,而且负责伏击的同伙竟然溃败了。如果任溃逃的马贼冲过来,两边将乱成一锅粥,后面尾随而来的十多个黑骑一定会趁乱冲锋,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追兵中为首大胡子目光阴沉的望着疾驰而来的同伙,咬咬牙道:“抽刀。冲。”其他马贼听了惊骇无比。如此密集的队形冲过去,首当其冲的同伙将被首先斩于马下。可如果不冲,短时间也调整不出道路来让溃逃的同伙过去,到时候只会更乱。 大胡子见众人没动静,立刻吼道:“没听见吗?赶紧冲过去。让他们冲过来,我们都得死在这。所有人,都给我冲。要是他们明白的话,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冲到树林去。” 其他人一阵恶寒。这么快的速度冲到树林去,不是撞到树上,就是被树枝扫落下马,这两种情况,轻者负伤,重者直接丧命。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大胡子拔出弯刀,挥舞着呐喊道:“躲开,躲开”带头向溃逃的同伙冲过去。溃逃的马贼看到这阵势,听到呐喊声,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被无情地抛弃了。如果继续冲下去,迎接他们的将是同伙的弯刀,如果停在路上,他们将被黑骑屠杀。似乎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按照同伙的呐喊,向官道两侧的树林里冲了。虽然那样也很危险,但负伤总比把命丢了好吧?很快,在一两个反应过来的马贼带领下,十多个马贼驱策着战马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树林。一阵噼啪扑通乱响后,树林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许叔看到后面的马贼已经做好了冲锋,而溃逃的马贼冲进了树林,如果此时自己停下,将处于被动,因此,他立刻挥舞了一下横刀,大吼道:“杀!”一个字说明了一切。狭路相逢勇者胜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骑兵更是将这句话演绎的淋漓尽致。 很快两只队伍交错,黑骑人数较少,而且追击而来的马贼队形过于密集,黑骑冲入马贼队伍中还没等冲出去就陷入了包围。黑骑虽然各个功夫了得,但架不住马贼人多势众,加之连日奔波,体力打了折扣,一阵猛冲猛砍过后,虽然杀伤了部分马贼,却也失去了锐气,冲锋变成了鏖战。只见刀光炫目血花飞溅,不断有残肢断臂跌落。只听厮杀呐喊震耳欲聋,间或有一两人惨绝人寰的哀嚎。许叔抬眼望去,四周都是马贼,他手中的横刀左劈右砍,连连杀翻四五个马贼,却被更多的马贼围住。其他黑骑也与他一样。所幸马贼被黑骑的猛冲震住,没有一味拼命。双方暂时僵持。 红胡子的胡子并红,只是他姓洪,才被同行们称为红胡子。他这一支马贼队伍也被称为红胡子。在河西走廊上,红胡子可算的上是大名鼎鼎。普通商队遇到他,那比孙子还乖,要钱给钱要货给货。即便是大商号碰到他,那也是客客气气的,一年两节按时上供。他红胡子不高兴了,所有走河西走廊的商队都跟着难过。他红胡子高兴了,所有商队也都跟着开心。但此刻,红胡子没有了在河西走廊上的意气风发,而是看着眼下的局势心中叫苦不迭。自从红胡子十四岁当马贼讨生活,就把生死看淡了。打拼了这么多年,也闯下了响当当的名号。只是,随之年龄越来越大,却越来越想守着三个婆娘和五个孩子过安稳日子。这些年他心里一直谋划着想做个大生意,给自己的马贼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就收山过安稳日子。上个月,一个旧日的相识找到他,给他介绍了这桩丰厚异常的生意。红胡子原想这生意应该很简单。一个在西域根本没听过名号的小商号的护卫队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在河西走廊大名鼎鼎的红胡子能怕他们?再说一听是在中原动手,所有的弟兄都心热了。中原这个花花世界早就想来见识见识了,一直苦于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怎能放过。能来中原逍遥一番,这辈子也知足了。在兄弟们的怂恿下,红胡子接下了这桩生意。可没想到,他失算了。中原官道不同于草原戈壁,地势狭窄,根本放不开手脚。而且黑骑的实力也实在惊人。他们所骑的马是上等的伊犁马,所用的刀是价值百贯的上品横刀。这样的大手笔放在走西域的商队里也是数的着的大商号才能有的。他更没想到这些人的骑术如此精湛,丝毫不逊于自己这些在马背刀口上讨生活的马贼。红胡子带了的四十多人是马贼队伍的全部精锐。人手一匹好马,一把上品弯刀。他红胡子能闯出这么大名号,也是靠了这些手下才做到的。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功夫,他的人马就折损大半。即便他现在能把剩下的人马全部带回去,他的马贼队伍也得从一流变成三流,要想恢复元气没个三五年根本做不到。这怎能不让红胡子心急如焚? 第二十九章 真正的埋伏 护卫着马车的黑骑再次停下来。 紫澜打开车窗问:“胡伯,怎么了?” 驾车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前面的路被人用树堵上了,一时半会过不去。” 紫澜想了想,招呼青娴收拾了随身物品下了马车。谢三娃看到两位少女的下车,心再次狂跳起来。 紫澜来到老吴面前,老吴立刻跳下马,抱拳道:“少东。” “吴叔。你带着其他人去帮许叔。”紫澜的话让青娴有些吃惊。 老吴同样一愣,立刻道:“那怎么成,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卫两位少东,这危急关头怎能离开你们?老许应该没事,咱们还是抓紧清理道路,尽快赶到双旗镇才是。” 紫澜摇摇头,道:“吴叔,你听我安排就是。许叔那边马贼众多,万一出了意外,我如何向许婶交待?你放心,我们和胡伯就在这里等,你们将马贼杀退了,立刻赶来就是。” 老吴还要劝说,却看到胡伯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身旁瞪了他一眼不悦的说:“让你去你就去,罗嗦些什么。” 老吴听了,立刻拱手道:“既然这样,两位少东就拜托给老哥了。我这就去帮老许一把。”说着,翻身上马,望着胡伯和两位少女拱手道:“两位少东,老哥,你们要千万小心。” 胡伯挥挥手,“去吧。快去快回。” 在老吴的带领下十名黑骑飞驰而去。 等他们走了,青娴才不解的问:“紫澜姐,你为什么让吴叔他们离开?难道许叔真的很危险吗?” 紫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不是很想试试功夫吗?机会来了。” 青娴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紫澜低声问胡伯道:“几个?” 胡伯没说话,伸手比划出六的手势。 紫澜继续问道:“入林?” 胡伯微微点头,迈步向一旁的树林走去。青娴纳闷不已,刚要开口,却被紫澜拉着跟着胡伯走进树林。等她们进入树林,几条身影也尾随着她们进入树林。 树林里,青娴几次要开口询问,却被紫澜以眼色制止。胡伯带着她们在树林里左转右转,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最终,来到一处山坡上。山坡尽头便是一到断崖。 来到断崖前,紫澜才轻声对青娴道:“你不想我们会武功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吧?” 青娴恍如大悟,“原来姐姐早就计划好了。” 紫澜点点头,“此地隐蔽,而且后面是断崖,杀了他们往断崖下一丢,神不知鬼不觉。” 青娴翘起大拇指,“姐姐真厉害。” 胡伯站在两人身前,冲着山坡喝道:“诸位跟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哈哈--”一声长笑,从树林中窜出六条身影。为首一人年约五十,樵夫打扮,其他几人也作山民猎户装扮,只是手中拿着的东西却不是山民猎户应该拿的柴刀、猎叉而是极品横刀。 胡伯扫了一眼六人,“诸位一直跟着我们有何目的?” 樵夫打扮的中年人道:“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请四海商号的两位少东到我家主人府上一叙。” “哦?”紫澜微微一笑,“不知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 中年樵夫一笑,“少东到了自知。” 青娴手按纤腰,怒道:“哼,藏头露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家主人定然也是一样的货色。” 中年樵夫看了她一样不以为意,转向紫澜道:“不知麦少东可肯赏脸?” 紫澜忽然微微转头望了一眼断崖下,脸色微变,旋即转过头来,脸色如常,道:“若是我们拒绝呢?” 中年樵夫脸色微变,“我家主人不过是为求财,想与贵商号合作。麦少东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紫澜冷笑,“若是求财,为何买通马贼拦截我们?又为何以刀相逼?这样做生意我还是头次见到。恕难从命。” 中年樵夫终于色变,冷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们得罪了。” 六个山民打扮的家伙已经慢慢逼过来,胡伯举起了鞭子。青娴刚要伸手解下腰间的金丝软带,却被紫澜制止。青娴正纳闷紫澜的举动时,忽听山崖下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人家和两个小姑娘,你们还是不是男人?还知不知羞耻?” 除了紫澜,所有人被声音都惊了一跳。 下一刻,断崖下跳上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只见他身穿灰色葛衫,背上背着个包袱,手里拎着柄楠木为鞘的横刀,头上胡乱梳了个发髻,用灰色葛布条束了,没有束住的乱发随风飘舞,他的五官倒也端正,只是嬉皮笑脸,显得有些痞气。 在他后面,又跳上来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人高马大,身材魁伟,比普通人高了足有一头,宽了至少半尺,相貌憨厚,神色有些拘谨,手里拎着根一丈长鹅蛋粗细的铁矛,身后除了背着一个大包袱,还背了一柄五尺多长的柘木弓和一壶比普通箭长了有半尺的箭。 这两人正是刚刚出谷的李潜和牛弼。 时间切回。当李潜和牛弼两人一路狂奔来到断崖时,紫澜她们正在树林里带着六个准备伏击她们的人转悠。等李潜马上就要爬到断崖顶时,她们正好也来到了断崖边。听到她们的谈话,李潜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没冒然上去,而是向牛弼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留在崖边观望。 只是,他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好了,好的都有些天怒人怨了。从他这个位置向上斜望去,阵阵山风,吹抚的紫澜和青娴的裙角飘舞,正好能够露出两人裙下半截羊脂白玉般的小腿和浑圆细致堪比顶级艺术品的足踝。这难得一见的旖旎春光一点不落的印在李潜眼底。虽然李潜两世为人,两世的年龄加在一起都超过四十岁了,而且前世虽然不敢说阅美无数,却也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按说不会对两位少女裙底风光有太大反应的(谁敢说自己没点反应?赶紧去看泌尿科)。但此时的身体毕竟只要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旺盛,每天早晨起来都会搭帐篷的年纪,何况十七八年来,就没见过一个女性同类,俗话说三年哪个啥,母猪都变貂禅。所以,李潜可耻的有反应了,而去是极为剧烈反应。在一瞬间,他的心跳猛然超过200,所有血似乎全都涌到了头上,脑袋热的比打铁炉还要烫,腹部似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烧的他口干舌燥。随即,他干渴的口腔突然间黄河泛滥,口水不争气的喷出来。好在李潜还没被欲火烧昏了脑袋,他立刻将垂涎三尺的口水收回,强行将口水咽下去。虽然只是一声极为轻微的咕咚声,却也惊动了高度戒备的紫澜。于是紫澜转头向山崖下瞥了一眼。而做贼心虚的李潜正巧鬼鬼祟祟的也向上望去。 四道目光在空中相接。看不到火花看不到电光,但在两个人心里却发生天翻地覆的反应。没错,就是反应。就象钠碰到了水,就象氟气碰到了氢气。刹那间,恍如永恒。原本两个陌生人,忽然发现彼此的灵魂竟然如此亲切。亲切的仿佛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一般。用一句后现代的比喻就是,两人的灵魂同频了,产生了和谐地共振。李潜原本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但这一刻,他信了,彻底信了。那双黑白分明无比灵动的眸子,让他彻底沉醉。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将这双眸子的主人轻轻揽在怀里,全心全意的呵护她,陪伴她,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而紫澜,却莫名其妙的对这个只看了一眼的小(淫)贼生出了依赖、信任感。似乎他宽阔的胸膛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是一只漂泊的船最向往的温馨港湾。她的脸立刻烧起来,两朵绯红浮现腮边。她无比羞怯的垂下目光。 视线脱离了接触,灵魂不再同频,两人的意识也在瞬间恢复。李潜两世为人,思想和精神原比外表成熟了不知多少倍。他很快就压抑住了冲出去的冲动,仔细思索如何处理当前的局面。英雄救美?那只不过是前世八点档用烂了的狗血剧情。难道仅仅因为救了她,她就真的会以身相许?何况从刚才听到她们的谈话来看,人家还真不稀罕自己去救呢。怎么办?装作不知,等她们处理完了伏击者,再施施然上去,无比绅士的问,“小姐,能告诉我您的芳名吗?”扯!这样的男人绝对会被她甩个大耳光。该怎么办? 第三十章 谈点生意 紫澜转头,强自抚平心中的波澜。要不怎么说女人承受能力比男人强呢。李潜心理成熟度都赶得上饱经沧桑的胡伯了,可还得做一番思想斗争才能想起下面该做什么。而紫澜仅仅在一个呼吸间就立刻回到了原来的角色。 于是,在六个伏击者马上要动手的关键时刻,李潜终于从断崖下跳出来。大义凛然、义正辞严的申斥六个伏击者。可惜,他的表演太投入了,没看到紫澜嘴角露出开心的微笑,不然他会表演的更卖力些。 李潜申斥完六个伏击者,转向紫澜三人,拱手道:“这位老伯还有两位姑娘,不知道有没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 李潜话音刚落,青娴指着他的鼻子就问,“你谁啊?” “在下李潜。”说着,李潜偷偷瞥了眼紫澜,见她只是望了自己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里有些失落。 青娴还要继续说,胡伯突然插话道:“如果李少侠能施以援手,老朽不胜感激。” 胡伯的话让青娴有些不悦。紫澜悄悄拉拉她的衣袖,青娴才悻悻而止。 “好说好说。”李潜客套一句,“那咱们就谈谈价钱?” “价钱?什么价钱?”青娴忍不住质问。 “在下替你们打发了这些碍眼的家伙,你们给在下点报酬。就这么简单。”李潜微笑着,右手的拇指磨擦着食指。看到这个动作,青娴和胡伯有些迷茫,紫澜眼中闪过一丝纳闷。 “可耻。”青娴反应过来,大声指责道:“你这样市恩与人和沽义小人有什么区别?” 胡伯亦厉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行侠仗义,乃是大丈夫应当所为,岂能索要钱财报酬?真小人也!” 李潜偷偷瞄了一眼紫澜,见她面色如常,便微笑道:“这位姑娘,还有老伯,你们此言谬也。昔者,子路赎婢,拒受鲁国谢仪,事后,孔夫子说他错了,并教训他应该接受谢仪。在下这样做,正是按照孔夫子的教导去做,难道在下错了?还是孔夫子教错了?再者,墨子曾言,交相利。在下所为正是与你们与我都有利的事,难道这不是交相利?难道不是遵照先贤教导做的?”李潜故意只说了交相利,省略了前面的兼相爱,其意自然是借机向紫澜表白,至于紫澜能否猜透他的意图,那就吃不准了。若是她猜不透,那李潜可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心机”了。 听了李潜的一番高谈阔论,胡伯愕然。青娴气得小脸通红,指着李潜咬牙切齿道:“简直是强词夺理,胡言乱语!”她正待痛骂李潜一番,却被紫澜止住。 紫澜面如沉水道:“不知李大侠觉得收多少钱合适?” 李潜见她对自己精心设计的表白没反应,不觉有些失望,随口道:“一千贯。”说完李潜就后悔了。实际上他对此时的物价如何一点都不了解。根据前世所看的资料,隋唐时期,钱是非常值钱的(这话真别扭)。四口之家,平常年景一年用于吃喝的花费也不过一贯左右。但那种情况是在开皇、贞观时期,也就是所谓的太平年代,至于现在的情形如何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一千贯?!”青娴怒不可遏,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果然是趁火打劫的无耻小人,强盗!”而胡伯握鞭子的手青筋暴起,眼珠滴溜溜乱转,似乎在思量着是不是一鞭子先把这个小子解决了。 紫澜也有些错愕,凭直觉,她不相信李潜真的是象青娴所说的那样是个趁火打劫的小人。只是不明白他为何敢要这么多? 李潜看她们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要价太离谱,不禁赫然,讪笑着道:“诸位如果觉得在下是漫天要价,也可以落地还钱嘛。请相信,在下是有诚意的。” 青娴刚要脱口说一个子都不给,却被紫澜拉住。青娴不禁纳闷,为何这小贼三番四次的胡言乱语,紫澜姐姐都忍他? 紫澜微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的还价是一百贯。” 李潜郁闷的望着紫澜,他不知道自己的要价有多离谱,但紫澜的还价也太离谱了,只给要价的十分之一,有这么还价的吗? 紫澜见李潜还要说话,嫣然一笑,“你再罗嗦下去,连一百贯也挣不到了。反正你现在妨碍了他们,他们岂能放过你?看,他们要动手了。” 李潜转头一看,却见六个伏击者正在蠢蠢欲动的交换眼神,看来马上就要动手了。李潜急忙点头,喊道:“一百贯就一百贯,说话算数。辅国,射。”最后一个射字刚一出口,人已经向伏击者扑了过去。 牛弼随手将铁矛插在地上,左手抓住长弓的上端,轻轻一拨,娴熟地将弓从背上脱下来,右手一探,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三支长箭,食指中指夹了一支,拇指扣着两支,直接将夹住的一支搭在箭上,两只手指拉弦,将弓开了八分满,略一瞄准,“唰”一箭离弦直奔最右面的一名猎户打扮的伏击者而去。他与伏击者之间只有十多丈距离,箭飞过去也不过就一瞬间的功夫。这名身背弓箭的伏击者刚刚只来得及卸下弓箭,还没来得及开弓,就被一箭射中额头,半截箭自脑后穿出。牛弼根本没看这一箭的结果,第一支箭离弦后,右手小指曲到手心,轻轻一挑,一支长箭宛如有了灵性一样在指缝间转了小半圈,便夹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他再次搭箭,拉开弓弦,射出。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阻滞。他一连射出三箭,三个伏击者均是额头中箭,不甘心的倒在山坡上。他们中行动最快的那个也不过向前冲了三步。三箭射完,牛弼将弓背到身上,伸手取过铁矛,脸上带着憨笑望着下面,似乎一点也没有去给李潜帮忙的意思。 牛弼一手惊艳绝伦的连珠箭彻底将紫澜他们震住了。她们眼睛瞪的溜圆,张大嘴呆望着下面倒地的三个伏击者。青娴的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苹果,紫澜的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至于胡伯,从他嘴里都能看到最后面的牙槽了。她们如此震惊,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冲下去的李潜。 当牛弼射倒第一个伏击者时,李潜距离他面前最近的伏击者只有五步,映月刀依然插在刀鞘里。当他又向前冲了两步时,牛弼刚拉开第二次弓,而李潜面前的伏击者已经举起了刀,寒光四射的横刀向着他的脖子猛劈下来。当牛弼的第二箭射出去的时候,李潜已经避开劈向脖子的一刀,矮身从伏击者肋下窜过去,映月刀从后面斩断了伏击者的脖子。当牛弼的第二箭射中目标时,李潜已经侧身闪过第二个伏击者斜劈下来的一刀,映月刀横斩过去,在伏击者的胸腹间开了一条尺余长的口子。当牛弼的第三只箭射中目标时,李潜已经与那个五十多岁的伏击者首领斗在一处。 青娴从惊呆中反应过来,崇拜地望着牛弼,满眼都是小星星。胡伯从呆滞中反应过来,望着牛弼脱口道:“连珠箭?” 牛弼听了茫然的挠头。 紫澜从惊呆中反应过来,扫视了一眼山坡,想看看那人怎样了,却陷入了另一个震惊。牛弼用连珠箭射杀三个伏击者速度已经够快的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了两个伏击者,并且把为首的伏击者逼的连连后退。对于自己的功夫,紫澜颇有些自负,但看到李潜的表现,紫澜有些妒意。师父曾多次夸奖自己是天才,那下面那个贼兮兮的家伙是什么?怪物吗?不过,只有这么强大的人,才值得自己倾心啊。嗯?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紫澜脸上烧了起来,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厉害。 牛弼被青娴望的有些不自在,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青娴看着他的样子,不禁失笑。笑了一声,她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表现实在太失态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冲着牛弼讪笑一声,道:“吃饭了没?” 牛弼更加纳闷,这话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青娴意识到说错了话,更加羞怯,立刻转过头,垂下脑袋不好意思抬头。但眼中所见,却将她再次惊呆。她不禁喃喃自语,“这两人难道是妖怪吗?还有没有天理啊?” 第三十一章 明算帐 胡伯也看到了下面惊人的一幕,呆滞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留活口!”这话刚一说完,就看到李潜已经一刀劈在为首的伏击者肩上。胡伯不禁万分惋惜。蓦然间却发现,那刀只是让伏击者吃痛丢开了手里的横刀,却没将他劈成两半。胡伯纳闷不已,仔细一看,恍如大悟。原来李潜在劈下来时,转了转手腕,竟然是用刀的侧面拍在了伏击者的肩膀上。 李潜得意洋洋的将刀架在为首的伏击者脖子边,向上面的人(其实是向紫澜)挥挥手,示意大功告成。却看到上面的人没什么反应,不禁怅然。其实他哪里知道,是他刚才的表现太惊人了,将上面的三人震住了,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为首的伏击者吓的面色惨白,他没想到自己六个人竟然叫两个小伙子在几息间杀的大败,五个同伙全都丧命。他满头大汗,眼神畏畏缩缩的望着李潜,浑身颤抖着扑通跪在地上,大叫道:“壮士饶命。”说着,伏地便拜。 李潜见他求饶,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戒,但胸口却莫名其妙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反偷袭训练养成的习惯让他身体立刻下意识动起来。只见他突然后仰,右腿猛的向上踢出。 为首的伏击者在拜倒时,脸上的惊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得意,一双三角眼中也露出狡诈毒辣的神色。对于自己的杀手锏,他有十足的信心,他用这个杀手锏下不知暗算了多少武功比他高明的对手。角度合适了,他用力弓了弓后背,感觉到背上的卡簧弹了一下,他笑的更加得意了。下一刻,那个该死的小子将无比不甘的死去。哼哼,小子,虽然你功夫好,可终究是太嫩了,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敢搅黄了老子的好事,老子送你下地狱! 但,就在他感觉卡簧弹了一下的瞬间,他的下巴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击,他的脑袋猛的向后仰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翻过去。他感到无比惊骇。在下一瞬间,他觉得有个冰凉的东西钉进了他的后脑勺,他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不断变的黯淡的天空,奋力想发出怒吼,却终于没能如愿。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上面的四个人都惊呆了。牛弼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拔出长矛怒吼着冲下去。紫澜也顾不得淑女风范,风一般掠下去。青娴看到紫澜施展轻功,自己也不甘落后,紧随着她掠下去。胡伯则与牛弼一样狂奔下去。 其实两处的距离不过二十多丈,但紫澜感觉好似走了十多里地一样。她心里不停的祈祷,小贼,你可千万别出个三长两短啊。等她飞掠到李潜身边,却看到他施施然站起来,面带微笑的望着她。紫澜心中大喜,同时感觉自己被捉弄了,她恨不得扬起小拳头,朝着李潜的胸膛狠狠锤上几拳。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不过,在扬起拳头的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样做就实在太露骨了,所以她只能压抑住心中的气忿,顺手抚了下鬓角,垂下螓首,避开李潜的目光,低声问了句,“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牛弼洪钟般的声音几乎与紫澜同时响起,将紫澜原本就不大的声音遮盖的严严实实,让李潜没能听到美女关心的话语。李潜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青娴停在紫澜身边,诧异地望着紫澜。她的心里突然泛起一个念头,紫澜姐姐和这小贼一定有问题! 胡伯飞奔过来,先上下无比诧异的打量了一番李潜,然后又走过去看看了已经死透的伏击者首领。只见一只八寸长的短箭从伏击者首领的后脑勺射入,寸许长的箭头在他两眼中间钻出来。胡伯看了不禁骇然,脱口道:“紧背弩!” 胡伯的话吸引了四个年轻人注意力,他们好奇的望着胡伯。胡伯将伏击者首领的尸体翻过来,嗤啦一声撕开他后背的衣衫,露出里面一个只比巴掌大了一点,构造无比精巧的东西。这东西主要部件是一个用牛皮带捆在身上的圆筒,圆筒前端有一根筷子粗的铁条,铁条两端有细弦相连,细弦卡在圆筒上的缝隙里。在圆筒的后端,有一个卡簧,卡簧下面有个薄钢片贴在后背上。 胡伯伸手解开紧背弩道:“这东西构造并不复杂,只是材料不好找,所以非常罕见。这么多年,我也只是听说江湖上只有三十多年前纵横西北的独行大盗贺老三有这么个东西。啧啧,当年不知有多少人被这个小东西暗算。今天,这厮死在自己的紧背弩下,也算是报应。李少侠能识破这奸人的诡计,而且将计就计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果真是身怀绝技有勇有谋。” “哈,哈。”李潜打个哈哈,“运气,存粹是运气。我早看这厮不顺眼,原本想踹他一脚来着,谁知道脚下一滑就倒了。嘿嘿。您说的身怀绝技有勇有谋这八个字我可不敢当啊。”李潜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的身体能感应对方的杀气,这可是以后行走江湖的保命绝招,所以只能用运气搪塞过去。但心里不禁后怕。若非“老变态师父”对自己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反偷袭训练,那今天自己也成了又一个死在紧背弩下的倒霉蛋。 李潜的解释虽然在情理之中,但并没有让三人信服。不过,胡伯也没再追问。而是说了两句闲话,便对紫澜说道:“天色不早,两位少东,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李潜一听,立刻招呼牛弼,“辅国,快收拾下。” 紫澜正纳闷他们要收拾什么,但看到他们干的事,不禁愕然。只见牛弼在一个伏击者尸体旁蹲下身子,娴熟地将尸体的胸前、腰腹和靴筒搜了一遍,把尸体上值钱的零碎悉数掏摸出来装进自己怀里。站起来的时候,顺手还把横刀及刀鞘收拾起来。不过一会,六具尸体全都搜刮完毕,李潜和牛弼各抱着三把极品横刀走过来,银钱、小饰物这些零碎已经装进了他们的口袋。 李潜走到三人面前,道:“既然是生意,咱们当然要明算帐。按说,这六人都是我俩干掉的,他们身上的所有东西理应是我们的。这紧背弩呢……”看到胡伯神情有些紧张,李潜大方的说:“就算是添头,送给你们了。但这些东西,”李潜扬了扬手中的横刀,“我们一定得要。你们说呢?” 青娴看到了牛弼刚才在掏摸尸体,心里有些厌恶,赶紧撇过头去,走开两步,离他远远的。紫澜看到李潜所为,对他的好感减了三分,听到他所说的,又减了三分,遂有些冷淡的说:“随便。不过我们现在没钱,那一百贯,等到了双旗镇就给你。” 李潜见她不悦,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只好点点头,说:“那好,你们稍等,我们将他们埋了。”说完便放下东西,与牛弼一起将尸体移到一个土坑里,搬些石头挖了些土将尸体掩埋上。做完这些,两人又取了水囊,洗了手。 看着两人的行为,紫澜和青娴不禁纳闷。按她们的想法,杀了人想消灭线索直接把尸体扔到山崖下即可。为何还要搜尸体,将值钱的东西掏摸出来据为己有,而且还要将尸体掩埋? 胡伯看了两人的举动,思量片刻对二人低声说:“象是军队的做法。每次战后,无论敌我,胜利的一方都要搜尸,同伴的东西拿回去给家人做个念想,敌人的就是战利品,用于奖赏有功士卒。掩埋尸体乃是对死者的尊重,不想他们死后被野兽糟蹋了。可是,他们的年龄不对啊。” 紫澜想了想,道:“也许他们的长辈是老行伍。” 胡伯点点头,旋即又有些疑惑,“可他们的功夫,不象普通行伍之人能教出来的。再者,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这穷山沟里?” 紫澜眉尖紧蹙,“难道是圈套?” “说不准。”胡伯也紧皱眉头,“只是有些疑惑。两位少东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紫澜微微错愕,以为胡伯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青娴俏脸微红,心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其实胡伯刚才的提醒不过是习惯性的顺口一说罢了,故而他没注意两人表情的细微变化,否则,他这个老成精的过来人定然能看出些蹊跷来。 收拾妥当,五人结伴下山。胡伯边走边思量,也不知老许老吴他们怎样了? 第三十二章 外科手术 山下官道上早已乱成一锅粥。原本老许带领黑骑已经让马贼损失惨重,后来又来了老吴带来的生力军,对马贼好一阵冲杀。红胡子见损失惨重,立刻下令逃命。并率先执行了该命令。老吴老许他们追杀了马贼一里多,因心忧两位少东的安危,就没再继续追击,收拢队伍快马加鞭的赶回停马车的地方,结果却只发现了一辆空马车。老许大怒,将老吴狠狠数落了一顿。老吴捶胸蹈足,后悔不迭。两人正准备将人马撒开在山林里找人时,却看到五人已经山上下来。老许老吴见两位少东安然无恙,大喜过望,立刻迎了上去。 老吴一见面便埋怨,“两位少东不是说好在官道上等我们吗?我们回去没见到你们,可把兄弟们吓坏了。” 紫澜赶紧安抚道:“让两位叔叔担心了,是紫澜的不是。两位叔叔,黑骑损失如何?” 老许面色哀痛,沉声道:“伤了十二个兄弟,其中五个得落下残疾,还有两个怕是不行了。” 紫澜闻之色变,“马上清理道路。把重伤的两人抬到马车上。吴叔带着受伤的人先去双旗镇找大夫医治。” 老吴立刻赶回去安排。 紫澜快步走到路边,将地上躺着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腹部被弯刀划开一条半尺长的口子,虽然伤口涂了伤药,到血依然止不住。另外一个看样子是从马上跌落下来被踩伤了,衣服上全是马蹄印子。 紫澜抬眼望去,看了看其他的伤者。除了这两个受的伤最重外,还有三个是小臂被马刀斩断的,虽然及时包扎了,但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另外几个伤者都是皮外伤,其他黑骑正帮忙包扎,看上去没有生命之虞。紫澜看来心急如焚。这些黑骑乃是集商号之力花费数年心血才培养出来的,总共加起来不足百人。此次随行的只有二十人,但与马贼一次交手就伤了一半,有四分之一失去战斗力,留下残疾,这种结果让怎能不让她心痛? “你干什么呢?”紫澜正心痛不已时,忽然被青娴的一声怒喝惊醒,她回头一看,却见李潜正撕开腹部受伤的黑骑的衣衫,用衣衫抹去伤口的药物和血迹。紫澜刚要制止他,却听李潜道:“我是在救他,这么大的伤口,单凭伤药根本止不住血。” 紫澜一听,立刻追问,“你有办法?” 李潜站起来,望着紫澜黑白分明的眸子,无比坚定的点点头。 紫澜大喜过望,冲过去紧紧抓着李潜的手,“太好了,麻烦你快点救他们。” 李潜感受着手中的温软柔腻,不禁心神激荡。 紫澜见他不出声,立刻想到了什么,“你说要多少钱,我都答应你。你快救他们。” 李潜脸上有些难为情,“我没说不帮忙,可你的手……” 紫澜醒悟过来,立刻羞红了脸,连忙松开手,螓首低垂,“算我求你了,一定要救救他们……”紫澜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李潜心生爱怜,立刻点头,“你放心,我会全力救他们。” 紫澜闻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李潜,吐气如兰道:“谢谢。” 李潜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了心神,道:“快去找个东西让伤者躺上去。” 青娴一听,立刻接口道:“马车上有坐榻,快去搬来。” 老吴老许立刻到车上搬下坐榻,将伤者仔细托起来放在榻上。 李潜解开包袱,让老吴托着,从包袱里找出来个针包和一团线,道:“谁有酒,越烈越好。” 老许从腰里解下一个水囊递给李潜,“二十年的老烧春,应该是楚国最烈的酒了。” 李潜没有接过来,而是将从针包中取出几根金针和一根缝衣针和一些线,将针线放在手上伸出去吩咐道,“用酒浇,我说好了就停。” 老许虽然搞不清他在做什么,但也顾不得多想,依言而行。 李潜用烈酒清洗了手、金针和针线。他来到伤者身旁,用金针扎在伤口附近的几个穴道上,因为伤者已经昏迷,到也省了麻醉。扎上金针封住血脉,伤口出血很快减少了。李潜要了一块干净的布,撕成条蘸上烈酒,用布条仔细清理伤口。李潜仔细观察伤口,伤口很深,可能伤到了肠子,如果单缝合腹部的伤口,此人也难以救活,唯一的办法是张开伤口,对受伤的肠子进行缝合。 李潜道:“我需要一个人帮忙。必须是胆大的。” 老吴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青娴,道:“我来。尸山血海我都闯过,这点血吓不到我。” 李潜点点头,“你用烈酒洗干净手。” 等老吴洗干净了手,李潜道:“除了这位两大叔,其他人先到一边休息,别影响我们。”众人只得听从安排,撤到很远的地方。 李潜吩咐老吴,“你用手将伤口张开。”老吴一愣,李潜不耐烦的说:“快点。他挺不了多久的。” 老吴只得暂时放下疑惑,按照李潜的吩咐张开伤口,李潜将一根金针捏成钩状,从伤口伸进去,轻轻将肠子拉出来。果然,肠子上也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李潜用金针将肠子固定好,又将缝衣针捏成钩状,伸手扯了一跟头发,让老许用酒洗干净,然后穿进针眼,便飞针如电,对肠子的伤口进行缝合。 缝合完肠子的伤口,李潜叫道:“把我的包袱拿过来。” 青娴立刻走过去,看到血淋淋的伤口,恶心之极,弯腰要吐。李潜赶忙接过包袱,怒道:“要吐一边吐去。” 青娴立刻飞奔到僻静的地方,吐的翻江倒海,直把胆汁也吐出来,脸色变成青绿色才能停下。紫澜连忙过去抚慰她。 李潜用金针挑出药物,小心涂抹在肠子的伤口,抽了固定的金针,仔细将肠子放回去。然后开始缝合腹部的伤口。这次他用了普通的丝线。缝合完毕,他挑出伤药小心涂抹好,然后用干净的布条对伤口进行了包扎。等处理完毕,李潜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到老吴面色惨白。李潜对他善意的笑了笑。老吴看到他面色如常,暗自腹诽,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被马踏伤的伤者问题就麻烦了一些。经过李潜检查,除了手臂和腿部的骨折伤外,最严重的伤是他的肋骨断裂后刺入了肺部(和李潜以前的伤差不多),不过所幸的是刺入的较浅,不会影响以后的正常生活。由于没有外科扩胸设备,李潜只能用正骨手法将断骨从肺里抽出来,对正,他又让牛弼帮忙做了几个夹板,用夹板将断骨固定。 将其他几个伤者处理完之后,已是日暮。此时,众人看李潜的眼神都有些不正常,有崇拜、畏惧、感激等等多种复杂的情绪。而李潜没有注意到这些。一则,他的确累坏了。二则,通过今天的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个发财的办法。此时的外科才刚刚萌芽,虽然历史记载中三国时期华佗曾进行过外科手术,但华佗死后却失传了。如果自己制作一些比较顺手的工具,比如止血钳、镊子、扩张器、支架等等,加上从师父那学来的针灸再配制些专用药物,普通的外科手术应该不难。至于开胸、开颅等手术则不用考虑了。没有体外循环机和无菌室,做这些手术等于害人性命。想到灭菌,李潜突然意识到伤口感染的问题,现在没有消炎药。如果伤口感染,绝对是致命的。他立刻叫过老吴,吩咐他先行一步,到了双旗镇要专门找一间房间安置伤者,并且要对房间进行消毒。消毒的方法李潜也结合中草药知识给了老吴几个方子。顺便开了几付内服疗伤的方子,让老吴准备着,等伤者到了双旗镇,就喂给他们喝。 老吴听了李潜的吩咐,立刻带着几名受轻伤的黑骑快马加鞭赶去双旗镇。其他黑骑小心的将两名重伤的黑骑抬上马车,然后收拢马贼遗留的战马,掩埋马贼的尸体。此次来了四十多个马贼,除去红胡子带领的残兵败将骑着逃命的战马,还剩下了大约二十多匹上好的草原马。草原马虽然比不上伊犁马,但在中原也算的上是好马了。虽然这次折损了五名黑骑,但获得了这么多战马,也算是一个补偿。紫澜望着被一一收拢的战马如是想。 李潜看到战马,忽然来了兴趣,他走到老许跟前,望着老许的马有些眼馋地问:“这马怎样?” 第三十三章 马与刀 李潜这话问的十分模糊,不过老许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目的,那就是问马怎样是虚,要马才是实。刚才李潜一番忙活,帮助救治了两名濒死的同伴和三名重伤的同伴,按说,别说李潜现在开口了,即便是他不开口,老许都应该慷慨的送他一匹好马。但老许毕竟只是个护卫头,两位少东不开口,他也做不了主。所以他只能含混其词的回答,“很好。”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向紫澜望去。可紫澜的根本没什么反应。老许有些搞不懂了。按说,少东不是个抠门的人,更不会没眼力价,李潜这样做,她早就应该明白了,可为什么没点表示呢? “哦?”李潜似乎兴趣更浓了,明显有些无赖的追问,“怎么个好法?” 老许无奈,再次瞥了一眼紫澜,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只得说:“这马产自西域,身体结实,性格温顺,肌肉强健,对饲料要求不高,速度不错,能够适应长途跋涉,军中多用这**。” 李潜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摸着战马的鬃毛,一边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忽然问:“这马能值多少钱?” 老许盘算片刻道:“这马花了两千贯从西域马贩那买来的。” 李潜一愣,自己辛辛苦苦打生打死的才挣了一百贯,还不够买一条马蹄子的,不禁心中郁闷。他招呼牛弼过来,从牛弼那取了一柄缴获自伏击者的极品横刀,“仓啷”一声抽出来,对老许说:“这刀值多少钱?” 老许一看横刀不禁眼热,他接过刀仔细看了片刻,确认这柄横刀要比自己的强了不少,盘算了片刻道:“五百贯吧。”说着他抽出自己的横刀放在一起说:“我这把刀花费了二百贯打的,市面上卖应该不低于三百贯。这柄比我的要好一些。” 李潜有些丧气,三柄极品横刀才一千五百贯,还不够买一匹马的。他伸手抽出自己的横刀,递过去,“这把呢?” 老许看到李潜的横刀立刻眼直了。匆匆将手中的两柄横刀放下,用颤抖的手接过李潜的横刀,抖抖索索的抚摸着刀,喃喃自语,“竟然是云纹,而且还是这么好的云纹,我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见到这样的刀了。老天,真的还有人能打出这样的刀吗?” 李潜不禁挠头,心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有足够的材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老许的异常立刻引起了紫澜等人的注意。立刻,紫澜、青娴、胡伯纷纷围上来。紫澜和青娴看到横刀心中震惊不已。商号里最好的打刀师父能做出的横刀是什么样子的她们自己见过,但李潜的横刀明显要比商号出产的顶级横刀好的多。紫澜心中不禁生出了要招揽打这把刀的人的念头。 胡伯看到这刀,神色剧变,但瞬间却又象是明白了什么,悄悄向后退了一步,从侧面上下打量着李潜。好像李潜欠了他一千贯钱似的。 看了好半天,紫澜依依不舍的从横刀上收回目光,望着李潜问,“这刀是谁打的?” 李潜看到她们的反应就知道不妙。自己的刀无论用料还是工艺都比那两把刀强的多。刚才抽出刀给老许看,不过是一时激愤,抽出来自己就后悔了。现在若是说是自己打的,肯定她们也不会相信。如果她们相信了,肯定会求自己帮忙打刀,他可不想一辈子围着打铁炉转悠,遂打了个哈哈,道:“我也不知道。这刀是我师父给我的。他好像是找他朋友打的吧。” 牛弼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疑惑,李潜悄悄递给他一个眼色,牛弼虽不明所以,但知李潜如此做必有深意,遂没再就此纠缠下去。他俩以为这小动作没人发现,却不料被胡伯瞧了个正着。老成精的胡伯自然知道李潜在说谎,但却没立刻揭穿他。 “二千贯。”紫澜突然说到。 李潜纳闷的望着她,“什么?” “这刀我买了,给你二千贯。”紫澜语气中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态度与她一贯的温婉柔顺有天壤之别。 李潜伸手从老许手中拿过刀,插入刀鞘,“不卖。师父曾说过刀在人在。再说,我又不缺钱。” “三千贯。”紫澜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李潜纳闷地望着她,见她不是开玩笑,立刻表情严肃的说:“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 “你!”紫澜有些怒意,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李潜。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青娴看到好姐妹要发火,立刻跳出来打头阵,她横眉冷对,指着李潜的鼻子道:“就算你这刀是金子打的三千贯也够了,紫澜姐姐已经非常有诚意了,你为什么不卖?” 李潜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既然是买卖,那就是你情我愿。我管你出多少钱,就是不卖。还有,把你的小手拿开,别指着我,小心我把你的手指砍下来。” 青娴怒道:“我就指,我就指。你个小贼,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说着手指还不断的指指戳戳。 “小妮子,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哈(helloketty)……病猫啊。”李潜瞪着她,突然上前一步,冲着青娴的手指张口便咬。 青娴大惊失色,立刻缩回手指,旋即又明白过来,怒嗔道:“你咬人,你是小狗。” 老许不禁莞尔。刚才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他心里很不安。李潜毕竟帮助过黑骑的弟兄,若他真与两位少东起了冲突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与他拔刀相向?不过,随着李潜作势一咬,原本激烈的冲突化作一场闹剧。随即,他象看到两个小孩子闹别扭一样开心的大笑。 紫澜被李潜的一阵胡闹弄的哭笑不得。此时,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咄咄逼人,再争执下去定然会与李潜翻脸。遂借坡下驴,拉住青娴,对李潜道:“刚才是我不对,还请李少侠原谅。既然李少侠不卖,那就算了。许叔,将你的马送给李少侠。另外再找匹壮实的马,给这位牛少侠(刚才在路上李潜已经相互介绍过了)。”说完便拉着依旧忿忿不已的青娴走开了。 胡伯也跟着走了。 老许将马缰交给李潜,看了一眼紫澜,低声对李潜说:“你别介意,小少东是孩子脾气,她没恶意。” 李潜没有接马缰,只是点点头没说话。他搞不清楚紫澜为何情绪变化的这么突然。纵然是因为她看中自己的刀,但也不可能如此失态。他暗暗觉得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老许见他不接,硬将马缰塞到他手里,又向旁边的一名黑骑喝道:“丁老四,把你的马给这位牛少侠。” 李潜无奈,招呼牛弼过来,将他怀里抱着的那三柄横刀拿过来,推到老许怀里,“这些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这怎么行。”老许急忙把横刀向外推。 李潜眼睛一瞪,“怎么不行?我能收你送的东西,你就不能收我送的东西?看不起我是怎的?” 老许见李潜瞪眼,无奈只得收下,心里却喜滋滋的。这横刀虽然比李潜的那把差一些,但比自己用的要强不少。平白得了价值一千五百贯的六把横刀,怎能不让他高兴? 李潜以前没有骑过马。在老许的热心帮助下,李潜上马先试着溜了几圈。好在伊犁马比较温顺,而且这匹马是老许骑熟的,没多久李潜也能熟练的操控战马了。至于牛弼,他身高腿长,加之所骑的马也是温顺的老马,学习起骑马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等两人学会了骑马,黑骑早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一行人开始向双旗镇出发。 路上,李潜借机靠近紫澜,左右瞅瞅,见四周无人,便对紫澜低声道:“刚才冒昧。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紫澜望了他一眼,轻笑道:“李少侠这样说倒让紫澜无地自容了。刚才是紫澜无礼,还请李少侠多多担待。” 李潜一笑,客套两句,原本想找些话题,却找不到合适的,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紫澜原本想借机问问李潜有关他那把横刀的事,但感觉时机不合适,也没了话题。两人就这样默默并骑走了好一段路。起初两人还觉得有些尴尬,慢慢的,这种尴尬就演变成暧昧,而两人似乎都非常享受这种暧昧,静静的走下去,间或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神中看到发自内心的平和,似乎并不介意一直这样走下去。此时的情形十分诡异。十多骑,四十多匹马,除了马蹄敲击路面的声音和路两边山林中不时传来的鸟鸣,竟然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甚至连一向擅长制造事端的青娴也没有出来搅局。 一路无话(真的没说话),来到双旗镇。 第三十四章 双旗镇 双旗镇是个不大的镇子。这是和李潜前世见过的城镇相比而言。但对于此时的人而言,双旗镇说是一座城市也不为过。人口上万,街道笔直宽敞,两旁的房屋高大整齐,灯火辉煌,仿佛夜空中的繁星。临街铺面门旁悬挂的各种幌子密密麻麻,上面写的商品名称数不胜数,天南海北无所不有。可以说,如果将镇子外的木栅栏换成高大的城墙,再挖一条护城河,双旗镇就成了一个可以媲美中等县的城市。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按李潜的认识,现在除了酒楼妓院,其他商铺都应该关门歇业了才对。但镇上的商铺并没有关门,而且街上的人也不少。他们打扮的十分整齐,规规矩矩的站在铺子门口,向着并辔而行的李潜和紫澜拱手致意。李潜有些纳闷。这些人是在欢迎自己吗?自己可并不认识他们啊。等李潜看到紫澜在向路边的人微笑颔首,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那棵葱。人家的热情是冲着紫澜来的。李潜心里不禁有些尴尬,随即又强自镇定,对周围的围观视若无睹。 不多时,马队来到镇子中心的大街上。李潜看到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上,竖立着两根高达三丈的旗杆。每根旗杆上都飘着一面旗帜。只是天色已暗,李潜也没看清旗帜上的图案。 紧靠中心大街一侧,有一个六开间的大门,大门两侧是一对丈余高的石狮子。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楠木匾额,上面书写了四个遒劲刚健的大字:四海商号。 商号门口站了个胖的和猪有一比的中年男人,在他身后站了面目有些阴沉的中年男子,作账房打扮。胖子看到紫澜,顾不得擦脑门上的汗,努力调动肥的象沙皮狗一样耷拉下来的腮帮子挤出满脸笑容,躬身长揖道:“四海商号双旗镇掌柜沙思宗躬迎两位少东。” 紫澜刚要说话,忽然面色剧变,正待拔身而起,李潜突然伸手一把将她从马上拉过来,搂在怀里。正在众人大吃一惊时,李潜已经抱着紫澜从马上拔身而起。“仓啷”一声,手中的横刀出鞘,一刀横斩。紧随在他后面的牛弼突然从背上卸下长弓,抽出羽箭,朝着左前方“唰唰”射出两箭。 两箭刚离弦。就听“叮”一声,随后是“噗”一声,然后左前方二十丈的地方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叫以及重物从房顶滚落下来声音。待李潜和紫澜落地,众人才从吃惊中反应过来,定睛一看,却见紫澜所骑的马右侧斜钉着一根羽箭,箭杆犹自嗡嗡颤抖。而刚才李潜劈的那刀将另外一支偷袭的长箭击飞,钉在马前一丈。立刻,所有黑骑从马上飞扑下来,留下四人护卫紫澜和青娴,老许带着另外五人朝着惨叫声传来的地方发足狂奔过去。 沙思宗见到紫澜遇袭,浑身肥肉直哆嗦,他咬牙切齿,猛的抬起手臂。只见从商号内快速跑出十多个店伙打扮的青年汉子站在他身后躬身而立。 “保护两位少东。”沙思宗怒喝道。店伙打扮的汉子们立刻将紫澜和青娴保护起来。 “查。不论用什么方法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沙思宗身旁账房打扮的中年人低声喝道:“不要以为四海商号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上一把。要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账房听了,微一躬身,便招呼了两个店伙打扮的汉子上前,附耳低声吩咐几句,两名汉子点点头,便隐没在黑暗中。 李潜搂着紫澜的纤腰,望着她桃花般的俏脸,闻着她身上如兰似麝的幽香,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紫澜大窘,好在天色已晚,四周较暗,才没被人看到她羞怯的样子。她吐气如兰,低声道:“放开我。”李潜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反而手上加力,将她的纤腰搂的更紧了。瞬间,紫澜的身体整个贴在李潜身上。李潜忽然感到胸前无比温软,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不禁心中绮念丛生,忍不住要低头吻向紫澜晶莹的樱唇。 紫澜见他不仅不放开自己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心中又羞又怒,可又碍于大庭广众不便发火,只得强自忍住怒意,抬起纤纤玉手,翘起兰花指,在李潜肩头轻轻一拂,李潜只觉半边身体酸麻,心中惊骇无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兰花拂穴手?随即,李潜突然醒悟,原来她的功夫比自己想像中要高的多。紧接着,李潜不禁羞愧起来。自从他见到紫澜,便存卖弄耍帅的心思。无论是击杀伏击者还是刚才,他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让自己的一举一动无比潇洒,只为给紫澜留下个好印象。却没想到,自己的这些举动根本就是个笑话。李潜不禁自嘲,李潜啊李潜,你没事发什么骚呢?还想着英雄救美呢,这不上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拉大锯,孔夫子门前拽文吗? 李潜正发呆时,紫澜已趁着他半边身子酸麻,不着痕迹的从他怀中脱身,神色也恢复如常。她向众人行了个万福,脆声道:“诸位同仁百忙中抽身前来,奴家铭感五内,本该盛情款待,怎奈一路风尘,蓬头垢面,不便待客,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同仁多多担待。明日辰时,还请诸位同仁到鄙商号一叙。” 众人已知道刚才发生的事,自然也能体谅她此刻的心情,便不再多言,纷纷告辞。等人都走光了,老许和五名黑骑抬着两具尸体过来。紫澜向沙思宗使了个眼色,便兀自抬步走进商号。青娴紧随着她也进去了。 沙思宗一脸献媚的向李潜长揖道:“多谢少侠援手之德。”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李潜,沙思宗心里没底。他更猜不透李潜和紫澜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一向对爱慕者不假辞色的大少东这次竟然与他并辔而行,且刚才他又搂又抱的,大少东竟然没生气,可见两人关系绝不一般。所以,沙思宗就用了最谦卑的态度来对待李潜。 李潜回过神来,拱手道:“举手之劳,何须挂齿。” 沙思宗示意黑骑与众仆役收拾东西,然后努力弯着腰,伸手虚引道:“少侠一路辛苦,请到鄙号歇息。” 进了大门,李潜才发现这院子内别有乾坤。他原以为这里不过是四海商号在这个小地方的一处店面,顶多占地大一些,结构上最多也就三进。可没想到,在院子里随之沙思宗左转右转,进了三进才到正厅。前面的第一进是商铺和店伙的住房,院子很空旷,也没什么景致。第二进是库房,除了中间的道路,两侧全是封闭极为严实的四排房子,每两排房子中间摆放着水龙,万一库房走水,可以随时扑救。十多个店伙在库房间巡视,见到沙思宗,纷纷躬身行礼。第三进是正厅,一进院门就看到一座高有丈余,宽达两丈半的照壁,壁上镶嵌了黄铜镏金的四个大字:通达四海。每个字都有四尺大小。一进门看到如此大的迎门墙,再看到这么巨大的四个字,李潜感到十分震撼。他不禁心中暗叹,这院子的设计者果然善于把握人的心理。原本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平淡无奇的布局,任何人难免心中对四海商号生出不过如此的念头,但看到这迎门墙和墙上的四个大字,立刻让人对四海商号心生果然不凡的念头来。绕过照壁,迎面是一座充满江南风情的精致假山,假山上流水叮咚,几处苔藓吐着绿意,院子铺着青石板,两侧遍植翠竹,微风轻拂,竹枝飘摇,乍一看,仿佛到了江南,浑然忘了此地是西北苦寒之地。李潜暗自思忖着院子的格局,不仅暗叹,这设计者果然是奇才。院子整体布局虽然简略,却突出了照壁、假山和绿竹,三者相辅相成,又不会显得杂乱,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既会对四海商号的实力有个直观的认识,又不会觉得压抑,心情放松。在这种状态下,宾主自然能商谈愉快,商谈愉快自然能做成更多的生意。或许,这才是设计者的根本目的。 转过假山,是一座三开间的正厅,厅上悬着一块楠木匾额,上书:诚意堂三个大字。正厅大门洞开,里面点着烛火,将整个正厅照的恍如白昼。正厅的墙上挂着一块楠木匾,上书“诚以立身”四字,下面是一巨幅画卷,画的乃是一轮残月下,一老者手持藤杖,站在山顶上,衣袂飘舞,临风而望,所望之处山河如画。画卷两侧有一付对联:摩顶放踵明月伴,坦荡无私天地宽。 摩顶放踵的典故李潜知道,说的是墨子为百姓求福祉,不辞劳苦四处奔波的故事。如此说来,这画卷上的老者乃是墨子。李潜跟随“老变态”师父学习了多日的墨家典籍,对墨子心怀崇敬,不禁多看了两眼画卷。这一看,却看出问题来了。 第三十五章 梅宗际 本书现有存稿30万字,至少半年内不会断粮,各位书友如果喜欢一定要先收藏了。另外,恳请各位书友替俺打打广告。老萧在此五体投地地重重谢过了! --------------------------------------我是分割线------------------------------------------- 在画卷的左侧,有一行小字,李潜先前只顾着看画,将这行小字忽略了。刚才他根据对联推测出画上的老者是墨子,所以多看了两眼画卷,遂看到了左侧的小字。其实那小字也没什么特殊,一般人作画写字大多喜欢在左侧下方落款,此人也不例外。这行小字就是画卷的落款,写的是:墨子行迹图,姑苏梅宗际作于壬酉仲春。梅宗际这个名字的读音让李潜感觉到好笑。如果用谐音来读,就是“没踪迹”。但这只不过能让李潜暗笑两声而已,也不是什么问题。出问题的地方是此人的字迹。此人的字当真是笔走龙蛇,刚劲有力,俊美无比。方才李潜看到这行小字先暗笑了一回此人的名字,然后不禁多看了两眼落款。却发现此人的字迹非常眼熟。琢磨了片刻,李潜突然想到,这字迹怎么和“老变态师父”的如此相似?就在上午,他才刚刚看到“老变态师父”的留书,虽然留书上的字体与画卷上不同,但一个人写字的习惯却很难改。比如,“老变态师父”写横折的时候拐的陡急,就象弯曲的钢丝一样,棱角分明。而画卷上的笔画也有这个特点。想到这,李潜仔仔细细地看着画卷上的落款,越看越觉得象。 “老变态师父”姓梅,这点李潜知道。作画的人也姓梅,而且两人书写习惯又很相似,这就不能不让李潜犯嘀咕了。难道这画就是“老变态师父”画的?“老变态师父”就是梅宗际? 沙思宗看到李潜盯着画出神,原本不想打搅他。可就这么让客人站在门外,却极为失礼,遂谦卑的笑道:“少侠,里面请。” 李潜回过神来,连忙客套两句,进了正厅。牛弼将铁矛和弓箭交给店伙,跟着进去。三人分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香茶。沙思宗殷勤劝了一回茶,问了两人的名字,然后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等这些客套程序走完,沙思宗暂时没话题的时候,李潜便迫不及待的问:“沙掌柜,这幅画端的不凡。不知出自哪位名家?” 沙思宗见他仍是对画感兴趣,便道:“此画乃是鄙号老东家二十八年前所作。” 李潜掐算时间。二十八年前,正是昭武帝在位的第三十三年,李潜的便宜老爹,陇西李阀的旁系子弟李腾才刚刚进入羽林军当一名行正。如果梅宗际真的是“老变态师父”,他那时应就是四海商号的东家了。他为何舍弃偌大的家业去帮李腾?如果他那时就离开了四海商号,是谁来接替他的?再者,他隐居在附近二十多年,为何不与四海商号联系?如果梅宗际舍弃偌大家业是为了寻求更大的富贵,却为何在李腾如日中天时弃他而去? 李潜正望着画卷的落款心思电转,却总也理不出头绪时,沙思宗也瞧出了他的神情不对劲。遂轻咳一声,正要说话,一侧碎步走来一女婢,上前躬身道:“禀老爷,香汤已备好。”沙思宗立刻满脸堆笑,道:“两位少侠一路风尘,且请沐浴,洗去风尘。稍后,鄙人略备薄酒,为两位接风。” 李潜客套两句,见沙思宗殷勤相待,自知盛情难却,加之赶了一天路,身上汗迹斑斑,的确有些不舒服,便告了声“讨扰”,与牛弼一道随着婢女去沐浴了。 婢女提着灯笼在前,两人紧随其后一路穿幽径过回廊,七转八转来到第四进院子的南侧的一排厢房前。厢房门外点了几盏气死风灯,照的门前恍如白昼。门前早就站定了两名妙龄侍女,均是体形婀娜,容貌秀丽。见二人来到,两名侍女一起躬身相迎,将两人让进厢房里面。婢女向两名侍女点头招呼一下,便提着灯笼回去了。看来她们的司职非常明确。婢女只负责将人带到,至于后面的事情就全教给两名侍女了。 厢房有两间浴室,看样子应是让两人分开沐浴。李潜随便选了一间,便掀起门帘,举步进去了。一名侍女刚要跟着进去,却不料牛弼也闪身进去,这名侍女差点撞到牛弼身上。牛弼的举动两个侍女无比惊讶。她们愣愣的望着两人,半天没说话。李潜看到两名侍女的反应,暗忖,这二人心里肯定以为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不由得纳闷,遂挥手道:“我们兄弟如同手足,你们无需多虑。” 这话一出,让两名侍女羞红了脸,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但主人已经吩咐下来,无论客人多么变态,也只能小心伺侯着。但两人毕竟未经人事,虽然碍于主人的严命,可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遂红着脸扭扭捏捏的进去。其中一人来到李潜身边,伸出纤纤玉手要为他解衣。李潜前世毕竟听说过某些高档服务,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所以此时虽然有些吃惊,但并未失态,挺着身体没动,准备享受美女的周到服务。但牛弼就不同了。他可是从来没见过女人的小处男,见到侍女伸手要为其解衣,立刻惊慌失措。他圆睁着牛铃大眼,瞪着这名侍女,一手护住胸前,另外一只手伸出,就要推开侍女。李潜急忙伸手拉住牛弼。开玩笑,若是被这个不知轻重的莽汉蒲扇般的大手推出去,那弱柳般侍女还不被推成个滚地葫芦?那乐子可大发了。 牛弼被李潜拉住,愣愣地望着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李潜此时不方便给他解释,又怕他下面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只能无奈的冲两名侍女挥挥手,颇有不甘的说:“你们下去吧。” 两名侍女早被牛弼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吓的魂不附体,听到李潜让她们离开,如蒙大赦,顾不得思虑两人不同寻常的举动,便浅浅福了一福,急冲冲出去了。 李潜颇为郁闷的将自己脱了个精光,跳进大木桶里。水中漂浮着无数花瓣,氤氲水汽中带着淡淡的花香,水温略烫,正是泡澡的最佳时机。李潜无比享受的闭上眼睛。心中暗忖,生活啊,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原以为出谷后会混的很不如意呢。没想到刚刚出谷,就被这花花世界侵蚀了。只是,不知道这样惬意的日子能过多久?转念又想,管他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能享受多久算多久。 牛弼看了看房间,房间内只有一只木桶。木桶的一侧有张矮榻,李潜的刀和杂物就在榻上。木桶的另一侧是挂衣服的架子,木桶旁边有个高几,上面放着洗澡的物品。此外别无他物。他挠挠头,闷声道:“我怎么洗?” 李潜睁开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刚才让你到那间房去洗,你偏跟来。等着吧。我洗完了就让你。” 牛弼挠挠头,闷声道:“我还是去那边洗。”说着便掀起门帘,出门进了另外一间。不多时,就听到隔壁传来“扑通”一声。想必是牛弼跳进了木桶。 李潜气的牙痒痒。暗自腹诽,要去早去嘛。耽误我享受美女侍浴。可恨!多好的机会啊。美女侍浴,前世虽然也有这样的服务,可都是天价收费,李潜干瘪的钱包可享受不起,也无心享受。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能享受了,却被牛弼这混人搅黄了。刚才那两名侍女,一看就是完璧之身,是有钱人家专门养着用来侍候贵客。侍浴只是她们众多服务项目中的一个。应该还有后续的、更深入的、销魂蚀骨的服务。李潜多想早日甩掉处男这顶帽子啊。可惜……可恨。 腹诽了牛弼一通,李潜也认命了。即便这时再招侍女进来,也没了情趣。再说,人家有心服务,自己顺水推舟,那是风流不羁。若人家都走了,自己再厚着脸皮把人家叫进来干那勾当,却是好色鬼才会干的行径。李潜不想落得个好色的恶名,只能强忍着。他一边无聊的搓着身体,一边想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便克制身上某个的不安份部位。他心思乱转一通,不由自主就想到了紫澜。李潜忽然想到,刚才美女侍浴是她安排的吗?她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她看不出我的心思?还是故意试探? 想到这,李潜突然惊出一身汗。若真是紫澜故意试探,自己刚才如果真和侍女做了那勾当,可就惨了。紫澜必定认为自己是好色浪子,她如何肯再接纳自己?那可真是因小失大了。想到这,李潜不禁暗自庆幸。刚才多亏了牛弼搅局,才让自己没办错事。 匆匆洗了,李潜刚要起身,忽听外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公子,您的衣服拿来了。” 衣服?李潜愣了。自己的衣服不就在一旁吗?正纳闷,却听外面那略带沙哑的女声道:“公子,奴婢进来了。”说着门帘掀开,走进一女子。借着浴室的灯光,李潜望着这女子,立刻惊呆了。果然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欢喜。这女子不仅容貌艳丽,而且生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顾盼之间勾魂摄魄。更令人难以自持的是,这女子似乎衣服小了一号,更显得纤腰盈盈一握,上面奇峰突起,最要老命的是她奇峰上面还露出一片炫目的白。 真是要人命的小妖精啊。李潜心中哀叹。 第三十六章 红粉妖姬 看着门口进来的妖娆美女,李潜心中冒出一个词--红粉妖姬。秋水桃花般的双眼,媚到骨子里的笑容,高耸入云的双峰,不堪一握的纤腰,这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其杀伤力何其巨大?简直是瞬间秒杀啊!他心中不禁哀叹,紫澜啊紫澜,你到底要考验我到什么时候?刚才是清秀少女,现在是媚到骨子里的小妖精,难道你不知道我对美女的抵抗力很小吗?难道你非得让我犯错误不可? 李潜正做着激烈的天人交战。那侍女已春风拂弱柳般来到木桶旁。手上的漆盘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衫。 “公子,”略带沙哑却充满了致命诱惑的声音响起,“您现在更衣吗?” 这声音是……海豚音!李潜不由得想到,若是在关键时候销魂一叫,那还了得?八十老翁也得雄风再起啊。 “公子,更衣吗?”红粉妖姬般的侍女见李潜呆呆的望着自己,脸上露出比蜜糖还甜十倍的笑容,用海豚音低声问道。 “咕咚。”好似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李潜终于拿定主意,以绝大的意念强制收摄心神,将所有的欲望和着口水咽下去,努力转动眼睛,躲开她胸前那块炫目的白,摇头道,“你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来就可以。” “这怎么行……”充满了诱惑的海豚音再次响起,却被李潜一声怒喝打断,“让你放下你就放下,哪那么多废话?” 李潜用暴怒掩饰了自己脆弱的心理防线即将崩塌的事实,但他没别的办法,如果自己真的由着性子做出那事,首先过不去的将是自己心理上的关隘。李潜前世是个专情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小雪死后,心如死灰,将C4藏在自己肚子里与曾建及其同伙同归于尽。虽然,他知道此时的男人三妻四妾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但前世的道德观点让他仍然无法坦然接受。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也许李潜会放弃抵挡,急不可耐地与这红粉妖姬共赴云雨,但现在是在四海商号,在紫澜的眼皮子底下。他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禽兽不如。 红粉妖姬般的侍女被李潜一声呵斥惊的浑身颤抖,她眼圈一红,眼中泪光闪烁泫然欲泣。李潜见到她这个样子,心中一软,低声道:“抱歉,我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个女人在旁边。你放下衣服,先出去。” 红粉妖姬般的侍女只得点点头,将衣衫展开,挂在衣架上,随即躬身退到门外。 李潜见她出去,匆匆洗完,站起身来,抓过毛巾擦拭身体,忽觉背后生风,腰椎处如针扎般疼起来。他的身体立刻下意识后转,将那条半湿的毛巾猛的向后抽去。“啪”毛巾抽在一条手臂上,将手臂打向一边。李潜看到红粉妖姬的侍女脸上杀气腾腾,一双原本水汪汪地桃花眼变的阴鸷无比,原本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变的散乱,她被毛巾击中的手里拿着一根黑漆漆的簪子。 李潜立刻猜到簪子上涂抹了剧毒。立刻无比惊骇,冷汗如雨。若是刚才把持不住,欲与她共赴云雨,只怕自己已经成为簪下亡魂。(筒子们啊,看到美女可千万不要乱上啊,小心勾魂罗刹。) 红粉妖姬将偷袭失手,立刻冲前一步,簪子再次刺向李潜的胸口,同时,另一支手伸向头顶,在她头上还有好几根同样的簪子。李潜手臂一抖,毛巾缠住她刺向胸口的手腕,猛的向下一带,簪子刺入木桶,同时李潜伸掌如刀,猛然砍向她的脖子。此时,红粉妖姬的另一手刚刚伸到头顶,还未拔出簪子来,若被李潜一掌砍到脖子上,红粉妖姬就变成忿死妖姬了。无奈之下,红粉妖姬只得曲臂隔挡,同时屈身后退。 “啪”一声,红粉妖姬的手臂被砍的酸麻无比,不过她也借势避开了李潜的杀招,只是右胸火辣辣的,好像被什么钝物划了一下。李潜感觉到中指尖碰到了一个极富弹性的东西,不过形势危急,他来不及多想。此刻李潜站在木桶里,浑身不着寸缕,无法趁势追杀粉红妖姬。他只好甩出毛巾,准备将映月刀卷过来。 一刀在手,天下我有。李潜自负,手中有刀,便是三个红粉妖姬也不是他的对手。而红粉妖姬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纤手一甩,“夺”一声,竟然将毛巾钉在木榻上。“嗤啦”,李潜手里只剩了下半条毛巾。红粉妖姬得意的笑,伸手从头上拔出两根簪子来。 两根剧毒无比的簪子对半条毛巾,李潜形势极为不妙。正待红粉妖姬作势欲扑时,李潜做了一件令她吐血的事。只听李潜用几乎能惊醒双旗镇所有人的声音大喊一声,“有刺客!” 李潜的呼声未落,粉红妖姬忿然出手,两簪如两条扑向猎物的眼镜蛇向李潜的前胸刺来。木桶空间有限,左右闪避均不可能躲开她的攻击,何况簪子上有剧毒,李潜也不敢托大用身体的某一部分接触簪子,只得猛的蹲下身子,双掌自下向上斜推。粉红妖姬两簪子刺空,还未来得及变招,酥胸就被两只咸猪手按住了,她刚反应过来,就感觉那两支咸猪手竟然在酥胸上狠捏了一把。她又疼又羞又怒,抬起双臂,刚想向躲在木桶里的李潜狠狠地刺两簪子,只觉一股大力袭胸而来,她被猛的推开,惹火的身材重重撞在墙上。 李潜这次感应的真切,那高耸的双峰果然是真材实料,不仅无法一只手掌握,而且弹力十足,触感超一流。 红粉妖姬中了李潜两掌,已受了内伤,体内真气翻涌气血不畅。她眼中冒出怒火,狠狠地盯着李潜,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正待她强提真气,要再次向李潜冲过去,却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洪钟般的大喝,“潜哥你没事吧?我来了。” 门帘被撕烂,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的牛弼那魁伟高大的身影象一面墙堵在了门口。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喝声脚步声,想必是李潜的震天一呼惊动了原本就神经紧张的黑骑和店伙,他们正向这里赶来。红粉妖姬知道自己没机会了,而且连逃出去都很困难。她索性对牛弼不管不顾,发疯似的扑向李潜,意图拼死一博。此时李潜刚刚在木桶中冒出头来,根本无法招架她鱼死网破的一击。 可惜,红粉妖姬被牛弼的外表给骗了。牛弼虽然外表愚鲁粗笨,但并不是象外表看上去那么憨傻,而且身手也绝不笨拙。看到她扑向李潜,牛弼根本没去赶过去招架她的杀招,而是向红粉妖姬身后疾跨一步,右臂如车轮大斧,猛然斩向她弱柳般的纤腰。如果这一下斩实了,红粉妖姬S形的身材就变成V字形了,想不死都难。 被人强袭,而且是致命的强袭。红粉妖姬无奈,只得放弃李潜,避开牛弼的致命一击。见牛弼逼开红粉妖姬,李潜心里无比感慨。关键时刻还是兄弟靠的住啊,看来收牛弼作小弟真是无比英明啊。当然,兄弟对自己好,自己也要对兄弟好。李潜立刻提醒牛弼,“小心,簪子上有毒!” 这一嗓子把牛弼吓了一跳。原本不知道簪子上有毒时,牛弼攻势凌厉,把红粉妖姬逼的手忙脚乱,若非她身法灵活,步伐怪异,小命都保不住了。但李潜这一嗓子却将局势完全扭转过来。他喊了一嗓子,虽然提醒了牛弼,但也提醒了红粉妖姬。她立刻恍然大悟,对啊,簪子上有毒,我怕他干什么,只要刺伤他,他的小命就完了。于是,李潜喊完这一嗓子,形势立刻逆转。牛弼开始畏首畏尾,而红粉妖姬则大开大合,将牛弼逼的连连后退。 李潜见形势不妙,立刻跳出浴桶,匆忙披了衣衫,草草穿了裤子,急冲冲抓起映月刀。 “仓啷”一声,李潜信心激增,牛弼如释重负,红粉妖姬彻底死心。在李潜还没砍过来之前,红粉妖姬已经猛攻两招,迫开牛弼,如受惊的兔子一般飞也似的逃出浴室。 李潜立刻追出去,同时还没忘记提醒牛弼,“穿衣,收拾东西。” 第三十七章 美人蜂 李潜追到门外,看到红粉妖姬已经冲向两名闻讯赶来的店伙。那两名店伙手持木棍,看到有个美女向自己冲来,短暂的失神片刻,便立刻醒悟,这美女就是刺客,立刻挥棒打去。就在他们失神的片刻,红粉妖姬已经腾空而起,等他们刚把木棒挥起来,红粉妖姬已经一脚蹬在前面店伙的小腹,借势转身,冲着李潜甩出手中的两根簪子。而那店伙却被蹬的连连后退,直退到墙角,才疼的弯下腰,如同蜷曲的大虾。 李潜刚刚挥刀将两根簪子劈落,就看到红粉妖姬已经一掌震退另外一名店伙,同时急冲两步,脚在正弯腰如大虾的店伙背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跳到房顶,然后回首用怒火熊熊的眼睛狠狠瞪了李潜一眼,便在房顶上兔起鹘落向北逃窜。 李潜飞身上了房顶,朝着红粉妖姬逃窜的方向追去。等追出四海商号,就看到红粉妖姬跃下房顶,穿过大街,钻入小巷中,李潜立刻追过去。但没想到,双旗镇的大路很笔直,但小巷却错综复杂,乱如蛛网。李潜追了一会,就便失去了红粉妖姬的踪迹。李潜无奈,只得原路返回。 等李潜回到洗澡的那个厢房,见老许和老吴带着四个黑骑已经到了,正在站在厢房门口。十多个店伙正在院子里仔细找什么。 李潜来到老许面前,看到他正对着灯光皱着眉头,仔细观看手中拿着的那根黑簪子。而老吴正站在他身旁,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牛弼已经穿好衣服,手里拎着李潜的零碎物件。 李潜接过牛弼递过来的物件,贴身放好,见老吴老许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便问道:“有什么线索?” 老吴老许对望一眼,老许答道:“是美人蜂。” 美人蜂?李潜一愣,没搞清楚什么意思。 老许解释说:“美人蜂是一个代号。她们是一个团伙。这个团伙专门做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 李潜恍然大悟,“你是说杀手?” 老吴老许一愣。 “就是别人给钱,他替别人杀人。” 老许点点头,“正是。” “那你们遭遇马贼是不是也与美人蜂有关?” 老许摇摇头,“说不准。” “她是怎么进来的?” “应该是趁着天黑偷偷潜进来,然后打晕了给你们送衣服的侍女,才进入浴室的。我已经吩咐下去,加强防备了。” 李潜知道老许这样说只是表面,暗地里肯定要对相关人员进行彻查,只是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正要问些别的问题,却见沙思宗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到李潜,他立刻紧跑两步,到了李潜面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罪道:“鄙人照顾不周,惊扰了贵客,真是罪该万死。” 李潜拱手道:“沙掌柜不必自责。小蟊贼而已,还伤不了在下。” “那就好,那就好。”沙掌柜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毛巾,抹了抹头上的汗。 “只是沙掌柜自己也要小心。这刺客本事不小,能潜入到商号来,自然也能威胁到你。” 沙掌柜自然能听出李潜话里的警告意味,连连点点头,“正是,正是,鄙人已经吩咐下去,巡逻人员加倍,一定要让那帮贼人来的去不的。” 李潜点点头,没再说话。 沙掌柜恭敬的说:“前面已经备好酒水,请两位少侠一定赏光。” 李潜此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听到有酒菜,立刻应下。 酒席很丰盛,沙掌柜待客也很殷勤。所以,两人吃的也很开心。一顿酒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 酒足饭饱后,三人正在喝茶,一名婢女碎步进来,向李潜福了一福道:“李公子,少东有请。” 李潜一听,暗自揣测应该是紫澜找自己,立刻满怀欢喜的跟着婢女去了。沙掌柜和牛弼两个人也没什么话题,枯坐片刻,沙掌柜便让人带牛弼去客房休息。 等牛弼刚走,后堂走出了账房打扮面目阴沉的中年人。 沙掌柜见他来到,立刻走过去“查清楚了?” 中年人点点头。 沙掌柜急忙问:“谁?” 中年人低声道:“通源。” 沙掌柜听到这两个字,面露惊骇之色,半晌才回过神来追问,“你确定?” 中年人点点头,“半个月前,通源的一支商队向南走,说是去广元,但至今未归。而且那只商队的护卫大多是生面孔,其中有两个就是射少东的箭手。我已经派人辨认过了。” 沙掌柜听了焦急的直跺脚,口中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 中年人没说话,只是平静的望着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沙掌柜。 李潜跟着带路的婢女,穿过第四进院子,来到第五进院子。这里是四海商号的后院,原本是沙掌柜的住处。随着紫澜和青娴的到来,这里成了她们二人的住处。来到院子一侧的小花园,李潜看到花园中种了几株桃树,桃花开的正艳,院子里弥散着桃花的芬芳。几株桃树中间摆了一张石几,石几上摆着两杯清茶和几碟糕点,紫澜一身白衣,头发用白帕松松扎了,清丽的面孔,不施粉黛,正坐在石几旁冲他微笑。 斯时,月光皎洁似轻纱,美人温润如美玉,桃花艳,春风醺,微风拂面,花瓣飞舞,风中的花香合着茶香美人香,让人无比沉醉,恍如置身人间仙境、广寒月宫。能置身于如斯美景,李潜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婢女早已识趣的退下。紫澜看到李潜呆呆地望着自己,不觉嫣然一笑。这一笑人比花娇,立刻让李潜魂不守舍,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或与紫澜执手并肩,或围着她的纤腰,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共坐桃花树下,嗅着她的体香与桃花的芬芳,说些情话,赏着明月,与一起她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但李潜压抑了自己的冲动,他知道,紫澜让他此时来到这里,绝对不是要与他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而是要说一些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想到这,李潜不觉懊恼,可惜啊,可惜,时机太不凑巧。若是没那么多烦恼,该有多好? 李潜定了心神,迈步走过去,冲着紫澜拱手为礼,微笑道:“不知少东叫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方才听说李兄被人偷袭,紫澜深感不安,特请李兄前来,借一杯清茶为李兄压惊。”紫澜望着他微笑着说。 李潜听到她称呼自己为李兄,心中暗自欣喜,这个称呼比李少侠可亲近了许多。遂道:“紫澜姑娘有心了。”便大马金刀坐在紫澜对面。称呼也由少东变成了紫澜姑娘。 紫澜伸出纤纤玉手,奉茶给李潜,似漫不经心的说:“听说偷袭李兄的,乃是一女子?” 李潜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地触到紫澜春葱般的手指,腻滑无比的触感,让李潜心神一荡,没注意到她话中淡淡的酸味,点点头道:“正是。” 紫澜见他反应如此迟钝,收回小手,拂了拂鬓角,有些不悦地说:“听说那女子乃绝色尤物,李兄,是否果真如此?” 李潜即便再迟钝,也听出话里的醋意。连忙放下茶杯正色道:“是否绝色,在下不知,只知那刺客想要在下的性命,乃是在下的死敌。”李潜暗忖,若说容貌,那刺客怎比的上紫澜你呢?若说身材……她乃是妖娆之极的玫瑰,紫澜你乃是清丽脱俗的荷花,你们各有千秋。 紫澜一笑,“李兄可知美人蜂的底细?” “美人蜂?”李潜想起老许说过,偷袭自己的女子便是美人蜂,只是为何紫澜一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听她刚才的话里颇有醋意,难道她真的吃醋了?(事实上,吃醋这个词目前还没诞生,只是李潜前世用惯了这词,才如此形容)想到这,李潜暗自欣喜,原来她还是在乎我的啊。他抬头看到紫澜促狭地笑容,讪笑道:“还请紫澜不吝赐教。”李潜得寸进尺,将称呼缩水,变成了紫澜。 紫澜嗔了他一眼,正容道:“美人蜂是个专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团伙。这个团伙的成员都是女人。她们都是孤儿,从小被某个别有用心的人收养,教她们武功和各种取悦男人的伎俩,等她们长大,就派她们去执行任务,换取金钱供收养她们的人享乐。这些被称作美人蜂的女人,结局都很悲惨。要么任务失败,被别人抓住百般折磨后凄惨的死去,要么人老珠黄,失去利用价值,被收养的人灭口。” 李潜听了不禁愕然。他没想到那个刺杀自己的红粉妖姬竟然是这样的来历。 “你觉得她们很可怜,是不是?” 第三十八章 来龙去脉 先前发错了,重新发一次。 ------------------------------------------------------------- 李潜听到紫澜的询问点点头,“的确很可怜。只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紫澜无比优雅的伸出纤纤玉手端起茶杯,以袖遮面,轻饮一口清茶,然后放下茶杯,道:“这些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李兄如果有心,也能查的到。” “那为什么不铲除这个团伙?” “铲除?”紫澜反问道:“即便除去了这些美人蜂,只要她们幕后的人还在,他照样能再培养出下一批来。如何铲除?” 李潜觉得也是,不由自由的叹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完李潜立刻想起,写出这句诗的白大诗人现在还未诞生,自己不小心剽窃了一次。 紫澜似乎没注意李潜这句精采绝伦的诗句,点点头道:“没错,如果不把幕后的人除掉,美人蜂永远不可能消除。可这幕后的人太狡猾了,始终没有查出任何线索。而且,”紫澜看了一眼李潜,“这些美人蜂与一些门阀关系密切,受到他们的庇护。” 李潜一愣,“她们与门阀关系密切?” “这有什么奇怪的。总有些事,这些门阀不方便去做,出点钱交给美人蜂做,即便事情败露了,也与这些门阀没任何关系。” 李潜听了试探道:“比如今天?” 紫澜点点头,“没错。即便今天抓到了那名刺杀你的美人蜂,也无法从她身上找到任何线索。” 李潜有些愕然,“美人蜂刺杀我与你们在官道上遭遇伏击难道没任何关系?” “不,非常有关系。”紫澜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光芒,“遭遇伏击乃是第一步,那时他们的目的是逼我就范,而后来在商号门口的袭击以及派遣美人蜂刺杀你乃是向我们商号表明态度。” 李潜立刻追问,“什么态度?” “伏击时他们还是顾全脸面,只是逼迫,没想杀死我们。而后来发生的两次刺杀则表明他们已经彻底撕破了脸面,要不惜一切代价……”说到这,紫澜顿住,望着李潜。 李潜接口道:“杀死你?” 紫澜微笑着摇头,“不是我,是我们。” 李潜听了心中一热。这句我们,将两人的关系拉的更近了。他呵呵笑了两声,看到紫澜的表情有些羞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被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好不容易缓过劲了,看到紫澜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李潜不由得大窘,觉得刚才实在是糗大了。 为了掩饰自己出丑,李潜放下茶杯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就被人追杀吧?还有,他们为什么要伏击你们?” 紫澜正容,道:“此事说来话长。门阀你知道吧?” 李潜点点头。门阀制度和门阀政治,李潜从书上了解了不少。 紫澜道:“门阀制度源于汉,成于晋,到现在已历经四百余年。汉时,门阀只在朝堂上控制朝政。但随着门阀世家传承日久,这些门阀依靠朝廷特权,不用缴税,渐渐积累了大量财富,特别是荒馑之年,大量农户被沉重的赋税压迫的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之时只得向门阀豪强借贷,门阀们便趁机大量兼并土地,造成了更多的农户无地可种,社会日加动荡,于是汉末爆发了黄巾之乱。到晋朝时,这种情况日益加剧。晋末,大楚开国皇帝,楚高祖掌权后,深感门阀士族大量兼并土地带来的巨大危害,特颁布法令,任何门阀不得占据土地十万亩以上,否则,以叛国罪论,而且所占田地,除朝廷封地外,均要纳税。门阀超过十万亩以上的土地,国家以低价收购,无主土地收归国有,以每男丁百亩、女子四十亩之数分给无地农户,新分土地一年免税,三年减半征收。这就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平田法》。此法颁布后,引起门阀世家强烈反对。但高祖不为所迫,采取强硬手段将不遵从法令的门阀世家悉数治罪,国内才得以安定。后来高祖得国后,再次颁行始《平田法》,并终坚持多赐财物,少封土地的原则,让农户能有地耕种。由于门阀在《平田法》的限制下,不能再大量兼并土地,而且手中有大量的钱财,于是,在朝廷的默许下,有部分门阀开始偷偷的开设商号,从事商业买卖。结果获利比兼并田地要高出好几倍。此事一旦开了头,便再也收不住。所有门阀均开始偷偷开设商号。高祖似乎对此并不限制,只是要求按章纳税,并将商籍列入下等户籍。由此,开启门阀从商的潮流。” 李潜听了紫澜的讲述,更坚定了楚高祖项慕羽是穿越者的想法,否则如何解释他为什么会出台《平田法》?难道他的眼光真的能看透丛丛历史迷雾,直透事物本质?身为穿越者,李潜知道,朝代更迭,多由土地兼并造成,项慕羽若是穿越者,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这才是他为何两度颁行《平田法》唯一合理的解释。 紫澜喝口茶继续道:“不过,门阀有大有小。现在楚国上下有门阀不下百家,但真正属于顶级门阀的,只有公孙、田、崔、裴、萧、楚和李七家。这七家无论在朝在野都有极大的势力。在朝,七大门阀几乎占了五品以上高官的五成,剩下的五成也多出自其他门阀,或者与门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真正寒门出身的,只占少数。至于三品以上高官,几乎全部出自门阀世家。在野,门阀世家的商号占了三成左右,而控制的财富,则达到了五成。不要小看这五成,你知道楚国最鼎盛时期的襄武帝国家有多少税赋?” 李潜摇头。 “五千三百万贯。”紫澜似乎对这些数字了如指掌,“而门阀世家所有商号的利润总和是多少?超过两亿贯!几乎是朝廷赋税的四倍。” 这个数字的确很大,但对于李潜来说,前世的富豪动辄数百上千亿元的财富,早已听的耳朵磨出茧子来,所以李潜并不觉得非常吃惊。 紫澜说着,幽幽叹息道:“但这些门阀仍是贪心不足。还要千方百计攫取财富。由于他们控制的商号财大气粗,为垄断货物买卖,他们便依仗权势打击我们这些没有朝堂实力的商号。不知道有多少商号被他们鲸吞。我们四海商号苦心经营了上百年,财富不过五百万贯。论实力也不过与下等门阀相若。但因我们商号信誉卓著,已俨然成为普通商号的首领,所以他们才不遗余力的算计我们。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些门阀暗地里搞的阴谋诡计。” 李潜好奇,忍不住追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们四海商号在财力上比不过那些大门阀控制的商号,所以我们放弃了丝、瓷、盐、铁、粮食等货物,专门生产一些特殊商品,比如香皂、牙膏等获利极高的东西,这些产品只有我们才掌握配方,因此他们只能从我们手里拿货,赚取利润。” 李潜懵了。四海商号的出产的商品竟然是香皂、牙膏?将自己富豪梦断送的竟然是……紫澜!李潜目瞪口呆地望着紫澜,心中翻江倒海,不知该说什么好。 紫澜说的正在兴头上,没注意李潜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商号共有三条路线输出货物。一条从苏州向北供应西京东都等北方客商,一条从苏州向南,供应江南客商,这两条商路主要是满足国内需要,获利并不高。还有一条就是从巴蜀到这里,主要供应走丝绸之路的客商。这条商路是我们商号获利最多的一条,虽然出货量只占总量的三成,但利润几乎占了一半。以前这条商路与我们合作的是一家和我们一样没有直接朝堂背景的商号,而双旗镇就是西北和巴蜀那些没有直接朝堂背景的商号彼此交换货物的地方。双旗,所指的乃是西北的商旗与巴蜀的商旗。不然,一个西北小镇,怎么会有这么多南北各地的商号,怎么会有比一般县城还要大的规模?以往,我们商号只需把货物运送到这里,与合作的商号交换完货物,再将西域来的货物运回巴蜀,通过合作的商号卖给客人。但,一个月前,与我们合作的商号突然中止了合作,随后,我就接到沙掌柜的传讯,说盛合源与通源商号都想与我们谈合作的事宜。但通源商号所出的条件太苛刻。他要我们只负责生产,货物由他直接到巴蜀去取。他们的商号财大气粗,如果让他们的商队到巴蜀取货,巴蜀走西北商路的所有商号就没了活路。我怎么能因自己的利益,断绝巴蜀所有同仁的生路?” 紫澜说着,看了看李潜,却见李潜一付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禁诧异,关心的问,“李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第三十九章 信誉至上 李潜听到紫澜关心的询问,回过神来。他忽然腾地站起来,问道:“紫澜,你们商号出产的是不是舒服皂?” 紫澜纳闷不已,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潜急不可耐地追问,“是你发明的?” 紫澜一愣,立刻警觉地望着李潜,纤手垂下,暗扣一枚梅花针。但见他眼中除了急切,并未有任何恶意。遂轻点螓首。 李潜见了,颓然坐下,沮丧着脸,心中嚎啕大哭,我怎么了?还不是被你个小妮子害的。我的富豪梦啊,呜呜。 紫澜见他反应异常。遂收了梅花针,走过去轻推李潜的肩膀,“李兄,你怎么了?” 李潜摆摆手,强作欢笑,“没什么。我一直在用你商号生产的舒服皂,感觉神妙无比,一直想见见发明它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紫澜你,我太吃惊了。没事,我没事。你接着说吧。” 紫澜听他所言,脸上露出羞意,嗔道:“一惊一咋的,吓我一跳。”李潜见她薄怒微羞的样子,不由得心神激荡,忍不住去拉她的小手。谁知紫澜却抬手拂了拂鬓角,让他扑了个空。李潜顿时尴尬,只得收手装作疲惫状,捏了捏眉心,岔开话题道:“既然通源商号的条件如此苛刻,想必那盛合源的条件也好不了多少吧?” 紫澜点点头,行云流水般走回去,坐下道:“盛合源的条件也差不多,但他没把话说死。而是约我在武都面谈,若我能去武都,他可以放宽条件,甚至可以按照原来的条件与我们合作。” “所以,你才从匆忙巴蜀赶来?” “是的。” 李潜想了想,问:“难道沙掌柜代你去不行吗?” 紫澜摇摇头,“他指明让我去。” 李潜一愣,追问道:“他是谁?” 紫澜面露愁容,“盛合源的东家公孙恒。” 李潜倒吸一口气,“公孙阀?” 紫澜轻点螓首,“他是公孙阀阀主的二公子。” 李潜不禁怒道:“这厮定然是没安好心。” 紫澜嫣然一笑,“在这一点上,你和青娴的看法一样。” 李潜想起青娴好斗公鸡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没想到她疯疯癫癫的,却也聪明的紧。” 紫澜嗔了他一眼,“她若听到你如此说她,定然与你翻脸。” 李潜干笑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正容道:“紫澜你必须得去武都和那个公孙恒会面吗?” 紫澜神色坚定的点点头,“无论从我们商号的信誉还是为巴蜀同仁争一条活路,我都得去。” 李潜急切的说:“难道信誉比性命还重要?” 紫澜点点头,“你刚才在前院应该看到正厅上的匾额了。诚意乃是我们四海商号立身之本。当年老东家筹建双旗镇分号时,特地手书诚意堂三个字作为正厅的名字,并在厅内又题写了诚以立身的匾额,就是要四海商号所有的人都记住,诚信是立身之本,是从商的第一要则。我既然答应了公孙恒,就不会食言。” 李潜腾站起来,大声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你也说过,今天他们对你三番两次的刺杀,说明他们已经撕破脸了,他们会不择手段置你于死地,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李潜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当他醒悟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索性气冲冲坐下去,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气呼呼地说:“反正我话已说了,紫澜你看着办吧。” 紫澜面飞红霞,羞怯的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襟,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幽幽地望着李潜,“李大哥的心意,小妹……当然知道。”一句李大哥,让李潜心潮澎湃,热血冲脑。 却听紫澜低声道:“可是小妹已入商籍。配不上李大哥。” “商籍?”李潜忽然想起了什么。 紫澜点点头,黯然道:“商籍乃是贱籍。李大哥乃人中龙凤,他日必然飞黄腾达,小妹……” 李潜恍然,此时户籍分士农工商四等。最高等的士籍,乃是当官的和中了秀才以上的读书人才能入,在士籍的可以不用纳税,而且能参加科举,出仕当官。农籍,是农户之籍,农业乃是国家的根本,在此户籍的,除了交纳赋税服劳役外,还可以参加科举,出仕当官。工籍乃百工之籍,便是第三等,在此籍的,只能做工纳税,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除非朝廷特召(将作匠官和工部小吏)。商籍乃是第四等,在此之籍,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除了能做生意赚钱之外,社会地位非常低下,只不过比妓女、仵作、奴仆等列入贱籍的要好一点。一般商籍女子只能嫁给工籍或同是商籍的男丁作正房。想嫁给士籍,除非做妾,正房就别考虑了。农籍中有家产、有前途、有文化的三有年轻人也是不屑娶商籍女子的。紫澜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她心里也喜欢李潜,但李潜日后若是当官,自己嫁给他,将成为别人的笑柄。 李潜走过去,握着紫澜的柔荑,望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李潜何德何能,能得紫澜垂青,已是无比荣幸。至于商籍不商籍的,我根本不在乎。即便日后我能出人头地,也定会与你相敬如宾。” 紫澜羞红了脸,垂下头,低声道:“李大哥,我……,这事,还得禀告家中长辈,再说,明日还得去武都。” 李潜见她如此说,心中狂喜,忍不住大笑三声,豪情干云的说:“紫澜放心,明日我与你走一趟,纵然下龙潭入虎穴,我也会保你平安。” 紫澜站起来,半是羞怯,半是感激地说,“多谢李大哥。” 李潜望着她含羞带喜的俏脸,心神激荡,眼中立刻冒出火一般的热情,忍不住上前伸臂拥住她,垂下头,轻轻吻在她红玉般莹润的樱唇上。紫澜被他吻到,身体无力,软绵绵地依在他胸前。李潜大悦,轻吻慢慢转为热吻。随着李潜的热吻,紫澜情动,身体渐渐火热,原本生硬的配合,也渐渐熟练。李潜心火大盛,忍不住身手摸她丰盈挺翘的圆臀。 “嗯。”紫澜发出一声无比销魂的鼻音。似鼓励,又似抗拒。 李潜见她没有拒绝,立刻得寸进尺上下其手。缠绵销魂的热吻中,李潜的手摸向紫澜的酥胸。 “呀。”紫澜一惊,立刻清醒过来,急忙推开他,只觉心狂跳,脸上火烧般的热。她低着头,低声道:“李大哥,我……” 李潜一愣,立刻醒悟。紫澜脸皮薄,能让自己亲,就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自己实在太心急了,老想着立刻把生米煮成熟饭,实在是唐突佳人。他愧然道:“对不起,紫澜妹妹。是我太冲动了。” 紫澜羞李潜愧,两人都不好意思说话。正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你们……”有个身影在花园的月门一侧探出脑袋,“你们再干什么?” 李潜定睛一瞧,不是青娴还有谁,登时又怒又羞,但随即又想到,幽会被人家抓了个正着,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只得忍气吞声,故作未见。紫澜无比羞怯,螓首都快埋到胸前了。 “好啊,你们两个。”青娴贼兮兮地笑着,快步走过来,指点着两人,“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幽会。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紫澜连忙走过去,拉住青娴道:“你个小妮子,胡说些什么呢。我们,我们正在商量明天去武都的事呢。” “商量事?”青娴瞪大眼睛看看紫澜,又看看李潜,“商量事用的着抱在一起商量,还……”紫澜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对李潜说:“李大哥,明天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忙了一天也累了。” 李潜立刻借坡下驴,道:“那我先回去了。紫澜妹妹,你好好休息吧。”说着便飞快的溜走了。 紫澜望着他的背影,幸福的笑。 青娴看着紫澜的笑容,促狭的捅了捅紫澜的肩膀,“紫澜姐,好像就在今天上午某个人还说,”青娴学着紫澜的语气,“姐姐既然已经入了商籍,就没打算嫁人。” 紫澜忍不住去捏他的俏脸,笑道:“你个小妮子,好的不学,单学揭人家的短。看姐姐怎么教训你。”说着便去呵她的痒。 青娴连忙闪开,举手投降,“姐姐饶命,小妹再也不敢了。” 紫澜收回纤手,道:“你个小妮子,说,来了多久了?” 青娴贼兮兮的笑,“我刚刚来到,什么也没看到。” “小妮子还不老实,看姐姐我不教训你。”紫澜身手去挠她的痒痒肉。青娴笑的花枝乱颤,断断续续的求饶,“姐姐饶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紫澜停下来,“老实说。” 青娴忍着笑,埋怨道:“明明是我抓住你幽会情郎,现在倒成了我是小贼了。” 紫澜扬手,作势要去再呵她的痒。青娴连连告饶,“好姐姐,我说,我说。其实我真的刚刚开,就看到你们抱在一起,亲……,哎呀,就是那样了。” 紫澜又羞又怒,“小妮子你还说,看我怎么教训你。”说着扑上去,两个少女闹作一团,满园春光无限………… 第四十章 不平静的一夜 双旗镇一座不起眼的小宅子里。刺杀李潜未遂的红粉妖姬在门口警觉的左右前后打量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人跟踪后,灵猫一般跳进院子,悄悄来到正厅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闪身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原本漆黑的房间忽然亮起一盏灯。红粉妖姬的眼睛被灯光闪到,看不清楚。她立刻闪开摆了个防御姿势,竖起耳朵小心戒备。过了一会,她的眼睛适应了灯光,才看到房间里的坐榻上坐了一个中年人。此人文士打扮,面目阴沉,正是四海商号的账房先生。 见到是他,红粉妖姬并不惊慌,反而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胡凳上。 账房先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望着她道:“为何失手?” 红粉妖姬叹了口气,“此人并不象你所说的那般好色。” 账房先生一愣,“那也不应该啊。即便他不好色,那么短的距离,他如何避开你的致命一击?定然是你见他年轻帅气,手下没用全力。” 红粉妖姬神色微变,立刻恢复正常,老气横秋地道:“怎么可能?我红菱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会对这么个小屁孩动心?他的确有两把刷子。那么近的距离偷袭,我还从来没失手过。我怀疑,他似乎早就知道我要偷袭他。” 账户先生听了一惊,“此话当真?” 红粉妖姬肯定地点点头,“句句是真。” 账房先生陷入沉思,片刻后道:“此人端的深不可测。在商号门口,接连两箭都被他察觉,出手救下了麦少东。与他一起前来的那个傻小子也不简单,一瞬间连发两箭,让我们折损了两个好手。不好对付啊。” “那怎么办?” 账房先生再次沉思片刻,“主人只让我们挑起公孙、田两家的冲突,并没有让我们非要杀死谁。再说,按照计划,原本就不希望四海商号有损失。能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就已经够了。你已经露了行藏,明天赶紧离开这,没有进一步的命令就先等着。” 红粉妖姬不解的问,“可是,现在四海商号还没怀疑这两家啊。那如何让公孙阀和田阀起冲突?” 账房先生起身,得意的笑道:“已经开始怀疑了。事实上,我们只要按兵不动,让公孙阀得到这笔生意,就成功让两家起了冲突。别忘了,四海商号这三年来所发出去的货,已经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实力扩张了五倍,若非公孙阀和田阀联手,以断他们的西域商路要挟,他们岂肯放手?若是公孙阀得到了这笔生意,田阀白忙活了一场,却什么好处没捞到,嘿嘿,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 红粉妖姬连连点头,随即又试探道:“那四海商号?” “四海商号绝不简单。主人对他们也颇为忌惮。”账房先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总之,从今往后,你与此事再无联系。还有,别私自行动,若让他们抓到你,哼哼……”账房先生说完,给了红粉妖姬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迈步离开了。 红粉妖姬关上房门,陷入了沉思。在她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没有因为任务失败而不受惩罚。或者,自己的角色在这出戏里根本就无足轻重吧? 账房先生快步离开小院,走到小巷拐角,蓦然看到一个人迎面撞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掌打在脖子上晕了过去。然后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扛起他就走。 等账房先生醒过来,发现他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正举着他珍藏了多年的那坛女儿红豪饮,殷红的酒液,如涓涓细流一滴不落的进入男子的大嘴里。账房先生看到那人在牛饮女儿红,不由得一阵阵心疼。那可是他五年前花了一百贯特地从苏州买来的四十年女儿红,平时就连他都舍不得喝一口。不过形势比人强,他心疼归心疼,但很聪明的闭上嘴,没敢抗议。过了一会,一个白衣中年男人挑开门帘进来。旁边如果李潜在这里,肯定认出这两人就是一点都不负责抛下他和牛弼玩失踪的“老变态师父”和牛大叔。 账房先生见了“老变态”师父,立刻惶恐起来,他麻利的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老东家饶命。老东家饶命。” “老变态”师父捻着胡子,望着账房先生道:“小章,你来四海商号也有二十年了吧?” 姓章的账房先生连连点头,“到年底就整二十年了。” “老变态”师父点点头,“那你也应该清楚我的脾气吧?” 章账房先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老东家你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在进四海商号前就是他的人还是来到四海商号后被他收买的?” 章账房先生迟疑片刻,道:“在来商号之前。我与他在京中是旧识。”说完他急忙解释说:“老东家,我可没干任何对不起商号的事啊。” “老变态”师父不屑的撇嘴,“那这一次算什么?” 章账房先生连忙道:“这次是主人,他得知公孙阀和田阀想设计抢四海的生意,所以为了挑起田阀和公孙阀的矛盾,便顺水推舟让我从中安排。” “老变态”师父厉声道:“包括马贼的事?” “不,不。马贼的事我不知道,应该是那两家干的。我只是安排两个混进田阀商队的手下在四海门口向少东射两箭,事先我都安排好了,要射偏了,不过是想吓吓少东,绝对不会伤了少东。” “老变态”师父眯着眼睛又追问,“那后来的刺杀呢?” “我看到那小子功夫很好,怕他坏了主人的计划,便让美人蜂去刺杀他,谁知道那小子功夫深不可测,美人蜂失手了。” “失手?”“老变态”师父冷笑道:“幸亏失手了,不然你就等着被他千刀万剐吧。” 章账房纳闷的望着“老变态”师父,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无比惊骇,冷汗湿透了衣衫,浑身抖的象打摆子一样,两眼直楞楞的望着“老变态”师父,结结巴巴的说:“他是……他是……” “老变态”师父点点头。章账房立刻软瘫如泥,好半天反应过来,一个劲的抽自己嘴巴子,边抽边骂,“我混蛋,我有眼无珠,我差点犯下滔天大错,我真该死。”几个耳光打下去,他的脸立刻肿起一指多高,嘴角流出鲜血。 牛大叔喝光了坛子里的酒抹抹嘴,“若非我们从这经过,差点就让你坏了大事。你是不是还想在去武都的路上暗算他们?” 章账房立刻辩解,“天地良心啊,我若知道是他,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 “老变态”师父摆摆手,“看在你这么多年为四海卖力的份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离开四海吧。” 章账房听了面如死灰,眼中露出乞求的神色。这个时候离开四海等于向所有人摆明了自己是内奸。四海商号的黑骑可不是吃素的。即便能逃过黑骑的追杀,他回去怎么向主人交待? “老变态”师父看着他的可怜相,道:“替我捎个口信给他,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四海是我的四海。徒弟是我的徒弟。让他别打主意。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章账房听了,眼中露出惊喜,有了这句话,回去也好向主人交待了。他立刻连连点头,“是,是。我一定将口信带到。” “老变态”师父看了一眼章账房,对牛大叔道:“走。” 说完,两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门,隐没在黑暗中。见他二人离开,章账房浑身无力,软瘫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在双旗镇的一个比四海商号还要气派的院落的一间密室里,通源商号双旗镇分号的涂掌柜正焦头烂额的望着自己的智囊孙先生。就在傍晚,袭击四海商号少东的事件发生不久,涂掌柜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人黑了。两个刚刚来商号不久的护卫,若没人指使,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袭击四海商号的少东。他搞不明白,究竟是谁黑的他?他该如何应对?这些问题让他寝食难安。他心急如焚,暴怒异常,看谁都不顺眼,就连他最心爱的小妾刚刚也被他无端责骂了一番。无奈之下,他只得求助于智囊孙先生。其实他很清楚,孙先生表面上是东家安排来协助他的,实际上就来监视他的。所以两人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融洽。但现在形势危急,他不得向孙先生低头。 孙先生似乎也没什么高招,只出了个让他立刻派人到武都向坐镇的三公子汇报的不怎么高明的主意。无奈之下,涂掌柜只得依言行事。至于效果如何,他就不报任何幻想了。他眼下要做的是赶紧收拾细软,准备滚蛋了。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盛合源双旗镇分号里。不过,与涂掌柜不同的是,分号的张掌柜心里无比畅快,简直是乐了开花。晚上他喝了比平时一倍的酒。夜里在两个小妾身上折腾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张掌柜十年难得一见的勇猛,终于让这两个小妾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第四十一章 武都 黑夜里发生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天色大亮时,除了值夜人打着哈欠疲惫不堪的倒在榻上呼呼大睡,其他人都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辰时,双旗镇所有没直接朝堂背景的商号掌柜一个不落的来到四海商号的正厅。酒菜很丰盛,四海商号特地从江南带来的厨师使出浑身解数整治了满满一几案好菜。但所有商号的掌柜似乎一点食欲都没有。直到紫澜出来说了几句话以后,这些掌柜们才眉开眼笑,大快朵颐。 紫澜的话很简单,除去客套话就两句,“四海商号一定不会做任何危害诸位同仁的事。所有供货份额一概不变。”第一句,让这些同是跑巴蜀到西北商路的商号心里有了底。第二句,让这些商号知道以后能继续跟四海做生意。虽然他们并不主接四海的货,但四海的货利润极高,他们在备好自己货物的同时,捎带着备点四海的货也能多赚点。谁会嫌钱赚的多呢? 宴会过后,李潜与紫澜动身去武都。本来,按照紫澜的计划,青娴应该留着商号。但架不住青娴软磨硬泡外加要挟(不让我去我就把你私会情郎的事告诉爹爹),紫澜只得同意,让这个大灯泡跟着。按照李潜的计划,这一路上他可以躲在马车里与紫澜卿卿我我加深下感情,顺便占点小便宜。可青娴这个大灯泡跟着,让李潜的计划落空了。这让李潜好不郁闷。 沙掌柜望着远去的车马心忧不已。昨晚,他已经将章先生调查的结果禀告了两位少东。按照他的想法,既然知道对两位少东不利的幕后主使是通源商号,而通源商号的背后是顶级门阀田阀,那又何必和他们硬拼?将这里发生的情况向盛合源商号传讯,将矛盾转给他们,四海商号做看田阀和公孙阀斗法不更好吗?再说,田阀昨天在四海商号门口公然袭击少东,夜里又派美人蜂刺杀李少侠,摆明了要撕破脸来硬的。两位少东这一去,定然凶多吉少。若两位少东出了任何意外,他该如何向老掌柜交待? 但任他磨破了嘴皮子,麦少东却不为所动。只是叮嘱他多加防备,看好货物。沙掌柜无奈,只得提出让少东多带些人手,却也被少东拒绝了。更加让他忧心的是原本他视若臂膀的章先生竟然也玩起了不辞而别,留书一封,说家中老母病危,一大早就走了,连他的东西都没带。这一切让沙掌柜着急上火,嘴上长出一溜燎泡,他觉得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但商号还一大摊子事需要他处理,他也只能硬撑着,心里不住向上苍祈祷,两位少东可一定要一路平安才好。 其实两位少东一路很平安。虽然黑骑只剩下了十四人,而且各个紧张的不得了。相对于他们的高度戒备,李潜就非常轻松了。他一会跑到前面,下马从山坡上、树林里摘些野花送到马车上,一会跑到小溪旁盛些甘甜的溪水送到马车上,一会打只山鸡、野兔,高兴的向紫澜献宝,说途中吃饭时给紫澜烤了吃。总之,他开心的象个傻子,而且还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子。 他的所作所为悉数落到谢三娃的眼里,让谢三娃忿恨不已。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而恨一个人也一样。谢三娃没听说过这句话,但他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这句话。 到晌午,一行人在一处小山坡上停下来。黑骑自带了干粮,紫澜和青娴马车上有备好的干果蜜饯肉脯等吃食。原本不需要生火做饭。但李潜一意孤行,指使黑骑帮他捡柴。这下,惹恼了谢三娃。原本就一肚子火的他立刻爆发起来,冲着李潜的鼻子破口大骂,“黑骑又不是你家奴才,凭什么要听你使唤?你不过是个得志小人,有什么可猖狂的?” 李潜听了,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拔出你的刀。” 这下正称了谢三娃的意,他正要拔刀,却见老吴走到李潜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李潜听后,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轻轻点点头。 谢三娃虽然不知道老吴说了些什么,但明显能看出老吴根本不是帮自己。他心中更怒,立刻拔刀向李潜猛劈过去。这一刀他使出了十二分本事,眼看着一刀就要劈在李潜脖子上将这个横刀夺爱不知死活的家伙劈成两半,却不料李潜突然退了一步。谢三娃眼看着一刀劈空,刚要变招,李潜突然欺近,伸掌如刀,斩在谢三娃胸前。谢三娃只觉胸口如重锤猛击,身体已不听使唤的飞出去,手腕一麻,刀也被抢了去。谢三娃跌落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雪亮的横刀已架在脖子上。 “说狂话也要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没本事就夹起尾巴来做人。若非老吴替你求情,这一刀就要了你的性命。”李潜冷冷地说完,掷刀于他脖子旁,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 谢三娃的脖子感觉到刀锋的冰冷,立刻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此时才明白自己那点本事其实根本不够看。老吴走过去拉起他来,低声道:“兄弟,你死了这条心吧。难道你没看出少东的反应?” 谢三娃看到与李潜谈笑晏晏的少东,立刻心如死灰。 在去武都的六十多里路上,除了这个小插曲,一点意外都没发生。等到了武都城外,这些黑骑才感觉如释重负,长长松了一口气。武都城比双旗镇要大一些,而且有高大的城墙和宽达五丈的护城河。城门口站着十多个持枪士卒,一名青衣小吏正坐在门口,面前放了个几案,几案上摆着一堆散落的铜钱。想来是在向过往的人征税。 吊桥外,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看到一行人来到,立刻上前傲然道:“车中可是四海商号的两位少东?” 老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中年人面露得意之色,道:“鄙人姓鲁,奉三公子之命,特地在此恭候两位少东。” 老许有些纳闷,“哪家的三公子?” 姓鲁的中年人傲然道:“自然是田阀的三公子。” “有什么事?” 姓鲁的中年人拱手道:“三公子已在醉仙居摆下酒宴,特命鄙人前来邀两位少东到醉仙居一叙。还请两位少东赏脸。” 老许听了,不耐烦地说:“少东没空,有什么事让三公子亲自来说。” 姓鲁的中年人面色一变,怒道:“别给脸不要脸。三公子命我来请你们,已经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识相的,乖乖跟我去见三公子,否则,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老许反问道:“我们要不回去呢?” “我保你们进不了这武都城。” 老许大笑一声,“这么说要霸王硬上弓了?怎么不见你的人呢?难道就凭你想拦住我们?” “哼哼,”姓鲁的中年人冷笑,“愚夫斗力,智者斗计。对付你们何许动刀动枪。”他回头对那征税的小吏喝道:“关城门。” 青衣小吏立刻站起来挥手道:“关城门。”十多个士卒开始驱赶过往行人,行人立刻作鸟兽散。只有几个交完税的人躲在城门后面观望。 眼看着守城官兵要关城门,老许急的满头大汗。 姓鲁的中年人向后退了一步,得意地说:“若想悔反,现在还来得及。” 李潜见状,知道老许他们是商户不便与官斗。便策马上前,指着姓鲁的中年人大喝道:“那厮,你是何人,为何要关城门?” 姓鲁的中年人听到李潜骂他,心中怒极,“哪来的小兔崽子,敢管你爷爷的事?” 李潜朗声笑道:“爷爷专门来给孙子你找活路哩。小子,你可知违规关闭城门的后果?那位大人,你知道吗?” 李潜记得,古代开关城门都是有严格规定,早晨卯时开门,到下午酉时关门。除非战时或特殊情况,不得早开早关。虽然这条规定存在,但有权有势的人却根本不遵守。不过,李潜赌那小吏定然不敢触犯这条法令。而这个姓鲁的中年人,似乎也没那个特权。所以才有这一说。 果然,李潜这么一说,小吏的脸立刻长了。象他这种不入流的官吏,说安稳也安稳,说不安稳也不过是长官一句话的事。违令开关城门,这个罪过若被与他不和的人告发到县令那,恐怕自己倾家荡产也只能保住官职。但若是不听从姓鲁的中年人的安排,那田阀三公子岂能饶了自己? 姓鲁的中年人见小吏迟疑,喝道:“不要理会他,三公子自有分晓。你只要从命就是。” 李潜笑嘻嘻的说:“不知你是几品官啊?敢这么对这位大人说话?想来你的品级一定很高吧?” 第四十二章 进城 姓鲁的中年人被李潜一阵冷嘲热讽,登时怒不可挡,喝道:“老爷我不是官,但……” “闭嘴。”李潜怒喝道:“你既不是官,为何在此发号施令,指使官差提前关门?难道你不知道这是重罪?莫非你中了失心疯胡言乱语不成?” 一顶顶大帽子压在姓鲁的中年人的头上,让他辩无可辩。 李潜不待他反应过来,朗声道:“大人,你是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违令关门,还是依照法令行事?” 小吏听了有些心动,刚要示意士卒开门。姓鲁的中年人见状指着他大喝道:“坏了三公子的好事,定取你小命。”他还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上冷冰冰的,低头一看,一柄雪亮的横刀不知不觉间架到了脖子上。再一看,刚才骂自己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自己身边了。姓鲁的中年人立刻浑身颤抖。 李潜贼兮兮的笑着,“开门还是关门?” 姓鲁的中年人勉强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道:“你敢大庭广众之下杀我?三公子不会放过你的!” 李潜笑嘻嘻的摇摇头,低声道:“杀人?为什么要杀你?其实,我更喜欢把你剥光了,绑在……”李潜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杨树,“绑在那棵树上,这里正是出入武都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定然非常喜欢欣赏你的丑态。” 姓鲁的中年人面色惨绿。象他这样的人怕死,但更怕的是颜面全无。若李潜真这样做了,他只能一死了之,甚至连三公子也跟着臭名远扬了。 姓鲁的中年人脸色虽变,但依然不肯开口。李潜不耐烦,威胁道:“要不要我把这想法向大家说说,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看大家喜欢你摆成哪种花样?是狗熊抱大树呢,还是吊元宝?是黄狗撒尿呢,还是倒挂金钟?或者直接脸朝外绑了?”说着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似乎在想着摆成什么姿势好。 无赖!彻头彻尾的无赖!姓鲁的中年人的心中哀叹。但对上这样的无赖有什么办法?在丢人现眼和忍气吞声之间,他只能摆摆手,“算你狠。开门。” 李潜收了刀,笑道:“这样多好,大家和和气气的就把事情解决了。你说是不是?有时间咱们好好聊聊。其实我这个人蛮和气的。还有,我其实特别行赏你的硬气。刚才你要真豁出去让我剥光你,我还真不好意思动手。”说着李潜脸上露出羞涩的样子,冲他摆摆手回去骑马了。 望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一行人用充满鄙视嘲讽的眼色看着他,姓鲁的中年人面色如血,胸中一股逆血在向上猛冲,他紧咬牙关,强制忍着。等马队过去,他终于泄气,张嘴狂喷一口鲜血,萎靡在地上。他自负自己就够不要脸的了,没想到碰上个根本就没脸没皮的。 一行人顺利穿过城门。紫澜打开车窗招手让李潜过来。李潜喜滋滋的策马过来。紫澜隔着车窗问:“你刚才怎么做的?” 李潜一愣,贼笑道:“想知道?” “嗯。”紫澜有好听的鼻音向他撒娇。 “嘿嘿,等成亲了再告诉你。” 紫澜羞不可当,嗔道:“贫嘴。不理你了。” 李潜嘿嘿直乐,心里忍不住想着,摆花样啊摆花样。若是洞房之时……嘿嘿,那真是爽死了。(作者按:真是淫贱!猥琐!无耻!) 一行人匆匆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城门旁观望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在他们走后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中坐一个十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少年。等文士上车,少年迫不及待地问:“先生,刚才城门口发生了什么事?” 文士一字不漏的将事情讲了一遍,甚至连李潜在姓鲁的中年人身边低声说的几句话也没漏掉。少年听了拊掌大笑,“有趣有趣,竟然有这么有趣的人。这一趟总算不虚此行。” 文士却没有笑,正色道:“此人不单单是有趣那么简单。先以法令威慑,再以面子逼迫,而且更难得的是在急切间想出这么有效的法子,不能不说是个人才。” 少年停住笑声,低声道:“若是换了先生当如何?” 文士想了想,道:“臣……萧某是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所以萧某才说此人是个人才,只是此人的法子未免低俗了点。” 少年正色道:“法子虽然低俗,但先生你也说了,以你的智慧也不能解决这么巧妙,那么低俗的法子有何不好?况且,此人只是威胁,并未做出低俗的举动,所用之策乃攻心耳。” 文士听了连连点头,“公子所言极是。” 少年思忖片刻,道:“先生,你认为此人值得招揽吗?” 文士略加沉思,轻轻点头。 -----------------华丽的分割线---------- 就在李潜等人被姓鲁的中年人以关闭城门拦在城外,李潜上前交涉时,武都城内有个人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此人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听了下人的回报,微微冷笑道:“田三端的是好算计。不过,他以为将四海商号的两位少东拦在城外就能独吞这笔生意?他真是太天真了!” 侍立在旁的青年人点点头,试探着道:“不过四海毕竟只是家普通商号,自古道,民不与官斗,田三以官府的名义阻拦他们,只怕他们也难以应付。再者,四海商号毕竟是公子邀请来的,若是就这样折回去,传扬出去公子也不好看,要不我去一趟?” 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摇头道:“四海商号能屹立百年不倒,一定有过人之处,这点小事应该难不住他们。再者,如果他们没办法解决,我们再出面,也好占据主动。嗯,你先辛苦一趟,若他们真没辙了,你再出面。” 青年人点点头,快步离开。不过一盏茶功夫,青年人回来,仔细把城门口发生的事向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说了一遍。年轻人听了眉头微皱,道:“四海商号竟然有这等人物?我倒要好好瞧瞧。走,去醉仙楼。” ------------------------回来---------------------- 李潜一行人来到武都最大的也是唯一对普通人开放的旅店--宋记客舍。公孙恒约的时间是酉时。{奇}届时城门已关,{书}不论谈成与否,{网}一行人都出不去了,只能先找地方住下。老许进城后先行一步,早就与掌柜谈好,要了一个独立的跨院,一行人在客舍住下。等黑骑安排妥当,此时天色已申时。至于安排些什么?那就有讲究了。古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孙恒乃是公孙阀的二公子,公孙阀掌控兰、灵、夏三州,武都虽不在三州范围,但毕竟与他们家的地盘太近,他们家绝对能影响本地官吏。刚才一个远在甘、肃、凉三州的田阀都让指使小吏关城门,何况是近在咫尺的公孙阀?若他真起了歹心,早作防备也不至于任人宰割。紫澜安排五个机灵的黑骑身穿便装,暗藏横刀,隐蔽在城门附近,见有异常即立刻控制城门。随她去赴约的黑骑要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随时做好冲出去的准备。虽然黑骑人数不多,但紫澜自信,凭借好马和十二个黑骑以及李潜牛弼两人,寻常七八十人绝对拦不住他们。 就在他们刚刚住下没多久,一辆马车带着十四五名护卫来到宋记客舍,同样包了一个跨院住下。马车上下来的正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和三十多岁的文士。李潜看到这少年不禁暗暗称奇。这少年不仅长的漂亮,举止风度也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一看就是豪富之家的贵公子。而他身旁的那个文士,真气内敛,气脉悠长,乃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至于跟随他们的护卫,也各个身手矫健,甚至比黑骑还要高出一筹。 李潜心中暗自警惕,唯恐他们与公孙阀、田阀一路的。不过,见那一行人住进跨院后不再露面,李潜觉得自己多心了,看来人家根本和自己要干的事不搭边。 申时末,一行人出发。老许带着黑骑护卫在前,中间是紫澜和青娴乘坐的马车,李潜和牛弼压阵。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了相约的地点--醉仙楼。 武都城并不大,上档次的酒店只有这么一家。所以,李潜毫不意外的在酒楼二层的一扇窗户后面看到姓鲁的中年文士那张一个劲抽搐的脸。李潜冲他咧嘴一笑,姓鲁的中年文士立刻脸色煞白,很快消失在窗口旁。 酒店门口早早站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相貌堂堂,丰神俊朗,一派风流潇洒。见到一行人来到,举步来到马车前,朗声道:“车内可是四海商号的两位少东?” 紫澜清脆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正在奴家姐妹。” 青年躬身道:“鄙人公孙辙,代二公子在此恭迎两位少东。” 早有老吴下马,打开车门。紫澜闲庭信步,青娴翩若飞鸿,两女风姿无限地走下车来,紫澜在前,向公孙辙福了一福,“有劳公孙公子。” 公孙辙看到两人容貌,略一失神,立刻笑容满面,“岂敢。两位少东请。” 公孙辙在前带路,紫澜青娴随后,李潜在牛弼耳边小声叮嘱几句,便和老许跟在两人身后。老吴和其余黑骑留下照顾车马。【奇书网s】 进了酒楼,掌柜的早已在大堂恭候,殷勤地将众人引上楼梯。上了二楼,公孙辙在一间雅间门前站定。他想不站定也没办法,因为两个彪形大汉横在道路中间,而他要去的雅间却在道路的尽头。 第四十三章 公孙恒 公孙辙脸色如冰,强压怒气低喝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两个彪形大汉似乎是聋子哑巴,根本不开口,只是望向公孙辙的眼光中充满了挑衅,似乎在说,来打我啊,有本事你打我啊。 公孙辙怒视片刻,却忍下怒气,回首向紫澜青娴两人歉然道:“让两位少东见笑了。”说着推开房门,冲里面冷笑道:“田三公子,事到如今难道还不死心吗?” 里面一个懒洋洋地声音传来,“生意的事我早死心了,反正我们家也不缺那点钱。让给你们好了。但公孙二公子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我怕他一次吃两个,身体吃不消,特地来为他来分忧的。反正,谈生意只要一个人就行了。我专请那小少东有何不可?” 青娴大怒,柳眉倒竖,刚要张口,却被紫澜按住。紫澜示意她少安毋躁,青娴只得强忍住怒气。 只听公孙辙冷笑道:“两位少东都是我公孙阀的客人,与你田阀何干?你若有本事,为何不自己去请?反倒干出恶狗拦路这等下作的勾当!” “你公孙阀?”懒洋洋的声音嚣张地大笑,“你母亲不过是侍婢,连妾室都算不上,除了你当自己是公孙阀的公子,还有谁拿你当回事?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狗奴才!” 公孙辙面色铁青,双目喷出怒火,牙齿都咬出血来。这是他永远的心痛。其母乃是公孙阀避暑庄园的侍婢,因美貌被公孙策占有,不久怀孕,却因难产而死,连妾室的名份都没有。而公孙策偷腥完抹抹嘴就乐滋滋的回家奉命成婚去了,根本不知有人为他生了个儿子,更谈不上给这个儿子多少照顾。若非一个与其母关系亲密的婢女竭力将他养大,恐怕公孙辙根本活不到现在。直到公孙辙十岁那年,公孙策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可那时,公孙策的夫人已经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其余妾室也有了三个儿子,五个儿子早已排定顺序。所以,虽然他在兄弟中年龄最长,却因没有叙伦,根本不是长子,甚至连顺序都没有。加之,公孙策的两个嫡子皆聪明过人,所以他这个年纪最大的儿子也显得可有可无。虽然在公孙阀他的地位并不象田三说的那般不堪,却也终究不是名正言顺的公子。此事,公孙辙深以为恨。现在又被田三当着客人的面揭了伤疤,他如何能不怒? 公孙辙的怒火还未来得及发泄,过道最里面的房间大门里缓步走出一个二十许的青年。这青年的衣着打扮倒也华贵之极,只是瘦骨伶仃,肌肤呈不健康的苍白色,五官平淡,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生气。随着青年出来的是两个护卫打扮的壮汉。青年轻轻摆摆手,两个壮汉会意,直接上前将挡住去路的两个彪形大汉推搡到田三公子的房间。两个彪形大汉见田三公子不出声,不敢造次,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推进去。 青年迎向紫澜,拱手道:“让两位贵客久等,公孙恒失礼了。” 他就是公孙恒?紫澜微微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接掌家族商号不过一年就吃掉三家商号的公孙恒竟然是这幅病恹恹的样子,这让她有些意外。她不及多想,福了一福道:“劳公孙二公子大驾,奴家不胜惶恐。” “麦少东言重,请。”公孙恒侧身虚引。这边公孙辙走出房间,脸上犹有怒色。 公孙恒前面带路,引着紫澜等人进了房间。房间很大,所用陈设异常精美。李潜看到有个高脚几异常眼熟,仔细辨认,却是自己的“作品”。 分宾主落座时,李潜大大咧咧的坐在紫澜下首,青娴虽觉得不妥,但她知道李潜与紫澜的关系,也没说什么,微微撇撇嘴,坐在李潜下首。公孙恒望了一眼李潜,他早听人回报了城门口发生的事,只是一直没猜透李潜与麦紫澜的关系,此刻见他大大咧咧地坐在紫澜下手,将梅少东挤道一旁,心中更是惊讶。不过,他乃世家贵胄,自然不会贸然发问,立刻恢复了平静安排侍女奉茶。随后,双方客套一番,说了些没营养的话,公孙恒才道:“此番约两位少东前来乃是不得已。按说,鄙人当亲自前往与少东详谈才对。只是身染沉疴,不良于行,只得出此下策,还望两位少东海涵。” 话说到这份上,紫澜也不能就此事作什么文章,只得微笑道:“二公子言重。二公子乃千金之体,当以保重身体为重。奴家劳碌惯了,些许路途算不得什么。倒是奴家一直想拜会二公子,此次武都之行,正好了却心愿。” 公孙恒一笑,“鄙人不过是一介病夫,怎敢劳麦少东挂念。” “人不可貌相。二公子接收家族商号不过年许,却将生意做大了许多,接连兼并了三家商号,这等才干,奴家敬佩不已。”李潜听从紫澜话中的两层意思,一是说公孙恒很厉害,不到一年就吃掉了三家商号,二是讽刺他贪婪,吃了三家商号还贪心不足,想吃掉四海商号。 公孙辙脸色有些不悦,倒是公孙恒表现的很平静,道:“久病之人,自忖时日无多,自然有些迫不及待,倒让少东见笑了。” 紫澜吃惊于公孙恒的坦白,只是表面上依然微笑道:“二公子多虑了。二公子洪福齐天,怎会时日无多?” 公孙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而是示意一旁的护卫过来,低声吩咐几句。护卫点头,立刻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公孙恒对紫澜解释道:“天色不早,鄙人让下人们准备酒宴。鄙人喜欢边吃边谈,不知两位少东意下如何?” 紫澜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少时,酒菜流水介上来。此时还没有方桌圆桌,均是每人座前一几,上面摆酒菜,乃是地地道道的分餐制。 酒是极品的长丰酒,菜是精心烹制鱼干脍、咄嗟脍、浑羊殁忽、金齑玉脍四道,外加四碟干果四碟小菜,令李潜食指大动。 酒过三巡。公孙恒才道:“前次传讯与少东之事,不知道少东考虑的如何?” 紫澜道:“二公子的提议,四海商号不能从命。若二公子真的有心合作,一切可按原来的规矩。” 公孙恒微笑,“盛合源岂是那种小商号?”言下之意,你与小商号合作是那样的条件,与我盛合源合作,还能要这样的条件? 紫澜正容道:“四海商号以诚信为立身之本。来时曾与巴蜀同仁许诺,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同仁的事。难道二公子要陷我于不义?”言下之意,我说已经说出了,不能收回。 公孙恒道:“做生意自然依照生意的规矩。鄙人当然不会破了规矩。只是,那些小商号实力不济,终究逃脱不了被人吞并的命运。少东何不与鄙人联手,将这条商路收入囊中?自然,盛合源也不会亏待了四海商号,当以比现在高出一倍的价格收购四海的全部货物。少东以为如何?” 紫澜轻轻摇头,“此事四海不能做。”李潜听到公孙恒的计划,暗自心惊。这厮好大的胃口,看不出他病恹恹的身躯里竟然藏着一颗吞天的野心。控制了巴蜀商路就等于控制了西域三成的货物,加上盛合源其他的商路,几乎能达到西域出货量的一半,名副其实的西域商界霸主。 看到紫澜的反应,公孙恒并不意外,道:“盛合源可以将茶、丝、瓷生意中的三成分给四海。” 李潜更是惊讶。茶、丝、瓷乃是丝绸之路的主要贸易,每年获利岂止千万贯。即便是盛合源控制生意中的三成,每年获利也不下百万贯。而四海商号的全部生意的利润也不过这个数。公孙恒真是好大的手笔。 紫澜依旧摇头,“诚以立身。即便是二公子给座金山,四海也不能毁了自己经营百年的才创下的金子招牌。” 公孙恒听后无奈一笑,道:“少东且给个说项。”那意思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还个价啊。 紫澜微笑,刚要说话,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小娘子切莫应他。若从了我,一切照旧。”话音未落,田三公子已到房门前。 丑陋是他的本质,猥琐是他的内涵,獐头鼠目一词是为他量身打造,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偏偏生了一付五短身材,却鼓着怀胎八月孕妇般的肚子。如果,单纯是这样,也就忍了。可偏偏他又摆出一付自以为潇洒的笑容,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板牙。这就不仅仅是倒人胃口了,简直是催吐剂,让任何见到他的人在第一时间彻底狂吐。所以,青娴吐了,紫澜吐了,老许吐了,公孙辙吐了,李潜也吐了。只有公孙恒因为嘴里并没有吃东西,所以强忍住了吐的冲动,但其脸色却愈加苍白。 “老兄,拜托你不要我吃饭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李潜喷出了口中的东西,异常无奈的说。 第四十四章 田三公子 田三公子果然脸皮够厚,被人如此鄙视,竟然视若无睹,依旧贪婪地盯着紫澜和青娴,脸上露出垂涎三尺的丑态,“两位少东,在下的提议如何?” 公孙恒以袖遮面,擦了擦嘴角,道:“田三公子,你不觉得你的提议太唐突了吗?” 田三笑的更厉害了,不仅露出了满嘴的黄板牙,甚至连牙槽都露出来了,“公孙二公子,在下没问你,你无须越厨代庖。麦少东,你意下如何?” 紫澜早漱了口,轻摇头道:“对于田三公子的提议,奴家不能答应。” 田三公子一愣,“难道我的条件不好吗?” 青娴早就怒不可遏,闻言,怒目以视,道:“是谁指使马贼偷袭我们的?是谁在双旗镇四海商号门口袭击我们的?你这样的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点信誉都没有,谁会和你合作?” 田三公子一愣,随即摊手道:“本公子承认指使了马贼在你们去双旗镇的路上阻截了你们。但本公子的目的,并不想伤害两位,只是希望两位能坐下来与本公子好好谈谈。至于在双旗镇四海商号袭击麦少东,本公子绝没做这样的事。本公子虽然卑鄙,但敢作敢当,是本公子做的,本公子绝对不会否认。” 紫澜坚决地摇头,“田三公子既然承认了指使马贼袭击,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四海商号虽然无权无势,但从不趋炎附势,更不会与强梁为伍。” 田三公子脸色一寒,“这么说是没得谈了?” 紫澜不置可否,望了望公孙恒。她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公孙恒出面应下,那就和公孙恒继续谈。如果公孙恒不出声,那就对不起了,本次会谈到此结束。 公孙恒读懂了紫澜眼神中的意思,道:“田三公子,现在麦少东正与鄙人谈。”公孙恒的话实际是在告诉田三公子,有什么招数我都应下了。 田三公子望着公孙恒冷笑,“好,好,好。你们谈。不过,我保证你们的货物一件也过不了凉州!” 威胁,赤裸裸地威胁。巴蜀到西北的商路货物主要是通过丝绸之路运往西北甚至是大食、身毒。而要通过西域,必须先走凉州。凉州,是田阀的天下。没有田阀的许可,就没有西域商队的活路。纵然一路之上有多如牛毛的马贼盗匪,但那不过是疥癣之患,而一旦关死了凉州的大门,那才上真正的卡住了脖子。若出不了凉州,再多的货物也不过是一堆废物。 紫澜心惊。她没想到田三公子竟然撕破脸皮,发出赤裸裸的威胁。她望了一眼公孙恒,却发现公孙恒听到田三公子的威胁后,微微笑了笑,轻轻靠在铺了厚熊皮的榻背上,道:“从商就要按从商的规矩办事。一直以来,鄙人也始终坚持这条准则。既然田三公子不按规矩办事,那也怪不得鄙人了。若田三公子真的断绝了盛合源出西域的道路,那从今往后田阀的商队永远过不去兰州。” 兰、灵、夏三州位于京畿外围,乃是京畿屏障。从楚国皇帝让公孙阀镇守三州拱卫京畿这一点来说,楚国皇帝陛下对公孙阀的信任要比对田阀的多那么一点点。而更绝妙的是,这个位置是进入京畿的必由之路。西域来的奢侈品在西北没有多大的市场,真正的大市场在两京。若卡死了兰州,西域来的奢侈品同样是一堆废物。 从这一点来看,公孙恒比田三公子更狠也有更大底气。 以赤裸裸地威胁对赤裸裸威胁,落了下风的依然是田三公子。他的脸色有些气急败坏,不过,在他死死地盯了公孙恒好一会后,却突然大笑起来,紫澜等人听到他的笑声,并未露出惊讶不解或讽刺的神色,而是觉得异常心寒。青娴现在终于深刻领会了紫澜曾对她说过的,一个强大的商号所应具备的条件中为什么权势排在最重要的位置了。没有权势的商号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羊。而紫澜的心里更加沉重,一切终于归结到了权势上,作为没有权势倚仗的四海商号,终究还是没逃脱任人摆布的命运,只怕往后四海商号的日子会益发难关。李潜望了一眼紫澜,心中突然明悟。一个男人如果无权无势,纵然有一身好武功又能如何?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李潜暗暗下定决心,今后要想尽千方百计为紫澜撑起一片天空。 田三公子笑够了,突然拱手道:“开个玩笑而已,诸位切莫生气。二公子,鄙人失礼了。” 公孙恒笑了笑,苍白的脸色出现一丝红晕,“三公子真是好兴致。鄙人佩服。只是以后盛合源还须仰仗三公子。”言外之意,以后盛合源若真的在甘、肃、凉三州被断了商路,你就等着哭吧。 田三公子的脸微微抽搐一下,笑道:“二公子客气。”随即转向青娴道:“不知梅少东可肯赏脸让鄙人作个东道?”青娴冷哼一声当作回答。 田三公子不以为意,拱手笑道“那我改日再请两位少东。二公子,两位少东,告辞。” 他直接无视了李潜,而李潜也不愿节外生枝,只当他根本不存在一般,根本懒得正眼看他。 但李潜没想到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本来已经打算要走的田三看到李潜突然咿了一声,“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在四海商号任何职务?” 这句话刺中了李潜的软肋。他与四海商号什么关系?屁关系都没有。若说勉强有关系,也是和紫澜有点私人感情,而且还是不能公开的那种。到现在李潜是看明白了,这田三就是死不要脸来搅局的。他若说与四海没有关系,那田三公子绝对会揪住这个问题纠缠不休。他若说有关系,那是什么关系?所以,李潜笑了笑。这笑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含义。在紫澜眼里是无奈的笑,在青娴的眼里是得意的笑,在公孙辙眼里是讥笑,在公孙恒眼里是冷笑,在老许眼里是莫名其妙的笑,在田三公子眼里是讪笑,总之,是皮笑肉不笑。 与李潜心有灵犀的紫澜适时为他解了围,“李公子是我们商号礼聘的客卿。” 田三公子一步三晃地走到李潜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道:“不知道李公子会些什么?” 李潜原本微笑的脸瞬间寒了起来,眼中冒出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从牙齿缝里缓缓挤出两个字,“杀人。” 杀气犹如实质,似一盆冷水将田三公子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吓的他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田三公子早从姓鲁的中年人口中得知李潜在城外以刀相逼的事,按他的分析,李潜应该是游侠儿,功夫不错,喜欢好勇斗狠,打架是把好手,但却未必真的杀过人。但他哪里知道李潜接连两次杀人都是切瓜剁菜般连砍了二三个,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杀过人和没杀过人是两回事,无意中杀人和在尸山血海中求生也是两回事。李潜此刻积累起来的杀气岂是游侠儿能比的?毫不客气地说,即便多年的老行伍,也未必有他那份杀气,只是他隐藏的好而已。田三公子低估了李潜,被他刻意释放的杀气所惊,故而在大庭广众之下立刻出丑。 公孙恒看到李潜蓄意释放出的杀气,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身子忍不住向后倾。而公孙辙则身子猛一颤,失手将筷子掉下去。老许也忍不住眉尖直跳。至于紫澜青娴两人,早在小山坡上见识过李潜的变态,此时反而见怪不怪了。 公孙恒回过神来,摆手道:“田三公子累了,你们两人将他扶回去休息吧。” 两个跟着田三公子的彪形大汉被李潜的杀气所震,听到公孙恒的吩咐,连忙跑进来扶起软瘫在地的田三公子落荒而逃。 等他们出去,趁公孙恒兄弟二人尚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心智不坚时,紫澜立刻乘胜追击。只见她好整以暇地道:“被不速之客一打扰,差点把要事耽误了。刚才二公子不是让奴家给个说项吗?奴家的说项就是一切规矩照旧,不过,出货量可以提高一倍。这是四海商号的底限。不知二公子意下如何?” 第四十五章 伤离别 公孙恒暗忖,这个李公子不简单,若是谈不拢翻了脸,恐怕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他真来个毛遂按剑逼楚王,那面子可丢大了。再者,四海摆明了不会让出巴蜀到西北的商路,强迫只会适得其反,不如索性顺水推舟,先将这笔生意敲定,再慢慢做打算,反正这笔生意极为赚钱,商号一点也不吃亏。于是公孙恒朗声笑道:“既然麦少东开了金口,鄙人当然没有意见。” “二公子真是痛快。”紫澜站起来,走到堂中,道:“我们就击掌为誓。” 公孙恒站起来,走到紫澜面前伸掌道:“诚与为誓,天人共鉴。” 紫澜伸掌,道:“如有违背,天人共诛。” “啪”一声轻响,一宗大买卖就这么敲定了。 完成了谈判,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双方说了些客套话,紫澜便起身告辞。公孙辙代公孙恒殷勤地送一行人离开。等他回到房间,却见公孙恒正吐血。公孙辙立刻上前,拨开侍女,亲自为公孙恒擦拭。看着公孙恒的样子,公孙辙忍不住心疼地道:“你这是何苦?” 公孙恒擦净血污,挥退侍女后道:“我已时日无多,这些事情需早日定下来才好。我们兄弟中,大哥性子暴躁,若他掌权,定容不得你。你性格柔弱,若没有寸功,父亲也不会重视你。恐怕到时你性命堪忧。所以,我要趁我在时,尽快把整个商号理顺然后交给你。这样,父亲才会重视你。以后即便大哥掌权,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公孙辙大为感动,扑通跪下,拉着公孙恒的手泣道:“二弟对我的大恩,今生我无以为报。来世当结草衔环报你的恩情。” 公孙恒淡淡一笑,道:“自家兄弟,何需如此,你快起来。” 公孙辙站起来,抹掉泪水。 公孙恒道:“现在已与四海商号敲定了这笔生意,你要小心经营。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三年,盛合源就能扩大一倍。届时,如果我还在,我会向父亲为你请功,让你名正言顺的接掌盛合源。如果我不在了,”公孙恒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老三性格温和,父亲定然让他代替我接掌盛合源,你只需尽职尽责,老三定能帮你在父亲面前说话。” 公孙辙点点头,“二弟放心,我定会照你的吩咐,经营好盛合源商号。” 公孙恒喝了口参茶,道:“这几日我就回去,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还有一事,你要千万注意。” “可是田阀?” 公孙恒摇摇头,靠在熊皮垫子上道:“田阀不足为惧。只须小心他们背后捅刀子即可。我要说的乃是四海商号的麦少东,此女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性情沉稳,你切莫因小利与她闹翻。” 公孙辙一愣。只听公孙恒道:“四海商号只是缺少一个象我们家族一样的势力在背后撑腰罢了,否则,西域商路将尽被它控制。我观那个李公子绝不简单,他与麦少东又有情谊,日后他若得势,四海商号若得他撑腰,定能通达四海。” 公孙辙有些不屑地说:“一个小民而已,能翻起什么大浪?” 公孙恒摇头,“此言大谬。李腾不过是李阀的支系,与小民何异?但却因风云际会,创下堪比卫霍的盖世功绩,现在乃是西域霸主,走西域的商号,哪个不得仰其鼻息?即便连李阀的家主,也不得不向他低头,我看他这只旁系不久就要取代主系,成为李阀下一任家主了。而此子所缺的不过是个机会罢了。若真的有朝一日他能鱼跃龙门,我们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自然能得到莫大的好处。再者,即便他一事无成,我们也没损失什么。” 公孙辙连连称是。 且说李潜等人回到宋记客舍,因谈判顺利,紫澜特地吩咐老许去买些好酒好菜犒劳众人,准许黑骑晚上每人能喝半斤酒。黑骑一听,立刻大喜,除了当值的,其他人都纷纷出去采买物品了。 李潜没兴趣出去,便在房间与牛弼说了会子闲话。过了一会,一名黑骑过来,说麦少东有请。李潜大喜,立刻赶过去。 来到紫澜住的客舍,李潜看到房间里只有紫澜一人,他鬼鬼祟祟地瞅瞅左右没人,立刻关了房门,上前抱住紫澜。紫澜略作挣扎就放弃了抵抗,任凭他紧紧的抱着。李潜抱了一会,便开始得寸进尺,亲吻着紫澜的俏脸,慢慢地吻上了她的樱唇。很快,他得到了紫澜的回应,立时心火大盛,一双咸猪手开始不安分起来。谁知,这次紫澜竟然停止回应,按住了他的双手,望着他道:“李郎,我知你心意。可……”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因为李潜再次吻住她。这一吻,更深更久。许久,李潜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樱唇道:“紫澜,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做的事。” “李郎。”紫澜无限娇羞地靠在李潜胸前,低声道:“真希望能这样与你相守一辈子。” 李潜抚着紫澜的背,道:“我何曾不想。不过,在醉仙楼,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男人若无权无势,纵然武功天下第一又能如何?看着你和那公孙恒谈的如此辛苦,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不。”紫澜抬起头,深情地望着他,“李郎,若非是你,紫澜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在武都城外,我们被人拦住,紫澜心里都打算放弃了,是你为紫澜解了围。在醉仙楼,公孙恒一再相逼,田究胡搅蛮缠,是李郎你冲天的杀气吓退了田究,震住了公孙兄弟,让他们胆怯,才给紫澜一个机会。若没有你,紫澜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做好这件事。” 李潜摇头,“可这些不过是匹夫之勇,无奈之举。若我有权有势呢,他们敢如此咄咄逼人?身为一个男人,却无法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依靠,我……” 紫澜知李潜心中苦闷,便温柔的将俏脸贴在李潜胸前,玉臂环着李潜的腰,低声道:“李郎心中有宏图大志,乃是紫澜之幸。既然李郎心意已决,紫澜就预祝李郎能早日大展宏图。只是,李郎这一去……” 李潜搂着紫澜的纤腰道:“快则一两年,迟着三五年。到时,不论我是否功成名就,都会与紫澜结百年之好。” 紫澜喜极,仰首望着李潜道:“李郎,我等你。” 李潜点点头,吻住紫澜的樱唇。热吻中,李潜心火再起,双手也不安分起来,只是这次紫澜没有拒绝,李潜大喜,双手袭上她挺翘的酥胸,紫澜更是浑身酥软,娇羞无力,紧紧贴在李潜身上。过了一会,李潜见时机成熟,抄手抱起紫澜。只见她满面绯红,娇羞无比,如那盛开的桃花。李潜见她没有拒绝,便将她抱到榻上。 衣衫褪尽,玉体横陈,粉面含羞,眼眸流波,情到深处,水到渠成。抵死缠绵中,紫澜似呻吟似自语,“李郎,愿今生今世不与你离分。”李潜感动不已,愈加挺立。许久,云停雨歇,两人疲惫之极,相拥而眠。 此后,李潜深陷温柔乡,每人只与紫澜缠绵厮守。转眼过去五天。 第六日一早,武都城外五里亭。 李潜与紫澜相对而坐。石台上摆着四色干果,一壶松醪酒。李潜殷勤为紫澜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上,道:“此去务必要保重身体,切莫再如此奔波劳累。” 紫澜接过酒杯,以袖遮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为李潜斟了杯酒双手奉上,低声道:“李郎,你也要万事小心。须记得奴家在远方牵挂你。不求你有大富贵,只求你能平平安安。”说着,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李潜连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你放心,我都听你的。” 李潜又斟了一杯酒,望着金黄色的酒液,忽然想起一首诗,便顺手剽窃过来,吟道:“松醪酒好离亭静,苦命鸳鸯忍相分。手执满盏黄金液,满腹柔情白玉尘。愿汝永念他乡客,待到重逢合相亲。” 紫澜忍不住泪水涟涟。她接过酒杯饮尽,又斟一杯酒奉到李潜面前,道:“手执美酒献情郎,千言万语诉衷肠,宁念家中旧草庐,勿恋他乡白玉堂。”李潜感动不已,接过酒杯饮尽。 第四十六章 一言贬官 喝完三杯离别酒,李潜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你还要赶路,我……”此刻他离愁满怀,只说了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 紫澜忍着离别的伤心站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羞怯地低声问道:“万一,如果,奴家有了,该取什么名字?” 李潜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他不禁大喜,伸手从靴子中拿出短刀递给紫澜,“若是女儿,名字你取好了。若是儿子,就取名李靖。表字嘛,就叫药师。” 听到这个名字,紫澜忽然露出微笑。李潜恶搞了一把,正忍不住得意,蓦然看到紫澜的笑容,心中一动。放之后世,李靖这个名字绝对是耳熟能详,但现在却是个很普通名字,而紫澜的微笑却有些心有灵犀的意味。这让李潜不由得窃喜,难道她是穿越的同行?孰料,紫澜一番话却让李潜心中的喜悦烟消云散,“李郎,靖者,定也,莫非李郎有匡扶天下平定四海之志?” 李潜讪笑,“素有此志,唯力不逮而。” 紫澜正色道:“安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李郎只需竭尽全力,无论成败皆能青史留名。奴家为李郎幸甚。”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如同一个妻子劝说自己的丈夫,你去建功立业吧,无论能不能成功,我都支持你,并为你自豪。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李潜激动不已,上前握着紫澜的小手,若非大庭广众,李潜恨不得搂着紫澜缠缠绵绵到永远。 情无尽、话无尽。两人正是情浓时分,终于有人等的不耐烦了。 青娴这几天就窝了一肚子火。原本一路上与紫澜抵足而眠,说说私房话,姊妹间开开玩笑啥的,过的很是舒畅。但这几日却被李潜横插一刀,不仅能说私房话的人没了,还要让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睡。现在这小贼又拉着紫澜的小手说个没完,真是气死人了。可是她性格再泼辣,终究是个青涩少女,看到两人正亲密,本已羞怯,不好意思当面说,只能用力敲打车厢。 听到青娴敲打车厢的声音,紫澜面露苦笑。李潜深呼吸数次,从紫澜手中抽出她正用的丝帕小心的放入怀中,强制压下离愁,道:“娘子,一路顺风。” 紫澜点点头,“李郎,万自珍重。” 紫澜一步三回头地登上马车,又打开车窗向李潜挥手。李潜满腹离愁的挥手告别,耳边忽然传来紫澜的婉转歌声,“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歌声渐渐远去,马车也消失在远方,李潜的一缕情愫却始终缠绕在马车随着马车渐渐远去。 许久,李潜才收回目光,走到路旁,从牛弼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牛弼也上了马,问道:“潜哥,我们去哪里?”李潜的目光望向西北,马鞭一指,“凉州。” 武都城,宋记客舍的小跨院里,中年文士正向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年汇报,“公孙恒今天一早就回兰州了,公孙辙留在了武都。田究昨日也回了凉州。” 那少年问道:“四海商号的人呢?” “已经走了。只是前几日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个人和一个身材魁伟的少年没和他们一起走。” “就是那个非常有趣的家伙?” “正是。他今天和四海人分手向西北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去凉州。” “凉州?”少年笑道:“果然有趣。刚刚把田究弄了个灰头土脸,竟然还敢去田阀的老巢,不知他是无知着无畏,还是艺高人胆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中年文士摇头,“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萧某也看不透他。” 少年微笑,“难得有萧先生看不透的人。” 中年文士面色微惭,“萧某自负阅人无数,忠奸善恶,性情如何,一眼即可看可清爽。但却实在看不透这少年。观其行事莽撞冲动,却又别出心裁。特别是临机应变,令人叹服。” 少年道:“先生可曾想到如何招纳他?” 萧先生摇摇头,道:“暂时没有办法。” 少年人脸色闪过失望地神色,道:“先生,说说京城里有什么新消息?” 萧先生道:“半个月前,陛下大发雷霆,将徐简大人由一个三品大员贬为八品下的驿丞。” 少年人诧道:“为何?” 萧先生叹息道:“只因徐大人奉命修先皇起居注,在起居注中说了几句武威公的好话。徐大人修订的先皇起居注中写到:武威公千里奔袭击杀突厥大汗,先皇闻之,圣心大悦,言,此乃千古未有之功绩,比之汉之卫霍犹有过之,遂依汉例,晋李腾为冠军侯,并封冠军大将军。陛下观后不悦,曰,先皇何时说过此言?朕怎不知?诚朴(徐简的字)乃当世大儒,应知起居注乃皇家重典,所载每一言都应是先皇亲口所说,岂能擅自编撰?” 少年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不论皇祖是否说过此言,亦不论武威公所立功绩的确比汉之卫霍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单单因徐大人说了武威公一句公道话,而将三品大员贬为八品下的驿丞就已是闻所未闻。父皇如此处置实在失策。徐大人乃当世士林领袖,父皇此举难道不怕寒了天下士子心?” 萧先生神色忧虑,“不但如此,三品大员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不是出身门阀世家,徐大人就是其中之一。陛下贬了徐大人,只怕天下士子们会认为是门阀排挤庶族,这矛盾只怕会愈加激烈。现在天下财富半数控制在门阀之手,朝堂之上门阀比比皆是,长此以往,即便帝王也要受其钳制。萧某担心汉末乱世会重演。” 少年面色也沉重起来,“先生所言极是。只是如何应对?” 萧先生道:“这一路走来,殿下也看到了百姓的生活疾苦,殿下可有何感触?”可能是听到少年说了声父皇,萧先生对少年的称呼也变了。 少年面色沉痛,道:“百姓只能维持温饱,有些甚至生活难以为继,若非高祖的《平田法》,恐怕我大楚国泰半百姓已流离失所。学生现在才明白先生为何要学生出来游历。” 萧先生正容,站在少年面前,长揖到底,道:“殿下能如此理解,不枉费萧某一番苦心。民乃国之本,百姓失去土地将使国本动摇,必然孳生大乱。我楚国自高祖创立到如今能享国二百六十多年,实赖高祖立下的《平田法》这条铁律。若非高祖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立国之初就将门阀所占田地定死了亩数上限,这些年来,门阀世家不知道依仗权势强占了多少田地,亦不知道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少年扶起萧先生,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眼下可有妙计?” 萧先生捻着胡须思忖良久,才道:“萧某有一策,只是耗时日久,恐殿下难以接受。” 少年皱眉,“多久?” 萧先生伸出一根手指,“十年。” 少年微微吃惊,“这么久?先生应知父皇有意三五年内立太子,若立了我两个兄长,岂有我的活路?” 萧先生叹道:“只是殿下身边得力的人太少,若是仓促行事,恐适得其反。” 少年道:“先生且说说看。” “高祖立国不久,曾重新颁布《平田法》,并制定《百族谱》,此事殿下可知?” “高祖重新颁布《平田法》限定门阀田亩上限一事我知道,只是百族谱是什么?”少年诧异。 萧先生解释道,“百族谱乃是高祖立国之初,遍查天下门阀世家,从中选出六十三家门阀,又从勋贵国戚中选出三十六家,加上皇室,共百家的谱系。高祖曾规定,后世门阀贵戚不得出自这百家之外。皇室子弟,三代后无军功者除爵。” 少年奇道:“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 萧先生面露诡秘之色,“殿下还记得萧某曾在弘文馆任职检校郎吗?萧某曾有幸见过弘文馆秘藏的百族谱原本和一份高祖留下的手谕。这份手谕是写在百族谱后,原文是这样的,汤武革命,吊伐桀纣,虽灭其国,不绝其祀。” 少年低声沉吟道:“虽灭其国,不绝其祀。” 萧先生道:“这份手谕大有文章可做。萧某曾查过百族谱,发现其中一些家族已经绝迹,而这些家族的财产,全部被其姻亲吞并。世家门阀本来就相互结亲,为的是巩固其势力,但很多名列百族谱的世家本来就人丁不旺盛,互相结亲后,这些门阀渐渐被其姻亲所蚕食,最终消亡。就拿公孙阀来说,其吞并的姻亲不下三家,有案可查的原本名列百族谱涂、乐、靳三家全被其吞并。” 少年立刻明白了萧先生的意思,“先生的意思是说,要恢复这些已经消失的世家门阀?” 萧先生点点头,“没错。高祖既然在百族谱上写了汤武革命,吊伐桀纣,虽灭其国,不绝其祀这样的话,就是希望这百族永远有后人,而很多顶级门阀吞并了百族谱上的世家,显然不符合高祖手谕的旨意。” 少年沉吟道:“此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第四十七章 爱与理智 听到少年的问题,萧先生微笑道:“若公子让这些家族恢复了,那么这些家族将站这哪一边?” 少年摇头,“若是那些门阀故意放出个傀儡呢?毕竟这些消失的世家早已经不存在,是否能找到他们的后人还未可知。再者,即便找到了他们的后人,他们能否真的对我死心塌地?” 萧先生道:“萧某曾经仔细查过,除了年代久远确无后人加上犯了十恶不赦重罪的七家,剩下的二十二家没有问题。另外,此事必须由殿下最信赖而且能力出众的人去做。一则,可方便控制这些家族,使他们死心塌地的为殿下效命。二则,也可防备那些世家在交割财产时偷梁换柱,把负担转嫁到百姓头上。不然好事办成坏事,不仅不能让殿下获益,反而对殿下的声望是个致命的打击。” 少年沉吟片刻,道:“如何向父皇提起此事?” 萧先生道:“殿下自然不能直接出面。毕竟您的两个兄长可都盯着您。” 少年皱眉,“那怎么办?朝堂之上我根本没有可用的人。” 萧先生露出智珠在握的微笑,“此时没有,并不代表以后没有,而且应是很快就有。” 少年惊讶,追问道:“先生,计将安出?” 萧先生掩不住得意地说:“徐大人久在朝堂,且是士林领袖,朝堂上的庶族官员一向以他马首是瞻。虽现在被陛下贬官,但影响力依旧在。如果殿下能折节相交,定然能让他效命,通过他也可以将其他庶族官员聚拢到殿下身边。” 少年迟疑道:“徐诚朴一向清高自守,且从不与皇子交往,如何让他为我所用?” “此刻徐大人已被贬官,若殿下能亲往视之,态度恳切,抚之慰之,回京之后,再寻机向陛下进言,让其官复原职,徐大人定对殿下感激不尽,自然能为殿下所用。” 少年茅塞顿开,欣然问道:“此计有几分把握?” 萧先生道:“万无一失。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徐大人此刻乃是雪上加霜,殿下与之相交,乃是雪中送炭,若能助他官复原职,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少年欣然点头,“如此甚好。若得诚朴先生相助,此计可成。只是不知道诚朴先生被贬到哪里做驿丞?” 萧先生笑道:“说来也巧,正是凉州城外的胜方驿。” 少年笑道:“果然是巧。那有趣的家伙去了凉州,诚朴先生也要去凉州,若是能将两件事一块办了,就不虚此行了。” 萧先生点点头,“如此当是天助殿下也。” 笑了一会,少年道:“诚朴先生到了哪里?” “昨日得的消息,徐大人已经到兰州了。” 少年立刻吩咐,“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去凉州。” 牛弼策马跟着李潜走了大半天,忍不住问道:“潜哥,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四海商号一起走?” 李潜望了他一眼,道:“梁园虽好但终究不是家。我们在四海不过是客人,一时帮忙还行,难道你想一辈子寄人篱下?” 牛弼琢磨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看到他开窍,李潜道:“再者,我们将田阀得罪大了,他必然要伺机报复。若我们和四海的人在一起,他们报复起来更方便。而现在我们直接杀向他的老巢,他必然先考虑报复我们,暂时不会理会四海商号,这样紫澜安全了。” 牛弼一愣,他没想到李潜会用这种方式来帮他“夫人”。若是这样,那凉州之行可是危险重重。不过,牛弼不怕危险。在小山谷里的牛弼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他爹和梅大伯的功夫高的让他看不到顶,而李潜也能打的他狼狈不堪,所以他觉得自己很笨,很没用,很自卑。他只有将心中的自卑向山里的野兽发泄。出谷之前,他们被突厥死士偷袭,那次是牛弼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让他认识到原来不是自己没用,而是两个老家伙太变态。他的自卑立刻消失了。出谷后,又遇到了伏击紫澜她们的六个人,这次,牛弼三箭直接射杀三个伏击者,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强大。他的自信心立刻膨胀起来了。他迫切需要验证自己的实力! 机会来了。就在天过晌午的时候,前面官道上突然传来急促且杂乱的马蹄声。从声音判断,前面至少来了二十多骑。 李潜立刻吩咐牛弼,“听到我说射,立刻就射。我说冲,你就跟着我冲。”牛弼兴奋地连连点头。 二十余骑,很快迎上来,停在二十丈前,果不其然,为首的正是田阀三公子--田究。 看到两人若无其事的停在前面,田究的眼睛立刻红了。作为田阀的三公子,田究从生下来除了他的父亲和他大哥,他就没怕过任何人,甚至连他庶出的二哥他也没放在眼里。所有仆役婢女,见到他,无不诚惶诚恐,所有与他交往的人对他无不礼敬有加,阿谀奉承。这让他养成了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性格。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人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个羞辱比杀了他更甚。田究无时无刻不想要用那厮的血来洗刷自己所受的羞辱。刚才接到武都城老鲁派人送来的消息,那厮竟然向凉州方向过来,这让田究兴奋不已,想都没想就带着护卫杀了个回马枪。真是老天开眼,果然让他堵了个正着! “杀!”田究怒吼着喊出这个字。 “射。”李潜轻描淡写地说道。 “唰、唰、唰”三支利箭将三个刚冲出没几步的护卫射落。田究吓了一跳,立刻趴在马背上不敢抬头。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有神射手。其他护卫立刻压低身体,紧贴马背,继续向前冲。 “唰、唰、唰”又是三箭,将三名露出脑袋的护卫射落。六箭,六人,均是一箭中脑,根本没任何活下来的可能。 “冲。”李潜拔出映月刀,打马狂奔,冲向田究。牛弼也收了弓箭,手绰长矛,紧随其后向护卫马队冲过去。 田三的护卫也纷纷拔刀拍马迎向两人。 二十丈的距离对于骏马来说不过刚刚能把速度提起来,而且由于队形密集,所以冲力并不大,这种情况下的骑手对冲,更考验的是骑手的功夫。而不幸的是,李潜的刀法比这些护卫高明的不止一点半点,牛弼的长矛更是占尽了优势。 二十丈,以马的步子不过三十多步,李潜已经砍出去五刀。五个护卫要害中刀跌落马下,葬送了性命。牛弼更猛一点,他手中的长矛捅死一个,挑起,轻轻一抖膀子,将长矛前的还未死透的护卫砸向另一边的护卫,六十斤重的长矛加上一百斤重的人,冲击力何其巨大,很轻松的就将护卫砸落马,而长矛上穿透的尸体也已滑下来。然后牛弼再挑起一个,继续砸过去。每次挑起砸落不过瞬息之间,这动作他用的无比纯熟,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手中的长矛也仿佛如筷子一般轻巧。冲过来的护卫共十一个,李潜砍杀了五个,另外几个没与李潜交上手的,悉数被牛弼包圆了。挑死三个,砸下马三个。两人清理完冲过来的护卫,继续向田究冲过去。 看到眼前发生的事,田究立刻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疯子,恶魔,疯子,恶魔……”,他根本无法想象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的李潜竟然比久经沙场的老将杀起人来还要干净利落,而后面那个又傻又笨的大个子竟然比李潜还凶残。李潜一刀斩杀一个,虽然让人惊讶,但那大个子捅死一个,又挑起尸体砸向另一人的做派,则让人惊骇无比。如此凶残的行径,他还是人吗?简直就是凶残的恶魔! 剩下的护卫看到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向田究冲来,立刻迎上去,大喝道:“公子快走!” 护卫的大喝惊醒了田究,他立刻拨转马头落荒而逃。他的马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他身边剩下的护卫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是他父亲特意为他挑选的。他相信以他们的实力定然能拖住李潜两人,只要胯下的宝马能跑起来,他就保住了小命。 理想再好,不过是理想,现实永远都是那么残酷。六名护卫在官道上一字排开,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并驾齐驱地向李潜两人冲过去。他们的目的很明确,用自己和战马的血肉之躯拦住两个疯子,即便是死也要为田究争取到逃命的时间,绝对不能让他们冲过去。 然而,他们失算了。李潜的战马眼看要冲上来的时候,他突然离鞍腾空而起,形如大鸟越过六人头顶,落在他们马后,然后足尖一点,跃出一丈,发足狂奔,直冲田究而去。 擒贼擒王! 第四十八 识实务者为俊杰 六个护卫看到李潜越过他们早已惊骇,立刻想跳下马来向李潜追过去,他们才刚刚欠起屁股,忽然听到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喝道:“动就死!”护卫们发现不远处那个身材魁伟的少年已经取出了弓搭上了一只箭,拇指还扣着两只长箭,闪着寒光的箭头在六人的脑袋上逡巡。 “别听他的。”一个年老点的护卫喝道:“我们有六个人,他不可能全部一箭杀死我们。分头冲。” “一次射不死你们,两次可以。”牛弼冷笑一声,道:“刚才不就是个例子吗?” 众人立刻象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心拔凉拔凉的。就在刚才,不过两息的时间,他们亲眼看到六个同伴被他用连珠箭射杀!现在他们与牛弼的距离不过四五丈,这么短的距离在连珠箭下,除非牛弼发了羊癫疯,否则他们活下来的机会非常渺茫。想要不顾一切地支援田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他们六个中的五人都奋不顾身地为另外一人挡箭,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不过能为那位同伴争取到两息时间,这还得寄希望于他能躲得开前两拨连珠箭,而第三息后,他也会被无情地射杀。三息能追的上李潜,并且成功阻止他吗?答案很明显,不能。这种明显没有任何作用的拼死一搏和老老实实留在这里保住性命哪个更划算?所以六个护卫都老实地闭上了嘴。 这边,李潜已经追到了田究的马屁股后。田究死命鞭打坐骑,希望能摆脱后面的煞神。但马加速需要时间,再好的马也不可能一抬腿就跑的比闪电还要快。无论田究如何有力抽打坐骑,马终究没能如他所愿,几息之间就快如闪电。田究匆忙扭头一看,就看到身后那个煞神正冲他露出微笑,只是在微笑在田究看来根本就是恶魔狞笑。田究咬咬牙,拼了!他索性不再鞭打胯下的宝马,抽出腰间的宝剑,猛然转身狠狠斩向李潜。 李潜此时几乎力竭。看到田究一剑劈来,本能地想闪避,但这样一来,却给了田究逃脱的机会。如果被他逃脱,那么他必然要卷土重来,这仇可就结成死仇了。所以,李潜一咬牙,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不避反进,如饿狼扑羊一般恶狠狠地扑向田究。 田究只看到一团黑影向自己扑来,剑还没劈下去,自己就一股巨力被撞下马来。他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无不酸痛,屁股更是钻心地疼,手中的剑也丢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更要命的是脖子上还多了一柄闪着寒光的横刀。他抬起头,看到李潜笑嘻嘻的脸。田究立刻面如死灰。 李潜一边调节着呼吸节奏恢复气力,一边缓缓蹲下来。此刻他虚弱之极,那些护卫中哪怕只过来一个,他小命休矣。等他发现那些护卫在牛弼的威胁下正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地笑容,对田究道:“刚才你不是还狂的不可一世,想要杀我吗?怎么现在不狂了?” 田究别过脸去,“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潜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哟嗬,看不出你还有点胆色。只是,你要清楚,从始自终,都是你要杀我,而我却没想杀你。包括现在也是如此。” 听到这句话,田究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他的反应被李潜看了个一清二楚。李潜靠近田究,低声道:“我不会杀你,可不代表就这么放过你。你手下有个姓鲁的家伙吧?在武都城外我是如何让他乖乖就范的,不知道他告诉你了没有?” 田究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老鲁只说受到胁迫,但何种胁迫却始终不肯说。关闭城门将四海商号的人拒在武都城外是原本他早就设计好的妙计。他早知道公孙恒身体不好,不能在武都呆的太久,原本他计划着逼迫小吏关城门,让四海商号的人进不了武都,等过了约定日期,公孙恒一走,这样四海商号就不能和公孙阀合作,只能乖乖的来求自己,到时候四海商号还不是手心里的蚂蚱?他甚至都已经设计好了,要让四海商号的两位少东陪他好好乐几天再答应合作。可他没想到这么好的计划竟然让他最信任的而且一向诡计多端的老鲁搞砸了。老鲁根本没将他们挡在武都外,这完全破坏了田究的计划,让他非常恼火。虽然他狠狠地处罚了老鲁,但无论他怎么问,老鲁老泪纵横但始终没说李潜如何逼迫他的。听到李潜如此说,田究的八卦心思立刻潮水般涌出,浑然忘记了脖子上的横刀。 看到田究眼中放射出的八卦之火,李潜贼笑一声道:“说穿了也简单。我只是将刀象这样架在他脖子上。” 田究露出不屑的神情,似乎在说,胡扯,老鲁怎么可能这么怕死?再说,你有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吗? 李潜看到田究的样子,心中直乐,道:“然后告诉他,我不会杀他,只会将他扒光了绑在武都城外大路边的杨树上,让所有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的丑态。” 田究听了恶寒,忍不住打冷战。这厮太歹毒了。这比杀了老鲁还要狠啊。老鲁怎么说在武都乃至西北诸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他真把老鲁剥光了绑在武都城外,以后老鲁即便不自杀也没脸见人了。怪不得无论怎么追问,他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把头都磕破了,就是不说。随即,田究想到了自己,更是不寒而栗。他抬头望着李潜,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李潜微笑着点点头,“没错,老鲁当时就是这个样子。呵呵,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不需我再多费口舌了。” 田究怒极,好一会,眼中冒出怒火,咬牙切齿的骂道:“无耻。” 李潜不耐烦地喝道:“我没问你的小名。” 田究气的浑身颤抖,刚要破口大骂,却被李潜一个耳光抽的眼冒金星。只听李潜怒喝道:“小子,我没时间与你罗嗦。你做了多少卑鄙无耻的事你心里清楚。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遇到我算你倒霉!”李潜说着眼中射出骇人的杀气,吓的田究胆气全无软瘫在地,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李潜突然叹息一声。这让正等着被剥光了的田究感觉纳闷,抬头一看,却见李潜眼中的杀气消失全无。田究正诧异,却听李潜道:“我并非嗜杀之人,也没什么恶趣味。你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把你杀了,或者剥光了吊在路边,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田究一听,心里琢磨开来,眼前是自己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若这厮一狠心,杀了自己然后将护卫杀干净一走了之,自己可就白死了,太不值了。至于把自己剥光了吊在路口……田究更是不寒而栗。不过,听这厮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若是自己能逃过这一劫,到时再回过头来多找人干掉他,岂不易如反掌?遂小心翼翼地问,“壮士有何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李潜暗笑,表面上却肃容道:“放了你容易,只是,若你再来找我麻烦……” 田究看到希望,连忙道:“壮士大仁大义,本公子……不,小弟怎能不知好歹?您放心,以后小弟绝对不会再找您麻烦。” 李潜点点头,“这就好。不过人心隔肚皮,空口无凭的,我也不敢相信你啊。这样吧,你以你和你父亲之名发个毒誓。” 田究忿怒,心里将李潜的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但终究形势比人强,心里骂的再恶毒,也不能将脖子上的刀骂成稻草。暗骂几句后,他只得乖乖地以他和他父亲田广之名发了个毒誓,“我田究以我及家父田名讳广之名发誓,若再找这位壮士……” “什么这位壮士,”李潜不悦地说,“记住了,我叫李潜。” “是,是。”田究连声应下,重新发誓,“我田究以我及家父田名讳广之名发誓,若再找李潜的麻烦,就让我与家父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发完誓言,李潜满意地点点头,但手中的刀依然没收起来。田究心中忐忑不安,暗忖,这厮不是玩我吧? 李潜转头看了看已经自个跑回来的汗血宝马,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这马不错。” 田究听了心在滴血。这马乃是从西域大宛国高价求购来的,只有四匹,其中一匹献给了皇帝,一匹他父亲田广乘坐,还有一匹在他大哥呢,这一匹是他缠着父亲软磨硬泡才要来的。但相对于性命来说,马再好也是身外之物。田究暗暗咬牙,心中苦苦挣扎了一番,刚要吐口答应给他,却见李潜摇着头道:“不过,太招摇了。不好,不好。” 田究听了心中大喜。宝马看来是保住了。 李潜望着他道:“原本想向你要匹马的,但马太招摇,而且来历不明,容易被贼人惦记。我换一个条件。” 田究立刻欣然道:“李大侠请说,只要小弟能做的到,莫敢不从。” 李潜微笑道:“你一定能做的到。我知道你一直在打四海商号的主意。我的条件是从今往后,别再打这主意,你一定能做的到吧?”李潜轻轻抖了抖映月刀。 田究直觉脖子上冰凉,连忙侧着脖子斜望着横刀连连点头,“做的到,做的到。”心里却想着等老子收拾了你,四海商号的两个小娘皮还不是我手中的玩物?到时候我非狠狠的蹂躏她们不可。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潜将刀挪开两寸,淡淡地说道:“发誓吧。” 田究无奈,只得按住李潜的要求发下毒誓。 李潜听完他发的誓言,低声道:“天地有神明,神明不可欺,今日你所发的誓言都被神明见证,他日你若违背誓言,我会将比刚才所说的更恶毒十倍的法子用到你身上。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一声冷哼,让田究浑身颤抖。李潜收了刀,道:“恕不奉陪。”说着站起来走了。 见他走远,田究松了一口气,浑身无力瘫如烂泥。 第四十九章 兰州 李潜在六名护卫无比敬畏的眼神中施施然走过去。他望了一眼六名护卫,大声道:“宁为好汉牵马坠镫,不给孬种当祖宗。活着就图个痛快,整天受腌H气,活着有什么意思?”此话传入六名护卫耳中,臊的他们满脸通红,让他们无比羞愧的低下头。 李潜上马与牛弼疾驰而去。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那边田究破锣般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废物,赶紧过来把我扶起。” 六人急忙下马,快步跑过去,将田究扶起。田究站起来,用力给了每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只见他面容扭曲,一张丑脸愈发丑陋,气急败坏地道:“一个个全都是TM废物,二十三个人连两个人都杀不了,害得老子被人拿刀逼着羞辱,你们怎么不去死!”说着,田究又每个人踹了一脚,“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赶紧把这些没有的东西全都埋了,别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六个护卫强忍着满腔怒火,去收拾同伴的遗体。边收拾边想,刚才那位英雄说的可真是至理名言啊。给好汉牵马坠镫脸上也有面子,给孬种当祖作宗,每天得挨多少恶毒的辱骂?更何况现在他们不是给孬种当祖宗而是伺侯孬种。六人暗暗打定主意,得找机会赶紧离开,不能再伺侯这样的孬种了。 李潜和牛弼骑马赶了好长一段路,牛弼终于忍不住追上去问:“潜哥,刚才为什么不趁机干掉他?那家伙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只要你一刀砍了他,剩下那六个我立马射死他们。然后你骑上他那匹汗血宝马,咱们远走高飞,神不知鬼不觉。” 李潜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就知道杀杀杀。杀了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还说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真是没脑子。” 牛弼纳闷地扰扰头,“难道不是吗?现在官道上又没人。” 李潜看着他郁闷无比,“没有人看到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大错特错!你想想,为什么我们走这条路田究会知道?而且将我们堵在路上?肯定是武都城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即便我们现在将他们全杀了,事后,那报信的人也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田阀。这能算的上是神不知鬼不觉吗?难道我们杀了他们还要把田阀在武都的人全杀光?” “可他们没证据证明是我们杀的啊。”牛弼一脸不服气。 李潜怒骂道:“笨蛋!有证据才抓我们的那是官府,田阀可不会因为没证据就放过我们。杀了田究,田阀只要怀疑是我们干的,就必然会全力追杀我们,以我们两个人,能斗的过田阀这种顶级门阀吗?再说,杀了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道就为了那匹汗血宝马?那马万里无一,分外惹眼,走到哪都能让人认出来。那岂不是我们杀了田究的证据?” 牛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问道:“那这次杀了他这么多护卫,岂不是与他结了仇?你不担心他报复?” 李潜露出微笑,“在这些门阀眼里护卫不过是奴仆,无论死多少都不会心疼。而田究是田阀的嫡子,他只要没死,田阀就不会与我们结下死仇。至于田究想报复,嘿嘿,短时间内他不会。我相信经过这一次,他定然吓破了胆,若没他爹给他撑腰,他是不敢的。至于他什么时候把这件丑事告诉他爹,就不好说了。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二三年,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不过,光脚不怕穿鞋的,难道我们会怕了他?” “就是。”牛弼兴奋地点点头,“他若再敢找我们麻烦,揍他个狗娘养的!”稍倾,牛弼又道:“既然已经教训了田究,那我们还去不去凉州?” 李潜略一思忖,道:“去。虽然这次将这厮教训了一顿,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肥了胆子暗地里报复紫澜?所以咱们还得去凉州,时不时在他眼前晃悠晃悠,提醒他一下,免得他不长记性。等四海商号与盛合源商号的合作稳定了,咱们就离开。”其实,在李潜心里,去凉州盯着田阀防止他们暗地里报复紫澜只是其中一个目的,他的另一个目的是找机会去西域,见见那个让他无比崇拜的便宜老爹。 两人一路风餐露宿,自武都出发过宕州、岷州进入兰州境内,终于在第七天傍晚来到兰州城外。兰州古称金城,取“金城汤池”之意,指的乃是兰州有黄河天险穿城而过,南北皆被群山环抱,易守难攻,是西北的枢纽重镇,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自西汉张骞通西域以来,金城就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东西南北的货物皆汇聚于此,使金城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楚国高祖得国后,将金城郡改为兰州。公孙阀的家主公孙策现即为兰、灵、夏三州总管。说是三州,其实所辖之地已经超过了十多个州,只是,公孙策的职务只是军职,类似于后世的大军区司令,对地方上的官吏没有管辖权。不过这些年公孙阀悉心经营兰州,已将不听话的官员悉数排挤出去,现在兰州的地方官吏皆出自公孙门下,因此,公孙阀在兰州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而灵州、夏州,公孙阀还做不到一家独大,对地方门阀官员只能收买拉拢,保持稍占上风的地位。与此类似的是担任甘、肃、凉三州总管的田阀。田阀的主要力量在凉州,甘、肃二州的情况与灵州夏州差不多,田阀也做不到绝对控制。这倒不是两家实力不足,而是蓄意为之。这样做当然也是摸清了那位皇帝的心思。楚国已经出了一个独霸西域的李腾,他怎么可能容忍再出两个和李腾一样独霸一方的军阀?哪怕这两个军阀是门阀世家更是他的老丈人也不行。当然,这些李潜原本并不清楚,都是前几日紫澜告诉他的。 来到兰州城外,牛弼忍不住脱口道:“哇!好大啊。” 李潜也不禁感到震撼。李潜见过武都城,作为武州的州治所,武都城也算是西北比较大的城了,但说实话,在李潜眼里,连后世一个小县城都比不上,所以他并不觉得震撼。由此,他也产生了古代的城市不过如此的念头。甚至有些怀疑在古代生产力受到限制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出现比后世大都市(如西安)的面积还要大的城市(如古长安)?但见到兰州他被震撼了,他开始否定自己的怀疑。眼前这座城市的城墙高达五丈,护城河宽达十丈,引入黄河水,昼夜奔腾不息。城墙上,各色旗帜随风飞扬。旗帜下的士卒各个体态健硕,衣甲鲜明,精神抖擞,与武都城的那些老弱病残的士卒有天壤云泥之别,城门口也没有象武都那样的税吏向过往行人收税,只有两行全身甲胄的精干士卒,手持长枪,目视前方,巍然不动。李潜不禁感叹,公孙策果然治军有方,军纪严明。 李潜等人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不仅有骑马的旅人,也有大批的马车。这马车都属于前往西域的商旅。此时正值暮春,乃是丝绸之路的黄金季节。无数商旅就在这个时节出发,顺着丝绸之路将丝绸、瓷器、茶叶等楚国特产运到西域,销售给西域贵族和商人,然后带着西域的黄金、香料、珠宝、珍玩在秋天前赶回来卖给楚国的贵族和商号。这一来一回,获利岂止十倍。 随着人流,李潜来到吊桥上,向左右望了望,却发现根本望不到城墙的边缘。可想而知这座城市有多大了。进了城门,李潜发现竟然里面是一座瓮城,瓮城两侧的城墙上,有来回巡逻的健卒,不时警惕地盯着下面的人流。城墙下有数个房间,每个门口都立着牌子,上面分别写着瓷器、丝绸、药材、布匹、胭脂、木材等商品名称,林林种种多达上百种,李潜见很多商人打扮的手里拎着钱袋各自走进不同的房间,稍倾便出来,手里的钱袋不见了,换成了一张纸。李潜暗自揣测,那些房间应该是向过往商队征税的,商人拿的那张纸应该是完税凭证。 从城门口到瓮城的内门,短短百米多距离,李潜走了一炷香时间。不是他走的慢,而是人太多了,而且那些商人每人都有十几二十多辆马车,这些马车将整个瓮城堵的严严实实,想走也走不动。 随着人流进了城,李潜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脚下是六丈宽的青石大道,光洁明亮,纤尘不染。两旁楼宇林立,商铺密集,各色货物琳琅满目,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一派繁华景象。 一边策马前行一边看着这繁荣景象,听着嘈杂的叫卖声,李潜仿佛又回到了后世,心中一热,差点忍不住大声狂呼。 “哇!”耳边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叫,李潜转身,却见牛弼兴奋的满脸通红,两只牛铃巨眼瞪的溜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右前方,李潜好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差点被惊地跌下马来。 第五十章 胡女 眼前的景象让李潜震惊不已。李潜所知的历史中,唐朝是个很开放的时代,这种开放不单纯是文化上的,更多的表现在服饰上,特别是女性的服饰上。唐朝的女性大多喜欢穿低胸衣衫,毫不吝惜地将女性的美展示出来。但此刻不是唐朝,而李潜所看到的,要比他所知道的唐朝更加开放,更加刺激,甚至堪比后世的某些海滨浴场。 这是一个穿着透明纱衣,里面除了下体和胸部有三寸宽的布条围着,全身赤裸的女人;一个皮肤如牛奶般白皙的女人;一个双腿修长纤腰一围小腹平坦胸前一对绝对不能一手掌控的山峰傲然挺立的女人;一个脸上围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眼珠的胡女。而这个胡女正快步走在街道上,距离李潜不过数丈远。 李潜只觉气血上涌,浑身燥热,年轻的身体立刻产生了反应。他赶紧从女人身上移开目光收摄心神,强自按下躁动的心。他偷眼四下瞥了几眼,发现周围的男性,无论是六七十的老人,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等呆若木鸡般的望着那胡女。 那胡女走的十分慌张,所去方向正是城门,似乎着急着出城。虽然路很宽敞,但进城的人太多了,路堵的厉害。看到她急冲冲地样子,李潜心中一动,抬头望向前方。果然,李潜看到在胡女身后十多丈远的地方匆匆跑来了十多个青衣绿帽的仆役,这些仆役手持棍棒,一路横冲直撞,将路上的行人蛮横地推搡到一边,硬生生分开一条道路,同时大声呼喊着“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胡女听到呼喊,立刻小跑起来,只是她身上的衣衫根本不适合跑步,脚下也没穿鞋子,路上的人又太多,她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上。无巧不巧地是,她倒下的地方正好是李潜的马前。 李潜低下头,看到女子抬起头,湛蓝如海水般的双眸焦急地望着他,嘴里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大声喊着,“九握(救我),九九握(救救我)。” 李潜看到那双湛蓝的双眸中流露出的无限渴求,心中不忍,跳下马来,伸手扶起那胡女。胡女看到他伸手,立刻象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李潜的手,快速站起来。李潜鼻端嗅到一股馥郁的浓香。不过此香虽浓却并不刺鼻,让人感觉仿佛置身花丛,想来她身上洒的应是产自西域的顶级香料。 不一会,青衣仆役们赶过来将他和胡女围起来。李潜的右手被胡女紧紧握住,他只好左手按在刀柄上,平静地望着青衣仆役。 一个仆役望了望李潜,转头对那胡女怒喝道:“贱人!让你再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说着就要上前去抓那女子。 那胡女急忙闪到李潜身后。“唰”一声李潜反手抽出刀来,横刀在手中灵巧地反转了半圈,往冲过来的仆役脖子上虚劈一刀,吓地那仆役立刻缩了回去。他望着雪亮的横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你是那条道上的?为什么管我们的事?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李潜收了刀,道:“还未请教?” 仆役立刻挺起胸膛道:“我们是静雅苑的,识相的,马上走开,不然抓你去见官。” 静雅苑?李潜听这名字就知道应该是个高级的风月场所。结合这胡女的打扮,她的职业就不言而喻了。不过,李潜并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而是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想想看,一个身材性感妖娆,能用的起西域顶级香料的胡女和一个风月场所,这之间怎么可能没有故事?于是他问道:“为何要追她?” 仆役听了,立刻理直气壮地说:“她是我们买来的女奴,刚刚趁看守的人不备,偷偷跑出来的,我们正要抓她回去。”李潜暗自冷笑,这胡女身上所用香料价值不菲,她的身价应当富比王侯,怎么可能会是兰州城一个小小的风月场所能买的起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果然,胡女一听,立刻大叫,“布时(不是),布时(不是),吾非其奴,吾乃拱猪(公主)。” “拱猪?”李潜差点笑出声来。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不由得好奇,“你是哪国拱猪?” “康居。” 李潜听了大吃一惊。康居乃是丝绸之路上的名城,昭武九国之首,堂堂一国公主怎么竟然会沦落到兰州的妓院来? “你为何来这里?” 胡女立刻回答,“握闷的锅被突厥共达,握蜂幅王只鸣来出国秋主。” 李潜琢磨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我们的国被突厥攻打,我奉父王之命来楚国求助。” “那怎么会进了静雅苑?” 胡女眼中流露出伤心,“赖道着力,握闷每前了,配握赖的达将均冰了,握置号那触收拾在桀商卖,塔闷硕药埋握地洞悉,让握亘塔闷揍,握旧亘取了,揭锅塔闷布让握触赖,还壤忍拔握德一幅拓了,壤握传着一幅给塔闷挑勿,握不挑,塔闷旧布壤握赤范,还达握。”(翻译:来到这里,我们没钱了,陪我来的大将军也病了,我只好拿出首饰在街上卖,他们说要买我的东西,让我跟他们走,我就跟去了,结果他们不让我出来,还让人把我的衣服脱了,让我穿着这衣服给他们跳舞,我不跳,他们就不让我吃饭,还打我。) 胡女说完,转过身去,李潜透过她身上的轻纱看到背上果然有鞭痕。看来她说的应该不假。想来定然是静雅苑的人看到她孤身一人,又是西域胡人,故意把她诓骗到静雅苑,让她做舞姬。 李潜盯着那个仆役,忿然道:“你们胆子不小啊。她是康居的公主,奉康居王之命来朝贡的,你们竟然敢扣押鞭打外国使节,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嗯!” 一声怒喝仆役们吓的连连后退。他们不过是听人使唤的奴仆,这些事情,他们又如何得知? 李潜见他们后退,心中直乐,他将落难公主说成是外国使节,给静雅苑的行为扣了顶扣押鞭打外国使节的大帽子,让他们不敢造次,如此一来,这英雄救美便是成了。 就在李潜暗自高兴时,忽听人群外传来一声冷笑,“哼哼,这是谁呢,在这里乱嚼舌根子?还外国使节,我呸!明明是我买来的胡人女奴,哪里有什么使节?” 仆役们听到这声音,立刻闪开,让出一条道路。于是,李潜看到了一头花猪,不,是穿了一身花里胡哨衣衫肥猪似的肥女人,而且老远李潜就闻到了她身上刺鼻的体臭。丑人李潜见过,即便丑如田究,李潜不过是吃饭的时候看到他才会吐,但看到这个女人,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李潜立刻就吐了。 丑,极品的丑,丑到猪和她站在一起,就好像貂禅和猪站在一起似的。有这样的女人往女人堆里一站,其他女人立刻升级为美女。她简直就是所有女人的福音,所有男人的噩梦。 一张大饼脸,上面的粉足有半寸厚,两只眼睛,一只大的出奇,一只小的出奇,蒜头鼻子,血盆大口,涂的鲜红,咧嘴的时候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黄牙。没有脖子,身体胖的上下一般粗,胳膊又粗又短,手胖的跟个馒头似的,五个手指头跟小棒槌一样,指甲上还涂着鲜红的丹蔻。身上的衣衫五颜六色,好像是不同的丝绸绞在一起直接披在身上,怎么看怎么象祭祀时用五彩丝绸扎起来的大肥猪。 李潜止住了吐,强忍着不适,从胡女手中抽出左手,拱手道:“还未请教。” “少跟我套近乎。”肥猪婆冷笑道,“老娘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那点小伎俩,吓吓这些没用的废物还行,想吓老娘?我呸!老娘可不是吓大的。” 李潜本就心虚,一看她一幅盛气凌人地样子,也不好继续在是不是使节的问题上纠缠,便道:“你说她是你买的女奴?” “废话。当然是了。” “可有证据?” 肥猪婆拿出一张纸,得意洋洋地举道李潜面前,“认字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李潜看到那纸的右侧写着卖身契三个大字,下面写着:本人自愿卖身到静雅苑为奴,决不反悔。最左侧写了卖身人、证人和购买人三栏,每栏各有一个鲜红的指印。 李潜愣了,他没想到这肥猪婆倒是心细,竟然连卖身契都骗胡女签好了。等他回过神来,看到肥猪婆一张胖脸上写满了得意。李潜恨不得在那脸上狠狠地踹上一脚。李潜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但没有得到胡女亲口证实前,却不能冒然动手,免得授人以柄。于是转头向那胡女投以询问的眼神。 那胡女读懂了他的眼神,立刻分辨道:“布时,布时,拿时塔闷篇握岸德。握亘笨布忍市商棉德滋。”(不是,不是,那是他们骗我按的,我根本不认识上面的字。) 李潜心里有了底,转头对肥猪婆道:“是不是这样?” 第五十一章 扯虎皮做大旗 肥猪婆色变,粗短肥胖的手指用力指着李潜,厉声道:“是不是关你个有娘生没爹管的小王八蛋的屁事……” 李潜眼中闪过厉芒,突然飞起一脚,狠狠地揣在正喋喋不休的肥猪婆的胖脸上。肥猪婆脸上多了个鞋印子,痴肥的身体凌空飞出一丈,直挺挺地跌在地上,登时昏死过去。李潜收脚,长吐了一口浊气,自语道:“真TM爽。” 青衣仆役一看,立刻慌张起来,四下逃窜,嘴里连声大呼,“不好了,杀人了,吕老板被人杀了。” 李潜没有理会四散的青衣仆役,刚才那一脚他虽然是含怒而出,却极有分寸,不会伤了肥猪婆的性命。他回过头,看到胡女眼中满是慌乱,便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胡女看到他的微笑,眼中的慌乱稍减。 李潜从马鞍旁取过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件宝蓝色长袍递给胡女,示意她穿上。胡女连忙接过长袍穿上,并向李潜投去感激的目光。 牛弼走到李潜身边,瓮声道:“潜哥。有人来了。” 李潜回头,看到四五个刚刚四散的青衣仆役又折返回来,在他们身后跟着十多个皂衣衙役。 “就是他杀了吕老板。”青衣仆役指着李潜向衙门们邀功。 为首一个帽子上插了根鸟毛的衙役晃晃手中的铁索,对李潜道:“小子,那条道上的?竟然敢在兰州城当街杀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听了衙役说的这几句话,李潜明白这是他在探自己的底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刚出谷时那般寒酸的打扮,让人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若还是那身打扮,这些衙役早就不分青红皂白上前锁拿了)。在双旗镇,紫澜就为他准备了几套华贵的衣衫,在武都,两人的关系取得历史性突破后,紫澜为他做了一个贤妻应该做的一切。不仅四季衣衫全都准备妥当,一应富家公子所应有的挂件佩饰,一样不少,至于盘缠更不在话下。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李潜现在穿了一身浅黄色武士服,头扎武士巾,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下身穿浅黄色绸裤,脚蹬黑色小牛皮靴,加上他面容英俊,身材挺拔,怎么看都象官宦家的公子哥。故而那衙役不敢造次才有此问。 李潜冲那衙役微微一笑,“谁看到我当街杀人了?” 那衙役看了刚才说话的青衣仆役一眼。青衣仆役立刻道:“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难道你还能抵赖不成?” 李潜微笑着问:“看到了什么?” 青衣仆役一愣,大声道:“看到你踢死了吕老板。” 李潜指着肥猪婆,“你确信她死了?” 青衣仆役梗着脖子,“吕老板被你踢飞一丈多远,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是死了难道是睡着了?” 李潜好整以暇地说,“死没死验验不就知道了。” 帽子上插着鸟毛的衙役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示意一名衙役过去检验。那名衙役过去蹲下,伸手试了试肥猪婆的鼻息,站起来道:“还有气。” 青衣仆役依然不死心,“那吕老板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当然是你暗下了毒手。” 李潜寒着脸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想让她醒过来也很简单,抽她两巴掌就是。这种人,就是欠揍。一揍她就醒。” 检验的衙役将信将疑地望着帽子上插着鸟毛的衙役。见他点点头,那衙役便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肥猪婆两巴掌。这边巴掌刚抽完,那肥猪婆便诈尸般坐起来,破口大骂道:“哪个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抽老娘?”待看清抽那衙役的面容,立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的死兔崽子,欠老娘二贯花酒钱半年了都没还,老娘还没找你算帐,你倒敢抽老娘,我看你是不想好过了。信不信我把你在我店里喝花酒嫖女人的事告诉你老婆?” 那衙役立刻陪笑道:“吕老板,这可怪不得我。是张捕头让我抽的。” 肥猪婆恶狠狠地盯着帽子上插着鸟毛的衙役,“老张,你什么意思?我平素待你不薄……” “吕老板,误会,误会。”帽子上插着鸟毛张捕头连连陪笑,“刚才我正好兄弟们巡街,是你的手下向我报告,说你被人杀了。我一听,这还了得,就带着兄弟们立刻赶过来了。可听这位壮士说,你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只要打你两巴掌,你就会醒……” 肥猪婆听了立刻将怒气转移到李潜身上,她眼中射出无比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齿道:“你死定了。” 李潜微微一笑,“是吗?那就走着瞧。” 肥猪婆狠狠地剜了李潜两眼,转向张捕头大喝道:“他刚才差点把我打死,你们怎么还不抓他?还有,他强抢我买的胡人女奴,你们赶紧抓他。我要告诉我叔叔,让我叔叔整死他!” 张捕头一挥手,衙役们立刻围上来。 李潜道:“不用劳烦诸位。在下正好也要去告状。状告静雅苑的吕老板扣押鞭打外国使节。哼哼,这可是诛九族的罪。不知道你那叔叔是不是也在九族之内?” 原本想去抓李潜的衙役们一听,立刻站住了。此事若是真的,别说一个静雅苑的老板,即便是她当县令的叔叔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他们望着肥猪婆,似乎想出她哪里证实一下。 “别听他胡说,”肥猪婆怎会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立刻一指李潜身后的胡女大声反驳道:“那就是我买的胡人女奴,我有卖身契为证,你们赶紧抓住他。” 李潜不愿与她多作口舌纠缠,道:“可敢一起去见官?相信到时自有分晓。” 李潜早就看出这吕老板和某些官关系密切,他之所以要去见官,就是想看看公孙策治下的兰州城吏治究竟如何。若吏治清明,他自然不怕。若吏治败坏,则将那狗官和肥猪婆一刀斩了,以他和牛弼的本事,想走谁能留得住他们? 一干人很快被衙役们带到县衙。兰州城比较大,分两个县,一个叫金城县,一个叫兰州县。此刻他们所在的正是金城县衙。到了门口,张捕头道:“无关人等不得入内。”他望了一眼李潜腰畔的横刀补充道:“刀剑不得带入县衙。” 李潜解开横刀递给牛弼,示意他做好准备。牛弼接过横刀,递给李潜一个“晓得”的眼神。 张捕头带着李潜和那胡女以及肥猪婆和刚才指控李潜杀人的那个青衣仆役进入县衙来到大堂外。张捕头先让他们在大堂外候着,自己进了二堂。李潜看到肥猪婆一脸得意的样子,心中顿起杀机。不过,他没将杀机表现在脸上,而是若无其事地抬头上了看大堂。大堂共三间,正中一面照壁,上面画了一幅海上日出图,寓意光明正大,照壁前是一张大几案,上面摆着签筒、笔墨、惊堂木等东西,几案上方悬挂着楠木匾额,上有四个黄铜大字“秦镜高悬”,左右下方是一张小几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乃是记录书吏的位置。再向外两侧是诸多刑具,刑具后面是旗牌,上书“金城县七品正堂、肃静、回避”等字样。再往外是六扇朱漆大门,门外是一道走廊,此刻他们就在走廊处站着。 不过时,张捕头出来,中气十足地大吼道:“升堂。” 立时,三班衙役鱼贯而出,手持棍棒站在正堂,口中低呼:“威-武-” 稍倾,从里面走出个六十许,身穿绿色官袍,头带官帽的糟老头。那老头往正堂一坐,一拍惊堂木道:“带原被告及一干人证。” 肥猪婆斜眼看了李潜一眼,冷哼一声,走进大堂,青衣仆役佝偻着身子随在她身后。李潜也迈步走进大堂,那胡女紧随在他身后进去。 进了大堂,那肥猪婆立刻泪流满面,哭哭啼啼地鬼嚎道:“叔叔,您可得为侄女做主哇……” “啪!”一声惊堂木响,糟老头怒骂道:“公堂之上只有官与民,没有亲戚。” 肥猪婆见自己演错了角色,急忙一抹泪水,将一张胖脸抹的花里胡哨,改口道:“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民女做主啊。” 糟老头脸色稍缓,道:“你要状告何人?所为何事,且与本官细细说来。” 第五十二章 送人情 肥猪婆立刻瞪起鸳鸯眼,指着李潜道:“民女乃是静雅苑的掌柜吕氏,要状告这厮强抢民女所买的女奴,还将民女踢伤。” “女奴在哪里?” 肥猪婆一指那胡女,道:“就是她。” 糟老头子看了眼站在李潜背后的胡女,立刻两眼放光。虽然李潜已经给那胡女一件长袍蔽身,但无奈她的身材实在太好了,宽松的长袍依然遮不住凹凸有致的曲线,反倒平添了许多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诱惑,将那糟老头迷的不知所以,恨不得立刻扑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肆意玩弄。 过了好一会,旁边的张捕头瞧出不对劲,连忙用力咳了一声。 糟老头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肃容,悄悄抹去嘴角的口水,对肥猪婆道:“你说她是你买的女奴,可有证据?”嘴里说着,眼神仍忍不住向那胡女望去。 肥猪婆看到他的反应,心中暗叫不好。她太了解她这叔叔的禀性了。虽年过六十,仍色心不死,年初还刚刚娶了一名十六岁的少女做第七房小妾。此刻被他见到了这胡女,纵然能告赢官司,恐怕这胡女也得被夺走。这胡女可是她的摇钱树,以后静雅苑的生意全靠这胡女了。肥猪婆地心在滴血。不过,当看到李潜一付准备看好戏的样子,肥猪婆登时大怒,暗忖,即便便宜了叔叔,也要整死你这个小混蛋。于是肥猪婆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举起道:“有卖身契为证。” 早有张捕头接过卖身契向糟老头奉上,糟老头拿着被肥猪婆的体臭熏了个透彻的卖身契,忍不住捏着鼻子,低声道:“这什么怪味?” 肥猪婆听了,脸色顿成猪肝色。 糟老头草草看了一遍卖身契,便远远地仍到几案的角落,道:“既有证据,本官自然会为你做主。”他转向李潜,看到李潜衣衫华贵,英俊不凡,心中暗暗加了小心。虽然他是七品县令,但这芝麻大的官实在没多大份量,不要说达官显贵云集的西京,单就在这兰州城,他惹不起的人就多了去了。 看了片刻,糟老头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强抢他人的女奴?还敢将苦主踢伤?” 李潜拱手道:“大人,在下何时曾强抢他人女奴?又踢伤了谁?” 糟老头一指胡女,“那女奴此刻就在你身侧,你还敢说没抢?至于苦主踢伤没有,稍后自会给她验伤。” 李潜朗声道:“说到这女子,在下正要向大人告状。” “哦?你状告何人?所告何事?” “在下状告静雅苑老板及一干仆役无端扣留鞭打外国使节,使大楚蒙羞,恳请大人禀公明断,将这等十恶不赦之辈绳之以法。” 虽然糟老头事先已知道此中缘由,早就拿定了要帮亲不帮理的念头,但出来一见李潜和那胡女,心中又泛起嘀咕。李潜自不必说,衣衫华贵,气度不凡,怎么看都象世家公子。而那胡女也是落落大方,并不惧怯,一看就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绝非普通女子。若事情真的象李潜所说,那麻烦可就大了。 糟老头思忖片刻,道:“那女子,你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胡女走到李潜身侧,向糟老头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叫碧姬丝,乃是康居国公主。”她说的极为缓慢,听起来倒也有五六分中原口音,众人听着并不费劲。 糟老头一听,心中暗惊,道:“可有证据?” 碧姬丝道:“有。但叫她(她一指肥猪婆)扣下了。” 糟老头子一听,心中大喜,厉声道:“那就是没证据了?啪!”他一拍惊堂木,“大胆胡女,竟敢冒充康居公主招摇撞骗,来人,给我押起来。” 碧姬丝一听,立刻望向李潜,眼神有些慌乱。两旁衙役刚要动手,李潜轻喝一声:“慢。” 糟老头看了看李潜,“你是何方神圣,竟敢阻挠本官办案?来人……” 李潜看到这糟老头蓄意袒护肥猪婆,根本不仔细查案,心中早起杀机。按照李潜原本的计划,若此地吏治不清,则杀了县令和肥猪婆,与牛弼一起在兰州闹个天翻地覆,然后趁乱出城。他自信凭他二人的功夫,杀出兰州城还不是难事。但就在下定决心的一瞬间,他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公孙恒的样子。当在武都,公孙恒留下了深刻印象。公孙恒做事虽然强势,但却遵守规矩,并未倚仗门阀势力对四海商号用强,甚至还帮紫澜挡了田究的威胁。这让李潜对他有点好感,所以,李潜不打算用最直接的办法来处理此事。 “慢。”李潜一声大喝,将众人惊住,然后他施施然向糟老头拱手道:“刚才大人问在下是何方神圣,说来惭愧,在下乃无名小卒,姓名就不说了,怕污了您的尊耳。此次,在下只是路过兰州,恰逢其事。” 这话落到糟老头耳朵里,立刻给了他一个错觉,以为李潜要将自己洗脱出来。糟老头不由得心中大喜。暗忖,刚才看他一身华贵,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害得自己担心不已。搞了半天原来就是个外表光鲜的烂橘子,自己虎躯一震,他就吓软了。只要将碍眼的家伙服软,那漂亮的小美人还能飞出自己手心?糟老头打定主意,刚要抬起惊堂木,准备一拍惊堂木打断他的话,然后让人抓了扔进监牢再慢慢整死他,却听李潜慢声细语地说:“不过,在下与公孙二公子有一面之缘。” 糟老头吓的打了个哆嗦,手中的惊堂木掉在地上。糟老头自然省的,所谓一面之缘并非只是见过一面。这里面的道道可深了。大多数时候,一面之缘指的是两人虽然认识不久,但关系却非同一般。若真的只是见过一次,交情泛泛,一般的说法是“虽见过一面,却并无深交”。所以,他瞪大眼睛望着李潜再次确认道:“你认识公孙二公子?”这认识二字也大有讲究,认识乃是熟识之意,并非只是认得。 李潜点点头,“当然。前些日子在武都曾与二公子把酒言欢。” 糟老头看他说的理直气壮,不禁心虚了。公孙恒前些日子去了武都,他是知道的。但他见什么人,糟老头的却无从知道。他心中暗自嘀咕,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吗?他怎么会认识二公子呢?若真如他所说,这事情可就棘手了。 糟老头想了半天,道:“你们且在大堂等候,本官自有分晓。”说完,他示意张捕头跟他进去。等入了二堂,他低声吩咐张捕头立刻去二公子府邸查证此事。 张捕头领命,连忙骑了快马向城东的二公子府邸奔驰而去。 公孙恒卧在榻上,身上盖着厚丝被,脸色带着病态的红晕,正在听一旁一位二十许的青年文士汇报情况。 “刚才金城县衙派人来报,说有位与您在武都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牵扯到一桩案子里,此刻正在县衙过堂。”青年说完望着公孙恒。 公孙恒听了起先没在意,略略点头便不再言语。青年见状以为他对此并不重视,刚想招手叫过侍女,将县衙的人回了。孰料,公孙恒思忖片刻后,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急声追问道:“可曾派人打探过那人什么模样?” 青年早就做足了功课,仔细将李潜的相貌描述了一遍。 公孙恒听了默不作声,好一会才道:“他牵扯到什么案子?” 青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那胡女的身份查证了吗?” “已经查证了。三日前,来了一拨西域的客人就住在望月楼,他们出手阔绰,衣衫华美,马匹乃是西域顶级好马,所用器具都极为精致,似乎很有来头。只是这几日他们在兰州城乱窜,好像再找些什么。” “静雅苑那边呢?” “静雅苑那边昨日的确多了胡女。有人曾听老板说,那是来自西域的舞姬。” 公孙恒略为沉吟,问:“卓如,你怎么看?” 被公孙恒称作“卓如”的青年道:“在下认为,那胡女即便不是康居公主,也定然大有来头。只是涉世未深,被静雅苑的老板诓骗。” 公孙恒略微点头,道:“他此举,你怎么认为?” 青年转念间便明白了“他”指的是谁,道:“他应该是碰巧遇到此事,原本不想惊动公子,故而去了官衙告状,但现在形势不利,他不得已才抬出公子的名头。想来,他是有求于公子。” 公孙恒听了,轻轻摇头,“卓如,你大错特错了。” 青年一愣,迷惑的望着公孙恒。 “他根本不是有求于我,而是向我示好,送给我个大人情。” 青年惊讶不已,事情明显是“他”抬出公孙恒的名头,意图赢得这场官司,公孙恒怎么还是“他”是示好之举? 公孙恒示意青年将他扶起来。青年上前仔细扶着公孙恒坐起来。公孙恒坐定,努力喘息几次道:“你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的脾气。我虽只见过他一面,却知他是个杀气冲天快意恩仇的豪杰。当日在武都,田究被他的杀气吓的跌坐在地,连我都被吓了一跳。似他这种脾性,若认定吕彰断案不公,早就一刀杀之,然后杀出县衙,扬长而去。怎会费这么多周折以我的名头来压吕彰?” 青年难以置信地望着公孙恒。他知道二公子看人看事一向极准,但这次二公子所说的却着实让他难以相信。 公孙恒费力的喘息几口,继续道:“若他杀了人,必然引起兰州城大乱。封闭城门搜捕凶手乃是必然之举。且不论能否抓的住他,只说此刻乃是走西域的黄金时节,每天不知有多数商旅要从兰州通过,这一关闭城门,我们的损失难以估计。” 青年恍然大悟。现在每天从兰州路过的商队不下百支,仅收入城税一项,每日可得万贯,这还不包括这些商旅在兰州吃住带来的利益。若真的关闭城门,经济损失极大。 公孙恒继续道:“银钱损失尚在其次,若真的封闭城门搜捕凶手,必然闹的兰州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传扬出去对我公孙阀极为不利。所以,我才说他此举是向我送了个大人情。” 青年点点头,对此甚为赞同,道:“那该如何处置?” 第五十三章 投桃报李 公孙恒悠然道:“既然他送了个大人情,我又怎么能不投桃报李呢。吕彰年老昏愦,贪钱好色,乃一老朽昏官,阀主早知其劣行,只是念他鞍前马后追随多年,才不忍下重手惩治。现在,他银钱也捞了不少,美妾听说都娶了七个了,也该知足了,早些回家陪妻妾才是最好的归宿。至于那静雅苑,哼。” 青年立刻明白了公孙恒的意思。 “卓如,你亲自走一趟,请宋大人(兰州郡守)出面善后。若那胡女真是公主,则派人好生招待,择日报知阀主。若不是,则随她去。另外,你带我的名刺,请他过府一叙。” 青年点点头,招手叫了侍女,仔细交代她们精心伺奉二公子,便向公孙恒告辞。 金城县令吕彰(糟老头)正在焦急地等待张捕头的回讯。可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天色都黑了,也没等来张捕头,却等来了兰州郡守宋大人。听到下人传报后,吕彰立刻率领衙门众人在大门恭敬地迎接,孰料,宋大人根本不理会他的盛情,直接来到大堂上坐下,抽出一支判签冷声道:“查,静雅苑老板吕氏及一干仆役无端扣押鞭打外国贵宾,着,金城县即刻将其逮捕入狱详加审问。”判签掷下,除了李潜所有人面面相觑。 “啪!”一声惊堂木响,宋大人官威十足地喝道:“还不动手?” 三班衙役立刻上前将早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肥猪婆和那个作证的青衣仆役按住,扣上枷锁铁镣,带下堂去。 宋大人再次抽出一支判签,看了看浑身抖如筛糠的吕彰,冷笑一声,道:“查,金城县令吕彰,年老昏愦,断案不明,民怨甚重,着,革职查办,即日起,金城县丞暂代其职。”判签掷下,吕彰已软成烂泥,几名随宋大人来的郡守府差官上前架起他,剥了他的官袍,摘去官帽,将他推了出去。 办完这些,宋大人走下堂来,先向李潜点头打过招呼,然后满脸堆笑的向碧姬丝拱手道:“不知贵客到此,实为下官失职,让贵客受惊了,下官该死。下官已略备薄酒为贵客压惊,还请贵客务必赏光。” 碧姬丝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宋大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潜上前拱手道:“大人,碧姬丝公主受了惊吓情绪还未稳定下来,看来只能改日再赴约了。” 宋大人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极是。是本官……是鄙人唐突。两位如有需要,派人知会一声,鄙人定然竭尽全力。鄙人告辞。” 说完,宋大人便离开了。大堂之上只剩下李潜和碧姬丝。 好半天,碧姬丝才反应过来,湛蓝色的双眸满是疑惑地望着李潜,似乎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潜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你住在哪里?你的同伴应该着急了,赶紧回去吧。” 碧姬丝一愣,立刻想到自己失踪了一天多,跟自己来的人一定急坏了,连忙道:“我住望月楼。你能送我回去吗?” 李潜挠挠头,这望月楼在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啊,怎么送她回去?正无计可施时,大堂外走来一青年。 青年看到李潜,上前恭敬行礼道:“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可是公子与公孙二公子在武都有一面之缘?” 李潜听了走过去拱手道:“正是。” 青年再次行礼,“鄙人何岳,奉公孙二公子之命,请公子过府一叙。”说着,将手中的名刺递给李潜。 李潜接过异常华美的名刺,看了看,的确是公孙恒的,便道:“公孙二公子有命,怎敢不从。只是,碧姬丝公主倦了,要回望月楼休息,在下当先送公主回去。” 何岳点头称是,“这是自然,鄙人当为两位安排。” 李潜点点头,暗道,正合我意。遂拱手道:“如此,李潜谢过何先生了。” 何岳连忙还礼,“不敢当。此乃何某应尽的职责。两位请。” 李潜客套两句,便与碧姬丝随着何岳向县衙外走。 到了门外,李潜看到一辆非常宽大的黑色双驾马车停在路边,见三人出来,早有车夫拿出木凳放在车旁。 来到车前,何岳躬身道:“请公子登车。” 李潜笑道:“在下比较喜欢骑马,正好看看兰州的夜景。”说完,他转头对碧姬丝道:“碧姬丝公主请您上车。” 碧姬丝望了一眼李潜,见他并无任何暗示,便举步登上马车。 何岳躬身道:“请公子上马。” 李潜点点头,叫过牛弼。 看到牛弼,何岳微微有些惊讶。待他二人上马,何岳拱手道:“公子勿怪,鄙人不善骑马,亦不方便与公主同乘一车,只能先行一步,向二公子通禀。他们会带您和公主到望月楼。” 李潜拱手道:“劳烦何先生了,何先生请自便。在下送了碧姬丝公主便去赴约。” 辞别何岳,李潜跟在马车后面策马缓行,饶有兴趣的四下打量兰州的夜景。此刻虽然已经是上更时分,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各地走西域的商人三五成群,进入街道两侧的酒肆、乐坊。酒肆乐坊里灯火辉煌,里面人声鼎沸,丝竹不断,煞是热闹。过了这段街道,乐坊没有了,酒肆也多以门脸简朴的小店为主,街上来往的多是短衣打扮的平民。这些人都是随着商队走西域的脚夫马夫仆役,他们也是三五成群的走进路边小店,要上几样简单粗陋的菜肴,大碗喝着寡酒,大声谈笑,说些以前走南闯北遇到的趣事见闻,倒也乐在其中。 看着他们,李潜心里泛起一股暖意。前世,他也经常和小雪一起到夜市上的小吃摊,点些可口的小吃,要两瓶啤酒,丝毫不在乎身边的嘈杂,开心地喝着啤酒,与小雪低声说些闲话,逗她开心。那段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曾经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保持下去。然而…… “公子到了。”马车夫一声轻呼,打断了李潜的思绪。 李潜抬头看到自己已经来到一座三层高楼前。高楼斗拱飞檐雕梁画栋,甚是华美,正厅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望月楼”三个大字。 李潜下马,在马车旁迎下碧姬丝,两人并肩走入楼中。 早有掌柜地迎出,见到碧姬丝,有些迷惑,仔细看了看,登时大惊,“哎呀,姑娘你可回来了,你们的人都急疯了。小二,快去禀告后院那几位西域来的客人。” 碧姬丝颔首道:“多谢掌柜。” 掌柜的赶紧带着他们穿过走廊,进了内院。 内院虽然面积不大,但布置的极为典雅,小桥流水假山回廊,路径两侧遍植花树,阵阵花香熏的李潜无比惬意。 刚刚走到后院的月门,就看到快步跑来了七八个穿着西域长袍的男子,后面跟着五六个面蒙白纱的少女。他们看到碧姬丝立刻飞奔过来,齐齐跪在碧姬丝面前,男子们不停的磕头,少女们嘴里不停的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眼角的泪水婆娑直下。 碧姬丝也满眼含泪抱住少女们哭了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嘴里不停的叽哩咕噜说些什么。好一会,她才止住哭泣,将少女们拉起来,然后让那些男子也站起来。 这些人站起来后,侧身站在碧姬丝一旁。碧姬丝擦干眼泪,回首,有些红肿的眼角满含感激地望着李潜,深深一福,道:“公子大恩,碧姬丝永世不忘。” 李潜拱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既然你已找到同伴,那我就告辞了。”说着,转身便要走。 “公子留步。”碧姬丝急忙叫住他,湛蓝的双眸凝望着他,“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李潜看到她的眼神,心脏立刻猛跳,他立刻定下心神,道:“在下姓李,名潜,草字藏拙。” 碧姬丝上前一步,依然望着李潜道:“李公子,不知明日可有闲暇?我想请公子吃顿晚饭,略表谢意。” 这个邀请李潜不能拒绝,拒绝即意味着他看不起她,意味着失礼,意味着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很虚伪。这个邀请李潜不忍拒绝,拒绝了她,就会伤害这个女子,而伤害女人的男人,实在不是个好男人,李潜不想作这样的男人。这个提议李潜不会拒绝,因为有这么美的女子陪着吃饭,他一定会胃口大开。再说忙乎了大半天,若是连顿饭也吃不上,岂不是太亏了。 所以,李潜答应了。 所以碧姬丝很开心,而她手下的那些人也很开心。开心到负责送李潜出去的那个胡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在路上一个劲的向他抚胸鞠躬,嘴里还叽哩咕噜的说着李潜听不懂的话。甚至在李潜上马的时候,他要跪在地上,当李潜的马凳。当然,李潜坚决拒绝了这项服务。那个胡人竟然因此很生气,神情激愤地大声说了些什么,似乎李潜的拒绝是极大地侮辱了他一般。 他的声音惊动了吃饭的客人,很多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向下张望。李潜怕他再闹下去会引来所有人围观,无奈之下只得顺从他。 等李潜踩着他的脊背上马后,那胡人脸上的笑容竟然无比开心。李潜不禁暗忖,这人不是有受虐的癖好吧? 第五十四章 宴 李潜跟着马车来到公孙恒的府邸。府邸并不大,青砖灰瓦,极为朴素,与周围的几家红墙绿瓦富丽堂皇的宅院相比,显得异常寒酸。如果不是跟随马车来到这里,李潜根本不会想到堂堂公孙阀主的二儿子会住在这样朴素的地方。 门口的仆人见他们来到,立刻迎出来,恭敬地牵住李潜的马。李潜下马,将马缰横刀交给仆人,抬眼就看到何岳已从院子里走过来。见李潜来到,何岳走下台阶迎上前躬身道:“岳奉二公子命,躬迎李公子。” 李潜还礼,道:“有劳何先生。” 牛弼也将马、长矛、弓箭交给仆人,走到李潜身边。李潜介绍道:“这是我的结义兄弟,牛弼,草字辅国。” 何岳原以为牛弼是李潜的长随,听他如此说,连忙见礼道:“何岳见过牛公子。” 李潜望了一眼牛弼,担心他失礼,却见牛弼有板有眼地施了一礼,朗声道:“牛弼见过何先生。”李潜见他举止得体,心中暗自赞赏。 何岳在前,引着两人进了院子。院子不大,遍铺青石,除了几棵松树没有任何花草。李潜见了暗暗惊讶。 何岳见状,解释道:“二公子身体不好,闻不得花香,所以院内没有花草。” 上次在武都,李潜见到公孙恒病恹恹地就有些惊讶,这次听何岳说他闻不得花香,便暗自揣测公孙恒应该是有支气管或肺病。 正厅前,公孙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微笑望着李潜。李潜上前拱手微笑道:“李潜见过二公子。” 公孙恒缓步走下台阶,上前还礼道:“病余之人,身体不便,未曾远迎,还请李公子见谅。” “二公子折煞李某。”李潜将牛弼介绍给公孙恒,三人客套两句,便走进正厅,分宾主坐下,早有侍女奉上香茶。 说了几句闲话,公孙恒道:“还未谢过李公子给鄙人面子。” 李潜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意思,微笑道:“不敢。应当是在下感谢二公子才对。”两人相视一眼,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说开了这些,李潜知道下面公孙恒应该问自己的来意了。 果然,公孙恒道:“不知李公子大驾光临兰州,是为四海商号的事呢,还是……” 李潜抿了口茶,道:“四海商号与我并无直接关系。做商号的客卿,乃是看在麦少东的面子。此番来兰州只是路过。” 公孙恒微笑道:“李公子与麦少东郎才女貌,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潜听了面色稍红,知道他与紫澜的事情已被公孙恒探知,便坦然道:“二公子说笑了。麦少东国色天香兰心蕙质,称得上是女貌,潜乃一文不名的粗鄙之辈,怎担当的起才字?” 公孙恒道:“李公子过谦虚了。在下其实很佩服李公子。说实话,前些日子在武都,在下原本准备的条件可不是出货量增加一倍那么简单。若不是李公子,四海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谈妥了?” 李潜露出微笑,“这么说,在下出现的可真不是时候。” “呵呵。”公孙恒笑道:“虽然在武都在下没达到目的,但结识了李公子却让不虚此行。李公子的风采让在下深深折服。” “惭愧,惭愧。在下只是个粗人,行事鲁莽,还请公子见谅。” 公孙恒收了笑容,正色道:“恕在下冒昧,观李公子与麦少东情投意合,不知李公子是否打算留在四海?” 李潜叹道,“梁园虽好,却终不是家。四海商号也是一样。休说在下与麦少东没有成亲,即便成亲了,在下焉能寄人篱下?” 公孙恒听了暗喜,他早有招揽李潜之意。只是碍于李潜与麦紫澜的关系密切,而他与四海商号此时又是合作关系,不好开口。现在李潜明确表示不打算长留四海商号,他自然要主动争取了。于是公孙恒点点头道:“李兄所言极是。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博个流芳青史。” 李潜察觉到他称呼的变化,知他起了招揽之意,在与自己套近乎。遂笑笑道:“惭愧,在下才疏学浅,怎敢有这等非分之想?” “李兄过谦了。”公孙恒道:“我知李兄一身好武艺,从商实在屈才,不知李兄可愿从军?兰州乃西域重镇,与突厥时有战事,若在此从军,以李兄的功夫,不日将出人头地。鄙家在兰州还有些份量,若李兄愿意,我愿为李兄说项。” 面对公孙恒不加掩饰的招揽,李潜丝毫不为所动。诚然,公孙氏乃当世顶级门阀,投入他门下,以李潜的能力,定然可以飞黄腾达,虽然拜相不可能,但想封侯也不是件难事。也许换个人,公孙恒此话一出,定然会欢天喜地的纳头便拜。然而,李潜不会。首先,他的父亲是李腾,这是无法更改的血缘关系。而李腾和公孙阀族日后定有一战,所以,李潜决不会投入公孙门下。其次,李潜来自后世,对门阀政治的危害看的一清二楚,并对其深恶痛绝,即便他很欣赏公孙恒,却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更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助纣为虐。再次,李潜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不会找个大树好乘凉,他要自己成为参天大树。 所以,李潜拱手道:“公孙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望公孙兄海涵。” 公孙恒一愣,脸色有些尴尬。原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一说出来,李潜即便不会立刻答应,也应当三思而行,可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不过,公孙恒毕竟心胸不一般,神色立刻便恢复正常,笑道:“李兄多虑了。是在下唐突,还请李兄不要往心里去。”说着,他向一旁的何岳递个眼色,道:“李兄一路鞍马劳顿,在下略备薄酒为李兄洗尘。” “如此,多谢公孙兄,在下却之不恭了。” 何岳拍拍手,稍倾,侍女们托着热腾腾的盘盏鱼贯而入。盘是金盘,盏乃银盏,酒乃兰陵美酒,菜式为:干果蜜饯四种,冷盘四道,分别是五生盘、红罗丁、吴兴连、水炼犊,热菜四道,分别是仙人脔、葱醋鸡、逡巡酱、小天酥,压轴大菜为驼蹄羹。 李潜看了暗暗吃惊。不说四样冷盘,单这四样热菜和最后的压轴大菜就不是普通人家能见的到的,更别说能吃的起了。在武都,紫澜曾特意叫醉仙楼送仙人脔与他吃,当时好像花了近四贯,李潜知道后觉得太奢侈了。现在这些菜,李潜估计总价应该在五十多贯,相当于五十多户人家一年的口粮钱。 公孙恒脸上带着歉意道:“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只能以这些粗陋的菜肴招待贵客,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李潜看他的表情不象是客套,心中暗忖,这些还叫粗陋?那我平时吃的只能算糟糠了。这公孙阀果然是钟鸣鼎食奢华无度的高门大阀。记得前世看红楼梦,里面有段文章,乃是贾老爷看了乌庄头送来的东西大怒,还说什么真真是不叫人过年了。当时读到这段时,李潜还忿忿不已,大骂过万恶的旧社会。却没想到自己现在来到了这旧社会,眼前的酒宴比之贾家的团圆宴丝毫不差。只是论起家世来,这红楼梦里的贾家比起公孙阀来,还真是差了不少。一个是没落官宦之家,只靠着一个并不受宠的元妃撑门面,一个是手握军权独霸兰州的顶级门阀,其女更是当今的皇后。 收回思绪,李潜脸上依然带着微笑,道:“公孙兄太客气了,在下受宠若惊。” 侍女斟上酒,筵席开始。 酒过三巡,公孙恒示意了何岳一眼,何岳拍拍手,门外走了五个少女,各个长裙曳地,水袖飘飘,眉眼如画,姿容艳丽,有的捧着胡茄、有的捧着琵琶,有的拿着竹笛,有的拿着响板。少女们进来后向公孙恒拜了拜。早有侍女在旁安放了锦墩,少女们起身后各自坐在锦墩上摆好姿势。待公孙恒摆了摆手,稍倾,悠扬的乐曲响起。前世,李潜也听过民乐,但那种被包装过的民乐(如十二乐坊之类)已不能算存粹的民乐,他听的也不认真,加之那时各种流派的音乐应有尽有,各种风格音乐听的多了都混成了一锅粥,品不出什么妙处来。穿越到此后,这么长时间一来根本没听过任何音乐,此刻一听原汁原味的古乐,立刻被吸引,听的很是入迷。这就好比一个家伙饿了整整三天,给他块干饼子,他吃着也觉得的那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一曲终了,公孙恒笑道,“没想到李兄还是爱乐之人。在下第一次看到有人听的如此入味。” 李潜微微赫然,掩饰道:“是这几位姑娘演奏的好,在下不知不觉就听的入迷了。” 公孙恒笑着对五位少女道:“呵呵。既然李公子对你们如此赞赏,每人赏一贯钱。” 五位女子立刻起身谢赏。 李潜见状,心说你在都赏了,我若不赏岂不被人小觑?便道:“在下也赏五位一点茶水钱。”说着从怀中掏出五个一两的银锞子递过去。 一位手持竹笛的少女上前接过银锞子,脆生道:“奴婢代姐妹们谢公子赏。” 这少女年约十五六岁,小脸圆乎乎的,有些婴儿肥,一双大眼睛,一笑露出两只小虎牙,甚是乖巧可爱,看上去象是邻家小妹。李潜不禁对她微微一笑。少女看到李潜的笑容,腮边立刻浮现两朵红晕。她连忙低下头,碎步退回去。这一切被公孙恒看着眼里。 接下来五个少女又演奏了几曲便退了下去,李潜与公孙恒、何岳等人接着又饮了不少酒。待李潜有八分醉意时,天色已经到了三更时分。 酒席散去,本来按照李潜的意思要出去找客栈住。无奈公孙恒热情挽留,李潜二人便留宿在此。 辞别公孙恒,二人在何岳的带领下来到侧院。何岳先叫来一名管事带着牛弼去客房休息,然后带着李潜来到正厅。待至门口,何岳站住对李潜微笑道:“二公子一点心意,李公子不要推辞。岳告辞。请公子留步。”说完便拱手告辞离开了。 李潜被他的话搞糊涂了。他看了看房间,里面亮着灯,瞧不出什么端倪。他推门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形,却一下子愣住了。 第五十五章 夜浴 进了房间,李潜就看到房内站着一个少女,定睛一瞧,却是刚刚在前面演奏乐曲五个少女中吹笛子的那个。此刻,她正有些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眼神有些慌乱,看到李潜进来,立刻低下头上前行礼,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道:“奴婢侍候公子更衣沐浴。” 李潜听了,心中了然,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早在双旗镇时,李潜就有机会享受这种高级服务,只是被牛弼这家伙给搅和了,还被美人蜂偷袭,搞的狼狈不堪。没想到这么快补偿的机会就来了。而且这次看来不仅能享受侍浴,甚至更体贴更深入的服务也不在话下。想到这李潜不禁浑身燥热。 少女在前面引着李潜进了侧间。原来侧间是个大浴室,里面放着一个巨大的风吕,其大小足够两人洗鸳鸯浴的。 少女上前就要为李潜解衣衫,李潜急忙道:“先关上门。”开什么玩笑,李潜即便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也不愿意当三级片的男主角,而且还是被人免费观看的那种。 少女脸色惶恐,连忙走过去关房门。李潜注意到少女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心中暗忖,从这女子的反应来看,应该有人告诉了她要做什么。不过她还是处子,猛然间要做这些,本身就揣揣不安,自然心情紧张。想到这,李潜心生怜悯。 少女关好房门,再次为李潜解衣。李潜伸开双臂,少女站在他身前,看上去好似随时要抱住她一样。这种老鹰扑小鸡的架势,本身就有压迫感,加之少女原本心中就忐忑不安,所以有些心慌了,结果一个开衣结没解开,反而扎成了死结。少女更加心慌,越慌就越解不开。如果是其他位置,李潜早就自己动手了,可这个结的位置偏偏有些别扭,在腋下,他自己也没法解开。看着少女又慌又急的样子,李潜随口道:“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 话一出口,却看到少女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他立刻明白自己这话让少女产生误解,心中不免尴尬。为缓解尴尬的气氛,李潜赶紧没话找话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低着头,轻声道:“回公子,奴婢叫小柔。” “哦。今年多大了?” “十六。” “来府上几年了?” “五年。” “和你一起演奏曲子那几位姑娘是与你同时来府上的吗?” 小柔点点头。 “二公子成亲了吗?” 小柔抬起头望了李潜一眼,才反应过来李潜所说的二公子是谁,它低下头道:“成亲了。” “哦。真是失礼。看来明早应该去拜访一下二公子的夫人。不知夫人可住在这里?”(此时不是明朝,男女大防没那么厉害) “不,夫人一直住在国公府。” 李潜有些纳闷。李潜知道这里是公孙阀的别院,公孙恒因身体不好,嫌国公府嘈杂便搬到这里养病。但他的妻子为什么没有和他住在一起? 不过李潜没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今天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将一字不漏的传到公孙恒耳朵里。发人隐私乃是极端恶劣的品行,公孙恒若是知道了他这么做,必然厌恶他。而他现在需要公孙恒的友谊,而不是厌恶。 一番谈话,让小柔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手也灵巧了许多。很快就解开了死结。 小柔帮李潜脱掉外衣,将外衣小心地搭在衣架上,又来解他的亵衣,很快就将李潜脱了个干净。而随着衣衫解脱,小柔的脸色愈发红了,她低下头一眼也不敢看李潜的身体。 李潜走进风吕将身体泡在水中,水温正合适,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闭上眼睛享受起来。小柔手足无措的站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赶紧拿了一条毛巾,走到风吕边道:“奴婢为公子搓背。” 李潜点点头。小柔动作生硬的为他搓起来。搓了几下,结果该轻的不轻,该重的不重,弄李潜很是不舒服。他无奈地摆摆手,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小柔如蒙大赦,放下毛巾匆匆出去了。 李潜洗完,穿好衣服走出侧房,见小柔正站在正厅发呆。见李潜出来,小柔连忙上前,道:“公子可要安寝?” 李潜有些纳闷。她刚才不是还惶恐不安吗?现在为何如此急切?难道她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索性豁出去了? 李潜走到床榻旁坐下,望着小柔道:“二公子让你来此想必已经告诉了你一些事情吧?” 小柔眼圈微红,轻咬着嘴唇点点头。她是府上的奴婢,是公孙阀的财物,必须要听从主人的安排。刚才管事的已经告诉她,今晚二公子安排她为客人侍寝。侍寝是什么,她早听其他同伴讲过。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做那种事,有时还要忍受那些人的变态折磨,一想到这她就不寒而栗。可她只是奴婢,纵然心中有千万不情愿,也只能服从公子的吩咐,否则等待她的将是百般的屈辱和非人的折磨。所以她很不情愿来侍寝。客人没进来之前,她心里非常害怕。怕客人来到就蛮横的强迫她做那种事,怕客人有变态的嗜好。可这个客人没有,反而很客气,对她的失误都容忍了。这让她心里的恐惧减轻不少。刚才客人让她出来,她趁着这个机会反复想了半天,终于拿定主意。即便今天她能逃过这一次,可还会有下一次,她还有机会逃过去吗?即便逃过了下次,她有可能逃一辈子吗?与其被一个糟老头子占有自己,还不如让这个客人占有。相信他一定会对自己很温柔。若是能籍此脱离苦海那就更好了,哪怕给这个客人做妾也好啊。 “抬起你的头来。” 小柔顺从的抬起头。李潜望着她的眼睛道:“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愿意?你说实话就是,我不会强迫你。” 小柔望着李潜的眼睛欲言又止,反复了好几次,终于开口道:“公子,我……” 李潜见状,心中暗忖,是上还是不上?上,这和强奸有什么区别?不上,错过了机会太可惜。思量半天,终究还是摆摆手道:“你去休息吧。”同时心里暗自感叹,我还是个好人,心还是软啊。 “公子……”小柔一听,心中无比感动,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潜忙道:“你别哭。让人听了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 小柔听了连忙止住泪水跪下道:“公子的大恩,奴婢永生不忘。”说着便磕了三个响头。 李潜连忙扶起她道:“不用谢我。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我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 小柔立刻愁绪满腹。是啊,逃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到头来终究还是逃不过去啊。 小柔想了半天,突然跪下道:“求公子开恩,收留奴婢吧。哪怕做奴做妾,奴婢也心甘情愿。” 李潜连忙道:“这怎么使得。”开玩笑。玩玩不用负责任的一夜情他当然乐意。但收她在身边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做侍女?现在自己行踪不定,她一个女孩子跟着自己能吃的了那么多苦吗?做妾?这就更不行了。现在还没和紫澜成婚就收了个妾,紫澜会怎么想?若是紫澜接受还好,若她不接受,岂不是让自己两头为难?再说了,即便收她做妾,自己还没稳定下来,怎么照顾她?所以,他坚决不会这么做。 小柔听了,泪如泉涌。 李潜看了心中不忍,道:“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我此番来兰州乃是路过,今后还要到处漂泊,实在不方便让你跟着我。” 小柔收住泪,道:“是奴婢痴心妄想。劳公子费心了。” 李潜见她双目涣散,心绪不宁,暗自揣测,搞不好这小妮子思想一时转不过弯了要走进死胡同,万一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可就麻烦了。他可不想闹出人命,被别人指着脊梁骨说在公孙阀做客,却逼死了人家的侍女。那样的话,德性有亏这四个字他就一辈子也洗刷不掉了。 李潜脑筋急转,终于想到个主意,道:“你可有亲人在兰州?” 小柔有些纳闷地望着他,点点头道:“奴婢家原本就住在兰州,家中母亲早亡,只有父亲和两个弟弟。父亲实在养不起我们三个,五年前才把我卖到府上。” 李潜听了大喜,道:“这就好办了。明日我向二公子讨要了你,你回家与父亲弟弟们团聚吧。这样安排可好?” 小柔听了有些错愕,等品味出李潜的意思立刻惊呆了。他原来要为自己赎身,而且是毫无代价的赎身。 好半天小柔才反应过来,望着李潜道:“公子说的是真的吗?” 李潜肯定地点点头,“我何必骗你?” 小柔见他不是在开玩笑,立刻跪下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来世愿结草衔环报答公子。” 李潜连忙扶起她来,道:“不必多礼。些许小事,何须挂齿?对了,你家住哪里?你父亲弟弟叫什么名字?” “我家住在西门里六尺巷,我父亲名讳韶,大弟叫文静,二弟叫文远。” “刘文静?!”李潜一听愣住了。 ------------------------------------------ 弱弱的问一下,您收藏了吗?推荐票留下好吗?俺太需要您的鼓励了。 第五十六章 一个牛人 看到小柔虽然诧异却肯定的点头,李潜陷入了回忆。在他所知的历史中,刘文静此人虽然不如李靖、李世绩(徐世绩又名徐懋公)、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恭那么有名气,但却是唐朝的开国功臣。隋末,刘文静任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令,与晋阳宫监裴寂结交。李渊时为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市)留守。他联络裴寂与李世民,协助李渊出兵反隋,并奉渊命出使突厥。李渊在太原起兵,他亦随军南下,俘隋大将屈突通。唐立,任纳言,助修律令,并助李世民击灭薛仁果,任民部尚书、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封鲁国公。只是他因与裴寂交恶,被裴寂借机除掉。虽然关于李渊杀刘文静历史上争论颇多,但有一点是争论的人一致认可的,那就是刘文静的确才能出众。对于这样一个人,李潜是非常想结识的。 李潜按捺下兴奋道:“你大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 李潜有些失望。刘文静协助李渊在晋阳谋划造反时已经三十多岁了。想要看到刘文静做大事还得十多年呢。随即,李潜赫然。身为姐姐的小柔今年才十六岁,弟弟能有多大?不过,若是趁着他年龄还小,将他收在身边做小弟,岂不更好? 主意打定,李潜笑道:“好。待明日我便向二公子开口将你要来,送你回家。” 小柔笑逐颜开,“谢公子。” “好了。别再谢了。时候不早,赶紧歇息去吧。” 小柔听了,面色绯红,咬着樱唇,扭扭捏捏地道:“公子,奴婢为您侍寝可好?” 李潜知她存了以身相许的心思,只是得知刘文静是她弟弟后,李潜的心思已经不在男女之事上了,若此刻让她侍寝,以后如何再把刘文静收作小弟的话,那她小妾的身份是没跑了。可如何向紫澜交待?先斩后奏固然一时痛快,却后患无穷。 思来想去,李潜拿定主意道:“不必了。若此刻答应了你,我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再者,我帮你赎了身,你以后找个人家嫁了,好生奉养父亲照顾弟弟,让你弟弟能成大器,传扬出去也是段佳话。” 小柔感动不已,连连点头道:“请公子放心,奴婢定会竭尽全力奉养父亲照顾弟弟。只是,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有什么尽管说。” “公子能否告诉奴婢您的尊姓大名,好让奴婢日日为您祈祷,保佑您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我姓李,名潜,草字藏拙。至于祈祷就不必了。”李潜暗忖,若祈祷管用的话,我早祈祷了。祈祷我赶紧发财,出人头地,为紫澜撑起一片天空。想到紫澜,李潜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奇\第二日一早,李潜在小柔的侍候下起床洗漱。李潜看到小柔精神头还足,只是眼睛微微有些肿还有血丝。李潜心中暗笑,这小妮子知道自己要脱离苦海了,高兴的一夜都没睡好。 \书\刚收拾妥当,何岳在门外高声求见。李潜出门相见,客套两句后何岳才道:“本来今日二公子要亲自陪公子共进早餐的,只是昨夜公子身体不适,天色快亮时才睡去,岳不忍惊扰二公子。故而自作主张没有叫醒二公子。怠慢贵客之处,岳向公子谢罪。”说着便跪在地上。 \网\李潜急忙扶起他,道:“何先生折杀在下了。二公子身体不适,不能见客,乃是人之常情。何先生为二公子考虑,忠心耿耿,何罪之有?” 何岳连忙谢过李潜的大度。 李潜趁热打铁道:“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不知能否看看二公子的药方?” 何岳略一沉吟,便吩咐小柔去取药方。 趁着小柔离开,李潜向何岳提出了讨要小柔的要求,何岳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叫来一个管事的去取小柔的卖身契。 不多时,小柔拿来药方,李潜接过来仔细看看了,药方配伍尚可,只是功效不怎么显著。便放下药方,让小柔取过雪白的宣纸铺在几案上。李潜向何岳仔细询问了公孙恒身体状况和发病症状,判断出他的病乃是慢性支气管扩张,略一沉思便提起湖笔写道:“急用止血方:大蓟三两、白芨二两、大黄一两,研末,每次服一钱,一日三次,餐前半个时辰服用。止咳方:三七、蒲黄炭、杏仁、款冬、川贝母、橘络、驴胶、党参各三钱,海蛤粉、天竺黄、百合、白术、生牡蛎各六钱,糯米二钱,白芨六两,共研细末捏成两钱重药丸,每日一丸,连服一月。滋养方:当归、党参各三钱,母鸡1只,生姜、葱、黄酒、食盐适量,武火烧沸,移文火炖熬,肉熟即成。”写完,李潜将对何岳道:“止血方子不能长期用,五日不见效便停。换止咳方。平时按照滋养方做给二公子吃。另外多给二公子吃些鸭梨、蜂蜜、莲藕、荸荠等物,晚上吃些银耳莲子羹。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何岳接过药方,躬身道:“岳代二公子谢过李公子。” 稍倾,管事的将卖身契拿来给何岳。何岳接过卖身契恭敬地递给李潜道:“请公子笑纳。” 李潜没有客套,接过卖身契,道:“在下想出去走走。” 何岳连忙道:“岳去安排。” 李潜本来想骑马去就行了,可一想小柔一个女孩子,骑不的马,便道:“不敢劳烦先生,只需一辆马车,让小柔陪我即可。马车不要太显眼。”说着李潜给何先生使了个眼色。 何岳看到了李潜的眼神,立刻露出会心的微笑,点点头道:“如此,岳谨尊公子吩咐。” 李潜知他心里一定在想自己带着小柔出去定然是携美同游,到个僻静的地方风流快活。对于何岳的误会,李潜没有作解释,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小柔一家以后还要常住这里,何岳如果产生了小柔是他的人这个念头,看在他的面子上,定然能给予小柔一家适当的照顾,这对小柔一家非常有利。 很快何岳就派了一辆黑色的油壁小车,李潜安排管事的通知牛弼在此等候自己,便让小柔上了马车,他辞别何岳,一车一马轻装简从的出了公孙恒的院子。 何岳等他们离开,立刻拿了方子找府里的郎中看,郎中看了之后大惊,道:“此方大妙,不知先生请来的是哪位神医?” 何岳没有理会郎中的询问,道:“可对二公子的症状?” 郎中连连点头,道:“极是对症。” 何岳放下心来,道:“哪位神医你就不要问了,赶紧按方抓药,炮制好了送与二公子服用。” 立刻公孙恒的府邸,李潜吩咐车夫先到有特色的小店与小柔一起吃了早饭,顺便把卖身契给她。然后又去了几家大商铺买东西。买东西时,李潜故意说是自己买来用的,让小柔帮忙挑选。小柔尽心尽力地挑选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东西买齐备。然后驱车去了六尺巷。 到了巷口,小柔迫不及待的下车,一路小跑进了巷子。李潜瞧准了她进的院子,便安排车夫将东西搬到院子去。他买的东西不重,但很多。有各色绸缎五匹,笔墨纸砚若干,四色糕点两大包,被褥四套,油面若干。 李潜负着手来到院子外,看到院子异常破旧。只有不足四尺高的土墙被雨雪冲刷的坑坑洼洼遍布裂缝,墙头上参差不齐的麦秸已经变成了黑褐色,有几个地方土墙都坍塌了,用碎石勉强堵住。这土墙别说防贼了,连野狗都防不住。根本没有大门,只有一扇用树枝编成的空隙大的可以让李潜轻松钻过去的篱笆挡在门口。院子里面倒也干净,干净的除了三间岌岌可危的破草房、一个用来做饭的草棚,两棵枣树和枣树下的几块大石块之外一点东西都没有。 枣树下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小柔,她正跪在地上与一个四十多岁满面皱纹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抱头痛哭,想来应该是她父亲刘韶。另外一个是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虽然面带菜色,衣衫破旧,不过倒也整洁,他应该就是刘文静了。还有一个孩子,只有六七岁,穿着肥大的衣衫,同样面带菜色。这个小孩应该就是刘文远了。此刻这两个孩子也正跪在父亲身旁垂泣。 不过,让李潜感到意外的是在他们一家四人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此人年过六旬,体形略胖,身穿宝蓝色儒袍,头戴逍遥巾,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菊,双目微闭,颌下留着五缕花白的胡须,双手拢在腹前,正望着一家团圆喜极而泣的四人,眼中流露出深深地感慨。 李潜看到这场景,鼻腔没由来的一酸,打消了走进去的念头,刚要回转,却听身后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这些东西放哪?” 院子中的众人听到声音齐齐向外望。李潜心中微怒。好好一幅感人的场面被这厮一声打断。再看院子里面,刘韶已将小柔扶起。两个少年也站了起来。 小柔转头看到门外的李潜,对刘韶道:“这位李公子就是救女儿出苦海的大恩人。” 刘韶立刻上前,道:“刘某谢公子大恩。”说着就要长揖到地。 李潜急忙拦住他,“刘先生折煞在下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岂敢当此大礼?” “公子扶危济困,乃仁侠之行,当受刘某一拜。”刘韶不依不饶的行礼。 李潜急忙侧身避开,叉手还礼,“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两句,刘韶又让小柔再次拜谢了李潜,这才将李潜让进院子来。李潜吩咐车夫将东西搬进院子,小柔这才明白李潜买东西的原来是送给自己,执意不肯收。刘韶见状也不肯接受。正僵持时,那位儒士打扮的老者来到门口,道:“士贞,既然这位公子一番诚意,若是不收,岂不枉费了这位公子一番好意?” 听到老者如此说,刘韶才答应收下。 李潜向老者恭敬行礼,道:“还未请教?” 刘韶向李潜介绍道:“这位乃是当世大儒,徐诚朴先生。” 第五十七章 徐简 徐诚朴这个名字李潜没听说过,但当世大儒四个字却着实让李潜心中一震。天下的读书人千千万,其中不乏饱读诗书文章华美学问深厚的儒士。但当世大儒这个称呼却并非是仅仅饱读诗书文章华美学问深厚就能当的起的。还要有自己的对儒学的独特见解,还要有自己的思想体系,并按照这个体系一以贯之。在天下读书人中,当世大儒地位尊崇,乃是读书人的精神领袖。举个简单的比方,当世大儒在士子中的地位,就好比武功天下第一人在武林的地位。 所以李潜立刻恭敬地向徐诚朴行礼。 徐诚朴坦然受之,然后道:“公子古道热肠,扶危助困,老夫佩服,请受老夫一拜。”说着便长揖为礼。 李潜立刻闪开,连声道:“先生折煞李潜了。李潜如何当的起先生一拜?” 徐简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稍瞬便恢复正常道:“徐某拜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仁侠精神。你当的起。” 刘韶望着李潜感慨万千。对李潜,他感激的无以复加。更让他感慨的是徐简的这一拜。徐简何等人物?当今世上除了皇帝,恐怕没人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一拜。前些日子,位高爵显的公孙策得知徐简来到兰州,立刻大开城门亲自到城外迎接,而徐简对他如此热情的接待不过拱手为礼,这都让公孙策兴奋不已。若他得知徐简对这年轻人行此大礼,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你当的起这四个字让李潜羞愧不已。若非得知小柔的大弟是刘文静,他才懒得管这些闲事。此刻,他包藏私心的行为被徐简捧的这么高,怎能不让他汗颜? 李潜面色赤红浑身不自在地受了徐简一拜,又赶紧恭敬的回了礼。刘韶早就叫过两个儿子上前磕头。李潜上前扶起刘文静仔细观察。虽然他面有菜色,但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眉目间独有一股灵气,看上去就知道这孩子非常聪慧。李潜看了心中暗喜。刘文远则比刘文静差了许多,不过中人之资。 李潜扶起二人,从怀中摸出两个银锞子递给两人道:“拿去买糖吃。” 刘文静坚持不受,刘文远想要,但见哥哥不要,自己也不敢拿。李潜不由分说地将银锞子塞到两人手中,道:“你们若是不拿就是不想和我做朋友。拿着。” 刘文静转头看了一眼刘韶,见他父亲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收下。李潜开心的摸着他的头道:“好好读书,相信你他日必能出人头地。” “我能成为象公子那样的人吗?”刘文静仰着头,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李潜脆声问道。 李潜汗颜。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天下虽大,他却无立锥之地,财富万千,却都是老婆给的。除了一身杀人的伎俩,唯一能让他自豪的,只有良心未泯四个字了。 李潜揉揉刘文静的小脑袋,说:“你要不嫌弃就叫我哥哥好了。”刘文静听了,欣喜地点点头。 李潜蹲下,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哥哥只不过有些匹夫之勇,能帮助的不过是身边的少数几人而已。你要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什么叫出人头地了。到时你要用自己的学识,帮助天下千千万万地百姓。” 刘文静听了,认真地点点头,“文静一定听从哥哥的教诲,做一个象哥哥那样的好人。” 李潜无奈地笑笑。 刘韶上前,拱手道:“犬子顽劣,让公子见笑了。” 李潜微笑道:“文静机智聪敏,他日必成大器。” 刘韶谦逊道:“公子谬赞了。” 李潜客套两句,询问了些刘韶一家的日常居家生活情况,便要起身告辞。刘韶本欲留客,只是家徒四壁,着实无以待客,便挽留两句,告了罪。 李潜刚要说话,徐简突然道:“士贞。你们一家刚刚团聚。你且先在家中照应。我代你送送李公子。” 刘韶听了,大喜过望,躬身道:“如此,韶多谢先生。” 辞别了刘韶一家,出了巷口,徐简道:“李公子可有兴致陪我这个老头子走几步?” 李潜对他很好奇,便吩咐车夫先回去,自己牵了马跟徐简并肩而行。只是一路上,徐简一言不发。李潜愈发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这样两人走了一炷香时间。徐简才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李潜道:“李公子应该是从与世隔绝的地方刚出来的吧?” 此言一出,李潜听的心惊不已,只觉身体的三万六千根汗毛全竖了起来。他不及多想,右手习惯性的摸向腰畔,却不料摸了空,这才想起,早上出来时将横刀留在公孙恒府邸了。 徐简看着他的动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李公子,在找什么?” “哦?”李潜反应过来,压下杀人灭口的念头,赫然道:“没什么。没什么,这里有点痒。”说着挠了挠腰侧,“先生为何会说我是从与世隔绝的地方刚出来的?” 徐简莞尔一笑,“以前徐某自负文章冠绝天下,先帝三榜取士,徐某高中状元。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算的上是天下读书人无人不知徐某。为官四十年,徐某公正廉明,尽心尽力,不甘有半点贪枉只念,算的上是个清官。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让徐某真的是家喻户晓了。” 李潜见他面色沉重,语气中颇有些自嘲地意味,便试探道:“先生所说的是何事?” 徐简笑道:“自然是徐某被皇帝陛下一夜连贬十五级,从一个从三品的秘书监正贬为从八品的驿丞之事。此事早已天下皆知。李公子若非从与世隔绝的地方刚出来怎么不知道这天下奇闻?” 李潜听他的语气已变的忿怒,连连开解道:“先生息怒。俗话说,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咦?”徐简突然盯着他,诧异地道:“什么时候出的这句话?我怎么不知道?” 李潜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混乱了,将后世才会出现的话提前抖落出来。他连忙讪笑道:“我听乡下人胡说的,您别在意哈。” “胡说?”徐简眼睛一瞪,“如此深含哲理的话,怎么会是胡说?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细细品味两遍,眼光一亮,道:“这话里深含道家清净无为思想,想来说出这话的,也是位得道高人。” “嗯,嗯。”李潜连连点头,暗忖,可不是嘛,这话原本是写在《九阳真经》的。虽然藏在佛经里,却地道的道家功夫。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这其中隐含了一句,我自巍然不动。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这其中隐含了一句我自随心所欲。任他风吹山岗,我自巍然不动,任他明月照大江,这江水却不因明月而有丝毫阻滞,该流走的一样流走。妙啊。值得细细品味一番。” 李潜见他摇头晃脑正品味的入迷,连忙轻声道:“徐先生您慢慢品,在下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徐简突然清醒过来,拉住他道:“慢。小子。看在你对老夫说了这句妙语的份上,老夫就实话告诉你。你大祸临头了!” 李潜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却看到他满脸严肃,不象开玩笑,便道:“徐先生为何如此说?” 徐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跟我走。一会详细向你解释。”说着便松开了李潜,自顾自走向前。 李潜见他似乎吃定自己一定会跟去。心中原本想不跟着的,但好奇心作祟,他又非常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大祸临头了。思量片刻,李潜决定好是跟上去。 随着徐简走了一盏茶功夫,来到了金城县驿站。由于地处丝绸之路的枢纽城市,金城驿站修建的非常华美。比之李潜昨晚去过的望月楼丝毫不差。只是,驿站的格局与望月楼相反,当街的是一溜高墙,中间开了个三丈宽的大门,从大门向里望,在院子的最后面是数幢三层高斗拱飞檐雕梁画栋的小楼,每幢小搂都有独立的院子。在这些小楼前面是一排排青砖瓦房。 驿站的大门两侧站了四名驿卒,各持长枪,望着进进出出的客人。进了门有一耳房,里面坐着个驿卒,见徐简来到,连忙迎出来,点头哈腰地问:“徐大人,您回来了,小的给您带路。” 徐简摆摆手,“不用,你忙你的。后面那小伙子是跟我一起来的,你放他进来。” 听到徐简如此说,原本已经上前拦下李潜的两名驿卒立刻停住了。先前那驿卒回头,见状大骂道:“你们没长眼睛啊?连徐大人的客人也敢拦,没规矩,还不滚下去。” 守门驿卒悻悻退回去。 李潜牵着马走进院子,先前那驿丁上前,点头哈腰的讨好道:“这位公子,小的为您牵马。” 李潜见徐简没什么表示,便将马缰交给他,道:“好生照料。”说着从怀中掏出十多枚铜钱递给他,“拿去吃茶。” 驿丁眉开眼笑,忙不迭地道谢。 李潜跟着徐简走到第三排青砖瓦房,进了拱门,看到里面都是两间房带一个小院,类似后世六七十年代宿舍的格局。徐简来到第四个院子前,推开院门,伸手向李潜虚引道:“李公子请。” 第五十八章 为人之道 李潜也不谦让,当下进了院子。院子很小,不过倒也干净。一位五十多岁的灰衣老仆迎上前,见徐简进来,躬身道:“老爷,您回来了。”徐简点点头,道:“你到外面看着。”老仆点点头,出门,从外面掩上门。 徐简道:“此处僻静,但你也不可久留,所以老夫只能长话短说了。” 李潜拱手道:“请先生赐教。” 徐简道:“先前你助刘家姑娘脱离公孙阀,并送其回家,颇有仁侠之风。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无异于打了公孙阀一个耳光,公孙阀能咽下这口气吗?公孙阀在兰州一手遮天,若他要报复,不仅是你,连刘韶一家也要受到连累。” 李潜听了不惊失色。原本他只是为了以后能将刘文静收作小弟,所以才跟何岳要了小柔的卖身契,并将她送回家,还买了许多礼物,只为博得刘家上下的好感。由此可能带来的后果他根本未及多想,现在经徐简点出来,李潜当真惊骇不已。没错,此事传扬出去,其他人肯定会说李潜古道热肠,扶危助困,义释女婢,真乃仁侠也。可李潜获得好名声的同时,却将恶名写在公孙阀的脸上。诚然,这一切本来就是事实,但现在公孙阀乃兰州霸主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一旦此事传扬开了,公孙恒即便脾气再好,也咽不下这口气,如此一来,公孙恒必然与他交恶。这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而且正如徐简所说,即便公孙恒现在不跟李潜翻脸,以后也一定会找刘家的麻烦,搞不好刘家会被公孙恒整的家破人亡。李潜立刻认识到,自己这次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李潜连忙叉手道:“先生救我。” 徐简望着李潜一本正经地说:“老夫以为你会说,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李潜顿时羞惭。刚才徐简讲述自己的屈辱遭遇,李潜说了这句话,虽然是为开解他,但何曾没有消遣的意味?只是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现在轮到他被人消遣了。 李潜惭愧地低下头,叉手道:“小子无知,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徐简露出微笑,道:“看在你古道热肠,扶危助困地份上,老夫就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多谢先生。” 徐简点点头,捋须道:“其实此事说简单也简单,道德经中有言,道冲,而用之或不盈也。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李潜听了迷惑不解,望着徐简微笑的面庞,原本想问个清楚的,但见徐简的眼神中有考校的意味,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存心考验自己的领悟力。李潜遂咽下问话,仔细琢磨起徐简说的这几句话来。琢磨了一会,李潜琢磨出味来,但却更加疑惑,道:“先生是让我与公孙恒等和光同尘?” 徐简笑道:“孺子可教也。没错,就是要与他们和光同尘。” 李潜不悦,慨然道:“在下岂是那种摧眉折腰事权贵,换取荣华富贵之辈?”说着,李潜在心里小小的自豪了一把,暗忖,咱现在也是视富贵如浮云的高人了。孟子所说的大丈夫的三个条件,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咱现在占了两个了。 徐简摆手道:“何其迂腐也。岂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之所为已高于人,人不非你,非谁?且你若固执己见,害人害己,是非得失,一目了然,你之所为果真高乎?伪善耳!” 李潜默然无语。没错,如果自己固执己见,得罪了公孙恒,他岂能善罢甘休?小柔一家岂不是也跟着倒霉?那自己岂不真的成了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李潜诚恳地道:“先生教诲的是。潜年少无知,冲撞了先生,向先生赔罪。”说着跪下磕了个头,道:“还请先生教我和光同尘之道?” 徐简哈哈一笑,将他扶起,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少年人心存善良锐气十足,乃是好事,只是做好事还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莫要因为好心结了恶果。昔日墨家弟子秉承墨子思想,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兼爱非攻保护弱者,但却因此得罪了始皇帝,被始皇帝追杀。唉,一种学说,如果不能适应潮流,必然将遭到当权者的扼杀。一个人,如果不能与潮流融合,必将被世人非难。即便他所行所思都是对的,又能如何?不过是倍受排挤,郁郁不得志耳。” 李潜恍如醍醐灌顶,立刻明悟了。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了,虽然生活上习惯了这个世界,但在思想上却始终没有转变过来。他依然是原来的那个他。他的理念他的价值观一点都没变,所以他才显得有些另类,让与他打交道的人感觉到怪异。田究摸不清他的底细,所以才会被他整的很惨,公孙恒看不透他,所以才对他礼待有嘉。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因为没被人看透,占了不少便宜,但等他们将他的底细摸清以后,他的好运也就到头了。甚至不用等他们摸清他的底细,此事若非徐简指点,得罪了公孙恒,公孙恒定然与他交恶,那时他的好运就到头了。 李潜冷汗直冒。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一方面,他对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莽撞感到后怕。另一方面,却惊诧于徐简的眼光。虽然他从来没有小看过古人的智慧,但却没想到徐简在这短短地时间内能将自己看的这么透彻。 李潜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连忙跪下道:“先生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令李潜茅塞顿开。李潜多谢先生指点,请先生受李潜一拜。” 徐简望着李潜,微笑道:“为何不是三拜?” 李潜一愣,望着徐简包含深意的笑容,略思片刻,便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叩首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徐简哈哈大笑,待李潜拜了三拜,便扶起他来,笑道:“能得佳徒,乃老夫之幸。如今和尘同光之计,其实亦不难。你之所为在公孙阀看来不过儿女私情耳,你只需与那刘家姑娘结为百年之好,便可消除公孙阀之忿恨。你且放宽心,此事老夫为你出面去与刘士贞说项。刘士贞与我有师生情谊,这点面子他肯定会给的。” 李潜有些羞愧地道:“恩师待弟子何其厚也,弟子感激不尽。只是弟子已有婚约,不能娶那刘家姑娘为妻。” 徐简咦了一声,道:“莫非是你自小定下了亲事?” “这倒不是。” “那是何时定下的?” “这个……”李潜心思急转,紫澜是商籍,而彼时商籍是贱籍,被世人所轻视。徐简乃士林领袖,他怕说出实话,紫澜会被徐简看的轻贱,更怕徐简责令他断绝与紫澜的关系(因为他已经拜徐简为师,当时风气,师父与父亲同等,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他决意不允自己与紫澜成亲,自己也无可奈何,除非他与徐简断绝师徒关系)。但又担心自己随便编个谎话骗不过老成人精的徐简。反复思量了片刻,才拿定主意道:“乃是弟子在武都自己定下的。” 徐简追问道:“那女子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中还有何人?” “她姓麦闺名紫澜,苏州人士,家中父母早亡,现居义父家。在武都之时,弟子与之情投意合,共定百年之好。” 徐简听了愣了半天,才道:“男儿一诺千金,既如此,你当不能负了她。想那刘家姑娘原本卖身为奴,你为她赎身,纳之为妾也属正常。只是,未成亲先纳妾,与礼不合。”说着,徐简捻着胡子在小院中踱步,似乎很为此事苦恼。 李潜看着他在院子来回走了几次,最后才停下来道:“如今只能先行纳妾之礼,待你与麦家姑娘完婚之后再说了。” 李潜有些担忧地说:“不知刘先生可否愿意。” 徐简眼睛一瞪,道:“有何不愿意?刘家姑娘原本就已经买身为奴,你替她赎身,纳之为妾亦属正常。况且,老夫亲自去说项,他如何不允?” 李潜立刻稽首道:“一切仰仗恩师了。” 徐简摆摆手道:“一切包在为师身上。此地耳目众多,老夫也不便多留你,你且去吧。” 李潜听了,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告退。出了门,见那老仆正蹲在门旁向巷口张望。李潜上前躬身道:“辛苦老人家了。” 老仆站起来连道不辛苦。 李潜客气地问:“老伯如何称呼?” “老爷都叫我阿福。” 李潜掏出一个银锞子递给老仆,“福伯,这是给您喝茶的。”老仆连连推让,李潜硬塞到他手中,道:“这是晚辈孝敬您的,您别客气。告辞。” 李潜从徐简处告辞出来,取了马匹,出了驿站,心里喜滋滋地。原本他有贼心,也想三妻四妾,只是过不了心理这一关,没想到经徐简一番旁敲侧击,心理障碍全无(抱定了融入社会的念头),况且有作为恩师的徐简代为说项,自己这三妻四妾的美梦就要实现怎么不让他欣喜? 欣喜之余,李策马潜在兰州城转了半天,其间在兰州富有地方特色的小吃店随便吃了顿午餐,待到申时才想起要到望月楼赴碧姬丝的晚餐之约,便策马向望月楼赶去。行至半途,忽然想起空手而去太过失礼,便转向东市,想买些东西作为礼物。 在东市,李潜逛了好久,也没发现何意的东西,最后发现一间专卖高档饰品的商店,便抱着碰运气的想法下马进去。店伙早将马匹牵到一侧,躬身将李潜迎入店内。他刚走入店里,一名年曰三十许,打扮的花枝招展风韵犹存的妇人立刻迎上,笑语盈盈地道:“哎哟,今儿个是哪阵风将爷吹进店来,真令小店蓬荜生辉。” 李潜微微一笑,没有多言,自顾自打量起店里的东西。兰州地处丝绸之路的枢纽,中原西域的奇珍异宝咸集与此,此店虽然是不起眼的小店,但中原的环佩钗簪香囊罗帕,西方的戒指耳环项链胸针抹胸披肩,足有上百件之多,琳琅满目不一而足。只是,李潜作为后世来客,这些女子闺房之物并不能让他神魂与授,更兼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不理会那老板娘的喋喋不休,也不沉迷于女子的贴身物件,匆匆看了一遍,便要离去。老板娘见他打扮的甚是华贵,人也长的英俊,想来应是个有钱的公子哥,有心想拉住他这个大客户,只是他对店里的东西不动心,遂咬咬牙道:“客官切莫着急,这些东西都是些俗物,您看不上眼也是应该的。贱妾还有一镇店之宝未曾摆出来,客官可要看看?” 李潜暗自诧异,莫非还有更加紧要的东西不敢明示于人?便道:“若是极品,便拿来相看,否则,勿丢人现眼。” 那花枝招展的妇人立刻眉开眼笑道:“自然是极品。客官请到里间稍事休息,奴家去去就来。”言毕,安排店伙带李潜到里间喝茶,自己径直去了后院。 李潜进了里间,不禁暗忖,她究竟有何宝物,竟如此自信? 第五十九章 巧夺天工的耳环 不多时,那妇人便进来,手中捧着一锦盘。看见那锦盘中物,李潜不禁惊诧。锦盘中乃一付耳环,耳环乃金丝所制,金丝粗不过发丝,盘旋缠绕,密密麻麻,绕出一片片玫瑰花瓣状,花瓣层叠,形态各异,各不相同,紧紧相依,呈含苞欲放状,更奇特的是玫瑰花中有一粒黄豆大的红宝石正居其中,视之如玫瑰花蕊,玫瑰花的下侧,缀着两片叶子状的翡翠,衬的耳环褶褶生辉。单就金丝翡翠而言,其价值不下百贯,而工艺之精巧,加之宝石之名贵,一付耳环,不下千贯。李潜见之暗暗称奇。 妇人见李潜入迷,面露得意,道:“此乃本店镇店之宝,若非公子乃识货之人,奴家岂肯轻易示人。” 李潜点点头,“果然巧夺天工。单这金丝如发,盘旋成花瓣的功夫就价值不菲。更加造型奇特,只是,”李潜知这蔷薇花绝非中原所有,道:“店家可知这花为何名?” 妇人面色微变,道:“这花名奴家实在不知,只知此花乃西域所产。这耳环亦是西域商人来鄙店所售。” 李潜见状知其根本不了解耳环的来历,笑道:“看来老板娘亦是俗人耳。待我告知与你,此花名曰玫瑰,乃西域更西之国所产。” 妇人笑道:“却不知公子如此博闻,奴家还在班门弄斧,实在不自量力。” 李潜面色一变,肃然道:“店家,你可知罪?” 妇人面色略一慌张,强颜正容道:“不知公子是哪个衙门的,奴家究竟犯了何罪?” 李潜冷笑一声,“我是哪个衙门的无须告诉你,我且问你这耳环从何而来?” 妇人听他问这个问题,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道:“前些天一位西域来的客商卖给小店的。” “西域客商?”李潜冷笑道:“他长什么样子?哪里来的?现住在哪里?有何人可作证?” “这个,”妇人立刻卡壳,支吾半天也说出不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豁出去了,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敢管老娘的闲事?” 李潜轻笑道:“这耳环价值不菲,即便真是西域客商带来的,定然也会卖给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怎么卖给你这不起眼的小店?再者,你根本说不出这耳环的来路,分明是买的赃物,是也不是?” 妇人高声冷笑,几个店伙立刻冲了进来将李潜围住。妇人冷笑道:“看你贼眉鼠眼就知道不是好东西,想讹老娘,门都没有!识相的,乖乖放下东西滚出去,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李潜扫了一眼几个围住自己的店伙,轻笑道:“就凭这几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敢大言不惭?本来本公子有心放你一马,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放你娘的屁!”妇人娥眉倒竖,瞪着李潜道:“老娘这就送你进棺材。给我……” “慢。”李潜喝道:“想来你也是在街面上耳目灵通之辈。可知昨日静雅苑被抄,老板被抓一事?” 妇人立刻色变,片刻又恢复正常,兀自嘴硬道:“知道又如何?关我何事?” 李潜见她惊慌,心中有了数,好整以暇道:“静雅苑老板为何被抓你可知道?” “为何?”关于静雅苑的吕老板被抓一事,妇人也道听途说,其中缘故还真不清楚,只知道此事背后有公孙阀的影子,不禁有些心虚。 “只因那吕老板及一个仆役无端扣押鞭打的外国使节。郡守宋大人得知此事,立刻将那吕老板捉拿入狱,连吕老板的亲戚金城县吕县令也因此受了牵连,被革职了。”李潜盯着妇人,见她眼神慌乱,轻笑道:“听说那外国使节的一些随身物品也被那吕老板扣留了,至今没有下落。”说着,李潜晃了晃手中的耳环。 妇人面色惨白,手中的丝帕绞成一团,似乎心中正在反复挣扎,拿不定主意。 李潜见她心怯,道:“不如去见官?那宋郡守此刻正苦于没有线索,若你能提供线索,当是大功一件。” 妇人突然露出媚笑,“哎哟,我的爷,您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将奴家这小心肝吓的扑通扑通直跳。”说着走到李潜面前,一挺酥胸道:“不信您摸摸,这心跳的可厉害呢。” 妇人的衣衫本来就单薄,加上刻意挺胸,那熟透的胸部更加蔚为壮观。李潜不禁多看了一眼。只在刹那,李潜觉得胸前背后如针扎一般,他急忙抬头,看到妇人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厉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半截乌黑的簪子,正疾速刺向自己胸前。 李潜暗叫不好,立刻闪开一步,左手如刀斩向妇人的咽喉,右腿如鞭猛的向后扫去。妇人没有闪避,反而欺近一步,再次刺向他的胸前。后面偷袭李潜的乃是一身材瘦小店伙打扮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尖刀,他不防李潜突然闪开,同时向后扫了一腿,未及闪避就被一腿扫到腰侧,身子飞出五尺重重落在地上。其他店伙见两人动手,都立刻从身上抹出了尖刀围上李潜。 李潜见妇人欺近,左手变抓,一把抓在她的肩膀上,顺势向下一压一带。原本李潜就比妇人高出不少,这一压一带,立刻将那妇人按的跌坐在地上。其他店伙刚冲上来,李潜已经反冲过去,拳脚齐出,砰砰啪啪,不过三四息,已经将五六个店伙打的倒在地上直叫唤。 李潜走到妇人身前,一脚踩住了她的手腕,弯腰拣起她所用的簪子,仔细打量了一遍,便盯着妇人,冷声道:“美人蜂?” 妇人大惊失色,许久才惨然一笑,垂下头来,颤声道:“想不到这你也知道。罢了,既然落到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潜抬手将那淬毒的簪子射入墙壁,道:“你只须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妇人倒也硬气,绝然道:“不用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李潜一摊手,“那我只能将你交给公孙二公子了。” 妇人闻之色变,哀求道:“求你杀了我吧。” 李潜站起来,望着她道:“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一心求死呢?我说到做到,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饶了你。” 妇人摇头,“你饶过我,我也难逃一死。” 李潜望着她冷笑,“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说呢?” 妇人一愣,片刻后摇摇头,“不说,我自己死,说,会有很多人死。” “哦。”李潜笑了。笑的很开心。他的行藏是没办法遮掩的。他唯一担心的是这女子不敢正面与自己为敌,暗地里伤害他身边的人。既然这女子心中有牵挂,那他就不怕了。他将耳环放进怀里,望着妇人道:“既然如此,我还是不做恶人的好。这耳环不错。我留下了,用这个换你一条命,你还是占了很大便宜的。你不会拒绝吧?” 妇人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反正我奈何不了你,别说这付耳环,你就是把我怎样了,我也没办法。喜欢你就拿去。” 李潜打量着妇人成熟的身体,露出微笑,“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死心?” 妇人撇撇嘴,“我说的是真心话。” 李潜摇头,“你的好意在下敬谢不敏。记住你说的话,特别是会死很多人那句。明白吗?” 妇人听出李潜话中的警告意味,道:“您能放我一马,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敢自不量力呢?” 李潜点点头,道:“这样就好。告辞,希望以后不再相见。若再相见,在下绝不客气。”说着李潜迈步出了房间。 不久就听到外面马蹄声远。妇人示意一名店伙到门外察探,确认李潜离开,便回来禀报。妇人自己站起来,看到几名店伙仍在紧盯着自己的胸部看,不由得大怒,骂道:“看什么看?你们这群饭桶,老娘白养你们了,都给我滚!”店伙们立刻鼠窜。 妇人气尤未消,重重地踢了一脚一个跑的慢的店伙,将那倒霉的家伙踢了个狗吃屎,这才心情略舒。妇人走到榻边坐下,端起冷茶吃了一口,心中正思量,却见一名店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妇人立刻火大,骂道:“你个死鬼,跑这么慌张干什么?奔丧呢?老娘我还没死呢。” 店伙不敢多言,赶紧递上一个竹筒,“那厮已经走了。刚刚有您一封信,被那厮一闹,没来得及给您。” 妇人接过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打开,看了一遍,立刻心情舒畅,叫过送信的店伙道:“去,把后院我隔壁的房间好生打扫一下。” 店伙纳闷不已,“这不年不节的,打扫房间作什么?” 妇人跳下榻来,朝着店伙的脑袋狠狠给了一个凿栗,“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店伙立刻抱头鼠窜。 妇人回到榻上,打开纸条又开了一遍。心里喜滋滋的。 纸条上其实就两句话:“兰姐,此间事了。小妹欲到你处小住几日。红菱。” 第六十章 绝色 妇人正在看信,又一人进来,正是刚才想在背后偷袭李潜却反挨他一脚的那个瘦子。见他进来,妇人将纸条折好,塞进怀里,道:“你来干什么吗?” 瘦子来到榻边,气咻咻坐地在她身边道:“兰姐,难道咱就忍了这口恶气?” 妇人杏眼一瞪,吓的瘦子一个哆嗦。妇人恶声道:“没用的废物,不忍还能怎的?” “那……”瘦子心有不甘,想插话头。 “闭嘴。”妇人没好气的呵斥道:“刚才他已说的明白,若再与他为敌,他就不会客气了。以我们的功夫,能动的了他吗?到时候怕是惹祸上身。” 瘦子恨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给他玩阴的,我就不信他没个家眷啥的。” 妇人当头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他有家眷,难道我这店是活的?你动他的家眷,他不会来砸这店?再者,若真闹大了,这兰州还能呆下去吗?坏了主人的大事,你吃罪的起?真是个猪脑子,净出馊主意。” 瘦子打了个哆嗦,随后仍不死心地说:“若他把咱这事告了官,咱可怎么办?” 妇人沉思片刻,道:“我看不会。即便他告了官,官府不过治我们个买赃之罪。花些银钱便没事了。” “可兰姐,你别忘了,他可知道美人蜂的。” “美人蜂?什么美人蜂?老娘我一个不承认,他能怎样?即便他用官面压我,老娘我也不怕。这些年老娘给那些个官上的供还少?没凭据,他们能把老娘怎样?主人的大事要紧。只要他不找我麻烦,这口气老娘忍了。老娘花了多少心血才这兰州落下脚,不能就这么毁了。还有,”妇人扭住瘦子的耳朵,恨声道:“下次长点眼睛,别再贪小便宜,弄些烫手的货来给老娘惹麻烦。” 瘦子疼的呲牙咧嘴,“我知道了错,好姐姐,我下次在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吧。再少,那货原本就是我想留下孝敬姐姐的,没曾想姐姐会拿出来。” 听他如此说,妇人松开手,叹了一声,道:“老娘知那东西珍贵,原本想借机会宰个肥羊,弄点银钱来养老的,谁知竟碰到个硬茬子。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是你个没良心的害的。” 瘦子连连陪笑,伸手摸着妇人的小手道:“姐姐教训的是。是我该死,给姐姐添麻烦了。要不,就跟昨天那样,我给姐姐好好出出火?” 妇人看到瘦子眼冒淫光,想到他床第间的百般花样,不由得心痒体酥,伸手握住了他的那活儿,捏了捏,道:“姐姐就喜欢你这不知疲倦的劲儿。到后院去吧。” 瘦子大喜,立刻扶起妇人向外走。边走边挨在她身侧,一只手极不老实地攀上了她一只乳峰,肆意柔捏起来,直把妇人挑逗的眼如春水,身似临风弱柳。等到了卧房,瘦子迫不及待的将妇人扑倒在榻上,娴熟的撑开妇人的衣衫,将脸埋在妇人胸前,肆意亵弄。很快,干柴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酉时初,李潜来到望月楼。掌柜见到李潜,立刻迎出来,恭敬地道:“公子来了,那康居的小娘子一早就交待小的在此等候,请公子随小的来。” “有劳掌柜了。” 李潜随着掌柜穿走廊过内院,来到后院的一座小楼前。早有一胡人打扮的男子迎上前,恭敬的向李潜抚胸行礼。李潜仔细一瞧,正是昨日非要为自己当马凳的那位,便向他笑笑。 那胡人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躬身将李潜迎入小楼。同时向那掌柜道谢,随手塞给掌柜一块银饼。李潜见那银饼足有三四两重,心中暗惊。这胡人出手果然大方,怪不得掌柜的对他们如此热情呢。(也怪不得他们怎么会没钱了呢) 掌柜的道了谢,便告辞离开。 李潜随着胡人进了小楼。小楼的陈设乃是中土格局。几名胡人正坐在榻上叽哩咕噜的聊天,见李潜进来,立刻站起来迎上前躬身抚胸行礼,李潜立刻抱拳回礼。 刚回完礼,只听头顶传来阵阵脚步声。却见数个人影从楼上飘然而出,为首的正是碧姬丝。她穿着西域风韵的淡紫色长袍,窈窕的身姿在长袍中若隐若现。 碧姬丝见到李潜喜不自禁,立刻加快速度下来,走到李潜面前望着他,喜悦从眉眼中散发出来,道:“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李潜拱手道:“公主有命,在下怎敢不从。” 碧姬丝脆声笑道:“我可不敢命令你。你可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我只会请求你。” 李潜笑道:“请求比命令更有效。” 碧姬丝听了连连点头,“西方谚语中也有和这句话差不多意思的,只是没你说的那么透彻。哎呀,只顾着说话了,怠慢了贵客,真是失礼。李公子,请。” 李潜随着碧姬丝上了楼,来到一间南侧的一间房前。进门一看,李潜愣住了。一股浓郁的香味房间里铺面儿来。房间的地上铺着精美的羊绒地毯,墙壁上挂着挂毯,地毯和挂毯上的花纹充满了西域风格。挂毯之间,悬着一盏盏油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地毯正中放着两个羊绒垫子,垫子中间摆着一张矮几。几案上放着一个高有一尺的银瓶,银瓶旁放着两个羊脂玉碗。一个大银盘放在桌子中间,里面盛着葡萄、石榴、苹果等水果。 早有脸上蒙着白纱的侍女跪在两人脚边,为两人脱靴。等脱了靴子,碧姬丝将李潜引到桌子旁坐下。侍女搬起银瓶向两人面前的玉碗中倒。红色的酒液从银瓶中流出。 看着潺潺流出的美酒,李潜嗅着美酒的芬芳,不禁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果然名不虚传。” 碧姬丝诧异道:“这酒的确是葡萄酒,可何来夜光杯?” 李潜立刻醒悟自己又剽窃了后世的诗句,不禁汗颜,圆谎道:“公主请看,这葡萄美酒装入碗中,在灯火的照耀下,仿佛玉碗会发光一样,不是和夜光杯很相似吗?” “哦。”碧姬丝仔细瞧了瞧,欣然道:“果然有些象。” 等侍女斟完酒退下,碧姬丝用他们的语言吩咐了几句。侍女们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李潜从怀中掏出耳环握着手中,举到碧姬丝面前。碧姬丝纳闷地望着他。搞不清楚他要干什么。李潜微微一笑,伸开手掌。碧姬丝看到他掌中的那付耳环,立刻惊呆了,湛蓝的双眸中满是难以置信,小手捂在嘴边,定定地望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着李潜,眼中泪水盈眶,泣不成声。 李潜笑道:“哭红了眼睛就不美了,象个小白兔似的。” 碧姬丝破涕为笑,小心地从李潜手中拿起耳环,细细抚摸着低声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们了。” 李潜微微一笑,道:“来的路上正好看到有家首饰店,进去一看就发现了它们。我想这即便不是你的,你也应该喜欢,便买了下来。没想到还真是巧。” 碧姬丝望着李潜,深情地道:“谢谢你。” 李潜摆摆手,“谢什么。此乃天意,老天故意通过我的手让这巧夺天工的耳环物归原主。” 碧姬丝熟练的戴上耳环,然后双眸如水望着李潜,缓缓解开面纱,露出真面目。李潜见了,立刻呆住了。 美。美的惊心动魄,美的毫无瑕疵。典型的、不折不扣的祸水级美人。一张鹅蛋俏脸,皮肤细腻的象剥了壳的鸡蛋,没有一丝细纹,小巧的鼻子,半透明如羊脂白玉般的耳朵,戴上那付耳环后更显得无比精致,漂亮的朱唇呈现迷人的曲线,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挂着一串蓝宝石项链,与那双湛蓝的眼睛交相辉映,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为之震惊,为之心醉。虽然碧姬丝的颧骨有些高,眼窝比汉人要深一些,但却独有一番异域风情。加之前世李潜见多了西方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异。前世托网络的福,李潜见过海量的美女图片,但与那些特意摆出造型的模特不同,眼前的碧姬丝更加艳丽,也更加诱人。李潜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整个人完全沉醉到碧姬丝的美貌中。 看到李潜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碧姬丝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显得有些羞涩,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大大方方地向李潜露出更加迷人的笑容。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潜从对碧姬丝绝世容颜的沉迷中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嘴角有些湿腻腻的,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碧姬丝面前失态了。 李潜自嘲地笑笑,取过丝巾擦掉嘴角的口水,道:“古人说秀色可餐,以前一直不明白,现在才知果然如此,见到你美若天仙地容颜,我已经口水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了。” 碧姬丝面色微羞,湛蓝地双眸望着李潜低声道:“你的第一个让我心甘情愿解开面纱的男人。” 李潜听了,心立刻漏跳了几拍。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喜欢我?在表露自己的爱意?李潜的心狂跳,他感觉脸皮的温度立刻直线上升,在上面煎鸡蛋都不成问题了。不过李潜两世为人,心理非常成熟,他的兴奋只持续了片刻,便清醒过来。他望着碧姬丝的眼睛。虽然从她眼里,他看到了她流露出的真情,更加确认了刚才那句话其实是她对自己的暗示。但李潜心里却生出了疑惑,不由得暗自寻思,我的魅力真的这么大吗?即便她想报恩,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吧?对于贵族婚姻,熟知历史的李潜有一个直观感觉,那就是交易,赤裸裸的交易,无论东方西方皆是如此。碧姬丝说她是康居的公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的爱情和婚姻也逃不开交易的范畴。只是,自己一无权二无势,有什么值得她这么做? 第六十一章 做我的情人吧 李潜思量了片刻,轻声道:“有幸得见公主的绝世容颜,已是在下的邀天之幸,再得公主青睐,更是惹天妒了。” 李潜这话说主题倒是明确,我胆小,不敢惹天妒,您可别这么青睐我。只是他说的太委婉,碧姬丝又是外族人,虽然能说汉语,但对汉语的委婉表达方式仍不能完全吃透。不过,碧姬丝很聪明,虽然没想明白话里的意思,但从李潜的反应上明白了。若是他对自己动情的话,怎么会那么冷淡? 所以,碧姬丝伤心了。她眼圈微红,哀怨地望着李潜道:“在我国,不知道有多少男人都希望我能在他们面前摘下面纱来,可我从来都没有。为什么我都为你摘下了面纱,你却并不快乐呢?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望着碧姬丝微红的眼圈,李潜有些愧疚,连忙解释道:“公主,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只是,我已经有了妻室……” 碧姬丝听了,忽然笑起来。听着碧姬丝银铃般悦耳的笑声,看着碧姬丝笑的花枝乱颤的样子,李潜被搞糊涂了。他不明白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 等碧姬丝笑了一会,才收住笑容,望着他,嗔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这句话的杀伤力极大。饶是李潜脸皮够厚,也差点被直接秒穿。他心中异常失落,暗忖,搞了半天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可刚才她为什么又是摘下面纱色诱,又说那样的话暗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看着李潜垂头丧气的样子,碧姬丝嘴角露出笑容,“我喜欢你,但是我不属于我自己,我属于康居。虽然我很想,却不能嫁给你。不如,你做我的情人吧。” 李潜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碧姬丝的观念如此前卫,甚至比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更加前卫,与九后不遑多让。随即,李潜心中暗喜。不负责任的一夜情,不正是自己的梦想吗?而且,一夜情的对象还是这么极品的尤物,又是个高贵的公主。简直就是所有男人的终极梦想啊。李潜暗忖,这样的机会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上天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若不把握住实在是有负天恩,会遭报应的。 想到这,李潜装出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道:“公主,你这话着实让我害怕。” 碧姬丝奇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想啊。你是一国公主,以后会嫁给一个有权势的人,若他知道我是你的情人,一定这找我麻烦。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被他盯上了岂不很惨?” 碧姬丝听了,媚眼如丝地望着他,道:“那你敢不敢呢?” 挑逗,赤裸裸地挑逗。李潜的欲望在瞬间勃发起来,就象轻轻按下了启动开关的长征火箭。他豪情满怀地笑道:“虽然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虽然我会害怕,但我不会退缩。”他突然站起来,在碧姬丝惊喜的目光中走到她身边,蹲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将脸停在距离碧姬丝的俏脸不足半尺的地方,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望着她湛蓝如海水般的双眸,道:“我将是你的情人,而且,是你一生中唯一的情人。”说完,他便向着碧姬丝诱人的小嘴吻下去。 碧姬丝有些慌乱,但却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闪。吻,起初很轻,很柔。碧姬丝渐渐在这吻中熟悉了节奏,慢慢的被李潜的热情带动起来,终于情动,反客为主。吻越来越热烈,两人已经紧紧抱在一起来,倒在柔软如云的地毯上。 许久,碧姬丝觉得自己快踹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的停下来。李潜一只手枕在她修长的脖颈下,一只是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深情地望着她,心中的欲火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猛烈,只是不知碧姬丝的想法如何,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所以只能忍着。碧姬丝也在望着他,并从他的眼睛中明白了他的想法。 对望了一会,碧姬丝忽然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烤羊需要很长时间。” 听到这隐讳的暗示,李潜立刻明白了。那还等什么呢?于是,李潜发起的主动进攻。这次吻的更加激烈,也更加投入。而欲望也冲破了理智的堤岸,洪水般泛滥起来。衣衫尽褪,李潜贪婪的吻着那牛奶般白皙滑嫩的肌肤,手毫不客气的攀上那挺拔的山峰,轻轻的揉挑抹捻。女人的情欲就象水,开始温度很低,等火候到了就会沸腾,变的一发不可收拾。李潜不是初哥,两世积累的经验非常丰富,所以,在他蓄意施为下,碧姬丝的热情立刻开始沸腾起来。 碧姬丝面色绯红,用力抱住李潜,滚烫的身体紧紧贴在李潜身上。李潜知道火候已到,手开始缓缓朝下方抚摸,同时吻住了她的樱唇。终于,李潜摸到了泛滥成灾的溪谷,强健的双腿分开了紧紧并在一起的修长玉腿,身体上的那个突出物轻轻挺入了湿滑的蜜径,耳边传来一声碧姬丝无比销魂的呻吟。途遇阻挡,坚决突破。呻吟声有些痛楚,他立刻停下来,轻轻吻着碧姬丝羊脂白玉般的耳垂,低声道:“我的情人,此刻,我们已经融为一体。”碧姬丝听了,心中无比甜蜜,立刻深深地吻着他,而李潜也开始缓缓动作来回应她。随着激情的渐渐恢复,李潜的动作愈来愈激烈,一次次将碧姬丝带到快乐的巅峰。 云收雨歇,激情过后,两人相拥而卧。碧姬丝枕在李潜胸前,李潜轻轻抚着她的金色长发。许久,碧姬丝忽幽然道:“李郎,真想与你长相厮守一辈子。” 李潜的心咯噔一下,冒出不好的预感来。李潜知道所以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下文,而且还是一些不好的下文。但作为男人,而且是刚刚与她云雨一度的男人,无论他多么没心没肺,却不能不关心她,配合着让她把下面的话继续说下去,否则,便不是没心没肺缺心眼,而是禽兽不如了。所以,李潜很配合的问道:“为什么不呢?” 碧姬丝有些哀伤的说:“我要走了。” “去哪里?” “去你们的西京。” “去干什么?” “见你们的皇帝陛下,请他救救我们康居。” “嗯?发生了什么事?”李潜握着碧姬丝的小手,有些焦急的问道。 “我们康居地域狭小,人口不多,原本也非常贫穷。只是自汉时张骞通西域后,康居成为丝绸之路的重镇,渐渐才繁荣起来。”碧姬丝抬起头,趴在李潜胸前,一边手握一束秀发在李潜胸前轻扫,一边低声说道:“康居繁荣起来之后,四下的游牧民族非常眼馋,对我们予取予求,一旦我们拒绝,他们就率兵攻打我国。虽然我们的战士非常勇敢,对他们的侵略予以了有力反击,但我们的人口不多。每次战争下来,我们都要损失很多勇士,并且为了保留一些元气,只能无奈地接受他们屈辱的条件。自汉以降,无论是匈奴还是突厥,游牧民族强大后都经常欺凌我国,要我们交纳巨额的岁贡,而且还要我们贡献女子青壮当奴隶。” 李潜听了,心情悲愤而沉重。在他所知的历史中,即便强盛如汉唐仍然无法杜绝来自草原的威胁。汉有白登之围、和亲之耻,唐有渭水之盟、安史之乱,至于五胡乱华、元清之统更不必说。李潜认为,自古以来,游牧民族就如狼一样虎视眈眈,中原强盛,游牧民族则对中原俯首称臣,一旦中原衰弱,这些游牧民族则肆无忌惮的进犯中原,甚至消灭中原政权。无论匈奴、突厥还是五胡乱华时的鲜卑、氐、羯,以及后世的蒙古、女真都是如此。 一念至此,李潜叹道,“游牧民族如狼似虎,终究没有喂饱的时候,康居处在强敌环伺之下,终不是长久之计。” 碧姬丝眼圈微红,道叹,“谁说不是呢。去年秋天,突厥的大王子屈力颉率兵围攻康居,勒索巨额的贡金,还要我国将……将我贡献给他。父王不允,带领康居勇士奋死一搏,终于打退了屈力颉,但屈力颉退兵前扬言,如我国不献出公主,今年秋天他将率十万突厥铁骑踏平康居。而我们康居只有不足两万勇士。突厥退兵后,我父王就得了重病。那时,国内分成两派,一派以我大王兄为首,希望将我献给屈力颉,换取康居的平安,一派以大将军康纳利为首,认为将公主献给突厥乃是对康居勇士的极大侮辱,坚决不同意以公主换取康居的平安,发誓即便将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屈服。” 李潜听了心中暗赞,这康纳利倒也是血性男儿。 “后来大王兄趁我父王病重发动兵变,我在大将军及一众勇士的保护下逃离康居。只是,大将军受了重伤……”碧姬丝说到这,湛蓝的双眸滴下两行清泪。 李潜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水道:“不要哭泣,一切都过去了。”他原本想说,一切有我。只是自己现在无权无势,又能帮她什么?只不过徒有一腔热血而已。 碧姬丝趴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李潜看了心如刀绞。自己的女人受了这样的屈辱,自己却无能为力,是多么的痛苦!他恨不得现在就手刃了康居大王子和屈力颉!但这不过是他心中的幻想而已。不要说屈力颉,即便是大王子此刻也远在康居,他如何能为自己的女人雪耻? 李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忿恨,道:“因为这,所以你才来到兰州,而且打算去西京,向陛下寻求帮助?” 碧姬丝点点头。眼中的悲伤,让任何人都忍不住心碎。 “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求西域督护府的武威公?”李潜道,“他在西域威名远播,即便是突厥也要避其锋芒。有他出面,何惧突厥的屈力颉小儿猖狂?” 第六十二章 李渊 碧姬丝美目中流露出哀伤,道:“我去了。只是,武威公说,他与我无亲无故,不方便出面。况且,康居不属于西域督护府范围,如想出兵还得由陛下下旨意才行。” 李潜忿然道:“借口,这根本就是借口。” 碧姬丝叹道:“谁说不是呢。” 李潜心中暗忖,这些年来李腾独霸西域,绝对不会听命西京那位处处与他不合的陛下,他提出的这个要求明显是借口。他应该还有其他目的。康居位于丝绸之路的中亚结点上,它对于丝绸之路,特别是西域以西丝绸之路的重要性自不多言。控制了康居,就控制了中亚,控制了中亚就等于将整个丝绸之路控制在手中。这一点李腾应该非常清楚。在中亚以西没有大国,如李潜所知历史中的大食威胁的情况下,康居的地位非常重要,李腾决不会让康居落在突厥之手。可李腾为什么不把握这个绝好的机会,借为公主出头的名义消灭大王子,将康居控制在手中,而是推出去?李潜想不明白。难道李腾真的改了性子,想做个大楚循规蹈矩的臣子?不,这绝不可能。李腾绝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 李潜想了想,道:“你觉得武威公的答复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有。”碧姬丝肯定地回答道,“他曾与我的随从--因为我不方便直接出面--说过,他与我无亲无故,加上康居处于大楚国境之外,他不方便出面。若是我答应与他结亲,他就有了出兵的由头。” “结亲?”李潜抚摸碧姬丝秀发的手微微一抖,心中暗忖,这个老花心,莫非还想娶碧姬丝不成? 碧姬丝面色绯红,望了一眼李潜,羞涩地低下头道:“他要我嫁给他儿子。” “他儿子?”李潜不禁一愣。李潜知道,李腾原有一子,但在李潜出世前就已夭折。李腾的原配妇人也被当今陛下害死,除了自己他还有儿子吗?不过,仔细想想却非常有可能。以武威公的地位、权势,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夫人?即便只有一个夫人,妾也应该有几个吧?有妾,自然也就能有儿子。 “嗯。”碧姬丝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有一子,今年十五岁,名叫李渊。” “什么?”李潜惊的一下子坐起来,倒把碧姬丝唬了一跳。 李渊?李潜的心里好似翻江倒海般翻滚起来。这个世界竟然出现了李渊?虽然李潜昨晚遇到了小柔,知道了刘文静的存在,但那时他觉得应该是巧合。他从未想过李渊竟然也出现,而且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李渊是什么人,李潜非常清楚。他是大唐帝国的缔造者。虽然在李潜所知的史料中,李渊的能力并不怎样,大唐的建立以及后来的强大在史料中多归功于他有个好儿子,贞观之治的创始人李世民。但李潜对李渊并没有丝毫的小觑。他知道史料中对李渊的评价多有不实。李渊此人实际上能力非常强,李世民只不过是在李渊的基础上才有机会一展才华。换了李建成接替李渊当皇帝,未必比李世民差。李潜心中百感交集。他觉得自己终于把握住了历史的脉搏。只是未免太啼笑皆非了些。想想吧,原本应该成为李渊老婆的碧姬丝现在正躺在自己怀里,刚刚还和自己云雨一度,原本是李渊重要手下的刘文静成了自己的小弟。这是多么大的错位? “李郎,你怎么了?”碧姬丝看到李潜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禁担心地问道。 李潜回过神来,笑了笑,摸着碧姬丝弹性十足的椒乳,道:“没什么。听到你拒绝了他的提议,我心里真的非常高兴。” 碧姬丝听了,心中甜蜜无比。她将俏脸贴在李潜胸前,低声道:“我原本想到西京,去见你们的皇帝陛下,哪怕是不惜此身,也要求他相助。” 李潜听了,在碧姬丝光滑柔嫩的翘臀上轻拍一了巴掌,怒道,“不许去。” 碧姬丝微微吃痛,嗔了李潜一眼,心中甜蜜无比地道:“我就知道李郎还是在乎我的。” 李潜心中柔肠百转,抬头吻了吻碧姬丝的俏脸,道:“我听你如此说,心中一急,就……,苦了你了。” 碧姬丝半是喜悦,半是忧愁,“只是,我该如何是好?” 李潜黯然。这是个大问题。若是碧姬丝不去西京,到了秋天屈力颉再兴兵围攻康居当如何?他想了半天,也没个好主意。他见碧姬丝俏脸愁眉不展,便劝解道:“即便你去了西京,也未必有收获。反而会惹上很多麻烦。” 碧姬丝睁大漂亮的双眸,道:“有什么麻烦?” 李潜笑道,“万一皇帝或者哪个达官显贵看上了你,当如何?” 碧姬丝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毅然道:“为了康居,我愿意嫁。” 李潜听了怒中心起,扬起手就要朝着碧姬丝的翘臀打下,只是看着碧姬丝忧伤的眼神,立时心碎,手轻轻放下,抚着她的背道:“是我无能,不能保护你。” 碧姬丝泫然欲泣,趴在李潜胸前,抽噎道:“李郎。我不怪你,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便知足了。”说着,泪水再也忍不住连珠般滴下,将李潜的胸前打湿一片。 碧姬丝正哭泣间,李潜正要劝解,忽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不久传来敲门声,碧姬丝听了,立刻收住哭泣,抹了抹泪水,用康居语大声吩咐一句,便起身穿衣。李潜也默默地坐起来穿衣。 等两人收拾停当,碧姬丝走过去打开房门。两名侍从抬着一头烤的金黄散发着扑鼻香气的烤羊进来,将烤羊放在桌上,躬身出去。两名侍女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柄玉石为柄的精美银刀和几碟调料走进来放在桌上,也躬身出去。 碧姬丝为李潜斟了上碗酒,然后从拿起一只精美的银刀,道:“李郎,请品尝我们康居的美味。” 李潜学着她的样子,拿起银刀在烤羊背上割下一条,用手捏着在胡椒、孜然、盐等调料中分别蘸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 “嗯。果然外焦里嫩,皮酥肉鲜,配上这些调料,真是美味无比。好。”李潜嚼着烤羊肉夸赞道。 碧姬丝也吃了一块,殷勤的劝李潜多吃些。两人刚刚云雨一度,李潜也的确饿了,索性放开肚皮吃。碧姬丝见他吃的开心,自己也食欲大增。直到两人都吃了七八分饱,李潜才放下银刀,端起玉碗,饮了一碗葡萄美酒,望着碧姬丝道:“刚才我对你说不让你去西京,并非是一句气话。” 碧姬丝一双美目望着他道:“李郎所说的是为何。” 李潜仔细为她分析道:“即便你能求得陛下帮助,他也不可能为你再派一支军队去康居,只能下一道旨意,让西域大督护府的武威公出兵。” 碧姬丝点点头,“是啊,武威公当初说只要有陛下的旨意,他就会出兵的。” 李潜摇头,道:“你不了解武威公与陛下的关系。武威公……与陛下貌合神离,加上他偏居西域,陛下也拿他没办法。即便你拿到了旨意,武威公也不会按旨意行事。肯定会找出诸多借口,故意拖延,甚至阳奉阴违。更糟糕的是,他有可能将你暗地里出卖给突厥的屈力颉。” 碧姬丝无比纳闷地望着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面子。武威公之所以说有陛下的旨意他才能出兵,其实是为了让你接受另外那个条件。” “另外那个?”碧姬丝立刻想到了,“让我嫁给他儿子?” 李潜点点头,“没错。你到西京求得了旨意,这其实重重地削了武威公的面子。他怎么可能会按照旨意帮你?” 碧姬丝听了李潜的分析,心中后怕不已。她无助的望着李潜道:“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我嫁给那个我不喜欢的李渊?” 李潜想了想,摇头道:“不必。” 碧姬丝听了,握住李潜的手,“李郎你教我,该怎么做才好?” 李潜轻轻握着碧姬丝的柔荑,道:“公主。中土有句古话,叫求人不如求己。” “求己?”碧姬丝纳闷地望着他。 “没错,求己。你一直想着如何找别人帮忙,为什么不想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呢?求人需要付出代价,这代价还不小。为什么不用这笔钱来组建自己的力量呢?” “组建自己的力量?该怎么做?” “组建商队。” “组建商队?” “没错。想合法拥有力量,除了以保护行商的名义组建商队护卫外,没有其他路子。目前来看,你呆在兰州很安全,屈力颉再猖狂,也不可能兴兵进犯兰州。而你的那位大哥远在康居,同样不可能来兰州对你不利。所以,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些,趁着两人都不能威胁到你时,抓紧组建商队。以商队的名义招聘护卫,暗地里训练士卒。这个方法虽然慢一些,但却不需求人。而且商队能够获利,可以减轻你的负担。” 碧姬丝听了连连点头。随后又无奈地道:“可这些我都不会啊。大将军倒是可以训练士卒,只是他现在重伤在身。” 李潜微笑道:“我可以帮你。” 碧姬丝喜出望外,拉着李潜的手高兴地道:“李郎,真的吗?你真的能帮我?” 李潜重重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帮你。” 碧姬丝兴奋的站起来,跑到李潜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向他奉上香吻,“太好了。有李郎你帮我,我相信一定可以成功的。” 李潜心中却不住地苦笑。 第六十三章 大将军 看到碧姬丝听了自己的主意,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李潜心中不住的苦笑。这法子虽然说起来很容易,但在操作中却无比艰难。护卫和士卒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护卫是职业,他们是为了挣口饭吃,这就决定了他们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保命。所以他们做不到士卒那样的令行禁止。将护卫变成士卒,这其中的难度实在无法估量。不过,有一个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能当护卫的,大多都有些本事,如果能将他们训练成军,其战斗力自然很强。 李潜原本给碧姬丝出这个主意,是想让她放弃去西京。可没想到,自己这一说,碧姬丝就相信了。李潜不禁暗叹,真是个傻妮子,怪不得轻易的就被静雅苑的那个老鸨给骗了。 吃饱喝足,侍女撤下酒菜,奉上奶茶。李潜第一次喝这东西,颇有些新奇。喝了一口,品了品,觉得味道好可以。两人闲聊了几句,话题转到了大将军受的伤上。 李潜听碧姬丝说大将军是为了保护她杀出康居才受的伤,这一路上缺医少药,伤势恶化,现在已经是不能起床了。来到兰州虽然请了几个名医诊治,却也只能控制伤势不继续恶化而已。李潜对这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颇有好感,便让碧姬丝带自己去看看大将军的伤势。碧姬丝听到李潜如此说,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李潜笑笑道:“你的情郎可是个好郎中哟。” 碧姬丝看他不是在开玩笑,便起身请带他去。 大将军的住房就在楼上的另外一个房间,两人穿上靴子很快就走过去。一进门,李潜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推开门一看,看到房间里的陈设是中土模样,只在床榻前放了一块五尺见方的地毯,看眼色有些陈旧,榻上躺着一个黑发的虬髯大汉,其相貌特征与其他侍卫不同,看上去象是汉人。这大汉的胸前、胳膊上都被白布包扎着,白布上渗出的血结成了暗黑色的血痂。 李潜走过去,看到大汉正睁大双眼满怀戒备的望着自己,李潜立刻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道:“我是碧姬丝公主的朋友,来看看你的伤势。” 碧姬丝走过来道:“康将军,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李公子。” 大汉听了,眼中的戒备之色消退,露出微笑道:“麻烦先生了。” 李潜一愣,他没想到这大汉的汉语如此流利。 碧姬丝见李潜诧异,解释道:“这位是康纳利将军。康将军的父亲是汉人,以前是商队的护卫,后来到康居娶了我们康居的姑娘,便在康居定居,我的汉话还是跟康将军学的。” 李潜恍然,怪不得他的相貌象汉人,汉语说的这么流利呢,遂抱拳道:“在下李潜,草字藏拙,很高兴见到康将军。” 康纳利歉然道:“康某见过李公子。请公子恕康某失礼。” 李潜摆摆手,“无妨无妨,康将军重伤在身,不必多礼。在下想看看康将军的伤势,不只可方便?” “有劳李公子。” 李潜上前,解开康纳利胳膊上的白布,看到上臂外侧有一道左斜伤口,深可见骨,而且伤口已经化脓了。 康纳利道:“这一刀是多尔扎那厮砍的,若非我挡的快,这胳膊就被他一刀削断了。” 碧姬丝解释道:“多尔扎是我大哥的亲信,当初就是他带兵冲进我的宫殿抓我的。” 李潜点点头,道:“伤口已经化脓,不能再拖延了。公主,我写个方子,你让掌柜的去买些东西。另外找些干净的白布和最烈的酒来。” 碧姬丝赶紧叫来侍女,吩咐她去拿纸笔,取白布和烈酒,并烧一锅开水连同火炉送来。 李潜扶起康纳利,解开了他胸前的伤口。这伤口也是划伤,深可见骨,而且伤口已经化脓,不过万幸的是没伤到骨头。李潜又为康纳利把脉,发现他除了伤口化脓,没有其他并发症,便放下心来,扶着康纳利重新躺下。 不多时,侍女取来纸笔。李潜看到那只笔,忽然想起鹅毛笔来,立刻冒出了一个发财的机会。碧姬丝见李潜望着笔出神,以为他在思考药方,也没打扰他。直到李潜在心里把这个主意思考成熟,才回过神来,想起要开药方。遂接过纸笔写了个补血滋养的方子递给侍女。 等开水、小火炉、烈酒、白布全部送来,李潜从衣袋里取出木盒,拿出银针、缝合伤口的曲针、缝合线,又从靴筒中摸出短刀(从兰州买的,不是原来那柄)连同白布放到开水中煮沸。一炷香后取出,他先吩咐侍女用烈酒洗净手,举着白布在火炉边烤干。然后对康纳利说:“我要将你伤口中的腐肉挖出来,这会很疼,我会用银针把你扎昏。” “不用。”康纳利道:“这点疼我还受得了,李公子只管动手就是。” 李潜见他面色坦然无惧,点点头道:“好。”转头对碧姬丝说:“你能受得了吗?不行的话就先出去吧。” 碧姬丝摇摇头,“我陪着你们。” 李潜先割了一块白布折成一个长条递到康纳利面前道:“先咬着。”康纳利张嘴咬住布条。 李潜对碧姬丝说:“一会你和他说话,说什么都行,不要停,分散他的主意力。注意,别说好笑的事。” 碧姬丝点点头。 李潜用银针封住胳膊伤口的穴道,暂时止住血液流动。对碧姬丝说:“开始说吧。” 碧姬丝便用康居语叽哩咕噜的对康纳利说起来。李潜先用一块白布蘸着烈酒清洗了伤口,用银针封住了胳膊上的血管,然后举起短刀插进伤口化脓的地方。他看到康纳利眼角抽了几下,并且紧紧咬住了布条,知道他正在忍受疼痛,便快速将腐肉割下。割好以后,他取过缝合针,穿上缝合线,飞针走线将伤口缝合,然后取出自己配制的伤药,抹在伤口,快速用白布包扎好。李潜看到康纳利额头上满是汗水,取过一块白布为他擦干净。康纳利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李潜关切地问:“下面的会更疼,你还能忍住吗?” 康纳利缓缓地点头。 李潜用银针止住胸前伤口处的血流,用消过毒的白布蘸着烈酒清洗了胸前的伤口,飞快的用刀挖掉腐肉。这时,他已经感觉到康纳利已经疼的微微颤抖,他抓紧时间缝合了伤口,抹上药,麻利地将伤口包扎好。等做完这一切,李潜松了一口气,用银针扎了康纳利的穴道,让他直接睡过去。等康纳利身体松弛下来,李潜取下银针,连同短刀放在沸水里煮。然后他交给碧姬丝一瓶伤药,并向她交待了注意事项,如不要开窗让蚊蝇进来,过两天换药,换药的人一定要用烈酒洗干净手,包扎用的白布一定要煮一炷香时间等等。碧姬丝立刻记下,并小声用康居语吩咐身边的侍女。 等消毒完毕,李潜用白布擦干净短刀等器具,收拾妥当,便出了康纳利的房间,回到碧姬丝房间。一进房间,碧姬丝便让侍女下去,等侍女出去带上房门,碧姬丝就扑倒李潜怀里紧紧抱住他,激动地说:“谢谢你,李郎。”说着,樱唇便吻上了李潜的嘴。 李潜被他吻的欲火升腾,立刻毫不客气的动手动脚。房间里再次充满了磅礴的激情。 激情过后,两人躺在榻上赤裸相拥。李潜将制作鹅毛笔和墨水的想法告诉了碧姬丝。碧姬丝听了立刻眼中放光,连连表态明日就安排人去组建商号。李潜也答应碧姬丝就成立商号的事找公孙恒帮忙,疏通关节。碧姬丝听了更是高兴,稍事休息便又挑逗起李潜来。李潜一边享受着碧姬丝樱唇的服务,一边在心中感叹,这来自西方的碧姬丝果然是体质出众啊。想当初紫澜初经人事只两次就吃不消,连连求饶,这碧姬丝同样是刚刚破处,但要了两次还意犹未尽,真是的要人命的小妖精。但美人有命,岂敢不从?于是李潜再度雄风大震,提枪出战。 一夜销魂,自不必说。次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碧姬丝即便体质出众,不过几度云雨却也筋疲力尽,慵懒地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李潜无奈,只得自己先起床,在侍女的侍候下洗漱了,然后告诉碧姬丝好好休息,等商号的事有眉目了便来找她。 在侍卫恭敬无比相送中,李潜离开了望月楼。走在路上,李潜觉得有些闷热,感觉四周的空气仿佛停滞了。李潜抹了一把额头,觉得湿腻腻的,不禁想到了扇子,心里立刻又冒出一个主意。只是,这次他不打算把发财的机会送给碧姬丝了。纵然他很喜欢碧姬丝,可他却未必能与她相守一辈子。这一点两人都非常清楚,所以碧姬丝才会那么主动。既然如此,李潜也不希望接受碧姬丝经济上的帮助。毕竟她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来组建自己的力量。李潜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尊严有责任心的男人,而这一切都需要金钱来支撑。所以,李潜决定自己赚钱。 第六十四章 发财大计 李潜在街上找了个小店对付着吃了顿午饭,然后转悠到市场上买了竹杆、绢、宣纸、竹刀、胶等东西一并带着去了刘文静家。 到了刘文静家,正好看到徐简也在。只是小柔看到李潜来到,却满面羞色,转身跑了。 见到李潜来到,徐简笑道:“正念叨你,你就来了,快来拜见你岳父。” 李潜面带羞色,拴好马匹,上前向刘韶恭敬地行礼道:“小婿拜见岳父。” 刘韶面色有些不自然,道:“不必多礼。适才诚朴先生已将来龙去脉告知刘某。刘某同意诚朴先生的安排。只是刘某有一条件,不知你能否答应?” 李潜望了一眼徐简,见他没有任何暗示,便道:“不知您有何要求?” 刘韶捋须道:“此事倒也不难。刘某只有一女,前些年家贫如洗,为求一家人的生路,不得已将她卖到公孙府作侍女。刘某心中一直对小女无比愧疚,幸亏你将她赎出来,才让刘某心中稍安。刘某愿意将小女嫁与你作妾,只希望你能按明媒正娶操办,也算刘某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对女儿一点补偿。不知你可答应?” 李潜一愣,道:“诺。只是小婿现在还不能娶小柔姑娘。” 刘韶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潜道:“纳吉下聘等都可先办,只是成亲需晚上两年。” 刘韶点点头,“如此也好,文静文远还小,正需要照顾,晚上两年也可以。” 徐简笑道:“那我这个媒人可是当仁不让了。” 李潜叉手道:“让恩师多费心了。” 徐简摆摆手,“只要你能成器,为师自然高兴。” 刘韶请二人坐下,谈了几句闲话,李潜便道:“岳父,小婿有椿生意,想让您与小柔费心操办,不知可否?” 刘韶面色不悦。李潜赶紧道:“此生意与普通生意不同,乃是极为文雅的营生,亦不需您多操心,只需写写画画便可。” “哦。”徐简听了来了精神,“可是开书斋画斋?” “回恩师的话,书斋画斋学生暂时不打算开。” “那是经营笔墨纸砚?” “回岳父,亦不是。” “那是什么生意?” 李潜站起来道,“恩师、岳父请稍待。”说完便从马上取了东西放在石几上,取出竹刀,破开竹竿,做出扇骨扇柄,剐干净毛刺,又裁剪了宣纸,用胶粘了,不多时边做出一把扇子。李潜将扇子递给徐简。徐简左右把玩,有些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李潜拿回扇子又向他们示范了如何使用。 徐简试了试,立刻大喜,问道:“此为何物?” “回恩师的话,此物名叫摺扇,夏天携带,一者可扇风解暑,二者上面可做书画,不仅实用,携带方便,而且极为文雅,最适合士子使用。” 刘韶从徐简手中接过摺扇试了试,立刻啧啧称奇,连声叫好。 徐简见刘韶拿着摺扇不放手,立刻催促李潜再做个。李潜只得又重新做个奉上。两个人扇着摺扇,开怀大笑,连声说此事大有可为。 李潜趁机将整个计划说了一遍。大致方案是李潜出钱,由小柔负责制作摺扇,店面由刘韶出面盘下。店面要盘个大一点的,刘韶一家人先搬到店里住,这间等老宅有钱了重新翻盖。生意做大了便找几个可靠的帮工,每人分别负责扇骨、扇柄、裁纸、粘贴等不同工序。摺扇的材料尺寸可以用多样化,满足不同人的需求,刘韶负责在摺扇上写字画画,收钱管帐。至于摺扇的价格李潜也定出了,素面纸摺扇一贯到两贯不等,绢摺扇三贯起价,香木摺扇五贯起价,题字作画价格另算。所得利润李潜占一半。 对于李潜的计划,刘韶和徐简其他都同意,只是觉得价格高。李潜又向他们耐心的解释了这摺扇乃新奇之物,初上市能买的只有那些有钱人,所以价格要高。等其他商号看到有钱赚,必然都要干这生意,到时自然会慢慢压价。而他们的商号由于先前赚了钱,不怕压价,同时可以上一些新产品,比如扇面洒金、扇柄镶玉、配上玉制扇坠等,这样能始终保持市场优势。 李潜一番说道听了徐简和刘韶连连点头。李潜赶紧趁热打铁,掏出两百贯的飞钱(官方出具的能在衙门兑换铜钱的凭证)给刘韶,请他尽早盘店面。刘韶倒也是个急性子,收了飞钱就出去找合适的店面去了。徐简也叮嘱了李潜几句,起身回驿站了。 等两人都走了,李潜便将小柔叫过来。 小柔羞羞答答地走过来,抬头望了一眼李潜,又立刻垂下头。 李潜见了心中暗笑,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害羞可怎么行?” 小柔面色更加羞涩,绞着手绢不说话,许久才鼓足勇气低声问道:“公子真的愿意纳奴婢为妾?” 李潜一愣,道:“若你不愿意,不必勉强。我会向你父亲赔罪,此事作罢就是。” 小柔脸色十分不安,连忙摆手,道:“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柔说着,脸色殷红,“奴婢怕配不上公子。” 李潜一笑,道:“傻妮子,说什么呢。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你这么温柔可爱的姑娘配那些世家公子也绰绰有余了,怎么会配不上我呢?以后可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小柔听了,面色稍安。 李潜笑道:“来,我教你做摺扇。”说着便拉住小柔坐在自己身边,然后一边做扇子一边仔细向她讲解如何破竹,如何剐扇骨,如何裁剪扇面,扇柄、扇骨、扇面的大小关系,如何打孔,如何榫接固定等等。小柔倒也聪明,听李潜讲解一遍,看了他做了一遍,便明白了六七分,然后李潜让她自己动手,他在一旁讲解纠正,小柔第一次动手虽然有些忐忑,不过,每个步骤却也有模有样,用了足有半个时辰,做出一把摺扇。这摺扇比李潜做的还要工整几分,令李潜汗颜。李潜让小柔多做几柄练练手,自己却到一边喝茶偷懒去了。 到晌午时分,刘韶喜冲冲地回来,告诉李潜,他在兴化坊找到了一个铺面,门脸三间,后面有个三进院子,可以在后院做活,也可住人,一应家具齐全。只是价钱有些高,店主要两百贯,最后好说歹说,谈到了一百六十贯。李潜给刘韶的飞钱是两百贯,除了购买店面付了一百六十贯外,余下的四十贯刘韶要还给李潜。李潜自然不能再收回,便以搬家置办些家具为由,推了回去。刘韶客套了两句也就收下了。其实他想的很明白,这钱要也好,不要也好,这女儿都是李潜的妾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要? 李潜见时间不早,便告诉刘韶让他们早日搬到店铺去住,自己得先回公孙恒府邸,这两日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就到店铺去安排开张事宜。刘韶也没多做挽留,客套两句,便让小柔送送他。 李潜从刘韶家出来直接去了公孙恒的府邸,刚进大门就看到何岳从正厅出来。何岳见李潜来到,立刻迎上来笑道:“李公子真乃神医也,二公子按您开的药方服了两剂,现在病情稳定多了,夜里咳嗽的次数少多了,也没那么厉害了。二公子正说要向您当面致谢呢。” 李潜笑道,“当面致谢在下不敢当。能让二公子的病症稍减,在下就很欣慰了。不知二公子现在可方便?在下想为二公子把把脉,看看方子是否需要修改。” 何岳听了,连忙将李潜让进正厅,吩咐侍女奉上香茶,然后告了个罪,到后院请二公子去了。 不多时,公孙恒来到正厅。李潜见他的气色比前天时稍差一些,想来,昨日病的实在不轻。 公孙恒冲李潜稽首道:“多亏李兄相助,不然在下还得在病床上躺上几日。” 李潜还礼道:“公孙兄言重了。能为公孙兄缓解病痛,乃在下之幸。不知公孙兄可方便让自己把脉?” “有劳李兄了。” 李潜为公孙恒仔细把了脉,心中已有了计较,便道:“在下开的方子与公孙兄的病症倒也吻合,只是公孙兄这病症,首在养,其次才是治。若是治养得法,三五年即可恢复。” 公孙恒喜出望外,道:“果然能完全恢复吗?” 李潜点点头,道:“可以恢复如常。只要不劳累或受凉,不会复发。” 公孙恒站起来长施一礼道:“多谢李兄。” 李潜急忙避开,还礼道:“公孙兄折煞李某了。”当下,把养病需要注意的事项和滋补的方子细细说给公孙恒。公孙恒安排何岳仔细记下,又对李潜道谢不已。 等说完这事,又聊了几句闲话,李潜便将话题引到碧姬丝身上。李潜将碧姬丝受其兄长逼迫,不得已逃到兰州落脚的事略为一说,便道:“碧姬丝公主身世可怜,在康居国内除了随她而来的几位随从外,竟无一人能助她。想她一女子,原本也没什么野心,能嫁个好夫家,稳稳当当过一辈子也就是了,只是听她说,那个杀父篡位的康居大王子仍不肯放过她,只是现在康居局势还未稳定,他暂顾不上追杀她,可怜一个弱女子,以后可怎么办?难不成还要逃到天涯海角?” 公孙恒听了,心中暗笑,他早接到密报,知道李潜昨晚进入望月楼,直到今天日上三竿才出来。他心中早就认定李潜和碧姬丝关系非同一般,此刻见李潜如此为碧姬丝卖力,更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于是公孙恒微微一笑道:“李兄可愿意娶她?” 第六十五章 定下大计 听到公孙恒如此问,李潜立刻明白自己的行踪早就被公孙恒掌握,不过,这也早在他预料之中。如果公孙恒不知道自己的行踪那才是怪事。于是他面色微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象碧姬丝这样的美女,在下当然希望能娶回家。只是,在下与麦姑娘定了终身,虽未完婚,却也定了名份,绝不可能出尔反尔,再娶她人。而碧姬丝虽然落难,可毕竟是一国公主,她岂会甘心作妾?所以,在下只能徒之奈何。” 公孙恒听了他所说的,想想也有道理。毕竟,大楚自视天朝上国,其他小国公主适配本国人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何况李潜天资出众,碧姬丝又是落难公主,如何不可?遂对李潜的解释深以为然,道:“李兄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李潜心中暗叹,公孙恒果然上道,自己还没开口,他便知道自己的目的了,和这样的人谈话,就是痛快。于是便道:“碧姬丝公主当前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安全问题。此刻,康居大王子忙于稳定国内局势,暂时无暇顾及她,但等康居局势稳定了,他必然不会放过碧姬丝公主。而碧姬丝公主身边只有几名仆役,当不得大用,其安危实令在下牵挂。二者,她们虽从康居带了些财物,但即便是座金山总也有挖空的时候,让她坐吃山空总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在下与碧姬丝公主商议许久,碧姬丝公主想组建个商号,专走西域一线。一者,可赚些钱维持生活,二者也可打探康居的局势,好提前防范,三者,可招募些可用之人,保卫公主的安全。” 公孙恒听了沉默不语。商号虽然是小事,但碧姬丝的身份着实太过敏感(康居地处中亚,若让碧姬丝组建商号,对走丝路的商人威胁太大),公孙恒一时也拿不定注意。 李潜知道他担心碧姬丝的商号会跟他的盛合源抢生意,便解释道:“碧姬丝公主曾表示,绝不与其他商号贩卖同样的货物,而且,组建商队主要是打探康居的消息和招募护卫,赚钱倒在其次。” 公孙恒听了点点头,道:“李兄,不是在下小气,只是这生意上的事得说明白了,不然,日后起了冲突,在下也不好做。” 李潜点头称是,“公孙兄说的是。不过,碧姬丝公主的生意与盛合源没有冲突,这一点,碧姬丝公主曾再三表态。” 公孙恒笑笑,道:“既然这样,看着李兄的面子上,在下怎会不允?李兄放心,碧姬丝公主开办商号的一应手续由卓如协助办理。以后,商号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在下就是。” 李潜大喜,站起来稽首道:“如此,在下代碧姬丝公主谢谢公孙兄了。” 公孙恒也站起来还礼道:“在下也要恭喜李兄俘获美女芳心了。”两人相视,会心一笑(男人的心思,嘿嘿……)。 晚上开筵,公孙恒正服药,不便饮酒,由何岳作陪。席间,李潜向何岳说了纳妾及开店之事,何岳听了连连贺喜。但神情并不觉得吃惊。李潜知道他对自己的行踪定然清楚的很,也不说破,只是畅快饮酒,说些闲话,宾主倒也其乐融融。 第二日一早,李潜就带着牛弼去了驿站拜见徐简。开门的正是灰衣老仆福伯。他见是李潜,便将二人让进院子。徐简正在院中看书,见到牛弼,好一番惊叹,说他体格出众,力大无穷,若是从军,定是一员虎将云云。 说了番闲话,徐简才道:“为师已在兰州住了五六日,明日就要启程去凉州了,你在兰州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就不必跟我去了。” 李潜躬身道:“恩师一路得需要照顾。学生如今脱不开身,只能让辅国代尽孝心。辅国与我情同手足,希望恩师也能开恩,让他拜在您门下。” 徐简听了,并未因李潜的冒昧而生气,而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牛弼一番,道:“辅国,你可读过书?” 牛弼点点头,恭敬地道:“读过,《孙子兵法》、《魏缭子》、《司马法》、《六韬》我都读过。” “哦?那背诵一段《孙子兵法》听听。”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者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牛弼将孙子兵法一字不漏的背诵一遍。 徐简听了面露惊奇之色。等他背完了,徐简问道:“其中的意思可都懂得?” 牛弼挠头,道:“很多地方还不是很明白。” 徐简捋须微笑,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就冲你这实在性子,这学生,我收下了。” 李潜递给牛弼一个眼色,牛弼立刻跪倒,大声说:“学生拜见恩师。”说着磕了三个响头。 徐简扶起牛弼道:“想不到你外观粗豪,却也文武双全,难得,难得。日后,为师会好好教导你,定然不负你这三个响头。” 李潜听着话有些怪异,但也未多想,与徐简商议了一番,便留下牛弼告辞了。 李潜先去了兴化坊,等到了刘韶所说的店铺,看到店铺乃是一间绸缎铺,店铺外站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几个店伙正忙忙碌碌的将里面的货物搬到马车上。他下马走上前,道:“掌柜的,这里是不是被人盘下了?” 掌柜的一看李潜,立刻露出职业化地笑容道:“正是。小人正叫伙计们清理货物呢。盘下店面的刘先生明日才搬过来。” 李潜点点头,道:“这店面有多大?” “三间门脸,后面三进院子,一进是店伙的住处,也可放下货物,二进是仓库,三进是内宅,能住十多人。” 李潜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忽听那掌柜的低声问道:“公子可姓李?” 李潜立刻警觉地望着掌柜的。 掌柜的连忙解释道:“公子莫要误会。这里有一封信还有些东西,是二公子府上的何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 李潜暗暗惊讶,“何先生怎知我今日要来?” “何先生说您这两日会来看看店,特地交待小的在此等候。” 李潜点点头。任何人新买了店铺,肯定会来看看,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是何岳能掐会算。于是便放下心来,问道:“信和东西呢?” “公子稍等。”掌柜的跑到店里面,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个信封和一个小袋子。掌柜的将东西交给李潜。李潜打开一看,信上就几个字,“二公子一点心意,请笑纳。何岳顿首。”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正是自己交给刘韶买店面的一百六十贯飞钱。李潜在才明白,原来这店面是公孙恒的。怪不得昨晚他将开店的事对何岳说了,何岳并不感到惊讶,原来他早知道了。 李潜收了飞钱,对掌柜的拱手道:“有劳掌柜了。” 掌柜还礼,连称不敢。 李潜离开店面,便向望月楼驰去。到了望月楼,正是吃午饭的时辰。碧姬丝见李潜来到,连忙吩咐侍女准备午餐。两人上楼,李潜将事情说与她听后,碧姬丝立刻激动地抱住李潜奉上甜蜜的深吻,吻的李潜火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碧姬丝剥成小白羊,提枪上马,奋勇征伐。一番征伐,直把碧姬丝征伐的绵软成泥,几度告饶才算罢休。 两人这边刚刚收拾停当,叫人将热了几次的午饭送上来。两人一边吃着午饭,李潜一边将开办商号要注意地事仔细交待给碧姬丝。 “商号在兰州可设一个店面,负责发送货物接待客商,而生产货物则要在城外找个偏僻的地方,一则可保密,防止被其他商号窃去了墨水生产的机密工艺,二则也方便训练护卫。”李潜边说,碧姬丝便点头。 “用于制作鹅毛笔的原料只是鹅翎,如果单独买鹅翎,固然价格便宜,但数量并不多,如果购买整只鹅,可以对鹅进行全面利用。”李潜说着看到碧姬丝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困惑,便解释道:“厄,全面利用就是把整个鹅都用上。鹅翎可以做鹅毛笔,这就不用说了。其他的东西,比如,鹅绒毛可以制作鹅绒被、鹅绒衣服,鹅毛也可以铰碎当鹅绒使用,鹅肉可以风干做成肉脯,加上西域来的孜然等调味品,味道肯定不错。这样一来,你这商号可以做成酒店,经营餐饮,主要卖特色烤羊、烤鹅,再加上葡萄酒之类的,西域的葡萄酒虽然少,不过价格也高啊。还可以开服装店,卖鹅绒服装、被褥。这些东西现在天热没人要,到天冷了可就成好东西了。再加上鹅毛笔、墨水等等,还怕财源不滚滚而来?” 碧姬丝听了,惊讶地问:“李郎,你说的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李潜纳闷地点点头,难道自己说的这些还有其他人能想的到?那家伙一定也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碧姬丝听了眉开眼笑,甜甜蜜蜜地在李潜脸上亲了一下,“李郎,你真是个经商的天才。” 李潜得意地笑,用油渍麻花地嘴亲了亲碧姬丝的小嘴,道:“不是天才能怎么能作这么漂亮的公主的情郎?”。 碧姬丝望着李潜,满含深情发出邀请,“李郎,你来帮我吧,我相信这一切能在你手中变成现实。” 第六十六章 心中的秘密 听到碧姬丝真诚的邀请,李潜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端起玉碗喝了口葡萄酒,慢慢咽下,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可以指点你,但我不能亲自为你办这些事情。再者,你也需要自己的班底,而我……”李潜真诚地望着碧姬丝,“我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否则,对你将是极大的灾难。”在李潜看来,自己的身份,迟早都会曝光,到那时,如果自己与碧姬丝太亲近,李腾必然会通过他来控制碧姬丝,进而控制康居,以李腾之前曾要求碧姬丝嫁给李渊一事来看,这不是可能,而是板上钉钉的事。此为其一。碧姬丝短时间内根基要落在兰州,如果自己身份曝光,而李腾又与公孙阀发生冲突的话,碧姬丝则成为公孙阀要挟自己进而要挟李腾的把柄。到时,即便李腾不为所动,但李潜却不能冷血到对碧姬丝不管不顾的地步。此为其二。李潜深知政治斗争的残酷,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连累了碧姬丝。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前,他不会给碧姬丝任何承诺。 碧姬丝望着李潜的真诚的眼睛,虽然她不知道李潜究竟有什么样的原因不肯帮自己,但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不是在开玩笑。碧姬丝的原本热血澎湃的心突然冷了下来。她只觉得鼻子酸麻,有种要失声痛哭的冲动。从小,她就被父母悉心呵护,从未受过任何委屈,纵然在她被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逼迫,不得已逃离了康居时,依然被康纳利和那些侍卫、侍女精心呵护。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不能为她做这些在她看来非常简单的事。她很失望,很痛苦,以至于握着银刀的小手骨节苍白微微颤抖。 李潜看到碧姬丝的变化,暗叹了一口气,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作为一个上位者,有时候必须忍受别人无法体会的痛苦。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也更加艰难,如果你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回康居了。” 碧姬丝的眼圈越来越红,晶莹的泪珠在粉红的眼眶中打转。终于,“叮当”一声,手中的银刀跌在桌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眶中颗颗滑落。李潜走过去,轻轻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哇,”碧姬丝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扬起粉拳捶不停的打着李潜的胸口。 李潜忍着痛,心中直苦笑。这小妮子纵然身体成熟了,可思想未长大,甚至还不如小柔成熟。等碧姬丝打累了,哭声渐低,李潜伸手托起她的俏脸,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疼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我向你保证,我是爱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等以后,你就会明白的。相信我好吗?” 碧姬丝依旧垂泪,眼睛都有些微微肿了。李潜无奈,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又是讲笑话,又是扮鬼脸,足足哄了一炷香时间,才把碧姬丝哄的破涕为笑。匆匆吃了饭,李潜又为康纳利换了药。 换药时,康纳利趁碧姬丝不在,突然问李潜:“你和公主是不是……?” 李潜望着康纳利,搞不清他的意图,但还是点了点头。 康纳利忽然紧张起来,瞪着李潜道:“你打算怎么办?”那神情象极了抓住和自己女儿私会青年的父亲。 李潜没有回答,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药才道:“我已经有了妻室。我和公主……暂时不会有结果。” 康纳利气极,须发齐张,对李潜怒目以视,看样子,若非他现在动不了,定然会跳起来狠狠教训李潜一顿。 李潜满脸愧色,解释道:“我爱公主,但我不能给她什么承诺。也许几年后你就会明白,我是不得已。” 康纳利脸涨的通红,好半天才怒喝一声:“放屁!” 李潜脸色更加羞惭,“我说的是真话。” 康纳利几乎用全部力气吼道:“你这个小人!休要再我面前花言巧语。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李潜狼狈地逃出康纳利的房间,来到走廊就看到碧姬丝梨花带雨般的俏脸。李潜立刻心碎,忍不住想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走到碧姬丝身边,拉着她的小手,低声道:“三年。最多三年,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如果三年后你仍旧未嫁,而且依然爱我,我会娶你。” 碧姬丝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原本悲伤的脸色瞬间变的高傲,她戴上面纱,道:“我虽然落难,但终究是康居的公主。还不会沦落到嫁不出去的地步。你……你别痴心妄想了。” 李潜吃惊地望着高傲公主状的碧姬丝,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女人爱一个人,可以爱的死去活来,而恨一个人也可以不惜毁灭。他不愿碧姬丝因为对自己的恨而堕落,便上前拉着她的手,用不容拒绝地声音道:“跟我进来。” 碧姬丝想要反抗,却被李潜紧紧拉住,被带的踉踉跄跄地走进康纳利的房间。进了房间,李潜对正在气头上,见他进来正要破口大骂地康纳利低声喝道:“闭嘴。你们不是想知道原因吗?我告诉你们。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希望你们能守口如瓶。康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也不想瞒你,你告诉我,你能守口如瓶吗?” 康纳利看到李潜神色庄严,不容质疑的样子,心中的怒火被强行压下去,他思忖了片刻,道:“我康纳利以祖宗的灵魂发誓,绝不泄漏半个字,如有违背,天地不容!” 李潜点点头,松开碧姬丝,走到房门处小心看了看四周,见四周无人,便掩上门,拉住碧姬丝来到康纳利榻前,低声道:“其实,我的父亲就是武威公。” “什么!”碧姬丝一声惊呼,李潜立刻捂住了她的小嘴,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康纳利倒没惊呼,只是已经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问:“你,你,你说的,是,是真的?” 李潜点点头,示意她们不要说话,继续道:“此事说来话长……”当下李潜便把身世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武威公和当今陛下的矛盾冲突,只说因赐婚公主嫉妒,才派人杀害了他的母亲,他师父为了保护他,才带着他隐姓埋名十八年。 碧姬丝听了李潜的叙述,吃惊望着李潜半天没说话。好容易恢复过来,第一句却难以置信地问:“这是真的吗?” 李潜坚定地点点头。 碧姬丝不禁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父亲?” 李潜道叹息一声道:“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只有我师父。而我师父因为我母亲被杀,一直不肯原谅我父亲,所以,他坚决不允许我去找我父亲,更不会为我证明。” 碧姬丝想起李腾曾经让人给他传的那句话,“想救你的国家就嫁给我儿子。”她当时因为一时意气,立刻敦煌来到兰州。没想到,还是遇到了李腾的儿子,而且还爱上了他。碧姬丝面色绯红,问道:“你以前说会有危险,究竟是什么危险?” 李潜心里对碧姬丝这个政治小白无奈的苦笑一声,低声道:“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哪怕只是一点风声,所有与我父亲不合的势力都会抓我,到时候,天下虽大,却无我的藏身之地。”接着李潜又恐吓她道:“到时他们不仅会抓我,就连与我接触的人,比如你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你了吧?” 碧姬丝恍然大悟,立刻心生甜蜜,搂着李潜的腰,将俏脸贴在李潜胸前道:“我知道了,原来你都是为我好。” 李潜看了看康纳利,神色有些尴尬。康纳利见状,闭上眼睛。李潜这才轻抚着碧姬丝的金发道:“你能体谅就好,只是以后你要靠自己了。” 碧姬丝抬起头望着他道:“我明白。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李潜示意她康纳利还在,两人立刻分开,碧姬丝轻咳一声道:“大将军,你好好休息吧。我们走了。” 两人来到碧姬丝房间。李潜与碧姬丝说了几句情话,便要告辞。碧姬丝自然舍不得他走。李潜只得告诉她,公孙恒在这望月楼有眼线,自己不宜久留。碧姬丝才恋恋不舍的送他离开。 出了望月楼,李潜心里一方面因为刚刚说出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秘密,感觉有些轻松,另一方面却有些后怕,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将这天大的秘密告诉碧姬丝和康纳利。人都有种毛病,那就是秘密窝在心里时间长了总是忍不住想说出来,否则会憋的发疯。所以,人需要朋友,需要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西方宗教诞生了告罪室,有神甫专门负责听信徒诉说心中的秘密,所以东方有了神(佛)像,可以供人许愿,供人忏悔,这同样也是让人把秘密说出来的渠道。只是,西方是人在听,而东方却自欺欺人的让木偶代替人来完成原本应该是人来做的工作。所以,西方诞生了心理医生,并且成为广为大众所熟悉的职业,而东方,一说心理医生,有很多人至今仍认为他们是治疗神经病的医生。 李潜没有在两种情绪中纠缠太久,便将后怕抛在脑后。一个原因是他信任碧姬丝和康纳利,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是外国人。试想,一个许多势力想查都查不到线索的秘密,两个外国人怎么可能轻松就知道呢? 第六十七章 公孙策 李潜从望月楼出来直接去了公孙恒的府邸,他去那里一方面是向公孙恒辞行。明天刘韶一家就搬到店里去了,摺扇店的生意也要尽快开张,他要帮忙出些力,住在店里比较方便。另一方面,他还要对公孙恒的慷慨当面致谢。一百六十贯不是小数目,以小柔为例,当初卖到公孙府当侍女,所得钱款不过二十贯。何况,公孙恒还把小柔送给了他,间接的送给了他一个刘文静,更让他有机会结识恩师徐简。 李潜刚到公孙恒府前,早有仆役上前牵住马,神情谦卑地问候:“李公子,您来了。”李潜向他微笑点头,看到府外停着一辆外观非常朴素的黑色马车,他以为是有客人来访,也没在意,便下了马便院子里走。刚走两步,就见何岳匆匆从正厅出来,脸色并无往日那般笑容可掬。李潜见状,不禁纳闷,暗忖,难道公孙恒的病情加重了? 何岳迎上来,靠近李潜低声道:“刚才府上的管家来传话,说国公要见你。”随后又补充一句:“马上。” 国公?李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说的是卫国公,担任兰、灵、夏三州总管的公孙阀的当今阀主,皇帝的老丈人公孙策。李潜听到公孙策要见自己脑子突然懵了。他来兰州已经四天了,而且频频出入公孙恒的别院。如果说公孙策一点都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看这个兰州霸主了。只是,自己来到兰州以后并无太出格的举动,而且与公孙恒较厚,在公孙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眼里,自己的所为,应该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为何要如此突兀的见自己? 李潜低声问道:“何先生可知为何?” 何岳摇头,道:“不知。二公子也没说什么。” 李潜听到这,就知道了公孙恒的想法。没说什么,就是对公孙策的举动没有反对意见,也就是说他希望自己去。 李潜看了看天色,道:“何先生可否派人带路?” 何岳道:“府上的马车就在外面。” 李潜想起刚才看见的马车。那马车很是普通,比前天何岳去金城县衙接他时用的马车差远了。按说,以公孙策的身家地位,他派来接人的应该不会这么寒酸,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可他却只派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李潜不及多想,在何岳的陪同下来到院外,登上马车。 一路上李潜都是思索,公孙策此举是何意?是他一贯朴素还是掩人耳目?若是掩人耳目有何目的? 车行不过一炷香功夫,李潜看到马车拐进了一条笔直的小巷子。李潜不由得暗暗戒备。虽然他对自己的功夫有些自信,但兰州可是公孙策的地盘,自己还没有能挑战他的实力。想到这,李潜不仅开始回顾这两天的事情,思量来,思量去,特别是想到他对碧姬丝和康纳利说了自己的身世时,心里揣揣不安。不过,再仔细一想,此事就发生在不久前,除非碧姬丝和康纳利是公孙策的人,不然,公孙策绝对不会知道。至于其他的事,无论是金城县令被撤职还是给公孙恒开药方都不是什么大事。思虑至此,李潜放下心来。 不多时,马车停在下。李潜从车上下来,看到自己正站在一道门前。门不大,宽不过四尺,高不过丈余,三层台阶,两扇朱漆大门紧紧闭着。门侧一六十多岁的糟老头穿着一身干净的仆役衣衫,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李潜上前,刚要去推门,却见那糟老头伸腿拦在门前。李潜侧头一看,见那老头依然闭着眼睛,只是一只手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手心向上轻轻晃动。李潜立刻明白了,这是要敲门费啊。 李潜虽对这种敲诈勒索的行径很气愤,但他现在怎么说也是有钱人,自然不会因为一点小钱,跟一个糟老头子吵架。便从怀中摸出的银锞子,暗中运力捏了捏,放在老头手心。糟老头依旧闭着眼,用手掂了掂份量,收回腿。李潜上前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那糟老头等李潜进去才睁开眼睛看手中的银锞子。却发现银锞子已经变形,而且上面有两个清晰的指印,不由得心惊胆战。暗忖,刚才多亏没继续刁难那位客人,否则,这两个指印就印在自己身上了。 门里面是个花园。时值暮春,正是百花由盛转衰之际,各色花卉虽花朵繁茂,但也开始残败,只是空气中的花香却依然浓烈。花园中有一六角亭,上有一匾额,书“春风”二字。亭中有一石圆几,几旁两个石凳,一身穿青黛色团花锦袍五十余岁的老者和一四十许的青衫文士正坐在石凳上对弈。两名侍女亭子外肃立。李潜见那老者的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挥斥方遒的霸气,暗忖,他必是公孙策无疑了。 李潜走到亭子外,见二人沉浸在棋局中,怕打扰了他们对弈,便站在亭外等候。原本李潜以为他们的棋局应该很快结束,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暗时,侍女点燃灯笼放在石几的两侧,然后依旧守在亭外。而对弈的两人丝毫没察觉天色变化,始终沉浸在棋局中。 不过,这一个时辰,李潜倒也没枯等,他借着赏花,悄悄仔细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发现在暗处,至少有十多个暗椿,俱是手持弓弩严阵以待。而不远处的花园门外,还有十多个负甲持刀的卫士。而那两名侍立在亭外的侍女,也是练家子,并非柔弱女子。李潜暗自估量了一下,自己如果赤手空拳杀过去的话,成功击杀公孙策的机会只有五成,而且这还是建立在对公孙策功夫忽略不计的基础上。若是手中有刀的话,击杀的可能性能达到八成,但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只有三成。不过,这只是李潜想想而已,并没打算付诸实施,毕竟,现在他与公孙策还没有根本冲突,没必要非得以命相搏。 李潜正胡思乱想,却听到亭中传来一阵宏亮的笑声,抬眼望去,却见那团花锦袍的老者正开心的笑道:“元让,这局多有承让。” 青衣文士微笑道:“国公棋力过人,学生甘拜下风。” 李潜听了不禁暗笑,这青衣文士可真实会拍马屁。想来他必是公孙策的清客,平日没事唯一的工作就是陪着公孙策下棋作画,逗他开心。只是他的字取的太好了,元让,元(原)本就是让着你的。 公孙策摆摆手道:“元让过谦了,老夫的棋力如何老夫自然知道,若是放开了,老夫十局能赢你二三局就不错了。” 李潜暗忖,这公孙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在高门大阀中当清客的哪个不是有两把刷子的?当然,他们更擅长的是不着痕迹的让公孙策开心。 青衣文士拱手道:“国公抬举学生了。学生与国公对弈,即便使出浑身解数,胜负不过五五之数。不过国公平日忙于政务,而学生平日沉浸在这黑白子之中,自然在路数上比国公多了几分熟悉,若国公能抽出三分精力研究棋枰,学生岂是国公的对手?” 说的好。李潜暗自赞叹,这青衣文士拍马屁的功夫实在炉火纯青。他不否认两人棋力的差别,而是恭维公孙策勤于政务,疏于下棋,故而才棋力不如他。这一马屁既赞扬了公孙策勤于政务,又赞扬了公孙策智慧超群,三分精力比他全部的精力还要管用,让公孙策无比受用,却完全不落俗套,简直是马屁中的经典。堪比后世那句“您为了工作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公孙策拈须微笑,道:“元让之言太过了。”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李潜。 李潜知道是时候了,便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草民李潜见过国公。” 公孙策起身走到李潜身前五尺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免礼。”李潜直起腰垂手而立。 公孙策捋须点头,“嗯,果然一表人才。” 李潜躬身道:“国公谬赞,草民实不敢当。” 公孙策轻笑一声,转身道:“元让,老夫有客,你且回吧。” 青衣文士立刻躬身告退。公孙策待他离去,挥挥手让侍女撤下了棋枰,对李潜道:“请。”说罢,当先进了亭子。 李潜待他进了亭子,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公孙策见状,指着石凳道:“坐。” 李潜忙道:“国公在,安有草民坐的道理?” 公孙策听了,摇头道:“今日只有宾主,没有国公。你为宾,却不坐,莫非想让世人说老夫不懂待客之道?” 李潜听了,只得谢了他,然后在他对面侧坐下。 公孙策道:“前日金城县令跑来辞行,老夫才听到你的名字。昨日一问犬子,方知此事原委。更兼听他说你开了方子,缓解了他的病症,老夫颇为意外,故而,请你来府。一者为老夫御下不严略表歉意,二者为你救治犬子表示谢意。” 李潜急忙站起来,躬身道:“国公折杀草民。” 公孙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拈须道:“不过,有两件事老夫还有些疑问,不知你可方便作答?” 李潜心中一惊,随即恢复正常,道:“国公请问,草民当知无不言。” “刘韶你可认得?” 第六十八章 威逼利诱 李潜知道自己纳小柔为妾的事瞒不住他,便点点头,“认得。他乃草民妾室的父亲。”妾通买卖,所以,岳父一词用不到妾室的父亲身上。李潜在刘韶家之所以称他为岳父,乃故意抬高他,让他听着高兴的。此刻如果李潜告诉公孙策刘韶是他岳父,会让公孙策产生误会。 “妾室?”公孙策微微一愣。 李潜面露羞色,道:“前些日子,二公子留在下宿在别院,在下见到一侍婢,名叫小柔,温柔可爱,便向二公子讨了来作妾,刘先生就是小柔的父亲。” 公孙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风流,乃少年常情,没有什么不妥。诚朴先生想必也是那时认识的?” 李潜一愣,点点头道:“正是。恩师与刘先生有师生之谊,那日草民送妾室返家时正巧遇见恩师。” 公孙策一愣,惊道:“恩师?你说徐诚朴先生是你的恩师?” 看到公孙策惊讶的表情,李潜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正是。草民蒙恩师不弃,收入门墙。” 公孙策盯着李潜看了半天,道:“那可真是你的造化。诚朴先生乃当今士林领袖,学问自不必说,人品更是刚正方直,只是性格清高孤傲,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拜他为师却被他拒之门外,你能得他垂青,乃是难得的机缘。” 李潜恭敬地回答道:“恩师能收草民入门墙,草民倍感荣幸。” 公孙策心中暗忖,原本得到的消息只是李潜与徐简过从甚密,李潜曾几次到徐简的住处拜访。原以为他们只是有点交往,没想到徐简竟然收了李潜做弟子!能让徐简看上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公孙策想到这,又看了一眼李潜。态度不亢不卑,举止从容镇定,比世家公子亦不遑多让。公孙策略一沉吟,心中便有了计较。 “诚朴先生克日将赴凉州胜方驿上任,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李潜未及多想,道:“此事草民已求教过恩师,恩师吩咐草民暂时在兰州善后,待此间事了,便去侍奉恩师。” 公孙策既然知道他与徐简的事,自然也知道他在兰州善些什么后,故而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接问道:“去凉州胜方驿?” 李潜点点头。 公孙策捻须道:“老夫听犬子说,前些日子在武都那凉州田阀的三子与你发生了些罅隙?” 李潜点点头,“回国公的话,确有此事。” 公孙策道:“田阀那三子的品性老夫曾有耳闻。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他那老子也是个鲁莽冲动之辈,而且极为护短,你若到了胜方驿,就不怕他伺机报复?” 李潜暗忖,就怕他不来报复,表面上却正义凛然道:“草民与田究虽有罅隙,但草民并未半点理屈之处,草民虽无权无势,但也懂得威武不能屈的道理。” 公孙策微笑道:“若田广是通情达理之辈,你如此做倒也无妨。”言下之意,那田广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不会和你讲理。 李潜对田广的为人如何并不太清楚,只听紫澜说过,此人性情狡诈,奸猾多端,加之他位高权重,的确不好得罪。不过,公孙策这句话里何曾没有蓄意挑拨的意味?故,李潜回道:“邢国公(田广)位高权重,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邢国公不会与草民这等升斗小民一般见识吧?况且此事在下并不理屈。” 公孙策望着李潜道:“前日老夫刚刚接到消息,说田究在自武都回凉州的路上被人伏击,护卫损失过半。” 李潜暗自心惊,他没想到这么隐密的事竟然让公孙策知晓了。他念头急转,暗忖,既然他已知晓,若自己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小气,遂抬头望着公孙策道:“草民听说的与国公接到的消息不同。草民听说是那田阀三公子率护卫伏击别人,反倒被人一阵冲杀,折损了半数护卫。” 公孙策望着他,会心一笑,道:“果然好胆色,好功夫。老夫麾下若有这等猛将,何愁突厥之患不平?” 这是拉拢。李潜已经听出来了。只是,他觉得公孙策太小气了,想当初公孙恒拉拢他时,可是用封侯来当诱饵的。而公孙策却连封侯都舍不得许诺。 公孙策看到李潜没表示,继续道:“若那田广真的以势压人,不知你作何打算?” 这是威胁。李潜明白公孙策话里的意思。其实他在说田广如果不讲道理,已势压人,直接动粗,你有什么办法?你个人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能对抗一支军队吗?到时候谁来保护你?还是乖乖地投靠我吧。 李潜凛然道:“唐怯性疲夫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邢国公乃天潢贵胄,所谓千金之体,不立危堂,他何必草民一般见识呢?”他话中的意思很明显。田广用军队压我,我没办法。但我也不会傻不愣登的跟他硬拼,我会伺机刺杀他,与他同归于尽!反正我只是个小人物,他可是顶级门阀的阀主。用我一条命换他一条命,值了。 公孙策面色一变,沉吟片刻才道:“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只是不要过于鲁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思量片刻,继续道:“诚朴先生乃当今名士,屈尊胜方驿,已令天下士子忿然,田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他如何。老夫打算过三五个月,等陛下淡忘此事,便请他来兰州就任陇右道长史。你暂时留在兰州,如何?” 李潜躬身道:“国公的意思草民明白。国公是怕草民到了凉州会有危险,特意挽留草民。国公的好意,草民感激不尽。只是为人子,当以孝为先,草民是个孤儿,从小被师父收留,不久前师父就云游四方去了,所以草民从未有机会孝敬长辈。蒙恩师不弃,收草民入门墙,故而,除养育草民的师父外,恩师是草民的唯一长辈,草民怎能不尽孝心?若因畏惧强权而不敢尽孝心,草民即便苟活,又有何面目立足?” 李潜这话说的上纲上线,义正辞严,且符合儒家理念。公孙策明明知道这是推辞,却也无可奈何。儒家最重忠孝,李潜乃白身,对皇帝的忠只能放在心里或在嘴上说说。而他没有父亲,养育他的师父又不在身边,徐简是他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孝敬恩师理所应当,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故而,公孙策只能无奈暗叹一声可惜。便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说了些闲话,安排了丰盛的酒宴招待李潜,然后送他离去。 李潜从侧门出去时,见那糟老头对自己毕恭毕敬,不由得心中暗笑。暗忖,这糟老头还是有点眼力的。他知道,这些高门大户的门子,各个都是势利无比,若不震住他们,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刁难自己呢。 回到公孙恒的别院,从管事那里得知公孙恒已经休息,何岳也休息了,李潜便回客房休息。 次日一早,李潜便起来洗漱了,吃了早饭,通过管事求见公孙恒。不多时,管事的回来,将李潜带到了正厅。李潜进去时,公孙恒起身相迎,笑道:“恭喜李兄,贺喜李兄。” 李潜不知他所说的恭喜贺喜究竟所为何事,便故作糊涂道:“公孙兄,何喜之有?” 公孙恒笑道:“听闻李兄被诚朴先生收入门墙,此不为一喜?” 李潜面色肃然道:“能得恩师青睐,乃是潜之幸,确为一喜。” 公孙恒面露羡慕之色,道:“恒年少时,也曾希望拜诚朴先生为师,只是恒体弱多病,终不能得偿所愿。今日听闻李兄入诚朴先生门墙,实为李兄感到高兴。” 李潜谦虚了几句,两人落座,奉茶,李潜询问了公孙恒的身体状况,然后说了几句闲话,李潜进入正题道:“近日在下多有打扰,给公孙兄添麻烦了。” 公孙恒诧异,道:“李兄莫非要立刻兰州?” 李潜摇头道:“前些日子在下为公孙兄要了个婢女,准备纳为妾室,在下准备让她做些营生,以解家庭困顿。昨日已经定下店面,不日即将开张,在下想去帮助一二,故而想向公子辞行。” 公孙恒道:“李兄纳妾且准备做些营生的事,在下知道,只是为何要搬出去呢?莫非是下人惹李兄不开心?” “不,不,”李潜摆手道:“在下住的很好。只是新店开张,琐碎之事颇多。小柔乃一女子,其父乃一书生,皆不懂经营之道,在下不得不帮衬一二,故而想搬到店里去住。说到店面的事,在下还未谢过公孙兄。” 公孙恒见他说到搬到店里去住,心中暗忖,他必然是舍不得美妾独守空房才想搬出去,遂没有继续挽留,笑道:“些许小事,李兄不必记在心上。” 李潜也不矫情,道:“公孙兄的慷慨,在下谨记在心。他人小店开张,还请二公子多多指教。” 公孙恒点点头,道:“李兄的生意开张在下一定捧场。”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公孙恒便吩咐管事将李潜和牛弼的行装,亲自送李潜到门口。 第六十九章 不速之客 求收藏、求推荐………………无边怨念啊………… ----------------------分割------------------------------ 李潜先去了兴化坊的店面,正巧刘韶一家正在搬家,李潜便帮忙搭把手。等他们搬完家,天色已到晌午,众人匆匆吃了点东西,刘韶一家开始归整东西,李潜便去了驿站,将牛弼的东西送过去,顺便向徐简讨教些事情。 李潜来到驿站徐简的住处,却见福伯正蹲在门外,李潜上前躬身行礼。福伯急忙站起来,道:“李公子来了。” 李潜看了看紧闭的院门,道:“恩师有客?” 福伯点点头,却没说里面是什么客人。 李潜也没追问,便在门外与徐简闲聊。一聊之下才知道,福伯原是徐简家佃户的儿子,从徐简中秀才时就跟随徐简,如今已有四十多年。这四十多年来,伴随着徐简一步一步从秀才、举人到进士,再到翰林院宣议郎,再到国子监主薄、助教、博士,一路做到国子监祭酒,后迁官至秘书监正,一路走来,已是四十余年。福伯已从当年的垂髫童子变成了身材佝偻的老人,现在孙子都已十岁了。 李潜听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遂问道:“恩师可有家眷?” 福伯眼神奇怪地望着他,道:“老爷已经年届六十,孙子都十四岁了,怎么会没有家眷?只是自西京到胜方驿路途遥远,主母体弱不能远行,所以留在西京,少爷夫妇和姑娘、姑爷伉俪皆有官职在身不能陪同,故而老爷才轻车简从带着老仆上任。莫非这些老爷没告诉李公子?” 李潜汗颜。他与徐简言浅交深,从未谈及家眷,故而根本不知这些。故而李潜向福伯深深一揖,道:“小子无知,多谢福伯指点。待有机会定到西京拜见师母她老人家。” 福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稍倾,院门打开,出来一人,正是徐简,徐简身后又出来一人,见到李潜不由得咦了一声,脱口道:“你怎么在这?”李潜仔细一瞧,却见乃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粉雕玉琢般的少年。不过面相甚生,想不起在哪见过。 少年身后又出现一人,乃一三十多岁的文士,见到他,再看看少年,李潜忽然想起当日在武都宋记客舍时,曾有一队人住进了他们旁边的跨院,当时为此还曾让李潜提心吊胆。此刻再见他们,李潜才恍如想起,当日就是这文士和这少年住在那跨院。 李潜压抑着心中的惊讶,躬身向徐简行礼。徐简的住处原本就狭窄,这一下站了五人,立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李潜这一行礼,身体差不多要碰到那粉雕玉琢的少年。少年本想后退,怎奈身后还便文士挡着,退也退不得。 少年正尴尬间,徐简笑道,“藏拙,你来的正巧。”说着便向李潜介绍道:“这位乃项公子,这位乃萧先生。此乃劣徒李潜,表字藏拙。” 李潜再次恭敬行礼,道:“李潜见过项公子、萧先生。” 那项公子还礼,笑道:“前些日在在武都曾见识过李兄的风采,小可万分佩服。不意李兄竟是徐大人的高徒。” 李潜不明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故而未敢接前面的话茬,只是道:“在下顽劣不堪,幸得恩师不弃,收入门墙,乃此乃在下天大的造化。” 项公子神色一黯,却又露出艳羡之色却将那少年心性表露无疑,“李兄的福气小可羡慕紧。小可也想拜在徐大人门下,只是徐大人觉得小可不堪造就,始终不肯收留。小可深以为憾。” 李潜微微惊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哀怨。 徐简肃然道:“项公子抬爱,老夫惭愧。只是老夫才疏学浅,生恐误人子弟,故而不敢答应,还望项公子海涵。” 项公子呵呵一笑,道:“徐大人满腹经纶,才学人品乃首屈一指,若说您是才疏学浅,那天下再无人敢当才学二字。”文士听了,赶紧向那项公子使个眼色。那少年只作看不到。 徐简拱手,面有愧色道:“项公子谬赞。老夫愧不敢当。”项公子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徐简送走了两人,与李潜回到院子,示意李潜坐下,才道:“藏拙有什么要问的?” 李潜拱手道:“方才二人弟子曾在武都见过,只是不知他们为何会来找恩师?” 徐简望着李潜,许久没说话。李潜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过了许久,徐简才道:“这二人的身份你不必多问。你只需知道,他们是来让老夫感恩戴德的就行了。” 感恩戴德?李潜仔细咂摸了这个词,忽然有些明悟。 徐简站起来,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天空,目光极为幽远,低声道:“老夫家居兖州,世代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做过官,只是由于不是门阀出身,未曾出过五品以上高官。自启蒙开始,先生便教导老夫‘一朝入了天子门,高官厚禄无需愁’。在二十一岁中进士后,更是意气风发,一心只想报效朝廷。然而只因老夫不是门阀出身,亦没有门阀提携,便在翰林院足足呆了十年不得升迁。后来,偶然遇到先皇,与先皇聊了几句诗文,先皇甚悦,便让老夫到国子监做直讲。老夫的心性早在十年苦熬中磨练出来。到了国子监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从直接开始一步一步升迁,做到了国子监祭酒。” 李潜前世也听说过这个官职,应该类似于后世教育部部长或中央大学校长。这个职务在后世乃是肥缺,不过在现在却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权,也没什么钱途。李潜心里暗暗为他可惜。想他年轻时一腔热血,苦熬十年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即便因几句诗文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却也又熬了许久,一步一步升迁上来。一句“心性早在十年苦熬中磨练出”,虽然说的容易,却不知这其中包含了他多少无奈,多少心酸? 徐简没看到李潜脸上的表情,继续道:“后来,陛下将老夫迁官到秘书监正。这个职务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却是陛下的近侍。老夫做了这官后,原本对老夫不屑一顾的门阀高官纷纷开始向老夫套交情。不过老夫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故而,这些人便开始暗地里构陷老夫。幸得贵人相助,老夫才没被他们陷害。从此后,老夫便开始联合寒门出身的官员,互相扶持,遏制门阀高官的嚣张气焰。老夫曾在国子监多年,所教弟子无数,这些弟子中有一部分进入朝堂,自然能唯老夫马首是瞻。数年下来,倒也令那些门阀高官颇为忌惮。” 李潜听了,心中暗暗为他叫好,却也忍不住问道:“那陛下是什么态度?”言下之意,皇上能任你这样拉帮结派吗? 徐简回首,望着李潜道:“在陛下眼中,无论是谁都不能一支独大,所以,陛下的态度如何要看谁更合他的心意。” 李潜暗暗点头。古往今来,帝王心术说白了就两个字,捧和压,捧弱小的一方,打压势力大的一方。虽然当今陛下与门阀高官走的近,但却不会任他们独霸朝堂,徐简的所作所为,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甚至就是他默许或者刻意营造出来的,这样他才可以在寒门官吏与门阀势力之间不断平衡,自然两边都要听他的。只是他现在为何会将徐简贬官?难道他不怕将徐简贬官后门阀势力会一支独大?或者,他已经无力控制门阀势力? 李潜望着徐简,正在琢磨如何开口询问,徐简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陛下乃真龙,有逆鳞,触之则大怒。” “逆鳞?”李潜诧异地望着徐简。 徐简望着李潜,低声吐出三个字,“武威公。” 李潜忽然想起“老变态”师父所说的关于李腾与当今陛下的那些恩怨纠葛,立刻明白了。徐简定然是说了李腾的好话,触了陛下的逆鳞,陛下龙颜大怒,所以才将他贬官。可李潜不明白,徐简说的这些与刚才来找徐简的两人有什么关系? 徐简继续说道:“老夫被贬官,朝堂上寒门势力剧下,门阀势力大涨,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很多人眼界高远之辈都认为陛下贬了老夫的官乃是一时气忿,不久就会起复。故而,都想趁着老夫被贬,前来雪中送炭,让老夫心生感激。他们再运作一番,让老夫顺利起复,如此一来,老夫如何能不感恩戴德?” 李潜恍然大悟,问道:“不知这两位是哪个山头的?” 徐简莞尔一笑,“哪个山头,说的好。现在门阀山头林立,他们……”徐简思量了片刻道:“你可知立储之事?” 李潜摇摇头。 徐简道:“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未立太子。起初皇子们年幼,陛下春秋鼎盛,故而无人提及立储之事。但现在皇子中有几个已经成年,都有了自己的势力,加上陛下没有刻意显露出青睐哪一个皇子,皇子们自然都想做上太子之位,这就免不了暗中互相拆台,勾心斗角。况且皇子们背后都有门阀支持,一旦他们也掺和进来,整个朝堂就免不了妖风阵阵,枝节横生。” “陛下有几个成年的皇子?” “十多个。不过,其中有希望成为太子的只有四个。大皇子乃淑贵妃所生,背后是田阀。二皇子乃皇后所生,背后是公孙阀。四皇子乃贤贵妃所生,背后是楚阀。五皇子乃德贵妃所生,尚未成年,不过他背后乃萧阀。萧阀的阀主乃当今丞相,文官之首,故而五皇子虽未成年,但朝堂势力并不弱于他三位哥哥。” “这些皇子都希望拉拢您?” 徐简点点头,“他们背后的门阀势均力敌,故而都希望能拉拢更多的人支持。老夫虽然被贬官,但威望仍在,朝堂之上的寒门官吏,还买老夫几分面子。” 李潜明白了,如果能拉拢了徐简,自然也就获得了朝堂上出身寒门官吏的支持,加上他们背后的门阀势力,自然多出几分胜算。想来刚刚离开的那位少年应该就是五皇子了。 徐简道:“老夫明日就要离开了。你不必来送。” 李潜诧异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安排。 第七十章 送别徐简 明天搬家,无法上网,先发两章补上 ---------------------------分割------------------------------ 徐简看到李潜诧异地目光,微笑道:“老夫前些日子来到兰州时,那公孙策亲自迎出十里外,对老夫殷勤备至,甚至极力邀请老夫住到他的府邸,被老夫婉拒了。明日,他必然做戏做全套,还要送老夫一程。此事甚为乏味,你不来也罢。反正你忙完这里的事情还要到胜方驿找老夫。” 李潜跪下道:“恩师,弟子希望明日能送您一程。” 李潜希望大张旗鼓的为徐简送行,自然知道这样会在自己身上贴上徐简的标签,如此一来,徐简以后如果与门阀决裂,李潜必然会受到牵连。故而,徐简为李潜考虑,刚才嘱咐他明日不必送行,乃是希望他能置身事外。但李潜也有自己的考虑,若别人知道李潜身为徐简的弟子,竟然偷偷摸摸不敢承认,那李潜就是德性有亏,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徐简望着李潜沉思潜良久,道:“也罢。难得你一片孝心。起来吧。” 李潜站起来。徐简走到房中,不多时又出来,手上拿着几本书,递给李潜道:“这是老夫亲笔所著。你有时间仔细看看。” 李潜恭敬地接过书籍,一看乃是徐简编写的《论语集注》、《孟子补遗》等书。李潜手托书籍躬身道:“弟子定会仔细研读,不负恩师厚望。” 徐简点点头,道:“你要多加小心。公孙策乃二皇子的外公,他对老夫殷勤备至极力拉拢,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二皇子。可老夫并不看好二皇子,在老夫没有表态前,公孙策会热情待你,一旦老夫表态,你在兰州的生意可能就会处处挚肘。如果有机会,还是将刘韶一家带离这是非之地的好。” 李潜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弟子想过了,只要这边生意有了起色,便将岳父一家搬迁到他处。” 徐简点头,道:“那摺扇所用的乃竹、纸之物,南方最为充足,可将他们迁往南方。” 李潜连连应下。心中却有些失望。原本他计划摺扇店开张时请徐简到场,发挥名人效应,带动兰州本地的士子打开摺扇市场,没想到徐简明日就要离开,这名人效应就没办法利用了。想到这,李潜忽然想起,徐简住在这里,为何不见有士子前来拜会?转念一想,李潜就明白了。那时信息不畅,交通不便。大众对很多名人皆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果第一次见到徐简时,他不告诉自己名字,自己又如何认得他是谁?同样道理,兰州远离西京,听说过徐简大名的,大有人在,但认识徐简的却只有少数几位。公孙策自然不会大肆宣,刘韶也一样,剩下的官员只要公孙策让他们闭嘴,他们自然也不会多事。恐怕兰州的士子们到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徐简来兰州一事。想明白这些李潜知道这名人效应,彻底没戏了。 李潜将牛弼的东西留下,然后向徐简告辞。回到店里帮着小柔收拾一番,一天就这样匆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李潜便起来赶到驿站帮着徐简收拾行礼。徐简所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停当,装在一辆马车上。一行人在驿丞等人的殷勤相送下出了驿站,便悄然离去。待出了兰州城,来到十里亭处,却见亭外的官道上已被上百个士卒封锁了道路,二三十个身穿便服却依然掩饰不住官气的家伙正候在路口。 见徐简来到,这些人立刻上前躬迎,为首一人正是公孙策。 “得知诚朴先生今日离开兰州,鄙人特置薄酒为先生送行。”公孙策笑容可掬道:“还请先生不要见外。” 徐简还礼道:“国公折煞下官。下官区区八品下驿丞,有何德何能敢惊动国公大驾。” 公孙策笑道:“诚朴先生见外了。鄙人今日来送先生,乃是私谊,与官职无关。若论官职,休说八品,即便是二品三品又如何?只要不是陛下钦点的钦差,鄙人何须迎送?”公孙策眼珠一转,笑容更浓,低声问,“只是不知诚朴先生可愿与老夫交个朋友?” 李潜暗忖,这老家伙端的好手段。明为送行,实则逼徐简站队来了。若徐简点头,那他就大肆宣扬,造成徐简站在他这边的既成事实。若徐简否认,那可将他得罪大了,弄不好他会直接翻脸。李潜心中暗自为徐简捏了一把汗。 徐简微笑,道:“朋友贵在交心,不知国公大人认为你我是否交心呢?” 李潜暗暗叫好。徐简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高,不仅将皮球踢了回去,还一针见血的指出公孙策的虚伪。 公孙策面色一变,瞬间恢复正常,朗声大笑道:“诚朴先生果然坦荡君子,鄙人佩服。请。” 公孙策顾左右而言他,将朋友的问题遮掩过去,手挽着徐简的手将他请到长亭中。其余人等皆在长亭外铺好的席子上依次就座,早有仆役麻利地奉上酒菜。李潜和牛弼沾了徐简的光,坐在长亭外的第一排。 酒是难得的佳酿,菜是价值不菲的珍馐。只是这喝酒吃菜的人却都是满腹心事,只觉得这珍馐吃到嘴里味同嚼蜡,美酒喝到嘴里也品不出什么好来。只有一人除外。牛弼正运筷如飞,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一位中年官员站起来拱手道:“诚朴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日国公亲自送别,不知可有佳句馈赠?” 李潜心中暗暗气忿,这厮此刻发难,想来定是得了公孙策的暗示,要徐简难堪的。 徐简望了一眼中年官员,又望了公孙策一眼,对那官员道:“恕老夫眼拙,不知阁下是?” 中年官员自矜道:“下官乃陇右道参军伍巍,草字子棋。” 李潜强忍着,差点没笑出声来。伍巍(无畏)伍(五)子棋,果然好名字,真是无知者伍巍(无畏)也。 徐简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道:“不知伍参军想要有何韵?” 诗如楼阁,无柱无梁不成楼阁。韵乃诗之柱梁,无韵不成诗。徐简所言乃引君入瓮之意。自古命题诗都是限制一时一景,即便这般能够成诗已是难得之才,如果限制韵角,必是出题之人已有成诗才能出题,否则谁敢限韵脚?徐简自忖伍巍应是随机出题,不可能有成诗在胸,故尔徐简才敢考校伍巍有何韵脚。 然而没想到伍巍却道:“就以成韵如何?” 徐简听后心中暗惊。成韵诗不仅少,而且意蕴高雅着更是闻所未闻。徐简虽自忖能够成诗,但切题又符意境的一时半刻却难以做出来。 徐简正迟疑时,李潜起身道:“伍参军,在下愿代一韵,不知参军可允?” 伍参军今年已四十多岁,自然也知道学生代老师应酬乃天经地义,故而答道:“诚朴先生高足愿为答题,有何不可?” 李潜起身,背着双手,目光深邃地望着四周景色,摆出一付高人状。众人见了,脸上纷纷露出颇为期待的神情。此刻,李潜心思急转,暗自思忖着该抄袭谁的诗好。送别诗李潜知道的不多,不过也有个三五首,但切合此刻情形的并不多,如果胡乱抄一首,只会给徐简丢脸。 李潜正在翻着脑海中的存货,旁边那个伍参军不耐烦了,道:“不知公子可得佳句了?” 李潜露出为难的样子,摇头道:“没有。” 伍参军脸上全是不屑,撇着嘴冷笑,那样子似乎在说,小样,没有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献丑了吧?伍参军拱拱手道:“鄙人久闻诚朴先生大名,想公子乃先生高足,原以为亦是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奇才,如今看来,不过尔尔。”其他人听了也随声符合,说些风凉话。 徐简见状,刚要开口,就听李潜满是歉意地道:“虽然没得佳句,不过侥幸成诗,只怕吟出来让诸位见笑。” “哦?”伍参军笑的更加阴冷,道:“即已成诗不妨吟出来,鄙人洗耳恭听公子大作。” 李潜听了,拱手道:“那在下就献丑了。”言毕,负手挺胸吟道:“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骑千里征。浮云游子意,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吟毕,李潜心中暗自得意。小样,抄自诗仙李白的诗,我就不信震不死你。 果然,李潜这诗吟完,场面里面极为诡异。四周极为寂静,除了远处传来的几声马嘶,静的连风似乎都停滞了。不仅公孙策和那些官吏惊呆了,就连徐简也惊讶的合不拢嘴。 李潜得意地望着众人。许久,那伍参军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冲着李潜深深一揖,道:“公子果然大才,伍巍佩服。此诗意境高远,慷慨雄浑,乃千古绝唱也。公子不愧是诚朴先生高足。鄙人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李潜故作大度道:“哪里哪里,一时戏作,多有不工,唯恐污了诸位大人的玉耳。” “公子太谦。”“公子折煞吾等,如此佳句,实在难得一闻。”“这等佳作乃千古绝唱,吾等今日能听到,乃是三世修来的福分。”那些官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立刻马屁如潮涌入李潜的耳朵。 李潜应付了几句,走到徐简身前,跪下道:“恩师,时候不早,请恩师早些上路。弟子不孝,不能随侍左右,请恩师多加保重。等弟子此间事了,弟子定当去侍奉恩师。” 徐简扶起李潜道:“徒儿一番孝心老夫心领。你也要多加保重,老夫去了。” 徐简向公孙策拱手道:“老夫多谢公孙大人与诸位大人的盛情,时候不早,老夫告辞。” 公孙策拱手道:“诚朴先生慢走,多保重。恕鄙人不能远送。” 徐简辞别众人,坐上马车,缓缓离去。李潜不断的挥着手,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中徒生惆怅。 第七十一章 武威公 这章是提前发的 ------------------------------------------ 李潜送走徐简,全身心投入到摺扇店的筹备中。三日后,摺扇店开业。随着送别诗传送开来,李潜的名声鹊起,本地士子听说他开了间摺扇店,立刻都来看热闹,开业时的场面那叫一个火。公孙恒亲自到场,兰州城大小官员,除了公孙策,悉数到场,把小小的店面挤的水泄不通。原本李潜准备了一百把扇子,可没想到光送给这些前来道贺的官吏就用去了四十多把。参加过送别徐简的那些官吏拿到扇子第一件事就是求李潜把送别诗写在扇子上。李潜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挨个书写,结果胳膊累的吃饭都抬不起来。不过,这对摺扇店的生意绝对有极大的帮助。看到官吏们都用扇子,那些士子也纷纷解囊购买。原本定价一贯的扇子,最后炒到了十贯一把。一百把扇子除了送出去的,还卖了两百贯,那些买不到扇子的士子纷纷叫嚷。李潜无奈只得接受定制,约定先付订金,二日后供货。定制的扇子全部由他亲自在扇子上书写上送别诗。这下生意更加火爆,仅开业一天就接到订单四百余把,不得已,李潜只能把供货日期向后拖延十天。看着柜上哗哗流进来的银钱刘韶喜的合不拢嘴。立刻忙着聘请工人,增加产量。 ----------财源滚滚的分割线----------- 敦煌,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随着丝绸之路的重新畅通,这座因丝路而兴的城市重新焕发了青春,而且城市越来越大,越来越繁荣。不过,与中原的城市相比,敦煌的城墙极为寒酸。中原城市的城墙全是内用夯土外裹砖石,看上去气派威武。而敦煌的城墙只用夯土,而且城墙极矮,只有不足三丈高。但这么矮小寒酸的城墙,并没有让这里的居民感觉不安全,因为敦煌有武威公,有天下最强大的骑兵。这些比高大威武的城墙更让他们放心。 敦煌的城中心就是西域督护府。西域督护府占地极大,外墙也不是中原常见的砖墙,而是不足一丈高的夯土墙,在向南临街的地方开了一个五开间大的凹形大门,正对大门里竖了一根五丈高的旗杆,上面挂了一幅黑色大旗,上面用金线绣着“西域督护府行辕”七个大字。门两侧站了二十多个挎刀持枪威武彪悍的士卒,正警惕的打量着从大路上走过的行人。 李清今年二十七岁,是西域督护府的一名行正,管五十个士卒,今天正好是他当值。此刻他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百无聊赖的叹气。为什么叹气?李清乃是陇西李阀的旁支,因家道中落,在家乡混不下去,三年前和哥哥一起到敦煌投奔了武威公。武威公也是李阀的旁系,论起辈分来,李清得叫他一声叔叔。但此旁支非彼旁支。武威公虽是旁支,但现在却是西域之王,手下掌控十万铁骑,武威公李腾的名字在西域和草原绝对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威猛人物。西域诸国的国王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草原霸主突厥人见了他闻风而逃,根本不敢与他照面。就连现在李阀的阀主李膺对他都得客客气气。而自己这个旁系要权无权要钱无钱,现在都二十七了还是孑然一人,连个老婆都没讨上。三年前,李清投奔武威公时,从小兵做起,不到一年升了行正,但直到现在还是个行正。虽然军饷不少,但单指望军饷再过十年也攒不够娶老婆的钱。按说象李清这样守门的小头目,放在其他衙门每年光收的敲门费也够他讨老婆纳小妾的了。但武威公治军极严,敢向来行辕办事的人伸手索要一文钱,就直接革除。这样一来,李清自然没什么外快。想到这,李清不禁羡慕起他大哥李浑来。三年前他们哥俩都是从小兵做起。李清一年就升了行正,而他大哥李浑那时还是队正。可李浑运气好,后两年噌噌的升职,现在已经是旅率(军司马)了,手底下管着五百多人。更加让李清羡慕的是李浑现在负责剿灭马贼。春夏之际是丝绸之路的黄金季节,也是马贼这个行当的黄金季节,无数马贼瞪着被财富染红了的眼睛伺机打劫过往商旅。在他们眼里,这哪里是商旅啊,简直就是一座座会动的金山啊。当然,既然此时是马贼这个行当的黄金季节,也就是那些负责剿灭马贼的虎贲军的黄金季节。在这个时节,除了各城的留守部队,其他虎贲军全部撒出去剿灭马贼。武威公有规定,剿灭马贼所得的赃物,一半充公,一半由士卒分配。作为负责带队的旅率,他能拿到这一半的三成。想那些马贼,家底子都厚实的很,休说三成,就是一成都是笔大财富。李浑不过干了一年剿灭马贼的工作,就买了两处宅子,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当然,李浑也不是有钱没兄弟的主,他自己住了一处宅子,另外那处宅子他给了李清。可话又说话回来,即便是亲兄弟,李清也不想一辈子吃他大哥。他还是希望能自己发财。 李清正琢磨什么时候向武威公申请出去参加剿灭马贼时,大门外飞驰来一匹马。士卒立刻上前拦住马,一人从马上跳下来。李清见状,立刻收回思绪赶紧站起来走出去。 来人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上胡须上灰扑扑的全是沙尘,一看就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 “什么人?”李清大喝一声。 来人看了看李清,伸手摸向怀里。李清见状立刻握紧了刀柄。稍倾,等看到来人掏出来的不是凶器,李清才松开刀柄。 来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向李清,李清以为他要掏钱贿赂自己,正要严词拒绝,却发现那人拿出来的不过是个铜牌。李潜满腹狐疑地接过铜牌,仔细一看,看到铜牌不过半个掌心那么大,正面是虎头造型,上面雕刻了非常繁复的花纹,翻过背面,顶端刻着十三两个字,下面雕刻着猛虎下山图。虽然铜牌不过方寸大小,但那猛虎刻的栩栩如生,威猛十足,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李清正狐疑。就听来人低声道:“劳烦通禀,我要见武威公。” 李清羌怒,喝道:“好大的口气,武威公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来人并不气恼,道:“你拿这铜牌去通禀就是,武威公见不见你说了不算。” 李清大怒,刚要呵斥他,就听来人悠然道:“耽误的武威公的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行正能当的起的?” 李清听了只得强压怒火,喝道:“一边等着。”说着便向里面走去,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赶紧跑两步,耽误的武威公的大事你可吃罪不起。” 李清恨极,却也无奈,只得快步飞奔而去。 不过时,李清回来,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恭敬敬的对来人道:“请进。你们还不赶紧把贵客的马接过来。” 来人将马缰交给士卒,态度倨傲地道:“头前带路。”李清立刻恭恭敬敬的引着来人进去。 西域督护府的院子共五进。第一进是负责护卫督护府的士卒的营房。第二进是督护府属官的办公场所。第三进是大堂,乃是大都护召集属官开会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第四进是大都护签押房,平时大都护都在这个地方办公。第五进是后院,也是大都护及其家属生活的地方。 走到第四进,院子极为安静,连站岗巡视的士卒都不见。李清将来人带到大都护的书房,道:“请进。”便转身离开。 来人进了房间,见正厅内没人,正迟疑时,就看到从照壁旁的侧门走出一人。此人看上去约有四十出头,面相方正,双眉如剑,不怒自威,一看便知定是手握大权,主宰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来人认得他,知道他正是西域督护府大都护,武威公,冠军大将军,西域霸主--李腾。 来人立刻紧趋两步跪倒在地,“隐子十三拜见主上。” 李清上前扶起来人,道:“子宜,快请起。” 听到李腾叫出自己的名字,来人抬起头,感动眼泪夺眶而出。如果李潜在此,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这人正是在双旗镇不辞而别的四海商号账房章先生。 章子宜眼泪哗哗地,泣道:“没想到主上还记得小人的贱名,小人铭感五内,一时激动不已,失态之处,还请主上见谅。” 李腾抚其背,笑道:“你我虽名为主仆,但一同出生入死,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兄弟。” 章子宜更加感动,哽咽一句,“主上,”便泣不成声。 李腾热情地拉着他坐在榻上,道:“我们有二十年不见了吧?” 章子宜连连点头,“整整二十年了。看到主上风采依旧,小人倍感欣喜。” 李腾微微一笑,道:“哪里还什么风采依旧,老了,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啊。子宜,你憔悴了许多,可要注意保重身体。” 章子宜赶紧拱手道:“多谢主上关心。” 早有侍女奉上香茶。等侍女退下,李腾说了两句闲话,便问道:“子宜此次突然前来可是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第七十二章 李腾的选择 前三天搬家,没发章节,今天补上,这是补的第一章 ―――――――――――――――――――――― 章子宜立刻起身跪在地上道:“小人辜负主上重托,罪该万死,本应以死谢罪,只因有要事须禀告主上,故而苟活至今。” 李腾微微皱眉,道:“起来说吧。” 章子宜站起来,道:“前些日子小人接到主上的传书,让小人借机挑拨田阀和公孙阀的关系。本来小人已经安排妥当,利用四海商号,让田阀和公孙阀闹起来。可没想到……”章子宜当下把双旗镇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不仅把梅宗际让他带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甚至连自己安排美人蜂刺杀李潜的事也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说完后章子宜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公子,虽未酿成大错,但小人惶恐不已。再着小人未能完成主上的安排,又擅自离开四海商号,小人自知罪孽深重,请主上责罚。”说着便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身体拱成个大虾米。 李潜听后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几案。那声音传道章子宜耳朵里,让原本就忐忑不安的章子宜更加提心吊胆,浑身直冒冷汗。虽然此刻已是暮春,气温颇高,但章子宜仍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数九寒天一般。对于这位主上的脾气,章子宜可是清楚的很,平素温和宽宏,一旦发火,那可是心如铁石,杀人不眨眼。自己的小命,就在他一念之间了。 足足过了一柱香,章子宜身上的汗已经把衣服湿透,膝盖都已经麻木,浑身止不住微微颤抖,耳边才传来李腾的声音,“子宜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去好好休息,陪陪家人,等过段时间我另有安排。” 章子宜如蒙大赦,叩首道:“谢主上不杀之恩。” 李腾摆摆手,道:“去吧。” 等章子宜离开。李腾一掌击在几案上,将上好楠木做的几案击的粉碎。“哼哼,四海是你的四海。徒弟是你的徒弟。可那是我儿子!” 照壁后传来数声轻咳,随着咳嗽声走出来一人。此人年约六旬,头发花白,瘦骨伶仃,满脸愁苦。看到他,李腾立刻站起来道:“良煦兄,你怎么来了。” 被李腾称为良煦兄的老人看了一眼地上的木屑,轻咳两声,道:“我都听到了。孟成,发火解决不了问题,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李腾点点头,道:“良煦兄教训的是。只是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忿怒。” 老人走到一侧榻上坐下,叹道:“说起来此事有我的责任。想我傅轲自诩聪明过人,算无遗策,却在这事上犯了大错。只是没想到宗际死钻牛角尖。十八年了,他还是这么固执。” 提起往事,李腾无奈叹息一声,道:“良煦兄不必自责,此事错在我。若我早些决断,也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他……” 傅轲摆摆手道:“我明白。他对你有恩,她对你有情,你心中有苦说不出。” 李腾暗叹一声,没再言语。 “只是,事到如今,当有个抉择。” 李腾一愣,“什么抉择?” 傅轲轻咳两声道:“眼下孟成有两个选择,一是不遗余力将孩子找回来认祖归宗,按照长幼顺序,他应是长子,理应继承你的家业,如果你这样选择我没有意见。二是将错就错,此事就此揭过,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渊公子仍然是你的长子。” 李腾诧异,道:“良煦兄为何说起这事?” 傅轲捋须道:“孟成,虽然你现在正值壮年,但渊公子已经长大了,要适当给他锻炼的机会,竖立他的威信,不然,等你百年之后,渊公子突然接手,你手下的那帮骄兵悍将可会服他?” 李腾听了心有凄凄然。 “若你选第一个,那也一样。只是儿子再多,位置只有一个,孟成,你可要千万谨慎。武威公、西域督护府大都护、冠军大将军虽然说起来很威风。但你我心里清楚,西京的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镇不住虎贲军,镇不住西域,镇不住突厥,一切都是虚幻,搞不好,渊儿性命不保。” 李腾面色沉重,点头道:“我明白。” “何去何从,你要早作决断。不要这边培养了渊公子,那边又变了主意,兄弟反目的事情还少吗?孟成,我希望你及早做出选择。”傅轲说完便站起来从侧门离开。 待傅轲离开,李腾陷入了沉思。傅轲所说的虽然不中听,但却饱含他一番苦心。自从三十年前,自己遇到傅轲,两人就成为好友。这些年来,傅轲是他的智囊,呕心沥血为他出谋划策,同时也将他的家族与自己的家族紧紧绑在了一起。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傅轲都不希望自己倒下,更不希望自己下一代倒下。所以,他才会劝自己及早考虑接班人的问题。李潜清楚自己的底细。他能有今天的权势地位,不是来自家族传承,不是来自西京那位陛下的赏赐,而是靠自己手中的刀和掌管的虎贲军的显赫战绩。他自信,只要他活着,虎贲军就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他的权势地位就牢不可破。但他知道傅轲说的没错,虎贲军是骄兵悍将,作战勇猛,所向披靡,在整个楚国也是首屈一指。但虎贲军只服从强者,这是这只军队自诞生之日起就形成的传统。虎贲军的首领,只能是虎,不能是羊!李渊如果没有战绩没有威信,那么他掌握虎贲军之日,就是覆灭之时。当然,如果李腾做了皇帝,那自然另当别论。只是李腾没有想过造反称王,不是他没这个能力,而是现实条件摆在那里。纵然他可以在西域称王称霸,但一旦竖起反旗,他首先要面临的是如何突破河西走廊和兰州两道关口。甘、凉、肃三州还在其次,兰州可是号称固若金汤,有黄河之险山川之利,仅凭他的虎贲军能够突破吗?况且,一旦他竖起反旗,他还要堤防腹背的突厥和西域诸国,两面夹击下他有胜算吗?李腾一辈子拼搏,最想的做的只不过将家族打造成顶级门阀,取代现在的李阀而已。而一个顶级门阀需要的不是一个人的努力,更需要代代传承。没有延绵不断的传承,纵然此刻他权势滔天又能如何?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而已。若没有传承,他所做的这一切有何意义? 李腾足足思忖了一个时辰,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培养李渊。至于李潜……李腾了解梅璞(梅宗际)的脾气,想从他手中夺回儿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李腾也不愿与梅璞翻脸。 想到李潜,李腾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温婉可爱的女子,心中剧痛。他对不起她。她给了他全部的爱,而他却不能保护她,甚至连他们的儿子,他都不能保护。虽然梅璞与自己反目,带走了他的儿子,虽然梅璞让章子宜带话,说“徒弟是我的徒弟”,但面对咄咄逼人梅璞,李腾除了气忿,却生不出一点怨恨。因为他实在负他太多,也负她太多。 李腾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轻轻抚摸着,低声自语道:“雪儿,你知道吗,我们的儿子长大了,他叫潜儿,我们的潜儿。”李腾抚摸着玉佩,眼中泪水盈眶。 傅轲来到西域督护府后院的演武场,看到一个少年正引弓搭箭练习箭术,百步之外的箭靶上,五支长箭钉在红心。少年身穿团花箭衣,头带逍遥冠,虽然年纪尚幼,但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看到少年手中的箭离弦,一箭正中红心,傅轲不禁捋须微笑。 少年见傅轲来到,立刻将弓箭递给仆人,迎上傅轲躬身行礼道:“李渊拜见老师。” 傅轲捋须微笑道:“徒儿箭术练的不错,不知马上骑射如何?” 李渊道:“学生目前正学习马上骑射,不过还差很多。前日傅校尉带学生练习了一回骑射,不过十中一二。” 傅校尉乃傅轲的侄子,也是傅轲竭力向李腾推荐的少壮派军官。李腾虽然骑射刀术一流,但毕竟时间有限不能亲自教导李潜,故而为他请了几位老师。傅轲教李潜文学兵法,傅校尉教他弓马骑射,还有一位王剑师教他剑术。李潜偶尔闲暇也指点一二。 傅轲听了李潜的回答,捋须道:“今日我与大都护商议,希望你尽快娴熟弓马,到虎贲军任职。” 李渊一愣,道:“老师,这是为何?” 傅轲道:“大都护也有此意,希望你能早日独当一面,为大都护分忧。” 李潜皱眉道:“为父分忧乃做儿子的本分,只是徒儿不知为何如此匆忙?” 傅轲暗忖,傻孩子,再不独当一面,你爹就要把你牺牲掉了。只是此话不能当面讲与李渊说,便眼珠一转撒谎道:“大都护也不希望你早早介入军政要务,只是为师以为渊儿能早些熟悉军务,为大都护分忧,这才是为人子应尽的孝心。” 李渊虽觉得老师的话有些勉强,但也不无道理,遂点头应下,没做任何辩解。 傅轲道:“徒儿一直在西域生活,可知中原变故?” 李潜面色一滞,道:“还请先生指教。” 傅轲望着李渊叹道:“若是渊儿生在其他门阀,为师倒不会说这些徒让渊儿心忧。” 李渊脸上露出诧异,道:“弟子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第七十三章 凉州 这是补的第二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傅轲叹息一声,道:“门阀世家是大楚国的支柱。当今门阀虽然众多,但能列入顶级门阀者只有七个。公孙阀自高祖时便有从龙之功,高祖以降,公孙阀历代镇守边关,功劳卓著,无论东北还是西北,公孙阀一如既往尽心尽力,至今仍恩宠不衰,乃当今第一门阀。田阀亦是如此,只是田阀如今已大不如前。想田阀阀主在高祖时曾任宰辅三十余年,阀内诸人多居高官,庙堂之上皆以田阀马首是瞻,即便公孙阀也甘拜下风,实乃门阀之首,只是最近几任阀主胸无大志,居功自傲,飞扬跋扈,为几位先皇所不喜,多有打压,故而被公孙阀压了一头,不过也可算的上七大阀之二。鲁地崔阀乃书香门第,自汉代就人才辈出,庙堂多有崔阀门人,世宗曾云,无崔不成朝,可见崔阀之根基深厚。近年来崔阀虽无执牛耳者,但在朝堂上实力不俗,可列为门阀之三。裴阀虽发迹较晚,但世居关陇,占据地利,即便高祖对其仍以礼相待,多有依仗,裴阀虽有皇恩宠爱和地利之便,却不张扬,对陛下鞠躬尽瘁,为历代陛下所倚重,列为门阀之四颇为屈就。萧、楚二阀世居江南,虽无军功之显赫,但久居庙堂,在江南影响力极大,实力不容小觑,可列门阀之五六。李阀虽在汉代就名声显赫,名将辈出,但多年来不思进取,加之大都护如日中天,有取代之势,李阀如今已大不如前,趋于七大门阀之末。” 李渊听了连连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先生所说的变故是哪般?还请先生明示。” 傅轲望着李潜,半晌不语。李潜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许久,傅轲才道:“陛下迁公孙阀、田阀至西北,扼守西域走廊,傻子也能看的出陛下对大都护的忌惮。虽然大都护为保大楚江山稳定,对陛下的猜忌逆来顺受,兢兢业业固守西域,但陛下似乎并不满意,一直想除大都护而后快。” 李潜听了忿然道:“我爹创下不世功绩,为大楚江山鞠躬尽瘁,没有丝毫怨言,但陛下日益猜忌,也逼人太甚了些。” 傅轲点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大都护千里奔袭,击杀突厥可汗,功绩堪比卫霍,实乃千古未有之奇迹,只是不为陛下所喜,且百般猜忌,虽为西域大都护,实乃被陛下困在西域。大都护为此愁苦非常。但大都护忠心耿耿可昭日月,陛下纵然猜忌却不敢妄屠戮功臣,故而,大都护虽处境不顺,却有惊无险。” 李渊立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惊道:“先生是说……” 傅轲望着李渊的眼睛,点点头道:“没错。大都护虽功高震主,但陛下只是猜忌,却不敢冒然行事。只要大都护一日不反,陛下只能暗地里行事,不敢反目。即便陛下百年之后,继任的陛下亦是如此。但……”傅轲顿了顿,道:“大都护终究不是神仙,总有归天之日,到那时,无论坐在龙椅上的是谁,都不会再容忍再有另一个大都护出现。” 李渊倒吸一口冷气,略加思索,跪在地上道:“请先生教我。” 傅轲心中大悦,扶起李渊道:“你现在可知为何大都护希望你能早日娴熟弓马,为大都护分忧了吗?” 李渊点头道:“弟子愚钝,经先生点拨已经明了。只是……”李渊望着傅轲道:“先生说父亲一旦归天,陛下必不能再容忍,弟子当如何去做?” 傅轲示意李渊附耳过来,低声道:“大都护能有今日之地位,纵然是因不世功绩,更因手中的十万虎贲军。若你能掌控虎贲军,陛下纵然不喜,又能徒之奈何?” 李渊立刻明白了,原来傅轲说了这半天只不过是虚,真正的意图却是告诉他官职爵位都是虚的,手中的兵马才是实的。有兵马才有实力,有实力才有身份地位。李渊不傻,他立刻举一反三,将前后因果考虑个通透,连连点头道:“先生的教诲,李渊明白。李渊当竭尽所能为父亲分忧。” 傅轲听了,捋须微笑道:“徒儿所言大善。为师定当竭尽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分割线------------- 李潜这一个月非常累,累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他没想到自己开的摺扇店生意会这么火爆。一个月来,他亲手书写的扇子足有三千把。好容易等摺扇店的生意步入正轨,他向刘韶和小柔细细交待了一番,却又要得到碧姬丝那帮忙。碧姬丝按照他的建议,将商号的一应手续办理妥当,在兰州城外找了个僻静地方建了个庄院,专门负责生产鹅毛笔,并积攒鹅毛,准备到秋季生产羽绒服。李潜接合中草药知识给了她一个做烧鹅的配方,她在兰州城里又开了个酒楼,以西域特色为卖点,专卖葡萄酒、西域烤肉和烧鹅。酒楼开业后,生意亦是火爆异常。碧姬丝见财源滚滚来,心中大喜,自然少不了要好好慰劳李潜。只是这慰劳更让李潜疲惫。碧姬丝不同于中原女子,一夕一次便娇声告饶。她自幼骑马,身体强健,体力充沛,纵然李潜耐久力出众,想要征服她也要全力以赴。而且她食髓知味,花样百出,让李潜倍感惊喜。他不禁感叹,为啥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捏?有些花样李潜教了紫澜多次都不能得偿所愿,而碧姬丝一点就透,且往往让李潜喜出望外。李潜是个心智和身体都非常成熟的男人。虽然他不愿做禽兽,可以对年纪尚幼的小柔以礼相待,克制欲望,但对碧姬丝这种罕见的尤物就绝不会玩什么虚伪。故而一个月下来,李潜也算的是沉醉温柔乡中梦不醒。但,再甜蜜的梦也有醒的时候。李潜纵然不舍,也不得不忍痛离别了碧姬丝。 五月正是丝绸之路最繁忙的时候。李潜立刻兰州一路向西,只见路上商旅如织,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大楚的那位陛下虽然与李腾不对付,但对他重新打通的丝绸之路却颇为重视。依照以前的定制,诏令丝绸之路沿线的驿站对商旅开放,过往商旅可在驿站食宿。当然商旅不能白吃白住,要交纳一定费用。此举大受商旅欢迎,毕竟带着大宗货物露宿野外非常不便,能在驿站食宿,多了安全保障,还能减少很多麻烦,虽然费用不低,但也划算。此举也给沿线的驿站带来了大量的额外收入,每到这个时节,上至驿丞,下至打杂的杂役都能赚的腰包鼓鼓的。 不过,李潜住驿站是不需交费用的。他手里有只兰州郡守府开出的青批令箭,可在自兰州到胜方驿沿线所有的驿站免费食宿,只是令箭上注明了目的地,否则他可以凭令箭走遍大江南北都不用担心食宿问题。李潜知道兰州宋郡守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他这只青批令箭。这定然是公孙恒的安排。为此李潜对公孙恒颇为感激。 三日后,李潜来到凉州。 凉州位于祁连山北麓,自古就是“人烟扑地桑柘稠”的富饶之地,更是“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军事战略要地,同时也是“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商埠重镇。如果说兰州是座雄城,那么凉州则是座坚城。兰州城面积极大,城中人口众多,城墙比其他地方也要高上许多,看上去无比雄浑。而凉州依山傍水,以山为背,以水为肋,借地势之便,城高池险,城市虽然不大,但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它是个坚硬的核桃。若是不打破外壳,吞下去就会被活活憋死。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兰州靠近西京,乃是西北方向西京的第二道屏障,而凉州则是第一道屏障。如果失去了凉州,即便兰州固若金汤,也会让坐在西京那把龙椅上的人觉得如鲠在喉。故而他让两位国公分别把守两道屏障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潜向守城的士卒出示了青批令箭免了入城税,避开排队的商旅,很快就进了凉州城。穿过瓮城,在大街上走了约有里许,便遇到了一个熟人。什么是熟人?按照李潜的想法,熟人应是见过面,而且互相都认识的才能算。在这个世上,李潜的熟人实在不多,而见过两面,互相都认识的更不多。 那人正在路边的一个茶铺中坐着,见到李潜策马过来,便随手放下两枚铜钱站起来,缓缓走出茶铺,站到了路边。李潜见到他,在他身前丈许便勒住马,跳下来迎上去。 那人见李潜过来,冲他拱拱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道:“李公子,鄙人等你多时了。” 第七十四章 项家小公子 这是补的第三章 ----------------------- 等你多时了。这句话李潜前世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在前世的八点档电视剧中,有很多人说过这句话,其中有古代人、现代人、未来人,所演的片子有悬疑片、动作片、战争片,总之,很多人在很多电视片、电影片中都说过这句耳熟能详的台词。往往这句话说完之后,说话的人会用力挥挥手,对他的同伙发出一个简短却不容置疑的命令,比如:上!开火!放箭!等等,然后画面上刀光剑影,子弹横飞,人影憧憧。但李潜此刻没有看到那人的同伙,也没有明枪暗箭往他身上招呼。他也没有立刻抽出刀了将那人劈成两半,而是微笑着拱手道:“劳先生久候,李潜惶恐不已。” 李潜好像早知道那人会在此等他似的。那人听了他的回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似乎也不惊讶李潜为什么会知道有人在此等他,他后退半步,手一伸,向前虚引一下,对李潜道:“请。” 那人三十多岁,穿一身蓝色儒衫,长的白面有须,相貌清矍,看上去象个教书先生。只是李潜知道他虽然也教书,但绝不是个教书先生,在他人畜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极高的武功,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在武都城的宋记客舍和兰州城驿站徐简的住处,李潜曾见过他两次,每次他身边都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而这次虽然只见他一个人在此,但李潜相信,他很快就能见到那位相貌可爱彬彬有礼的小公子。 李潜随着那人走了几步,突然问道:“在下李潜,草字藏拙,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文士答道:“鄙人萧瑜,草字慕瑾。” 李潜点点头。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高了一分。三国时羽扇纶巾,谈笑间,令强虏灰飞烟灭的周瑜周公瑾,乃是千古风流人物的杰出代表。虽然他最后没斗的过诸葛亮,但也是诸葛亮一生最佩服最敬重的对手。后人据此对两个才华不分高下的人发明了个专用词,叫一时瑜亮。将周瑜和诸葛亮并列,可见后人对周瑜的肯定和推崇。此人以周瑜之名为名,又字慕瑾,可想而知他到底多自负。有才的人,往往都自负,自负的人如果没才,那就不是自负,而是自讨没趣。李潜相信此人绝对不是自讨没趣的人,那他必然是有才,而且是有大才。若没大才,又怎能和那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形影不离呢? 李潜随着萧瑜穿大街过小巷,走了约摸一炷香功夫,来到一座高楼前。此楼高三层,飞檐拱角,雕梁画栋,好不气派。第二层正中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春风楼”三个大字。 看到这个名字李潜想起了一个词,“春风一度”。这词让他联想到了一些其他东西,比如青楼、勾栏院等等。李潜暗忖,莫非此地是风月场所?难道那小公子虽然人小但色心却不小?不过,很快李潜就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抛之脑后。因为他想起,此时那句脍炙人口的诗还没诞生呢,自然春风一度这词也没被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自命风流,实则色心淫荡下流无耻的家伙们造出来。 萧瑜看到李潜望着春风楼的匾额发呆,笑道:“萧某听闻李公子才高八斗,当日在兰州一首送别诗震惊四座,才名远播。今日可得佳句?” 李潜回过神来,面有惭色道:“惭愧,惭愧。一时戏作,难入先生法眼。” 萧瑜笑笑,不置可否,“李公子,请。” 早有店小二上前接过李潜的马缰,将马自侧门牵到后院。李潜随着萧瑜走入春风楼。入了春风楼,两人在酒客的偷眼打量中直上第三层。第三层并不大,只有两个房间,南北相向。迈出楼梯口,站在走廊上,李潜看到南面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身材魁梧,神情剽悍的男子。那男子抬眼,目光如电望着李潜。李潜突然觉得脊背发紧,只觉得浑身上下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他心念一动,全神戒备,眼睛毫不畏惧的迎向男子的目光。压力越来越大,李潜觉得越来越吃力。他不得不强提真气对抗那男子的压力。就在李潜觉得要忍不住拔刀时,突然感到压力倏然一松,他吃力不住,差点一下子扑出去。好在李潜反应敏捷,他脚下微微用力,止住身子,外人看上去好像他轻轻晃了一下。男子嘴角露出一丝欣赏地笑意。李潜也微微一笑,不过笑容有些苦涩。刚才他用力止住身体前扑的那一脚已经在地板上印下了一个浅浅的但无法遮掩掉的脚印。也就是说,刚刚李潜已经败了一招。 萧瑜轻轻敲击了几声房门,房门打开,那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从房间走出来,看到李潜,脸色露出开心的笑容,“李公子。” 没有行礼,没有客套,仅仅说了三个字,看上去这位小公子非常没有礼貌。但李潜知道,他不是没有礼貌,而是对自己已经非常有礼貌了。相信以这位小公子的身份地位,能让他亲自出迎的人,在整个楚国也非常之少。能让他行礼的,恐怕只有几位。这里说的几位不是虚指,而是用两只手就能数出来的个位数。虽然这位小公子身上没有任何权势的痕迹,但他的身份,已经不需要用被权势熏染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做派来衬托。 李潜刚要长揖为礼,却被小公子托住,道:“李公子不必多礼。” 李潜也不再勉强,顺势直起腰来。 小公子松开李潜的胳膊,望着他笑道:“冒昧请李公子前来,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李潜不知如何称呼他,正迟疑间,小公子已经看出了他的尴尬,连忙歉然道:“哦,忘记向李公子自我介绍了,在下姓项,李公子如不嫌弃,叫在下一声项公子就是。” 李潜拱手道:“李某惶恐,失礼之处,还请项公子海涵。” 项公子笑容更加灿烂,道:“李公子太客气了。请。” 进了房间,李潜才觉得房间很大。比上次在武都公孙恒请客的房间还要大上一倍。不过,房间的摆设很普通,应该是酒楼自带的。看得出这位尊贵的项公子并没有公孙恒那么招摇。 三人分宾主落座。主人自然是项公子,客人是李潜,作陪的就是萧瑜。而那位在走廊上让李潜吃了点小亏的大汉并没进来,依然在外面尽职尽责的担任门卫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等三人落座,仆役上酒菜。酒是葡萄美酒,菜是生羊脍、剔缕鸡、浑羊殁忽、汤洛绣丸四样。酒过三巡,三人说了几句客套话,萧瑜突然把话题引道了春风楼上,道:“刚才萧某在楼下见李公子对这春风楼的匾额很感兴趣,不知可得佳句?” 项公子听了立刻也来了兴趣,道:“前日听了李公子的送别诗,在下惊叹不已,非常佩服李公子的才学。今日,在下极想听李公子再作一首传世好诗。” 李潜暗忖,这诗哪是说作就能作的?就凭我这点功底,写个“江上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之类的打油诗还差不多。要想让我作出好诗,除非剽窃。但剽窃也是要付出劳动的。就拿那首送别诗来说,虽然是我剽窃李白的,但也浪费了我好多脑细胞,才从无数送别诗中好不容易找到的能够贴合当时场景的一首。再者,我又想作诗人,也不指望作诗混饭吃,你们怎么老是逼我剽窃呢? 但李潜也只是如此想想而已。他沉吟片刻,道:“回项公子,刚才在楼下看到春风楼的匾额,在下的确有了几句,只是不成诗。” 项公子笑道:“无妨无妨,纵然不成诗,有佳句也可佐酒。” 李潜便拱手道:“如此,在下便献丑了,还望项公子和萧先生多多指教。”于是,李潜便吟出了那首在后世无比著名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刃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吟完此词,项公子和萧先生立刻惊呆了。李潜心中暗笑,虽然这首词脱胎于王之涣的《凉州词》,比原来的四句诗只少了一个“间”字,但经过重新断句,其意境不输于原诗,而且切合韵律,可作为独立的一首词。即便王之涣本人来了,李潜也不怕,因为他根本就没剽窃嘛,谁敢说他剽窃,他跟谁急。虽然此词与那首诗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个“间”字,但由诗变词叫再创作,懂不懂?再创作怎么能叫剽窃呢?类似的再创作还有杜牧的清明诗,也可断句成词,李潜记得应该是这样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许久,项公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击掌道:“好,好,好。李公子的长短句果然绝妙。特别是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两句,更是妙不可言,称的上是传世妙句。李公子,在下敬你一杯。” 李潜客气两句,与他同饮一杯酒。 等他们喝完酒,萧瑜拱手道:“公子大才,萧某佩服。” 项公子笑道:“萧先生难得说声佩服,原本普天之下,能让萧先生说佩服的只有徐诚朴先生,如今又多了一个李公子。” 李潜做惭愧状,“萧先生折煞这下了。在下不过山野村夫,岂能与萧先生相提并论。” 萧瑜正色道:“萧某虽然狂傲,但从不虚伪,佩服就是佩服,不服就是不服,从不虚言。这佩服二字,李公子当得起。” 第七十五章 烦恼 这是今天多发的一章,全当道歉。 -------------------------------- 第七十五章烦恼 “当得起”三个字在李潜看来从不同的人说出来有不同的意义。如果田究这样对李潜这样说,李潜只当他是在放屁;如果是公孙恒对李潜这样说,李潜只是认为公孙恒是为了拉拢他而微微一笑;如果紫澜对李潜这样说,李潜会认为那是她对自己的无私鼓励;如果徐简对李潜这样说,李潜会认为那是他对自己的期许,同时也是自己的责任。但萧瑜这样对李潜说,李潜就不得不三思。萧瑜虽然看上去象个教书先生,但其实文武双全,而且是五皇子身边的人。这个身边的人并非是五皇子身边的奸佞小人,只知道讨好五皇子。相反,他是五皇子身边的智者,是五皇子的引路人,从某种程度来讲,他就是五皇子的老师。这样一个人对李潜说你当得起,其中的意味颇让人寻味。但李潜并没有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相反,他听到萧瑜如此说,反而很惶恐,长揖道:“萧先生谬赞,在下不胜惶恐。” 萧瑜与项公子交换了个眼色,项公子笑道:“今日,没有外人,李兄不必拘束。在下对李兄亦是佩服的紧。” 听到项公子变了称呼,李潜知道他开始出面拉拢自己。自从与徐简谈话之后,他就知道了项公子的身份。原本他知道以后必然会与项公子有所接触,但却从未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且他会对如此下力气拉拢自己,还对自己如此亲近,亲近到李潜拔刀就可以将他毙命刀下。 刀在手畔,似乎即便一个从未习武的人都可以一刀将他毙命刀下。但李潜不敢伸手。不是旁边那个武功高强的萧瑜妨碍了他出刀,恰恰相反,正因为旁边有位武功高强的人才刺激的李潜老是有拔刀的念头。但他没有这样做。在与项公子的这段时间的接触中,李潜觉得他具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并非是刻意训练就可以获得的,而是一种天赋。虽然李潜知道他拉拢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屈居人下,做一个受人摆布的棋子,不是李潜的性格,而且他非常讨厌被人摆布。但即便如此,李潜对他却很难生出厌恶情绪。 项公子向萧瑜很隐蔽地使了个眼色。虽然萧瑜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向项公子和李潜拱拱手,道:“鄙人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说着便行云流水般退出房间。 这个房间很大,大到即便现在李潜拔刀将项公子砍翻,恐怕在门外的萧瑜和那个壮汉也不能阻止他。但李潜没有,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项公子。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许久,项公子突然开口道:“李兄……” 李潜突然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在下不过是个山野村夫,即便有些微末本领,也难入公子法眼。蒙项公子不弃,折节相交,已经给了在下天大的面子,在下惶恐不已。按说项公子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当感恩图报才是。只是在下有几句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请李兄直言。” 李潜望着他低声道:“每个人,不论是贵是贱,不论是富是穷,都应该有他自己的主张。说什么富贵于我如浮云,那是那些吃饱了撑的人所说的屁话,我说了项兄也不会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就不对项兄说了,省得污了项兄的耳朵。我只想知道,项兄想用什么打动我?如果项兄说的能够打动我,我一切听你的,如果项兄没有能打动我的东西,请恕我难以从命。” 这些话如果李潜是对公孙恒讲,公孙恒的第一反应会是笑道,李兄,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如果是对公孙策说,恐怕公孙策的第一反应就是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如果是对其他地位尊贵的人说,恐怕这些人会认为李潜脑袋被门夹了。但项公子,陛下的第五个皇子却没有勃然大怒,也没认为李潜的脑袋被门夹了。虽然,在那些地位尊崇的皇子们看来,老子看得起你,你就应该肝脑涂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位面相可爱,年龄不过十五六,长的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只是笑笑,笑容中却满是无尽的悲哀。 项公子捏着玉杯,眼睛却望着李潜,幽然道:“也许在李兄看来,小弟地位尊崇,守着这无比尊崇的地位可应该可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他望了望手中的玉杯,道:“就象小弟手中的这只玉杯,质地优良,做工精巧,应当是大富大贵之家才能有资格享用,但……”项公子把玩着玉杯,脸上露出悲哀之色,“谁能相信,也许它不过是某个有权优势者手中的玩物,高兴时拿来把玩一下,似乎将它视若珍宝,让人觉得它确实能值三百贯。但不高兴是,它不过是别人发泄愤怒的工具!” “啪”一声,上好的蓝田玉杯摔在地上,变成片片碎片。李潜望着那碎片若有所思。 项公孙面色赤红,额角上青筋直跳,脖子立刻粗了一圈。他忿然道:“我就是这玉杯,虽然看上去无比尊贵,价值不菲,但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个摆设,如果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我就和这玉杯的下场一样!” 虽然他说的有些隐讳,但李潜却明白了。一个酒壶能配六只酒杯,酒杯虽然有六个,但酒壶只有一个。皇位也是一样,皇子虽然众多,但皇位只有一个。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那个唯一的皇位,所有皇子都将不惜任何代价! 不过虽然李潜领悟了项公子(五皇子)的意思,但他并没急于表态,他觉得,项公子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项公子摔了玉杯,情绪大为激动,道:“大楚得国二六十多年,所有人都觉得皇子应该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但真正能得善终者有几?生在帝王家,最大的悲哀不是不争,而是争不到!位置只有一个,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也只有一个,即便不争,难道就能保一世荣华富贵吗?错!无论是贤是愚,终究要去争。争到,便是唯我独尊的帝王,争不到,便是粉身碎骨。即便你宽仁大量如扶苏又如何,不过是被一纸伪诏而勒令自尽,即便贤明如河间王又如何,不过是流放终生郁郁而终。” 李潜虽然是刚到这个世界不久的穿越者,但项公子话中讲的两个典故却还是知道的。扶苏乃秦始皇之长子,秦始皇命他与蒙恬率大军屯兵长城一线抵御匈奴。李斯与赵高合谋准备立秦始皇次子胡亥为帝,但秦始皇长子扶苏在国内颇有宽仁之名,他们怕胡亥登基后扶苏会率大军作乱,便矫诏令扶苏自尽,扶苏接到诏书,果然不听蒙恬的劝阻自尽,结果秦亡于二世。河间王乃是大楚国第四任皇帝世宗的兄弟,世宗前任灵宗英年早逝,没有子嗣,世宗当时只是一个亲王,且能力并不出众,能够即位全赖多数门阀支持。世宗即位时,年有四十。其幼弟河间王已二十多岁,他贤明豁达,而且熟知兵法,帮助刚刚即位世宗打退进犯的柔然,平定内乱,功绩卓著,颇得人心。当时有民谣,“世宗立,百姓荒,河间出,百姓安”。世宗对河间王心生忌惮,唯恐他会夺了自己的皇位。世宗即位后第五年,在河间王帮他平定内乱,赶走柔然,天下暂时稳定后,便寻了个差错将河间王流放。虽然在世宗的孙子,孝宗即位后对河间王平反(为啥到孙子继位才平反捏?),但河间王那时已郁郁而终,连子嗣都没留下来。 项公子面红耳赤,望着李潜忿然道:“你以为我想争吗?不,我也希望自己生在一个平常百姓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读书赏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但我不能!我不能不争,我不争,就是死!不仅仅是我死,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要因我而死。我不想落个象这个玉杯一样的下场。李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潜默然。如果只是普通家族,哪怕是公孙、田、萧、楚这样顶级门阀的继承者之争,李潜也能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当然,能不能有效果就不好说了)。但在帝王之家却不同。有资格争夺那把椅子的皇子不多,除非那些真正没有依仗的皇子可能会安心当个闲散王爷,混吃等死。有能力的皇子,谁会真的对那把椅子死心?即便他自己死心,不想去争,但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坐上那把椅子的人,对他也不会放心。能让人放心的,只有死人!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也会这样想。不把所有能够威胁自己的人悉数剪除,他也不会安心。 了解到这一点,李潜有些可怜这个年少的五皇子。同时,也有些佩服这个少年皇子。因为他敢于说出自己的烦恼。无形中,李潜对他更加亲近了些。 李潜沉思了片刻,望着五皇子低声道:“殿下的理由我能理解。但理解不能成为在下向殿下托付身家性命的理由。” 这句话有些拗口,但项公子很快就明白了。同情只是同情,不是让人卖命的原因。李潜同情你,但不能为你卖命。想让他卖命,得有更实际的东西。项公子心里不禁对李潜更加欣赏。他不是个鲁莽的人,他向李潜说的这些话,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找个人倾诉,而是要告诉李潜,在这场无比险恶的斗争中他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坚持,比不得已要更加能够打动人的心灵。不得已,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坚持,是勇者的信条。这两者,他分的一清二楚。 项公子满怀真诚地望着李潜,“我能够给予你的,是我全部的真诚和信任。” 第七十六章 再见田究 项公子给出的答案超乎了李潜的想象。在他想来,项公子会给他些封官加爵的许诺。李潜是个很实在的人,他来到这世上所求的不过是有钱、有权、有美女的三有生活。这种生活别人也能给。如果他愿意,公孙阀完全可以给他。但他不想依靠公孙阀。原因很简单,在这个世界,虽然荣华富贵不是唾手可得的轻易就能得到东西,不过想要争取,在公孙阀门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最顶级的,却只有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才能够给予。公孙阀能够给予他的,顶天了不过是位于公孙阀之下的权势和财富,而他并不想当一个三级领导者(皇帝是第一级,公孙阀是第二级)。至于当第一级,他还真不想操那份心。想获得与公孙阀一样的地位和财富,当然不能依靠公孙阀。只有依靠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或者即将坐上龙椅的那人。而面前的五皇子虽然不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却是有可能坐上去的几位之一。 听到项公子的回答,李潜有些迟疑,他沉思片刻道:“殿下是不是太高估了我?” 项公子微微笑道:“不。我认为我能给你的实在太少了。一个让公孙阀的二公子视为上宾的人,一个令公孙阀主以礼相待的人,一个让田阀三公子跪地求饶的人,一个让徐诚朴先生收入门墙的人,一个能写成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人,一个让萧慕瑾先生佩服的人,值得我付出真诚和信任。” 李潜听了上前,长揖道:“李潜不过是山野村夫,蒙殿下不弃,李潜当竭尽所能为殿下效力。” 项公子上前扶起李潜道:“李兄不弃,是项苡的福气。项苡不敢将李兄视为下臣,当以师友之礼待李兄。” 李潜望着他,肃然道:“殿下厚爱,李潜感激不尽。李潜对天盟誓,终生决不负殿下。” 项苡连连点头,正色道:“我亦不负李兄。”说着,他从腰畔解下一块玉佩,双手奉给李潜道:“此玉乃在下的信物,见此玉佩,如在下亲临。” 李潜虽然纳闷项苡为什么不说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会见到这玉佩便如他亲临一般,但李潜知道他必然有安排,便没多言,收下玉佩系在腰间。 两人落座,正要说话,却听到敲门声。项苡不悦,道:“进来。” 萧瑜推开门,进来道:“田究来了,吵着非要用这房间不可,掌柜的拦不住。已经到二楼了。”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一般,楼下果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一个嚣张的声音吼道:“小爷今天非要用那个房间不可。小爷我就不信了,在凉州谁敢不给小爷面子。除了小爷的老子,小爷怕过谁!”旁边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三公子,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小的开门就是迎客的,来了客人,小的总不能往外推吧?”说话的似乎是望月楼的掌柜,正在不停的哀求田究,“三公子,小的今天不知道您来,要是知道,小的也不敢给别人用。那客人将顶楼全包了,小的钱都收了。二楼还空着,您就委屈点。小的今天实在是不得已,就请三公子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哈哈,开门迎客的?”一个尖利的声音大笑道:“张掌柜,我们还不知道,原来你是龟公啊。” “哈哈……”狂笑的声音响成一片。 “不知道你老婆接不接客啊?”尖利的声音继续挖苦道。 “口误,口误。小的刚才是口误。”掌柜的连连解释。 项苡听了直皱眉,他此行非常隐密,原本想见过李潜便离开凉州的,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田究竟然闯来。若是他出面,田究自然不敢如此嚣张。只是田究见到他,必然将此事向田广回报,这样一来定然会引起田阀的警觉,这将使对他的处境极为不利。而且不仅是他,他身边的萧瑜和那壮汉也见过田究,也不能出面。但,躲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被田究闯进来一样会露馅。 项苡正迟疑时,李潜起身道:“我去会会他。” 项苡知道他曾将田究打的跪地求饶,刚才也有心想让他去应对,只是不好开口。见他主动出面,立刻大喜,脸上露出笑容,道:“有劳李兄。” 李潜走出房间,冲壮汉点点头,示意他进房间。待他进去后,李潜掩上门来到楼梯口。楼梯拐角处挤满了人。田究走在后面,酒楼的掌柜正拉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田究被他磨的不耐烦,猛一挥手,甩开掌柜,就要上楼。掌柜拉住他的衣角哀求道:“三公子,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小的混口饭吃不容易。”他还没说完,田究一脚揣在他胸口上。掌柜的哀叫着叽哩咕噜滚下楼去。楼下传来几名酒楼伙计的惊呼。一众公子哥见状哈哈大笑,嚣张、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田究气咻咻地冲楼下吐了口唾沫,狠声道:“不开眼的东西,反了你的天了,敢拦小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再拦着小爷,小爷就砸了你的店。小爷今天非要看看谁敢占那个雅间。小爷要让他明白,这凉州城是姓田的说了算!” 众公子哥立刻哄然叫好,纷纷拍田究的马匹,拍的他的胖脸又红又亮。田究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满脸得意的抬腿想向上走,蓦然瞥见楼梯口站着的李潜,立刻大骇,双腿一软,打了个趔趄歪在身旁一个公子哥身上,若非楼梯上人多,他定会直接摔倒在楼梯上。众公子哥以为他太激动,也没在意,见他没事,便想向上走,这时,他们才发现有人挡在楼梯口。 等领头的公子哥走到身前,李潜才面带微笑地望着田究轻声道:“三公子,好威风啊。” 田究嘴角轻轻抽搐,没敢应声。 领头的公子哥见李潜挡着路,不耐烦地道:“你谁啊?好狗不挡道,知道不?” 田究听到那位狐朋狗友的话,心中更是害怕。心想,你这的混蛋,怎么招惹他这个煞星!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啊。 李潜只是瞥了那人一眼,继续望着田究道:“三公子。你朋友?” 田究一听,心中发毛,暗忖,完了完了,这厮一句话不要紧,把小爷也连累了,怎么办?田究心思急转,正思忖对策时,就听到李潜又问道:“三公子,是不是?”田究脑袋一迷糊,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李潜微微一笑,对那人道:“还未请教……” “教个屁教。好狗不当道,赶紧给本公子滚开。”那公子哥不耐烦的又骂了一句。 “啪!”一声极其洪亮的耳光声响彻整个楼梯。那位刚才还嚣张不已的公子哥被抽个原地转了两圈,飚飞出一口血水和数枚牙齿,然后叽哩咕噜地滚下楼去。他的同伙立刻将他扶起来,发现他的左脸飞速肿起来,很快便肿出一指多高,半边脸色也变成了酱紫色。 众公子哥无不惊骇。这帮纨绔子弟平时倚仗父辈的权势,在凉州城里横行惯了,从来每人敢对他们稍加逆拂(那些曾经敢逆拂他们的,早被他们的家丁家将打成残废了),让他们养成了凉州城里除了他们的父辈,他们就是天王老子的想法。哪会想到竟然真有人敢对他们下手。许多人不禁后悔,早知道要动手就把狗腿子们都叫来了。其中有两个机灵的已经悄悄溜下楼准备这样做了。 李潜没有理会那些溜出去叫人的公子哥,望着田究悠然道:“三公子,在下小时候家里很穷,每天都被一条饿狗追的落荒而逃。那时在下发誓要打死那条饿狗。后来在下有能力打狗了,第一件事就把那饿狗打死,剥皮剔骨煮来吃。不过,小时候被狗追着咬的记忆太深刻了,就落下了听到狗吠就忍不住想砍了狗头的毛病。让三公子见笑了。” 众公子哥虽然嚣张,但还不傻。听出李潜虽然说的是饿狗,其实指的是这帮人。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恐吓。不过,他们毕竟在凉州城嚣张惯了,听到李潜如此讥讽恐吓他们,他们岂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只是,田究从始至终没说话,而刚才敢对李潜嚣张的家伙现在半边脸肿的象猪头,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们自己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敢冒冒失失地上前,悉数望着田究,唯他马首是瞻,只待田究一声令下,便招呼家丁家将上前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个下半生不能自理。 田究被众公子哥望着,心里跟螃蟹打鼓一样,没个准点。他知道自己不能不出头,否则,这帮狐朋狗友就会彻底看不起他。可他更知道若是出头,惹怒了李潜,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一想到那柄架在脖子的横刀,田究就两股战战,浑身起鸡皮疙瘩。 田究正心乱如麻时,忽听李潜道:“三公子,刚才你那位朋友脸上有只蚊子,在下好心帮他拍死,没想到晚了一步,那蚊子还是叮了他一下。没想到这蚊子竟然毒性猛烈,你那朋友被叮了一下,脸肿的这么厉害。好厉害的蚊子啊。” 田究立刻醒悟过来,这是李潜再给他台阶下了。他立刻借坡下驴,满脸堆笑道:“李公子说的是,这蚊子的确……厉害。”他本来想说歹毒来着,又怕惹李潜不高兴,立刻改口。 李潜笑容更浓,道:“三公子,可得让你朋友小心些,别再被那厉害的蚊子叮了。” “是,是。”田究连声应下,“在下一定好好叮嘱他。” 李潜点点头道:“三公子,在下与朋友正在楼上吃酒。你也一起来吗?” 田究立刻摇头,答道:“多谢李公子盛情。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改天在下做东,李公子可要一定赏脸哟。” “三公子的盛情邀请,在下怎敢不从?” “那在下就不打扰李公子的雅兴了。告辞。”田究借坡下了驴,立刻撂下句客气会走人。 “三公子慢走,恕在下不远送。” “李公子留步,留步。”田究客客气气地拱手告退。 等他走了,剩下的公子哥们面面相觑。他们搞不清楚,楼上的这厮是什么来路?怎么看着田究都有些胆怯?不然刚才同伴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也不出头?不出头也就算了,怎么连房间也不要了?疑惑归疑惑,领头田究都走了,这些小虾米们也不敢多留,立刻追出去。 李潜回到房间,项苡等人早就将事情经过听了个仔细,纷纷夸奖他智谋百出,应变得当。就连那壮汉脸上也露出赞许之色。 项苡便将那壮汉介绍给李潜。李潜才知那壮汉姓方名铨,字兴化,身份乃是项苡的侍卫统领。四人聊了一会,项苡等人便离开了。 第七十七章 深夜偷袭 与项苡分手后,李潜去驿站住了下。夜里他开始反思今天的事情。今天,他虽投靠了项苡,但项苡除了给他一块玉佩外,没有请他做任何事。甚至在项苡的话里也没透出让他帮忙拉拢徐简的意思。这让李潜对项苡有些感动也有些疑惑。感动的是因为如果他出面拉拢徐简,而徐简拒绝的话会让他两面为难。想来项苡也早已考虑清楚了这一点,所以项苡没有提出这个要求避免了让他为难,这让李潜暗自感动(能有个可以体谅自己的上司真是件幸事)。疑惑是项苡大老远跑到凉州来不为拉拢徐简难道只是为了拉拢他? 但仔细思考以后,李潜突然恍然大悟。徐简曾经告诉过李潜一些庙堂斗争的事。以李潜的推断,徐简及其所代表的寒门力量不会冒冒然出来为某位皇子摇旗呐喊。他们会在局势明朗后悄悄向胜利者靠拢。这并非是他们势利眼,而是为了自我保护。这主要是因为寒门在庙堂的势力很弱,团结起来对付一个门阀还能够做的到,但与多个门阀斗争,那无异于以卵击石。门阀之间的关系很奇怪。为了获取利益,他们之间明争暗斗,甚至斗的你死我活。如田阀和公孙阀,为了获得四海商号的代理权,田究与公孙恒都撕破了脸。但,一旦有门阀势力之外的威胁到他们,他们却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即便是皇权都敢联合起来抗衡。如果寒门势力一早就站在某位皇子身后,门阀们必然会首先拿他们开刀,到时整个庙堂的寒门势力将被一扫而空。正是基于这种情况,李潜才断定徐简及其代表的寒门势力不会过早的参与到皇位争夺中。李潜既而想到,既然他能够推断出这个结论,那么项苡也一定能够想到,即便他想不到,徐简也会隐讳的暗示他。所以,他不需要下太大的力气拉拢徐简,只要明白了徐简的暗示就知道该如何做了。想来他在凉州等自己必然也是通过拉拢自己向徐简示好。想明白了这一点,李潜不仅暗叹,这项苡虽然年纪小,但心眼可不少,政治头脑和政治手腕都是一流,不愧是在皇宫长大的,整天拿着阴谋诡计下饭,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政治智慧成长迅速。自己这方面可就差的远了。好在他这辈子没想坐那把龙椅,他只需站对队伍,过上有钱、有权、有美女的三有生活就行了。 李潜正思忖间,忽然听到房顶上有轻微的响声。他立刻警觉,微闭着双眼仔细观察房顶。刚才他从响声中判断出房顶的人似乎正在揭瓦。一般从房顶揭瓦主要目的是观看房间中的人睡了没有,如果房顶的人看到他没睡,肯定不会采取行动。不过,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直接从房间上暗算他,但这种暗算方式除了用弩箭,其他方式用处不大。 过了一会,房顶的两片瓦就揭开,李潜看到一个影子闪了一下,然后就没动静。李潜正诧异,忽然觉得胸口如针扎,他立刻醒悟,房顶上的人果然是用弩箭暗算他。他立刻蹬起被子,身子猛的一滚。“啪啪”两只弩箭穿透被子,贴着他的身子钉在床上。如果不是老变态师父的魔鬼训练,李潜现在已经被钉死在床上了。 李潜一落地,立刻一个鲤鱼穿波,撞破窗口冲出房外。身体尚在半空,就看到房顶那人也同时跃下,半空中抽刀向他劈来。李潜空中无法躲闪,立刻抽刀隔挡。“叮”一声,李潜被重重击落在地。李潜房间外是一个小花园。李潜持有兰州郡守发的青批令箭,原本按规定只能享受象徐简那样的小院子。只是这时节乃是丝绸之路的黄金季节,凉州驿站住满了过往商旅。只有几处小院和大通铺。李潜不愿意降低标准和贩夫走卒挤大通铺,驿站便给了他这处幽静的独立小院。这小院按说只有七品以上官员才能享受。当时李潜还沾沾自喜,暗忖自己也享受了县太爷的待遇。只是没想到这享受不是白给的,想享受,得先受罪。小花园的地面是碎石铺成的,李潜跌在地上被碎石硌的生疼。李潜不禁懊恼,果然是没有白享的福,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住这破地方。他顾不得疼痛,急忙一个懒驴打滚就地滚开。“唰唰”两刀,擦着他的身体劈在地上。 李潜心中一凛,暗忖,好快的刀!李潜自以为自己的刀就已经够快了,但没想到这两刀比自己也不弱。躲过两刀,李潜趴在地上,猛然劈出一刀直取对方的手臂,同时左手用力,将身体撑起来。对方立刻提刀挡住他这刀,向后退了两步。 李潜站起来,看到暗算他的是个身穿夜行衣比自己稍矮一些但却颇为粗壮的男子。那人不待李潜站稳立刻举刀向他劈来。李潜也毫不示弱,举刀猛劈。“老变态”师父曾反复教导他,刀不同于剑,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招式,只有一个要诀,那就是快,谁的刀快,谁的赢面就大。所以,面对快刀,只能用快刀应对,隔挡躲闪只会被逼到死路上。李潜不想死,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和对方比谁的刀快。 “叮叮当当”一阵密如爆豆般的响声过后,两人以来我往对劈了足有三十余刀仍不分胜负。不过,李潜惊喜的发现,那人的刀断了。李潜大喜,自己亲手打造的映月刀果然就是好。他立刻挥刀劈向那人。那人见刀已断,而李潜正趁势追击,他急忙将半截断刀掷向李潜,然后转身便跑。 李潜挥刀隔开断刀,刚要去追,心念一动,立刻挑起半截刀尖,大喝一声,“还你刀。”说着便挑向那人。那人只觉耳后生风,急忙躲开,可谁知道李潜早就在掷出刀尖后便挑起了后半截断刀,而且算准了他躲避的方位,用力甩出。等那人察觉背后又来一刀,立刻再闪。虽然闪开了要害,却被刃口划伤了左臂。那人虽满腹忿恨,却也不敢返回去赤手空拳面对李潜的快刀,只得加速逃离。 李潜暗道可惜,大声道:“你的刀还要不?下次记得带把好刀来,这刀太差劲了。” 那人听了李潜的话气的差点吐血。只是形势比人强,他纵然气炸了肺,但也知道保命要紧,遂加速逃离。 李潜快步走过去收起两截断刀。 刚才的打斗已经惊动了驿站巡夜的驿卒。这时,三名驿卒已经打着灯笼匆匆跑来,见到李潜正持刀站在花园,立刻纷纷抽刀,为首一人喝了一声,“什么人?” 李潜找到刀鞘,收了刀,走上前出示了青批令箭道:“不用紧张,刚才有人偷袭我,被我打跑了。” 驿卒们验了青批令箭,连忙收了刀,道:“大人没伤着吧?” 李潜摇头,“没有。不过我房间的窗户坏了,被子也破了。” “没事,没事。只要大人没事就好。”为首的驿卒连连陪笑,“大人,您看今天这事?” 李潜知道,如果自己坚持将此事上报,他们这些巡夜的驿卒定然会被责罚。他心中暗忖,以刚才那人的功夫,想钻这些驿卒守卫的空子还不是轻而易举?这些驿卒也是可怜上,上有老下有小的,混口饭吃很不容易,若因此被责罚,他心里也过意不去。遂摇头道:“没事了,你们忙去吧。”说着从身上摸出几串铜钱塞给为首的驿卒道:“大半夜的,连累的你们也不能安生。一点心意,你们拿去吃茶。” 驿卒们谦让了两回,便接过铜钱,连连道谢。 李潜越窗回到房间,点燃油灯,仔细看那把断刀。刀上没有任何标记。刀的钢口不错,只是打造欠些火候。估计价值和上次在山崖上围攻的紫澜她们的那些人用的刀差不多。听老许说这刀价值不菲,想来能用的起这种刀的定然不是普通人。李潜曾听紫澜说过,上次在山崖围攻她们的是田阀的人。他心中暗忖,莫非刚才这人是田究派来的? 暗算李潜的黑衣人在凉州城穿街过巷,避开巡夜兵丁来到一个偏僻的宅院。他警觉地左右观察,确认无人跟踪后,在大门上轻轻地敲了四下。大门打开,黑衣人立刻闪进去,门立刻关上。黑衣人匆匆来到正屋,轻轻敲了四下,等里面有人说进来,他才推门进去。房间里亮着灯。一个三十余岁蓄着短须的白袍男子坐在正对门口的榻上,见黑衣人臂上带伤,皱眉问道:“失手了?” 黑衣人解下蒙面巾,露出一张年轻但很普通的面孔。他点点头,没出声。 “经过如何?” 黑衣人仔细把经过说了一遍,连最后李潜说的话也没隐瞒。白袍男子听了眉头皱的更紧。他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等黑衣人掩上房门离开。从内间挑帘走出一人。此人二十多岁,身穿华贵的锦袍,长的相貌堂堂,英俊不凡,只是眉眼之间有些阴鸷。白袍男子见他出来,立刻躬身行礼。 锦袍男子问道:“你对此有何想法?” 白袍男子思忖片刻,道:“这厮很棘手。小虎是我们培养的最好的刺客,如果他也不能杀了他,除非……” 锦袍男子摇摇头,“不可。我们好不容易才攒下这点家底,浪费在这厮身上不值得。再说,我跟这厮又没什么直接冲突。” 白袍男子面露惊讶之色,道:“那公子为何还派小虎去?” 锦袍男子道:“这厮与公孙恒有牵连,与田究有冲突。如果他死在凉州,你觉得公孙恒能善罢甘休吗?” 白袍男子醒悟,“属下明白了。如果这厮死在凉州,公孙恒必然会怀疑田究,虽然公孙恒不会在明面上与田究起冲突,但公孙恒掌控着盛合源,定然与田究处处做对,到时田究就倒霉了。不过,”白袍男子迟疑片刻道:“小虎现在失手了……” 第七十八章 兄弟 锦袍男子嘴角露出笑容,“没有关系。那刀虽然没标记,不过却是我从田究手下弄来的,他手下还有很多人用这样的刀。而田究刚刚在春风楼又吃了瘪。两下一合,他一定会怀疑是田究干的。嘿嘿。”锦袍男子的笑容变的异常阴险。 白袍男子恍然大悟,原来公子的用意只是挑起公孙恒和李潜与田究的冲突,无论李潜是死是活,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肯定是田究!只是白袍男子有些不明白,道:“公子果然是妙计。只是既然这厮的死活不重要,为何公子不随便派个人去,而是要派小虎出马?莫非公子原本想置这厮于死地?难道公子与这厮另有过节?” 听到这个问题,锦袍男子面色一变,面露狰狞道:“我只恨这厮当日在武都为何不杀了田究这个废物!今日既然有机会,自然要尽量干掉他,只是没想到这厮如此棘手。” 白袍男子听了微微叹息。 锦袍男子没理会他的叹息,继续恨声道:“大哥是嫡长子,日后,将继承爵位和阀主之位,这点,我争不到,也不可能争到。他在西京为官,一则是代表阀主参与朝政,二则是便于联络二皇子,三则也是陛下手中的质子。自大楚开国以来,历代门阀,无论担任文职武职,若阀主在京为官,嫡长子必然在外地处理阀内事务,若阀主在外领兵,嫡长子必然要在西京为质。这是惯例,不仅我们,兰州的公孙阀也是如此。大哥既然在西京,按说,我将协助阀主负责阀内事务,可没想到阀主竟然将大部分事务交给了田究!田究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除了依仗阀主的宠爱,整日勾结一帮纨绔子弟吃喝嫖赌外,他有什么能力?阀主为什么将家族的生意交给他?他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就说联合四海商号这事吧,原本十拿九稳手到擒来的事,生生叫他搞砸了。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他有什么用?照这样下去,通源只怕会败在他手上。” 白袍男子劝慰道:“公子稍安勿燥。眼下阀主已经将通盛交给公子,说明阀主开始注意公子了。只要公子好好经营,让阀主看到你的能力,掌控通源指日可待。” 锦袍公子叹息一声,“通盛和通源怎么比?就从掌控的银钱来说,通源商号不下五千万贯,仅走西域路线的商队每年获利就达一千万贯。而通盛商号掌控的银钱不过百万贯,走的商路都是些没有多少油水的路线。我这一年来精打细算,苦心经营不过获利二十五万贯。通盛不过是田究看不上眼残羹剩饭,他不屑要,阀主才丢给我。” 白袍男子道:“通盛虽小,但却是公子的立身之本,相比以前,已经有很大改观,阀主对公子的态度也改变不少,怎么说这也是个好的开始,公子万勿急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锦袍公子点点头,“我明白。吩咐他们,暂时不要动。” 田究现在很愤怒。愤怒的想抓把刀去把李潜砍死。但他不敢。在武都,李潜不过用一个眼神就把他吓的瘫软在地。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杀气、煞气、霸气。被这种目光看到,田究仿佛置身尸山血海,不,更准确的说仿佛自己就是只小白兔,而自己这只小白兔正站在饿了几天的猛虎面前。在那一刻,田究充分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虽然事后他明白过来,当日李潜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公孙恒的面杀了自己,那一切不过是李潜的恐吓。于是田究开始给自己打气。他对自己说,李潜没什么了不起,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而且只是个没什么势力的游侠儿,他就是功夫再好,能一个打十个、百个、千个吗?自己堂堂田阀的三公子,怎么会怕他?怎么能怕他?于是,在武都通往兰州的官道上,他找到了挣回面子的机会。但看着跟随自己的护卫被他和那个魁伟少年切瓜砍菜般轻松干掉十七个,田究仅剩下的一点胆子也吓破了。那一刻,他只想跑,跑的离他越远越好。后来,田究接连几天做噩梦,每次半夜惊醒,他都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好不容易回到凉州,他的身体终于撑不过去大病一场。幸好,他是田阀的三公子,有的是钱。在名医的诊治下,在无数贵重药材的滋补下,他的病好了。他觉得他与李潜不会再有交集,他又恢复了原先那个田阀三公子的本色。可天意弄人,他刚刚逍遥快活了没几天,李潜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来到了凉州!在春风楼的楼梯上,当他再次看到那双眼睛时,他发现他对那双眼睛的恐惧已经深深地植入了心底。虽然李潜眼中没有杀气,脸上也带着笑容,但田究却始终认为那是恶魔的微笑。他心惊胆寒,只有顺着李潜的台阶落荒而逃。 “当、当、当”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田究正在气头上,听到有人敲门,怒不可遏,吼道:“滚!都给我滚,别来烦我。” “吱呀”一声,门外的人并没有走,而是推开了门。田究一见门口站着的人,立刻变了脸色,原本他好似发怒的猛虎,此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来人三十余岁,一袭蓝衫,生的五官端正,唇上蓄着短须,只是面色蜡黄,好似大病初愈。此人正是田究的舅舅,唐森,字叔谋,现在是田广身边最信任的谋士。田究能顺利掌控通源商号多亏唐森从中斡旋。所以田究对其甚是敬畏。 看着满地被打碎的花瓶、杯盏、几案碎片,唐森眉头紧皱,厉声道:“怎么回事?” 田究嗫嚅道:“我刚才不小心打碎的。舅舅您怎么来了?您不是随父亲视察甘州、肃州防务去了吗?” 唐森找了张干净的榻,坐下道:“国公不放心,便让我先回来。” “哦。”田究匆匆应了一声,坐在一旁。 “叔文,怎么了?看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田究一愣,摇摇头又点点头。 唐森纳闷,盯着田究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究望着唐森仿佛能穿透自己心思的目光,不禁心慌,道:“不是通源的事,是……是……” 唐森见他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心中火起。唐家也是门阀,虽不如田阀的实力强大,却也算的上是中级门阀。唐森这一支不是阀主,但在唐阀中也颇有实力。自从唐家与田阀联姻,唐森这一支便生出了取代现在唐阀阀主的念头,故而,作为最年轻有为的唐森自成年后便追随了田广,如今已有十六年,所图的就是借助田阀势力让他这一支成为唐阀阀主。所以,唐森才竭尽全力帮助两位外甥掌控田阀大权。田究是唐森看着长大的,对于这个外甥的禀性,唐森了如指掌。当年为了让他顺利接手通源商号,唐森和田究的母亲没少费力气。只是,田究着实让他有些失望。接手通源商号三年来,生意每况愈下,为此唐森没少帮他,也没少数落他。 看着田究吞吞吐吐的样子,唐森不禁暗忖,同样是兄弟,为什么差别咋这么大呢?田安是田究的亲哥哥,也是田阀的嫡长子,在西京为官,干的风生水起,颇有其祖之风。就连庶出的田宽也比田究强。想到田宽,唐森不禁叹息。这孩子自幼聪明好学,无论哪点田究拍马都赶不上,可惜,他不是唐森的外甥,所以,注定了唐森只会打压他。 唐森暗自压下怒火,道:“有话就说,舅舅会帮你的。” 田究听了,心中大定,便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向唐森讲了一遍。唐森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直欲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而他心中的怒火也越来越旺盛。起初,田究从武都回来便大病一场,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说,他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经过。而田究一起回来的护卫没几天都陆续辞职不干了。当时他牵挂田究的病情也没多想,现在听田究说了缘故,唐森才明白,原来田究在武都被人狠狠的削了面子,那病根本不是什么劳累所致,而是被吓出来的。而更让人更气忿的是,李潜那厮竟然还敢来凉州城!这简直就是不把田阀放在眼里。 唐森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计较,道:“此事舅舅会替你处理。你这些日子修养的也差不多了,商号事务繁杂,如今又是走商的好时节,你要把心思都放在这上面才是,且不可再和那帮狐朋狗友胡作非为。” 田究连连点头应下。 唐森出了田究的房间,走到院外打了手势,黑暗中立刻走出一人,快步来到唐森身边躬身行礼。 唐森低声吩咐道:“有个叫李潜的人,曾在春风楼出现过,现在住在驿站里,去查查他的底细。” 来人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唐森手下的人办事效率很高,次日一早,李潜的资料就到了唐森手上。唐森看完一遍,手里握着薄薄的一页纸,眉头紧皱。这李潜真不简单,不仅与四海商号有瓜葛,与公孙恒也有牵连,不过,这对唐森来说算不得什么。四海商号和公孙恒,他唐森还看不到眼里。最难办的是他竟然是徐简的入室弟子。徐简虽然现在只是八品下的驿丞,但曾任秘书监正,是陛下身边的人,而且更是朝堂中寒门势力的首领,天下士子的楷模。虽然现在遭贬,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会起复。因此,就连田广对他也是恭敬有加。唐森暗忖,怪不得这厮有峙无恐,得罪了田究还敢到凉州来。这该怎么办? -------------- 那啥,推荐、收藏全都要哈,老萧在此稽首了。 第七十九章 试探(一) 特发一章,为庆祝合作签约通过。诸位书友要多多支持哈 ------------------------ 唐森查到了李潜的资料,但却犯起难来。李潜功夫很强,但这不是唐森顾忌的,再强的功夫也架不住强弓硬弩轮番猛射。即便不动用弓弩,唐森手下也有不少功夫高强的好手,想除掉李潜不难。李潜与四海商号和公孙恒有瓜葛,这也不是唐森顾忌的。田阀与四海商号自从上次在武都谈崩之后,已经是对手。而田阀与公孙阀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用不着顾忌四海商号和公孙阀。唯一让唐森顾忌的是李潜乃徐简入室弟子的身份。若李潜在凉州出了意外,不论是不是田阀做的,田阀都逃不了干系。不久前西京传来消息,陛下准备立储。有顶级门阀支持的皇子们以及支持他们的门阀都按捺不住,极力拉拢各方势力。徐简身为朝堂寒门势力的领袖自然也是各门阀竭力拉拢的对象,若此刻因李潜的事得罪了徐简,那田阀将得不偿失。唐森思忖许久,决定还是暂时忍下这口恶气,等局势定下来再算这笔旧账。 唐森刚刚做出这个决定,一名随从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唐森听了露出惊讶之色,追问道:“消息可靠吗?” 随从肯定地点头,“从昨天巡夜的驿卒口中传出来的,属下也派人去了驿站查看,消息非常可靠。” 唐森听到的消息很简单,昨夜有刺客刺杀李潜未遂。确认了消息后,唐森心里泛起了嘀咕。谁会刺杀李潜呢?难道是田究咽不下这口恶气,暗自派人干的?不可能啊,昨夜见他时,他正在发火,若是他安排的,又怎会发火?他若是自己走后安排的,为什么自己没听到任何风声?以田究的能力,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安排刺杀。唐森排除了田究的嫌疑,却更加迷惑。他心中暗忖,难道是某个势力故意刺杀李潜想嫁祸给田阀?凉州虽然田阀只手遮天,但并非铁板一块,许多势力在凉州都有触角,以往,田阀在不危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因为,田阀在其他门阀的势力内也布置了触角。对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 唐森想到这点心中暗惊。若真如此,那就说明这个势力对田阀和李潜了解的很深,说不定这势力已经渗透到田阀内部,这对田阀将是极大的威胁。 唐森心思急转,片刻后,拿定主意,吩咐随从道:“你派人暗中追查刺客的消息,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随从领命而去。唐森大声道:“来人。” 李潜一早起来,在驿站吃了早饭,刚收拾好东西准备上路,就见驿丞匆匆跑来。他正纳闷,驿丞来到他身边拱手道:“李公子,唐大人请过府您一叙。” 李潜纳闷,“哪个唐大人?他干什么的?我不认识什么唐大人。”说着便拎起包袱向外走。 驿丞急忙拦住他,陪笑道:“李公子有所不知,这唐大人乃是国公府长史,田邢公跟前的红人。唐大人请您到府上这是多大的面子啊,下官想去还捞不到机会呢。” 李潜呵呵一笑,道:“那就给你个机会。你去他府上替我带个话,就说李某有要事,改日再到府上拜访。”说着抬脚便走。 驿丞一听,着急了,拉着李潜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道:“李公子,下官不过是个针鼻大的小官,在凉州城谁也不敢得罪,自从当了这没钱没权的小官,下官低声下气陪尽了笑脸,这才保住了饭碗养活一家老小。您要这么走了,下官这饭碗可就砸了。您就看在下官可怜的份上,到唐府去一趟吧。” 李潜听他说的凄切,心中不忍,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到唐府走一趟。” 驿丞大喜,连连作揖称谢,带着李潜向外走。 李潜边走边问,“大人如何称呼?” 驿丞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心中喜滋滋地,答道:“下官姓邢,名世安,字平禄,明经出身,在这凉州干驿丞已经二十多年了。” 李潜大奇,“邢大人,难道这二十多年一直没升迁?” 邢驿丞被说到了伤心事,摇头道:“要说升迁也升迁了。下官刚中明经时,做的是下等驿站的驿丞,乃从九品下,现在做的是州郡的驿丞,乃正八品下,仔细算来也升了六级。” 李潜听了更加纳闷。他知道九品官阶制度有从正之分,共十八级,怎么还有上下之分? 邢驿丞见他迷惑,道:“我朝官阶实行的是源自魏晋时的九品中正制,每品有从正之分,共十八级,但四品以下的品级,皆有上下两等,共计二十四个等级,加上四品以上的从正六级,共计三十个等级。话说,在品级的从正之外再分上下,乃缘于晋。魏晋时,五品以上官职只有门阀出身的才能担任,寒门出身的,只能担任五品以下官职。这些官职多是没权没钱没油水,且从事的都是繁杂辛苦的工作。由于下品官吏数量庞大,难以升迁。晋朝时,为解决下层小官升迁难的问题,便将四品以下官阶分了上下两等。不过,这也是自欺欺人而已。似我这等小官,一辈子能做到正七品,就是老天开眼了。” 李潜知道魏晋时有句“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名言,说的就是上品官职都由士族门阀出身的担任,寒门出身的只能担任下品官职。但没想到晋朝都亡了二百六十多年了,这种状况还没改变。他突然想到了徐简,便问道:“邢大人,朝廷不是开科取士吗?难道寒门士子中了进士也不能担任五品以上官职?” 邢驿丞摇头道:“那倒不是。开科取士分两种,一种是明经,就是下官这样的,中了明经后授予的官职都是九品,不过是从正还是上下就不好说了,有钱有门路的,也可以直接授予正九品上。没钱没门路的,只能授予从九品下了。下官当年被授予的就是从九品下。明经出身的,官职最大也不过能做到正六品上,只不过人数太少,实属凤毛麟角。另外一种是进士科,取中的人很少,而且三年才开一科。有句俗话叫‘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说的就是考进士的艰难。取中的进士,一般都授予七品官职,不过从正上下也不好说。若是考了一甲前三名那就更了不得了,可直接入翰林院。一甲第一名,又叫状元,可授正六品。这第二名叫榜眼,第三名叫探花,可直接授予从六品,这样的品级可是下官一辈子也不敢想。” 李潜道:“这样的品级在西京也算不得高吧?” 邢驿丞心中暗忖,哎哟,我的爷唉。别说六级了,就是正七品我熬一辈子也熬不到啊,这还不高?那什么算高?一品?可能吗?他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反而点点头,道:“公子说的不错。不说那些世袭爵位,单就官职来说,这样的品级在西京真是多如牛毛,不过那些士子经过重重科考,若中了进士,就算入了陛下和达官贵人的法眼,升迁的机会较多。” 李潜点点头,“这也算是为天下士子开了龙门。不过,为何大楚开科取士两百多年了,朝堂中寒门出身的官员却并不多?” 邢驿丞叹气道:“公子所言不差。开科取士的确为天下士子开了龙门。让寒门士子有了出头的机会。可话又说回来了,这考进士也有很多道道。您想啊,主考的,阅卷的都是门阀出身,他们自然就偏向门阀出身的士子了,所以,寒门出身的士子,除非才学出众,名声显赫,想中进士也不容易。至于能担任五品以上高官的,就更少了。迄今为止,在京城担任三品以上高官的,只有诚朴先生一人,可最近也……上个月,诚朴先生上任,途径本驿站住了一宿,下官听到他老人家来了,又紧张又激动,一夜都没睡好觉,唯恐伺侯不周。” 李潜暗道,没想到恩师竟然有这么大的名声。 两人说着话很快来到驿站门口。李潜见门口站了一人,身穿青衣,管事打扮,想来是唐大人府上派来叫他的人了。 邢驿丞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管事行礼,道:“劳张管事久等。” 张管事点点头,对邢驿丞的态度虽说不上倨傲,但也没不怎么重视。仿佛邢驿丞对他恭恭敬敬乃是天经地义一般。李潜看在眼里,心中暗忖,怪不得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呢,这邢驿丞虽然官阶低,但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个张管事竟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想而知在驿丞的地位有多低了。反观邢驿丞,见了长史府上的管事,都要低三下四,那要是见了国公府的管事还不得大礼参拜?管事尚且如此,见了那些有品有级的上品官吏,岂不更得恭敬有加?每天就这么弯腰打拱陪笑脸,他能不累吗?也不知这些年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管事望了李潜一眼,上前拱手道:“阁下可是李公子?” “正是在下。” “小的奉唐大人之命请公子过府一叙。” 李潜点点头,转向邢驿丞拱手道:“有劳大人了。” 邢驿丞连说不敢,且面露迟疑之色,似乎想说些什么。 李潜见状,道:“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邢驿丞躬身道:“不知公子今日可还回来?” 李潜摇头道:“今日在下就得赶到胜方驿,若晚了时日,邢大人久为驿丞,当知有何后果。” 邢驿丞知道李潜所持的青批令箭上有日期,若没按日期到达指定地点,李潜就犯了失期之罪,轻者杖责二十,重者监禁,遂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尽管说就是,在下一定尽力。” 邢驿丞长揖道:“请公子到了胜方驿,代下官向诚朴先生问候一声,下官不胜感激。” 李潜一听,原来邢驿丞要自己帮忙的是这么简单的事,刚才他搞的那么隆重,弄的自己一头雾水,以为他要帮忙的是多难的事呢。遂还礼,道:“一定。” 邢驿丞大喜,连声向李潜道谢。 李潜客气两句,向邢驿丞告辞。早有驿卒将李潜的马牵来。李潜上马,随着张管事去唐森府邸。 唐森的府邸与田广的府邸挨的很近,一则唐森是田广的小舅子,属于至亲,住的近便于两家来往。二则唐森是田广的首席谋士,时常与田广商议军政大事,住的近方便有急事时能及时赶到。只是相对于田广占了四坊的奢华府邸,唐森的府邸实在很小。只占了一坊的一半。 李潜进了唐森府邸,一路通行无阻到了二进正厅。这里是唐森办公的地方,唐森是田广的首席谋士,按说这里应是军机重地。李潜搞不明白,唐森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见自己。难道唐森想用高俅陷害豹子头林冲的那招来对付自己?不过,很快李潜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见李潜来到,唐森客气的起身相迎,二人客套两句,分宾主落座,然后婢女奉茶。等一应程序走完,李潜暗忖,唐森应该说正事了。谁知唐森并不开口,只是慢慢品茶。 过了许久,唐森才放下茶杯,道:“李公子,这茶如何?” 第八十章 试探(二) 李潜先前已尝了茶,遂没有迟疑,道:“草民乃山野村夫,不懂茶道,说不出这茶有何妙处,只觉得这茶清香无比,余味悠长。” 唐森道:“此茶乃毛尖,产于信阳,在茶中也算上品。本官年轻时曾在信阳住过一段时间,喜欢上这茶,从那以后一直都喝这茶,已经喝习惯了。” “哦。”李潜应了一声,并没接他的话茬。他已经察觉到唐森在试探他,更确切的说是在试探他的来历。此时,虽然饮茶的习俗还未在社会上普及,但家庭比较富裕的人家已开始将饮茶当做一种生活习惯,而门阀世家更是无茶不欢。但由于交通不便和制茶工艺的差别,每地的饮茶习惯和茶叶种类也不尽相同。唐森就是想通过试探李潜的饮茶习惯来判断他究竟是哪里人。可他没想到,李潜前世对饮茶没有嗜好,穿越之后在小山谷里,也只喝自己晒制的菊花茶,对于其他茶一概不通,所以,想通过饮茶习惯来判断李潜的来历根本不可能。 唐森见李潜不继续接话,遂又道:“饮茶于人有百利,但最重要的是茶能够契合人脾性。比如本官就特别喜欢这信阳毛尖。有时候饮别的茶,虽然品种名贵,却总觉得不对胃口。想来是少年时经常饮这种茶,形成了习惯,换了其他的茶,脾胃不适应所致。不知道李公子喜欢饮什么茶?” 李潜听了,心知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呢。遂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道:“草民还真没习惯饮哪种茶。也许草民年纪尚轻,接触的茶品种太少,还没来得及找到契合自己脾性的茶叶,脾胃也没养成习惯吧。” 唐森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道:“李公子果然文采不凡,用词精妙。养成……没错,这习惯都是养成的。” 李潜谦虚道:“草民不过胡诌乱语。” 唐森朗声一笑,道:“李公子大才,本官早有耳闻。兰州城外一首送别诗,震惊四座,人人竞相传诵,这西北州郡,不知李公子大作的,真是少之又少。” 李潜连连摆手,“惭愧,惭愧,一时戏作,入不得大人的法眼。” 唐森面带微笑,看上去非常和善地望着他道:“李公子太谦了。据下官所知,李公子不仅文采出众,一身功夫亦是出类拔萃,乃是名副其实的文武全才。” 李潜连声谦虚。 说了几句客气话,唐森话锋一转,道:“本官还未谢过李公子替本官教训本官那个顽劣外甥。” 李潜一听,暗忖,终于当正题了。遂正色道:“唐大人何出此言?当日在武都,草民虽与三公子产生了些矛盾,但没发生任何冲突。至于后来,那是在下情非得以。草民虽然命如草芥,但还有三尺气在,总不能任人宰割吧?” 唐森见他一推六二五,心里暗道一声狡猾,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本官没说李公子做的有何不妥。本官那外甥生性顽劣,不知深浅,若有冒犯李公子之处,本官代他向李公子赔罪。”说着便起身向李潜拱手。 李潜急忙站起来,向唐森拱手道:“唐大人折煞草民。草民虽与三公子有隙,但草民以为那是三公子对草民存有误解。相信三公子能听从唐大人的教诲,不会再难为草民。” 唐森见他顺杆爬,将错处全推给了田究,心中有些不悦。只是现在不好发作,便压住不悦,直起身子,满面真诚地道:“既然李公子如此大度,那本官就做主,将本官那顽劣外甥与李公子以往的一切就此揭过,李公子,你看如何。” 李潜连忙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长揖道:“大人宽宏大量,草民感激不尽。” 唐森伸手请李潜坐下,他自己也坐下,道:“既然李公子既往不咎。那本官就替本官那顽劣外甥谢过了。只是,有些事情,本官不知道当不当讲。” 李潜暗忖,这过节不是说开了吗?怎么还有下文?难道……李潜忽然想起昨夜的刺杀,心中一动,道:“大人尽管讲。” 唐森望着李潜道:“听说昨天夜里,有刺客刺杀李公子?” 李潜暗道,果然是这事,遂点点头道:“是有此事。” “不知道李公子可有何眉目?” 李潜摇头,道:“没有证据,草民不敢胡乱猜疑。” “李公子可方便将事情讲一遍。” 李潜点点头,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并从包袱里拿出了那柄断刀和两只弩箭。 唐森仔细看了看断刀和弩箭,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虽然断刀没有任何标记,但唐森却清楚,这刀的确是田究手下护卫所用的武器,而弩箭更是军队专用,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得到。从这两件证据看来,任何人都会推断出昨夜刺杀李潜的就是田阀的人。如果,事情真如唐森推测的那样,昨夜的行刺乃是其他势力意图嫁祸田阀的话,这势力的触角,已经伸到了田阀内部,而且是很深的内部。这怎能不让唐森心惊? 李潜看到唐森半晌无语,心中疑窦丛生。昨夜,他经历过刺杀后,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田究。但今天见了唐森,却打消了这个怀疑。他知道唐森是田究的亲舅舅,田广的首席谋士,也是田阀中的实力派,手中掌握的力量绝非自己能抗衡。如果他知道了自己与田究的冲突,想干掉自己为外甥出气,也非常有可能。但他精通权谋,心狠手辣,只要动了杀机,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不杀了自己不会罢休,而不会象昨晚那样,只派一个刺客去。即便唐森对自己的实力估计不足或者对那刺客过于信任,造成了昨晚的刺杀失败,那今日也没必要让人叫自己来他府上。他只需在城外安排伏击,继续追杀就可。他派人请自己来府上,很明显就是得到昨晚自己被刺杀的消息,想向自己表明,刺杀不是他干的。 李潜等唐森抬起头来,才问道:“大人,您认识这刀吗?” 唐森望着李潜,道:“从未见过。”他顿了顿,道:“如果李公子信任本官,可否将证物交给本官?本官保证将全力追查此事。” 李潜点点头,道:“有大人追查此事,草民相信不日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唐森放下断刀,道:“承李公子吉言。时候不早,本官就不耽误李公子的行程了。” 听到他开口送客,李潜起身告辞。 等李潜离开,唐森大声道:“来人。让林五速速过来。” 一名管事立刻应下,疾步去传林五。 李潜出了唐森府邸,骑马出城,向胜方驿赶去。一路上,他反复回忆与唐森见面的细节。他记起,当唐森看到那把断刀时,虽然面色不变,但眼中却不经意的流露出惊讶之色。他断定,唐森一定认得那把断刀!但从唐森的反应来看,他根本没派人去刺杀自己。顺着这个思路推断,如果刺杀是田究安排的,唐森应该不知情。如果不是田究……李潜突然冒出个念头,栽赃嫁祸! 李潜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仔细想想,却觉得不无可能。进而又想,谁会栽赃嫁祸呢?或者换个角度说,自己如果被刺杀了,会有什么后果呢?自己无权无势,这个世上关心自己的人也不多。有能力的就更少了。按照与自己关系紧密程度排列,第一个是老变态师父。只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所以,从时效性上来讲,刺杀自己打击老变态师父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第二个是紫澜。不过,和老变态师父相似,自己若被刺杀,紫澜得到消息恐怕得需要很长时间,而且自己不是四海商号的人,刺杀自己除了会令紫澜伤心,对四海商号影响不大。所以,通过刺杀自己打击四海商号也不成立。第三个是牛弼,这个可以忽略。不是牛弼不够兄弟,而是他没有什么势力,不存在打击这一说。第四个是……恩师徐诚朴。 想到这,李潜突然浑身颤抖。他发现自己一直在用江湖草莽的思路来想这个问题,而从未用政治的思维思考,而他现在已经牵扯到政治中!徐简虽然现在只是八品驿丞,但他曾经是三品高官,是朝堂寒门势力的领袖。自己是他的入室弟子,间接的也成为影响徐简选择的重要因素。这一点从公孙策和唐森的谈话中就能体现出来,若非自己是徐简的入室弟子,堂堂公孙阀阀主和田阀的首席谋士,何必跟自己一介草民如此客气?想明白这一点,李潜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唐森会和自己谈起送别诗,为何他会对自己礼待有嘉,甚至他还替田究向自己道歉,代替田究与自己讲和,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多么出类拔萃,也不是自己武功高强,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背后的徐简! 李潜心中暗叹一声,继续按照这个思路推理。他猜测,如果自己在凉州被刺杀,徐简虽然表面上不说,但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支持田阀,甚至还会站到田阀的对立面。这一点,田阀很清楚。不然,唐森也不会一大早就让人请自己去见他。唐森请自己去的用意很明显,替田究道歉讲和倒在其次,首要的是表明态度,刺杀不是田阀做的。至于后来唐森向他表示要彻底追查此事,也不过是这种表态的延续。 如果不是田阀做的,那会是谁呢?李潜按照最大得利者是最大嫌疑人的原则进行了推理,发现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简直就是一团乱麻。简单来说,刺杀如果成功,倒霉的肯定是田阀,但得利的人也不少。首先,是公孙阀。公孙阀与田阀的斗争很激烈,特别是在立储上。而且自己的行踪公孙阀也掌握的非常清楚,有条件有动机。其次,是五皇子。但想到项苡,李潜觉得以项苡的智慧,他肯定觉得活着的李潜比死了的更有用处。但也不排除他故意搞个刺杀噱头,向田阀泼污水的可能。不过,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反而是安全的。第三,其他皇子及支持他们的门阀势力。不过,自己与徐简的关系应该还没传的天下皆知,其他门阀在西北州郡的势力比较小,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采取行动。 李潜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他心中暗忖,反正快到胜方驿了,还是到了胜方驿向久在朝堂的徐简请教一下吧。想到这,他立刻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第八十一章 胜方驿 李潜坐在马上老远就望到前方路边有个院子,院子中竖着一只高达三丈的旗杆,上面挂着一面白色镶红边的大旗,旗上书了一个斗大的“驿”字。等快马加鞭来到跟前,就看到院子围着一人多高的土墙,土墙正中靠近大路的地方开个一个两丈多宽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身穿戎装手持兵刃的士卒。院墙东南角有两个草棚子。一个在北侧,里面有个大石槽,旁边拴了三匹马,鞍辔俱全,马儿正悠闲地吃着槽中的草料。另一个棚子在靠路边的地方,棚子下摆了两张几案,几案上放着茶壶、茶碗,几案旁放着几个石墩、胡凳,院墙一侧开了个门,里面有见小屋,屋里飘出来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嗅到这香气,李潜发觉自己饿了。 李潜吃不准这里是不是胜方驿,准备找人问问。他知道这棚子是供来往驿卒喝水吃饭倒换马匹之用,时刻有人值守。 “吁--”李潜在棚子前勒住坐骑,还未说话就看到门内匆匆跑出一人。此人身材高大,宽肩蜂腰,腿长臂长,只是脸上皱纹密集,看上去颇为老相。 李潜正待说话,来人望了望李潜,伸手道:“拿来。” 若是以前,李潜一定会被他这个动作搞糊涂。只是这几日都是食宿在驿站,早就知道驿站的规矩,他掏出青批令箭递给来人,道:“此地可是胜方驿?” 那人接过青批令箭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道:“正是。请随我来。”说着,便从棚中出来。李潜急忙下马,牵马跟在他身后。那人带着李潜来到正门,向守门的驿卒出示了青批令箭。守门的驿卒验过令箭后方将两人放行。进入驿站,一名驿丁上前接过李潜的马缰,将马拉入院子左侧的马廊。 李潜随着带路之人来到三进院,这里是驿丞办公的地方。在院内的正屋门前,带路之人站在门外恭声禀告:“启禀大人,有兰州的驿使到。”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徐简的身影便出现在李潜面前。李潜一见,心中激动不已,跪在地上恭声道:“弟子李潜拜见恩师。” 徐简大喜,急忙扶起李潜,道:“我算着日子,觉得藏拙你也该来了。兰州的事可处理妥当?” “谢恩师挂念,一切都已妥当。” 徐简捋须点头,道:“藏拙,我来介绍,这位是驿站的班头,姓谢,名志成,这位就是我的弟子,姓李名潜,表字藏拙。” 谢志成这才知道,原来李潜不是兰州来的驿使,而是徐简的弟子,连忙躬身行礼,道:“刚才多有冒犯,李公子勿怪。” 李潜回礼,道:“谢老哥客气。李潜还未谢过老哥对恩师的照顾。以后就是一家人,还请老哥多照顾。” 谢志成有些拘谨的笑了笑,道:“谈不上,谈不上,倒是大人为人宽厚,对我等非常照顾。大人,小的还要当值,就不打扰了。小的告退。” 谢志成离开,徐简将李潜让进屋里坐下。福伯奉上茶,退下后,徐简道:“你且把兰州的事说说。” 于是李潜便把兰州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怕徐简不高兴,他没敢提碧姬丝的事。 徐简听好,捋须道:“这摺扇虽然新奇,但并无复杂之处,虽然现在生意不错,只怕难以长久。” 李潜点点头,道:“弟子也是这样想的。来之前已经吩咐小柔,在摺扇制作的精工细作上多下功夫,而且每把扇子上都要留下信风斋的标记。” “信风斋?” “这是弟子取的店名。取凉风有信之意。” 徐简点点头,道:“倒也雅致。”然后又问了一句,“路上可顺利?” 李潜遂将凉州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徐简听了,沉吟不语。许久才道:“之前五皇子曾找过老夫。老夫已暗示他,不会这么快决定。没想到,他还是去找了你。” 李潜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道:“恩师,日后我当如何处置?” 徐简反问道:“你对五皇子有何看法?” 李潜思忖片刻道:“弟子对他所知非常片面。只感觉他性格温和,待人坦诚,弟子认为可以相交。” 徐简点点头道:“背后支持五皇子的乃是萧阀。萧阀世代文官,虽在朝堂有些力量,但不握兵权,老夫只怕……也罢,既然藏拙你已选择,老夫支持你。” 李潜心生感激,道:“多谢恩师。” 徐简摆摆手道:“且慢。老夫虽支持你,但老夫的态度不会改变。老夫不会以寒门积蓄多年的力量孤注一掷。” 李潜一愣,立刻明白徐简的意思。徐简的支持是有限度的,最多给予点倾斜,但不会这么快就站在五皇子这边。不过想想,李潜也觉得理应如此。寒门积累多年才好不容易在朝堂上站住脚,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韬光养晦,积蓄力量,怎么可能当出头的椽子呢? 徐简见李潜领悟了自己的意思,点点头,继续道:“说到你在凉州遇到的刺杀,老夫认为你分析的颇为片面。” 李潜纳闷的望着徐简道:“请恩师为弟子解惑。” 徐简捋须道:“你只看到了外部,没看到内部。” “内部?”李潜被搞迷糊了。 “不错。你的分析只有外部得利者,却没有内部得利者。” 李潜暗忖,从目前掌握的证物上来讲,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田究。虽然李潜已经排除了田究或唐森派人刺杀的可能,但若是刺杀的幕后主使并非想嫁祸田阀,而是仅仅想嫁祸田究呢?在田阀内部,如果田究倒霉了,谁是获利者呢?李潜对田阀并不熟悉,他也无法知道究竟谁是才是内部得利者。于是李潜用求教的目光望着徐简,希望他能给自己进一步解惑。 徐简轻声道:“田广的儿子众多,不过已经成年的只有三个。长子田安在西京,官拜中书舍人。三子田究负责门阀中最大的商号,通源商号。此二子皆是嫡出。次子田宽乃庶出,以前颇不受重视。田广去年将通盛商号交给他。听说,他经营的颇为出色。” 李潜听了立刻恍然大悟。 徐简继续道:“田宽乃是庶出。一直得不到田阀的重视。现在有机会展露才华自然费尽心机表现自己。加上田究实属烂泥扶不上墙,他当然想取而代之。只是,田究颇得田广的喜爱,若没有大的失误,田宽永无取代田究之日。” 李潜接口道:“所以,田宽就趁这个机会派人刺杀我。无论我是否被杀,最有嫌疑的就是田究。只要田究被田广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不顾大局,难成大器,田究就会失去田广的宠信,那么田宽就有机会取代他。” 徐简点点头,“没错。只是这计策虽不错,但有两个漏洞。” 李潜诧异道:“还请恩师赐教。” 徐简道:“第一个是时机不对。田广生性暴躁,刚愎自用,如果田广在凉州,也许他已经认定了就是田究派人刺杀的你。那么田宽的目的就达到了。可惜,现在田广外出视察军务,凉州城能做主的是唐森。唐森精明过人,老谋深算,而且他对田究宠爱异常。别说不是田究干的,就算是田究干的,他也会为田究隐瞒。第二个是方式不对。田究乃纨绔子弟,除了吃喝嫖赌,能力比之他两位兄长差了不少,而且和他老子的脾气差不多,容易冲动。若田宽暗中让人挑拨田究的怒火,说不定田究真的就派人刺杀你去了,这样以来就彻底坐实了罪名。” 李潜听了暗暗心惊。徐简果然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几十年的人精。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经他稍加点拨,就分析的无比透彻。但以徐简之能,在朝堂之上仍然不能占据优势。除了先天基础差(寒门势力微弱)外,对手的强大应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能担任顶级门阀之主的,哪个不是出类拔萃,才华出众?哪个不是在无数次内部倾轧中的胜利者?哪个不是在阴谋中泡大的人精?何况身边还聚集了一大批专门搞阴谋诡计的谋士。李潜一想日后自己可能与这种老成精的官场老狐狸斗争,心里就发毛。这帮家伙,可是杀人不用刀的主啊。 徐简分析完之后,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谈了谈徐简和牛弼的近况。李潜才知道,牛弼出去送信了,很快就回来。关于自己的安排,徐简也有了打算。先让他当个驿卒,在驿站熟悉一下,等有机会再做打算。对于这个安排,李潜倒没什么意见。其实,李潜知道,徐简不可能在驿站呆很久。一是年龄大了,过几年就要致仕。二是所有准备拉拢寒门势力的门阀,都不可能让在继续做个驿丞。徐简只要离开,李潜和牛弼肯定也不会继续呆在这里。 时近晌午,徐简安排厨房准备酒饭为李潜接风。很快,酒饭上来。李潜一看,菜共两种,一个黄耆羊肉,一个百岁羹。黄耆羊肉用中药黄芪与羊肉共煮,专利于老弱病疲者提气补羸,升阳升胃。百岁羹乃荠菜汤,也有益寿的作用。这两个菜都非常适合徐简这个年纪的人食用。酒是西域的葡萄酒,也利于养生。 徐简看到李潜正盯着菜看,微笑道:“这些是辅国安排的。前些日子鞍马劳顿,来到驿站后身体虚弱,辅国便安排厨师做这些菜让我吃,说是能够滋养身体,益寿延年。难为他一片孝心了。” 李潜立刻跪在地上道:“恩师身体有恙,身为弟子却没能侍奉恩师左右,实为不孝。请恩师责罚。” 徐简起身,扶起他道:“你有这份心老夫就很高兴。再说辅国照顾的老夫无微不至,老夫很知足。”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洪亮地声音,“恩师,我回来了。” 第八十二章 质问(一) 李潜听这声音正是牛弼,立刻起身向徐简告了个罪,迎到门外,果然看到牛弼正向这边走来。 牛弼见到李潜出现在门口,登时大喜,疾步上前抓住李潜的胳膊,笑道:“潜哥,你来了。” 感受到牛弼发自内心的热情,李潜心中感动,握着他的手道:“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恩师,哥哥我谢谢你了。” 牛弼眼睛一瞪,更如铜铃一般,道:“说什么呢。恩师也是我的恩师。” 李潜莞尔一笑,道:“是哥哥错了。哥哥只是觉得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向你道声谢。” 牛弼刚要说话,却听徐简笑道:“你们两个罗嗦些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累赘你们了?再不吃,这饭菜都凉了。辅国,刚才不知你要来,没准备你的,你自己去厨房取吧。咱们师徒三人也好说会话。” 牛弼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李潜在后面大声喊道:“多取些干粮,省得你吃不饱。” 远远地传来牛弼地声音,“省得了。” 不多时,牛弼举着个几案疾步赶来。几案上放着两个大海碗,想来里面盛的正是黄耆羊肉和百岁羹两样菜,旁边还有一摞锅盔。他虽走的很快,但不见汤水溢出,也不见锅盔晃动,功夫果然了得。牛弼入了房间,将几案摆在李潜下手,师徒三人落座,吃了一顿团圆饭。 吃完饭,李潜和牛弼麻利的收拾了。徐简年纪大了,有些倦怠,要睡午觉,便让牛弼带着李潜四下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牛弼带着李潜先到住处。他们的住处在后院离徐简住处不远的一间厢房,这样安排主要是为了方便照顾徐简。由于徐简任职的地方距离西京路途遥远,加上妻子年纪大了,身体不便,故而这次上任没带家眷,身边只带了老仆福伯,福伯年纪本来就大,又有些水土不服,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两人是徐简的学生,自然要尽到孝心。 进了房间,李潜看到房间里陈设非常简单,靠着东墙有一溜炕,上面摆了个矮几,炕头放着一个矮柜子,可以放被褥衣物,除此之外,只有一张高几,四个圆凳,高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和一本书。李潜走过去,拿起书,看到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尉僚子》。 李潜打开书,看到书上的字体虽不精妙,但非常工整,与徐简给自己那本书上的字体完全不同,便指着书对牛弼笑道:“辅国,这书莫非是你抄写的?” 牛弼点点头,道:“正是。” 李潜大奇。在小山谷,他虽与牛弼玩耍了多年,却从未见过他动过笔。 牛弼看到他的样子,嘿嘿一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抄书了?想当年我也耍过三年笔杆子嘞。抄书当然不在话下。” 李潜笑道:“看不出你外貌粗放,写的字竟然如此工整。” 牛弼撇撇嘴,“每天只抄三页,一个字潦草就得整页重抄,想不工整都难。你不知道,我抄书时那个别扭,怎么都觉得难受。” 李潜哈哈大笑,“该!” 牛弼脸色一红,随即笑道:“你别幸灾乐祸,老师肯定也会让你抄书,到时候希望你还能笑的出来。” 李潜不以为意,暗忖,虽然这些年没怎么摸笔杆子,不过,前世他颇为喜欢书法,也曾在楷书上下过功夫,当书法家不可能,但工工整整的抄书应该还可以应付。 李潜将行礼放进矮柜,正要招呼牛弼到驿站四处转转,却见牛弼站在那里,一脸犹豫,一付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说的样子。李潜便道:“辅国,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牛弼一愣,点点头。 “你我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为何一付难以启齿的模样?” 牛弼听了,道:“那我就说了,你不生气?” “你话都没说,我怎么知道听了会不会生气?” 牛弼迟疑片刻,咬牙道:“你生气我也要说。” 李潜乐了,道:“既然如此,那就说吧。我听着呢。” 牛弼望着李潜,试探着道:“在兰州,你是不是和那个番邦女子……” 李潜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牛弼所说的番邦女子指的是碧姬丝。他原本就没想瞒着牛弼,因为牛弼是他的好兄弟,他不想对好兄弟说谎。所以听到牛弼一问,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谁知,牛弼见他承认,立刻火冒三丈,怒喝道:“你这样做对得起紫澜姑娘吗?” 李潜如遭雷击,立时愣在那里。李潜扪心自问,他始终爱着的是紫澜。起初,他无意中帮助了碧姬丝,心里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想帮她一把而已。然而却没料到,碧姬丝会主动揭开面纱向他示爱,而他意志不坚……不,应该说,李潜还是喜欢碧姬丝的,在碧姬丝的主动下,他心中的喜欢让他没把持住。不过,对于此事,李潜并不后悔,更没有想过会对紫澜造成什么伤害。因为他与碧姬丝都很清楚,两人不可能在一起。碧姬丝心中最重要的是回康居夺回王位,而李潜不可能抛下一切去跟随她。他能做的,只是帮她出主意,而且这个主意还算不上是个好主意。 牛弼见他许久不语,质问道:“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理亏,不敢吱声了?” 李潜摆摆手,道:“你小点声,别吵醒了老师。这些事,我知道是我不对。我心中有愧,日后,我自会向紫澜说。” 牛弼满面怒容,瞪了李潜一眼,冷哼一声。 李潜转身坐到炕上,对牛弼道:“不过,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也不想瞒你。你且坐下,我细细说给你听。” 牛弼气咻咻地坐下,瞪着李潜道:“我看你怎么解释。” 李潜看到他一脸气愤的样子,无奈一笑,便将事情的经过略略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承认当时我意志不坚,一时冲动做出了出格的事。但我听到她告诉我的这些事后,我不能不问。若我丢下她不问,我还是个男人吗?” 牛弼听了,面色稍缓,道:“潜哥,不是我看不起你,康居虽然小,但终究是一国,而你又没有任何势力,复国这样的大事,岂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再说,你怎知她去了西京,陛下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李潜叹道,“辅国,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实力帮她复国。碧姬丝若去了西京见了陛下,陛下说不定真的会答应她的请求。不过,你想过没有,这条路有多困难?她一个弱女子即便到了西京,无人引荐,无人帮她说话,她如何能见到陛下?再者,谁肯无缘无故的帮她?若是能用金银珠宝找人帮忙还好说,可若是肯帮她的人看不上金银珠宝,而是贪图她的美色呢?难道要她委身于人来获取他人的帮助?即便她侥幸能见到陛下,又如何能打动陛下?继续依仗姿色?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些都不是问题,碧姬丝能够见到陛下,陛下也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你认为陛下会出兵吗?” 牛弼默然无语。他不傻,当然知道即便陛下答应碧姬丝的请求,也不能为一个远在万里外的小国劳师远征。如果陛下肯那么做,那他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又或者被碧姬丝的美貌所惑,已经失去了理智。 李潜继续说道:“陛下即便答应碧姬丝的请求,也不过是下道旨意,让西域督护府出兵。若是这样,碧姬丝直接去找武威公即可,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牛弼道:“先前武威公不是说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出兵吗?若她有了陛下的旨意武威公能抗旨不成?” 李潜摇头,道:“辅国,若在乱军中取敌将首级,你能轻松做到,但若在官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还欠些火候。先前我已经告诉过你,碧姬丝以前找过武威公。武威公通过底下的人暗示碧姬丝,他出兵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出无名之师。而要想师出有名,除了陛下下旨意外,武威公还说,若碧姬丝嫁给他儿子李渊,他也可以出兵为儿媳妇讨回公道。” 牛弼听了一愣,道:“威武公想干什么?” 李潜道:“我听老师说过,陛下与武威公一直不合。陛下将公孙阀和田阀两个皇亲国戚调到兰州和凉州,明显就是为了防备武威公向东扩展势力。武威公所处的位置,向北是突厥,向南是高原,自然条件恶劣,都不适合扩张。这种情况下,武威公想扩张势力,自然要向西发展。康居地处丝绸之路要冲,位置极为重要,是他扩展势力的最佳选择。但他想要完全控制康居,却不能完全依仗武力,扶持碧姬丝是最佳选择。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提出碧姬丝嫁给李渊他才会出兵的原因。至于让碧姬丝请求陛下下旨,不过是他的推脱之辞。我可以肯定的说,若碧姬丝答应了武威公的要求,嫁给李渊,恐怕现在她已经是康居的女王了。若她不答应武威公的要求,陛下即便真下了旨意,武威公也不会配合。” 牛弼诧异,道:“他为什么不配合?难道他不想趁机占领康居扩张自己的势力吗?” 李潜叹道:“他当然想。但是,碧姬丝既然得到了陛下的旨意,那武威公出兵不过是遵照旨意行事,碧姬丝不会承武威公的情,只会承陛下的情。碧姬丝一旦复国,肯定不会甘心当傀儡。再者,以陛下的智慧,也不会放弃打击武威公的机会,碧姬丝复国后,陛下一定会派人协助碧姬丝,借用康居的力量来遏制武威公的扩张。到头来,武威公不过是白忙活一场。我能想到这些,我想武威公也能想到,既然这样,你说他可能会老老实实的执行陛下的旨意吗?我猜想,武威公若得知碧姬丝得到了陛下的旨意,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碧姬丝!” 牛弼大吃一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武威公不是这样的人吧?” 第八十三章 质问(二) 听到牛弼的反问,李潜心中冷笑,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什么会不顾母亲的死活?在山谷中,李潜听了“老变态”师父说了以前的事,起初没仔细想,后来他反复琢磨,觉得母亲的死有很多疑点。李腾不是个没有政治头脑的莽夫,他不可能不知道西京那位陛下对他的成见,也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将咸宁公主赐婚给他的目的,为何他始终没有采取积极应对措施?为何他没有加强对母亲的保护?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母亲为诱饵,故意引诱咸宁公主动手,让咸宁公主及陛下安插在他身边的势力浮出水面,这样他才会机会将他们连根拔掉!李潜推测,虽然“老变态”师父没说,但“老变态”师父肯定知道了李腾的所作所为,对李腾恨之入骨,所以才抛弃荣华富贵带着自己离开敦煌。 不过,李潜没有对牛弼说这些。因为他没证据。所以,李潜对牛弼道:“即便他不会除掉碧姬丝,但也会将碧姬丝控制起来,这样他才有机会控制康居。” 对李潜说的这一点,牛弼没有反驳。 李潜继续道:“换作是你,在知道了这些后,你会怎么办?抛下碧姬丝不管吗?” 牛弼茫然地挠头,许久才道:“我不是不让你帮她。只是,自从你自遇到紫澜姑娘开始,你遇到每个漂亮姑娘你都要帮忙。紫澜姑娘就不必说了,在公孙恒府上,你遇到小柔姑娘,你要帮她,在路上你遇到那个番邦女子,叫什么碧姬丝的,你也要帮她,难道以后遇到每个姑娘你都要帮吗?你能帮的过来吗?” 李潜汗颜。牛弼虽然说的不中听,但确是事实。自从离开山谷后遇到紫澜开始,他几乎遇到一个女孩子都要帮忙,而且一帮忙就给自己惹上个大麻烦。紫澜自不必说了,在武都,为了帮她,他把田阀得罪狠了,捎带着连公孙恒也得罪了。当初与紫澜分手后,他决定去凉州,也是想帮她,希望以自己为饵吸引田阀的注意力,确保紫澜的安全。不过,话又说回来,紫澜与他已订下白首之约,他就是拿命帮她都是应该的。来了兰州,在公孙恒府上遇到了小柔,原本他只想享受一下不负责任的超级服务项目,但见她可怜,不忍下手。若是他心肠再硬点此事也就没下文了。可他终究还是心软,加上听到她弟弟是刘文静,他忍不住想动用超级金手指,才下决心想帮她,结果把她帮成了妾室。至于碧姬丝,刚开始,他也没什么想法,存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后来碧姬丝主动示爱,他原本只想着和碧姬丝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性感尤物来个一夜情,或者做长久情人,结果却陷进去出不来,只能继续帮下去。 李潜暗自在心中鄙视了自己一把,叹息道:“谁让我这么心软呢?也许是命中注定该有这一劫。” 牛弼斜睨着他,眼中露出鄙视的神情,道:“看你的样子,你还很乐意中这桃花劫吧?心里是不是美的冒泡啊?” 李潜自矜地笑笑,“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心软,这么有女人缘呢?唉,帅不是我的错,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牛弼笑骂道:“看到你骚情的样子我才知道什么叫厚颜无耻。” 李潜徉怒,道:“没大没小的,敢挖苦起我了,看我不教训你。看招。”说着挥拳向牛弼打过去。 两人从小玩到大,牛弼如何不了解他?见他出拳便知是要切磋功夫,便摆拳迎上去。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在房间里打的不亦乐乎,砰砰直响。 过了二十多招,仍不分胜负,两人正打的兴致高昂,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咳嗽。李潜回头一望,却见福伯面色不悦地站在门口。两人立刻收手,站在福伯面前垂手而立。 福伯略带责备地道:“你们两个发什么癔障呢?老爷刚刚睡下,差点就被你们吵醒了。要切磋功夫到后院去。” 两人连声告罪。福伯嘟哝了两句才离开。 等福伯走了,两人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东西,牛弼便带着李潜在驿站四处转转,同时告知李潜有关驿站的一些情况。 大楚国规定,陆上每三十里一驿,每驿设驿丞一名,负责管理驿站事务。驿站分三等,上等驿站驿丞的品级为为正八品,驿站有马六十到八十匹,有驿丁驿卒五十到六十人,各州郡所在城中驿站为上等,部分边境重要城市的驿站也列入上等,全国共计上等驿站一百七十九个。中等驿站驿丞为从八品或正九品,驿站有马三十到五十匹,有驿丁驿卒四十到五十人,各中等以上县的驿站及距离县城、州郡城市六十里、一百二十里的驿站为中等驿站,全国有中等驿站四百五十三个。此外还有下等驿站,驿丞为从九品,驿站有马十到二十匹,有驿丁三十到四十人,全国有下等驿站七百三十多个。每匹驿马国家给予四顷土地,种植苜蓿,用做喂养驿马之用。此外,每驿还有驴、骡等杂畜数量不等。水路也有驿站,配有驿船,从一到四艘不等,驿丁人数从三人到十二人不等。西京的驿站为都驿,虽名为驿站,其实要比上等驿站超出不少。不过,都驿只有一个,故不列入驿站等级。 胜方驿属于中等驿站。有驿丁十五人,驿卒三十人。驿丁是附近服徭役的民夫,每三个月一换,主要负责打扫、喂马、接待商旅等打杂事务。由于驿丁属于服徭役,所以驿站无需开给他们工钱。不过,因为胜方驿地处丝绸之路,附近的壮劳力多数在商号从事脚夫、马夫等工作,服徭役一般都以银绢代替。他们交纳的银绢都交给里正。里正贪图钱财,收了银绢后不向上缴,而是从中拿出一部分在本村雇人服徭役。每个村因各种原因没有在商号找活干的,差不多就那几个人,这些人自然也希望能得些收入,自然愿意替别人服徭役获得银钱。对于驿站来说,新来的驿丁不熟悉工作,而且更换的太频繁也不好管理,因此对里正和顶替别人服徭役的驿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胜方驿的驿丁相对比较固定。这些驿丁一般每年和里正交涉一次,商定报酬和替服徭役的对象。他们这种替别人服徭役换取银钱的行为和后世的临时工差不多,收入不固定,也没有保障。 驿卒则不同。驿卒一般都是府兵出身,不是府兵出身的,要有官吏作保。府兵和后世的预备役差不多,平时种田,农闲时编入折冲府训练,一旦有战争,则以折冲府为单位编入到军队中。不过,不是所有的府兵都能成为驿卒。因为府兵成为驿卒即等同于列入军队编制,相对于只有编入军队后才能拿粮饷的府兵来说,驿卒要比他们幸福的多。驿卒不用到外地驻守,而且有工钱(饷银),虽然不多,但能养活一家老小。特别是胜方驿这种处于丝绸之路上的驿站,每年除了工钱还能得到不少额外收入,并不比在商号当脚夫、马夫差,而且不用象脚夫、马夫那样奔波万里。由于条件优厚,当驿卒成为一个不错的职业,很多人都想做这份活计,但由于人员数额有限,只能进行优选,因而,丝绸之路经过的驿站,驿卒的整体素质都比较高,可以算得上是府兵中的精锐。 不过,当驿卒并非是件工作轻松、福利待遇好、收入高的白领职业。相反,驿卒非常辛苦。他们无论是在烈日之下,在寒风凛冽的冬天,在倾盆大雨之中,在鹅毛大雪中都毫无例外地要身背文书袋,匆匆奔驰在驿路上。这种辛苦倒还在其次,严苛的制度更让人心惊胆战。比如,大楚驿传制度规定:驿卒抵驿,必须换马更行,若不换马则杖八十;凡在驿途中耽误行期,应遣而不遣者,杖一百;文书晚到一天杖八十,两天加倍,以此类推,最重的处徙罪(流放)二年。假如耽误的是紧急军事文书,则罪加三等。因书信延误而遭致战事失败则判处绞刑。文书丢失或误投,杖一百。 牛弼介绍到这,摇头叹息道:“昨日我到鸡鸣驿,见一个驿卒因为送信晚了一天,被杖八十。虽然行刑的是本驿站的驿卒,下手比较轻,但整个屁股也都给打烂了,就那么爬在炕上,吃喝拉撒都得别人伺侯,没个把月恢复不过来。真是惨啊。” 李潜亦叹息,道:“以前我以为驿卒有什么难做的?只是骑马送送信而已,没想到他们这么苦。” 牛弼肃容道:“现在还好一些,是丝绸之路的最好时节,连突厥人都不会来找麻烦,各地来往的都是普通公文,少有加急公文,做起来比较轻松。听老驿卒说,到了秋天和每年的开春,突厥就会兴兵劫掠,加急公文跟雪片似的,每天都得跑上几百里,两条大腿都给磨烂了。” 李潜皱眉,道:“我听说突厥人春天劫掠是因为经过一个冬天牲畜、粮食吃光了闹春荒,秋天他们的牛羊正多,为什么劫掠?” 第八十四章 下马威 国庆佳节,全国同庆,多发一章以示祝贺!另祝,嫦娥二号顺利发射! ------------------------- 听到李潜的疑问,牛弼冷笑道:“突厥什么时候不荒过?秋天各地都将押解皇粮就近入仓,小米麦子装满了粮仓,正是粮仓丰实的时候。再者,百姓这时都有余粮。突厥想要熬过整个冬天,没粮食怎么行。可他们不事生产,粮食怎么来?自然是靠劫掠了。不过,由于武威公的赫赫威名,加上兰州、凉州有十数万大军坐镇,再说突厥内部也不团结,这些年突厥老实多了,大多是小股游骑在边境地区劫掠,鲜有大股突厥犯边。” 李潜听了心里沉甸甸的。游牧民族威胁中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商周时期游牧民族就屡屡进犯中原。周幽王为博美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结果亡了国。他所点的烽火就是为了防备游牧民族进犯用的。西周亡于游牧民族,到了东周,赵国、燕国和秦国都面临游牧民族的威胁。不过那时三国都采取在边境上修建长城和驻扎大量军队的方法来抵御游牧民族的威胁。三国在对付游牧民族上也比较有成就,秦国将西戎打的落荒而逃,赵国的李牧更是让游牧民族闻风丧胆。到了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原本依靠秦国的无敌军团,加上长城天险,秦国无须畏惧游牧民族的。 可惜,秦国二世而亡,天下大乱,随后楚汉争霸。等刘邦把天下平定了,匈奴已经成为汉朝的心腹大患。然后有了白登之围,汉朝屈辱地向游牧民族低头,以女子财帛换取平安。幸好,汉朝出了个汉武帝,出了不世名将卫青、霍去病,将匈奴杀的落花流水,大涨了汉人的威风。而后,东汉继续打击匈奴,终于将匈奴赶出了亚洲。但,草原始终是游牧民族的天下。匈奴走了,草原上又来了乌桓、氐、羯、羌、鲜卑、突厥、薛延陀、吐谷浑。 如果没有项慕羽横空出世,按照李潜所知的历史,西晋灭亡后,中原将进入五胡乱华时代。锦绣中华的半壁江山被胡虏的铁蹄肆意践踏,数千万汉人被异族残酷屠杀,鲜血染红了整个北方大地,汉人的悲喊呼号震彻天宇。这段历史是汉人最耻辱最黑暗的一页!而随后,强大如盛唐,依然面临突厥的威胁。甚至在消除突厥的威胁之后,唐王朝的由盛转衰,竟然是由一个痴肥的胡人完成的。随着唐王朝的覆灭,北方的草原也换了主人,占据了燕代之地和幽云十六州,西北的党项占据甘、兰、灵、夏,生生把中原挖去了大半。宋王朝建立后,抵御游牧民族的防线急剧后缩,甚至拱手让出了优良的牧场,宋王朝不得不发展重装步兵来对抗游牧民族的铁蹄。 想到这,李潜无奈的摇摇头。不想了,后面的历史更让人心痛。游牧民族不仅覆灭了汉人政权,甚至还统治了整个中原长达数百年,先后建立了两个王朝。连最后一个被消灭的皇权王朝都是由游牧民族建立的。汉人在这长达两百七十多年的时间里,不得不在脑袋后面拖着个猪尾巴,只因为那是建立这个王朝的游牧民族的传统习俗! 李潜正在思忖间,牛弼已带他来到二进院。这是驿丁驿卒们的住所。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一阵阵吆喝声,“下了,下了,马上就要开了,要下的赶紧下。” “开!三四五,大。” “我赢了,我赢了,赶紧给钱。” “真他娘的晦气,怎么就是大呢,害得老子输了一吊钱。” “嘻嘻,就你那倒霉劲,还赌钱呢,赶紧一遍凉快去吧。”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啪!一声拍钱的声音)老子还押小。” “下注,下注,要下就赶紧的。老子要摇鹘子了。” 两人来到门口,牛弼望了李潜一眼,低声道:“这是不当值的人正赌钱呢,进去不?” 李潜点点头,道:“进去认识一下也好。” 牛弼迟疑了一下,道:“这些人可不好相与。” 李潜微微一笑。人总喜欢扎堆,特别是长时间在一起的人,比如军队,这种情况更为明显。抱成团人的特别排外,猛然间来了陌生人,抱成团的小群体总喜欢给新人来个下马威。这就象群居的狼一样,平时首领最大,所以狼都要听从首领的。如果突然间来了只孤狼,首领自然要威吓一番,如果孤狼服软,向头狼俯首称臣,即便狼群接纳它,那它在狼群中的地位也是最低的,只能干最辛苦的活,捕获猎物后要等别的狼吃完了,它才能捞到点残渣,甚至连残渣都吃不上。如果孤狼不服软,那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若孤狼胜了,那它就是新的头狼,老头狼要么死,要么就得离开狼群流浪。若孤狼失败了,连继续流浪都将是个奢侈的愿望。李潜不喜欢屈居人下,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胜方驿生活多久,所以,他不能退缩。 李潜微笑着问道:“你怎么处理的?” 牛弼没说话,只是举起了拳头。 李潜听了笑意更浓。 牛弼推门进去,李潜跟在他身后进去。这房间是个一溜三间的大通间,北侧靠墙的一边盘了一溜炕。炕上团团围了十多个人,有驿卒打扮,也有驿丁打扮,人群中间有个三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驿卒打扮的壮汉正摇鹘子。 听到有人推门,所有人都转头望过来。看到是牛弼带了个陌生人来,纷纷跳下炕迎过来,为首的正是摇鹘子的壮汉。刚才那壮汉坐在炕上李潜还未发觉,等他走下来李潜才发现那壮汉的身材颇高,几乎与牛弼相仿,而且身形匀称,胸腹、双臂肌肉虬然,显得异常精壮。而且他步履轻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那壮汉几步来到牛弼面前,满脸堆笑道:“牛兄弟,你怎么有空过来?是不是手痒了,想玩两把?” 牛弼摇摇头,向壮汉介绍道:“我带我师兄来认识一下大伙。这位是我的师兄,姓李名潜。” 壮汉客气地向李潜拱手道:“原来是李兄弟。我是这里的班头,姓马,贱名三奎,家中排行老三,你叫我马老三就行。” 李潜拱手道:“原来是马班头,幸会幸会。” 马三奎连连摆手,“什么班头,不过是带着大伙干活的。李兄弟,你有没有兴趣玩两把?” 李潜摆摆手道:“这玩意我不会。再说,这玩意不过是赌运气,没什么意思。”李潜知道既然避不开这帮人的下马威,那不如让它早点来的好。 “哦?”听到李潜说赌鹘子没意思,马三奎眼神中有些不满,道:“莫非李兄弟有更好玩的东西?” 李潜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不过,相比倚仗运气赌鹘子,我更喜欢倚仗自己能掌握的东西。” 马三奎眼中的不满愈发明显,道:“李兄弟觉得什么是你能倚仗的东西?” 李潜抬起手,五指屈成拳向马三奎晃了晃,然后望着他道:“你说呢?” 马三奎眼中露出笑意,道:“我看不出。” 李潜也笑,道:“可以试试。” 马三奎盯着李潜看了片刻,大笑道:“试试没问题。只是我这人嗜赌如命,不赌就觉得没劲。” 李潜望着道:“你觉得怎么赌才好?” 马三奎道:“就赌一贯钱如何?” 李潜笑道:“少了点。象马班头这样的高手出手才赌一贯钱实在太寒伧。不如这样,赌一百贯如何?” 马三奎一愣,望着李潜道:“当真?” 李潜点点头,“绝无戏言。” 马三奎一拍手,“爽快。就这么定了。” 李潜从怀中掏出一张飞钱,道:“一百贯。你的呢?” 马三奎面有难色,随即又自信满满地道:“我还不一定输呢。” 李潜一愣,笑道:“看不出马班头这么自信。好,等你输了我再要钱也不迟。”说着将飞钱交给牛弼道:“你做证人。” 牛弼接过飞钱,道:“既然做证人,那我得说两句。拳脚无眼,大家以后还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好了,你们可要点到为止。” 马三奎大大咧咧地点点头,“省的。”说着挥挥手,对其他人道:“你们几个赶紧收拾地方,让李兄弟露两手,也好长长见识。” 其他人立刻七手八脚的收拾了地上的杂物,为两人腾出地方,然后远远的躲到一旁。 两人来到腾出来的空地上,相隔两步站好。马三奎拱手道:“请李兄弟赐教。” 李潜拱手道:“马班头请。” 李潜话音未落,马三奎已经疾步欺近,挥右拳只冲李潜的面门打来。李潜只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眼前出现了一个醋钵大的拳头。李潜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马三奎出拳的速度这么快,拳势这么狠。他立刻醒悟,这个马三奎根本不是想与他切磋,而是想打残废他! 李潜不敢大意。他的身材比马三奎要矮半头,臂长自然也不如马三奎,两人在相同距离的出拳,他肯定吃亏。所以他立刻侧身闪开,弓步前进一步,躲开马三奎一拳,同时右拳由下向上,直击马三奎的下巴。马三奎见他出拳,另一只手平在胸前下压,准备挡住李潜的拳头,同时已经打出去的右拳猛的砸下。李潜立刻变招,上击的右拳改为隔挡,架住马三奎下砸的一拳,左手猛拍一掌,直取马三奎软肋。马三奎本来在李潜曲臂架住下砸一拳时左拳有机会直打李潜的胸口,只是现在李潜的左掌拍向他的软肋,如果拍实了,两人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谁也得不了好。所以马三奎只得放弃了拳打李潜胸口的机会,左手变掌贴在软肋上。 “砰啪”两人,两人的胳膊撞在一起,同时对了一掌,两人同时跳开,眼神中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八十五章 马三奎 李潜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负。自出谷以来,他鲜逢敌手。无论是山崖上伏击紫澜的那些人还是田究的护卫,他都切瓜剁菜般轻松解决。至于刺杀他的美人蜂和在驿站刺杀他的黑衣人,他也觉得他们功夫不怎样,若正面交手,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一路上,李潜只在凉州春风楼上吃了五皇子的侍卫统领方铨一小亏。不过,能做五皇子的侍卫统领,功夫自然不弱,能让他吃一小亏也是正常的。再者,刚才他与牛弼交谈时,得知牛弼也与马三奎交过手,看牛弼的神情,应该是赢了。他自忖既然牛弼能胜得过马三奎,他也应该可以。可他没想到,马三奎竟然是个高手,而且拳法凌厉,经验老到,刚才一时大意,差点出丑。他立刻收起自负,全力迎战马三奎。 这次,李潜没等马三奎而是主动进攻。在山谷中李潜与牛弼切磋过多次,牛弼力大无穷,行动也算迅速,但与李潜相比,速度处于劣势。马三奎身材与牛弼相仿,但力量比牛弼稍弱些,与李潜相近,不然刚才交锋两人也不会同时退却。不过马三奎的速度比牛弼快一筹,与李潜不相上下。若李潜等他出招,将处于劣势,所以李潜改变策略,主动出击。 李潜左手横在胸腹,右拳直击马三奎心窝,右脚跟翘起,准备来个鞭腿。这招是他从前世格斗中学来的功夫。李潜与牛弼切磋时发现,此时的格斗不象他前世那般流行“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的理念,格斗用拳多一些,用腿脚的招式不多。他的腿法曾在牛弼身上试过,屡试不爽。 果然如李潜预料中的那样,马三奎侧身让过他的右拳,一拳反击他胸口。马三奎身高臂长,拳头如出膛的炮弹打向李潜的胸口。李潜左手掌心向前挡在胸前,右脚猛然踹出。“砰”一声。这次李潜的右脚先踹在马三奎右大腿上,将他的身体踹的向后退了两步,解了胸口之围。李潜得势不饶人,欺近两步贴近马三奎怀中,趁着他双臂护在胸前的机会,两手下压,将马三奎双臂压住,右腿别住马三奎的左腿,骤然发力,将马三奎猛的推出去。 马三奎常年骑马,下盘功夫了得,虽然被李潜踹退两步,身形不稳之际又被他贴近身边推出去,但他退了一步,右腿猛蹬地,生生停住颓势。他再次用力一蹬,“嗤”一声,马三奎右脚上那只崭新的布鞋自鞋帮和鞋底的连接处被生生蹬开,地上被蹬出一个海碗大的坑。马三奎甩掉了烂成两片的布鞋,身纵前扑,双拳齐出直奔李潜胸口而来。 李潜不敢硬接马三奎的双拳,后退一步,避开拳锋,突然踢出右脚,直取马三奎小腹。马三奎拳势已老,见李潜再次出腿,立刻收了双拳隔挡。“砰”一声,马三奎的双拳挡住李潜的右脚,立刻借力跳开。李潜岂容他如此轻易脱身,立刻疾进两步,一式鞭腿向马三奎腰侧踢去。在小山谷,李潜曾经试过,他全力踢出的一腿能将碗口粗的杨树生生踢断。这次虽然没用全力,但腰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如果被他踢中了,马三奎虽不至于被踢成残废,但足以让他在炕上躺上一个月。马三奎闪避不及,只得用左臂隔挡。“啪”一声,马三奎的左前臂被踢中,半截胳膊酸麻无比。 马三奎借势推开,诧道:“这是什么功夫?” 李潜收了腿,道:“这是腿法。怎么样?还继续打吗?” 马三奎脸色赤红,咬牙道:“当然要打。” 说着,马三奎力运双臂,道:“小心了,我用的这拳法太过狠辣,我可留不住手,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怪我。” 李潜见他动了压箱底的功夫,不敢大意,立刻真气运转全身,道:“倒要见识一些什么功夫如此厉害。” “呀嘿!”马三奎双臂肌肉鼓起,足足大了一圈,上面青筋突兀如老树盘根,一张脸殷红如血,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马三奎突然电闪般向李潜冲来,双拳如流星般冲着李潜劈头盖脸打过来。李潜感觉拳风如刀,吹的脸生疼。他来不及闪避,只得将马三奎打来的拳头一一招架,同时脚下连连后退,试图脱离马三奎的追击。然而李潜退的快,马三奎进的也不慢。李潜退了三四步,始终被马三奎追着打。眼看后面就是墙壁,他马上就要退无可退。李潜再退半步,感觉后背已经贴在墙壁上,无法后退,马三奎一拳已经只奔面门而来。李潜急忙矮身,避开马三奎一拳。“砰”一声,一尺多厚的夯土墙被马三奎一拳打出个大窟窿,土块、尘土娑娑直落。马三奎一拳落空,见李潜矮身,立刻屈肘锤向李潜的后背。李潜顾不得被掉落的尘土搞的灰头土脸,侧身钻到马三奎肋下,使出一个“铁肩靠”将马三奎撞开。 虽然李潜将马三奎撞开,但马三奎的肘锤已经落下,正中李潜的肩膀。李潜右肩感到又疼又麻,他立刻运转内力,疏通肩部经脉,消除肩膀的疼麻。马三奎被李潜的“铁肩靠”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被李潜撞到到右胸疼痛无比,每次呼吸,肺里仿佛针扎一般。 马三奎深呼吸几次,感觉肺里的针刺感减轻许多,便强自站起来,叹道:“没想到李兄弟年纪轻轻,一身功夫如此了得。我马三奎自认不如你。我输了。” 李潜运气几周,感觉肩膀疼麻感大减,便停止运气,道:“马三哥拿得起放得下果然豪爽。小弟佩服。” 一声三哥让马三奎心里感觉好多了。他苦笑道:“什么拿得起放得下,不如你就是不如你,拳头不硬,嘴再硬有什么用?” 李潜笑道:“小弟不过是用了些取巧的功夫,若说拳法,自然比不过三哥拳法精湛。” 马三奎摆摆手,殷红地面色渐渐消退,道:“不论什么功夫,能赢就是好功夫。若论拳法刚猛,我马三奎自认不如牛兄弟。” 李潜见他面色有些苍白,连忙上前道:“马三哥别动。小弟略通医术,若三哥信得过小弟,小弟愿为三哥疗伤。” 马三奎迟疑片刻,道:“怎敢麻烦李兄弟。” 李潜站在马三奎身侧,伸出双手贴在马三奎右肺前后,默运内力在他右胸和右背按摩。约摸一炷香功夫,李潜用力拍在马三奎背后,马三奎突然张口,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再呼吸时感觉顺畅了许多。 马三奎向李潜拱手道:“多谢李兄弟。” 李潜道:“三哥折煞小弟。小弟刚才不知轻重,打伤了三哥,小弟心中甚是不安。” 马三奎坦然道:“比武切磋,受伤在所难免。刚才我不是也打伤了兄弟你吗?” 李潜点点头道:“三哥说的是。只是三哥伤在内腑,还需调养些时日,这段时间不要与别人动手。一会我写个方子,请进城的兄弟按方子把药抓来。” 马三奎毫不在乎的摆摆手,“些许小伤,没什么大碍,还抓什么药,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李潜拉住他的胳膊正色道:“三哥此言差矣。小弟刚才就看出三哥练的乃是强横的外门功夫。这种功夫虽威力很大,但对内腑损伤也大。现在三哥正值壮年,身体强健,内腑的损伤难以察觉,加上受了伤也不治疗,总是硬抗的过去。积年累月之下内腑伤害越来越大,到三哥年老时,血气不足,身体便会急剧衰弱,百病丛生,苦不堪言。” 马三奎惊讶地望着他,道:“有这么严重。” 李潜郑重地点点头,道:“小弟绝非危言耸听。” 马三奎思忖片刻,道:“不知兄弟有什么好办法?” 李潜道:“请三哥坐下。小弟给你把把脉。” 马三奎依言坐到炕上,伸出手来。李潜仔细为他把了脉,沉吟许久,道:“哪位兄弟辛苦一下,去取纸笔来。” 早有驿丁快步跑出去,不多时带来了纸笔。 李潜写了一个调理内腑的方子,递给马三奎道:“按照此方连服一个月。然后每半年服一次,每次服十天,大约三年即可无恙。” 马三奎接过方子,连连道谢。 李潜客气两句,起身正要走,却被马三奎叫住。 李潜见马三奎面色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才那个……打赌的事……我手头紧……没那么多……” 李潜恍然,笑道:“刚才不过小弟与三哥是开个玩笑,三哥何必当真?” 马三奎正色道:“岂能是玩笑。输了就是输了,我马三奎愿赌服输,从不赖账。只是我一时没钱,还请兄弟宽限些时日。” 李潜望着他,见他满脸真诚,道:“就冲三哥言出必行这一点,小弟就愿交三哥这个朋友。不知三哥可愿意?” 马三奎点点头,“那三哥就高攀了。” “好。痛快。”李潜握着马三奎的手笑道:“本来今日定要与三哥痛饮一场,只是三哥有伤在身,不便饮酒。改日,等三哥恢复了,小弟做东,与三哥还有诸位兄弟好好喝几杯。” 众人听了无比欢喜,连声称赞。 李潜道:“三哥,既然你我是朋友,朋友有通财之义,先前的事,就此作罢如何?” 马三奎知道这是李潜给他台阶下,心中感动,道:“兄弟如此仗义,让我说什么好?以后兄弟若有差遣,我马三奎在所不辞。” “那小弟就先谢过三哥了。三哥你且休息,小弟告辞了。” 李潜辞别了马三奎等人,继续到其他地方转转。牛弼将飞钱还给李潜,李潜收了放入怀中,问道:“辅国,你可清楚马三奎的底细?” 第八十六章 谢志成 牛弼道:“知道一点。听说他是附近的马家村人。少年时曾拜一位高手为师,学了一身横练功夫,在这一带颇有名气。后来当了府兵,受到当时凉州折冲府马校尉的赏识。只是,他性格直爽,脾气火爆,因在军营与他人斗殴,失手将人打死。马校尉替他走了很多门路才保住他的性命,判了个流放之刑。六年前大赦天下时才回来。他回来后,本来有很多商队都请他当护卫,只是他家中还有母亲妻儿,他不愿远行,才在马校尉的安排下到驿站当了驿卒。” 李潜听了眉头微皱,问道:“你可知那马校尉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 牛弼摇头。 李潜继续问道:“你当时与他怎么比的?” 牛弼笑道:“没你这么精彩。当时只说比谁的拳头硬,他打我三拳,我每次都和他对拳。三拳过后,他承认我的拳头比他硬。” 李潜听了差点吐血。他揉着依然有些酸麻的肩膀道:“他的功夫不比你差,我还正纳闷你是怎么能赢他呢,原来你才是取巧赢的。你这个家伙,拳头硬的跟铁疙瘩似的,他当然比不过你了。” 牛弼咧嘴一笑。他自幼被他老爹泡在药水里,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外门横练功夫已经大成。更加上他老爹又传了他吐纳之法,内功虽比不上李潜,但内外兼修之下,倒不虞会象马三奎那样只练外不练内,到了晚年落个百病缠身苦不堪言的结果。 李潜从小也被“老变态”师父在药水里泡过,不过,他主要还是修内功,外功比牛弼要差的多。所以,马三奎见到牛弼,只对了三拳就知道牛弼的外功比他强,他就没再比下去。而见到李潜后,感觉李潜的外功应该不怎样,加上李潜的表现实在有些嚣张,这才要和李潜大比一场。可他没想到李潜是练内功的。起初李潜与马三奎比试时,始终控制着内力,最后李潜使出那招“铁肩靠”时,没控制住内力,这才一靠之下伤了马三奎的肺。李潜心中不安,才与马三奎讲和,并给他写了方子让他好生调养。 两人走到前院,看到院子西侧的马廊里四五名驿丁正在铡草喂马,院子东侧是一排排供过往旅客住宿的客舍。前面三排都是三幢一排,每幢三间的大通间,供脚夫、马夫住宿。后面两排是一间一间的单间,供有七品以下官员或持有官府颁发的券、箭、牌的驿使或官员亲眷居住。最后几排是供过往中级官员居住的客舍,每套三到五间不等,各自独立成院。在后院还有两栋独立的院子,毗邻小花园,乃是供过往高级官员居住的客舍。 牛弼带着李潜向正在铡草喂马的驿丁打了招呼,便绕过马廊进了西跨院。跨院不大,位于驿站的西南角,里面只有三间房子。一间房子供值守的人休息用,驿站的人称之为值守房。一间房子是个小厨房,里面永远有用温水温着的菜肴,好方便来往有紧急任务的驿卒吃饭。还有一间是茅厕。穿过值守人员休息的房子,外面就是李潜先前在驿站外看到的木棚。 牛弼带着李潜来到值守房,见谢志成正和三名驿卒闲聊。见牛弼和李潜进来,四人连忙站起来。 谢志成满脸堆笑道:“牛兄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晌午就回来了。正好陪老师和大哥吃了顿晌午饭。这位是我大哥,姓李名潜,也是老师的弟子,以后跟大伙一个锅里吃饭。这不,我特地带他四处转转,认识一下大伙。” 李潜微笑道:“先前已见过谢班头。” 谢志成拱手道:“小的家中排行老四,公子您叫我谢老四就成。先前小的以为李公子是兰州来的驿使,多有怠慢,还望李公子多多包涵。” 李潜也拱手道:“谢班头太客气,以后还请谢班头多多照顾。” 谢志成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两位请坐。”早有驿卒搬来胡凳,两人谦让两句便坐下。 谢志成向李潜介绍了其他三个驿卒,分别是谢二狗,谢小山,孙拴柱。众人见过礼后,谢二狗和孙拴柱推说有事,离开了。 谢志成坐在一旁,神色拘谨,许久没说话。谢小山站在他身旁也不开口。 见场面有些尴尬,李潜便找话题道:“谢班头,胜方驿里有几个班头?” 谢志成道:“一共两个,一个是小的,一个是马三奎。” “平日里大家都忙些什么?” “现在这时节主要是招呼来往的商旅,事不多,也没什么可忙的。每天要做的就是把信送到下个驿站,两个兄弟去办就行了。再加上其他公文,三五个兄弟就可以忙过来。”谢志成顿了顿,道:“到了秋天就忙了,每天都得出去十多个兄弟送信。有时候公文来往频繁,十多个兄弟都打不开辙。” 李潜点点头,道:“看谢班头身高臂长,功夫应该不错吧?” 谢志成连连摇头,“小的只会点唬人的把式,哪有什么真功夫。倒是马班头功夫不错,在我们这一带颇有名气。” 李潜不信。他早从谢志成的身形举止中判断出他功夫不在马三奎之下,甚至有过之。李潜暗自惊讶,怎么胜方驿的两个班头都有这么高的身手?是巧合吗? 李潜试探道:“马三哥的功夫确实了得。刚才小第还与他切磋了几招,交了个朋友。” 谢志成连连点头,“李公子说的对。马三奎的功夫的确了得,加上他性情直爽,讲义气,爱交朋友,在我们在一带是出了名的。” 李潜继续试探道:“马三哥是班头,你也是班头,想来谢班头的功夫也和马三哥一样好了?小弟想和谢班头切磋切磋,如何?” 谢志成色变,站起来连连摆手道:“这个使不得,小的不过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是李公子的对手?”旁边的谢小山面色一变,似乎有些不满。 李潜看在眼里,道:“小山兄弟,你觉得谢班头功夫如何?” 谢志成刚要制止谢小山,却不料谢小山面露自豪之色,道:“我四叔的大名在这方圆百十里有谁不知道?就连马班头都对四叔客客气气的,见面叫声四哥。” “小山你给我闭嘴。”谢志成厉声喝止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说完转向李潜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李公子切莫当真。” 谢拴柱撅着嘴,争辩道:“我说的是事实嘛。” 谢志成伸手扭住了谢小山的耳朵,喝道:“你还胡言乱语,给我滚到外面看马去。” 谢小山满脸委屈地嘟哝两句,又被谢志成踢了一脚,这才愤愤不平的出去看马去了。 李潜道:“看来谢班头还是信不过我,对我有戒心啊。” 谢志成拱手道:“李公子多心了。不是小的不愿承认,实在是小的胆子小,吓怕了。” 李潜来了兴趣,道:“这会功夫与胆子小还什么联系?莫非谢班头惹了大麻烦,不敢暴露?” 谢志成摇头道:“那倒不是。若是李公子有兴趣,小的说与公子听听倒也无妨。” “谢班头请说。” 谢志成坐下,轻声道:“小的年轻时也习武,而且好勇斗狠,在这一带也有些恶名。后来当了府兵,被选入虎贲部。” 听到这里李潜心跳急剧加速。虎贲部,不正是虎贲军的前身吗?看谢志成的年纪,他应该认识“老变态”师父。 谢志成没注意到李潜的变化,继续道:“进了虎贲部,小的觉着自己功夫不错,怎么的也能当个小官吧?常言道,夜郎自大,坐井观天。当时,小的就是那样子。小的进了虎贲部,就被老兵们给了个下马威。一个队正就把小的打了个落花流水。小的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那以后,小的就收了狂妄,安心当个小卒。过了一年,虎贲部改为虎贲军。后来,小的追随李校尉,就是现在的武威公参加了千里奔袭突厥汗帐一战。小的原本心想自己功夫不弱,人也胆大,只要上了战场杀敌立功还不是小事一桩?没想到……” 若是李潜没听“老变态”师父讲过,听到谢志成说到这里,一定会想千里奔袭失败了,可他知道这次行动的结果,才觉得更加纳闷。虎贲军参加千里奔袭而且能够活下来的,后来都升了官,成为现在威震西域赫赫有名的虎贲军的骨干,为什么谢志成会出现在这里? “没想到上了战场,小的才发现,原来无论功夫多高,在战场上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面对密如飞蝗般的长箭,林立的铁矛和密密麻麻的雪亮弯刀,功夫再高也无济于事。看着袍泽被乱刀分尸,被射成刺猬,被铁矛捅的跟筛子一样,看着半空中被砍飞的人头和残肢断臂,看着被战马踩踏成烂泥的身体,看着满地血肉模糊的残尸,看着满地的鲜血,白色的脑浆和灰色的肠子,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震天彻底的惨叫声和杀喊声,小的当时就吓懵了,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 李潜杀过人,也见过人体的内脏、血肉、残肢和脑浆,但听着谢志成讲述,脑中想象着当时的景象,仍令他依然心悸不已。 “当时,我在干什么我到现在都不记得。只记得有个突厥人骑马向我冲过来,弯刀对着我的脖子砍下来。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也根本反应不过来,不知如何躲闪,也不知如何挡下那一刀,只能瘫软在马上,任凭战马带着我向那柄弯刀冲过去。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弯刀,我已经绝望了。这时一只箭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射中正要砍我的突厥人的额头,那突厥人栽倒在地,很快被踩成烂泥。我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衣服全部湿透,但这也让我清醒过来。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心要救我,这个突厥人的死突然让我醒悟,身处战场,除了杀敌没有任何选择。明白了这一点,我感觉自己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一下子摆脱了那种无力感。我用力挥舞着刀,向突厥人冲杀过去。那一战,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劈出多少刀,我只记得到最后我累坏了,胳膊似乎完全没有知觉,根本抬不起来,就连战马也跑不动了,直接倒毙在地。我从马背跌落下来,当时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死人堆里,而我的同伴早已不知去向。” 听到这李潜才恍然,为什么谢志成没升官,也没在虎贲军。原来他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只是,他为什么后来没有去寻找虎贲军呢? 第八十七章 遇到麻烦 谢志成叹了口气,继续讲道:“等我恢复了力气,先吃了点东西,又收集了些干净的干粮,在战场上找了几匹失散的战马就独自上路了。可该怎么走呢?茫茫草原,无论走到哪里都感觉一个模样,我又不认识路,也没有地图。思忖许久,我决定一直向南走。这是个笨法子,不过总能走出去。好在那些天,天气晴朗,我根据日出日落来辨别方向,就这样一直走了十多天,干粮都吃光,连马也杀了三匹才走出草原,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到了夏州地界。从草原出来后,我原本想去找虎贲部的。可那一战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每天晚上我都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我觉的自己特别疲惫,恨不得就躺下等死算了。只是那时我还在草原上,如果不是走出草原的心念支撑着我,我恐怕根本就出不来。出了草原之后,我就病倒了。好在我从草原上还带出了三匹马,我托客舍的掌柜将马卖掉,找郎中治病,调养了足足一个多月才恢复。后来就回了家乡。” 讲到这,谢志成长叹了一声道:“李公子,其实功夫再高有什么用?战场永远没有公平。功夫高能杀一个人,杀十个人,甚至百个人,但面对潮水般涌过来的敌人,能都杀的尽吗?那么在家窝子里好勇斗狠,比个功夫高下有意思吗?在那一战中那些死了袍泽中,有很多都比我功夫好,但他们死了,就连那个把我打的落花流水的队正也死了,而我却活了下来。我知道,这只是我的运气好而已。人不能靠运气活一辈子,这次我能大难不死,但下次呢?所以,我没去找虎贲军,而是回到家乡过安稳日子。” 李潜叹道:“原来谢班头还有这般经历,着实让人惊叹。” 谢志成面色沉重,并不答话。 李潜仔细品味了一番谢志成讲述的事情,心念一动,问道:“谢班头在虎贲军时可听说李校尉身边有个姓梅的人?” 谢志成茫然摇头,“我只是个小卒,认识的人不多。何况我只听说过李校尉,却从未见过他,更不认识他身边的人。” 李潜有些失望,望了一眼牛弼,问道:“那有没有一个姓牛的人?身材高大,与牛兄弟相仿。” 谢志成盯着牛弼望了半天,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虎贲军里的确有个姓牛的旅率,擅用长矛,而且箭法如神,他的身材与牛兄弟相仿,只是相貌要比牛兄弟凶多了。” 李潜立刻明白他说的就是牛弼的老爹,牛大叔。 谢志成望着牛弼,异常吃惊地问:“牛兄弟不会是牛将军的儿子吧?” 牛弼正要张口,李潜插话道:“谢班头……”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院子外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谢志成一听声音,道:“两位稍待。想必来了住宿的商队。小的过去看看。” 谢志成离开后,牛弼靠近李潜低声道:“他刚才吃惊的样子,分明是假的。他应该早就猜出了些什么。” 李潜点点头,低声道:“我问他认不认识我师父时,虽然他面色茫然,但眼神中有些慌乱。他分明就认识我师父。” “你觉得他讲的事有几分是真的?” 李潜思忖片刻,道:“也许全是真的,也许只有最后那部分是假的。我记得师父告诉我以前的事情时,最后曾说他带着我独自离开西域到了小山谷隐居。可我不明白为什么牛大叔会带着你也到了那里。不过,既然牛大叔离开了西域,其他人也有可能离开了西域,只是牛大叔联系上了我师父,而另外那些离开的人,可能没联系上,各自回家了。谢志成就可能是这种情况。” “会不会有危险?”牛弼望着李潜,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李潜知道牛弼的想法,若是他认定谢志成对他们有威胁,牛弼一定会想办法将他除掉! 李潜摇摇头,“谁有可能在二十年前就安排好一切?除非他是神仙。反正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照顾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牛弼恢复憨厚的人畜无害的样子,点点头。 两人刚说完话,就听到院外传来吵闹声。两人对视一眼,均猜测外面可能有麻烦。便向在外面值守的谢二狗等人说了一声,离开了值守房。 出了跨院,李潜就看到原本空旷的前院变的满满当当。二十多辆载满了货物的大车停在院子里,四五十人纷纷聚集在马廊外群情激奋的吵闹着。李潜仔细听了一会,才把事情明白。原来这些人和车不是一拨的,而是两拨。当值的驿丁没搞清楚,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就把他们安排在一起,而他们的车和货物外观都差不多,结果搞混了。等两只商队的人发现后,分不清谁是谁的,于是就吵了起来。 两个面目凶恶,车夫打扮的壮汉正在谢志成面前大声嚷嚷,其中一个面色黧黑的壮汉嚷道:“是你们的人把我们两家的货搞混了,你们得给个说法。” 另外一个身材较高,面色稍白的壮汉连连点头,“就是,两家的货现在都分不清了,你让我们怎么办?想要分开得重新拆了货慢慢查,这耽误的功夫怎么算?” 谢志成连声辩解,“两位且消消火。你们两家接茬来,又不打旗帜,也不在车上做标志,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两家?” 面色黧黑的壮汉把眼一瞪,厉声道:“这算什么话?我们打不打旗帜,车上做不做标记关你什么事?是你们的人安排我们把货放在一起,这才把货搞混了,怎么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面色稍白的壮汉帮腔道:“就是,你们得给个说法,不然我们怎么向货主交待?” 谢志成一看情形,心知不妙,道:“你们想怎么办?” 面色黧黑的壮汉道:“赔钱。每家陪十贯当做我们重新清点货物的损失。” 面色稍白的壮汉迟疑了片刻,也点点头。 十贯钱不是个小数目,谢志成在驿站干一年,算上饷钱再加上额外收入每年也不过能得七八贯钱,这两人一张口就是每家十贯,存心是狮子大开口。 谢志成面色愁苦,道:“两位,你们这是存心不给我们活路啊。要我们每家赔十贯,就是我们所有人一年挣的钱加在一起也不够啊。难道你们要我们这些人和一家老小喝一年的西北风?” 面色黧黑的壮汉撇撇嘴,冷冷地道:“就你们一家老小是人,我们的家小就不是人?分不清货物,出了岔子,我们这些人能有好日子过?我们一家老小就不喝西北风了?” 面色稍白的壮汉帮腔道:“再者,分清货物还得需要时间,若耽误了行程,赶不上出货,这损失谁来负?” 谢志成面色更加愁苦,低着头,似乎在思量什么。 李潜见他半天没动静,知道他应付不来。便分开围观的众人走到两位壮汉跟前大声喝道:“驿站虽不是公堂,但也是官家的地方,岂容你们大肆喧哗!” 众人的耳膜被他这一喝,震的嗡嗡直响,立刻噤若寒蝉。 李潜对二人道:“你们两家是什么字号?” 两人诧异地望了李潜一眼,见他衣衫华贵,气度不凡,猜不透他的底细,加上先前那一声大喝,倒也没敢造次。 面色稍白的壮汉道:“我是福顺记的鞭头。” 面色黧黑的壮汉道:“我是兴盛记的鞭头。” 李潜点点头,道:“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 面色稍白的壮汉道:“我从凉州来,到肃州方向去。” 面色黧黑的壮汉道:“我从肃州来,到凉州方向去。” 李潜望着四周围观的脚夫、马夫,思忖片刻道:“你们各自召集你们的人,福顺记的站在左边,兴盛记的站在右边。” 两人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便道:“你要干什么?” 李潜瞪了两人一眼,不悦地道:“让你们做,你们就去做,罗嗦些什么!” 两人吃不透李潜的底细,原本就心中揣揣不安,又被他训斥了一通,更加不敢冒然顶撞。立刻乖乖按李潜的要求各自召集手下站成两队。 李潜对牛弼道:“辅国,你先带着两位鞭头去偏厅吃茶。好生招待,别怠慢了。” 牛弼立刻上前,道:“两位,跟我去吃茶。” 两人见牛弼穿着驿卒服饰,身材魁伟,比他们高了足有一头,半截铁塔似的,而且眼光不善。两人心中忐忑,迟迟不动身。 牛弼见状,不悦道:“怎么,两位还要我亲自请不成?” 李潜笑道:“两位鞭头稍安勿燥,稍倾在下就给你们两人分个清楚,若分不清楚,在下愿赔给你们二十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飞钱,递到两人面前,“这是一百贯的飞钱,你们先拿着当抵押,你们看如何?” 两人搞不清李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视一眼,面色稍白的壮汉伸手接了飞钱,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牛弼带着两人离开,李潜吩咐一名驿丁取来笔墨,走到第一辆车前,问道:“这车的把式是谁?” 一名福顺记的车夫上前,躬身道:“是小的。” 李潜点点头,问众人道:“其他人没有疑意吧?” 一名兴盛记的车夫打量了半天马车,站出来,道:“这车一直是小人驾的。” 李潜望着他们两人道:“既然有两人,那在下得好好问问。你,”李潜指着先前站出来的车夫道:“跟我来。” 车夫不明所以,跟着李潜来到离众人很远的地方,李潜才低声问道:“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也知道那车是你的,但现在有人说车是他的,这分明是想陷害你。你想,若你把车和货都丢了,你的掌柜能饶得了你?” 车夫被他一吓,立刻慌神,连连作揖道:“公子,小的可真是那车的把式啊。自打从肃州接过马车,小的一路没换过,那些同来的兄弟都能证明。” 李潜摆摆手,道:“人证做不的数。那厮既然敢冒认,肯定会有同伙帮腔作证,即便闹到公堂上你也没辙。想证明你是那车的把式得有物证。你有何证据?低声告诉我。” 车夫思量片刻,低声道:“这马是小的一直喂养的,四岁口。车厢底下有一块底板是刚换的,漆色有些浅。” 李潜带着他回来,又将另外那个车夫叫过来,同样问了一遍问题。那车夫却回答不上来。李潜心中有数了,带着车夫回来。 李潜让谢志成找来一名熟悉马的驿丁摸了摸马的牙齿,果然是四岁口,又让人钻到车底下查看,果然一块底板的漆色浅一些。wωw奇Qìsuucòm网 李潜指着那冒认的车夫怒道:“你这大胆刁民,见财起意,妄图冒认他人财物,来人,给我拿下,掌嘴二十!明日押去见官,定要判他个流放之罪。” 那人一听,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哀求不止。 驿丁先前被这帮家伙欺负,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听到李潜的吩咐,立刻涌上四五人来,将那车夫押住,一名膀大腰圆的驿丁狞笑着抡圆了胳膊抽起他的耳光来。直抽的那人惨叫连连,牙齿被抽掉了三四个,嘴里鲜血飚飞。等抽完了耳光,那人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一般。 李潜在马车上写了福顺二字,等驿丁抽完了耳光才指着那冒认的车夫朗声对众人道:“冒认车辆的下场大家看到了,希望你们看仔细了再说。第一个,只是抽耳光而已,若再出现第二个,哼哼,可不是抽耳光那么便宜了。” 第八十八章 一敲俩竹杠 众人被他的手段震慑,均是胆战心惊,不敢造次。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每辆车都有人认领,李潜在认定的车上写上商号名字。等车都被认完了,却没有那个挨抽车夫的车。李潜暗忖这其中必有猫腻。 李潜思量片刻,让人带过那车夫来。那车夫被打怕了,来到李潜面前立刻跪下连连磕头,哀求不止。 李潜问道:“你不是车夫吗?怎么没你的车?” 车夫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的的确是车夫。不过商队外出,特别是走远路,往往都多雇几个车夫、马夫,防止万一有人病了或出了意外好有顶替,不用耽误行程。” 李潜看到两个商号都有几个车夫、马夫也没出来认领车辆,判断原因应该如他所说这般。便道:“那你为何要冒认他人的车辆?难道你觉得别人不会不认识自己的车?” 那车夫道:“小的哪有那个胆子冒认。是鞭头安排小的故意捣乱的。他说正巧碰到了差不多的车辆,又恰好都挤在一块,若是闹上一闹,虽然不能多占一车货,但驿站肯定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到时候敲上一笔,至不济也要赖了住宿费用。这敲诈来的钱或省下来的食宿钱,自然都进了他的腰包。” 谢志成听到这车夫的回答,怒火中烧,眼中闪着寒光,拳头紧握,牙齿咬的吱嘎作响。若非李潜出手帮忙,这黑锅他今天是背定了。他现在恨不得将兴盛号的鞭头狠狠打一顿。不打的他满脸桃花开决不罢休。 李潜让驿丁通知牛弼,让他将人带来。不多时,三人来到。福顺记的鞭头看到有个车夫跪在李潜面前,大惑不解。兴盛记的鞭头看到这情形,立刻明白事情露馅了,眼角一个劲的抽搐。 “两位,”李潜对二人道:“所有车辆在下已经帮你们分好了,你们看看有什么不妥的没有。” 福顺记的鞭头望了望自己这边的车夫,得到车夫们肯定的点头后,立刻躬身向李潜作揖道:“多谢公子。” 兴盛记的鞭头脸上强自挤出笑容,亦躬身作揖道:“多谢公子。让公子费心了。” 李潜微微一笑,望着兴盛记的鞭头道:“不过,有人冒认他人财物,你们说当如何处置?” 福顺记的鞭头肃容道:“抓去见官。对这等贪财忘义之人,绝不能姑息。” 兴盛记鞭头的脸抽搐的更厉害,但却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不能姑息。” 那车夫一听鞭头如此说,急道:“曹鞭头,你可要凭良心说话,是你安排我故意捣乱的,你还说只要我们一起闹上一闹,虽然不能多占一车货,但驿站肯定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到时候敲上一笔,至不济也要赖了住宿费用。你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一贯钱。我可一切都是按你所说做的,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兴盛记的鞭头勃然大怒,指着那车夫厉声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安排这样的事了?肯定是你贪图钱财,想冒认他人财物,才故意捣乱的。我是被你蒙蔽了,上了你的当,你这个该死无赖,自打你进了商队,就没少干了偷鸡摸狗的丑事,我一直就觉得你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你竟然能干出这等勾搭。你这样的家伙就该被抓去砍头。” 那车夫不依不饶,“曹鞭头,你可不能睁着两眼说瞎话啊。明明是你安排的,你怎么能全推给我呢?我一个小车夫怎么可能办出这么大的事?再说,我哪次偷来的鸡摸来狗不是你吃的最香?” 李潜不想看他们上演一出狗咬狗的闹剧,喝道:“给我闭嘴!” 兴盛记的鞭头和那车夫本来还想互相揭底,被李潜这么一喝,都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出声。 李潜盯着兴盛记的鞭头,沉声道:“朝廷念你们这些商队走西域商路异常艰辛,日日风餐露宿,苦不堪言,特地开恩准许你们在驿站食宿,你们不思感恩,竟然合起伙来敲诈驿站,你们是何居心?你们将驿站当成了什么?私人客舍吗?这里是你们作威作福的地方吗?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里是胜方驿!” 兴盛记的鞭头面如土色,惶惶不安。福顺号的鞭头听到合起伙三字,心中亦是揣揣。 李潜扫了他们一眼,两人立刻低下头。李潜继续道:“似你们这等肆意枉法的刁民,应严惩不怠。来人,将这两个刁民押了,明日去见官,将车马连同货物扣了当物证。” 前院的吵闹,早就惊动了两个随行的管事。他们先前就来到前院,但只是远远的看风头,毕竟他们的职责只是负责押货而已。但看到现在李潜就要拿人扣货,他们立刻心慌了。走西域商路不比其他商路,时间最重要,若是只拿人倒也无妨,但若官府以办案为名,扣押了车马货物当物证,所有行程可就全耽误了,商号可就亏大了。他们这些管事的肯定会被炒鱿鱼,搞不好东家一怒之下将他们打个半死不活,再逼他们赔偿。 雇佣兴盛记的货主管事沉不住气了,连忙跑过去,边跑边喊,“公子且慢。”他一跑,雇佣福顺记的货主管事心里也没底,但觉得自己这边并没什么差错,便没有跟过去。 李潜回头,望着管事,脸上的不悦瞎子都能看的清楚。 雇佣兴盛记的货主管事满脸堆笑,拱手道:“公子且慢。小的是雇佣兴盛记的货主。这帮贱徒不知天高地厚,给公子添麻烦了。”说着,不着痕迹地将一块银子塞到李潜手里。 李潜掂量了下份量,面色稍缓,道:“管事贵姓?” “免贵,小的姓周,是富发商号的管事。” 李潜掂着银子,“周管事,是不是觉得在下没钱,很稀罕这点银子?刚才在下还拿出一张一百贯的飞钱给他们当抵押呢。” 福顺记的鞭头一听,立刻从怀里掏出带着温热的飞钱恭恭敬敬地递给李潜。李潜接了,在周管事面前晃了晃。 周管事面色难堪,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飞钱塞到李潜手里,“一点小意思,请公子喝茶。” 李潜看了看数额,二十贯,嘴角露出笑容,“周管事果然周到。” 周管事见他口气大变,立刻堆出笑容,道:“那这两个贱徒?” 李潜摆摆手,“等会再说。” 常年走商路的人那个不是人精?周管事一听,就知道有戏,立刻大喜,连连点头。 李潜点点头,将自己的一百贯面额的飞钱放进怀里,走到福顺记的鞭头身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商号的车辆你会不认得?即便你不认得,车夫能不认得?你与那厮合伙敲诈驿站,到了官府也是同谋之罪。你还想没事人一样轻易脱身?你不觉得聪明过头了点?” 福顺记的鞭头脸色大变,强自辩解道:“公子冤枉小的了。” 李潜摆摆手,手上的飞钱象蝴蝶般飞舞,“别向我喊冤枉。到了公堂一审,你就知道你一点都不冤枉。”看着面色惨白的鞭头,李潜顿了顿,道:“想不冤枉得拿出点诚意来。” 福顺记的鞭头立刻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敲诈。可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上,知道是敲诈又能怎样?他思忖片刻道:“小的实在没这么多。些许铜钱,公子您又看不到眼里。”能轻易拿出一百贯飞钱的主,能看的上一吊铜钱?何况刚才他还敲诈了二十贯外加一块银子。他的胃口一定大的很。 李潜道:“那就看雇佣你们的货主会不会来事了。” 福顺记的鞭头无奈,只得跑到雇佣福顺记的货主管事身边低声说了一番。那管事听了,立刻火大,劈手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打了个趔趄。李潜看也不看他们表演的闹剧,兀自背对着他们,双手背在身后,手里还握着周管事给的银子和飞钱,在背后晃啊晃。直晃的周管事一阵阵地肉痛,腮帮子也随着飞钱的起伏抽搐。他打定主意,等这件事了,一定要向兴盛记的掌柜讨个说法,不仅让他赔钱,还得让他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惹事的混蛋不可。 李潜等了片刻,雇佣福顺记的货主管事走过来,躬身作揖道:“让公子多费心了。”然后不着痕迹地将一张飞钱放在李潜手里。 李潜回身,看了看飞钱的面额,也是二十贯,笑道:“贵姓啊?” 货主管事恭敬地答道:“小的姓商。” 李潜点点头,道:“商管事果然是块经商的好材料。你们掌柜真的很有眼光。” 说完便转身离去。两个管事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潜走到谢志成身边,故意大声对谢志成道:“驿站再偏远,也是官家的地盘,驿丞品级再低,也是朝廷命官,驿卒再不济,当的也是官差。在官家的地盘干官差怎么能先把自己的腰软下来呢?要把腰挺直了,该硬的时候就得硬,该狠的时候,就得狠!” 谢志成满面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两个管事的脸色变成猪肝色,心中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极限。两个鞭头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不止。他们知道,虽然逃过了官司,但回去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而一众驿卒驿丁虽然面色羞愧,但心中却无比兴奋。李潜做的这一出,实在太漂亮了,太解气了。 李潜将飞钱和银子塞道谢志成手里,“我请弟兄们喝酒的。” 驿卒驿丁们一听,立刻大声欢呼,声音震天响。 李潜摆摆手,笑骂道:“行了,行了。有你们的酒喝。都散了吧,热闹还没看够?该干嘛干嘛去。” 驿卒驿丁们有说有笑,欢天喜地地散了。 听到李潜最后一句,商号的管事也明白了李潜的意思,两个管事开始训斥鞭头,“还挺在这里干什么?丢人现眼还不够?赶紧干活去!谁要偷懒,老子剥了他的皮!”两个鞭头连忙灰头土脸地招呼车夫马夫脚夫安置车辆马匹。 李潜、牛弼还有谢志成站到一旁。谢志成低声对李潜道:“谢谢李公子,不然小的这次可倒大霉了。” 李潜微笑,道:“谢什么,应该的。只是,你老哥太老实了。须知这世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老实人,只有被人欺负的命。” 谢志成诺诺。 李潜见状,意味深长地说:“宝刀不用黄生锈。再好的宝刀要是闲置不用,终究会被腐蚀成一块废铁。人也是一样。” 第八十九章 又见故人 李潜话中的意思谢志成很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恶战在谢志成心里留下了阴影。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阴影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在谢志成心里深深地扎下根。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胆小懦弱,息事宁人,正是由植根心中的恐惧所致。 看到谢志成暮气沉沉的面孔,李潜心中暗叹一声。人如刀,人若没有了杀气,就好象刀没有刃一样,这样的刀如何能用?谢志成的功夫没落下,但他没了杀气,比试切磋还能应付,但若上战场或与人性命相搏,谢志成必死无疑。这不是功夫不济,而是心理的问题。功夫不济可以勤学苦练,而心理的问题却只有靠他自己迈过这个槛,别人难以帮他。 转念一想,李潜不禁苦笑。自己这不是瞎操心吗?谢志成与他有什么关系?是敌是友还不好说呢。万一他与自己不是一路的,帮他岂不是害自己?算了,由他去吧。 李潜抬起头,看到牛弼正皱眉望着忙忙碌碌的人群。李潜觉得奇怪,碰了牛弼一下低声问道:“干什么呢?” 牛弼向李潜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那厮不正常。” 顺着牛弼示意的方向,李潜看到一个马夫打扮,三十多岁,脸色发黄,正跟在另一名马夫后面帮他赶车。李潜看到那人的相貌有些熟悉,应该是以前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便问道:“你觉得他哪里不正常?” 牛弼道:“凭我当驿卒一个多月的经验,那厮动作显得非常生疏,干的活连个刚入行的马夫都不如。看他的样子象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那厮若不是个破落户,就是乔装改扮想蒙混过关。” 李潜一听乔装改扮蒙混过关,心中登时有了计较,再仔细观察那人的举止,立刻想起一人来,禁不住低声自语道:“竟然是他!” 谢志成满腹心事,自然无瑕仔细听李潜的自语,牛弼听了虽然诧异,却也没说出来。 李潜脱口而出,也觉得不妥,但见谢志成无异,便道:“这厮应是个破落户无疑。”只是李潜小心的记下了这厮乃福顺记的马夫,道:“左右无事,谢班头继续当值,我二人先去歇了。” 谢志成诺诺应下。李潜拉着牛弼匆匆走了。 等离了众人的视线,牛弼才道:“潜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李潜不想隐瞒牛弼,道:“你可记得在山谷中有突厥人偷袭我们吗?” 牛弼连连点头,道:“自然记得。” 李潜靠近他低声道:“刚才那厮就是偷袭中的一人。原以为他早离开中原了,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他。” 牛弼诧异,道:“是谁?” 李潜思忖片刻,道:“你可知在山谷中偷袭我们的是何人?” 牛弼摇头,“不知。我爹从未说过。” 李潜叹道:“是突厥两个王子以及他们带来的死士。” 牛弼大惊,道:“他们如何找到那里的?” 李潜听到牛弼的疑问,心中暗自赞叹。这个问题也是他思忖多日而不得的,现在牛弼能直接问到,说明牛弼的确很关心此事。只是,李潜也无从回答。他摇摇头道:“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刚才那厮,确是突厥三王子思必拓无疑。” 牛弼惊讶地望着他,不解他为何如此笃定。李潜遂把当日如何放了思必拓的经过讲了一遍,道:“我以为他早就回到草原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牛弼皱眉道:“是否趁机以绝后患?” 李潜暗忖,牛弼虽然心细如发,能在繁杂的表象下发现蛛丝马迹,但手段单一,缺乏解决问题的思路,的确是当小弟的不二人选。不过对于牛弼的提议,李潜并不赞同。李潜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他是没走出去还是出去又回来的。” 牛弼疑惑,“这很重要吗?” 李潜点点头,“很重要。若是他到如今还没出中原,说明我已成功地在他心理埋下了报复的种子,我们只需等待即可。若他是又回来的,说明他另有所图。若是如此,”说到这,李潜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杀之。” 牛弼有些兴奋地点点头。 李潜嘱咐牛弼着人悄悄去打探商队的情况,摸清思必拓的住处。而他自己则要去后院看望徐简。 等李潜来到后院徐简的住处时,徐简已经结束午睡,正在书房阅读公文。 见李潜来到,徐简放下公文道:“刚才前院为何喧哗?” 李潜立刻将经过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徐简听后拈须沉吟许久道:“你做的不错。自襄武帝下特旨准许走丝绸之路的商队在驿站食宿以来,商队渐渐习以为常,将驿站当作普通客舍看待,任意呼喝,随意呵斥驿站的驿卒驿丁,视其为奴仆,完全辜负了朝廷的恩德。今日发生的事,虽是个别刁民财迷心窍所致,但却是积弊使然。” 李潜听了默认不语。 徐简长叹一声,道:“驿卒苦啊。平日里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劳碌,不过为求斗米糊口。似胜方驿这等驿站尚且好些,驿卒驿丁还有些额外收入,其他地方的驿卒驿丁仅守着那点死钱度日,养活一家老小何其难也,加之驿规严苛,动辄鞭笞,更令其苦不堪言。朝廷官吏只知享受,每到一地,均要驿站百般伺候,根本不虞逾制之过,驿卒驿丁稍有不合心意便呵斥鞭笞,甚至对身为朝廷命官的驿丞都如仆役般对待。长久以往,必要大乱。” 李潜沉吟许久,道:“驿传乃国之耳目。耳目通则百事明。若驿传不通,则朝廷丧失耳目,朝堂高官焉能不知此理?” 徐简再叹,“譬如耄耋老人,耳聋眼花,自然容易蒙蔽。若耳聪目明,如何蒙蔽?有些人恨不得朝堂失聪失明才好。”徐简拿起案上地文书,道:“这是刚刚送来的邸抄,户部又要削减驿传费用。” 李潜大奇,“削减驿传经费?” 徐简三叹,道:“熙和元年,全国共有驿站1364个,当年朝廷拨付费用160万贯,合每驿站1200贯。这些钱可以经过层层盘剥,真正能到驿站的不过800多贯,基本满足驿站的正常运作。熙和十四年,户部奏请陛下裁撤驿站15个,削减驿传费用40万贯,合每驿站890贯,因为物价上涨,加上各级盘剥,能到驿站的不过600贯。这点钱根本不够用的,好多驿站都不得不假造文书,以驿马死损为名偷卖马匹度日。今年,为修兴庆宫,户部以缺钱无法按期完工为由,奏请削减驿传费用60万贯,并不再负担将肃州以西35个驿站的费用。陛下已经恩准。” 李潜大惊。肃州以西,也就是西域都护府的地盘,为何朝廷会不再负担那些驿站的费用?莫非陛下准备对李腾动手了? 李潜道:“此举大大不妥,陛下为何会恩准?” 徐简摇头道:“还不是那帮鼠目寸光之辈所为。说什么西域都护府所辖数州五年来未有丝毫钱粮入国库,而朝廷还要担负30万贯的驿传费用,得不偿失。故而不在负担那些驿站的费用,由西域都护府自行筹措驿传所需。” 李潜忿然道:“何其蠢哉!这非拱手将西域之地送人?有驿传在,朝廷可知西域动静,若无驿传,焉能知之?” 徐简摇头道:“并非不可知,需知诸门阀皆有自己的渠道,根本无需驿传,即便全国的驿传悉数裁撤,失明失聪的只是那位而已,门阀高官们可都耳聪目明的很。再者说了,裁撤了驿站那位也未必就会失聪失明。” 李潜恍然。驿传毕竟只是官方渠道,门阀世家各自都有私密途径获知消息,裁撤驿站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至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登基这么久了,必然也有私密渠道,他自然也觉得没必要花费重金维持驿传运作。只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那些驿丁驿卒了,失去了工作他们如何过活?李潜进而又想,若这样裁撤下去,官方驿传渠道还能保留多少?至少地方官员的奏报、刑名、钱谷文书等公文必然得需要渠道上达天听吧?朝廷的公文也得向各州府、县送达吧?也就是说,传的作用必然要保留,只是驿就难说了。既然驿难以生存,那要驿丞何用?全国有1300多个驿,就有同样多的驿丞,这些官员如何安置?每个驿站少则10多个驿卒多则40多个驿卒,合计在一起至少近三万人,这些人如何解决生存问题?这些驿卒可都是精锐府兵啊,更难得的是,其中大部分骑术不错,稍加训练就能成为很好的骑兵。三万多骑兵是什么概念?以田广为例,他总督甘、肃、凉三州兵事,所辖兵马包括三州府兵在内有七万多人,其中骑兵不足三万,这还是在有得天独厚优势的西北才能保持这么多的骑兵数量。而且这些驿卒驿丁对周边环境极其熟悉,无论到什么地方,只有要这个地方的驿卒驿丁,就不愁向导。李潜忽然冒出个大胆的甚至有些逆天的想法,如何才能将这些驿丁驿卒收拢在手中为我所用?转而,李潜把这个念头否决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象他这种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如何能有恁大的财力和势力收拢全国各地的驿卒驿丁?不过是白日做梦吧。 李潜屏弃了收拢驿丁驿卒的念头,却转念想到,若是将驿站裁撤了,这些驿丁驿卒和他们的一家老小如何生活?他们会不会因为生活无着而流离失所?会不会走投无路而啸聚山林落草为寇?甚至会聚众谋反?这可不是李潜骇人听闻,而是真有其事。在李潜所知的历史中,裁撤驿站之事并非没发生过,结果造成了失业的驿丁驿卒难以生存,直接谋反,并且成功的推翻了那个王朝。那个被推翻的王朝就是明朝!带领起义军推翻明朝,逼的崇祯皇帝上吊自杀的闯王李自成原本就是个失业的驿卒!李潜不禁暗想,若真的裁撤驿站,驿卒中会不会出现一个李自成似的人物? --------------------------- 李潜一脸严肃,晃着手中的邸抄,看到没有,不推荐不收藏,就裁撤你们。 第九十章 谋划 就在李潜和徐简谈论朝廷削减驿传费用,并不再负担肃州以西驿站的费用时,还有两个人再谈论这件事情。 李腾看完通过秘密渠道提前三天从西京传来的邸抄,转头对傅轲微笑道:“良煦兄,看看这个。”说着将邸抄递给坐在他旁边的傅轲。傅轲接过邸抄看了一遍,亦微笑道:“那厮发什么神经?是不是老糊涂了?” 傅轲官居从四品上的西域督护府长史,乃是地道的朝廷高官,但对那位陛下并不怎么尊敬。竟然以那厮来称呼万万人之上的天子。这要传出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这里就两个人,而这两人与那厮都不睦。自然不会觉得用那厮来称呼他有什么不妥。 李腾听了傅轲所言,不禁笑道,“良煦兄如何以为?” 傅轲屈指弹了弹邸抄,道:“好机会啊。” 李腾眼睛一亮,“良煦兄说说看。” 傅轲放下邸抄道:“若是邸抄被这些驿站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不待李腾回答,傅轲自答道:“他们会认为自己被抛弃了。这种情况下,他们除了投靠大都护,还能有什么选择?到时,整个肃州以西的信息就都由大都护说了算,我们想让那厮知道什么,他就只能知道什么。嘿嘿,可以说那厮拱手将肃州以西推给了大都护。” 李腾点点头,道:“以前还有些顾忌。毕竟驿站是官方的通传渠道,我也不好明着插手。况且有几个家伙分明是别人安插的眼线,有些事情还得背着他们,现在有了这道旨意,直接就能让他们滚蛋,没了这些碍眼的东西,我也清静清静。” 傅轲点点头,道:“还得防备他们由明转暗。” 李潜轻哼一声,“哼哼,明面上我还有些忌惮,这暗地里的,有他们的苦头吃。” 傅轲点头不语,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李腾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品着产自武夷山的大红袍。西域苦寒之地,饮食以肉奶为主,极少能吃到青菜。这肉奶吃的久了火气大,若不喝茶,身体容易出问题。所以,李腾专门秘密成立了一个商号,负责到中原购买茶叶供应军队所需,当然顺便也卖给西域的居民,赚点钱维持商号的运转。 为李腾采购大红袍的这个商号的规模不算小,但在走西域商路的商号中却没什么名气。因为走西域商路的商号中财大气粗,背景深不可测的太多了。这个商号表面上没什么了不起的背景,普通商号一个。能在商号云集竞争激烈的西域商路上站稳脚跟,它的秘诀就是用钱开路,通过大把撒钱将沿途官员喂的饱饱的。沿途官员特别喜欢这种商号,因为他们一伸手就能接到沉甸甸钱袋。而那种财大气粗背景深厚的商号,沿途官员并不喜欢。因为他们别说向商号伸手了,见了商号的管事得象灰孙子似的伺侯着。象这样没有背景而且被沿途官员所深深喜爱的商号在西北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所以这个商号隐藏在其中并不引人注意。它安安稳稳的在各门阀的眼皮子底下运作了二十多年,竟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从深藏不露的角度上不能不说这商号做的实在太成功了。这个商号的名字叫富发商号。 类似的商号李腾秘密还组建了很多,这些商号经营的品种各有交叉,可保证至少有两个以上商号经营李腾所需的重要物品,包括茶、丝绸、瓷器、文房四宝、木材、草药、家具等等。这些商号有专人负责,即商号的东家,而且每个负责人彼此只知道有限的几个商号是自己的同伙,每几个互相知道底细的商号为一组,每组都有一个负责人称为大东家。这个大东家直接对李腾负责。所有大东家上面的总东家就是李腾。至于有多少大东家,又有多少商号,只有李腾自己知道。即便是李腾的智囊傅轲也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当然,因为商号多,而且经营的品种有交叉,互相之间就有可能发生一些商业纠纷。比如富发商号知道吉顺商号是自己的同伙,却不知道浦安商号也是同伙。而浦安商号同样也不知道这两家商号是自己的同伙,但这三家商号中经营的商品两两交叉。富发商号经营产品中有茶叶和文房四宝,吉顺商号经营的产品中有丝绸和茶叶,而浦安商号经营的产品中有文房四宝和丝绸。那么吉顺商号和富发商号同时去收购茶叶时,一看就知道得合伙压价,或者你在这个地方收,我换个地方。而富发商号和浦安商号收购文房四宝时,两家不知底细,那就要各显神通竞争一番了。在收购丝绸时,吉顺商号和浦安商号的情形也一样。这样做的目的是防备别人看出端倪来。因为任何人都难以想到,两家互相竞争的商号竟然有相同的幕后大老板。当然,恶意竞争是被严格禁止的。 李腾品完了茶,傅轲也有了主意。他望着李腾道:“仅仅只是收服肃州以西,似乎对不起那厮的好意。” 李潜放下茶碗,道:“良煦兄有何良策?” 傅轲捻须道:“甘、肃、凉三州地势险要,而且是进入中原的咽喉所在,若能一并取了,岂不快哉?” 李腾皱眉,道:“那岂非谋逆?” 傅轲摇头微笑,“从田广手中取了自然是谋逆,但若是从突厥手中取了,就绝非谋逆,而是大功一件,对大都护的声望可是有极大的襄助。” 李腾捻须道:“只怕更遭那厮忌恨。” 傅轲不以为然,道:“不如此,那厮就不忌恨了吗?” 李腾点点头,道:“良煦兄所言极是。只是该如何安排?” 傅轲贴到李腾耳边,低声嘀咕一番,李腾听着听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渐渐地脸色的笑意越来越浓。 李潜很快就得到了牛弼探听来的消息。思必拓与其他马夫一起睡在大通铺里。听与他一起来的马夫讲,他是不久前经人介绍才来到福顺记的,据说原本是个富家子弟,识文断字,只是没有功名。去年家中遭遇惨变,偌大的家业很快就一贫如洗,无奈之下他安顿好家小,来凉州投亲想找个出路,却没想到要投靠的亲戚早搬走了。投亲无着,盘缠又用尽,他也回不去,几乎要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在好心人的介绍下,他到福顺记当了马夫。虽然他不通马夫这行,不过对训马养马却颇为在行。福顺记的掌柜就留下了他。 李潜听了牛弼的叙述,忍不住笑道:“这厮故事也不会编,编的漏洞频出。按他所言,他原本是富家子弟,识文断字,即便来投亲无着,他也可以当个教书匠过活,至不济也可到酒楼饭店当账房先生也能解决温饱,为何非要当马夫?” 牛弼道:“也许他生活在马背上,只熟悉马呢?” 李潜摇头,“这就更不对了,你见过哪个富家子弟会亲自喂马洗马?不亲自喂马洗马,又如何能熟悉吗?他既然是富家子弟怎么会熟悉马呢?难道他家是做兽医的?” 牛弼忍不住笑道:“这也说不定。” 李潜略一思索,道:“看来我得见见他。凭他这点智商,回到草原也是白给,若是如此,我当初何必放过他?” 牛弼点点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绝对不能留。” 可怜的思必拓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掌握着。他先前在前院就发现了“他”,当时害怕的要命,唯恐“他”认出自己来。后来看到“他”轻松解决了商队与驿卒们的冲突,又顺手狠狠地敲诈了两个商号,心里对“他”佩服的要命。不过,无论思必拓心里多么佩服“他”,仍觉得还是离“他”越远越好。所以,思必拓佝偻着腰,跟在其他马夫身后,希望能避开李潜的视线。但思必拓没想到,他成功的避开了“他”的视线,却被外表粗狂实际上却心细如发的牛弼发现了破绽。牛弼又没藏私,告诉了李潜。李潜自然也发现了他。思必拓不知道自己已被发现,提心吊胆的捱到天黑,吃了晚餐,然后坐在大通铺上硬捏着鼻子闻着那些马夫车夫的脚臭味、汗臭味、狐臭味,听他们讲着粗俗的笑话,心怀侥幸地暗想,“他”应该没发现自己吧?不然应早就来找自己了。 想到这,思必拓心中稍安。硬撑着恶心,他在大通铺呆了一盏茶功夫便离开了。他要到外面透透气,顺便让这些家伙们先把房间里的臭气吸进去。自打从凉州出发,他每天吃晚饭都要在外面转上一段时间,等房间里的臭气散发的差不多了他再回去。可今天他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所以,他只能在这里闻臭气。等他转念想到“他”应该没发现他时,他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了。 思必拓住在第二排客舍,驿站不比自己的家,不能乱转。前院的东侧停满了马车,虽然马都已经牵到西侧的马廊,但车上的货物被没卸下来。货主们都安排了护卫守夜。驿站的值夜驿卒也不停的巡视,若贸贸然到那里去,肯定会被人怀疑。这排房子的后面也不能去,商号的管事住在那里,若被他们看到自己闲逛,肯定会觉得自己偷懒。不久前他们才被“他”狠狠敲诈了一笔,心中正窝着火没处发,自己可不愿当出气筒。在没离开楚国地界前,思必拓不想有任何麻烦。所以,思必拓只能在南北的大道上走两步。现在刚刚天黑,在路上走走并不引人怀疑。何况两排脚夫、马夫住的房间里还传来赌钱的喧闹声和粗俗的笑话以及放肆的笑声。即便有巡视的驿丁驿卒问起他为什么不回房间,他也可以用房间里吵的厉害无法入睡为借口。 思必拓设想的很周到,但他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他刚从住处走到南北方向的道上,两条腿还没站稳,就听到右边传来一个声音,“怎么才出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声音不大,但在思必拓耳朵里却不谛九天雷霆。这声音他只听过一次,却一辈子也忘不了。正是“他”的声音。 -------------- 李潜拿着雪亮的映月刀,喝道:推荐留下! 第九十一章 指条明路给你 听到这声音,思必拓浑身微微颤抖。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里等自己,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会出来。 李潜来到思必拓身前,脸上带着微笑,道:“很疑惑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会出来,是吗?” 思必拓不由自主的点点头。之后就后悔了。因为这样他完全失去了主动,只能任“他”摆布。不过想想“他”的手段,思必拓也只能乖乖认命。 李潜道:“很简单。养尊处优的突厥三王子即便现在落难了也忍受不了那些贩夫走卒身上的臭味,当然会想法出来透透气。是不是?思必拓王子?” 思必拓脸色尴尬,心思急转。此刻自己与“他”的距离很近,而他袖子里藏着一把短刀,若是出其不意偷袭,胜算还是很大的。思必拓抬头看到了李潜腰畔的刀,脖子上立刻炸起了鸡皮疙瘩。那刀太可怕了。想到那刀,思必拓就想到了那晚的惨变,耳边似乎又想起了突图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思必拓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他惊恐的望着李潜,许久,才躬身长揖,“多日不见,李公子可安好?” 李潜笑笑,道:“托思必拓王子的福,在下甚好。思必拓王子,这些日子你可安好?” 思必拓感觉李潜好像没有杀他的意思,心中稍安,讪笑道:“劳李公子挂念,小王……小的很好。” 李潜暗笑,道:“在下一直不明白,王子为何还在中原?是没走出去还是又回来了?” 思必拓叹息道:“一言难尽。小的到现在还没走出去。” 李潜点点头,“自从上次一别,王子过的如何?” 思必拓自然不会认为“他”有闲情逸致关心自己过的怎样,而是要他交待这一个多月究竟干了些什么。 思必拓立刻老老实实的道:“小的那晚辞别公子后就一路落荒而逃,唯恐牛……将军追来。”他差点说出牛魔王来,好在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改口。 李潜听了思必拓的讲述才知道,原来那晚思必拓逃跑后慌不择路,迷失了方向,在山谷里转了两天才找到来路。等他出了山谷,就沿着官道向北走。由于没马代步,他只能靠两条腿赶路。到了双旗镇,他用仅有的一个玉指环换了些银钱饱餐一顿。因为钱少买不起马匹,他只能买些干粮一路靠着两条向北走,偶尔遇到好心人坐坐别人的顺风车。这样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凉州。等到凉州,他身上的那点银钱早就用尽了,衣衫也破烂不堪,活像个逃荒的难民。从凉州到草原还有很远的路,他知道靠自己两条腿猴年马月也走不到草原。不过,他发现凉州有好多车马行,这些车马行做的生意就是将车马租给商队,替商队运货。现在是走丝绸之路的黄金时节,车马行需要很多马夫、脚夫。于是他就编了个身世可怜的故事,到福顺记车马行当了马夫。没想到第一次随着车队来到胜方驿就遇到了李潜。 李潜听了思必拓可怜的遭遇,心中暗笑,道:“你们从草原来到中原肯定有秘密途径,你为何不用?” 思必拓道:“听了公子那晚的分析,小的非常害怕。因为那秘密途径是屈力颉安排的,我怕我孤身去找他们会被他们灭口。所以小的只能靠自己回草原。” 李潜点点头,认为他想的很有道理,便问道:“回到草原后你打算怎么做?” 思必拓神色黯然,道:“小的想回到部落再做打算。现在屈力颉势力大涨,若冒然与他翻脸,小的没有丝毫胜算。” 李潜听了对思必拓有些赞赏,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若回到草原直接找屈力颉的麻烦,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李潜顿了顿,道:“你能控制的人马有多少?” 思必拓盘算片刻道:“控弦之士不过三万,加上老少妇孺也不过二十万。” “屈力颉呢?” “控弦之士至少有十万。加上老少妇孺至少百万之众。”说着,思必拓脸色黯然。 李潜想了想,道:“突图呢?” 思必拓一愣,道:“突图原本有三个部落支持他,大概有控弦之士两万左右,人口有十五六万。” 李潜道:“你回到草原能见到突浮颉吗?” 思必拓摇头,“突浮颉身边都是屈力颉的亲信,我根本见不到他。即便能见到他,他也不会相信我。” “除了突浮颉,草原还有什么人威望很高?” 思必拓没有迟疑,道:“若说威望高,只有智者木黎的威望最高,甚至连突浮颉也不如他。只是他早不过问草原的事了。” “你能见到他吗?” 思必拓迟疑了片刻,道:“不好说。” 李潜仔细思忖片刻,道:“回到草原后,你悄悄回部落,收拢部族,然后去见智者木黎,一定要设法见到他。告诉他因有内奸通风报信,让我们早有提防,致使你们这次行动失败,突图身死,你在死士的拚死护卫下才逃出来。请木黎主持公道。然后到原本突图控制的部落散布同样的消息。激起他们的怒火,让他们到汗帐去闹。现在屈力颉势大,他们去闹自然得不到好处。” 思必拓道:“这样做好像对屈力颉没什么威胁。反而会让那些部落吃亏。” 李潜摇头,道:“他们吃了亏才会投靠你。不然你如何能收服突图的势力?你一定要记住,见到智者木黎后不要多说,更要只字不提屈力颉,智者木黎会替你们判断的,你只要顺着他的判断说话就可以。他的判断自然能影响大多数人的判断。俗话说,人言可畏,即便屈力颉这次实力未受损,但他的声望必然受到打击。你就有机会收服其他部落,趁机扩张势力,等到你的实力足够时,嘿嘿,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思必拓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可行吗?” 李潜不悦,冷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选择吗?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对付的了屈力颉吗?” 思必拓黯然,思忖许久才点头。 李潜见他点头,道:“不过,到了草原你必须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而为了效果逼真,你必须是真的受伤。否则,智者木黎和那些部族的人如何肯信你?他们不相信你反而会怀疑你暗算了突图。要知道,你母亲可是汉人。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思必拓脸色惨白,惊恐地望着李潜。李潜分析的非常有道理。他现在也正担心这个问题。若只有他自己一人回去,屈力颉肯定会诬蔑他,说他投靠了汉人合谋杀了突图。只是,他没想到李潜会这样安排。 李潜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这么害怕。出草原还得一段时间,这时你若受了伤,你如何走的出去?计算车队的行程,大概要六天后到肃州,你到了肃州就离开商队找地方住下,我与你汇合后我再动手,然后送你出城。你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会让你受伤,但不会伤到筋骨,也就是好好修养一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 思必拓心思急转。他不是要杀我吧?可他要杀我实在太简单了,为何非要到草原再动手?难道他真的是帮我?可上一代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他为什么要帮我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该不该相信他?思必拓心里矛盾极了,他不知道如何选择。 李潜看着思必拓的脸色,等待着他的选择。如果他拒绝,李潜会让牛弼干掉他,如果他同意,那什么都好说。 思必拓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关乎自己的性命。他在心里反复挣扎许久,终于咬咬牙道:“全凭公子安排。” 李潜微微一笑,道:“三王子果然痛快。在下会全力助你,希望三王子好运,早日成为突厥大汗。” 被李潜一通威胁加蛊惑,思必拓兴奋不已,他面色潮红,躬身道:“李公子的大恩大德,小的铭感五内。他日小的定当重谢。” 李潜摆摆手道:“不必谢我。只是你莫要忘了当初的誓言。” 思必拓连连点头,“小的终身不敢忘记。” 李潜点头,道:“这样就好。不过,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思必拓道:“公子请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潜问道:“是谁将我们的消息泄漏给你们的?你们来中原是通过那条途径?” 思必拓面色一变,抬头看到李潜凌厉的目光,心中大惊。他知道若他不说,李潜一定不会放过他。但这些消息网和秘密途径却是突厥花费了几十年的心血才建成的,若告诉了李潜,这几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而且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建成同样的消息网和秘密途径。 思必拓在李潜凌厉目光的注视下,感觉到李潜身上透出的阵阵杀气正在对他侵肌蚀骨,令他苦不堪言。他全身直冒冷汗,一身衣衫被冷汗湿透。 过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思必拓依然没说。李潜等的不耐烦,低声道:“莫要忘了,这消息网不是你的,你以为屈力颉若败了会将在消息网拱手让给你吗?还有那条秘密途径,若你回到草原,你认为屈力颉还会保留这条途径吗?” 思必拓被李潜点醒。对啊,消息网不是自己的,秘密途径也不是自己的,那自己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帮屈力颉呢? 放下心里的障碍,思必拓连忙道:“消息是从西京传出来的,通过肃州的秘密据点传到草原。我们进入中原也是伪装成商队护卫分批到达这个秘密据点,然后再伪装成商号护卫进入中原。” 李潜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连番追问道:“西京那边你们的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那个秘密据点叫什么名字?在什么位置?负责人是谁?你们伪装成哪个商号的护卫?” 第九十二章 和盘托出 第九十二章和盘托出 在李潜仿佛能够看透思必拓灵魂的凌厉目光逼视下,思必拓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答道:“这些事情都是屈力颉亲自掌管的,我花费了很大代价,也只刺探到一点线索。” 李潜不耐烦地道:“你太罗嗦了。我只想知道具体线索。” 思必拓赶紧道:“西京那边我只知道个代号,叫马钱子。肃州的秘密据点在南城,表面上是间私人客舍,叫安乐客舍,负责的人是客舍的掌柜叫袁旺,绰号傻大头。为我们提供方便的那个商号叫大恒昌商号。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李潜用心记下思必拓所说的消息,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十日后我去肃州找你。”说着拿出一张飞钱,递给思必拓道:“你到肃州后就离开商队,然后换身行头,住到最好的客舍里。登记的名字就用石崇。我会到那里找你。” 思必拓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应下。 李潜回到房间,见牛弼在几案前危襟正座,手握毛笔认认真真地抄写《魏缭子》。他坐到炕上,笑道:“那厮已经吓破胆了,我才威胁了几句,他就什么都说了。” 牛弼放下笔,笑道:“大哥真厉害,一出马果然手到擒来。” 李潜端起茶碗喝了一通,道:“那当然,你不看看咱是什么人。” 牛弼为他续了水,道:“都安排好了?” 李潜点点头,“十日后,你和我一起去肃州。” 牛弼皱眉,道:“老师那边怎么说?” 李潜听了脸上笑意全无,喝完茶水,手握茶杯沉思许久,才道:“能怎么说?即便这次能瞒着老师,以后呢?老师终究会知道的,到时只怕他会更生气。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就告诉老师。” 牛弼问道:“你不怕危险?” 李潜知道牛弼所说的危险是什么,一旦他的身份泄漏出去,面临他的将是门阀和朝廷的联合打击。不仅是他,与他有关系的四海商号、紫澜、小柔、甚至是碧姬丝都会受到牵连。除了投奔李腾,他没有任何出路。但这样做,就违背了“老变态”师父的嘱咐。连累恩师谓之不孝,连累他人谓之不义,连累心爱的人谓之无情,李潜不想做不孝不义无情之人。可若不告诉徐简,那也是不孝,而且也没办法得到徐简的支持。两难之下,李潜只能赌一把。他赌的就是徐简对李腾的态度。 徐简因在先皇起居注中为李腾说了公道话而被陛下贬官,从三品大员被贬到这里当了个八品下的小驿丞。但他没有怨言,可见他应该对李腾是持肯定态度的。而且,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李潜对徐简很佩服。因为他有读书人的那种忠诚、执著和悲天悯人的情怀。他虽是儒学宗师,但并不一味愚忠,是非曲直看的很清楚。如果把计划告诉徐简,他认为徐简应该是支持的。 李潜将分析告诉了牛弼,牛弼也认可这种分析。两人决定立即去见徐简。 徐简正在书房处理公文。驿丞虽然官小,但事情繁杂琐碎,公文也不少。而且这些公文都有时间限制,若不能按期处理完,会被上司责备。虽然徐简的名望冠绝天下,他的上司也不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但他也不愿给自己的名誉摸黑。所以,每日都要亲历亲为,处理公文。他不知道,他写的这些公文不知被多少人视若珍宝,甚至冒着受重罚的危险将公文重新誊抄,然后将誊抄件替换原来的公文,只为了把他写的公文收藏起来,每每在夜静无人时偷偷拿出来欣赏。 等他处理完当日的公文,望着在几案旁垂手而立的李潜与牛弼,笑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如此守礼,来向老夫问安?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与老夫说?” 李潜恭敬地回道:“弟子确实有为难的事向恩师禀告。” 徐简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老夫有些倦了,长话短说吧。” 李潜一听,便从在山谷中受突厥死士到伏击,而后得知自己的身世一事简单说了。不过,他并没有提及“老变态”师父与李腾之间的矛盾。 徐简听了,并没有出现李潜预料中的那种惊诧反应,反而非常平静,这让李潜非常惊讶。 等李潜说完了,徐简才波澜不兴地道:“相处这么久,老夫竟然不知你是故人之子。” 故人?李潜一愣。不得其解。 徐简微笑道:“当年你父曾任羽林校尉,老夫正在国子监任职,曾与他见过数面,彼此颇为投缘。后来,他受先帝之命出京组建虎贲军,此后再没谋面,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李潜恍然,原来徐简所说的故人是这么回事。 徐简道:“当年老夫曾听说武威公身边有两位高人,一位是现任西域督护府长史的傅轲傅良煦,乃是武威公的首席智囊,追随武威公三十年,竭尽心力为其出谋划策,对武威公忠心耿耿。另外一位是曾任西域督护府副督护、虎贲军龙武将军的梅璞梅宗际,乃武威公的左膀右臂,千里奔袭突厥汗帐一役,他居功甚伟,只是不知何故十八年前突然挂冠归隐。想来,你应是他的弟子了?” 李潜听出徐简话里有淡淡的遗憾,不知是为李腾感到遗憾还是有其他缘故。只是现在他来不及多想,躬身道:“弟子也不知道师父的名讳。只知师父姓梅。” 徐简点点头,“梅宗际文武全才,精通韬略,善用奇兵,乃不可多得的良将。也只有他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李潜听了心中苦笑。梅宗际文武全才不假,可谁能忍受得了他那种教学方法?不过他并没表现出来,满脸谦虚道:“师父的确文武双全,只是弟子愚钝,不堪造就。” 徐简笑笑,转头对牛弼道:“你父子也在那山谷生活,由此看来,你父亲应该与梅宗际很熟悉才是,不知你父亲的名讳是?” 牛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弟子的父亲单名讳兴,字伯起。” 徐简一愣,“原来是他,怪不得。” 牛弼惊讶,“恩师认得家父?” 徐简点头,“当年他在左卫军任右执戟,与武威公、梅宗际等人关系密切,后来一同去了虎贲军。” 李潜道:“恩师,当年的事情能否告知弟子?” 徐简摇头,道:“当年老夫不过是正七品上的四门博士,无权无钱,平日疏于应酬,连同僚都极少交往。武威公当时也不过是正七品上的翊麾校尉,与老夫的情况差不多。哪有条件广交宾朋?当年,只是机缘巧合,与武威公、傅轲、梅宗际还有牛伯起有过数面之缘,觉得言谈甚欢,故而对他们印象深刻。自他们离开西京后,老夫再没和他们有过联系,对他们之间后来发生的事,老夫自然不得而知。” 二人听了,不禁失望。 徐简看到他们的表情,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你们两个专程来这里不会只是想告诉老夫这些吧?” 李潜立刻将当时如何放过思必拓,今天如何遇到了他,并安排他回草原的事说了一遍。 徐简听了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捻着胡子久久不语。李潜看了,心中忐忑不安。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徐简才道:“藏拙,你的计划不错,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屈力颉或许并不聪明,但势力不容小觑,身边也肯定也有不少心思缜密的谋士。而且,你的计划需要极富应变的人才能胜任,思必拓显然不合适。再者,你只考虑了如何出题,却没想到如何应对。一旦思必拓回到草原,屈力颉必然有动作,若他知道思必拓在草原上搞的这些动作,反其道而行之,咬定思必拓出卖了突图,然后以苦肉计来诬陷他,该如何应对?” 徐简果然精通政治谋略,所问的问题切中要害。思必拓虽有点能力,但缺乏应变,万一被智者木黎识破,就彻底没戏了。而屈力颉若咬定思必拓是内贼,借机铲除他,那就更麻烦。李潜原来的计划是引起思必拓与屈力颉权力之争,将草原陷入内乱,这样才能确保突厥长时间内无力进犯中原。但这种情况需要双方的势力相差不大才行,若思必拓实力不济,很快被屈力颉干掉,草原不仅不会陷入内乱,而且将全部被屈力颉收入囊中,他将成为新的草原霸主。这与李潜的初衷背道而驰。 李潜不希望草原出现一个雄心勃勃的霸主。那样的话中原将永无宁日,而且很可能在这个时空会重演五胡乱华的历史。所以,他思忖片刻,道:“恩师,我想去一趟草原。” 徐简一听,急道:“不可。” 李潜诧异,道:“为何?” 李潜对整个计划了然于胸,而且自忖善于应变,让他乔装改扮进入草原助思必拓一臂之力,思必拓才有机会强大起来,这样才能实现李潜让草原陷入内乱长时间的目的。 徐简叹道:“你的目的我明白。但,现在不行。思必拓逃回草原,惶惶如丧家之犬,现在是在中原,他没有势力无法反抗,才被你胁迫,若他回到草原,实力大增,你孤身一人如何应对?而且他现在还没与屈力颉彻底翻脸,面对屈力颉的压力,他可能会将你出卖给突浮颉,以换取他的信任和支持来对抗屈力颉。那样的话你的处境将极其危险。老夫不同意你冒这个险。” 李潜听了徐简的分析,恍然大悟,心中更加感激徐简的关心。 牛弼道:“恩师,以您之见,当如何处置?” 徐简捻须想了半天,道:“老夫眼下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先按照藏拙的计划,将思必拓送回草原,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潜听了点点头。思必拓回到草原后,李潜鞭长莫及无能为力,能否实现当初的计划,只能看思必拓的运气如何了。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李潜并无任何损失。李潜若当初杀了思必拓,不过是给屈力颉扫除了障碍,现在放回去思必拓,他若死了和当初杀了他没什么不同,他若侥幸不死,必然能拖住屈力颉进犯中原的步伐,运气好的话,草原上要乱上很多年,这是中原特别是边境附近百姓的福气。 计划议定,二人辞别徐简,回房间休息。 第二日一早,商队离开。李潜特意去门口送了送。两个商号的管事看到李潜,连忙上前百般奉承,唯恐他找麻烦。李潜与他们客套几句,便暗示他们应该上路了。两边的管事都是人精,立刻听出了暗示,恭敬地告辞。 看到李潜,一夜被焦虑兴奋得情绪折磨的没睡好,困意正浓的思必拓打了个冷战,立刻精神百倍地跟着商队向北走去。 李潜望着思必拓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突厥费尽心机布下的信息网和秘密渠道的线索,这功劳实在太轻松了,只是要不要把功劳送出去呢? 第九十三章 肃州 虽然得到了突厥的信息网和秘密渠道的线索,但如何充分利用这些线索,李潜还在考虑。现在就大张旗鼓的追查是不可能的。一个原因是李潜没这个能力。他现在只是白丁,没有官职,也没有实力,徐简虽然是个合适人选,但他现在被贬,在西北没什么势力,也帮补上什么忙。仅凭他和牛弼两人虽然能将突厥的秘密渠道破坏掉,但这样会打草惊蛇。一旦这个环节断了,再想找线索就难于登天。若不能以雷霆之势一举将整个秘密通道彻底铲除,李潜宁肯现在不去动它。第二个原因是时机不对。若对突厥的秘密渠道采取行动,必然引起屈力颉的警觉,而且思必拓刚回草原,屈力颉很快就会想到是思必拓出卖了秘密渠道,这会成为思必拓投靠汉人的证据,对李潜的大计极为不利。 至于将功劳送给五皇子也不是个好办法。五皇子现在没成年,不能插手政务,而在背后支持他的萧阀的主要势力集中在文官系统,不掌兵权,且远在西京。肃州是田阀的地盘,匆忙把消息透露出去,搞不好反倒便宜了田广。思来想去,李潜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等思必拓那边有了起色再动手也不迟。 此后,李潜随着牛弼在驿站里干活。事情正如谢志成所言,这时节的主要工作就是招待过往商旅,每天驿站都有十几拨商旅来此住宿。送信的活很少,两三个人就能应付过来。李潜跟着驿卒们出了几次差事,平日里没事就跟驿丁驿卒聊天打屁,再加上李潜刚到驿站就巧妙的解决了商队敲诈的麻烦,又将敲诈来的银子悉数给了驿丁驿卒,让他们凭空得了偌大的好处,驿丁驿卒们对他景仰有加,没几天功夫李潜就跟他们混成了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 第八天,徐简开出通行券,着李潜和牛弼到肃州送公文。因为两人随肃州不熟,便拉上谢志成当向导。谢志成也没多想,本来驿卒这份职业就整天跑东跑西,少有消停。三个人到肃州送公文也是常有的事。 三人一路疾行,中途在驿站住了一宿。第二天中午,便到了肃州。肃州城比凉州要小的多,城里的住户也少,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士卒就是商旅,真正的本地人却极少见。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本地人都跟着商队走西域或下西京了,没去走商路的,大部分都做生意,比如开个客舍或车马行什么的。对于这种情况,李潜听谢志成说过。 自张骞通西域以来,汉人对西域的掌控几经反复。汉人政权强大时,因经济和政治的需要,加上军事上有实力,会全力掌控西域,当汉人政权衰弱时,无暇西顾,西域就落到了游牧民族和西域土著民族手中。远的不说,就以大楚朝为例,就曾两失三得西域。高祖雄才大略,国内兵强马壮,几乎毫不费力地就驱逐乌桓,收复河套、司隶、代、幽等故地,接着收复西域,将疆土恢复到汉朝鼎盛时期的水平。到了第三任皇帝灵宗时,柔然强大起来,加上灵宗早逝,膝下无子,引发诸王的皇位之争。柔然趁着诸王争皇位,无暇西顾时,一举占领了西域,并大军进犯中原。若非河间王力挽狂澜,打退柔然,大楚的国祚那时就结束了。 到第七任皇帝襄武帝时,楚国国力空前强大,屡次兴兵终于将柔然消灭,收复了西域。然而过了没多久,到第九任皇帝时,突厥强大起来,占领了西域,并对中原虎视眈眈。那时大楚国力衰弱无力还击,不得不拱手让出西域,并向突厥和亲。到了昭武帝(第十一任皇帝)时,虎贲中郎将李腾率军千里奔袭突厥汗帐,击杀突厥大汗,并从突厥手中收复了西域。李腾从那时起就担任了西域督护府的大都护,到如今已过了二十多年。 因曾多次失去西域,故汉人政权对西域并不下大力气经营,经营的重心主要放在肃州以东。特别是在道路和城墙修建上,更是舍得下本钱。因此肃州以东的道路比较平坦通畅,载货马车可以畅通无阻。而肃州以西因为要穿越戈壁和沙漠,道路崎岖曲折,马车不能通行。因此,无论是西域来的商旅,还是要去西域的商旅,都会云集在肃州、甘州等地更换交通工具。西域来的商旅在此将骆驼换成马车,到西域去的商旅在此将马车换成骆驼。正因有这种需求,所以,肃州、甘州城中有钱人就开车马行、骆驼行、客舍、酒馆,通过为过往商旅提供服务来赚钱。没有钱的,就到车马行、骆驼行、客舍、酒馆当马夫、脚夫、店小二赚钱。所以,一到走西域的时节,大多数肃州、甘州的男人就随着商队走西域下西京。直到天气转冷,他们才带着赚来的血汗钱回到家里与老婆孩子猫冬。 李潜三人来到肃州,没着急去驿站。他对谢志成道:“谢四哥,难得出来一次,咱们又没穿号衣,不如我做东,咱们找个酒馆好好喝两杯。” 上次李潜巧妙解决了商队的敲诈,帮了谢志成一个大忙,谢志成想找机会表示谢意,只是一直没机会。听到李潜如此说,谢志成忙道:“怎能让李兄弟破费?就让老哥做个东,请两位兄弟喝酒,如何?” 李潜正要推辞,谢志成道:“李兄弟要是推辞,就是看不起我谢老四了。” 李潜无奈,只得应下。在城里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间酒馆,招牌上写着“胡记酒馆”。这间酒馆斜对着的就是安乐客舍。李潜暗暗点头,心道,就是这里了。 李潜对谢志成道:“看这胡记酒馆招牌很旧,想来应是家老店,谢四哥,咱们不如就在这胡记酒馆喝酒如何?” 谢志成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这胡记酒馆的确是家老店,以前我曾多次到这店吃酒,这店里的菜口味不错,酒也地道。” 李潜一听,听了便在酒店前停下马来。胡记酒馆不象兰州、凉州城里的望月楼、春风楼那种大酒店,见到客人来了,就有伙计迎出去牵马招呼。这酒店门口见不到店伙,只有几根拴马桩,三人将马拴好,挑了门帘进去。 此刻没过午时,不是饭点。所以,酒馆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个榻上有两个客人正浅斟慢酌,低声交谈,似乎在说生意上的事。李潜扫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酒店的伙计见有客人进来,连忙上前招呼道:“三位客官,里边请。” 谢志成点点头,“赶紧给我们找个地。” 伙计连连点头,将三人引到一个角落。等三人落座,伙计问道:“三位客官,吃些什么?” 谢志成道:“拣你们拿手的上,十年老酒先来十斤。” “好勒。”伙计应下,赶紧去张罗了。 不多时,碗筷酒菜悉数上来。菜共四样,乌雌鸡汤、杂糕、千金圆、葫芦鸡分别用大海碗装了放在几案上。酒是整坛,坛口用红纸蒙了,上面用泥糊住。酒店这样做,即向客人表示,酒是整坛的,没做手脚。 谢志成接过酒坛,拍开泥封,取下蒙坛纸,立刻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坛子里冒出来。谢志成深深嗅了一口酒香,笑道:“果然是十年老陈酒。” 伙计胳膊夹着托盘,面带自豪地笑道:“一看您就是老主顾。不是小的吹牛,咱胡记酒馆在肃州可是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素来信誉卓著,童叟无欺,金子招牌铛铛响。特别是咱胡记的老酒,最是有名,方圆百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谢志成笑骂道:“行了,别在这卖乖了。”伸手从怀里摸出十多个铜钱往伙计怀里一丢,“拿去。” 铜钱散开打向伙计身前,只是力道很弱,打伙计胸前跌落下去,伙计并不慌张,手腕一翻,胳膊下的托盘转到腹下,正好接住落下的铜钱。叮叮当当,声音甚是悦耳。 “小的谢大爷赏。”伙计托着托盘唱了个肥诺。 等伙计离开,谢志成道:“刚才铜钱打身,翻托盘接钱有个名堂叫沾沾财气,乃是胡记伙计的招牌。” 李潜一笑,刚才他见谢志成直接把钱扔到店伙身上,以为他对店伙不满意呢,原来这里面还有这种说法。谢志成分了碗筷,斟满酒,放下酒坛,双手将酒碗送到两人面前。两人双手接了酒碗,谢志成举起酒碗道:“我敬两位兄弟一碗酒,感谢两位兄弟上次帮了我个大忙。” 李潜道:“四哥太客气。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牛弼亦道:“就是,就是。四哥如此说,反倒生分了。” 谢志成讪笑道:“是老哥的不是,老哥自罚一碗。”说着,便一饮而尽。牛弼连忙放下碗,为他斟满酒。三人一同饮了一碗。 李潜只觉得这酒入口清冽,后味颇冲,只是酒精度数并不太高,只有十五、六度,和后世的清酒类似。 有道是三杯酒下肚,遍地是知己。三人喝了几碗酒,立刻没有了疏离感,谢志成也不在拘谨,主动拉着两人喝酒。李潜暗暗向牛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谢志成灌醉。牛弼自然了解李潜的心意,悄悄回了个“省的”眼神,便兴高采烈的与谢志成推杯换盏。不多时,便将谢志成喝的昏昏沉沉的。 李潜见时机已到,便起身对牛弼道:“辅国,你在这陪谢老哥,我去驿站交了公文。” 牛弼连声应下。 李潜来到掌柜的面前,问道:“肃州城最好的客舍在哪里?” 掌柜地回道:“客官莫非要住店?对面这家安乐客舍就颇为干净,而且价格公道,来往的客商都喜欢住这。” 李潜摇头道:“这店人太多,不清静,而且住的多是贩夫走卒,不合适我等住。” 掌柜看的打扮再听他说话的口气,立刻明白他是有钱的主,自然不屑住这种客舍,便道:“从小店向西,约有一里地,有家锦绣楼,那是肃州城最好的客舍了。”当然,那也是最贵的客舍。不过这一句掌柜窝在心里没敢说。 李潜谢过掌柜,出了酒店,取了马直奔锦绣楼去。 很快来到锦绣楼。李潜见那楼只有两层,比凉州的春风楼、兰州的望月楼要寒酸许多,不过在肃州城一片低矮房屋中,却显得的鹤立鸡群。 李潜下了马,将马拴在门旁,举步进了锦绣楼。 ------------------------- 欢迎各位书友推荐、收藏、评论。老萧在此鞠躬致谢! 第九十四章 演戏 李潜来的太早,不是投宿的时间段,所以锦绣楼很冷清,只有两三个伙计躲在角落里打盹。柜台后面,锦绣楼的掌柜正仔细看着流水账,不过,越算他的脸色越黑。 李潜来到柜台前,轻轻敲了敲柜台。 掌柜抬眼望了望他,原本黑沉沉的脸上立刻露出谦卑的笑容,道:“客官可是要住店?”这倒怪不得掌柜的势利眼。而是李潜今天的打扮看上去就觉得是个有钱人。 李潜道:“我找人。” 一听找人,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李潜摸出一串铜钱,丢在柜台上,“石崇石公子住在几号房?”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串钱砸下去,掌柜的脸色立刻灿若菊花,连忙查了查账本,道:“天字三号房。狗子,赶紧带这位公子过去。” 叫狗子的伙计过来,点头哈腰道:“公子这边请。” 李潜跟着伙计来到二楼天字三号房前。伙计道:“公子,就是这里了。” 李潜摸出十多个铜钱递给伙计。 那伙计喜滋滋地接了,连声道谢,屁颠屁颠地走了。 李潜敲了敲房门。很快房门打开,李潜一瞧,里面站着的正是儒生打扮的思必拓。李潜机警地扫视了周围,没发现不妥,便闪身进了房间。 思必拓关上房门,向李潜拱手道:“李公子总算来了。” 李潜听他言语焦急,微微诧异,道:“有什么不妥吗?” 思必拓道:“这几日,小的看到安乐客舍的傻大头经常带人在街上出没,小的怀疑他已听到风声,正四处追查小的。小的不敢暴露行藏,两日没敢下楼了。” 李潜思忖片刻,道:“他知道你到那里去?” 那里是哪里,思必拓自然心里清楚。他迟疑片刻,道:“按说他不应该知晓。那消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就连那些死士都不知晓。不过,小的也吃不准,若真是公子推断的那样,屈力颉想置小的于死地的话,必然会将消息通知傻大头。让傻大头负责在中原将我们灭口。” 李潜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思忖片刻,问道:“你原本计划如何离开中原。”此时突厥和大楚虽然没有明确的国界线,但在边境附近却有大量的楚国戍边军队,重要出入通道都设有关卡,没有通关文牒,很难出关。思必拓想要出关,必须得到文牒,或者借助投靠突厥的商队,蒙混出关。思必拓上次来时是通过安乐客舍的掌柜傻大头安排的,现在他不敢找傻大头。但这并不是说思必拓没有办法出关,他必然留有后手。 思必拓听了李潜的问题,脸色微变,道:“我没什么计划。” 李潜见他眼神躲躲闪闪,知道他在撒谎,遂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我是在帮你。你若还对我藏着掖着,那我何必费心费力的帮你?不如一刀杀了你省事。” 思必拓大骇,连忙道:“公子息怒。小的说就是。” 李潜威胁道:“你若再对我隐瞒,我就把你的行踪泄露给傻大头。嘿嘿,也许你很快就能回草原,不过回去的多半是你的尸体!” 思必拓额头上直冒冷汗,急忙道:“公子一定要帮我才是。”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实话。” 思必拓老老实实地说道:“小的在肃州有个心腹,可以通过他想办法出关。小的原计划就是到了肃州去找他。只是,傻大头似乎嗅到了什么风声,对他盯的很紧,小的一直没机会去。” 李潜惊讶,思必拓的心腹如何到了肃州?他装作无意地问道:“他是什么人?绝对可靠吗?” 思必拓道:“他和我一样,母亲也是汉人,在突厥备受欺凌。小的当年看他可怜便将他收到身边当个侍卫。因此,他对小的感激不尽,多次冒死救过小的。后来,小的想通过他建立自己的消息网和秘密途径,便寻了个机会安排他跟着商队到肃州落脚。只不过他来肃州的时日尚短,建秘密途径的事刚刚有点起色,就遇到了这档子事。而且看样子傻大头也知道了他到了肃州,即便这次小的能回去,他也不能留在肃州了。” 李潜听了心中暗惊。在小小的肃州,突厥就建立了两个秘密据点,这还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不知道又有多少?其他城还有多少?不过,幸好突厥人互相之间不和睦,若他们和睦,通过这些据点悄悄输送兵力,然后时机成熟时突然自城中发难,肃州危矣! 李潜来不及细想这些,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思必拓迟疑了片刻,道:“潘大成,在西城开了间兴发皮货行。” 李潜记心里,道:“我去找他。你可有信物?” 思必拓从怀里摸出块玉佩,道:“这是小的随身物品。他肯定认识。” 李潜接过玉佩,道:“等定下来我再与你联系。” 思必拓点头应下。 李潜出了锦绣楼,趁解马缰的功夫悄悄瞥了四周,果然看到在墙角有两个地痞模样的家伙正盯着锦绣楼门口进出的人。李潜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傻大头的手下,他们在这里蹲点当然是为了寻找思必拓的踪迹。李潜若无其事地上了马,继续向西走。 过了盏茶功夫,李潜找到了那间兴发皮货行,只是在皮货行四周李潜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不错眼珠地盯着皮货行。李潜知道,那些人正是傻大头的手下。他下了马,将马拴好,进了店里。 伙计迎上来,点头哈腰道:“公子,您要的什么皮子?” 李潜在店里扫视了一眼,看到店里多数是羊皮,还有些鹿皮、狐狸皮、水獭皮,只是这些皮子的成色不怎么样。李潜心中暗笑,看来这个潘大成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俗话说,货得有卖相。稻草包珍珠怎能卖出好价钱?这店里的皮子连卖相都不怎样,如何能留的住客人? 李潜边看边摇头,道:“你们的皮子都是这样的?那还卖个什么劲?趁早仍了得了。” 伙计陪笑道:“公子说笑了。这些都是样品,摆的时间长了,自然显得成色不好。您想要什么样的皮子,小的可以取来。” 李潜摆摆手道:“不用取了,叫你们的掌柜了,我有桩大生意要和他谈。” 伙计诧异地望着他,似乎在说,您不是开玩笑吧?这皮货行就是个幌子,一年到头做不了几单生意,还能有什么大买卖? 李潜瞪了他一眼,“怎么?本公子不象是做大生意的人?” 伙计立刻陪笑,道:“不,不。小的马上去叫掌柜的,您先随小的到里间稍坐。” 李潜随他进了里间,落座奉茶,伙计告了个罪,去请潘大成。 不多时,潘大成来到。李潜见了潘大成不由得暗笑。这厮的身高和潘长江类似,只是上半身长,下半身短,脸上留着大胡子,相貌比潘长江多了几分威武。再仔细一瞧,原来这厮是个罗圈腿。李潜暗道,这厮必然是大小就骑马,腿发育不好,所以才生就了两条罗圈腿。游牧民族从小骑马,大多都有这毛病。 潘长江……,不,潘大成见到李潜,拱手道:“鄙人兴发号掌柜潘大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李潜没答他的问话,而是示意潘大成将伙计支开。潘大成虽不明所以,但依然在坐下后,转头对伙计道:“你先去忙吧。” 等伙计出去了,李潜才取出玉佩。 潘大成见那玉佩,立刻跳起来,厉声道:“你……” 李潜做了个噤声地动作。潘大成立刻醒悟,压低声音道:“你如何得到的?” 李潜收了玉佩握在手心,道:“你认得它?” 潘大成点点头,“你是谁?为何会有这东西?” 李潜道:“说来话长。不过,既然你认识它,就应该明白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要激动,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潘大成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好一会才坐下来。 李潜道:“玉佩的主人已经来到中原。” 一听到这,刚刚坐下的潘大成又跳起来。 李潜示意他坐下。潘大成只得坐下,低声问道:“主人现在何处?” 李潜道:“就在肃州。” “啊?”潘大成大惊。 李潜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莫非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 潘大成立刻捂住嘴,不敢言语。 李潜道:“现在,你听我说,不许出声。” 潘大成捂着嘴连连点头。 “他原本想到中原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谁知这是屈力颉设下的陷井,对方早有准备,他的随行之人全部身死,只有他拼命逃了出来,但也受了伤。他逃到肃州,因为屈力颉的人盯的很紧,他不敢露面,只好请我帮忙联系你,希望你安排他出关。” 潘大成满脸惊骇地望着李潜,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高抛疾坠,起伏跌宕,没一刻消停。 李潜不悦地道:“能做到吗?” 潘大成愣了一会,醒悟过来,连连点头。 李潜放下玉佩,道:“如何安排?” 潘大成望着他不语。 李潜不悦,低声喝道:“说话啊!” 潘大成满腹委屈地道:“不是你让我不许出声的吗?” 李潜哭笑不得,暗忖,真是个猪脑子。“现在让你说了。” 潘大成面色决然道:“主人有难,小的自然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潜摆手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说说你的计划。” 潘大成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苦苦思忖许久,才道:“小的有上月讨来的通关文书,明日小的就召集商队去草原采购皮货,到时让主人委屈一下,扮成马夫,跟着商队出关即可。” 李潜点点头,对这个计划他还是很认同的。随即,他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没发现你的商号附近有人盯着吗?” 潘大成一愣,道:“最近这几日,商号附近的确多了几个人。不过他们都是肃州城的地痞流氓,惯常干些寻衅滋事,讹诈勒索的勾当,小的不想多惹是非,也没多理会他们。” 李潜听了心里直苦笑,就潘大成这毛躁性格加上迟钝的反应,还玩潜伏,这不是自己找死吗?不过,幸好傻大头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他麻烦,不然潘大成这步棋非成死棋不可。若思必拓手下都是这种“人才”他指望什么能斗的过屈力颉? 李潜道:“那你也不知道是谁指使他们来的喽?” 第九十五章 浑水摸鱼 听到李潜的问题,潘大成有些纳闷。这帮地痞惯常干的就是寻衅滋事敲诈商号的营生,还要别人指使?不过,他性子倒是诚恳,虽想不明白,却没有不懂装懂,而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看到潘大成的样子,李潜心里对思必拓的前途更加不看好。如此愚钝的家伙,竟然能成为思必拓的亲信,还让他担任如此重要的潜伏工作!换了自己是屈力颉,早把思必拓玩死了。只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潜道:“晚上你去锦绣楼找他。他用的是名字叫石崇。然后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外面的那几个,我替你打发了。” 潘大成听了激动地连连点头。 李潜道:“事先说明。在背后搞鬼的是安乐客舍的傻大头,他是什么人你应当清楚。若是我帮你吸引了他的注意,你还不能将他安全带出关,那就怪不得我了。还有,我不是白帮人忙的,你明白?” 潘大成听到这,立刻反应过来,道:“公子稍等。” 潘大成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飞钱,恭敬地递给李潜,道:“一点小意思,请公子笑纳。” 李潜接过飞钱一看,四张飞钱,正好两千贯。李潜立刻笑纳了,道:“你准备如何对付傻大头?” 潘大成面色狰狞,咬牙切齿道:“报官,就说这厮是突厥人的间谍,让官府抓他。” 李潜一听,乐了。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李潜倒是真想看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只是这样会坏了后面大计,他急忙制止潘大成道:“现在不可。你报了官必然引起官府警觉,到时必然会严加盘查,反而白添了许多麻烦。再者,若傻大头反咬你一口,你也得等着经官,这样岂不更麻烦?” 潘大成顿时气馁,道:“那该如何?” 李潜循循善诱道:“傻大头有什么弱点?” 潘大成思考了一会,道:“这厮极为好色,在城里养了三房小妾,而且在春兰坊还有个相好叫如花。” 李潜听到这名字,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了九品芝麻官中那个胡子拉碴的“如花”,差点吐了。 李潜强忍恶心,点点头,道:“你把他三房小妾的住址告诉我。” 潘大成连忙说了一遍。 李潜用心记下,道:“傻大头的事交给我好了。仔细记得,一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顺着说。明白吗?” 潘大成连连点头。 李潜吩咐道:“送我出去。” 李潜出了里间,脸色立刻变成怒不可竭状,大声喝道:“你们这是什么狗屁商号?还讲不讲信誉?两个月前订了《奇》一万张羊皮,月底就要《书》交货了,到现在连羊皮《网》的影子都没有,还说价钱涨了,非让再加两成不可,这还有没有天理?” 说话间,李潜已经走到了商号门口,店里的伙计面面相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李潜向潘大成使了个眼色,潘大成立刻醒悟,连声道:“公子您有话慢慢说,这皮子小的明天就去进,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到货,只是现在那边涨价了,小的再按原价给您了就亏大了。”说着,潘大成心中暗忖,可不亏大了嘛。刚刚才给他两千贯,足够买一万张羊皮的了。在草原上一斤盐能换五张羊皮,一斤茶叶能换十张羊皮。在肃州,一斤茶叶不过两贯。一斤官盐不过一贯,私盐比这价钱还低的多。两千贯足够买两千斤盐或者一千斤茶叶,正好能换一万张羊皮,而且还是上好的羊皮。 李潜不理潘大成的辩解,出门向街上退了两步,道:“你说涨价就涨价?我怎么听说根本没这回事?分明是你欺负我年轻,不懂行情,故意说涨价。” 潘大成苦着脸赔不是,道:“公子,小号虽开张的时间不长,但信誉一向良好,怎么可能会昧着良心蒙您呢?定是有商号想抢生意,才故意告诉您没涨价。公子,今年的新皮子可都涨价了,那没涨价的可都是陈货,您要买了,可要吃大亏的。” 一番吵闹,早就把外面盯着的几个地痞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帮地痞都是没事找事的主,平日里安稳无事时还要挑些事端出来,此刻见两人吵的热闹,自然要迫不及待的上前凑热闹。 李潜更是生气,道:“到关外收皮子哪能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打个来回的?你分明是欺负我不懂。我看你才是想拿陈货糊弄我呢。”李潜正说着,七八个地痞围了上来。李潜见状,向潘大成使了个眼色,突然转身道:“这几个下三烂的东西是不是你找来的?是不是你理亏,想以人多欺负人少?告诉你,小爷我不怕,你有多少人尽管来。” 几个地痞本来就想无事生非的,现在被李潜一番大骂,心里更是满腹火气。 不待地痞们说话,潘大成火上浇油道:“公子切莫乱讲。小的可是安分守法的正经商人,不认得这几位大爷。” “你不认得?”李潜扫视了一眼几个地痞,恍然大悟,道:“那这些家伙就是想浑水摸鱼偷小爷我的钱财了。告诉你们,小爷我身上可带着巨款,你们赶紧给小爷我滚远点,若少了一文,小爷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几个地痞登时大怒,立刻围住李潜,为首一个满脸横肉胸口刺了一只虎头的家伙骂道:“小杂种,敢骂老子……” 李潜见他出口,立刻大骂道:“你才是杂种,你全家都是杂种。”说着,指着几个地痞道:“你们全家也都是杂种。” 地痞们登时怒火勃发。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揍他。”七八个地痞立刻挥舞拳脚扑向李潜。 李潜心中暗笑,手上却一点不含糊,一阵拳打脚踢,将地痞们打的哭爹喊娘。李潜下手极有分寸,没下死手,只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记号。为首那个满脸横肉的地痞,被他两拳打成大熊猫。那些地痞挨了一顿痛揍,知道碰上了硬点子,登时气短。他们爬起来,叫嚣几句,诸如你等着,有种你别走之类的场面话,飞快的逃了。 李潜冲着地痞们逃走的方向晃了晃拳头,意犹未尽地叫道:“小爷我还没打够呢,你们有种别跑。”那些地痞们听了,心说,不跑的才是傻瓜呢。 李潜回头,解了马缰,上马,依然气咻咻地对潘大成道:“小爷我月底还来,若你交不出货或者敢涨价,小爷我烧你的店。” 潘大成连连赔罪。 李潜向他悄悄使了个眼色,气咻咻的走了。 他这边一走。潘大成立刻吩咐召集人手准备出关进货。等伙计们都去忙着准备出关进货事宜了,潘大成找来心腹,悄声嘱咐他晚上准备一辆马车到锦绣楼接人。 李潜回到锦绣楼,发现路边盯着的两个地痞已经不见了,想来应是被挨揍的那帮同伙拉去叫人了。他立刻上了二楼,敲开房门,进去,对思必拓道:“情况紧急。晚上潘大成安排人来接你,现在,我就得给让你带伤了。” 思必拓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李潜道:“赶紧把衣服脱了。咬在嘴里。” 思必拓心中忐忑,迟迟不动。 李潜不悦,瞪着他怒道:“若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回到草原死的又不是我。我还犯不着操你的闲心呢。” 思必拓无奈,只得脱下衣服,露出上半身,他刚把衣服咬在嘴里,李潜立刻点了思必拓胸口的穴道,从靴子里掏出短刀,对着他的胸口划下。看着李潜划过来的森森刀光,思必拓面如死灰,眼神中流露出惊惧之色,但却竭力忍住,不敢退却。 刀光触体,初觉微凉。紧接着,“啊!”一声,思必拓咬着衣服,发出压抑的痛叫声。他感觉这一刀正划在自己胸前,伤口长足有半尺,入肉颇深,不过应该没有伤到骨头。 由于被点了穴道,伤口流血不多。李潜从思必拓的中衣上割掉一块,擦去血迹,接着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挑了一些涂抹在思必拓伤口上,然后再从思必拓的中衣上割下一块来帮他包扎好。等把这些做完,思必拓已经面色苍白,冷汗遍体,浑身颤抖。 李潜将割烂的中衣帮思必拓穿上,又帮他把外衣穿上,扶着思必拓坐下,然后道:“穴道一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到时你的伤口已止住了血,这对你的恢复有好处。你先休息。我还得去帮你吸引傻大头的注意力。” 思必拓望着他,费力地低声道:“谢谢。” 李潜笑笑,忽然问:“刚才你不怕我一刀把你杀了?” 思必拓点点头,“怕的要命。” “那你为何不躲开?” 思必拓无奈地一笑,“能躲的过这刀,还能躲的过下一刀吗?” 李潜对思必拓的坦白心生赞赏,点点头,道:“你倒想的明白。实话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躲了,第二刀我会真的杀了你。因为,如果你连承受这点痛苦的勇气都没有,你也不可能斗的过势力强大的屈力颉。既然这样我又何必费尽周折帮你回到草原?不如一刀杀了你省事。” 思必拓轻轻点头,眼神中透着明悟,道:“谢谢你如此坦白。” 李潜一笑,“只怕你以后会恨我。” 思必拓轻声道:“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楚?也许我回到草原也斗不过屈力颉。” 李潜听了,思忖片刻,道:“若事不可为,就回来。” 思必拓一愣,再抬头,李潜已经转身走了。思必拓心里有些宽慰。他知道李潜最后那句话的意思,那是让他不要作拚死一博,实在没有机会,就逃到中原来。 李潜出了锦绣楼,策马往胡记酒馆赶。刚走到胡记酒馆,拴上马,就看到对面的安乐客舍匆匆走出来一大群人,各个都衣衫不整,露在外面的身体上刺者各色刺青。再看那长相,都跟歪瓜裂枣似的,一看就知绝非善类。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大汉,袒着胸脯,胸口生着巴掌宽的护胸毛,从小腹经两肋到胸两侧刺着两条青龙入云的刺青。只是他身体发福的厉害,这青龙怎么看都象是带鱼。这大汉的脑袋极为有特色,圆滚滚地,象个球一样,而且比普通人大了许多,脑袋上光溜溜的寸草不生,头皮上刺着一只斑斓猛虎。李潜暗忖,这厮应该就是傻大头了,刚才还想趁晚上到他小妾家里打他的闷棍呢,没想到现在他就沉不住气自己跳出来了。 光头壮汉旁边正是被李潜揍成熊猫眼胸口刺着虎头的地痞,他看到李潜立刻伸手指认道:“袁爷,就是这厮。” 光头壮汉上前,向李潜拱手道:“公子请留步。” 李潜瞥了一眼光头壮汉,又看了看熊猫眼,冷笑道:“怎么?找到帮手了,想来找小爷的麻烦?” 那熊猫眼刚要说话,却被光头壮汉制止。光头壮汉道:“适才公子与鄙人的几个弟兄有些误会,鄙人特意带弟兄们来向公子说道说道。” “哦?”李潜看了看壮汉身边二十多人,道:“你们莫不是想用拳脚说道说道吧?” 第九十六章 牛弼发威 光头壮汉刚要说话。酒馆里的牛弼早就听到李潜的动静,急忙几步冲了出来,站在李潜身边大喝一声:“我看哪个敢对我大哥动手?” 众人被他一声喝,震的耳膜生疼。再看他魁伟的身材,登时心中打鼓。为首那光头壮汉原本觉得自己这体形就够魁梧了,但见了牛弼才知道什么叫高大什么叫魁伟,这才明白古人说的人外有人是什么意思。 牛弼继续喝道:“我看哪个活的不耐烦了,敢对我大哥动手?我活劈了他!” 那光头壮汉被牛弼的声势震住,脱口道:“壮士不要误会,鄙人不是这个意思。” 牛弼眼神咄咄逼人地盯着光头壮汉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些人莫不是来看风景的?” 光头壮汉这会心情从最初的震惊中已平复过来,心中暗忖,即便这大个子一个人能打十个,我们这边也有二十多人,不用惧他们。再者,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二十多人一哄而上,他们两个又没长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挡得住?怕他们个球! 想到这,光头壮汉底气登时足了,道:“我的意思是让他给我弟兄道歉,出些汤药费。” 李潜见状,心中冷笑,暗忖,不怕你硬,就怕你不够硬,遂放低姿态,低声下气地问道:“多少?” 光头壮汉盘算片刻,道:“怎么着也得一百贯吧。” 牛弼立时火大刚要发火,却被李潜以眼光制止,只得硬忍了。 李潜皱眉道:“少了些。” 光头壮汉心喜,暗忖,怎么还有嫌掏钱少的?这厮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嘴上却道:“你说多少合适?” 李潜笑道,“一千贯。” 光头壮汉大喜过望,手一伸,道:“拿来。” 李潜诧异,道:“拿什么?” 光头壮汉一瞪眼,“钱啊。” 李潜作纳闷状,“不是你们给我钱吗?”说着,学着光头壮汉的样子,一伸手道:“拿来。” 光头壮汉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给你钱了。” 李潜理直气壮地道:“你刚才不是说我给他们道歉,你给我汤药费吗?怎能说话不算话呢?” 光头壮汉喝道:“胡扯,是你给他们道歉,然后给我们汤药费。” 李潜耻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打狗还要给狗汤药费吗?” 光头壮汉这次明白被耍了,登时大怒,喝道:“给我打!” 李潜转头对牛弼仔细交待道:“别打死人了。” 牛弼兴奋地点点头,不待众地痞反应过来,疾步冲到光头壮汉面前,挥拳就打。光头壮汉眼见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拳头,登时心慌,连连后退。牛弼锲而不舍,疾步追赶。光头壮汉退无可退,慌忙举起两只手臂挡在脸前。 “嘭”一声,牛弼的重拳打在光头壮汉的胳膊上,光头壮汉的两只胳膊也没架住牛弼重拳,胳膊直接撞到他的光头上。他只觉双臂酸麻,头晕脑涨,踉跄退了三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被其他地痞及时扶助。其他地痞见状,刚冲出的脚步立刻生生顿住,各个心惊不已。 牛弼得势不饶人,舍了光头壮汉趁势冲进地痞群中,如猛虎入羊群,醋钵大的双拳翩然翻飞若流星赶月,触之者纷纷倒地哀号,拳下竟无一合之人。不多时,二十多个地痞被他悉数放倒,在地上打滚哀嚎不止。 牛弼收拳,见四周再无站立的地痞,满腹不忿地嘟囔一句,“忒不过瘾。”言必,便大步赶到光头壮汉面前,道:“看你身体最壮,应该也是打熬了多年的好汉,不妨再接我几拳试试,看你的身体壮还是我的拳头硬。”说着,扬拳便要打。 光头壮汉见牛弼如此勇猛,早已心怯,一张胖脸变成土色,扑通跪倒在地,犹自浑身哆嗦,口中连声哀求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小的哪敢和壮士比试。” 牛弼见他服软,虽已扬起拳头,却终未打下,气冲冲的吐了一口唾沫,鄙视着光头壮汉道:“看你五大三粗说话硬气,以为你是个英雄,不想竟是个软蛋!杀了你白白污了小爷的拳头!”言罢,丢下光头壮汉,便转身便往回走。 光头壮汉见他转身,悄悄自靴筒中摸出一柄短刀,突然跳起,疾步前冲,短刀猛刺牛弼的后腰。 李潜见状,大惊,“小柱子小心!” 牛弼立刻提气,立刻全身坚如精钢。短刀撞到牛弼的后腰,发出“叮”一声脆响,却不能刺入牛弼身体分毫。 牛弼回头,咧嘴一笑,伸手一抓,正抓住光头壮汉的肩膀。牛弼冷笑道:“放你生路你不走,偏偏要自寻死路,那可就怪不得小爷我了。”言罢,扬拳照着光头壮汉的太阳穴打下。 光头壮汉被牛弼铁箍般的大手抓住了肩膀,半边身子酥麻无比,使不出一丝力气,眼看着牛弼偌大的拳头打下来却无法挣脱分毫。正待他万念俱灰闭目等死时,忽听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李潜见牛弼一拳打向光头壮汉的太阳穴,立刻大惊,这一拳要打实了,光头壮汉必死无疑,他刚要喝道:“莫伤他性命。”话还未出口,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他诧异不已,转身一望,听街上马蹄声响,却是一位身穿戎衣的军官策马赶来,后面跟着快步奔跑的二十余名士卒,各个佩刀持枪,杀气腾腾。 光头壮汉转头见到来人,立刻心中有了底气,喜上眉梢。蓦然瞥见牛弼拳头停在半空,心中更是得意,对牛弼挑衅道:“有种你打啊。你不打你他娘的是灰孙子!” 牛弼听了,嘴角微撇,冷笑道:“说大话也得看什么时候,在小爷面前还从有人敢这么猖狂。既然你让小爷打,小爷就成全你!”言罢,拳头微摆,重重砸在光头壮汉的肩头。只听“嘭”一声巨响,光头壮汉惨叫一声,半边身子塌下去,脚下踉踉跄跄连连后退十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巧坐在那军官马下。 那军官见状,满脸焦急,立刻勒住马,跳下来,伸手扶住那光头壮汉。他只觉手触之处,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登时心中惊骇无比。光头壮汉受伤的地方正是锁骨。锁骨极为坚硬。平常成年人的锁骨承受二三百斤的担子根本不是问题。练过功夫的,肩膀上挑千斤重担也丝毫不惧。即便用快刀想砍断人的锁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现在牛弼一拳将光头壮汉的锁骨生生打的粉碎,可想而知这一拳有多大的力量! 那军官轻声唤道:“袁兄,你怎样?袁兄,袁兄,你说话啊。” 光头壮汉却不敢开口。此刻他半边身子疼彻心肺,强自咬牙苦撑,只怕一开口泄了气,登时就会疼晕过去。 那军官见状,喝令道:“来人,将这两个凶徒绑了!” 士卒纷纷上前,就要动手绑了李潜和牛弼二人。 牛弼环眼圆睁,大喝一声,道:“哪个敢!” 众士卒被他一声雷霆大喝震住,迟迟不敢向前。 那军官见状,怒喝道:“快给我将他们绑了!违令者军法从事!” 众士卒无奈,慢慢靠拢上前。 牛弼怒视着那军官,喝道:“哪来的狗官,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包庇当街行凶之徒?” 那军官虽怒,却头脑清醒,听到牛弼如此说,顾不得发火,问道:“你说什么?” 牛弼指着光头壮汉道:“这厮聚众围堵我们兄弟二人,意图当街行凶,人证物证俱在,你身为朝廷命官,不分青红皂白,竟然要将我兄弟二人绑了,是何道理?” 那军官一看四周的地痞,心中泛起嘀咕。他素知袁旺好结交这些地痞流氓,而这些地痞又整天惹是生非,袁旺又喜欢替他们出头,今天这事看来也是袁旺替人出头,却不料踢到了钢板上,反而受了重伤。只是,这袁旺平素里待他甚厚,多次周济他金钱,又给他指了生财之道,让他过上了好日子。现在袁旺遇到了麻烦,他若置身事外,岂非太不仗义? 主意打定,那军官喝道:“你口口声声说他聚众围堵你们兄弟二人,可有人证物证?” 牛弼指着地上的短刀,道:“这就是物证。” 军官狡辩道:“这种短刀市面上多的是,如何能证明是他们带来的?”此言一出,那帮地痞立刻明白过来,纷纷插口,说什么我们是本分良民,从来不曾携带凶器,这短刀分明是这两人故意栽赃陷害云云。 军官一听,嘴角露出得意的笑,道:“既然这件物证归属不明,如何做的数?你们可有人证?” 李潜见这军官明显偏袒袁旺,心中暗叹,看来突厥对肃州的渗透非常厉害。从这军官的打扮上来看,至少是校尉一级,竟然会被突厥人收买为其说话,长此以往,肃州的安危如何保障?随即,李潜暗自思忖,眼下这关该如何过? 李潜正思忖时,牛弼心中却怒火中烧。刚才那军官分明是偏袒那光头,明明是光头的短刀,却说归属不明,做不得物证。这人证就更麻烦了。他们两人被那军官指为凶徒,街面上除了他们就是那帮挨揍的地痞。若让那帮地痞当人证,他们肯定会反咬一口,说自己行凶在先,如此一来,他们二人必然要吃官司。吃官司还是小事,关键是牛弼咽不下这口恶气!牛弼眼珠一转,恶从胆边生,暗忖,不如麻利地杀了这徇私枉法的腌N军官,与李潜一道逃了,天大地大,他们又能奈何? 牛弼刚刚打定主意,才要说话,那军官自以为大局已定,喝道:“将他们拿下。” 牛弼一听,立刻抢先动手,疾步冲向那军官,挥拳就打。那军官不妨他会抢先动手,而且还直冲自己过来,登时慌了,急忙拔刀劈向牛弼。牛弼闪身避过一刀,立刻挥拳与那军官斗在一处。只见两人拳来刀往,战作一团。 李潜见那军官的功夫颇为不俗,心中更加惊诧。起初他以为那军官只是个绣花枕头,依仗家族势力才当了校尉。但现在见那军官竟然功夫了得,心中暗忖,这等人物竟然也被袁旺收买了,若他真心投靠突厥,肃州焉能不失? ------------------------ 各位会员书友,能不能打赏一下?让老萧完成零的突破?老萧稽首了。 第九十七章 谢志成的威风 李潜正思忖间,那些士卒已经挺枪向他攻来。李潜不及多想,立刻抢入人群中,抓住长枪不便近身的弱点,双拳疾出,击倒两名士卒。其他士卒立刻包抄,将他围在中间,长枪如林,不停地攒刺。李潜左闪右避,间或拳打脚踢,击倒近身的士卒,然后抢到其他士卒身边,令士卒们心生忌惮,不敢拼命强攻。 不过一盏茶功夫,牛弼正与那军官打的不亦乐乎,李潜已经将二十多个士卒陆续击倒。他下手极有分寸,只让士卒暂时失去攻击力,并未伤到他们的性命。 李潜见四周没人再攻击他,暂时放下心来,但仍忍不住思忖,今天这事如何善了?若是与那军官继续斗下去,想要脱身可就难了,何况他还要帮思必拓拖住傻大头。蓦然间,他有了主意,大喝一声,“住手!” 牛弼听到李潜的大喝,立刻挥拳逼开那军官借机跳出战圈。 李潜上前向那军官拱手道:“这位将军,且住手,这其中有些误会,可否听我一言?” 那军官听李潜将他的级别生生抬了两级,心中颇为受用,停住刀道:“说什么说?你们当街殴打朝廷官员,无论到哪里理论都是罪不可赦,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李潜听他话音中有商量的余地,便道:“当街殴打朝廷官员是重罪,那阻拦殴打正在执行公务的驿卒又是何罪?” 那军官一愣,心中犯起了嘀咕。驿卒本是贱役,最多只相当于在职士卒,但驿卒因肩负传递朝廷公文的重任,故而法律上对其在执行公务时予以特权。举例来说,担负传递八百里加急的驿卒可以走御道而不算逾制,冲撞了官员的仪驾也不能追究,反而要追究官员的责任,同样,若驿卒传递紧急公文时骑马撞死了行人,也不用负责任。平常驿卒在传递公文时,如有人胆敢劫持,以谋害朝廷官员罪论处,如劫持的驿卒正在传递三百里加急以上的紧急军情,则以谋逆论,属十恶不赦之列。不过,一般盗匪不会愚蠢到打劫驿卒。因为驿卒都很穷,没多大油水,而且驿卒大多功夫不错,骑术精湛,普通盗匪也不可能劫持的了。总之,驿卒在执行公务时拥有特权,拥有特权的大小与所传递的公文等级成正比。所以,官道上的行人车辆一听驿铃声(驿卒手中拿着的铜铃,遇到人群便晃动铜铃,以便让人群避让。这种铜铃发出的声音急促尖利,与普通马铃的清脆声不同。驿卒执行任务白日用铃,夜晚用灯笼来表明身份),无论多么大的官,也不论多么横的人,都要纷纷躲避。这种制度和后世的消防武警差不多。消防武警出警时,消防车撞死了人也是白撞,被撞那人也是活该。 那军官听到李潜如此说,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潜和牛弼的打扮,见两人没穿驿卒的号衣,心中稍定,道:“你们可是驿卒?” 李潜点点头,道:“在下兄弟均是胜方驿的驿卒。” “为何不穿号衣?” 李潜道:“在下兄弟刚到驿站干活,还未来得及领取号衣。” “可有公文?” 李潜道:“公文是有,可不能给你。” “那有何人能证明你们是驿卒?” 李潜摇头,道:“没人能证明。” 那军官冷笑,道:“没有号衣,没人能证明,公文有却不拿出来,那如何证明你们是驿卒?你们两人分明是假冒的!来人,将他们二人给我抓起来!” 众士卒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听到军官的命令,心中苦笑,怎么还要来啊?但军令难违,既然当官的有命令,他们不得不执行,于是,他们端着长枪慢慢向李潜和牛弼逼过去。 李潜和牛弼两人被众士卒逼的步步后退,眼看着要被他们包围。李潜向牛弼丢了个杀出去的眼色。牛弼会意,正待要大开杀戒,杀出重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狗子,你个兔崽子想造反呢?” 且说谢志成因与李潜和牛弼两人喝酒喝的高兴,多喝了几杯,酒意上来,昏昏欲睡。牛弼见他的酒醉欲眠,也不想打扰他,便由他躺在炕上睡下。他刚躺下,李潜就回来了,然后牛弼冲出去,与光头大汉袁旺和众地痞大打出手,紧接着,李潜和牛弼又与那军官和众士卒发生冲突。 谢志成虽然睡去,但毕竟只是因为酒意上来,并非真的困倦不堪。虽然入睡,却并未睡熟,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只是他酒意还未消退,一时分辨不清外面是谁在吵闹,究竟为何吵闹。过了一会,吵闹声更是嘈杂不堪,而且还有兵刃撞击之声,他努力克制酒意,硬挺着从炕上坐起来,却发现牛弼不见了,再看酒馆里,客人和伙计等人正挤在门口窗口向外张望,同时议论纷纷。他本不以为意,暗笑这帮家伙就是喜欢凑热闹,看到有热闹可瞧连饭也顾不得吃了。正待招呼酒店的伙计过来问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到一个非常耳熟的声音道:“没有号衣,没人能证明,公文又不能拿出来,那如何证明你们是驿卒?你们两人分明是假冒的!来人,将他们二人给我抓起来!” 谢志成大惊,酒醒了一半,他连忙下了炕,鞋也来不及穿就匆匆跑到门口。等他分开众人,挤到外面,却看到那军官正指挥着众士卒围攻李潜牛弼两人。谢志成惊骇不已,顾不得许多,大骂道:“狗子,你个兔崽子想造反呢?” 那军官听到有人叫他的乳名,心中暗自吃惊,转眼一看,就看到谢志成正站在门口,赤着双脚,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他大吃一惊,脱口道:“四叔,您怎么在这里?” 谢志成疾步冲到他面前,劈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喝道:“你个兔崽子,想作死呢?为何为难我的两位兄弟?” 那军官被他打了一巴掌,顾不得恼怒,难以置信的望着谢志成道:“他们两个真是驿卒?” 谢志成怒道:“如何不是?他们是跟我一块来肃州送公文的,你说是不是?” 那军官愣了片刻,心中没了主意。若这两人真是驿卒,那可真不好办了,当街殴打驿卒,妨碍驿卒执行公务,这可是个麻烦事,若他们不追究,也就算了,若要不依不饶地追究起来,他虽然是个校尉,也少不得要被杖责。 那军官正思忖间,谢志成怒道,“你个兔崽子,还不让人退下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怎的?” 那军官连忙下令让士卒退下。 谢志成见士卒退下,心中怒火稍减,道:“等会再找你算帐。”说着便来到李潜两人身边,道:“两位兄弟受惊了。” 李潜笑道:“四哥来的正是时候,我兄弟正发愁呢。” 牛弼听了撇撇嘴,心中暗想,你是发愁往哪里逃吧?刚才牛弼和李潜两人目光一触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早就抱定要大开杀戒,杀出肃州的心思,若非谢志成出现的及时,恐怕这会不知死了多少人。两人打小就被“老变态”师父和牛弼他爹带坏了,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自没出谷就开始杀人,一路杀到兰州。只是遇到了徐简才稍微收敛了性子。此刻再杀人,不过是重操旧业,丝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谢志成满脸惭愧,道:“都怪老哥贪杯,多喝了两杯酒,差点出了大事。” 李潜道:“哪里,是我们两个年少无知,给四哥添麻烦了。” 谢志成听了,心中稍安,转头冲着那军官道:“你个兔崽子还不赶紧滚过来。” 那军官虽然心中不悦,却不得不依言走过来。 谢志成向李潜两人道:“这是我侄子,名慎思,表字观省。现在任肃州折冲府校尉,小兔崽子,还不见过两位公子。” 谢慎思听了,虽心中不情愿,却不敢顶撞谢志成,草草拱手道:“见过两位公子。” 谢志成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不悦道:“这两位公子乃是诚朴先生的高足。” 谢慎思听了,登时大惊,连忙再次恭敬行礼道:“却不知两位是诚朴先生的高足,失敬,失敬。” 李潜和牛弼回礼。李潜道:“谢将军客气。我们二人有幸拜在恩师门下,不过是滥竽充数,惭愧,惭愧。” 谢慎思恭声道:“在下平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诚朴先生,道德文章乃当世楷模,世人敬仰。一个是武威公,战功赫赫,坐镇西域,震慑群小,大涨汉人威风。在下恨不能早生二十年追随武威公于草原逐敌千里,扬我大楚威名,深以为憾。” 李潜听了,有些惊讶的望着谢志成。 谢志成面色愧惭,道:“他那时年幼,缠着我讲那些事,我被他缠不过,便讲与他听,孰料,他却动了心,一心只想投军,瞒着家兄来到肃州投在马都尉麾下。我家虽然不是豪门大族,但也是书香门第,他打小就聪明过人。原本家兄指望他能参加科举,博个功名,光耀门楣。谁知他却私自投军,为此,家兄一怒与他断绝往来。” 谢慎思正色道:“四叔,投军有什么不好?古有班超,投笔从戎,镇守西域数十年,立下赫赫功勋。班超一文弱书生能如此,我谢慎思练得一身功夫,又如何做不得?再者,你当年不也投军了吗?还有幸追随武威公参加了千里奔袭突厥汗帐一战。大丈夫一生能有这样的经历,死亦何憾?” 李潜听了,心中倒暗暗敬佩谢慎思。 谢志成听了却怒道:“小兔崽子给我闭嘴!你能和我一样吗?你是长房长孙,是要继承祖业的,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因你离家出走,私自投军之事,你父亲气的大病一场,你知不知道?” 谢慎思面色大变,道:“父亲病了?现在可好?” 谢志成责备他道:“你离家一走就是四五年,从不与家里联系,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 谢慎思连连自责,一个劲的说都是我错。 谢志成见他恭顺,气也消了些,道:“他现在好多了。只是时常挂念你,怕你不知天高地厚,鲁莽行事,生出个好歹来。” 谢慎思听了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谢志成见状,语气软下来,道:“有了闲暇就回家一趟,报个平安也好。” 谢慎思连连点头,道:“我过几日就回去。四叔,难得见你一面,正巧又遇上了两位公子,今晚我请你们吃酒当是赔罪。” 谢志成不置可否,反而望着李潜。 李潜看到谢志成的眼神,知道他是让自己拿主意,便道:“我们原本准备交了公文就回去的,既然谢将军盛情难却,那我们就在肃州住一晚。” 谢慎思道:“晚上小侄到哪里找你们?” 第九十八章 摸底 李潜略加思忖,对谢志成道:“咱们不如就住在锦绣楼吧。”他这样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夜里潘大成要去锦绣楼接思必拓。他住在那里好方便照应。 谢志成听了心中一惊,暗道,那得花多少钱啊?不过想到李潜几天前轻松反敲诈了两个商号的二十贯却悉数给了驿卒们,心中也就释然了。暗想,他钱来的容易,自然花的也大方,既然他愿意住那里也没什么不好。便点头同意了李潜的提议。 谢慎思听到李潜说晚上住在锦绣楼,不由得一愣。这锦绣楼可不是一般的贵,岂是普通驿卒能住的起的?看这个李潜身上的穿着衣衫料子不是绸就是缎,身上挂的那个玉诀能值上百贯,想来应该是个有钱的主。只是,他这样的一个有钱人为何会到驿卒当驿卒?难道是为了诚朴先生?若是这样倒有可能。诚朴先生名满天下,不知多少世家子弟一心想拜在他门下。看这两位的打扮,多半就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 谢慎思不及多想,点点头道:“那好,酉时后在下交了令就到锦绣楼请四叔和两位公子。”说完谢慎思叉手告辞,并让一众地痞将傻大头抬取救治。 等他走了,李潜心中暗忖,看谢慎思的言谈举止,不像是个卖国求荣的汉奸,为何他会和傻大头如此亲密?难道他不知道傻大头的真实身份?看来有必要摸摸他的底。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三人回到胡记客舍,匆匆吃了饭,便赶到驿站,将公文交了,然后换了回去的通行券。正巧,肃州驿站有些公文明日要传到凉州,便托给他们代为传递。这种情况实属平常,本来说一声就行。但得知李潜和牛弼是徐简的弟子,驿丞激动万分,拉着他们问这问那,热情的不得了,东拉西扯了半天,眼看着要到酉时了,驿丞还是热情不减,非得设宴款待他们不可。两人只得婉言谢绝,约定明日辰时来取公文。 三人来到锦绣楼,要了天字号两间房,位置正在思必拓房间的两侧。等到了房间,稍加安置,谢慎思就来了。 一番客套之后,谢慎思请三人到天香居吃饭。 四人策马来到天香居。这是间占地不算太大的建筑群。从正门进去,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连接着一间间独立的房子,每个房子外都种植花木,巧妙的将这间房子与其他房子隔开,不仅显得清静而且也方便客人赏花。这种小中见大曲径通幽颇具江南园林风格的建筑,在北方极为少见,而且,设计之人用心巧妙,不仅不让客人感觉到逼仄,而且置身其中还会觉得眼前视野开阔,满目苍翠,心情自然舒畅。李潜看到这布局不禁惊讶,暗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设计的出这样的布局来? 谢慎思带着三人来到一间房里。房间不大,而且里面的布局也很简单,只有四张座榻,四张几案,不过那座榻和几案都是上好的花梨木做的,坐榻上铺的竹席乃是舒州竹席,这种竹席细如绸毯,清凉如冰,上面的图案细致精美,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更让李潜惊讶的是,主位上的张那座榻非常眼熟,应是自己的作品。 谢慎思招呼三人道:“两位公子,四叔,请入座。” 三人谦让许久,谁都不肯做上座。最后谢慎思无奈,只得请谢志成坐主人的位置,李潜与牛弼分坐宾位,他自己敬陪末座。 落座之后,谢慎思对引路的伙计点了酒和几样菜。酒是杜康酒,菜是咄嗟脍、浑羊殁忽、金齑玉脍、剔缕鸡四样,都是很上档次的菜品。李潜暗忖,看来今天谢慎思要出不少血才行。 等酒菜上来,宾主客套几句,三碗酒下肚,互相熟络后,李潜才找了个机会,道:“谢将军……” 谢慎思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摆手道:“李公子折杀在下。您是家叔的兄弟,就是在下的长辈,怎么敢当得起您这一声将军?” 李潜笑道:“江湖无辈,在下兄弟虽与四哥兄弟相称,乃是因为与四哥共事,相处颇为投缘,如何能因此抬高自己?你我年纪相仿,不如互称表字如何?” 谢慎思听了觉得有理,道:“甚好,甚好,我在下就大胆叫您一声藏拙兄了。” 李潜道:“观省兄客气。观省兄,小弟有些疑惑想向你请教,不知可否?” 谢慎思一听,思忖片刻道:“藏拙兄想问的莫非是在下与那袁旺有什么关系?” 李潜暗自赞叹他心思通透,自己还未开口,便能猜出来,怪不得短短四五年就能当上校尉。其实李潜早就看出谢慎思请他们吃酒的意图,一个是因为谢志成的关系,另一个就是想找机会把话说开,省得误解。 谢慎思见李潜点头,便道:“其实藏拙兄不问,在下也准备说的。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还请藏拙兄耐心听在下一一道来。当年在下离家出走,准备到敦煌投军。只是那时年幼,江湖经验不足。刚行至肃州,就被人窃了行囊,不仅身无分文,连户籍文书也没了,身上除了衣衫,别无他物,虽有一匹驽马,却因还要代步,不舍得卖掉。不过,由于没了户籍文书,在下被困在肃州行不得。因在下舍不下脸面乞讨,只能硬熬着在肃州城转悠,希望那抓到窃我行囊的小贼。就这样熬了两日,也饿了两日,在下实在捱不下去,加上没有草料喂马,在下准备卖了马换些盘缠。却没想到在去卖马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当初窃我行囊的几人。在下当然不能放过他们,一路追赶,直追到了安乐客舍门前才拦住他们。在下当时正怒火中烧,自然绕不得他们,将他们一顿痛打。正巧袁旺听到动静从安乐客舍出来,见状便拦住了。在下当时正值气愤,岂肯罢手?一言不合,便与袁旺大打出手。在下饿了两天,开始还能靠一腔怒火支撑,二三十合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袁旺却也未下死手,问明了原委,登时大为懊悔,连连向我道歉,责令行窃的那几人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并请我饱餐一顿。后来东西送回来,除了银钱,其他的一样不少。袁旺得知后,非得给在下钱不可。他帮在下讨回了行囊在下已觉得过意不去,如何能收他的银钱?袁旺不肯,执意要给,还说没钱一日难,出门在外若无银钱,如何赶路?在下推脱不过,只得接了。” 李潜听了,纳闷道:“既然观省兄有了盘缠,为何没去敦煌?” 谢慎思道:“原本在下要去的。只是饿了几日,吃饭时吃的太多,肠胃不适,当日便病了。多亏袁旺帮忙照料,调养些时日才恢复。在下感激他的仗义,心里愿交他这个朋友,便与他无话不谈。他听到在下要去敦煌投军时,说此去敦煌路途遥远,而且虎贲军名声显赫,突厥人见了就望风而逃,若去那里投军反而难得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肃州地处边漠,突厥人时来骚扰,若在此投军,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大一些。在下听了,也觉得有理。病愈之后,便投了肃州的折冲府,受到了当时任校尉的马将军的赏识。几年来,累功晋至校尉。在下因感激当初袁旺的鼎立相助,故而与他交往频繁。” 李潜听了,暗暗有些纳闷。谢慎思被困肃州,接着遇到袁旺,受袁旺的恩惠,随后在肃州投军,整件事情的经过虽然合情合理,但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袁旺出现的时机太巧,他对谢慎思的态度也有些好的过头。莫非袁旺早就摸清了谢慎思的底细,安排人偷了他的行囊,然后故意引他到安乐客舍,再找机会与他接触,施恩于他,并说服他在肃州投军,好方便日后行事?还是袁旺原本只是凑巧遇到了这件事,偶尔发了善心,帮了谢慎思一把,后来见谢慎思能力出众,升迁迅速,才刻意结交他?若是前者,这袁旺的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若是后者,倒不足为虑。 李潜问道:“观省兄,恕在下唐突。那袁旺与你后来可有银钱上的往来?” 谢慎思听了,脸色微变,看了眼谢志成,见他正紧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忐忑,踟躇许久才道:“在下虽然投军,但饷银有限,度日艰难,加上在下交往颇广,开销极大,袁旺曾多次周济在下。在下担任校尉后,袁旺又从中穿针引线介绍些商旅与在下认识。” 谢志成听了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个兔崽子!平素里是怎么教你的?让你奉公守法,不要贪图钱财,你可倒好,收人钱财不说,还做下徇私枉法的勾当,玷污了谢家的门楣,看我不打死你个兔崽子!”说着跳起来就要冲过去打谢慎思。 谢慎思急忙离席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李潜赶紧拦住谢志成,劝解道:“四哥息怒。且听小弟一言。” 谢志成虽然极为气忿,却没拂了李潜的面子,忍住怒火,不再发作。 李潜将谢志成劝会座上,道:“自古商人无利不往,为求利,他们当然愿意付出些代价。特别是走西域商路的商人,更是如此。走西域商路因时间紧迫,路途遥远,若每城每关都按照规定一一检查,那商队猴年马月也到不了西域。为求商路通畅,这些商人自然刻意结交各级官员,私下里送些钱财,此举并无他意,只求个方便而已。官员收了钱财,少些刁难,给商旅行个方便,乃是人之常情,并非徇私枉法之举。观省兄身为校尉,商人自然也会刻意与之结交,收这样的钱财亦非大错,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谢慎思听了连连点头,“藏拙兄说的极是。那些商人不过是让我盘查时加快速度,由每货必查变为抽查,好让他们尽快通关而已。原本此事郡守大人和马将军已有交代,我本不想收他们的钱财,但几番推辞,他们反而更加惶恐,找来袁旺说情,唯恐我刁难他们。无奈之下,我只得收了。” 李潜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观省兄坚持不收商人的钱财,不仅商人害怕他刁难,而且他的上司同僚下属也会疏远他孤立他。再者,观省兄乃是校尉,掌管一州府兵,若要将士用命,必然要对将士善加笼络。若无银钱,如何笼络?若不能笼络好将士,他们怎会为他效力?没了将士的效力,观省兄当这校尉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第九十九章 林碧玉 谢慎思听了李潜所言,激动不已,道:“藏拙兄所言切中要害,在下所想与藏拙兄所言一般无二。藏拙兄,多谢你为在下美言。你可真是在下的知音啊。” 李潜微微一笑,连说不敢当。 谢志成觉得李潜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消了火气,道:“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向李兄弟敬碗酒。若非李兄弟为你说话,今儿个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谢慎思听了,立刻站起来,道:“四叔说的极是,我这就敬藏拙兄一碗酒。” 谢慎思斟满一碗酒,双手奉上,道:“藏拙兄刚才一番话,洞悉世情,通达人意,令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在下能与你结识实乃三生有幸,这一碗在下诚心敬你,请藏拙兄不要推辞。” 李潜接过酒碗,道:“观省兄年轻有为,他日必能飞黄腾达,一展抱负,在下以此酒预祝观省兄步步高升。请。” 谢慎思端起酒碗,道:“请。” 两人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放下酒碗,李潜道:“既然观省兄视在下为朋友,在下有几句话要讲,望观省兄勿怪。” “藏拙兄尽管说就是,在下洗耳恭听。” 李潜思量了片刻说辞,道:“在下观袁旺此人,虽然仗义,但目光短浅,结交之人多是不良之辈,长此以往,必受其所累。就拿今天的事来讲,原本在下与那几个地痞无赖只是些言语冲突,在下不忿,教训了他们一顿。他们不思改过,却搬出袁旺为他们出头。袁旺若是好好与在下商谈,这过节也就消了。可他一心只想为那几个地痞无赖出头,依仗人多,要与在下动手。在下的兄弟辅国,出手教训了他们,袁旺也服软了。辅国本没想下重手,已经饶过了袁旺。孰料,袁旺竟趁他回转之际,用短刀自背后偷袭辅国。多亏辅国机警,躲过他的暗算,并将他拿住。若他肯服软,辅国亦不会下重手,可他将观省兄来到,竟然有峙无恐,出言挑衅辅国。辅国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这才出手伤了袁旺。” 后面的事李潜自然不必说,因为谢慎思也是当事人。 谢慎思听了李潜所言,知道李潜给他留了面子,没直接说他助纣为虐,但仍羞惭不已,道:“藏拙兄所言极是。以前,在下也多次劝说他,让他不要再与那帮地痞无赖交往。怎奈他就是听不进去。在下也不能勉强。藏拙兄放心,经过此事,在下当于他划清界限。” 对于袁旺结交地痞无赖的原因,李潜心中倒是有几分思量。一来,这帮地痞熟悉肃州的人情事故,能打探一些隐密消息,是袁旺的耳目,他多有依仗。二来,这帮地痞能用钱财收买,其中不乏亡命之徒,万一袁旺想举事,也可用作一支奇兵。 听到谢慎思表态,李潜道:“如此,在下就放心了。观省兄前程远大,莫要因误交损友而耽误了前程才是。” 谢慎思道:“藏拙兄的教诲在下谨记在心。” 待李潜落座,谢慎思来到牛弼案前,为他斟满酒,双手奉上,道:“日前是在下鲁莽,对辅国兄多有得罪,在下以这碗酒向辅国兄赔罪。” 牛弼接了酒,道:“什么得罪不得罪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说它干嘛?我就觉得跟你打过瘾。你若看的起我,咱们就一同干了这碗。” 谢慎思大喜,道:“好!辅国兄弟真痛快。干!” 两人一同喝下一碗酒,消除了心中的芥蒂,相视大笑。 谢志成见三人将事情说开,心中高兴,举起酒碗道:“今日难得聚在一起,我们同饮一碗如何?” 三人同声道:“好。” 四人共同喝了一碗。谢慎思已有六七分醉意。正待再拉着李潜喝酒,却听到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随后传来一声清脆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奴家可以进来吗?” 听到这美妙的声音,谢慎思酒意高了两分,骨头也轻了三斤,连声道:“林少东快快请进。” 房门打开,两女子袅袅而入。李潜见头一女子年约双十,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挽成双环望仙髻,上插一只凤头钗,面似圆月,额上带着銮金额饰,眉如远黛,琼鼻樱口,修长白皙的颈子上带着一串珍珠链,身着绿色紧身短袖小襦,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臂,下身穿大红石榴裙,婷婷玉立,端庄大方,美中不足的是她浑身上下透着股精明干练,仿佛后世的白骨精(这个词就不用多解释了吧?)。她身后跟着一名青衣小丫环,年约十四五岁,长得小巧玲珑,清秀可人。 谢慎思见了那女子,眼睛立刻直了。那女子见谢慎思的样子,不以为意,屈膝福了一福,嫣然一笑,道:“谢大人万福。听闻谢大人大驾光临天香居,奴家唯恐他们招呼不周,特来赔罪。” 谢慎思笑道:“林少东想的太周到了,谢某不胜感激。” “谢大人乃是小店的贵客,能来小店就是给了奴家天大的面子,奴家怎敢怠慢?”说着,美目盼兮,望了一眼李潜等人,道:“这几位贵客是?” 谢慎思肃容道:“这几位是谢某的贵客。这是家叔,这位是李公子,这位是牛公子。这位是天香居的少东,林姑娘。”最后一句却是向三人介绍那女子了。 那女子听到谢慎思的介绍,一一行礼,口称万福。 众人一一回礼。 待介绍完毕,那女子才道:“诸位贵客还满意吗?” 李潜道:“甚是满意。特别是在院里的布局,曲径通幽,错落有致,花树间隔,寓天地以方寸,实乃独具匠心,巧妙无比。” 那女子听了,忍不住以帕掩口轻笑。 谢慎思笑道:“藏拙兄果然独具慧眼,这院落设计正是出自林少东手笔。” 李潜一愣,他没想到这院落竟然是这女子设计的。心中暗赞,这女子果然聪慧。 女子笑意嫣然,道:“只是奴家一时贪玩,随意施为,不想竟得李公子如此谬赞,奴家实在不敢当。” 李潜笑道:“率性而为,才是至诚至真,若蓄意施为,则落了下乘。林少东以为然否?” 女子一愣,浅笑道:“李公子说的极是。” 谢慎思在旁撺掇道:“既然林少东与藏拙兄说的如此投缘,林少东何不敬李公子一碗?” 女子点点头,“谢大人所言极是。” 李潜已有几分醉意,而且还牵挂思必拓的事,不愿多纠缠,遂笑道:“林少东说了我一句极是,也说了观省兄一句极是,要敬酒也少不了你观省兄。” 女人浅笑道:“那是自然,奴家怎会忘记敬谢大人。” 说着,便对那小丫环道:“秀儿,去取我珍藏的葡萄酒来。” 小丫环秀儿连忙应下,快步离去。不多时,便带来一个侍女,侍女手持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银瓶,一只碗。 女子取了银瓶,打开封口,一股清香立刻散出来。李潜嗅了嗅,觉得香味熟悉,立刻想起当日碧姬丝招待自己的也是用的这种葡萄酒,心中暗暗感慨,酒依旧,只是人已经换了,这心情也大不同了。 女子手持银瓶,为李潜满斟一杯,放下银瓶,双手端起酒碗奉到李潜面前,道:“奴家敬李公子一碗。” 李潜接了,一饮而尽,道:“果然好酒。” 女子赞道:“李公子果然好酒量。” 李潜放下碗,拱手道:“多谢林少东让在下尝到如此美酒。在下此生难忘矣。” 女子满怀歉意地笑道:“奴家不敢隐瞒公子,若是其他酒,公子喜欢,送上十瓶八瓶的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酒实在稀少,听闻乃是自西域更西的万里之外传来,即便西域诸国,也只有最尊贵的王公才能享有。市面少根本不曾有卖的。奴家这瓶也是几个月前偶然救助了一位西域来的落难公主,她感激奴家相助,特意赠送给奴家一瓶。今日若非贵客光临,奴家还不舍得拿出来哩。” 李潜听了心中暗忖,她所说的落难公主当是碧姬丝了,心中颇为感慨,脸上却微笑道,“林少东一番美意,在下愧领。” 谢慎思听了女子所言,心中的得意油然而生,暗忖,林碧玉如此给我长面子,是否知道了我的心思呢?三年前,他偶然在天香居见到了林碧玉,立时惊为天人。只是那时林碧玉已有婚约,谢慎思纵然爱恋她,却也徒之奈何。孰料,在林碧玉准备结婚前几个月,他的未婚夫却重病身亡,使她未嫁成孀妇。而后,林碧玉的父亲也得了中风,虽经医生及时诊治抢回条性命,但却瘫痪在床。于是肃州城都传说林碧玉是不详之人,还未嫁便克夫,嫁不出去又克父,谁要娶了她,肯定也会被克死。谢慎思听了传言,心中揣揣,再加上林碧玉与未婚夫感情颇深,虽未成婚,却以孀妇自居,情愿为他守孝三年,所以谢慎思也不敢向她表白,一直拖延至今。 不过,林碧玉的确能力不凡,令谢慎思大为赞叹。三年前,林家遭逢大难,天香居的生意太不如前,真是门可罗雀车马稀。林碧玉等其父病情稳定后,便对天香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现在院落中的布局即是那时改造的,又她延请名厨,整肃酒店的伙计侍女,加上她长袖善舞,刻意结交肃州各级官吏和各行业的头面人物,天香居立刻一改颓势,生意蒸蒸日上。若能娶到这样的贤内助,夫复何求? 想到这,谢慎思望着林碧玉的目光中更是饱含浓情蜜意。 林碧玉八面玲珑,心思通透,如何能不知道谢慎思的心意?再者谢慎思年少有为,二十二岁就已经是肃州折冲府校尉,前途无可限量,而且他相貌端正,仪表堂堂,林碧玉对他也颇有情意,否则不会将如此贵重的美酒拿出来为他长面子,只是碍于旁边有客人不便回应而已。遂对谢慎思视而不见,继续向牛弼敬酒。等见完了牛弼,再敬谢志成时,林碧玉神情异常恭敬,手提罗裙跪在地上以晚辈之礼敬酒。此举吓的谢志成不轻,连说使不得。 林碧玉跪在地上,双手奉上酒碗道:“您是谢大人的长辈,奴家怎敢以平辈之礼敬酒?请您安坐,奴家敬您一碗。” 李潜看到林碧玉此举,嘴角露出笑意。而谢慎思看到林碧玉此举,心里更是无比甜蜜,糖份指标连升三个加号。 谢志成还是懵懂不明。李潜笑道:“既然林少东有这份心意,四哥无须推辞,坦然受之就好。” 谢志成虽然不明所以,但见李潜出面劝解,心中稍安,便坐回榻上,坦然受了林碧玉的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林碧玉敬完了三人,取了谢慎思的酒碗,满斟一碗,双手端了,来到谢慎思身边,神情款款地望着他道:“谢大人,奴家敬你一碗酒。” 第一百章 不平静地一夜 谢慎思看到林碧玉娇美如花的面容和那两道深情款款的目光,心都酥了,连忙接过酒碗,指尖感触到的细腻柔滑让他原本就跳动过速的心更加激荡不已。他将美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地望着林碧玉,大呼一声:“果然是好酒,真是痛快。” 李潜暗笑,心想,酒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人对眼了。 林碧玉被他炙热的眼神望着,脸上浮出红晕,急忙躲开两步,向众人道:“诸位贵客请尽兴。奴家还有些琐事须处理,不能再陪诸位贵客。简慢之处,还请诸位贵客海涵。”说着福了一福。 众人一番客套,送走了林碧玉。然后又喝了几碗,谢志成已然醉了,便散了酒宴。 谢慎思将他们送到天香楼,安顿好谢志成,又说了些客套话,才起身告辞。 等他走了,李潜便交待牛弼照顾好谢志成,自己出了房间,去敲思必拓的房门。 房门打开,露出思必拓苍白的脸。见到是李潜,思必拓微微一愣,立刻将李潜让进房间。 李潜进门,低声问道:“潘大成来过了吗?” 思必拓摇头。 李潜正待再问,忽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便示意思必拓噤声。 不一会,房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石公子在吗?” 李潜示意思必拓答话,自己闪身躲在一旁。 思必拓回答道:“在,有什么事吗?” “有位潘掌柜,说要接您赴宴。” 思必拓心中暗喜,走过去打开房门。 房门大开,思必拓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潘大成,心中更喜。 潘大成见到思必拓喜上眉梢,他急忙摸出十多个铜钱递给伙计,道:“小二哥辛苦。等会我待客人下去就可。” 伙计连忙谢了赏,下去了。 潘大成闪身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扑通跪在思必拓勉强,泪流满面,道:“主人!” 思必拓弯腰想扶起潘大成,弯腰的动作扯动了胸前的伤口,疼的他直冒冷汗。潘大成见状,急忙站起来扶住思必拓,急切地问:“主人,您怎么了?” 思必拓摆摆手,道:“无妨。只是旧伤未愈。” 潘大成急道:“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思必拓见李潜已从暗处出来,道:“不妨事。李公子已帮我包扎好了,修养些时日就可以了。” 潘大成看到李潜,连忙躬身道:“多谢李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永生不忘。” 李潜暗笑,心道,若你知道了这伤就是我划的,是不是还感激我呢?他虽如此想,表面却正色道:“这些客套话就别说了。时间紧急,你们抓紧离开。” 思必拓道:“我已准备妥当。” 李潜道:“只把最紧要的东西带着就行。其他的不用拿,不要让人看出来,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思必拓点点头。 李潜问潘大成道:“来时可发现形迹可疑之人?” 潘大成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曾。” 李潜又问,“若有人问起你与他的关系,你如何回答?” 潘大成一愣,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潜见他没有准备,思忖片刻,道:“若有人问你,你就说石崇公子乃是江南石家的二公子。你以前曾在石家当过家丁,几年前蒙老爷大恩,准你出籍自立门户。所以,你才来到肃州做买卖。今天你刚刚接到石老爷的信,才知道二公子因与石老爷闹别扭,只身一人来到肃州,你多方打听,才知道二公子住在锦绣楼,故而赶紧来接他。” 潘大成一听李潜编的故事合情合理,连忙用心记下。 李潜又嘱咐思必拓道:“你要记住自己石家二公子的身份。若问你既然早到了肃州,为何不与潘大成联系。你就说,原本是负气出走,来到肃州气就消的差不多了,原本不想找潘大成的,只是住几天散散心就回去,故而一直没与潘大成联系。” 思必拓记下,点点头道:“多谢李公子。” 李潜道:“不用谢我,你们赶紧走吧。” 两人辞别李潜,潘大成在前躬身引路,思必拓拿出公子做派跟在他身后。李潜又仔细的查看了房间里思必拓留下的东西,发现除了两身破旧的换洗衣衫没有其他东西。李潜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放在显眼的地方。 这倒不是李潜钱多的没地方花。思必拓不会再回来,潘大成极有可能也不会回来。明日若伙计发现他们连房钱也没结就不辞而别,必然告知掌柜,掌柜肯定会去找潘大成,李潜因曾来找过思必拓,他也脱不了干系。此事若张扬出去,传到傻大头耳朵里,他必然会怀疑李潜。而放下足够的银子,伙计和掌柜有了交待,自然不会声张。这算是花钱买平安吧。 李潜出了思必拓的房间,到自己住的地方,把被子弄乱,又把洗脸盆架放在门口,仔细思索了这一日来的事情。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同样是突厥人埋下的钉子,潘大成手底下都有可靠的人,难道傻大头就没有?如果他身边有可靠的人,为何晌午时,他们没出来?即便当时傻大头只是为了给几个地痞出头,没想动用自己的手下,那傻大头受伤之后,这些手下能沉得住气?傻大头能在肃州潜伏这么久不被察觉,当是精明过人,而且他似乎已经知道思必拓来了肃州,也清楚潘大成是思必拓的心腹,他能不盯住潘大成?若他一直盯着潘大成,思必拓岂不也暴露了? 想到这,李潜大为着急。他在房间中踱步,苦苦想着对策。若是李潜没在胜方驿遇到思必拓,那思必拓的生死李潜毫不关心。但在胜方驿,李潜掺和进这件事后,他就没办法脱身。若思必拓被抓,李潜也会被牵连,甚至会被扣上私通突厥的罪名。若李潜只是一人倒也罢了,大不了隐姓埋名,藏匿江湖。以他的功夫,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但现在李潜不是一个人,若李潜背上私通突厥的罪名,必然会牵连到徐简,这罪名足以置徐简于死地!何况,徐简也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子女亲人,还代表着朝堂上的寒门势力,若徐简受到打击,朝堂上的寒门势力将土崩瓦解!徐简三十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这是李潜绝对无法承受的后果。 想到这些,李潜立刻决定,哪怕思必拓死上十次,也不能把自己牵连进去。他从房间出来,赶到牛弼房间,低声对牛弼叮嘱几句,两人便分头行动。 李潜回房换上深色衣衫,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下望。看到街面上静悄悄地。李潜想了想,轻轻关上窗户,然后走出房门,打开过道的窗户观察环境。过道下面是锦绣楼的地字号和人字号客房,由于这时节正值走西域的黄金季节,纵然锦绣楼收费颇高,住店的客人也不少。此时,夜色已浓,客人大多就寝。李潜暗喜,来到牛弼房间,轻叩两下。牛弼立刻拉开房门闪了出来。他也换了件深色衣服。李潜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两人来到窗边。李潜觑了个时机,跳过窗户,站在楼檐上,等牛弼也跳出来,李潜轻轻把窗户关上。两人纵身跃上楼顶。 到了楼顶,他们并不急于出发,而是爬在楼顶上仔细观察下面的动静。等他们确认没人发现他的踪迹后,才分头向两边走。李潜高跳低窜,翻墙过户,避开行人和巡逻的士卒,如履平地的从房顶上向兴发皮货行赶去。约摸盏茶功夫,便到了兴发皮货行的院子附近。 李潜并没急于去找潘大成。而是选择了一处隐蔽的房顶爬在那里紧盯着兴发皮货行的动静。兴发皮货行的前院很安静,后院却很热闹。十多个伙计有的正检查车马,有的正出出进进的将干粮草料装到马车上,为明日出关做准备。后院正房门口,潘大成站在那里,大声吆喝道:“你们都给我麻利点,赶紧收拾妥了去睡觉,所有跟着出关的五更一到就给我准时起来,吃了早饭就出城。谁要是耽搁了,我绝不饶他。”伙计们赶紧更加卖力的干活。现在已快二更,早点干完活也好早休息。 约摸有一炷香功夫,伙计们快收拾妥当时。李潜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队人马,看他们的旗号正是肃州折冲府的府兵。为首的一人穿军司马服色(旅率级),骑着一匹骏马,正向士卒们吆喝道:“快,快点。”李潜看他们的方向,正是兴发皮货行。 李潜心中纳闷,却见骑马的军司马已经来到兴发皮货行门前。他勒住马道:“赵队正,周队正,你二人带人去后门埋伏,不要让一个人跑掉。其他人留在这里。” 两名队正领命,带着手下的士卒穿过小巷悄悄来到兴发商号后门外埋伏。 那小校约摸埋伏的人已经到位,便命令道:“叫门。”立刻四五个士卒走到店门前用力拍打,大声嚷嚷道:“开门,开门,快点开门。” 叫门的声音很快惊动了兴发皮货行的守夜人,他赶紧跑到后院通知潘大成。潘大成一听,立刻从后院赶向前院。 李潜见那帮府兵夜半叫门,心中冒出不想的预感。这帮人莫不是来抓思必拓的吧? 兴发皮货行的店门打开,潘大成与那个佝偻着身子,提着灯笼的守夜人走出来。看到堵在门口的士卒,潘大成呆了呆,立刻满脸堆笑,向为首的军司马拱手,话音中透着熟络,道:“不知陈大人来到,小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那姓陈的军司马看着潘大成,摆出一付公事公办的面孔,道:“潘掌柜,本官接到密报说你这里有突厥人的奸细。” 潘大成一听,面色苍白,两股战战,浑身直冒冷汗。 李潜远远地听到那姓陈的军司马说的话,也愣住了。暗忖,这是唱的那出啊? 第一一章 贼喊捉贼 李潜正纳闷,为何这姓陈的军司马会突然带府兵到兴发皮货行来抓突厥人的奸细,就看到潘大成扑通跪在地上,泣道:“陈大人,小的冤枉啊。” 那姓陈的军司马有些厌恶的看了看涕流满面的潘大成,道:“起来说话,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冤枉了你。” 潘大成一听,心中暗道,这事还有转圜的希望。便赶紧爬起来,道:“陈大人,小的一向奉公守法,这您是知道的。” 陈司马摆摆手道:“说正经事。” 潘大成连连点头,“是,是。陈大人,您也知道,西域这条商路虽然油水极大,但困难丛丛,危机四伏。不要说马贼了,单那漫无边际的大漠,就让人望而却步。真正有能力穿过大漠到西域诸国做生意的商号大部分都来自东面,肃州本地根本没有这样的大商号。咱们这地方的商号,走的都是突厥商路。只是突厥与我天朝敌对,想走这条商路,得有朝廷的批文。整个肃州有朝廷批文的商号,算上小号也不过四家。而想走这条商路的商号不知有多少。小的猜测,肯定是有些商号看小号有批文,能走突厥商路,他们看着眼红,故意诬告小的。” 陈司马听了,微微皱眉,道:“既然是诬告,那你就跟我们回去,等事情查清楚了,不就证明你的清白了吗?” 潘大成道:“大人说的是。只是,小的现在不能不出关进货啊。” 陈司马一听,怒道:“大胆!本官看在你一向诚实良善的份上不想动粗,莫非你真以为本官好糊弄?” 潘大成急忙打拱作揖道:“大人误会小的了。小的以前早接了一笔一万张羊皮的生意,今天人家已经来催了,还警告小的,若不能按期交货,定然要烧了小的这铺面。小的这才决定明日就出关进货的,现在小的都准备好了,只等明日一早开了城门就出发。”说道这,潘大成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定是那帮眼红小号的混蛋,知道小的着急进货,特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小的使绊子,好让小的就范,乖乖把朝廷的批文转让给他们。” 陈司马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本官怎么没听明白?” 潘大成道:“大人容禀。小的猜测,事情是这样的。若是小的不着急出关进货,他们即便诬告小号有突厥人的奸细,相信在大人慧眼如炬秉公执法之下,很快就能还小的清白。那他们不过是白忙活一场而已。但他们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诬告小的,小的若不能出关进货,就无法向合作的商号交待。到时,小号的声誉就全毁了,小的还要赔给合作的商号一大笔钱,小号非关门不可。那时,他们再让小的将批文转给他们,小的即便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照办了。只是这帮混蛋太歹毒,若真是这样,小的可只有上吊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说着,潘大成掩面痛哭。 李潜看到潘大成这一番表演,心中暗叫精彩,看来,这潘大成还是非常有演戏天分的,只是以前没有高人点拨而已。 陈司马听了潘大成的一番话,仔细思量了下,觉得潘大成说的很有道理。再看潘大成痛哭流涕的样子,想想他平素里也没亏待过自己,心中有些不忍。他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想证明你的清白很简单,让我们进去搜一搜就是。” 潘大成一听,停住哭泣,道:“大人,您若没搜到突厥奸细,那小的明日可否出关?” 陈司马道:“既然没奸细,你明日照常出关就是。” 潘大成道:“大人请搜。” 陈司马立刻带人进了商号,挨个房间搜,一路搜到后院。 到了后院,陈司马看到满院子的伙计,对潘大成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潘大成答道:“都是小号请的伙计,正忙着明天出关的事呢。” 陈司马道:“把他们的花名册拿来。” 潘大成立即到房里将花名册拿来。 陈司马接过花名册,看到上面的墨迹都很陈旧,不是仓促间伪造的,便派士卒将伙计们驱赶到一处,对他们道:“念到谁的名字,谁就走到这边来。听到没有?” 伙计们都回答道:“听到了。” 陈司马对照着花名册念道:“张大牛。” “小的在。”一名伙计走陈司马身边,陈司马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的长相不似突厥人,便让他到另一边去。 “王三娃。” “孙二狗。” “冯小五。” ……………… 念完花名册,那边的伙计一个不剩。 陈司马合上花名册,问一旁的士卒,道:“都搜过了吗?” 那士卒答道:“里里外外都搜了,所有人都在这。” 陈司马点点头,道:“收了吧。” 士卒们匆匆集合了向外走。陈司马跟在士卒后面,也向外走。 潘大成急忙上前两步,拦住陈司马躬身行礼道:“今晚多亏陈大人主持公道,小的才能逃过一劫。”说着将手中的飞钱不着痕迹地递到陈司马手里,“这么晚了,打扰陈大人休息,实在过意不去。” 陈司马点点头,“潘掌柜太客气了。”说着将飞钱放进袖子。 潘大成见他收下飞钱,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能否透露一二,究竟是谁要跟小的过不去?” 陈司马愣了愣,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他看到潘大成有些失望,陈司马道:“我会替你出气的。” 潘大成大喜,躬身作揖道:“有劳陈大人。” 陈司马微微一笑,向潘大成告辞。 潘大成将他们送到门外,待他们都走远了,才关上房门,长出一口气,道:“好险。” 他身边那个佝偻着身子的守夜人慢慢直起腰来。潘大成见状赶紧上前扶着他。那神情比对他亲爹都恭敬。 守夜人看上去面目苍老,头发和颌下胡须呈花白色,只是那眼睛却很亮,不象是个老年人。他一开口,声音一点也不象老年人那般苍老无力,“大成,不要掉以轻心。我预感这事还没完。” 潘大成恭敬地道:“是主人。刚才多亏主人早有准备,不然可就麻烦了。” 化妆成守夜人的思必拓脸上并没有笑意,道:“明日跟着出关的人可靠吗?” 潘大成点点头道:“可靠。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了。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 思必拓点点头,道:“当年我一时无心之举,没想到竟然会在关键时刻救我一命。莫非这是天意?” 潘大成知道思必拓所说的无心之举是什么。当年潘大成因为母亲是汉人女奴,在家族中倍受欺凌,偶然遇到了母亲同样是汉人,而且同样被人看不起的思必拓。思必拓一时怜悯,将潘大成带到身边当了侍卫。而后,随着思必拓尽心尽力为突浮颉出谋划策,打压其他突厥各部,突浮颉终于成功的当上了突厥大汉,思必拓的势力也渐渐壮大起来,潘大成这个侍卫自然也水涨船高,获得了地位。那时,潘大成便向思必拓建议,将那些母亲同样是汉人,在家族中不受待见的人收罗起来,教他们说汉语,识汉字。起初的想法,不过是方便他们与汉人的商队做生意时讨价还价。后来,思必拓让潘大成到肃州来潜伏,潘大成在肃州站稳脚跟后,花重金买到了官府的批文,摇身一变,正儿八经的做起了与突厥的贸易。他通过做贸易,逐步将自己培养的心腹带到肃州来。在潘大成手底下的伙计中,有七八个就是从草原带来的心腹。他们的相貌与汉人无异,说的也是汉语,生活习惯也与肃州当地人一般无二。所以,他们在肃州生活了这么久都没被人瞧出破绽来。 潘大成心中感慨。若非当初有这么一个看似无用的部署,今日恐怕会被人一锅端了。 思必拓道:“你赶紧去安排。明日出发前来叫我。” 潘大成点点头,躬身告辞。 他到了后院,见伙计们已经准备妥当,便宣布明日跟随商队出关的人手,无一例外的全是他的心腹。其他没选中的伙计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有些高兴,心道,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等伙计们都回去睡了。潘大成很快也关门睡觉。 折冲府的兵马全部撤走,伙计们也都睡了。兴发皮货行一派安宁。时间很快到了三更,李潜都快忍不住要睡觉了,却看到黑暗中有几个黑影正悄悄向兴发皮货行摸过去。李潜心中暗道,来了。便悄悄从藏身的地方下来,向兴发皮货行的后院摸去。 黑影共有三个,他们很快就摸到兴发皮货行的后院,直奔潘大成房间而去。三人黑影中的一人站在门口,用一柄小匕首插到门缝里托起门栓,轻轻推开房门,便站在一旁外望风。另外两人摸进了房间。 两人刚进房间没多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李潜听到惨叫心中大惊,吃不准潘大成是不是遭了毒手。他急忙跳过院墙,直奔后院而去。那望风的黑影见有人过来,立刻拔出匕首向他刺来。李潜只凭风声判断出方位,侧身闪过一刀,立刻欺近一步,一拳打在那黑影的小腹。黑影发出一声闷哼,急忙后退。 李潜不待他退开,疾跨两步赶过去,伸手抓住黑影的胳膊,用力一拧,将他的胳膊生生拧断,匕首也跌落在地。黑影刚要发出惨叫,被李潜伸手捂住,生生将叫声憋回去。李潜担心潘大成的安危,没功夫与黑影再纠缠,疾跨一步,贴近黑影,双手拢住黑影的脑袋,猛的交错用力,将黑影的脖子拧断。 他刚将黑影的尸体丢下,就看到房间里跑出来个黑影,正是刚才进去的两人之一。李潜疾步上前,一拳打向黑影。那黑影早已没了胆气,见李潜伸拳打来,急忙闪避。李潜怎么可能让他闪开,冲出一步,拦在他面前,再次挥拳打过去。黑影被李潜拖住,逃跑不得,只得挥刀向李潜劈来。那刀漆黑如墨,若非李潜目光敏锐,根本看不清楚能刀的轨迹。李潜趋步避开刀锋,拳势不变,“砰砰”两拳被打在那黑影的胸口,将他打的连连后退。那黑影后退时,却不料从房间里快步冲出来一人,手持短矛,趁势一矛捅入他背后。黑影闷哼一声,手持短矛的人猛然抽出短矛,一股鲜血自伤口飚出,喷了那人一身。黑影挣扎了片刻便倒在地。 李潜见从房间冲出的人正是潘大成,心中稍安。正待说话,却见潘大成手持短矛,警惕地望着他道:“你是何人?” -------------------------- 明天出发,不一定能更新。今天更新两章,算是提前补偿明天和后天的更新。 第一二章 连环袭击 李潜见潘大成挺矛戒备,生怕引起误会,遂道:“潘掌柜,不要这么紧张,是我。” 潘大成一听声音,正是李潜,急忙垂下短矛,拱手道:“李公子,您怎么来了?” 李潜道:“你们离开后,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不放心,故而特来看看。没想到正遇上这些毛贼鬼鬼祟祟地进了这里,我怕出了意外,所以就出手助你一臂之力。” 潘大成连忙道:“多谢李公子援手。” 李潜摆摆手,道:“一点小事,举手之劳。”顿了顿,李潜低声问道:“他可安全?” 他是谁潘大成自然心知肚明,遂点点头,道:“安全。请李公子放心,小的定会誓死保护主人周全。” 李潜嗯了一声,便低头沉思。潘大成说完见李潜正沉思,也不好意思说,这里没事了,李公子请回吧。只能垂手等候。 李潜思忖片刻道:“你这一走,想来不会回来了。” 潘大成搞不清李潜的意图,点点头,静候他的下文。 “刚才你与那陈司马谈的我都听到了。” 潘大成一愣,心中暗惊。看来李潜早就来了,只是他藏身在哪里?若他要对自己不利,岂非防不胜防? 李潜不待他说话,便道:“若你不再回来,陈司马一定会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对不对?” 潘大成点点头。 李潜继续道:“若是这样,你在肃州花费的心血就全都成了泡影。而且你的官府批文也就作废了。” 潘大成再点点头。 “与其这样,不如你将这店和批文送给我。” 潘大成一愣,撇撇嘴,心中暗忖,我就说你不会那么好心嘛,果然是冲着我这店和批文来的。 李潜见他不悦,道:“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李潜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反正受损失的也不是我。 潘大成暗忖,反正自己不打算回来了,从草原带来的心腹这次都带回去,留着这店也没什么用处,再者,李潜也帮了他的大忙,给他还能落个人情。遂道:“李公子看的上小店,是小的福分。只是,如何才能不让人起疑心呢?” 李潜道:“你们明日出关,十五日后,你派个心腹带着你的亲笔信和一应文书到胜方驿找我。我收到信,就知道你们平安了。当然,这信是堵其他人口的。” 潘大成思忖片刻,觉得这样对自己没什么危险,便问道:“这信如何写?” 李潜早就想到了对策,张口便道:“就说你们在草原遇到马贼袭击,你受了重伤,不能及时筹集到一万张羊皮送回来,愿意将这店和官府准许本店与突厥通商的批文转让给我作为无法按时交货的补偿。”李潜又补充道:“你那伙计也可留在这里,我接下店面后,还将继续走突厥这条商路。一者可以互相传递消息,二者也可为你们提供方便。” 潘大成仔细思考一番,抬头正待回答李潜,却见前院走过来一人,此人身形佝偻,手体一盏灯笼,正是守夜人。守夜人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冲潘大成点点头。 李潜发现潘大成的异样,回头一看,笑道:“原来是你。” 守夜人一愣,脸上露出茫然。只是这茫然有些做作。 潘大成连忙赔笑道:“李公子,他是个守夜的哑巴。” 李潜不置可否地一笑,“潘掌柜,刚才那事你同意吗?” 潘大成点点,道:“当然没问题。十五日后,小的就派人将您要的东西送来。” 李潜心情大悦,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些家伙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潘大成摇摇头。 李潜吩咐道:“赶紧查查他们身上,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潘大成点点头,蹲在那黑影旁边,将短矛放在地上,伸手摸向黑影的胸前。 突然,那黑影猛的一拳向潘大成胸口打来。潘大成见原本中了李潜两拳,又被自己捅了一矛早已挺尸的黑影突然活过来,被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没反应过来,被黑影一拳打在胸口。刚才那黑影受到重创,气力已经不济,这一拳并未打伤潘大成,只是将他打退。那黑影趁潘大成后退之际,突然暴起,直扑守夜人。 守夜人见了,慌的手足无措,弃了灯笼。 李潜的反应慢了一线,想要迎头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向侧前冲出两步,举拳砸向黑影的腰部。可惜他这一拳砸的有些晚了,半空中黑影的右手突然冒出了一柄尖刀,刺向守夜人的额头。李潜估量着,即便自己这拳砸中了黑影,那黑影也能刺中守夜人。李潜心中大怒。他从潘大成的反应中早已猜到,这守夜人分明是思必拓。若思必拓被刺死,那李潜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守夜人是思必拓,李潜心里突然有了期望。思必拓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膏梁子弟,他的功夫不弱,即便不能力敌黑影的临死一击,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杀死。果不其然,就在那黑影的尖刀马上要刺中守夜人额头时,守夜人突然后退一步。这一步并不大,但却让黑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刀刺空。 “嘭”一声。李潜一拳砸在黑影的腰上,随后李潜听到了黑影腰椎断裂的脆响。黑影被一拳直接砸落到地上。李潜上前抬脚,侧脚如刀揣到黑影的脖子上,“咔”一声,李潜一脚生生把黑影的脖子揣断。黑影挣扎了片刻,便气绝身亡。 李潜这一拳一脚的狠辣让潘大成悚然。潘大成不是这没见过血的菜鸟,相反,他自从十四岁开始,就跟随思必拓出生入死,而且他对自己的手段也相当自信。只是没想到李潜竟然比他还狠辣,与他外表的温文尔雅完全不符。潘大成还没从感慨中惊醒,蓦然发现一道黑色的弧光从守夜人(思必拓)的侧后方劈下,目标正是他的脖子。潘大成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呼叫声都被堵在喉咙,发不出来。 李潜也瞥见了那道黑色的弧光,情急之下,他顾不得许多,再次侧身前扑,一拳打在了思必拓的胸口。这一拳他力度拿捏的极好,他知道思必拓胸口的伤还未痊愈,轻轻触碰都让他难以忍受。而人在遭遇突然打击,剧痛之下,身体会有自然反应,比如弯腰,后退等等。李潜这一拳不重,但也不轻。剧痛之下,思必拓弯腰疾步后退,堪堪避开了背后偷袭者的那志在必得的兜头一刀!思必拓感觉到冰凉的刀锋擦着自己的头皮劈下,并把头顶染成花白色的头发劈落,露出光洁的头皮,被凉风一吹,麻嗖嗖,冰冰凉,立刻寒毛全部乍起,惊出一身冷汗。 不待思必拓反应过来,背后偷袭者再次举刀劈向思必拓。此时,思必拓正疼的弯腰曲背,缩成一团,即便想闪避也有心无力。眼看着那刀就要劈在思必拓的脖子上,李潜疾进两步,突然自腰间抽出刀来,自下而上撩出一刀。匹练般的刀光,画出一道刺目的弧形,擦擦思必拓的耳朵,在黑色弧光就要劈中思必拓脖子的时候,堪堪挡住了黑色弧光。 “叮”一声脆响。黑色弧光被震开。李潜借力变向,手腕翻转,横刀由上撩变成横斩,直斩向偷袭者的腰部。 “当”一声,黑色弧光架住李潜的横斩一刀。李潜半路变招,刀力已弱,不然偷袭者也不能架住这刀横斩。只是,他没想到偷袭者竟然反应如此迅速。李潜不及多想,立即横跨了一步,一掌拍向偷袭者的前胸。 李潜一掌拍下,偷袭者不敢硬接,只得疾退。李潜占了上风,立刻挥刀劈出。刀光如雪,招招不离偷袭者的要害,不过几息功夫,已劈出三十余刀。那偷袭者挥舞着弯刀左支右挡,虽落了下风,但看情形一时半刻却无性命之忧。潘大成与思必拓看了李潜**般的刀法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在山谷中,思必拓见识过李潜的刀法,只是那时的李潜功夫还没经过生死磨练,虽然刀法纯熟,却缺乏变通,所以才差点被思必拓暗算。此刻再见到李潜的刀法,思必拓知道,若换了现在的李潜,当初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 李潜见到偷袭者在自己**般的攻击中竟然没露出破绽,心中暗暗惊讶。以他现在的功夫,瞬间出刀已达到五次,却不想这偷袭者竟然能支撑的住!李潜暗忖,思必拓这事太过紧要,若不能将偷袭者杀掉,那对今后的计划将是极大的威胁,而且还会连累他及徐简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这偷袭者必须得死! 一念至此,李潜竭尽全力,再次出刀。瞬间刀光大作,如流星般斜撩偷袭者胸腹。偷袭者立刻推刀隔挡。“当”一声脆响,两刀相撞,李潜突然弃刀,欺近一步,右手虚握成拳,猛击偷袭者的面门。偷袭者不妨他会突然弃刀挥拳,来不及隔挡,立刻闪避。不过,闪避还是慢了一线,被李潜一拳集中下巴,偷袭者身形不稳,踉跄后退。李潜弃下的刀还未落地,他双腿交错,踢出一脚,正踢在刀柄上,横刀如电,直冲偷袭者的胸膛刺去。偷袭者眼见那刀光飞到胸前,却无力闪避,眼中流露出无限惊恐。 “啊!”一声惨叫,偷袭者被横刀刺了个透心凉,踉跄后退,颓然坐在地上。李潜怕他不死,立刻冲上前,伸手拔出横刀,一刀斩在他的脖子上。这一刀他拿捏的分寸相当精妙。既斩断了偷袭者的气管血管,又没碰到他的颈椎,而且他斩完后就转到了侧面,避免了被偷袭者脖子上喷出的血沫溅到。 潘大成目瞪口呆看着李潜弃刀、出拳、踢刀、拔刀、斩断敌人的气管然后闪到一侧,心中顿觉冰凉,浑身直冒冷汗。李潜的攻击实在太快,而且招数极其狠辣,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迟滞,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他不禁暗想,换作自己能逃的过吗?答案是否定的。潘大成心中暗暗庆幸,多亏没站到李潜的对立面上去。 李潜挥刀将偷袭者的蒙面巾挑掉,然后蹲在地上,在偷袭者尸体上蹭干净刀,插刀回鞘,转头对思必拓道:“你认识他吗?” 第一三章嫁祸 思必拓听了,强忍疼痛直起腰来,将丢在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幸好时间较短,灯笼还没被烧坏。他挑着灯笼来到那具尸体前,将灯笼凑到尸体面前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点头道:“他叫塔克,是屈力颉的心腹,也是草原有名的勇者,只是不知何时来的中原。” 李潜点点头,对潘大成道:“赶紧搜搜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这可是屈力颉陷害你们的铁证。嘿嘿,正发愁如何对付屈力颉,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潘大成立刻依言行事,开始仔细搜查四具尸体。 李潜对思必拓道:“这厮潜藏的本事你是不是很熟悉?” 听到李潜的询问,思必拓面色迟疑,不肯说话。 李潜点醒他道:“当日你带的死士中也有一人有这本事。” 剩下的事李潜没明说,但思必拓心里却雪亮。那个善于潜藏刺杀的死士,率先潜入到李潜住的院子,正巧遇到了李潜,他偷袭李潜时却被李潜反杀。至今思必拓都不明白,为何李潜会发现那死士潜藏的破绽? 猜到思必拓的疑惑,李潜暗忖,若不给他的说法,他会觉得自己没有诚意,遂吸了吸鼻子,道:“我这人对气味很敏感的。” 听到李潜点破,思必拓恍然大悟。突厥人的生活习惯与中原不同,由于常年放牧加上吃牛羊肉、穿毛皮,身上沾染了浓重的牛羊骚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在突厥这种味道司空见惯,任何人都不会在意,乃是潜藏者的天然保护,但到了中原却无异于指路明灯。然而,他却不知道,李潜是故意欺骗他的。李潜根本不会通过气味来发现无影无踪的潜藏者,而是靠着“老变态”师父的变态训练下养成的对杀气的敏感才发现破绽的。 思必拓自以为明白了破绽所在,便觉得这功夫还有改进的余地,遂点点头,道:“这种功夫叫隐身术,是屈力颉花重金从极西之国聘请的一位异人所授。此人曾在汗帐做过表演,他隐藏在汗帐中,让众人找,众人找遍了汗帐也找不到他,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他才在汗帐中现身。当时惊呆了所有人。大汗大喜,以重金聘请他训练自己的贴身侍卫。” 李潜听了皱眉,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功夫?” 思必拓以为他不相信,遂肯定地答道:“千真万确。只是白日不行,只能在夜晚或天色昏暗之际。” 李潜听了,心中稍安,若这种潜藏功夫是全天候的,那还了得?不过,这种功夫只是微末伎俩,即便此刻潜藏的再好,一旦动了杀气,李潜也能察觉。只是,若刺杀的对象是普通人,那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他问道:“有多少人学会了这功夫?” 思必拓盘算片刻道:“这种功夫对个学习者的天赋要求极高,虽有数百人参加训练,但真正能达到象这厮水准的不足二十人。其中大多数人都在汗帐贴身保护大汗。” 李潜听了,略松一口气。他当然没傻到相信思必拓所说的数字,不过即便思必拓打了埋伏,不是二十来人,而是上百人,李潜也认为不足为惧。毕竟,决定最终胜负还得在战场。 李潜问道:“若是这些人想刺杀你,你有什么办法自保吗?” 思必拓思忖许久才道:“应该可以。” 李潜心中大定,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他顿了顿,又指着三具尸体道:“这些你打算怎么处理?” 思必拓反问道:“李公子你看呢?” 李潜暗忖片刻,转头问潘大成道:“潘掌柜,查看完了吗?” 潘大成答道:“这三具已经完了。”说着走过来,举着手中的零碎东西道:“其中有两个是屈力颉的侍卫,有腰牌为证。另外一个是小偷,身上有溜门开锁的工具。” 李潜看到潘大成手上的两块巴掌大的铜牌,暗忖,这应该是屈力颉侍卫的腰牌了,这可是大做文章的好题材啊。潘大成手上还有一串东西,上面串满了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短铁片,李潜见了暗暗称奇,莫非这就是古代版的万能钥匙?李潜见猎新奇,拿过来把玩片刻,本想自己装起来,但心念一转,又放弃了。 李潜问道:“那小偷你认识吗?” 潘大成点点头,道:“认识,就是白天和您起冲突的那几人的其中一个。” 李潜明白,这些人必是傻大头指使的,遂道:“不能就这么放过傻大头。潘掌柜,你先把这其他尸体处理了。我去给傻大头找点不自在。” 潘大成自然明白如何处理,遂点点头道:“有劳李公子。” 李潜应了一声,转头对思必拓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思必拓拱手道:“多谢。公子的大恩,思必拓来日定当厚报。” 李潜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转身到门前将那小偷的尸体拎在手里,道:“告辞。”言罢,便飞身上了房顶,一路高纵低跳,直奔安乐客舍而去。 李潜避开巡夜士卒,来到安乐客舍大门前。见大门紧闭,门口挑了两盏灯笼,正在风中摇摆,灯光照的四周影影绰绰。他在暗处仔细观察了很久,没发现有明哨暗椿,便疾步跑到门前,将那尸体头冲内脚冲外摆放了,快步离开,藏到角落。 先前,李潜已经交代了牛弼来这里盯着,但他在四周没发现牛弼的踪迹,心中有些暗暗吃惊。他知道牛弼虽然外表粗豪,实则心细如发,让他在这盯着,若没有紧要的事情,他不会离开。现在为何失去了牛弼的踪影?莫非他追踪先前那四个人去了?但为何一路上没碰到他? 远远听到巡夜士卒的脚步声,李潜来不及多想,立刻纵身跳上房顶,爬在房顶上小心观察。很快他就看到巡夜士卒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巡夜士卒很快发现了安乐客舍门前的尸体,立刻回禀带队的队正,“头,前面有东西。” 那队正向安乐客舍门前望了望,道:“快去看看。”那士卒领命快速跑过去。 李潜见巡夜士卒跑到安乐客舍门前,发现了尸体,立刻大呼小叫,“头,发现一具尸体。” 队正立刻带人过去,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一番道:“是小麻子。这小子整天溜门窃户,偷鸡摸狗,不曾想今天被人干掉了,真是报应啊。” 发现尸体的士卒问道:“头,怎么办?” 队正思忖片刻,阴笑道:“尸体是咱们发现的,当然上报给谢校尉和马大人了。” 士卒纳闷道:“这厮又不是突厥奸细,我们能过问吗?” “笨蛋。”队正骂道:“是不是突厥奸细你说了算吗?那得马大人和谢校尉裁定。再者,”队正压低声音道:“傻大头这厮平素仗着与谢校尉交厚,从不曾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这次有这么机会落在咱们手里,不让他狠狠地出点血,能对得起咱们兄弟的熬夜辛苦吗?” 士卒们恍然。先前发现尸体的那士卒却心怀忧虑道:“只是,咱们若将这事报给了谢大人,他压下来怎么办?” 队正骂道:“说你笨,你这榆木脑袋还真不开窍。咱们不会先报给马大人,后报给谢大人吗?” 士卒为难道:“这合适吗?” 队正摆摆手,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天傍黑时,我听说谢大人在天香居请贵客吃酒,喝了不少酒,出天香居的时候身子都打晃了。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小娘子的被窝里睡的正香呢。” 众人听了都发出暧昧的笑声。 队正笑了几声,道:“你去谢大人那里禀报,若他不在,也怪不得我们没报他。若他在……”队正挠挠头,道:“你直接报了就是。我再派个兄弟去禀报马大人。” 那士卒听了,应了声诺,便去了。 等他刚走,队正立刻安排一名士卒火速去马大人府邸禀告。 李潜听到那队正的安排与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便放下心来,悄悄隐去身形离开。 等李潜回到客栈,站在牛弼房门前侧耳倾听许久,却只发现了谢志成一人的动静,他心中顿生忧虑。牛弼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安乐客栈里还有高手?将牛弼打伤?还是牛弼发现了更有价值的线索,独自去追踪了?他想了半天,也不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得先回房间等。 李潜推开房门,闪身进去,立刻大惊,因为他赫然看到牛弼正躺在他床上。李潜心中生出无数念头,牛弼怎么会躺在他床上?是自己回来的还是被别人送回来的?若是被人送回来的,他有没有危险?万一牛弼要有什么不测,该如何向牛大叔交代?随着这些念头不断转换,他浑身冰凉,微微发抖。他很快恢复过来,疾步窜到床前,伸手探到牛弼的鼻下。 感觉到牛弼还有呼吸,只是极其细微,李潜心中的巨石落了地。他伸手按在牛弼腕门上仔细为牛弼把脉。等李潜把清了脉象,立时怒气冲天。牛弼这厮根本就是睡着了,屁事没有。 李潜扬手,“啪啪”在牛弼的大腿上打了两巴掌。他知道牛弼铜皮铁骨,不惧枪棒,所以手上的力道很足,这两巴掌打完,他自己的手都被震的生疼。不过,这两巴掌也没白费,牛弼总算清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李潜,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道:“潜哥,你干吗打我?” 李潜不说话,恶狠狠地盯着牛弼。 牛弼被他的目光吓了一激灵,立刻坐起来,茫然道:“这是在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 这时第二章。 第一三章 嫁祸 思必拓听了,强忍疼痛直起腰来,将丢在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幸好时间较短,灯笼还没被烧坏。他挑着灯笼来到那具尸体前,将灯笼凑到尸体面前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点头道:“他叫塔克,是屈力颉的心腹,也是草原有名的勇者,只是不知何时来的中原。” 李潜点点头,对潘大成道:“赶紧搜搜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这可是屈力颉陷害你们的铁证。嘿嘿,正发愁如何对付屈力颉,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潘大成立刻依言行事,开始仔细搜查四具尸体。 李潜对思必拓道:“这厮潜藏的本事你是不是很熟悉?” 听到李潜的询问,思必拓面色迟疑,不肯说话。 李潜点醒他道:“当日你带的死士中也有一人有这本事。” 剩下的事李潜没明说,但思必拓心里却雪亮。那个善于潜藏刺杀的死士,率先潜入到李潜住的院子,正巧遇到了李潜,他偷袭李潜时却被李潜反杀。至今思必拓都不明白,为何李潜会发现那死士潜藏的破绽? 猜到思必拓的疑惑,李潜暗忖,若不给他的说法,他会觉得自己没有诚意,遂吸了吸鼻子,道:“我这人对气味很敏感的。” 听到李潜点破,思必拓恍然大悟。突厥人的生活习惯与中原不同,由于常年放牧加上吃牛羊肉、穿毛皮,身上沾染了浓重的牛羊骚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在突厥这种味道司空见惯,任何人都不会在意,乃是潜藏者的天然保护,但到了中原却无异于指路明灯。然而,他却不知道,李潜是故意欺骗他的。李潜根本不会通过气味来发现无影无踪的潜藏者,而是靠着“老变态”师父的变态训练下养成的对杀气的敏感才发现破绽的。 思必拓自以为明白了破绽所在,便觉得这功夫还有改进的余地,遂点点头,道:“这种功夫叫隐身术,是屈力颉花重金从极西之国聘请的一位异人所授。此人曾在汗帐做过表演,他隐藏在汗帐中,让众人找,众人找遍了汗帐也找不到他,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他才在汗帐中现身。当时惊呆了所有人。大汗大喜,以重金聘请他训练自己的贴身侍卫。” 李潜听了皱眉,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功夫?” 思必拓以为他不相信,遂肯定地答道:“千真万确。只是白日不行,只能在夜晚或天色昏暗之际。” 李潜听了,心中稍安,若这种潜藏功夫是全天候的,那还了得?不过,这种功夫只是微末伎俩,即便此刻潜藏的再好,一旦动了杀气,李潜也能察觉。只是,若刺杀的对象是普通人,那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他问道:“有多少人学会了这功夫?” 思必拓盘算片刻道:“这种功夫对个学习者的天赋要求极高,虽有数百人参加训练,但真正能达到象这厮水准的不足二十人。其中大多数人都在汗帐贴身保护大汗。” 李潜听了,略松一口气。他当然没傻到相信思必拓所说的数字,不过即便思必拓打了埋伏,不是二十来人,而是上百人,李潜也认为不足为惧。毕竟,决定最终胜负还得在战场。 李潜问道:“若是这些人想刺杀你,你有什么办法自保吗?” 思必拓思忖许久才道:“应该可以。” 李潜心中大定,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他顿了顿,又指着三具尸体道:“这些你打算怎么处理?” 思必拓反问道:“李公子你看呢?” 李潜暗忖片刻,转头问潘大成道:“潘掌柜,查看完了吗?” 潘大成答道:“这三具已经完了。”说着走过来,举着手中的零碎东西道:“其中有两个是屈力颉的侍卫,有腰牌为证。另外一个是小偷,身上有溜门开锁的工具。” 李潜看到潘大成手上的两块巴掌大的铜牌,暗忖,这应该是屈力颉侍卫的腰牌了,这可是大做文章的好题材啊。潘大成手上还有一串东西,上面串满了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短铁片,李潜见了暗暗称奇,莫非这就是古代版的万能钥匙?李潜见猎新奇,拿过来把玩片刻,本想自己装起来,但心念一转,又放弃了。 李潜问道:“那小偷你认识吗?” 潘大成点点头,道:“认识,就是白天和您起冲突的那几人的其中一个。” 李潜明白,这些人必是傻大头指使的,遂道:“不能就这么放过傻大头。潘掌柜,你先把这其他尸体处理了。我去给傻大头找点不自在。” 潘大成自然明白如何处理,遂点点头道:“有劳李公子。” 李潜应了一声,转头对思必拓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思必拓拱手道:“多谢。公子的大恩,思必拓来日定当厚报。” 李潜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转身到门前将那小偷的尸体拎在手里,道:“告辞。”言罢,便飞身上了房顶,一路高纵低跳,直奔安乐客舍而去。 李潜避开巡夜士卒,来到安乐客舍大门前。见大门紧闭,门口挑了两盏灯笼,正在风中摇摆,灯光照的四周影影绰绰。他在暗处仔细观察了很久,没发现有明哨暗椿,便疾步跑到门前,将那尸体头冲内脚冲外摆放了,快步离开,藏到角落。 先前,李潜已经交代了牛弼来这里盯着,但他在四周没发现牛弼的踪迹,心中有些暗暗吃惊。他知道牛弼虽然外表粗豪,实则心细如发,让他在这盯着,若没有紧要的事情,他不会离开。现在为何失去了牛弼的踪影?莫非他追踪先前那四个人去了?但为何一路上没碰到他? 远远听到巡夜士卒的脚步声,李潜来不及多想,立刻纵身跳上房顶,爬在房顶上小心观察。很快他就看到巡夜士卒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巡夜士卒很快发现了安乐客舍门前的尸体,立刻回禀带队的队正,“头,前面有东西。” 那队正向安乐客舍门前望了望,道:“快去看看。”那士卒领命快速跑过去。 李潜见巡夜士卒跑到安乐客舍门前,发现了尸体,立刻大呼小叫,“头,发现一具尸体。” 队正立刻带人过去,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一番道:“是小麻子。这小子整天溜门窃户,偷鸡摸狗,不曾想今天被人干掉了,真是报应啊。” 发现尸体的士卒问道:“头,怎么办?” 队正思忖片刻,阴笑道:“尸体是咱们发现的,当然上报给谢校尉和马大人了。” 士卒纳闷道:“这厮又不是突厥奸细,我们能过问吗?” “笨蛋。”队正骂道:“是不是突厥奸细你说了算吗?那得马大人和谢校尉裁定。再者,”队正压低声音道:“傻大头这厮平素仗着与谢校尉交厚,从不曾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这次有这么机会落在咱们手里,不让他狠狠地出点血,能对得起咱们兄弟的熬夜辛苦吗?” 士卒们恍然。先前发现尸体的那士卒却心怀忧虑道:“只是,咱们若将这事报给了谢大人,他压下来怎么办?” 队正骂道:“说你笨,你这榆木脑袋还真不开窍。咱们不会先报给马大人,后报给谢大人吗?” 士卒为难道:“这合适吗?” 队正摆摆手,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天傍黑时,我听说谢大人在天香居请贵客吃酒,喝了不少酒,出天香居的时候身子都打晃了。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小娘子的被窝里睡的正香呢。” 众人听了都发出暧昧的笑声。 队正笑了几声,道:“你去谢大人那里禀报,若他不在,也怪不得我们没报他。若他在……”队正挠挠头,道:“你直接报了就是。我再派个兄弟去禀报马大人。” 那士卒听了,应了声诺,便去了。 等他刚走,队正立刻安排一名士卒火速去马大人府邸禀告。 李潜听到那队正的安排与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便放下心来,悄悄隐去身形离开。 等李潜回到客栈,站在牛弼房门前侧耳倾听许久,却只发现了谢志成一人的动静,他心中顿生忧虑。牛弼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安乐客栈里还有高手?将牛弼打伤?还是牛弼发现了更有价值的线索,独自去追踪了?他想了半天,也不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得先回房间等。 李潜推开房门,闪身进去,立刻大惊,因为他赫然看到牛弼正躺在他床上。李潜心中生出无数念头,牛弼怎么会躺在他床上?是自己回来的还是被别人送回来的?若是被人送回来的,他有没有危险?万一牛弼要有什么不测,该如何向牛大叔交代?随着这些念头不断转换,他浑身冰凉,微微发抖。他很快恢复过来,疾步窜到床前,伸手探到牛弼的鼻下。 感觉到牛弼还有呼吸,只是极其细微,李潜心中的巨石落了地。他伸手按在牛弼腕门上仔细为牛弼把脉。等李潜把清了脉象,立时怒气冲天。牛弼这厮根本就是睡着了,屁事没有。 李潜扬手,“啪啪”在牛弼的大腿上打了两巴掌。他知道牛弼铜皮铁骨,不惧枪棒,所以手上的力道很足,这两巴掌打完,他自己的手都被震的生疼。不过,这两巴掌也没白费,牛弼总算清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李潜,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道:“潜哥,你干吗打我?” 李潜不说话,恶狠狠地盯着牛弼。 牛弼被他的目光吓了一激灵,立刻坐起来,茫然道:“这是在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四章 神秘人物 李潜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压低声音怒道:“你这蠢货!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去安乐客栈盯着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牛弼低头沉思片刻,道:“我想起来了。先前,我按照潜哥你的吩咐到了安乐驿站,就趴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过了没多久,我就看到有个黑影从远处高纵低跳过来。起初我以为是潜哥你,可仔细一瞧,却发现那黑影比你矮,也比你苗条。我以为这黑影是晚上来寻财路的偷儿,便没在意。” 李潜皱眉,没有说话。 牛弼继续讲道:“我看到那黑影跳到安乐客舍院子里,在院子里钻来钻去,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我心中更坚定了这厮是个毛贼的念头,遂抱着看好戏的念头继续看下去。那黑影很快钻到后院,我心中纳闷,按说他要是个贼,应该朝住店的客商下手,怎么会到后院去呢?莫非他想偷的是傻大头?我暗想,反正这傻大头也不是什么正经玩艺,有人偷他,也是他活该。于是,我就悄悄跟在那黑影过去,想看看热闹。” “那黑影到了后院,避开光亮的地方,直接溜到后院正房的墙后面,伏在窗户底下,似乎在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我见那房里亮着灯,里面人影绰绰,似乎里面有不少人,而且里面也有声音传出来,只是他们说的话很奇怪,我一点都听不懂。我正纳闷的时候,那黑影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声音虽然不大,却被房里的人听到。我只听到一声低喝,什么人?紧接着就看到窗户突然打开,露出一张大胡子脸。那张脸上有两条又浓又粗的眉毛,眉骨很低,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眼珠是绿色的,鼻子有些钩,头发和胡子的颜色都是黄褐色。看上去不象是汉人。那黑影见到那张大胡子脸,又是一声惊呼,跳起来就跑。” 牛弼说道这,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这时我才发现,那黑影身材娇小,体形苗条,而且头上盘着发髻,象是个女的。” 李潜暗道,傻瓜,这才发现那是个女的,什么眼神啊? 牛弼没看到李潜脸上的鄙视表情,继续道:“那女子才跑两步,房间里的那个大胡子喝了一声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就听到有人道,追!很快有五六条身影纷纷从窗户里跳出来,向那女子追过去。那女子慌不择路,也忘记跃上房顶逃走,只是奋力向前院跑。眼看着就快到前院,却看到前院又迎面跑来四五人,个个都穿着夜行衣,相貌均与那大胡子类似。那女子一愣,后面的人也追了上来,很快将女子围在中间。” “那女子见无法冲出去,反而转身拔出一柄短剑,向为首的那人冲过去。那相貌奇怪的家伙见到那女子冲过来,哈哈大笑,从腰里抽出兵刃迎上去。此时,我才看到,那厮用的竟然是弯刀!我立刻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竟然是突厥人!” 李潜差点吐血,道:“我记得和你说过傻大头是突厥人埋在肃州的暗椿,安乐客舍出现突厥人有什么好惊讶的。” 牛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这不是我见到傻大头跟咱们长的差不多把这茬忘了嘛。等我看到那几个突厥人时我才想起这茬来。想来,那女子也应该是埋伏在窗户下听到里面突厥人说话才惊呼一声被发现的。” 李潜数落他道:“既然突厥人让傻大头潜伏在肃州,那至少他的长相得和本地人差不多。若是象你所见的那样,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汉人,那他还怎么潜伏?” 牛弼点点头道:“潜哥说的是。我后来也明白过来这事了。” 李潜点点头,“明白就好。后来呢?” 牛弼道:“后来,那突厥人一刀隔开那女子刺的一剑,然后向那女子猛劈一刀,那女子用短剑一架,却没想到那突厥人力气极大,那女子没架住,被震的连连后退。我当时就担心的她安危,想冲出去救它。却听到那突厥人哈哈大笑,用蹩脚的汉语说道,竟然是个小娘子,中原的小娘子,我喜欢。另外一个突厥人也猥琐地笑道,就是,中原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叫起来跟唱歌一样。你可别杀了她,让咱兄弟好好享受享受。先前那突厥人笑道,那是自然,一定要好好享受几天,等兄弟们都享受完了,再杀了她也不迟。其他围攻的人听了都放肆地大笑。” “那女子听了怒火中烧,叱骂道,突厥狗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着就举剑刺向那突厥人,她抱定了玉石俱焚的念头,丝毫不管不顾旁边的人会将她一刀劈成两段。”牛弼叹息一声,“好刚烈的女子。” 李潜见他轻摇着头,一脸感慨的样子,用力给了他个暴栗,道:“你发什么神经呢?后面呢?” 牛弼回过神来,继续道:“那突厥人不妨女子如此刚烈,慌忙间躲闪不及,被短剑刺中了肩膀,登时大怒,举手一刀就要向那女子劈下来。若这刀劈中了,那女子的头颅非生生劈成两半不可。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揭起一片瓦片,抬手打出去,正好打在那突厥人的手腕上,将他的弯刀打落。我从藏身的地方跳起来,疾步冲过去,从房顶上跃下时,一拳打在那突厥人的脸上,生生将他的脖子打断。那女子一愣,我趁机把她拉在身后,喝道,你们这群狗贼,小爷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们不可!那些突厥人看到我冲出来,先是一愣,后来立刻向我杀过来。我一看人数不少,心想,若是我自己倒也不惧,但这女子功夫不济,若要再分神照顾她,就会处处掣肘。我迎上杀过来的突厥人,冲那女子叫道,你快走。我挡住他们。那女子还在迟疑,两个突厥人已经冲向她了。我一看要遭,连忙逼开围攻我的突厥人,疾步冲到她身边,将准备围攻她的两个突厥人击退,拉着她的胳膊喝道,你还走,想连累死我不成?说着,我用力将她甩到房顶上,喝道,赶紧给我滚的远远的!这是突厥人再次围上来,漆黑的弯刀向我身上招呼,我赶紧回头迎战。在回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那女子流泪了。” 李潜听了,叹道:“好一个英雄救美啊。辅国,真不简单啊。” 牛弼面色微赫,不好意思地道:“这英雄救美还不是跟潜哥你学的啊。” 李潜听了,蓦然想起刚出谷时遇到紫澜的情形,脸上发烧,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些以后再说,后来呢?” 牛弼哦了一声,道:“那女子泣了两声,跺跺脚,道,壮士,我去找人救你。说着,她便沿着房顶快速走了。等她离开,我这下放心了,放开手脚,向着那些突厥人大打出手。这些突厥人的功夫着实不弱,我猛攻了一阵子,竟然才打倒了三人。” 牛弼的拳脚功夫如何,李潜非常清楚。若两人同样比拳脚,李潜想胜他,也得在三百招以后。没办法,牛弼铜皮铁骨,力大无穷,被他打上一拳,跟被疯狂奔跑的牯牛撞了一下没什么两样。李潜想胜他必须得利用速度优势和腿上功夫,否则,根本赢不了他。所以,李潜听到牛弼猛攻了一阵子才打倒三个人时心中对那帮突厥人的功夫有了计较。他们的功夫应该和在兴发皮货行后院最后出刀偷袭思必拓的那厮差不多。 牛弼继续讲道:“我手里没有凑手的家伙,而且很快他们的同伙听到了动静,向这边跑过来。我担心他们人数太多,若不能突围,会坏了你的大事。再者,那女子已经跑远了,便猛攻几拳,再打倒一人,纵身跳上房顶,道,你们这帮狗贼,小爷今天已经尽兴了,改日再来,让傻大头洗干净脖子。他和小爷的恩怨,没完!说着,我便快步逃了。那帮突厥人马上功夫可能比我强,但若说比高纵低跳的轻功,他们十个加在一块也比不上我。我在房顶上逃远了,回头看到他们正气急败坏的跳脚大骂。” 李潜听完牛弼讲的,心中仔细分析,推理出来事情经过的大概。傻大头受了伤,但他已经知道了思必拓的下落,于是,他先是贼喊捉贼,向折冲府的陈司马举报说兴发皮货行有突厥奸细,希望能通过官府的力量抓住思必拓,即便抓不住思必拓,也能把水搅浑,他好浑水摸鱼,至不济也能拖延思必拓出关。同时,他召集潜伏下来的突厥人到安乐客舍待命。此举有两个目的,一是准备浑水摸鱼。若官府发现了思必拓,思必拓必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他肯定会想办法逃走,到时傻大头就悄悄派这些突厥人尾随在后趁机杀了思必拓。另外,若官府没有到思必拓,傻大头也能用这些人手对发皮货行那边动手。可他没想到,他们正在商议时,那女子潜入了安乐客舍,摸到傻大头的房间外。那女子似乎能听的懂突厥语,得知了他们的阴谋后,那女子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呼声,被那帮突厥人察觉。他们立刻围攻那女子。幸好,牛弼正潜藏在附近,关键时刻出手,救下那女子,自己也逃了。傻大头见事情败露,便决定提前行动,派人去兴发皮货行,原本想悄悄潜入潘大成的房间,抓住潘大成从他嘴里拷问出思必拓的下落,却不防李潜潜伏在兴发皮货行,将傻大头派去的人一网打尽。 李潜反复推理了几遍事情的经过,觉得没什么漏洞,蓦然却想到,牛弼已经逃出了安乐客舍,后来为何会来到自己房间,而且看他的样子,还不是自己清醒着回来的,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五章 敬候佳音 李潜问正沉浸在回味中的牛弼道:“既然你已经离开了安乐客舍为何没去找我?反而回了锦绣楼?而且,看你现在的状态,还不是清醒着回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牛弼皱着眉头道:“事情诡异就诡异在这里。我离开安乐客舍,原本想着是找你去的。只是我只知道兴发皮货行在西城,却不知道准确位置,只得向西找你。刚走了不远,就看到前面房顶上窜来三个黑影,其中一个正是我刚才救下的那个女子。想来应该是她担心我的安危,回去找了帮手来救我了。我本不想再与她们发生什么瓜葛的。却又担心她们会碰上突厥人,便迎向她们。那女子见了我,立刻迎上来问,你没事吧?我笑笑,说,没事。你们赶紧走吧。那女子见我没事,便点点头。我看到另外两个黑影,其中一个比那女子稍高一点,看她婀娜的体形,应该也是个女子。另外那个身形佝偻,露在外面的头发花白,应该是个老年人。想到她是女子,我才注意到,那女子身上果然有股淡淡地清香。另外那个女子身上的香味更浓烈一点。虽然她站的比较远,但香味依然能闻到。” 李潜皱眉,道:“那香味你以前曾闻到过吗?” 牛弼摇头,道:“我又不懂这个。不过,下次若再遇到那女子,我应该能分辨出来。” 李潜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那女子见我没事,正高兴时,另外那女子走过来,道,多谢壮士及时相救。我连忙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本分,无须言谢。”李潜听到牛弼如此说,心中暗笑,看不出你小子竟然出口成章,跟着恩师学了几天果然大有长进。 “另外那女子问道,壮士高姓大名?住在哪里?” 听到这,李潜一愣,道:“你个傻瓜不会真的告诉他了吧?” 牛弼羞赫地挠头,道:“我当时在安乐客舍冲到突厥人群里救那女子时因为着急没蒙面。再者,我觉得刚刚还救了她,她们应该不会对我不利,便说了名字和住的地方?” 李潜勃然大怒,抬手狠狠地给了牛弼两个暴栗,骂道:“你个猪!怪不得我听你刚才说到在安乐客舍时对那帮突厥人喊,什么‘小爷今天已经尽兴了,改日再来,让傻大头洗干净脖子。他和小爷的恩怨,没完!’这些废话,原来你竟然没蒙面!你真是个猪脑袋!还有,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女子了?告诉她名字和住处是不是还想着让她来找你报恩?最好还能以身相许?你个蠢货!行走江湖暴露行藏是大忌,你知不知道?” 牛弼被李潜骂的狗血淋头,却不敢反驳。只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想来心中也是后悔不迭。他没敢告诉李潜,在安乐客舍他救那女子时,曾拉过那女子的手,那小手细腻柔软,而且,那女子的眼睛,明亮动人,特别是她转身离去前满眼含泪的样子,楚楚动人,让人心动。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悉心爱怜。 李潜见他这付样子,骂了几句,气也消了些,道:“那后来呢?” 牛弼立刻收回思绪,抬头望了望李潜的脸色,道:“那女子听我说完,点点头,忽然向我一扬手。我只觉得鼻子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然后头开始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眼皮开始打架,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了,就看到了你。” 李潜叹气,道:“这是个教训啊。若是那些人想对你不利,你有十条命也玩完了。” 牛弼连连点头,“潜哥,我记住了,下次绝不会再冲动了。” 李潜道:“倒不是我不让你救人,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你救下的人,也未必不会反咬你一口。”说到这,李潜想起了思必拓。即便这次他救了思必拓,思必拓以后就会对李潜感恩戴德言听计从吗?绝不会。而李潜也绝对不会天真到认为思必拓会真心报恩的地步。恩情?那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在思必拓弱小的时候,他会接受李潜的帮助,并在他有一定势力的时候,给予李潜回报。但当思必拓非常强大,强大到完全打败屈力颉以后,他们之间就会产生冲突。李潜帮助思必拓是不希望出现一个强大的草原霸主,而思必拓的目标就是成为草原霸主,为了这个目标他什么都可以放弃。身为上位者,眼中除了权和利,是不会有其他东西的。上位者同样不会被感情所左右,何况李潜与思必拓之间只是一段互相利用的恩情? 牛弼不知道李潜心中想的如此复杂,他连连点头,道:“潜哥,我记下了。”他顿了顿,见李潜不说话,便试探着问道:“潜哥,我们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李潜收回思绪,道:“能有什么麻烦?反正你也没说那帮家伙是突厥人,再者,咱们与傻大头的冲突很多人都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恶气,夜里去找他晦气也是正常的。明日若有人问你,你除了突厥人这三个字外,其他都能说。” 牛弼点点头,然后问道:“潜哥,现在怎么办?” 李潜没好气地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李潜和牛弼刚起来,就听到外面有伙计道:“客官,您起来没?” 李潜拉开房门,见伙计拎着个大铁壶,便道:“小二哥,这么早就来送洗脸水。” 伙计陪笑,赶紧进房间将水冲到盆里。然后垂手等李潜洗漱了,才道:“客官,冒昧问您,隔壁那客人怎么昨天没回来?” 李潜估摸着现在思必拓应该早出城了,便道:“昨天我好像听到来的那人对客人说今晚住他那。房钱放在房间里了,那些东西也不要了,怎么他们没对你们说?” 伙计一听,立刻放下铁壶,告罪道:“客官,水壶先放您这,小的得去看看。若是小的没收到房钱,小的可要自己赔钱。小的挣点辛苦钱不容易,你多担待。” 李潜点点头。伙计赶紧去了隔壁房间,不多时便回来,满脸笑容道:“果然有房钱。多亏客官您告诉小的。小的谢谢您了。”说着唱了个肥诺。 李潜点点头,心中暗笑。 等牛弼洗漱了,两人叫上谢志成,结了房钱,出去找了家小店吃了早饭,去驿站取了需要带回去的公文,便拐了个弯去折冲府向谢慎思辞行。到了折冲府,却被告知,谢慎思因为有要事在身,一大早就出去了。李潜暗忖,谢慎思必定是去处理安乐客舍门前抛尸案了。三人便托人带了话,策马向胜方驿回转。 三人回到胜方驿已是一天后的下午。李潜顾不得劳累,先向徐简详细叙说了事情的经过。徐简听后,拈须微笑道:“藏拙,你做的很好。只是,你为何要收潘大成的飞钱还要他的店呢?” 李潜面色微红,道:“弟子觉得他们要回草原来,那钱和店用不上了,弟子不要也是白不要。再者,我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帮他,若不得点好处,岂非太亏了。” 徐简莞尔一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潜讪笑道:“弟子这些也算是取之有道吧?” 徐简不置可否,望着李潜道:“是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让你觉得闷?也是,你正值年少,一刻也不想闲着。整日陪着我这个老头子确实难为你了。” 李潜惶恐,连忙站起来,躬身道:“不,不。恩师误会了。弟子从来没这样想过,弟子也从来不敢这样想。” 徐简诧异,道:“既然你不愿离开老夫,你要那店面有什么用呢?莫非想卖出去?” 李潜道:“弟子想好了,这店可以交给靠得住的人经营,弟子并不过问。再者,弟子要这店也是方便与草原方面的联系。” 徐简点点头,道:“嗯。藏拙你是否有意考取功名?” 徐简的这个问题非常突兀。李潜望着徐简的面孔,心中百念丛生。通过科举考取功名是为官的正途,科举出身的官员提拔的也较快。以李潜的文采,考试又不是死板的八股文,加上有徐简这样文坛泰斗当恩师,他想考中,应该不是难事。但李潜转念又想,即便是考取了又能怎样?难道要在官场上虚假逢迎,等熬白了头才出人头地吗?若是那样还不如现在痛快。 徐简见李潜面色迟疑,道:“老夫就是随口一问,若要你没做好决定不必急于回答。” 李潜道:“恩师,其实弟子不想走科考这条路。” 李潜的态度让徐简一愣,道:“为何?” 李潜坦然道:“如今,大楚外有强敌,内有隐忧。在外,西面和北面有诸多强敌虎视眈眈。西北有突厥,东北有鲜卑,西面有吐蕃,这些强敌早对大楚垂涎三尺,不可不防。在内,门阀势大,把持朝政,只知为家族谋私利,而且倚仗权势,疯狂攫取财富,天下财富,泰半被门阀掌控,若非朝廷执行《平田令》还算是得力,恐怕天下百姓早就民怨沸腾,揭竿而起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弟子即便能考取功名当了官,也不过做个七品小吏,人微言轻,没什么大作为,若想有所作为,还要花二、三十年的时间慢慢熬才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这还是幸运的。若是运气不济,恐怕一辈子只能在五品六品徘徊。即便弟子运气好,能花二、三十年熬到高位,只怕到那时,弟子的冲劲也已经磨光了,一腔热血恐怕也冷了。所以,弟子觉得这条路不适合弟子。” 徐简望着李潜,久久不语。 第一六章 意料之外 李潜见徐简久久不语,心中忐忑,长揖道:“弟子口无遮拦,拂逆了恩师的美意,请恩师恕罪。” 徐简叹息一声,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况且是老夫没考虑周详。科考入仕实在不适合你。你生性跳脱,不喜约束,若你出身门阀,这等脾性或被人称赞为率性不羁,可你不是门阀出身,这等脾性只能被人称之为狂放,若得这种评语,前途堪忧。除非运气极佳,否则难以出头。” 李潜恭敬地回道:“恩师所言极是。” 随后,两人又谈了些闲话,李潜便告辞了。 其后的几天,李潜在驿站里继续充当驿卒,干些传送公文的勾当。无事之时,便拉着牛弼和驿卒们一道练习骑射之术,半个月后,李潜等人的骑射之术到有了长足进步。 五月底(阴历),时值盛夏,天气极为炎热。在李潜的翘首企盼中,来自草原的信终于送到了。来送信的人名叫冯小五,长的颇为精神。李潜接了信一看,果然与他说与潘大成的一般无二,相关文书一应俱全。李潜又询问了冯小五有关思必拓的近况,才知道他们顺利回到了部族,现在思必拓正准备去见智者木黎。 李潜知道思必拓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由能否取得智者木黎的支持。他对此无比关心,遂于当天带着牛弼和冯小五赶往肃州,由冯小五作见证接收兴发皮货行。接收工作很顺利,留守的账房和伙计原本就对这皮货行没什么归属感,所以换不换老板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只要有人发工钱就行。 李潜每个人先发了一贯钱,立刻获得了这些人的好感,然后李潜告诉他们,想留下的工钱一律加两成,不想留下的现在可以结账走人。有更高的工钱拿,谁愿意走?所以留守的账房和伙计都决定继续跟着新老板干。稳住了这些人,李潜便吩咐他们暂时安心呆在店里,新掌柜很快就到。 处理完接收工作,李潜吩咐冯小五以处理兴发皮货行商队善后的名义即刻返回草原,打探思必拓的近况,一旦有新消息,火速回报。 回到胜方驿,李潜借工作之便,通过驿传系统,给双旗镇四海商号的沙思宗送去一封信。在信上,他让沙思宗以最快的速度将另一封信送到紫澜手里。 在给紫澜的信里,李潜先写了一大通几近肉麻的绵绵情话,相信任何一个女人看了都会陶醉。然后说了这一段时间的遭遇,如结识公孙恒,拜徐简为师,甚至连纳小柔为妾的事也一并老实交待。当然,他不会傻到把碧姬丝的事也告诉紫澜,就连纳妾,他也是以颇为无奈的口气,说是为了拯救柔弱女子脱离苦海,才用了纳妾这个权宜之计,而且特别注明,两人尚未圆房。在信的最后,他才告诉紫澜,他在肃州盘下了个商号,有官府批文可与突厥通商,但他要照顾恩师,而且不会经商,特地请经商奇才的爱妻派人来经营“我们的商号”。 自从信发出去之后,李潜就翘首期盼,苦苦等候紫澜的回应。苦等了近一个月,终于等来了老许和三名黑骑。见到老许和黑骑,李潜颇为意外。他以为紫澜若是同意他的请求,应该派有经验的掌柜来经营商号,怎么会派老许和黑骑来? 老许听了李潜的疑问,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紫澜的回信给了他。 紫澜的信很简单,只说这些日子很想念李潜,得知李潜一切平安,也就放心了。本来她要亲自到肃州的,只是最近身体不适,不良于行,所以才让老许到肃州帮李潜经营商号。她还在信中特别点出,老许以前曾去过突厥,会说突厥语,熟悉突厥风土人情,而且善于经营,是不可多得的掌柜之选,相信他一定能将商号经营的很好。 对于紫澜的眼光李潜没有任何怀疑。而且知道老许曾经去过突厥,会说突厥语时,李潜简直对老许刮目相看。但,这些都不重要,让李潜更关心的是紫澜怎么会身体不适?而且还不适到不良于行的地步。 “许叔,”李潜放下信,道:“麦少东得了什么病?” 老许面色一滞,嗫嚅半天也没说出来。 李潜见状心中更是着急,厉声道:“你怎么了?啊?为什么不说话?到底她得了什么病?” 老许望着李潜,轻声道:“也没什么病。” “没什么病?”李潜瞪着他道:“没什么病会不良于行?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啊?不良于行,这分明就是说她病的很重了,她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啊。” 老许左右望望,瞅了瞅坐在炕上坐着象堵墙的牛弼和马三奎,还有谢志成和三名黑骑。李潜立刻明白了。 “你们今天都不当值吗?”李潜对牛弼他们三人道:“赶紧出去看看有什么事没有。” 马三奎嘻嘻一笑,“这大热天的能有什么事?再说不是你找我们兄弟几个来陪许老哥他们说话的吗?” 李潜这才想起,这些人的确是他找来介绍给老许等人认识的。他脑筋一转,道:“三哥,四哥,辅国,你们三人先带这三位兄弟去喝茶,等会我让厨房炒几个好菜,咱们再喝几杯。”说着便向马三奎等人使了个威胁的眼色,“我记得凉州那有种好酒……” 牛弼、谢志成和马三奎他们立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不按我说的做,就让你们去凉州买酒去。这大热天的,又是个正晌午,一动就是一身汗,里外衣服都得湿透,谁愿意冒着毒日头跑上百多里去买酒?所以,他们立刻按照李潜说的,热情的拉着另外三名黑骑到另外的房间喝茶聊天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房间里就剩下老许和李潜时,李潜急不可耐地问道,“现在你能告诉我紫澜到底得了什么病?” 老许看了看李潜,低声怒道:“你还有脸说!少东得了什么病你不知道?” 李潜知道老许是个稳重且识大体的人,对自己一向和善,现在见他突然一改常态,对自己很不客气,知道其中必有缘由,故压抑中心中的火气,纳闷,“我怎么知道?” 老许白了李潜一眼,“真是个榆木脑袋。喜病!” 李潜更是纳闷,满脸无辜地望着老许。见老许一脸地鄙视,心里更是不解,嘴里反复嘀咕,喜病?喜病?喜…… 李潜恍然大悟,头脑立刻被喜悦占据,他紧紧地抓住老许的手,瞪大眼睛望着老许,急切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老许肯定地点点头。 “紫澜真的有了?”李潜似乎不敢相信。 “废话!”老许望着李潜,暗忖,这家伙不会是脑袋被驴踢了吧?这么明显的问题都问了两遍了怎么还不明白? “太好了,太好了。”李潜刚要兴奋的大叫。老许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狠声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李潜立刻醒悟,连忙压抑住满腔的兴奋。 老许放开他,恨声道:“别光顾着傻乐,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李潜不解,“什么怎么办?” 老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少东的事。” 李潜立刻明白过来,“当然是结婚了。” 老许听了象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废话,怎么结?” 李潜摆摆手,道:“当然是该怎么结,就怎么结。我明日带你去肃州与商号接上头,然后我就马不停蹄的赶去苏州,与紫澜结婚。估计也就七八天就能到苏州。” “你说结婚就结婚?老东家能同意吗?再说,你的聘礼呢?三书六证呢?媒人呢?” 李潜一听,头大了。这聘礼倒在其次。他现在有点钱,下聘不成问题。可结婚这套程序他一点不懂。再者,还不知道紫澜家长的意思呢。还有就是,即便现在就赶回去结婚,估计也得一个月以后,那时紫澜就怀孕四个多月了,从外观看已经很明显了,若传扬出去对紫澜的名声可不好。 李潜没主意了,问道:“紫澜怎么说?她家里是什么意思?” 老许道:“老东家听到这事,先说要扒了你的皮!不过,经少东苦苦哀求,老东家才勉强同意这门亲事。只是,要你即刻去完婚。七月初十前你若赶不到,这辈子都休想见到少东了。” 李潜一听,连连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肃州。” 老许摇头,道:“肃州的事不急。你修书一封,找个熟悉的人和我一起去就可以。你还是赶紧去苏州找少东吧。” 李潜觉得此事可行,便同意了老许的安排。 晚上招待完老许一行人,李潜将事情如实回报了徐简。徐简听了勃然大怒,指着李潜的鼻子骂道:“你这厮好生胡闹。上次你与老夫说已经私自定了亲事,老夫虽年岁大了,倒也不是老顽固,觉得你们既然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也没说什么。不曾想,你们不仅仅私定终身,还搞出个珠胎暗结来!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还好意思告诉老夫?老夫都替你觉得臊的慌!” 李潜被徐简一通大骂,连忙跪在地上,连声请徐简息怒。 徐简骂了一通,又见李潜态度恳切,气也消了些,道:“算了,起来吧。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荒唐事?老夫只是一时火大,不曾真的生气。还跪着作甚?起来吧。” 李潜起身,乖乖地垂手而立。 徐简思忖片刻,道:“既然女方家长已经吐口同意你们结婚,老夫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抓紧时间去完婚就是。” “弟子明日就去。只是在主持婚事的家长……” 徐简点点头,道:“按说此事应该通知你父亲,只是你们没有相认,不能张扬。除却你父亲,还有你师父,但他行踪不定,未必能找得到他。” 李潜明白他的意思,道:“弟子知道,所以恳请恩师出面,为弟子主持婚事。” 徐简道:“此事按说老夫应该做。只是,老夫现在这把年纪,身体又多有不便,若随你一块去,只怕会延误你的行程。再者,老夫的品级虽小,可总算是朝廷命官,若擅离职守,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参奏。” 李潜听了,心里虽明白徐简所言乃是实情,但仍有些失望。徐简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驿丞这种小官,原本不会被人重视,休说擅离职守,就是一年半载不上班,只要驿站照常运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平素只要糊弄好了上司,这官当的倒也省心。但徐简不同,他是当世大儒,朝堂寒门势力的领袖,无数双眼睛都时刻盯着他,他的任何一点小毛病,都会成为政敌攻讦的借口。故而他上任以来始终恪尽职守,不敢怠慢。 李潜正失望时,徐简话锋一转,道:“苏州刺史方珏方守则乃是老夫多年好友,更是儿女亲家,我修书一封与他,若你师父不能赶到,就由他来主持,你以为如何?” 李潜听了大喜,道:“多谢恩师。” 第一七章 奔波千里 次日一早,李潜交代牛弼带着老许和另外一个叫何大兴的黑骑一起去肃州,自己与另外两名分别叫庄小虎、鲁成奎的黑骑动身去苏州。临行前,李潜将一千贯飞钱塞给老许,作为兴发皮货行的启动资金。 李潜三人带着徐简开出的通行券,顶着烈日一路疾驰,昼夜兼程,除了在驿站换马吃饭,一刻不作停留。如此走法,不过三日便到了双旗镇。在双旗镇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他们来到栈道,过了栈道进入剑南道,将马匹放在四海商号的分号,乘船过益州,入长江,然后换了大船沿江而下。 李潜昼夜不停的赶了三天路,纵使他身体强健也有些吃不消。庄小虎和鲁成奎两人早已累坏了。但因担心船家使坏,他们三个必须时刻有人值守。故而上了大船,李潜让他们先去休息,自己值守。一日后,两人才恢复了精神,换了李潜的班,李潜这才能睡一觉。李潜睡了足足一日,起来后精神焕发,站在船头眺望景色。因为顺水,船速极快,艄公只需掌舵即可。李潜站在船头,看到两岸青山飞速后退,满目苍翠,令人眼花缭乱,忍不住道:“果然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诗仙诚不欺我。” 那艄公听了,道:“公子说的不错咧,不过要说速度快,这段江面还不行,再往前到了三峡,那才叫快咧,真象箭一样。不过,那里也最危险。到时候公子可要在船舱里坐好抓紧,千万别乱动。” 李潜知道长江之险,三峡为最,艄公如此说也是好意,便点点头道:“多谢船家提醒。” 正如艄公所言。船到三峡江段,果然快的出奇,但也险的出奇。艄公紧紧把着舵,眼睛睁的溜圆,紧盯着江面。江面上,朵朵浪花以奇快的速度冲到两岸,猛烈地拍打在两岸坚固的山崖上,浪花碎裂归于沉寂,而后再次变成新的浪花重复着又一轮的宿命。若是单这样也就罢了,看着浪花如同人生一般兴起壮大碎裂毁灭,到让人心生感慨。只是在浪花下面的江水非常不老实,一股股暗流在下面横冲直撞,不仅激起了宿命般轮回的浪花,还将江面上的船只颠上颠下左摇右晃,摆布个不停。 李潜坐在起伏不定左右剧烈摇摆的船只上,两只手紧紧抓住身边的扶手。常年走长江水道的船只都备有这样的扶手,为的就是让客人抓牢,防止被甩出船。有了扶手可抓,能固定住身体不被甩出船外,但却不能防止身体跟着船摇晃。这种无规律的摇晃,让李潜头晕目眩,胸口发闷,直感觉恶心想呕吐,但他依然强忍着。再看庄小虎和鲁成奎两人的脸上也不怎么好看,和李潜差不多。李潜知道这时候必须等忍着,因为若是有一个人吐了,其他两个也一定会吐。到时候船舱里的气味可就够他们受的了。 但想法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李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好似里面有个孙猴子在死命的折腾,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呕吐的欲望时刻在不停的膨胀。他看到庄小虎和鲁成奎的眼色,似乎也是一样。李潜强自忍住呕吐的欲望,默运心法,希望能缓解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似有几年那么漫长,李潜的晕眩感依然很强烈,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丝毫没有平息,呕吐的欲望还在增长,但却听到艄公道:“好了,平安了。” 听到这句话,李潜等人如蒙大赦。三人立刻如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冲出船舱,爬在船舷上大吐特吐,直吐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吐的感觉整个身体里面空空如也才罢休。只是三人已经精神萎靡,全身无力,躺在船舷连动都不想动。 艄公见状,笑道:“三位客官能到这时才吐还是不错的,小的见过许多客人忍受不住晕船直接吐在船舱,有的吐完了还昏迷过去,弄的全身都是污秽。” 三人听了,想到晕在呕吐物里,全身满是污秽的样子只觉得阵阵恶心,只是现在肚子里啥都没有,想吐也吐不出来,最多只能干呕几声。 这只是李潜行程中的一段小插曲。在船上待了四日,便到了江阴。三人下船,换乘马匹,当然午间便到了苏州。 苏州,在李潜前世的记忆中是个美仑美奂充满古典之美的大都市,最有名的当属苏州园林莫属。不过,现在的苏州还没有那些后世享誉世界的园林(即便隋唐时苏州有园林,后来也毁于战火了,留存于世的园林多数是明清时代修建的)。现在的苏州属于江南东道,虽没有李潜记忆中的那般繁华,但比之凉州、兰州也要繁华许多,在大楚属于上等州之列。 进了苏州,李潜无瑕感受苏州迥异于兰州、凉州那种细腻温婉祥和安宁的繁华美景,在庄小虎和鲁成奎的带领下直奔梅园。梅园是四海商号的幕后大老板,也就是紫澜她干爹的家,位于苏州城南,从外观上看,梅园很不起眼,一个普通的大门,除了院墙厚实点,高大点,护卫的人多点之外,与其他富贵之家没什么不同,更没有达官显贵所居豪宅那般奢侈华丽。 但进了梅园,李潜立刻感觉到不同。这里的布局很精致,假山流水、花树翠竹、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厅堂院落无一不精致,处处透着温和大气,没有几百年的传承底蕴,绝对成就不了梅园现在的气象。梅园很大,大到李潜走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还没见到紫澜,也没见到她干爹干妈。就在李潜忍不住要问庄小虎和鲁成奎时,他们终于停下了。 这是正厅,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五开间的正厅。此刻,正厅大门洞开,门上挂着冷布用来防蚊虫。透过冷布,可以看到里面正中摆着一张榻和一张几案,一人正坐在榻上望着他。在两侧,摆放了好几排几案座榻,但除了左手第一张榻上坐着一个人外,其他的都空着。而坐在榻上的那人此刻也望着他。 庄小虎伸手虚引道:“李公子,请进。” 李潜点点头,整整衣衫,阔步走过去。门外侍立的黑骑为他掀起了帘子。他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两人,差点发出惊呼,“师父,您怎么在这?”不过,李潜强自忍住了。 象,非常的象。正对着大门的那人看上去和“老变态”师父相貌完全相同,只是,他穿着万字绸衫,头戴万字巾,神情没有“老变态”师父那样的孤傲,而且,他脸上的皱纹也比“老变态”师父的要深一些。只是那人望着他,眼中无怒无喜,仿佛眼前的李潜不存在一般,这种神色让李潜心中揣揣不安。坐在他左手边的另一人相貌看上去比他年轻,约四十岁左右,白面有须,面容清瘦,身穿布衣,头扎方巾,一双眸子清亮无比,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一般。只是,他看向李潜的目光颇有些不喜。 李潜匆匆望了一眼两人,赶紧低下头,恭敬地叩首道:“小侄李潜,拜见伯父。” 那人没出声。整个厅堂沉默如金,只有外面的蝉在“知了知了”的叫。叫的李潜心中烦闷,联想到刚才那两人的目光,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按说,李潜把人家的干女儿搞大了肚子,这老头见到他应该暴跳如雷恨不得将他狠狠打一顿才对。若是这样,李潜反倒心安些。但老头就是不说话。他越是这样,李潜心里就越没底。思来想去,李潜索性伏在地上不起身。 过来许久,李潜耳边才传来一个刻板地声音,“起来吧。”李潜听了心中一松,刚刚站起来,却听道:“我以为你不敢来,你却真的来了。不过想想也是,你都胆敢做出那样的伤风败俗的事来了,还有什么事你不敢做?” 李潜立刻跪下,暗忖,先前紫澜信中已经说了,她干爹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若是这样,那这老头即便对自己不待见,最多只会暴跳如雷的骂几句,但不会如此冷淡,而且还摆出一付视而不见的样子。 李潜思量片刻,道:“伯父所言,小侄无比惶恐。小侄与紫澜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这是小侄的失礼,但小侄对紫澜痴心一片,并未始乱终弃,听到紫澜有孕的消息,小侄不眠不休,千里奔波前来与紫澜结婚。除此之外,小侄想不通还做了什么事令伯父如此愤怒?” “哼!什么事?你还好意思问。你自己做下了什么事,自己还不清楚吗?” 李潜纳闷,道:“小侄着实不知,还请伯父明说。若真是小侄的过错,小侄甘愿受罚。” 那人冷哼一声,道:“好一个甘愿受罚。你是不是觉得我闺女入了商籍,配不上你,还是觉得我闺女怀了你的骨肉,只能非你不嫁,我们得上赶着求你,所以我们不敢把你怎样?做梦!似你这等好色之徒,怎么配得上我闺女?” 那人说到好色之徒四个字,李潜听了心惊肉跳。但他依然没有退缩,道:“伯父何出此言?小侄究竟做了什么让伯父如此气愤?再者,小侄与紫澜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小侄此来就是要与紫澜完婚的,这点,伯父也是首肯的,为何会说出悔婚的话来?” “哼哼。”那人冷哼两声,道:“好一付伶牙俐齿,竟然将过错全推到我身上。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你为何背着我闺女在外面找了另外的女人?你这样做对的起我闺女吗?” 此言一出,李潜如五雷轰顶。这老头如此生气,果然还是因为女人的问题。只是,他说的是谁呢?小柔还是碧姬丝?难道碧姬丝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第一八章 好事多磨 李潜听到那老头的质问,心念急转。碧姬丝的事极为隐秘,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牛弼和碧姬丝身边的人,连徐简都不清楚。李潜相信牛弼嘴上很牢靠。而碧姬丝身边的人能说汉语的不多,只有康纳利。不过康纳利现在还在养伤,再者,他们都是碧姬丝的亲信,不会这么无聊传播这些消息。思来想去,他刚才所说的找了另外的女人应该就是说的纳妾之事了。 李潜恭敬地问道:“伯父所说的小侄背着紫澜在外面找了另外的女人指的可是纳妾之事?” 那人反问道:“你说呢?” 李潜听到他话中的意思,刚才发火应该就是为这件事,他心中稍安,道:“此事内有隐情,请伯父容小侄细细道来。” “说!”那人强压怒火,吐出一个字。 李潜当下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两人听了半晌不说话。最终那个四十岁的男子对紫澜的干爹道:“宗颍兄,看来此事是错怪李公子了。” 梅宗颍面色微窘,对李潜道:“此事原来有这等曲折,是老夫错怪你了,起来吧。” 李潜听了心中大定,赶紧爬起来。从进了门到现在,他始终跪着,膝盖都有些发麻了。 落座,奉茶后,梅宗颍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许先生,乃是江南有名的文士。” 那人起身见礼道:“鄙人许勋,表字子良。” 李潜回礼,“幸会,幸会。在下李潜,表字藏拙。” 许勋道:“不意李公子竟是诚朴先生的弟子,失敬失敬。” “许先生客气。请叫在下李潜就是。” “岂敢,岂敢。鄙人托大,称你藏拙如何?” 李潜明白这是许勋在高抬他了,连称不敢,许勋执意如此,李潜谦让两句便同意了。 等两人落座,许勋道:“诚朴先生可好?” 李潜答道:“恩师很好。只是胜方驿地处偏远,且秋冬苦寒,在下担心恩师会不适应。” 许勋唏嘘不已,“诚朴先生乃文坛泰斗,士人楷模,陛下竟然因一件小事将先生从三品高官谪贬为八品下的驿丞,而且那胜方驿还在西北苦寒之地,此举令天下士子鸣不平。” 李潜早听徐简讲过陛下此举的意图。原来陛下年轻时就与李腾、徐简相识,知道他们早有交往,一直怀疑徐简的立场。加上徐简为李腾在先皇的起居注上说了好话,更加深了他的怀疑。所以,他借机发挥,索性将徐简贬到西北,看看李腾是否会与徐简联系。若是李腾与徐简暗中往来,则证明了陛下的英明,若没有往来,陛下很快就会将徐简调回西京。说穿了,陛下贬徐简的官,而且安排他到西北胜方驿当驿丞不过是个试探。只是这试探未免拙劣了点。徐简早就看穿了,相信李腾也应该看穿了,不然怎么会不和徐简联系?只是这些李潜知道就是,断不会说出来。 故而听到许勋大发感慨,李潜只是道:“恩师一向清正,武威公乃国之栋梁,恩师为其说句公道话乃是为国为朝,不曾有半点私心,即便因此被陛下贬官,恩师也始终处之泰然。” 许勋击掌叫好,道:“诚朴先生大善。古有祁奚举贤不避亲与仇,忠心为国,名垂青史。诚朴先生此举,与古之祁奚不遑多让。宗颍兄以为如何?” 梅宗颍轻轻点头,转而问李潜道:“你来之前,诚朴先生可有交代?” 李潜起身道:“伯父容秉,此前恩师曾交代,原本此次婚事恩师应亲自前来主持,只是,恩师怕耽误了佳期,便修书一封,着晚辈交与苏州刺史方大人,由方大人代恩师主持。” 许勋诧异,道:“藏拙为何不请你家人前来?” 李潜道:“回子良先生,在下是个孤儿。” 许勋大奇,“那谁抚养你长大的?” 李潜眼圈一红,道:“在下自幼跟着师父,只是师父前些日子云游去了,师父的行踪不定,在下一时半刻也找不到。” “云游?”许勋皱眉道:“莫非你师父是道士?” 李潜摇头,正要开口,梅宗颍道:“既然找不到他,也就算了。只是方大人贵为一州刺史,能为你主持吗?” 李潜道:“恩师与方大人多年至交,更是儿女亲家,想来方大人不会驳了恩师的面子。” 梅宗颍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紫澜虽然不是我亲生闺女,但自小便由我养大,我对她比亲生闺女还亲。紫澜出嫁,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能否安排周详。既然诚朴先生已有安排,我便放心了。你一路劳顿,且去休息吧,详细之事,以后再议。” 李潜连忙躬身告辞。 出了大厅,李潜向一旁侍立的黑骑问道:“麦少东在何处?” 黑骑自然知道他马上就要和麦少东成婚,不敢怠慢,指着正厅旁的小门道:“从此向后院走,若遇到侍女请她带路即可。” 李潜谢过,举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树木荫丽景致更加引人入胜,李潜边欣赏景色边向后院深处走去,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才看到有两个女子正匆匆走来。头前一个正是青娴,她身后跟了个十三四岁侍女打扮的少女。 青娴看到李潜,快走两步过来,盯着李潜上下打量半天,道:“你这小贼,怎么没被爹爹打死?” 李潜一听,气愤不已,道:“什么小贼小贼的,没大没小,快叫姐夫。” 青娴叉腰瞪着他,气咻咻地道:“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我才不要你当姐夫呢。真不知道姐姐中了什么邪,看上了你这小贼?” 李潜一听,立刻明白刚才为何梅宗颍会对自己那般对待,定是青娴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一想到被这丫头害的跪了半天,膝盖等跪麻了,李潜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他现在是在人家地盘上,纵然心中有气,也不能发,只得忍住,记下了这笔帐,暗忖,等日后有机会再好好教训这个小丫头。主意打定,李潜便道:“你个小丫头好生无礼。满口胡言乱语。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些。你快告诉我,紫澜在哪里?” “偏不告诉你。你个小贼,厚着脸皮来抢我姐姐,还想让我告诉你姐姐在哪,我才不告诉你。” 李潜见她胡搅蛮缠的样子又气又好笑,道:“你这小丫头真不讲道理。我怎么是来抢你姐姐的?我是来娶她的。” 青娴撅嘴道:“姐姐才不要嫁给你呢。姐姐要陪我一辈子。” 李潜笑道:“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不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以后也不嫁?” 青娴跺脚摇头,神色激动,“不嫁,不嫁。我才不要嫁。” “厄?”李潜见她神情不正常,暗忖,她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或者是身体发育了,心智还没发育成熟?还是她是个百合? 想到这,李潜看向青娴的目光有些异样。青娴不知道李潜的想法,只是目光凶狠地盯着李潜,直把李潜盯的心里发毛。过了一会,她忽然目光一敛,变作乖巧可人状,冲着李潜甜甜一笑道:“姐夫,你不是要找姐姐吗?我带你去啊。” 李潜被她一会好一会歹的神经质状态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劳你大驾,你忙你的,我自己找去。”说着便急急忙忙落荒而逃。 青娴没拦住他,看着他的背影只跺脚,恨声道:“小贼,以后有你好看。” 旁边的小侍女忍不住掩嘴偷笑,被青娴瞧了个正着。她瞪着小侍女道:“你个小丫头,笑什么笑?” 小侍女倒也不怕她这份凶狠样子,道:“青娴姐,你刚才凶狠是凶狠了,可怎么都让人觉着理屈词穷呢?还有,你的态度变的太快了,简直比翻书还快,他都被你吓怕了,怎么还会上你的当?” 青娴捏住小侍女的小脸道:“你个小妮子懂什么,这个小贼鬼的很,胆子也大的很,还没娶姐姐就敢在外面纳妾,这还了得?若不杀杀他的威风,姐姐以后还不得受他欺负啊。” 小侍女挣脱青娴的魔爪,道:“紫澜姐姐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如此在意?哦,我明白了,青娴姐姐是不是想着以后成了婚就这样管束夫君啊?” 青娴被她说中心事,立刻满脸绯红,咬牙切齿道:“你个人小鬼大的小丫头,看姐姐几天怎么教训你。”说着便要伸手呵她的痒。 小侍女立刻闪开,笑道:“哈哈,被我说中了心事了吧。嘻嘻,羞不羞,口口声声地说不嫁,其实还是想嫁人对不对。” “小丫头,你还乱说。”青娴气急败坏,立刻就追。 那小侍女连忙跑开,边跑边叫道:“哎呀,青娴姐姐发疯了,要杀人灭口了,紫澜姐姐救命啊。” “你个疯丫头,还敢胡言乱语,抓到你我非把你的屁股打成四瓣不可。” 两女相互追逐,很快就消失在后院中。 此时,李潜在后院里转悠。这后院看着不大,但里面的布局复杂,小径曲折,简直比迷魂阵还让人头痛。而且后院里出奇的安静,连人影都不见一个。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人。过了好一会,他才看到一个侍女举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瓷盅从一侧的月门中出来,轻步向这边走过来。 李潜赶紧上前,拱手道:“在下李潜,想求见麦少东。” 那侍女听了惊讶地望着李潜打量好半天。 李潜见状心中纳闷。暗忖,怎么?没见过帅哥长什么样子?只是,这不过李潜是在心中这样意淫而已。因为看那侍女的神情不像是没见过帅哥的样子,倒像是第一次看到ET的样子。 李潜怕自己再被看下去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拱手道:“敢问麦少东的住处怎么走?” 侍女回过神来,道:“你说的是紫澜姑娘吧?” 李潜惊讶无比。这梅家是什么规矩?怎么下人敢直呼小姐的名字?而且还理直气壮的? 侍女看到李潜的异样,并未多言,只道:“请跟我来。”说着,便举步前行。 李潜跟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会,便来到一座小楼前。抬眼望去,正看到紫澜一身白衣,俏脸如花,站在楼上窗户后望着他吃吃地笑。 第一九章 结婚倒计时(一) 看到紫澜,李潜心中大喜,不等那侍女为他引路,便纵身一跳,直接跳进窗户,不待紫澜反应过来,便抱住了她,满怀欣喜地道:“紫澜,你清减了。这些日子你还好吗?自从和你分别以后,我每天都在想你,听到你怀孕的消息,我恨不得扎上翅膀马上飞到你身边。” 紫澜被他的柔情所感,依在他胸前,道:“李郎,我也想你。每晚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你,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的安危,怕你出了意外。当接到你的信时,我才放下心来。” 两人都没说为什么李潜会在武都与紫澜分手,因为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意。紫澜知道李潜不愿寄人篱下,想闯出一番事业来光明正大的娶她,更知道他从武都分手径直去了凉州,是为了将田阀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从而保护自己。而李潜也知道紫澜的心意。紫澜忍受了分离的痛苦,默默支持他去闯荡世界,更给了无私的帮助,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两人也没说太多诸如你过的怎样?事业如何的话。因为紫澜知道自己是李潜对自己的爱,他听到自己怀孕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就证明了一切。而李潜也知道自己是紫澜的牵挂,自己的平安才是紫澜最关心,除此之外,金钱、地位都不是她所在意的。 两人默默相拥,直至许久。久到那个带李潜过来的侍女忍不住敲门,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紫澜整了整衣衫,道:“小兰姐姐,进来吧。” 侍女进来,道:“紫澜妹妹,该吃药了。” 紫澜道:“麻烦小兰姐姐了。”说着便向她介绍道:“小兰姐姐,这是我的夫君,李潜公子。” 小兰躬身道:“姑爷好。” 李潜回礼道:“刚才多谢小兰姐姐带路。” 紫澜掩嘴轻笑,道:“刚才你在院子里转悠时我都看到了。” 李潜转身一望,从这里看去,整个院子都一览无余。他道:“那刚才你也看到青娴遇到我了?” 紫澜点点头,道:“我正纳闷你怎么落荒而逃了呢。” 李潜大窘。小兰适时道:“你们说话。我先下去了。” 等她离开了,李潜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紫澜听了笑个不停。 李潜怕她笑岔气,道:“别笑了,小心肚子里的小宝宝。” 紫澜忍住笑,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还说,若不是你,我怎么受十个月的罪。” 李潜看到紫澜亦娇亦嗔的俏脸,心中满怀怜爱,拉着她的小手道:“都是我的错。以后,我让小宝宝听你的话,等他长大了好好孝顺你,好不好?” 紫澜满脸微笑,开心的点点头。 李潜扶着紫澜坐在榻上,然后端起药盅,仔细嗅了嗅,知道这是滋补保胎的药,便取了勺子,来到紫澜身边道:“我来喂你。”说着,便舀起一勺,送到紫澜嘴边。紫澜满脸幸福的喝下。 等喂完了药,李潜放下药盅和勺子,坐到紫澜身边搂着她道:“男孩女孩?” 紫澜抚着肚子,脸上满是母爱的光辉,道:“是个男孩。男孩象父亲,日后定会和你一样。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默默地牵挂他,祈祷他平安。” 李潜大喜,道:“真的是个男孩?”他虽跟“老变态”师父学过医术,但学的都是疗伤和解毒,妇科方面他根本不懂。 紫澜点点头。李潜看到紫澜确认怀的男孩,自然喜不自禁。搂着紫澜亲了又亲。 两人缠绵了一会,紫澜有些乏了,依在李潜身边,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李潜道:“什么事?” 紫澜低声道:“还记得在双旗镇那天晚上我与你会面吗?” 李潜自然记得那晚。就在那晚,李潜向紫澜表白了心意,而紫澜也接受了他。 李潜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晚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紫澜道:“其实在那之前,我见过大伯。” 李潜一愣,诧道:“大伯?” 紫澜抬头,望着李潜道:“对。我的大伯,也就是你的师父。” 听到紫澜如此肯定的说,李潜被震住了。虽然,他在四海商号正厅中的那幅画中推测出自己的师父可能就是梅宗际,也就是紫澜干爹的大哥,可那毕竟只是推测。现在得到紫澜的亲口承认,李潜依然有些震惊。不过,即便紫澜如此肯定,李潜仍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大伯?” 紫澜低声道:“大伯和干爹长的很象。”李潜听了点点头,先前他差点就认错了。 紫澜又道:“其实,他们是孪生兄弟。而且,三年前我接手商号后到双旗镇去过一次,那次我就见到了大伯,当时就认错了,再者,虽然我不认识他,但胡伯认识他,沙掌柜也认识他,我当然知道他就是大伯。后来,我向干爹询问,干爹也证实,大伯一直就隐居在双旗镇附近,而且经常与沙掌柜联系。”紫澜说道这,李潜突然想起以前“老变态”师父经常会出谷卖些货物,比如猎到的毛皮了,李潜做的家具了,然后再采购些东西回来。离山谷最近的镇子就是双旗镇,他应该是趁这个机会与沙掌柜联系的。 紫澜道:“上次见到大伯,他将你的事情告诉了我。不过,在那之前,我见到你的刀时,就怀疑你与大伯有关系。”李潜恍然。怪不得当日紫澜看到自己的映月刀时会失态,非要买这把刀不可,原来那时她就怀疑了。 紫澜继续道:“那时我才放心了。所以后来才接受了你的爱意。”说道这,紫澜抬起头望着李潜,眼眸中满是歉意,道:“对不起,李郎。虽然在那之前我对你很有好感,但我不能盲目的爱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大伯将你的事告诉了我,我才放心接受你的爱意。李郎,你不会怪我吧?” 李潜一笑。他非常明白,紫澜柔弱的肩膀上背负着许多东西,比如四海商号,比如西北到巴蜀的商路,甚至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他当然也知道紫澜不是一个随便的人,纵然她非常爱他,但再没有摸清他的底细之前,紫澜不会向他敞开心扉,接受他的爱。当日在双旗镇,李潜就隐约感觉道紫澜的态度起了很大的变化。只是那时他沉浸于爱的喜悦,而没有往更深处想。现在,李潜完全明白了。他轻轻捏着紫澜的鼻尖道:“小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呢。其实在双旗镇我就怀疑师父就是沙掌柜所说的老东家,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如此说来,我们两个还真有缘。最初是没见过面的干兄妹,后来见了面就变成了夫妻,亲上加亲呢。” 紫澜甜甜一笑,螓首靠在李潜肩膀上道:“李郎,谢谢你。” 紫澜话中的意思,李潜很明白。她是怕李潜误会她很快就接受李潜的爱意不是因为她真的爱他,而是另有目的或者屈从于“老变态”师父的安排。但李潜清楚紫澜的性格。若是紫澜不喜欢,她是不会接受自己的。 李潜轻轻搂着她的香肩,下巴磨擦着她柔顺的长发,道:“小傻瓜,谢什么。夫妻本是一体,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两人心意相通,说完之后,彼此都没再出声,依偎在一起,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团聚。 晌午,李潜被梅宗颖叫到了饭厅。饭菜很丰盛,典型的江南风格,细致精美,让人不忍下筷。不过李潜知道,吃饭不是主要的,更主要的是梅宗颖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吃过饭后,梅宗颖道:“紫澜已经都告诉你了吧?” 李潜点点头,道:“小婿都知道了。” 梅宗颖都李潜自称小婿并没说什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道:“先前你自称小侄,我当时虽然生气却没以此为由责难你,想来你也明白是为什么。” 李潜点点头。听了紫澜一番话他当然明白了此中的缘由。梅宗际是他的师父,也算是他的养父,而他的母亲也是梅宗际的师妹,他与梅宗颖之间可算是叔侄关系,也能算是甥舅关系,所以,他自称小侄,梅宗颖也不能以此为由责难他,除非梅宗颖不承认他有梅宗际这个大哥。 梅宗颖道:“既然如此,咱们都不是外人,所以我就直接说了。三书六礼那些枝节就没必要细究了,但初十的婚礼必须要风风光光。我不能让我的宝贝闺女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李潜点头道:“岳父大人所言极是。小婿这就去拜见方大人。” 梅宗颖点点头,道:“嗯。方大人与诚朴先生一样出身寒门为人清正,从不收受他人财物。但空着手去总是失礼。他是剑南道人,喜欢喝烧春,我已经备了些,一会让小虎陪你去。” 李潜连连点头道:“还是岳父大人想的周全,小婿愧领了。” 梅宗颖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你去吧。” 李潜辞别梅宗颖,庄小虎早在门外等候。李潜带着他直奔刺史府而去。 等李潜离开。从饭厅的屏风后转出一妇女。此人年约四十余岁,相貌端庄,气度雍容,只是眼圈微红。梅宗颖见到此人,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梅夫人眼圈更红了,忍不住垂泪道:“刚才我在屏风后看到这孩子的眉眼有几分酷似雪儿妹妹,看到他,我就想起了可怜的雪儿妹妹,就忍不住伤心。” 梅宗颖叹息一声,道:“先前见到他,我也忍不住想起雪儿妹子来,本想骂他的狗血淋头,却怎么也舍不得。” “老爷,”梅夫人更是伤心,道:“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梅宗颖沉默许久,道:“还是听听大哥的怎么说吧。我们好好善待他就是。” 梅夫人点点头,道:“紫澜是个好孩子,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倒是般配。只是青娴这丫头总是让我不省心。” 梅宗颖道:“青娴这性子还不是你掼出来的?年纪不小了却还跟个孩子似的胡闹。你要好好管束才是。” 梅夫人一听,嗔道:“哪里是我掼出来的?分明是你宠坏她的。我教训她时,你一个劲的护着她。” 梅宗颖道:“谁说的?我护着的又不只她一个,紫澜我也护着,怎么紫澜就那么懂事?分明是女儿肖母。” 梅夫人一瞪眼,指着梅宗颖道:“你个老东西……” 梅宗颖见夫人生气,连忙起身陪笑道:“好了,好了,夫人,是我不对好不好?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紫澜的婚事办了,青娴的事以后再说。” 梅夫人怒哼一声,“以后再与你算帐。”说着便气呼呼地离开。 梅宗颖望着梅夫人的背影,无奈的苦笑。 第一一章 结婚倒计时(二) 苏州刺史方珏今年五十有三。他二十三岁中进士,经吏部铨选外放县令,三十年来,从七品县令一步一步做到从三品的苏州刺史,成为掌管一方军政的地方大员,在没有门阀背景的大楚朝实属异数,与徐简并称寒门双杰。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他运气好之外,自身才能出众,做事兢兢业业乃是他不二法门。此刻,方珏正在书房处理公文。虽然他手下有不少属僚,但他一向勤勉,所有公文都要亲自过目才放心。 刚处理了几篇公文,方珏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准备起身休息片刻,就看见管家匆匆走来,顾不得擦满脸的大汗,躬身道:“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方珏听了有些不悦地道:“不是说了老夫要处理政务,什么人也不见的吗?他是什么来头让你如此匆忙地跑来通传?” 管家连忙道:“他说是亲家老爷的弟子,姓李名潜,替亲家老爷捎来一封书信。” 方珏听了皱眉略加思索。他有两子两女,除了最小的女儿目前尚待字闺中,其余的两子一女均已婚配,所以,管家口中所说的亲家老爷还真不少,他一时也搞清楚究竟是哪个,不过李潜这个名字倒让他有些熟悉。 方珏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快将他请到书房来。” 管家听了有些诧异,但也没敢多问,匆匆去请李潜。 李潜跟着管家来到书房,心中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方珏会在偏厅见他,却没想到是在书房。一般来说,书房见客说明主人对客人非常信任,而且非常看重。李潜第一次来拜见方珏,方珏就在书房见他,说明方珏与徐简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来到书房,双方见了礼,落座奉茶,等所有人都退下后,方珏才道:“方才管家说到李公子的名讳,老夫还有些迷惑,后来想起李公子的那首送别诗才恍然大悟。” 李潜面色惭愧,站起来躬身道:“大人折煞在下。在下怎当的起大人称在下公子?” 方珏一笑,道:“你既是诚朴兄的弟子,老夫托大,称你声贤侄如何?” 李潜连忙顺杆爬,道:“那在下就斗胆称大人为伯父了。” 方珏请李潜落座,道:“老夫听说诚朴兄收了个入室弟子,一直惊讶是何等贤才让诚朴兄破例收入门下,今日一见贤侄,果然不同凡响。” 李潜谦虚道:“伯父谬赞,小侄惭愧。小侄有幸得到恩师垂青实属小侄天大的造化。只是小侄愚钝,难得恩师真传之万一。” 方珏莞尔一笑,道:“贤侄太谦。当日贤侄在兰州,一首送别诗震惊四座,才名远播,天下读书人无不争相传颂。老夫为诚朴兄能得如此佳徒感到万分欣喜。” 李潜听了心中暗暗得意,面色却更加惭愧,道:“伯父谬赞,小侄惶恐不已。” 方珏道:“贤侄不必过谦。诚朴兄与老夫乃是同榜进士,多年至交,又是儿女亲家,诚朴兄的眼光老夫非常佩服。诚朴兄现在西北可还适应?身体可好?” 李潜道:“恩师身体很好,在西北还算适应。小侄本应侍奉恩师左右,只是小侄马上要成婚,故而暂别恩师。临行前,恩师嘱小侄捎书信一封呈于伯父。”说着,将书信取出,恭敬的递给方珏。 方珏接了书信,拆开看了,笑道:“成人之美乃是好事,诚朴兄如此看得起老夫,老夫就当仁不让了。老夫也曾听闻过紫澜姑娘的大名,不仅模样俊俏,而且才能出众,将商号打理的井井有条,能得此佳妻,老夫可要恭喜贤侄了。” 李潜谢道:“多谢伯父。小侄备了几坛烧春聊表敬意。” 方珏笑道:“这必是宗颖兄的主意。这烧春只有他商号所产的最佳,老夫颇为喜爱。只是价格太高,老夫的俸禄可买不起,一直难得尝上几回。既然贤侄有这番孝心,老夫就不客气了。” 李潜客气两句,然后商定了婚礼的细节,便起身告辞。 李潜原本一直担心方珏能否答应徐简的请求。后来见他在书房见他,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再听了方珏说到他与徐简的关系后,李潜心中大定。方珏肯在书房见他一是表示对李潜的信任,二是在向他暗示自己与徐简的关系非同寻常。在私,他们是至交好友,又是儿女亲家,在公,他们是同一阵营的政治盟友。所以在看了徐简的书信后,方珏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为李潜主持婚礼。 求见方珏获得了满意的效果,让李潜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他兴冲冲地回到梅园,准备就这个消息回报给梅宗颖。谁知刚进了梅园,就有黑骑迎上来,躬身道:“李公子,夫人请你去一趟。” 李潜暗自诧异,不过,想到自己这次是来成婚的,梅夫人是自己的准岳母,先前未去见她,便去拜访了方珏,的确有失礼数。她差人传话让自己去见她也是很寻常的事。于是李潜便在黑骑的带领下来到后院门口。早有侍女等候在此,带着李潜进了后院。 梅夫人的住处在后院的东侧,与紫澜居住的绣楼相隔不远。进了房间,李潜看到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不过处处透着江南的精致温婉,与西北的外观粗糙注重实用的风格截然不同。房间正中的床榻上坐着一位四十余岁容貌端庄气度雍容的夫人,在她背后侍立着两名侍女。李潜暗想,她应该就是紫澜的干娘了。 李潜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道:“小婿拜见岳母。” 梅夫人自李潜进来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越看心里越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答话。李潜跪在地上,心中暗自嘀咕,她是不是生自己的气故意不说话?想到这,李潜心里更是没底,跪在地上揣揣不安。 好一会,梅夫人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扶起李潜道:“乖孩子,快快起来。” 李潜站起来,看到梅夫人眼圈微红,心中诧异。梅夫人伸手抚摸着李潜的脸庞道:“乖孩子,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李潜听了,心中倍感温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前世父母早亡,今世又是个孤儿,从未感受过父母的关怀,今日一见梅夫人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这让他早已干涸的心田激荡不已,他忍不住想在梅夫人怀里痛哭一回,淋漓尽致地发泄出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但李潜忍住了。虽然他很激动,虽然他也被这种温情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但他毕竟还保持了清醒和理智。他更纳闷的是为什么梅夫人会对自己如此失态?即便古语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但这种欢喜应该是理智矜持的,而梅夫人的表现明显有些失态,好似看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 李潜既激动又尴尬的模样让梅夫人突然醒悟。她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手,道:“乖孩子,快坐。” 李潜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早有侍女上前奉上香茶。李潜品了口香茶,道:“原本小婿早该来拜见岳母的,只是刚才岳父吩咐小婿去拜会方大人,耽误了些时辰,失礼之处还望岳母海涵。” 梅夫人心绪已经平复,点头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时间多的是,早些晚些不打紧。倒是你一路奔波多有辛苦,晚上早些歇息才好。” 李潜拱手道:“多谢岳母关爱。” 梅夫人道:“其他琐事有你岳父操心,有阖府上下帮衬,你放宽心就是。只是澜儿已有身孕,需要照顾,成婚之后还需留在府里,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潜起身,长揖道:“小婿谨遵岳母安排。小婿孤身前来,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原本也担心成婚后如何照顾紫澜,既然岳母大量不嫌我们讨扰,小婿感激不尽。” 梅夫人微微一笑道:“咱们本是一家人,何须见外。澜儿是我从小养大的,虽非亲生,却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照顾她本是应该的。只是你岳父怕你心里有疙瘩,故而让我说与你知。既然你不嫌弃,我们当然欢迎之至。” 李潜当然知道她所说的心中有疙瘩是怎么回事。如果成婚在梅园,以后紫澜依然住在梅园,在外人眼里,那就不是李潜娶妻而是紫澜召婿入赘了。此时,入赘的男人是最没尊严的。李潜当然不愿意当个入赘的懦夫,让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说些风言风语。但事到如今却没有更好的法子。他身上虽然有不到两千贯,但想在苏州买座像样的院子这点钱远远不够,而且紫澜现在已经怀孕,需要贴心的人照顾,即便梅家能陪嫁几个贴心侍女照顾紫澜,也远远没有在梅园住的方便。若是按照那时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的想法,哪怕成婚后两人去讨饭,男人也不情愿倒插门寄居在女方家里。但李潜不同,他思想中的某些观念受到后世的影响更深一些。按他来自后世思想观念的看来,男女成婚后无论是单独居住或是住在男方家、住在女方家都极为正常,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所以,为了紫澜能安心静养,李潜还是下定决心在梅园成婚,并让紫澜继续留在梅园。 李潜躬身道:“岳父多虑了。您二老的安排极为妥当,小婿心中并无芥蒂。相反,小婿和紫澜非常感激二老为我们所做的安排。” 梅夫人见李潜并没流露出丝毫的不情愿,放下心来。在她心里,纵然她理解李潜想搬出去住的想法,但仍希望他们成婚后能住在梅园,因为在她看来,李潜不是单纯的女婿,更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这种想法虽然不能说出口,但却在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第一一一章 结婚倒计时(三) 李潜与梅夫人说了一会子家常话便起身告辞,去了紫澜的绣楼。紫澜刚刚午睡醒来,见李潜来到,欢喜不已,本来想要起来的,李潜赶忙将她按住,坐在紫澜榻前,握着她的小手,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些情话,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掌灯时分,两人正说的开心。门外传来敲门声,青娴地声音在门外响起,“姐姐,你睡了吗?” 紫澜望了望李潜,道:“妹妹,快进来。” 青娴推门进来,看到李潜正坐在紫澜榻前握着她的小手,嘴角不知不觉地撅上去,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潜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里?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青娴道:“还有十天你们就要成婚了,按规矩你们不能见面。你现在应该离姐姐远远的。” 李潜感觉好笑,道:“这是谁定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青娴柳眉竖起,道:“你管谁定的规矩,反正这就是规矩。赶紧走。我和姐姐有些私房话要说。” 李潜刚要说话,紫澜握了握他的手,道:“李郎,你先去休息,我和妹妹说会话。” 李潜见状,轻轻拍了拍紫澜的小手,柔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别太累着。”说着起身来到青娴面前道:“紫澜需要好好休息,你就长话短说。” 青娴白了他一眼,道:“要你管,赶紧走你的吧。” 李潜见状本来还要讽刺她两句,但想到紫澜,又忍住,道:“好,好,我走。我说不过你行了吧。”说着对青娴旁边那个小侍女道:“麻烦你带我去见老爷。” 小侍女抿嘴笑道:“什么你你的,我又不是没名字。” 李潜暗自纳闷,这梅园是什么规矩,怎么下人都没上没下的?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客人,不便多发作,只得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带我去见老爷好不好?” 小侍女双手交叉于腹前,摆了个矜持无比地模样道:“我叫小蕊,我是跟青娴姐姐的,没她的允许,我不能带你去见任何人。” 李潜气结。这小侍女年龄不大,谱倒不小。他还未发火,就听到青娴道:“小蕊说的对。你想见我爹,自己去。凭什么让她带你去?” 李潜更是郁闷的吐血。小蕊说的这些话简直是大逆不道,放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对这样的侍女早就家法伺侯了,怎么青娴还说她说的有道理?梅家究竟是什么规矩? 不过,李潜郁闷归郁闷,他深知好男不跟女斗的至理名言,随强忍着心中的郁闷自顾自地离开。等他走了,青娴一蹦三跳地来到紫澜榻前,坐在榻边乐不可支地道:“姐姐,这次这个花心大萝卜可吃瘪了。” 紫澜哭笑不得,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道:“你呀,真是小孩子脾性,都是该出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口无遮拦。” 青娴撅着嘴道:“他就是花心大萝卜嘛。你们还没成亲他就在外面讨小妾,不是花心是什么?” 小蕊在旁连连点头,道:“青娴姐姐说的对。他就是个大花心萝卜。” 紫澜徉怒,道:“小孩子别跟着瞎起哄。你才多大,懂得什么?” 小蕊不服气地挺挺小胸脯,道:“我都十三了,怎么不懂。” 紫澜忍不住扑哧笑了,道:“你呀,就是个鬼灵精,人小鬼大,满肚子心眼。” 青娴笑道:“看看,我怎么说来着,你就是人小鬼大的小丫头,你还不服气,说我取笑你,现在连紫澜姐姐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蕊撅着粉嘟嘟地小嘴道:“青娴姐姐,我可是为你说话耶,你怎么不分好歹呢?” 青娴瞪眼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用得着你帮我说话吗?” 小蕊气咻咻地道:“真是好人没好报,下次看我再帮你。我还要把你想嫁人地事告诉老爷和夫人去。” 青娴跳起来气急败坏地道:“你敢。再乱嚼舌头我把你送到山上的尼姑庵去,让你一辈子不能嫁人。” 小蕊急地直跺脚,望着紫澜道:“紫澜姐姐,你听听她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紫澜笑的花枝乱颤,好容易止住了笑,道:“你们两个别再说了,我都笑的肚子疼了,再说下去我都受不了。你们两个在一块就斗嘴,没一刻消停,都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真是对活宝。” 青娴瞪了小蕊一眼,坐在紫澜榻边道:“姐姐,那个花心大萝卜在外面纳妾的事你就不管了?” 紫澜笑容退却,望着青娴轻声道:“爱一个人就要相信他。李郎已经将纳妾的事告诉了我,我相信他。” 青娴道:“他说的你都信?你不怕他背着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女人的直觉是没有道理的,但往往也是最准确的。不知道李潜听到青娴这句话会不会吓出一身冷汗? 紫澜沉思许久,道:“无论他外面有没有女人,我相信他是最爱我的。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女人去爱他,说明他不值得去爱,而值得女人去爱的男人,自然也有不止一个女人爱他。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能想到的,别的女人也会想到,我所爱的,自然也有别的女人去爱。” 青娴惊讶地道:“那你不怕别人女人会将他夺走?” 紫澜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会。我相信他。” 青娴望着紫澜,似有所悟。小蕊虽然听的迷迷糊糊,却也对紫澜的话非常震惊,呆呆地望着她。 房间里沉默许久,紫澜才道:“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完全占有他,更要给他更广阔的空间。有时候守候不一定能得到,但想要完全地占有却注定会失去。就象指间沙,你握的越紧,失去的就越多,如果宽容一些,反而能得到更多。我希望得到他全部的爱,但我不希望因为爱而彼此伤害。” 青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蕊则听的云山雾绕不明所以。可惜紫澜的这番话李潜没有听到,不然他一定会被雷的外焦里嫩,忍不住问,紫澜,你也是穿越来的?只是这番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听紫澜说起。甚至连青娴和小蕊的转述都不会听到。 紫澜三人在房间里说私房话时,李潜已经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梅宗颖的房间。他将拜访方珏的经过详细地回报给梅宗颖。梅宗颖听了连连点头,道:“既然方大人肯答应,那其他的事就好安排了。老夫已经吩咐下去,初十的婚礼不成问题。” 李潜躬身道:“让岳父费心了。” 梅宗颖道:“你一路奔波也累了,早些安歇吧。从明日开始,陈管家就安排人着手准备,不过,陈管家年纪大了,他准备的也不一定合你的心意。你就多费点心操持操持。” 李潜虽然不明白梅宗际为何如此安排,但也不好回绝,便应下来。两人说了会子闲话,一起吃了晚饭,李潜才起身告辞到客房休息。 此后几天李潜忙于操办婚礼事宜。不办不知道,这一操办还真把他吓一跳。别的不说,但说要准备的东西就有大大小小数百种,从用的很多的喜帖到只用一次的秤杆,从酒席上的菜色、酒水到吉服、花轿,几乎每一样梅宗颖都要让他拿主意。好在梅家有四海商号,很多东西商号都有,再加上梅家上下帮忙跑腿,李潜只需动动嘴就行。饶是如此,也把李潜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幸好,他被“老变态”师父在纸上谈兵的练习中狠狠地蹂躏过,大大提高了他制定计划的能力,再加上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虽然事情千头万绪,他都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到了七月初八,梅家的亲友和与四海商号有来往的商户就开始呈送礼品。这些礼品虽然不需李潜亲自点收,但每份礼单他都得过目。而且很多来送礼的人他还要亲自接待,直把李潜忙的头晕脑胀,口干舌燥。 忙乎了两天,就到了初十。这是李潜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这天,天还没亮,李潜就被叫起来,吃了顿饱饭。为什么要这时候吃饭?因为他还有那些帮忙的人要从一早就应付各方的贺客、亲友,还有迎亲、拜堂,招待宾客,一天到晚连喝水的空都没有,直有到了晚上才能吃上下顿饭。不过,这顿饭也吃不好,因为还得向那些身份显要的贵客敬酒。所以,若想今天不被饿爬下,就得一大早吃饱。 吃过了饭,李潜召集了所有人员,拿着纸笔,对照整个流程最后一遍将任务安排下去,再将所用物品对照一遍,才放下心来,对陈管家道:“陈管家,剩下的事全交给你了。” 从相貌上看,陈管家年纪比梅宗颖还要大上许多,足有六十多岁。不过耳聪目明,腿脚利索,精力充沛,不比年轻人差。听了李潜的话,他笑呵呵地道:“姑爷请放心。小的一定把姑爷的喜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再说,这些日子您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小的要是再办不好,实在是说不过去。” 李潜知道陈管家办事很妥贴,便点点头,放心去更衣了。等他走了,陈管家对着那些人大声道:“你们都听好了,老爷已经吩咐过了,这场婚礼必须办的漂漂亮亮的,谁要出了岔子,就交给姑爷处理。”他顿了顿,又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别以为姑爷整天笑呵呵,对你们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就觉得姑爷的脾气好。我可听老许老吴他们说了,姑爷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连老许老吴都对姑爷的手段敬畏三分,你们哪个要想试试姑爷的刀快不快,就尽管不尽心就是。” 第一一二章 结婚进行时(一) 陈管家的话让众人心里有些发怵。老许不在,老吴也不在。但当初跟着老许老吴的几名黑骑在。等陈管家安排完离开,他们立刻围住几名黑骑问这问那。那几名黑骑被他们缠不过,便讲了李潜为重伤的黑骑开刀做手术的事,听的那些人脸色煞白。 李潜刚换了吉服来到正厅,见梅宗颍已在厅里了。他刚向梅宗颍行了礼,说了会子话,方珏就到了。一番客套之后落座喝茶。不多时,贺客们陆陆续续的来到,李潜赶紧向二人告了罪,到门口去迎接。一番应酬下来,忙的李潜脚打后脑勺。 来的贺客中倒非全是梅家的亲友,有一部分江南道的士子也大老远前来道贺。他们可不是冲着梅家来的。梅家即便是苏州的首富,但毕竟只是有些财力,家中没出高官也没出名士大儒,这些眼高于顶的士子们是不会给梅家这么大的面子的。今天他们肯屈尊,显然是冲着李潜背后的徐简以及李潜在文坛天外流星般崛起的大诗人的名头而来的。文士相轻本是常事,李潜是徐简的弟子,本身就令这些士子们心生怼怨,再加上李潜以一首送别诗震惊文坛,更让他们生出了比试高下的念头。只是今日来的贺客太多,李潜只能简单交谈两句就得赶紧告罪去迎接下一个,让这些士子们没机会显露才华,顿生满腹郁闷。 到了吉时,李潜带着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去迎亲。紫澜两日前便搬到了梅家的别院,她原来住的绣楼布置成了洞房。 李潜骑在马上,想到即将与紫澜成婚,心中万分感慨。思绪不由得飞到了第一次见到紫澜时。当初他看到紫澜衣袂飞扬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心中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随后,在双旗镇四海商号分号的后花园里,他向紫澜表白了心意,在得到紫澜的肯定答复后,李潜喜不自禁,忍不住吻了她。后来,在武都,两人度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再后来,两人长亭挥泪送别,紫澜婉转的歌声似乎仍在耳边萦绕,“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萦绕于脑海的凄婉歌声让李潜觉得鼻子略略酸楚,只是心中却更觉得甜蜜。 李潜正沉浸在回忆中,忽然见队伍停下来,抬头一看,原来已到了别院。李潜下马,按照规矩吟了首催妆诗。此前,他早听人说过此节,故而早有准备。诗曰:“玉镜台前绿鬓,象牙梳滑坠床间。宝钗金风都簪遍,早出红罗绣幔看。”此诗一出立时赢得了一片喝彩,几个跟来看热闹的士子听了此诗,心中的不忿立时烟消云散,打定主意不在出头。 门内的婢女仆役虽不知诗的好坏,但听到外面一片喝彩声,便知姑爷所吟的诗定然不差,于是赶紧打开大门,让李潜顺利迎了新娘,一行人吹吹打打地向回走,很快就回到了梅园。 正待举行婚礼,却听到仆人传唱,“盛合源商号公孙公子到。” 李潜听了大为惊讶,以为是公孙恒来了,急忙迎出去。却见来的不是公孙恒,而是公孙辙。 公孙辙满面笑容,向李潜拱手道:“恭喜李公子,贺喜李公子。” 看到公孙辙大老远赶来贺喜,李潜大为感动,回礼道:“公孙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在下感激不尽。” 公孙辙道:“李公子结婚大喜,在下当然要来凑凑热闹。二弟因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特让在下转达他对李公子的贺喜之意。”说着奉上一张礼单。 李潜接过礼单一看,惊讶不已。这礼单上写着:白璧一对,富贵玉如意一对,锦百匹,缎百匹,贺礼十万钱。 李潜看了,暗忖,单这礼单上的白璧、如意就价值不菲,锦缎各百匹也不是小数目,加上十万贺礼,这份贺礼恐怕《奇》不下千贯,公孙恒可真《书》是大手笔。他连忙谢《网》了公孙辙,将公孙辙请到正厅与梅宗颖和方珏等人见面。 这边刚把公孙辙安顿好,那边又听到仆人传唱,“通源商号鲁掌柜到。” 李潜一边向外迎,一边心中犯嘀咕。通源商号是田阀的产业,他将田究得罪狠了,通源怎么还会派人来道贺?莫不是想找自己的麻烦? 李潜虽心里这样想,却也并不惧怕。昂首阔步迎出来一看,来的竟然是熟人。这鲁掌柜正是当日在武都城外阻拦他们进城的那人。鲁掌柜见李潜迎出来,立刻满脸堆笑,只是笑容有些尴尬。他疾走两步,迎上去躬身行礼道:“恭喜李公子结婚大喜。小的奉唐长史之命前来向李公子道贺。” 李潜听到他说的唐长史,心中了然。田家这次是冲着徐简的面子来的,不是来找麻烦的。于是李潜客气的道谢。 鲁掌柜奉上礼单,低声道:“以前小的鲁莽,冲撞了公子,小的向你赔不是了,您大人有大量……” 李潜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头,道:“鲁掌柜说的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你冲撞过我?” 鲁掌柜看他面色,心里立刻明白李潜已经放过他了。便长揖到底,不再多言。 李潜看了看礼单,上面写的也是锦缎玉器,贺礼十万钱,与公孙辙的礼单相差无几。暗忖,莫非这两家是商量好的? 李潜收了礼单,向鲁掌柜道了谢。鲁掌柜低声对李潜道:“唐长史吩咐小的向您带一句话。”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李潜,见李潜没什么表示,便道:“他说上次的事谢谢您。” 李潜思忖片刻明白了唐长史的意思。看来他已经找到了在凉州驿站刺杀李潜的幕后黑手。李潜微微一笑,对鲁掌柜道:“请转告唐长史,就说李潜谢谢他的厚礼。”鲁掌柜虽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但也不敢多问。 李潜将鲁掌柜请进正厅,与梅宗颖等人见了面,宾主客套一番后安排他落座。 这边刚消停片刻,那边仆人又传唱,“项公子贺使到。” 李潜一听,心念急转,立刻明白项公子是谁,急忙迎出。 代表项公子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只是面生的紧,李潜正望着他迟疑,他已迈步上前,便拱手说了句贺喜,奉上礼单便告辞离开。 李潜知他担心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未做挽留。等他走了,李潜看了看礼单。上面写着:锦缎各百匹,玉瓶一对,官窑瓷器若干,贺礼十万钱。 李潜回到正厅刚喘口气,正准备举行婚礼,又听到仆人传唱:“武威公贺使到。”此话一出,立刻嘈杂的院子变的鸦雀无声。武威公是何人,大楚国没有不知道的。那是一个功勋堪比卫霍,跺跺脚就能在西北引发一场大地震的大楚头号牛人。听到他派人来向梅家道贺,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场苏州四海商号嫁干女儿的婚礼竟然会惊动武威公,而且他还派使道贺,这是何其荣耀啊?简直比皇帝陛下遣使道贺还要有面子。毕竟皇帝多的是,而能建立堪比卫霍的不世功绩,已经名垂青史的战神级人物几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 在场的贺客中有不少年纪超过了四十岁的苏州本地人。武威公遣使道贺的消息让他们震惊之余,却也钩起了他们早已扔到记忆角落的一段陈年往事。二十多年前,苏州就有风传,说四海商号的大东家离开商号投奔虎贲军去了,后来还和当时的虎贲中郎将,现在的武威公一道千里奔袭突厥汗帐,而且立了大功,当了大官。只是这些传言从未得到过四海商号的证实,而且大东家也从未衣锦还乡过,更没人见过他。随后,这种风传就演变成了多种版本,有人说大东家根本没投奔威武公,所有的这些传言全是假的。也有人说大东家的确投奔了武威公,只是运气不济,死在草原来。还有人说,大东家的确在武威公手下当了大官,只是他和武威公闹翻了,投靠了突厥。只是,这些变异的版本如原版那样依旧没得到四海商号任何人的证实。时间久了,这些传言便被人扔进了记忆的角落,传言风波也渐渐平息了。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武威公竟然会遣使来向四海商号道贺嫁干女儿之喜。这让这些曾听过、传播过那些传言的人不禁纳闷,难道传言是真的?这些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梅宗颍,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方珏对梅宗际与李腾之间的恩怨纠葛也不甚了解。他只知道梅宗际的确参加了那场让所有汉人扬眉吐气的战役,后来还担任了从三品的西域都护府的副都护,只是几年后他就挂冠而去,离开了西域。其中的原因方珏也不知晓。所以,他拿不定主意,将目光转向了梅宗颍。 李潜此刻也在心念急转。他不清楚为什么李腾会在这时候横插一杠子,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李腾的道贺。他也拿不定主意,便将目光投向梅宗颖。 梅宗颖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沉思片刻对李潜道:“来的都是客,总不能拒人门外。” 李潜点点头,便迎出去。 来的人李潜不认识。那人四十多岁年纪,留着短髯,穿着一身儒服,只是身材魁梧,与身上的儒服不甚协调。 那人见李潜过来,上前拱手道:“鄙人李服,奉武威公之命,特来向公子道贺。”说着将礼单奉上。 李潜回了礼,接过礼单看了一眼,便立刻呆在那里。那张薄薄地礼单上写着:苏州南城五进宅院一处,护卫二十名,仆人二十名,侍女二十名,管家一人,锦百匹,缎百匹,汗血宝马一匹,西域好马十匹,贺礼黄金千两。 这礼单要折合成铜钱,岂止十万贯!别的不说,千两黄金,按十贯钱一两黄金算就已经值万贯铜钱。汗血宝马更是少的可怜,千金也买不到。迄今为止,李潜只见过田究有一匹,当时他差点动心想干掉田究夺马潜逃呢。而西域好马,也是价值不菲,每匹都不少于五六千贯。至于那座五进的宅院,恐怕也不少于上万贯。 “这,这……”李潜从惊呆中清醒过来,指着礼单对李服道:“这么贵重的贺礼,在下不能收。” 李服也不明白武威公为什么要向李潜送这么大的贺礼,但他不敢问,他只能按照武威公的吩咐办事。 李服道:“武威公一番美意,公子不要推辞。” 李潜摇头,道:“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的贺礼,在下真的不能收。请转告武威公,他的好意在下心领。” 李服面色不悦,道:“难道公子连武威公的面子也不给吗?” 第一一三章 结婚进行时(二) “难道公子连武威公的面子也不给吗?”李服把这句话讲的慢声细语,云淡风轻。这句话听起来象是恐吓或者威胁,但李服的脸上并没表现出恐吓或威胁的情绪。因为他不需要,威武公三个字已经足够威势,足以让几乎所有人心生敬畏。这也难怪,李腾在大楚民众中几乎是神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肯派人来给一个无名小子道贺,那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何况还送了那些重的让人无法不震撼的贺礼。 但李潜不是普通人。他不畏惧李腾也不狂热的崇拜他,虽然李腾做出的那些功绩让他很敬佩,甚至以其为偶像。两人是血缘上的父子,原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但因“老变态”师父梅宗际和生身母亲的原因让他与李腾的关系很不和谐。他对李腾采取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愿与李腾发生有任何纠葛。所以,听到李服这句威势十足的话,李潜心中有些气忿,本想冷笑一声,说句,“威武公有什么了不得?在下就是不给他这个面子。”只是想到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他不愿节外生枝,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便忍住了怒气。 李潜正在思忖如何组织词语,婉转的拒绝他,却听门口有人道:“武威公的面子,我可以不给。”这句话从那人嘴里说出来,声音平静,语调悠然平缓,没有任何强横或愤怒的意味,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声音不大也没有附加太多感情色彩的话却震惊在这场的所有人。 李潜听到这声音,心中大喜,连忙拽者吉服的前襟快步跑过去,一撩衣摆跪在那人面前,冲着他喜滋滋地叫了声“师父。” 来人一身白衣,神情孤傲,正是李潜的“老变态”师父--梅宗际。在他身后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正是牛弼的父亲牛大叔。这两人的出现让门口围观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敢对武威公如此不客气。其中有些年纪大的,仔细打量了梅宗际许久,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梅宗际没有理会围观众人的反应,伸手扶起李潜温言道:“你做的很对。” 得到梅宗际的夸奖,李潜心中很是高兴。牛大叔上前摸着李潜的头笑道:“臭小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娶媳妇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大叔说一声?” 李潜尴尬的一笑,辩解道:“本来想通知你们的,可怎么找不到你们,让我上哪里告诉去?” 梅宗际道:“这些事以后再说。”说罢,他缓步走到李服面前。 李服无比惊讶地望着梅宗际,等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才反应过来,正身,肃容,长揖到底道:“拜见梅副都护。” 梅宗际没理会他的客套。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对李服道:“看来你也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他,就说这孩子命很苦,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什么伤害。” 李服是武威公李腾的堂弟,跟随李腾多年,曾参加过二十多年前那场名垂青史的千里奔袭战,自然知道李腾与梅宗际的纠葛。看到梅宗际,知道了李潜和梅宗际的关系,他立刻就明白了李腾和李潜的关系。自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李腾会送给李潜这么重的一份贺礼,而且还让自己亲自来道贺。 李服满脸苦笑,低声道:“可惜我现在才知道。只是……罢了,罢了。既然副都护吩咐,我照做就是。”他说完走到李潜身边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会,便快步离去。 李潜待李服离开,疾步走到正往院子里进的梅宗际身边,满脸忐忑地道:“师父,先前没法找到您,徒儿便自作主张请了方刺史来主持婚礼。”李潜心里很清楚,自己结婚,最有资格座在榻上等着自己和紫澜叩拜的就是“老变态”师父,因为是他十八年来一把屎一把尿地将自己养大,自己的这条命和一身本领都是他给予的,他比自己的生身父亲还要亲。自己结婚找了苏州刺史方珏来主持婚礼,乃是没办法的权益之计,现在正主来了,按道理说方珏应该退避了。但李潜却不能考虑的这么单纯。方珏能来是看着徐简的面子上,若是现在让他退避,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即便他能看在徐简的面子上不当场发作,只怕也会心生芥蒂。俗话说灭门的府尹,破家的县令。何况方珏是掌控一方大权的刺史。他若心中不忿,难保会对梅家不利。但若让方珏继续主持婚礼,梅宗际会怎么想?对于“老变态”师父的性格,李潜太了解了。鼎鼎大名的武威公他都可以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更何况是个刺史?所以,李潜只能将事情告诉梅宗际,由他自己决定。而且李潜已经做好了被梅宗际痛骂的准备。 出乎李潜意料的是梅宗际并没有痛骂他,也没有任何迟疑,反而笑道:“你是我徒弟,紫澜是我侄女,你们结婚,你说我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 李潜听了一愣,暗忖,怎么忘记这茬了。从感情上来说,李潜跟梅宗际更亲一些,但梅宗际与梅宗颍是亲兄弟,从亲缘上来说,梅宗际与紫澜却是实实在在的至亲。再者说了,弟弟嫁女儿,哥哥能当男方的家长吗?传出去,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叔伯兄妹结婚呢,岂不成为众人的笑柄? 梅宗际道:“这个时候我不方便出面,我们先到后院休息。为了能在今天赶回来,我和你牛大叔可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李潜听了心中无比感动,眼中雾蒙蒙地,激动地道:“是徒儿的错,徒儿早该……”说到这李潜说不下去了。早该通知梅宗际吗?那也得能找到他呀。不然他怎么会叫梅宗际(没踪迹)呢? 梅宗际微微一笑,笑骂道:“别在这卖乖了,赶紧忙你的去吧。过了时辰就不吉利了。” 正说着,陈管家匆匆自里面疾步走过来,看到梅宗际,陈管家一愣,立刻疾趋上前,跪在梅宗际面前,泪流满面,激动难平地道:“大老爷回来了。” 梅宗际上前扶起陈管家道:“老陈,你还好吗?” 陈管家连连点头,道:“劳大老爷挂念,小的这把老骨头硬着呢。大老爷您这些年一向可好?” 梅宗际点点头,道:“还好。你怎么来了?” 陈管家道:“二老爷见姑爷久没回去,特的让小的来看看。” 梅宗际转头对李潜道:“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李潜依言,辞别梅宗际和牛大叔,回到正厅。梅宗颍望了他一眼,李潜回了个“没问题了”的眼神。 梅宗颍放下心里,对方珏示意道:“方大人……” 方珏点点头,起身向众人行礼,说了一套欢迎宾朋的客套话,然后婚礼正式开始。 拜天地、拜高堂、拜亲朋,将新娘送入洞房后,酒宴开始。这时候才是李潜最忙的时候。因为他身为新郎要挨桌敬酒。如果单纯是敬酒也没什么,诸如梅家的亲友和那些与梅家有业务往来商号代表,他们要顾忌梅家的面子,当然是敬了就喝,不会再节外生枝为难李潜。怕的是那些自以为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士子借机发难。所以,李潜特意将他们放在最后再敬。因为敬酒的桌数太多,需要很长时间,李潜希望这些士子们最好能熬不住提前离开,这样就少了许多麻烦。 但李潜失望了。他低估了这些士子们的耐心。当他来到士子就席的偏厅时,看到里面二十多个士子个个都危襟正坐,摆好了阵式,就等他过来了。 李潜无奈,只得面带微笑,向众士子们拱手道:“诸位拨冗前来参加在下的婚礼,在下感激不尽。”说着打了个手势。随同李潜过来的庄小虎、鲁成奎赶紧分工合作斟了一杯酒送到李潜手中。 李潜接了酒杯道:“诸位的深情厚谊,在下无以为报,只能以一杯水酒略表谢意。诸位,请。”说着李潜便要一饮而尽。 “且慢。”坐在正中床榻上的一位年轻士子直身站起来,迈步来到李潜面前道:“李公子,今日我等厚颜前来,一者是恭贺李公子洞房之喜,二者也是专程来向李公子讨教一二。” 李潜心中暗忖,讨教个屁。有本事你们都去考进士啊。我结个婚容易吗?你们怎么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呢?但这念头他也不过是在心里嘀咕而已,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一者,士农工商,士人阶层排第一位,身份清高,一向看不起其他阶层。梅家虽不是商籍,但经商多年,更何况紫澜乃是商籍,社会地位不高,本来就被士人阶层所轻视。现在他们肯来道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于情于理应该对他们客气点。二者,李潜考虑到紫澜已怀孕近四个月,再过不到半年孩子就要出生了,这帮士子俱是苏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掌握了苏州的舆论风向,若得罪了他们,他们定然会怀恨在心,指不定以后怎么污蔑紫澜呢,这让紫澜和他们的孩子还怎么在苏州生活?三者,李潜知道这帮士子真正的目的还是冲着徐简来的,身为徐简的学生,他不能给恩师丢脸。所以,李潜放下酒杯,面带微笑道:“还未请教?” 那年轻士子道:“在下姓陆,单名籍,草字子复。” “原来是陆兄。”李潜笑道:“不知陆兄要请教些什么?”说着,李潜心中暗笑,虽然我不愿节外生枝,但既然你们想讨教,我就满足你们的要求。小样,既然你自己蹦出来我就不客气了,首先拿你开刀。我就不信多学了一千多年的知识还治不了你。 陆籍听了李潜的话不由得一愣,暗忖,这厮脸皮可真够厚的,自己客套说向他讨教,他竟然顺杆爬,将讨教说成请教。不过,士子们之见言词交锋,互相占便宜也属常事。遂,陆籍虽心中不悦,仍面色如常道:“不才怎敢妄自请教,只是有几句俗语想请李公子斧正。”这话意思是你还不配教我,我只不过是出题难为你而已。你还是好好接受我的难为吧。 李潜笑笑,道:“在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籍道:“如此,不才便大胆讲了。俗语有云,人生四喜,乃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不知李兄以为然否?” 李潜点点头道:“然也。这四喜的确是难得。不知陆兄可曾遇到这四喜?” 陆籍面色微红,道:“惭愧,惭愧,小可还未曾遇到其中一个,不过,小可相信佳期不远已。” 李潜拱手道:“如此,在下先预祝公子了。” 陆籍连连摇头,自矜地笑道:“不敢,不敢。” 李潜端起酒杯道:“在下敬陆公子一杯。” 陆籍诧异,道:“在下尚未出题,李公子如何又提敬酒一事?” 李潜故作诧异,道:“刚才陆兄不是问了在下以为然否吗?在下也已经回答了,如何不算出题呢?” 第一一四章 结婚进行时(三) 陆籍听了李潜的反问,忽然醒悟,李潜抓住了他的话中的疏漏,故意将那句以为然否当成了问题。他立刻辩解道:“李公子,刚才在下只是随口一问,其实还未出题。” 李潜正色道:“在座的同道不少,若都问个没完,在下如何应付的来?还请陆公子原谅,今日在下只能每人回答一个问题。” 听到李潜如此说,陆籍纵然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只得拱拱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满脸颓唐回到坐榻。只是他转身后悄悄向坐在他榻旁的一个士子使了个眼色。 坐在陆籍旁边的那位士子看到陆籍的眼色,立刻起身拱手微笑道:“李公子,在下石讯,草字梦溪,斗胆向李公子请教。” 李潜拱手笑道:“石兄请讲。” 石讯道:“在下的题目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句俗语,有好事者人在每句后面各加两字,变成了,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别人,金榜题名时―美梦。四喜变成了四悲。在下想请李兄施展妙手在每句各加两字,重新将四悲变成四喜,只是不能加不、没、否等字。” 李潜暗忖,这些家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今天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竟然出这种题名,简直是在诅咒自己。但他没有发怒,道:“这等好事者果然不招人喜。好好的吉利话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丧气话。” 石讯面色微赫,道:“不过是文字游戏,李公子何必介怀?” “既然如此,在下不才,斗胆试一下。”李潜思忖片刻道:“有了。久旱逢甘霖―多了一滴,他乡遇故知―我乃债主,洞房花烛夜―羡煞别人,金榜题名时―美梦成真。” 李潜每句各加了两字,果然就将四句丧气话变成了吉利话。石讯听了,也无话可说,只得乖乖饮了一杯,灰溜溜回到坐榻。 李潜暗忖,这么蘑菇下去,虽然难不住自己可也极耗时间,得想个法子让他们知难而退才好。他见另外一个士子站起来要说话,便急忙道:“诸位,既然大家都知道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大喜,今日在下正逢此喜,若每人都问下去,在下这洞房花烛夜也就白白浪费了。”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李潜微笑道:“不如这样,在下出个题名,若有人答的上,在下便自罚三杯,若没人答的上,在下便敬诸位一杯如何?” 众士子均是自命不凡之辈,各个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听到李潜的提议,纷纷道:“就请李公子出题,若我等答不上,自然不再耽误李公子的千金一刻。” 李潜暗喜,假装思忖片刻,道:“在下偶然得了一句对仗句的上句,只是暂时没想到下句,还请诸位大才帮在下续上。” 众人道:“李公子请赐教。” 李潜道:“这对仗句的上句很简单,只有五个字,烟锁池塘柳。不知诸位可有下句。” 一个士子急不可耐地答道:“这有何难,晚生斗胆续上一句,蛙鸣几处春。” 李潜听了微笑不语。那士子纳闷,道:“难道不好吗?烟锁池塘柳,蛙鸣几处春,很合适啊。” 另外一个士子笑道:“谬也。李公子说的乃是对仗句的上句,下句需严格对仗才行。而且李公子的这上句烟锁池塘柳中,五个字的偏旁部首中分别包含了五行,分别是火金水土木,下句也要有与五行对仗的偏旁部首才行。” 先前那士子恍然大悟,随即面色赤红,连道惭愧,饮了一杯回到坐榻上。众士子听明白了这句诗的深意,纷纷皱眉苦思。 李潜见众人苦思的样子,心中暗暗发笑。这句烟锁池塘柳乃是对联史上罕见的绝对,数百年一直没人能对上,这些士子怎么可能对的出来?(对联虽然出现的比较晚,但对仗句却在诗中早已出现,比较有名的对仗句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和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等句,已经符合对联的要求。只是对仗句没有对联要求的那么严格。这里只是因剧情需要才写了这么一段,只图一笑。无须深究。) 李潜等众士子苦思了一盏茶功夫,见无人应对,便道:“既然诸位都对不上来,就请满饮一杯如何?” 众士子无奈,只得饮了一杯,放过李潜。 敬完酒,李潜与众士子告辞,满心欢喜地去了洞房。 来到绣楼,进了房间,见红烛高照,满室生辉。一身吉服的紫澜头顶红盖头坐在榻上。李潜心中无比激动,疾步走到紫澜面前,就要伸手揭开红盖头。 紫澜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李潜进来。透过红纱盖头看到他来到身前要揭盖头,连忙出言提醒道:“夫君,别用手。” 侍立在旁的小兰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秤杆递过去道:“姑爷,揭新人的盖头要用秤杆。” 李潜面色微红,向小兰道了声谢,接过秤杆,轻轻挑起紫澜的红盖头。小兰在他挑盖头时唱道:“红盖头,挑一挑,一生生个大胖小;红盖头,挑两挑,福禄寿禧全来到;红盖头,挑三挑,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李潜依言挑了三下,挑开紫澜的红盖头。只见紫澜一头青丝挽成高髻,上面插满了金玉翠珠,俏脸白皙似玉,眉如远黛,垂着眼帘,两颊飞霞,似乎不胜羞怯,被红色的烛光一照,益发显得娇媚动人。 李潜心中暗叹,古人云,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欢心。果真如此啊。他将秤杆递给小兰,上前握着紫澜的纤纤玉手道:“娘子。” 紫澜面色更红,低声道:“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李潜点点头,扶起紫澜来到高几前。几案上有个分成两半用红绸相连的卺(苦葫芦),两人分持一半,侍女小兰捧起酒坛,为两人斟上酒。李潜端着酒瓢,对紫澜道:“娘子请了。” 紫澜无比娇羞地点点头,道:“夫君请了。” 两人喝下酒,将酒瓢放在几案上。紫澜对侍女小兰道:“小兰姐姐辛苦了,你先休息去吧。” 小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早些安歇吧。” 李潜面色微红,拱手道:“辛苦小兰姐姐了。” 等小兰离开,李潜上前扶住紫澜,嗅着她身上的馨香道:“娘子,你今天好美。” 听到李潜的夸赞,紫澜满脸幸福地依偎在李潜怀中,小意地道:“那我以前就不美吗?” 李潜轻笑道:“美。今天格外的美。对了,师父回来了。” 紫澜惊喜地望着他道:“大伯来了?” 李潜点点头,扶着紫澜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发髻上的头饰,一边将下午的事说了一遍。 紫澜听了,道:“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成婚的消息的?而且这么快就送来了贺礼。” 经紫澜一问,李潜被筹办婚事忙昏了的脑袋立刻清醒过来。他接到消息就赶来苏州,到苏州也不过十多天的功夫,操办婚礼是从他到了苏州以后才开始的。如果说“老变态”师父能从四海商号在各地的分号中提前得到消息,那公孙阀、田阀还有五皇子、李腾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得到消息的?从苏州传出去的?还是他们在四海商号埋下了钉子? 李潜停下动作仔细思忖。他和紫澜的婚礼当然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梅家也不会刻意保密。但是从这件事情上,李潜隐隐有些忧虑。若公孙阀、田阀还有五皇子、李腾等人是从他开始操办婚礼后自苏州得到的消息,他们情报系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消息传递到西京和数千里之外的西域,单凭这一点,李潜对他们的消息传递速度就佩服的五体投地。要知道,这时候可没电话、电报啥的,传递消息只能通过快马或者信鸽。而要建立一个覆盖几千里地域的快马传递系统或者信鸽传递系统得投入多大的人力物力?若他们是通过潜伏在四海商号的钉子得到的消息,李潜则震惊的的直冒冷汗。能够提前知道李潜要和紫澜结婚的,只有梅园的人和老许带往胜方驿的黑骑,若这些人中有其他势力埋下的钉子,那四海商号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如果不能保密,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 紫澜看到李潜的脸色阴晴不定,自己动手摘下了发髻上剩下的珠花宝钿,站起来轻声道:“夫君不必忧虑。明日禀明干爹和大伯再慢慢商议就是。” 李潜点点头,道:“娘子说的极是。夜已深了,我们安歇吧。” 二人久别,又值新婚,自然缠绵悱恻,情深意浓。 第二日一早,李潜与紫澜早早起来,洗漱整装便到梅宗颖处问安。跪拜了梅宗颖夫妇,奉上香茶,说了些吉利话,落座后,李潜便将昨日的疑问告诉了梅宗颖。 梅宗颖听了并没惊讶,反而笑道:“贤婿多虑了。这消息乃是老夫提前放出去的。” 李潜听了吃了一惊。紫澜也惊讶地望着梅宗颖。 梅宗颖解释道:“其实早在老许他们动身时老夫就已经通过各地的分号将消息放出去了。”【奇书网s】 老许动身去胜方驿已是一个月前的事,如果那时候通过各地的分号将消息放出去,公孙阀、田阀还有五皇子、李腾等人接到消息再派人道贺,从时间上来看他们的反应速度倒也正常。 梅宗颖望着李潜道:“老夫这样做一是相信贤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会抛弃紫澜,婚礼肯定能办成。另外,紫澜是老夫的闺女,也是四海商号的少东,老夫希望她的婚礼能办的风风光光。贤婿,你能体谅老夫的一番心意吧?” 第一一五章 波澜再起 梅宗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潜还能有什么说的?虽然他对梅宗颖将自己蒙在鼓里提前安排婚礼的做法小有微词,但考虑到他也是出于对紫澜的关爱,于是,李潜便将心中的不快抛在脑后,恭声回道:“岳父安排的极是。这么大的事的确应该及早谋划。小婿多谢岳父的一番苦心。” 梅宗颖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梅宗际从门外进来。他连忙起身迎上前,心中有些忐忑地道:“大哥。” 梅宗际点点头,道:“本来昨日就该来见你们的,只是见你们忙碌,我长途赶路也有些乏了,所以没来见你。”说完,他顿了顿,对梅宗颖道:“这些年你做的很好。” 梅宗颖心中大安,连忙将梅宗际让到主位。梅夫人早已起身,待梅宗际坐定后上前见礼了。等三人都落座,李潜和紫澜跪在梅宗际面前向他问安、奉上香茶。 梅宗际接过香茶,扶起李潜和紫澜,然后望着他们微笑点头道:“嗯,果然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紫澜,商号的事辛苦你了。” 紫澜微笑道:“大伯谬赞了。自接手商号以来,侄女一直担心才能有限,不堪此任。唯恐有个闪失让大伯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梅宗际示意他们落座,等他们坐下了,才道:“商号其实当年我也没花费多少心血,你能把商号经营的这么好,着实让我有些惊讶。只是,你现在身体不便,要多静养休息,不要太操劳,有些事情交待给掌柜们去办就是。” 紫澜谢过梅宗际,道:“大伯放心,侄女会处理妥当。” 梅宗际点点头,转向李潜道:“要说心血,潜儿,我这一辈子花费心血最多就在你身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李潜赶紧躬身道:“徒儿一定不负师父厚望。” 梅宗际点点头,道:“这样就好。” 众人说了会子闲话,便一起用了早饭。吃过早饭,梅夫人带着紫澜先离开。 梅宗际道:“潜儿,你这些日子的经历,我大略也听到了一些,今天正好有空,你就把这些日子的经历细细说说。” 李潜一听,暗自思忖,师父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些?他莫不是知道了碧姬丝的事吧?想到这,他更是心中揣揣。可纵然如此,他也不敢违逆了梅宗际的意思,也只能乖乖地把这些日子来的经历详细讲了一遍。当他讲到结识徐简时,他看到梅宗际的眉头皱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不过,梅宗际却没打断他的讲述,李潜心中暗喜,趁他思索的功夫便跳过了碧姬丝的事,继续往下讲。 等李潜讲完,梅宗际又思忖许久才道:“潜儿,虽然你的计策不错,但要防备养虎为患。思必拓此人与一般突厥人不同,他虽然手段没有屈力颉毒辣,但心机极深,若他打败了屈力颉,一统草原,迟早是中原的心腹大患。” 李潜点点头道:“徒儿也曾想过。不过徒儿的目的乃是希望他们斗个两败俱伤,给中原争取几年安定的日子。” 梅宗际望着李潜道:“若有这几年安定日子你想怎么做?” 李潜叹道:“徒儿也没想到。徒儿现在人微言轻无权无势,能做到这一点,徒儿已经竭尽全力了。” 梅宗际望着李潜许久不语。 梅宗颖见两人不说话,插口道:“潜儿说的不错,以潜儿的计策,能为中原争取到几年安定日子,让边境上的平民少受些兵灾祸害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梅宗际瞪了他一眼,道:“你呀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就知道小富即安,根本不明白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以往边境虽时常有突厥进犯,但戍边的军队和那些平民都在时刻提防,一旦有战况,能立刻反应过来,损失反而不大。若安定几年,他们的警惕消退,一旦突厥大举进犯,恐怕会惊慌失措一败涂地。损失反而比以往大上数倍,弄不好边境之地就要易主了。” 李潜骇然,望着梅宗际道:“不会吧?” 梅宗际肃容道:“不是不会,是非常可能。这次我到了几个地方看了一下,发现自从二十年前,突厥大汗被斩,突厥各部族陷入内乱以来,突厥人很少大举进犯边境之地,那些戍边军队的警惕性和战斗力严重下降,早已不复以往。若此刻突厥大举进犯,恐怕他们根本挡不住。现在都已是这个样子,若再安定几年,那些戍边军队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李潜虽然有些震惊于梅宗际说的话,但他从见过的肃州府兵身上也的确发现他们素质不怎样。他暗忖,以肃州府兵的素质,若是突厥一反常态,大举进犯,肃州府兵根本挡不住突厥大军,恐怕兰州以西都难免会被战火蹂躏。 梅宗际叹道,“戍边的军队中只有虎贲军还有些战斗力,只是也比二十年前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唉,现在的虎贲军早已不是当年那只所向披靡的无敌铁骑了。” 梅宗颖道:“大哥,当年虎贲军的每个士卒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本身的素质就比普通府兵强上不少,再加上你们的训练调教,说以一当百有些夸大,但以一当二十是没问题的,五千虎贲军足以当做十万大军来用。” 梅宗际虽然点头,但脸上却露出不满之色,道:“当年我对李腾说过多次,兵贵精不贵多,五千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铁骑足以横扫草原,可他始终没听进去,不断扩张虎贲军,现在更将虎贲军扩张到了十万,虽然虎贲军看似规模扩大了,但整体的战斗力却没提高多少,而且人数多了,士卒的训练也不均衡,忙的累死,闲的闲死,在外执行清扫马贼任务的士卒各个家资不菲,守城的士卒只能拿干饷,苦乐不均,士气反而不高。一旦失利,军心就会立刻涣散。唉,这样下去白白败坏了虎贲军的威名。” 若是别人说五千铁骑能够横扫草原,大楚上下绝对会对他嗤之以鼻,但李腾和梅宗际如此说,任何人都不会耻笑,反而会无比信服。因为二十年前就是他们率领五千虎贲军千里奔袭斩了突厥大汗,创下了彪炳史册的辉煌战绩。李潜从梅宗际的话音里听出了他对虎贲军的关切和怒其不争的愤慨。这也难怪,毕竟虎贲军是他亲手缔造的无敌雄师,梅宗际自然也不甘心虎贲军沦落为和普通府兵一样的三流军队。只是,梅宗际即便愤慨也只能嘴上发发牢骚,现在虎贲军掌握在李腾手里,他只能干着急。 李潜虽然认同梅宗际的说法,但心里还有另外的想法。他相信李腾不是个短视的人,应该明白虎贲军人数的急剧扩张,对提升整体战斗力的作用并不明显,他这样做应该是为了满足镇守西域的需要。不过,反过来讲,从十万虎贲军中精选出五千铁骑来,这支铁骑的战斗力应该与当年的那支相差不大。 李潜虽如是想,但也只不过在心里念叨而已,绝对不会说出来。他了解梅宗际的性格,若他为李腾说话,梅宗际必然会勃然大怒。李潜现在刚结婚,小日子正过的舒坦,才不会傻兮兮地去触梅宗际的霉头。但李潜低估了梅宗际的眼力和他对自己的了解。虽然他低着头没说话,梅宗颍依然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对他道:“潜儿,你是不是在想,从十万大军里精选出五千铁骑战斗力应该不弱于二十年前?” 李潜惊骇出一身冷汗,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能看透我的思想不成?”万幸李潜忍不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挠头道:“徒儿刚才还在震惊师父所说的那些,一时没想别的。” 梅宗际冷笑道:“你若有这种想法,就大错特错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说现在的虎贲军早已不复当年那般能吃苦,单说虎贲军中因苦乐不均造成的人心不定,在士气上就差了一截。纵然能从中精选出五千铁骑,他们的素质或许和当年差不多,但每个人的杀气和心性却与当年的虎贲军有天壤之别。若是对上当年的那支虎贲军绝对逃不过全军覆没的命运。”梅宗际话音不高,但句句掷地有声,震的李潜心头狂跳。 梅宗际又道:“虎狼之所以勇猛,很大原因是因为生存的压力。为了生存他们才能爆发出最大的力量。虎贲军虽然现在仍然是支虎狼之师,但却是吃饱了的虎狼之师。养兵养兵,为什么要养,而不说喂?那就是,虽然要让他们吃饭,却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而且要让他们不断的去争取,他们才能保持最佳的战斗力。若喂的太饱,即便是虎狼也养废了。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李潜想起了后世关在动物园里的虎狼,心中暗叹一声,起身肃容长揖道:“徒儿明白了。” 十日后,李潜忽然接到从双旗镇沙掌柜处传来的飞鸽传书。传书是牛弼写的,只有寥寥十多字:“据悉,突厥今秋将大举进犯,速归。”李潜接到传书立刻去找梅宗际。 梅宗际看了传书,沉吟片刻道:“屈力颉顶不住压力了。” 李潜闻言一愣,转瞬就明白了。看来思必拓回到草原后,应该进展的很顺利,现在开始向屈力颉发难了。想来屈力颉目前应该是没有战胜思必拓的把握,于是故意发动大军进犯中原,希望将矛盾的焦点转移到中原来。如果此次大举进犯成功,屈力颉的威望将空前高涨,那他就会获得其他一直中立部族的支持,实力大涨的屈力颉自然能轻松打败思必拓。如果大举进犯失败,他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将与他不合的部族消耗掉,然后重新整合势力,以便全力与思必拓争锋。 “师父,您有何对策?”李潜期盼地望着梅宗际问道。 第一一六章 千里归程 梅宗际望着李潜道:“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这些事为师不想多插手。” 虽然梅宗际没有出主意,李潜有些失望。但从梅宗际眼中,李潜看到了鼓励。他点点头,道:“那徒儿这就启程去胜方驿。” 梅宗际点点头,道:“代为师问诚朴先生好。” 李潜突然想起,徐简是认识梅宗际的。只是他好奇两人之间真的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吗? 梅宗际忽然道:“上次你说西京那位将诚朴先生贬官是为了试探武威公,其实不然。” 李潜一愣,搞不清楚梅宗际为何突然说起此事来。 梅宗际望着门外的翠竹,低声道:“上位者哪个是能让人轻易看的明白?若因只是试探便将三品大员贬成八品驿丞,岂非太儿戏了?那位又岂会这般没头脑?” 李潜好奇地问,“师父,您能讲清楚点吗?徒儿愚钝还没听明白您的意思。” 梅宗际笑道:“为师只能提醒你一点,为何时值立储的当口,诚朴先生却突然被贬?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去吧。” 李潜无奈,又问道:“师父,当年武威公究竟与那位有什么过节,让那位一直耿耿于怀?” 梅宗际突然转头目光如电地望着李潜,将李潜望的心头发毛。他忍不住暗忖,难道我说错话了?还是说中了他的伤心事? 许久,梅宗际才目光收敛,轻声道:“事情其实没你想的那般曲折。原因很简单。当年那位不过是个普通皇子,上面还有太子,如无意外,他坐不上那把椅子。可世事难料,偏偏在先皇垂暮之年,太子暴毙,储君之位空悬,让他心生争一把的念头。故而刻意结交武威公。但武威公受先皇隆恩,不愿参与到争储之中。由此两人结下过节。那人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拉拢公孙、田等门阀。其实在先皇一朝,门阀的朝堂势力一直被打压,这些门阀也一直心有不甘,遂与那位一拍即合。” 李潜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他因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才搞出那些事端来。” 梅宗际摇头,道:“不单是这个原因。武威公……已经做大。试想,汉武帝能提拔重用卫青霍去病,但假设卫青霍去病均能活到下一朝,汉武帝的儿子继位后是否能容的下卫霍?” 李潜所知的历史上,汉武帝到了晚年对卫青十分猜忌,卫青的早死也与此有关。李潜不禁暗叹,卫青是汉武帝亲自发掘培养的人才,都难免会猜忌,更何况武威公李腾是当今坐龙椅的那位的父亲发掘培养起来的,他如何能不猜忌? 李潜心中感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梅宗际击掌道:“说的不错。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剩下的就不需为师多言了。” 李潜跪下,拜道:“谢师父教诲。徒儿现在要动身去胜方驿,不能侍奉您左右,请师父多保重。” 梅宗际扶起他,温言叮嘱道:“多加小心。” 李潜恭敬地三叩首,辞别梅宗际。梅宗际望着李潜的背影叹息道:“无情岂止帝王家。潜儿,日后你若有了权势,希望你能善待身边的人。不要学你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 下午,李潜一一向梅宗颖夫妇和方珏辞别。对梅宗颖李潜没有隐瞒,梅宗颖听了,关切的问李潜是否需要黑骑相助。李潜考虑到黑骑是紫澜和四海商号的安全保障,便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方珏得知李潜要离开,并没多问,只是叮嘱了几句多保重注意安全等客气话,然后修书一封让他带给徐简。 当晚,李潜便将事情简略的告诉紫澜。两人刚刚新婚,只团聚了二十来日,便又要分离,紫澜自然心中伤感。不过,她不是个只知道黏人的小女人,她分的清事情的轻重。只是,每每想到李潜此去必然面临极大的危险,她就忍不住担心李潜的安危,不由得的黯然心伤。李潜柔声抚慰了许久,才让紫澜心情好转。 第二日,也就是熙和二十一年的七月二十一,李潜辞别紫澜和梅宗际、梅宗颖等人,带着庄小虎、鲁成奎两人踏上西行之路。他们先到江阴乘船沿江而上到鄂州,转入汉水,经襄州至商洛,换马更行过蓝田关进入京畿,然后沿丝绸之路过兰州、凉州,便到了胜方驿。此时已经是八月初三了。他们走这条路用的时间比当初自胜方驿去苏州用的时间要长许多。主要是因为当初沿江而下,船借水势,速度奇快。而从江阴逆流而上却船速缓慢,加上这条路的距离也长一些,时间自然也用的多些。这一路的辛苦也比来时多了许多。 到了胜方驿,李潜先安排已经累的不行的庄小虎和鲁成奎去休息,然后去拜见了徐简。简略将事情向他说了一遍,并转达了梅宗际的问候和方珏的书信。 徐简接过方珏的书信并没召集拆开,而是问道:“宗际先生说的那件事情你可想明白了?” 李潜听了,呆了片刻,很快便明白了徐简所说的是什么。其实,这一路上,李潜在路途中一有空就思忖这个问题。只是他一直没弄清楚,为什么当今陛下会在立储的当口将徐简贬官。他当初曾想到唐太宗晚年将故意找茬将李绩治罪的故事。当初唐太宗故意找茬将李绩下狱后,临终前曾对唐高宗说过,李绩此人能力出众,但桀骜不驯,恐你难以驾驭。若你不想用他,便就此杀了他,若想用他,便放了他,他自然会对你忠心耿耿。唐太宗此举也被视为“使功不如使过”的典型。 虽然李潜知道这个故事,但却觉得徐简遭贬,与李绩被下大狱的遭遇并不相同。当今陛下只是立储,又不是要驾崩,没必要象唐太宗那样为让儿子顺利登基而提前布置。再者,徐简乃是仁厚君子,士林领袖,与战功赫赫桀骜不驯的李绩有天壤之别,不存在新皇登基他心中不服的问题。于是,他老老实实地道:“恩师,弟子愚钝,一直没想明白。” 徐简捻须道:“说实话,先前老夫对你说过陛下此举是试探,心里也一直抱定这个想法,若非今日听你说起宗际先生讲的话,老夫还真一直糊涂着。” 李潜一听,暗道,原来您也是刚明白过来啊。那我一直糊涂就情有可原了。 徐简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果然如此啊。宗际先生一言点明了实质,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却一直在迷糊。” 李潜心中对梅宗际说的那句话更加好奇,道:“请恩师指点迷津,弟子也好长长见识。” 徐简望着他片刻,道:“也罢,既然你想知道,老夫也不藏着掖着。其实宗际先生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陛下将老夫贬官其实是让老夫脱离立储争斗的漩涡。立储一事,老夫早就考虑的很清楚,若站对了位置,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若站错了位置,则是万劫不复。朝堂的寒门势力来之不易,老夫若依然在朝堂,必然要做出选择,万一站错,对寒门势力而言,则是致命的打击。现在陛下将我贬官,则让我逃离了漩涡,对我和朝堂的寒门势力而言,反而是好事。” 李潜一听,惊讶地道:“如此说来,陛下将恩师贬官是为了保护您和寒门势力了?” 徐简捻须点点头,“正是。” 李潜更加惊讶,“难道陛下良心发现?还是他改了性子?” 徐简肃容道:“休得胡说。” 李潜被徐简一声大喝吓了一跳,立时想起,此时乃是皇权社会,即便徐简忧国忧民,忠心体国,对那位并不怎么贤明的陛下心里颇有微词,但熟读圣贤书的徐简内心对皇权是无比敬畏的,绝不会象他这般调笑陛下,更不会放任他这般调侃。 李潜立刻肃容,躬身长揖道:“弟子知错了。” 徐简望着乖宝宝似的李潜,半晌不语,直到平复了怒气,才道:“你是老夫的学生,老夫知道你随宗际先生长大,生性跳脱言语无忌,老夫也不往心里去。但此话若让别人听了去,岂不是大祸临头!你这性子,赶紧改了。” 李潜连连称是。心里却暗道,恩师您可冤枉“老变态”师父了,我这性子可不是他跟学的,是我前世从小就受民主平等的教育,对皇权至上这一套根本不感冒。我更欣赏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徐简见李潜满脸诚恳的接受了批评,暗忖,李潜这孩子虽然有时口无遮拦,胆子又大,经常惹出麻烦,但心有正气,虚心好学,对长辈恭敬有加。现在很多年轻人脾气都差的不得了,一个个只知道投机钻营,还傲气十足,眼高于顶,从来不接受批评,更不尊敬长辈。这样的年轻人,即便再聪明也绝不能收为徒弟。想到这,徐简心情大好,对李潜教诲道:“陛下此举其实是为了立储后的安定着想。” 李潜皱眉,低声自语道:“立储后?安定?” 见李潜依然无法想明白,徐简道:“当今大楚朝堂,虽然寒门势力还很弱小,但经过二百多年的科举选才,基层官吏绝大多是科举出身,若寒门势力参与到立储中,万一站错了地方,必将被所有门阀联合打压,以后将难有出头之日,朝堂又会回到晋朝时门阀掌控天下的局面。若如此,各地基层官吏升迁无望,还有什么心劲去处理政务,地方衙门还如何运转?搞不好都得变着法子捞钱。到那时,百姓可就苦了。” 李潜恍然大悟,道:“弟子明白了。陛下将您贬官,就是把你从这立储的漩涡中拉出来,等局势稳定,再将您请回去。” 徐简点点头,但脸色却益发忧心忡忡,道:“只怕没这么容易。” 李潜诧异,道:“为何恩师会如此说?” 第一一七章 局势 徐简叹息一声,道:“陛下五年前也曾提到过立储,但在庭议时,文武百官却因此事吵的不可开交,议了三日,也没有结果,无奈之下只得搁置,立储之事便拖延至今。” 李潜撇撇嘴,暗忖,搞什么飞机?立储弄的跟总统大选似的。只不过,他记忆中的后世总统大选是候选人自己进行演讲辩论争取选票,立储是通过朝臣的辩论来达到这个目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总统大选和立储虽然演讲人各有不同,但其形式和最终目的却是一致的。李潜不禁暗叹,所谓民主公平的普选和封建时代的庭议都只是件外衣而已,无论外在形式如何,并不能掩盖其本质。庭议不过是在指定的候选人中选出一个人,而普选除了候选人的范围扩大了一些,难道与庭议还有其他什么差别吗? 徐简见他撇嘴,以为他心里不以为然,便正色道:“立储乃是关乎社稷安危国祚延续的大事,绝非帝王一家之事。若立了个夏桀商纣之辈,社稷难安,故而,立储一事,需万分谨慎。朝臣庭议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李潜暗忖,立储本来就是隔皮猜瓜的勾当。无论是帝王还是朝臣,哪个不想立个贤明的皇子当太子?但谁又能保证种下去的种子,长出来的一定瓜?而且还是个甜瓜?想杨广当年未登基时,也是礼贤下士,贤名在外,但当了皇帝却变得荒淫无道,比夏桀、商纣更加残暴昏聩。想到这,李潜忽然心生感慨,历史这条大河已经改道,故往的历史中已经没有了隋朝,更不可能出个杨广。 徐简见李潜满腹感慨,以为他担心自己,遂坦然道:“藏拙无须为老夫担心。无论能否官复原职老夫都不放在心上。老夫年已六旬,即便复职用不了几年时间就该致仕了。” 李潜心中大汗,躬身道:“弟子明白。只是弟子更担心眼下这场危机。若这次突厥大军真的突破了肃州、甘州,恩师可要为自身安危考虑,赶紧去凉州。” 徐简望着李潜正色道:“老夫官职虽小,但职责所在,怎么抛下驿站望风而逃?若突厥大军果至此地,老夫宁愿以死守节。” 李潜一听,立刻急了,扑通跪在地下,道:“恩师!请听弟子一言。您与其他驿丞不同。若是普通驿丞,为尽忠职守保全名节而坚持不走,弟子决无二话。只是,您是当世大儒,士林楷模,若真的落入突厥人之手,弟子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如果您坚持不走,那弟子将一直侍奉在您身边,保护您从突厥人中杀出去。弟子发誓,只要弟子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您有任何危险。”徐简乃当世大儒,若是真的被突厥人杀了或擒住,不说别的,光是天下士子的唾沫就能将李潜淹死。当然,若徐简真的有意外,挨骂的不仅仅是李潜,当今陛下和凉州的田广也一样会被骂的体无完肤。 徐简长叹一声,扶起李潜,温言道:“藏拙,你的一番苦心,老夫明白。也罢,老夫答应你就是。” 李潜感动的流下眼泪。这不并是他做作,而是真的感动。徐简这一句答应,饱含了多少师徒恩情?按照传统观点,李潜即便有天大的理由,首先也要保护父,这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他事先不知道徐简将会面临危险,而离开徐简去做自己的事,那还情有可原,但现在他知道徐简极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而依然离开他,在世人看来,这与李潜亲手杀了徐简毫无二致,那他就是个欺师灭祖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而反过来,若徐简在突厥大军突破肃州甘州后离开驿站回了凉州,那徐简将被世人认为名节有亏。所以,从一开始,师徒二人就面临着两难选择。一个选择是保全徐简的名节。李潜不去肃州,而是守在徐简身边,当突厥大军到来,他保护师父杀出重围(长坂坡赵子龙的翻版),即便不能保护师父杀出重围,他也要首先殉难。总之,一句话,李潜不能让徐简有危险,即便要死他也必须死在徐简前面。这样做的话,无论二人能否活命,都被不会被世人非难。徐简成了守节名士,李潜成了孝徒义士,会被世人交口称赞,也许还会被写入史书中,写史的人还可能会大发一通感慨,给予李潜高度评价。可这种选择是弃甘、肃两州无数百姓、士卒的性命于不顾。即便两人侥幸大难不死,也将终生负愧。另一个选择就是现在他们的做法。李潜去肃州,徐简在突厥大军来之前去凉州。当然,并不是说李潜去了肃州就能保全两州的军民,但至少能提前准备,让百姓少受些损失。所以,徐简答应李潜的要求,其实是以自己的名节有亏为代价,来为李潜争取机会,这怎能不让李潜感动? 李潜正泪流不已,外面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牛弼进来,看到李潜,牛弼大喜。他赶紧向徐简见了礼,然后拉着李潜的手急切地道:“潜哥,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得过几天才能到呢。紫澜……嫂子可好?你们结婚时热闹不?” 李潜道:“接到你的消息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你嫂子很好,谢谢你的挂念。其他的一会再说。赶紧把这边的事说下。” 牛弼坐到一旁的榻上,兴致勃勃地道:“你走了以后,老许接手了兴发皮货行,用你给他的那一千贯做本钱,买了些针头线脑便让冯小五当向导去了趟草原。要说这老许,果然有眼光,虽说针线这种寻常物件在中原乃是便宜之极的东西,但在草原却贵上十倍。老许根本不愁卖,一千贯转手变成了一万贯,他又用这一万贯收了些毛皮回来,倒手卖掉,又赚了四千多贯。” 李潜不悦地摆手打断他,道:“辅国,商号赚钱我自然高兴。只是,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更重要的那件事。” 牛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笑道:“我以为让你先听点高兴的心情会好些。” 李潜白了牛弼一眼,“谢谢你的好意。赶紧说正事要紧。” 牛弼道:“在草原老许通过冯小五见到了潘大成。听潘大成说,思必拓的计划进展的很顺利,原来效忠突图的几个部族大都投靠了他,智者木黎也表示支持他。只是,现在他见不到老可汗,屈力颉也始终不与他见面。思必拓也没办法,只能先整顿归顺的部族,计划准备在明年开春各部族大议时向屈力颉发难。” 李潜点点头,示意牛弼继续说。牛弼端起原本是李潜喝的茶,两口喝下去,放下茶杯,抹了抹嘴,继续道:“潘大成还说,从屈力颉最近的举动来看,他应该有大动作,投靠他的好多部族都在向肃州、沙州方向转场。由于屈力颉防范的很严密,他们的人打探不出可靠消息。不过,老许在和一些部族做生意时曾听到他们说要在秋天到肃州、沙州劫掠,很多人还兴致勃勃地说要抢几个中原的女子来享受。老许判断,这应该不是各部族的自发举动,而是有人刻意按排的。所以,老许立刻派了何大兴带着收购的毛皮先回来,他留在草原继续再打探消息。” 李潜知道突厥人自从血月兵败(即李腾率领虎贲军千里奔袭击杀突厥前任大汗一战)后,突厥人老实了很多,每年春秋两季,只有少数亡命之徒流窜到中原劫掠边民,千人以上的劫掠都很少见,而且这些家伙都是抢了就跑,根本不敢多停留。若非有人安排,不会有大量突厥部族集结。此次突厥人一反常态蠢蠢欲动,若是没人安排,那是不可能的。 李潜问道:“老许回来了吗?” 牛弼摇头,道:“听何大兴说,大概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李潜点点头,又问道:“安乐客舍有什么动静?” 牛弼摇头,“现在折冲府的人还在拿那具尸体作文章,傻大头正花钱找门路消灾呢。” 李潜听了,转向徐简道:“恩师,您怎么看?” 徐简捻须思忖片刻,道:“藏拙,你怎么看?” 师徒之见互相问了个问题,而且表面看问题都一样,但里面大有深意。李潜问的,乃是徐简对整个局势的看法,而徐简问李潜的乃是如何采取对策。李潜心中其实对局势的看法很明确,只不过是想征求徐简的意见,而徐简这一问,却是肯定了李潜的看法,在他的问题上继续问下去。 李潜见徐简肯定了自己的看法,道:“突厥自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战,胆气已经怯了。这些年来都只是零散的小规模劫掠,若想发动大规模的进犯,必须要先鼓舞士气,不然,一旦失利将溃不成军。” 徐简捻须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换了是你如何鼓舞士气?” 李潜思忖片刻道:“弟子以为最鼓舞士气的办法是以最小的代价取了金山关、肃州、甘州。” 徐简问道:“为何会是这三地?” 李潜道:“弟子是这样分析的。”他从茶盘中取了三个杯子,在几案上从东到西摆成一行,然后指着最西边的一个杯子道:“假设这是金山关,金山关以西的瓜州、沙州是西域督护府的地盘,武威公威名远播,突厥人休说与他正面为敌,即便是看到他的旗号恐怕都得有多远逃多远。所以,突厥人不会冒然进犯瓜州。” 徐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武威公二十多年来虽然没什么大动作,但其威名早已深深印在突厥人心里,突厥人一直畏之如虎,若没有几场大胜,决不会冒然取撄其锋。” 李潜也点点头,指着这个杯子道:“突厥人既然不敢进犯瓜州,那么只有突破金山关,直取肃州和甘州这条路可走。河西走廊是丝绸之路的咽喉,金山关、肃州、甘州就是河西走廊的喉结,如果突厥人攻克了这三地,就等于掐住了丝绸之路的咽喉,也就等于间接的掐住了大楚的咽喉。一旦他们攻克了三地,通过金山关突厥人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力,并借助金山关的地势西拒武威公,将西域督护府完全孤立。而且突厥人可以集中力量由西向东进犯,到那时,只怕连凉州也保不住。” 牛弼一听,目瞪口呆的望着李潜。 第一一八章 破局之策 相对于牛弼的震惊,徐简倒是依然很镇定。他熟知西域地理和局势,知道李潜的分析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却极有道理。 牛弼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问道:“即便突厥取了金山关,难道武威公会坐视不理吗?若武威公出兵,突厥人还不望风而逃?” 李潜思忖片刻解释道:“金山关虽然不是天险,但在地利上占有优势。而且武威公麾下的虎贲军多是骑兵,野战奔袭天下无敌,但说到攻城,虎贲军就不具优势。突厥人即便没有守城的经验,但依据地利,加上精通射术,若虎贲军冒然攻城,必然要吃大亏。” 徐简点点头,认可了李潜的分析,道:“而且进入冬季,天寒地冻不利于大军展开行动,一旦虎贲军无法在冬季前攻克金山关,掐断突厥人补充兵力的途径,等到了开春,突厥人必然会倾巢而出,涌入中原,到时,武威公也只怕无可奈何。” 牛弼强辩道:“难道武威公不能集结兵力突袭突厥人的老巢。” 李潜摇头,“突厥人二十年前吃过一次亏,难道你觉得他们还会这么傻,等着武威公再次突袭?再者,即便武威公派大军突袭草原,但突厥大军都涌入中原,突袭他们的老巢有什么用?一旦形势不利,恐怕不仅是突厥人,草原上的其他游牧民族都会争先恐后的来占大楚的便宜,到时,仅凭武威公也独木难支。” 徐简面色沉重,拈须不语。他久在中枢,虽然不负责军政事务,但对军政非常了解。他知道李潜的分析很有道理。 而李潜心里更清楚,大楚这些年来之所以能震慑四方游牧民族,很大程度是因为二十多年前那场彪炳史册的千里奔袭战。如果突厥人真的一举拿下了金山关、肃州和甘州,将武威公困在西域,那么大楚北方的鲜卑、室韦和西方的吐谷浑、吐蕃等部族定然不甘心便宜都让突厥人占了,开春后一定会集结大军进犯中原。到那时,大楚西、北两面再无安宁之日,搞不好五胡乱华的惨剧会在这个时空上演。这是李潜绝对不想看到的。想到这,李潜默默握紧了拳头,心中暗道,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五胡乱华的惨剧在这个时空再次上演。 徐简思忖许久才道:“藏拙,你有何良策?” 李潜松开了拳头,苦思许久,道:“目前尚不知突厥的具体动向,但首要问题是保住金山关、肃州和甘州不失。”说到这,李潜迟疑了片刻,补充道:“即便不能完全保住三地,也要尽量保住两城。”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如果实在不行,金山关可以暂时放弃。 徐简有些担忧地道:“若只能保住一地呢?” 李潜毫不犹豫地指着中间的杯子道:“若是如此,必须全力保住肃州。” “为何?”问话的不是徐简而是在一旁听的迷迷糊糊的牛弼。 李潜道:“金山关只是关隘,虽然地势占优,但人员不足,缺乏长时间作战的粮秣补给,只可作一时拒敌之地,绝难久守。甘州距离凉州较近,即便被突厥人占了,凉州只要不失,突厥人也难寸进。只有肃州最为重要。一则,突厥人想派兵只能通过金山关,而金山关与肃州极近,若此城不失,突厥人将如鲠在喉,难有作为。若肃州被占,突厥人将再无忌惮,大军将倾巢而出,直逼迫甘州、凉州。这样一来,甘州必然保不住,凉州也危矣。二则,日后如大军反攻突厥人,自肃州出兵可抢先占了金山关,关上出入的门户,对突厥人来个关门打狗。” 牛弼恍然大悟,笑道:“潜哥,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嘿嘿,关门打狗,说的太妙了。” 徐简点点头,拿起茶杯轻抿一口道:“老夫不懂军事。藏拙你若觉得可行便放手去做。” 李潜躬身道:“多谢恩师。” 徐简点点头,道:“还有什么安排?” 李潜道:“明日我去凉州拜会唐长史。” 徐简点点头,“明日我修书一封,你请他转给邢国公。” 李潜连连点头。他知道自己即便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唐长史,唐长史也未必能相信,但若是徐简出面,这份量就不一样了。即便田广不完全相信,也不会等闲视之。田广重视了,必然会知会肃州、甘州两城的守将。只要他们能提高警惕,依托城池抗拒突厥定然能事半功倍。 师徒三人说了会话,一同吃了午饭,李潜和牛弼告辞离开。等他们离开了,徐简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低声自语道:“宗际老弟,你十八年的呕心沥血没有白费。藏拙虽然在有些事情上还有些稚嫩,但他的见识和魄力已经得了你的真传。假以时日,成就不在其父之下。”说到这,徐简顿了顿,自语道:“只是,这对藏拙而言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简正望着天空思忖,老仆福伯收拾完东西,缓步来到徐简身后垂手道:“老爷,前日公子来的信您看了吧?是不是回一封,报个平安,省得主母和公子担心?” 徐简立刻面色不悦,道:“不用了。这逆子不听老夫之言,竟然刻意讨好二皇子,真是有辱我徐家的门风!” 福伯劝道:“老爷,公子此举也是无奈。您被贬到这苦寒之地,公子也是为您担心着急,他刻意讨好二皇子也是想通过二皇子向陛下求情,希望陛下能将您召回京城。公子这样做虽然不合您的心意,但也是一番孝心啊,您就原谅他吧。” 徐简轻叹一声,道:“老夫曾告诫他多次,不要为老夫的事操心,好好钻研学问,他就是不听。这种事,老夫都避之不急,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太学博士能操心的?” 福伯听了亦是一声轻叹,没再多言。 李潜回到房间,让牛弼帮着提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一澡,同时将事情的经过细细向牛弼讲了一遍。当牛弼听到原来紫澜是梅宗际的干侄女,四海商号就是梅宗际家的产业时,震惊的合不拢嘴。后来当他听到梅宗际和他爹出现在苏州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二日一早,李潜吃了早饭就动身去了凉州。到了凉州他先去买了些礼物,然后再去拜见唐森。他买礼物去拜会唐森并不是讪媚,而是礼尚往来。因为唐森在他结婚时送上了一份厚礼。 用礼物开道,李潜很快就见到了唐森。会面的地点依然是二进院的正厅。李潜进去的时候,唐森刚刚从几案上的一堆纸上抬起头看着李潜。 李潜看到唐森目光如鹰隼一般锋利,心中暗自惊讶。暗忖,我没得罪他吧?为何他这付模样?转念又想,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心中无愧,怕他个球! 于是,李潜坦然地望着唐森,昂首走到他面前,拱手道:“李潜拜见唐大人。” 唐森见李潜没被他的目光震住,便收了鹰隼般的视线,淡淡地道:“李公子新婚燕尔,为何不陪伴娇妻,反而来了凉州?” 李潜一笑,道:“原本在下的确不想来凉州这苦寒之地过冬的。只是事出突然,在下不得不别妻离家。” 唐森听了,眉毛一挑,道:“哦,什么样的大事让李公子连娇妻美眷都得舍下,急冲冲地赶来?” 李潜笑笑,奉上礼单,道:“此事在下稍后会向大人详禀。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望大人笑纳。” 唐森起身,接过了礼单,低头粗略看了一眼,便抬起头来,道:“让李公子破费了。”然后请李潜落座,让侍女奉茶。 等侍女退下,唐森才道:“李公子可知当晚在驿站刺杀你的是什么人?” 李潜摇头道:“在下现在不知。不过,看来大人已经知道了。” 唐森点点头道:“本官虽知道,却不能告诉你。不过,本官有句忠告,希望李公子能牢记。” 李潜拱手道:“请大人赐教。” 唐森望着桌上的一沓纸张,一字一句地道:“谨言慎行方是长命百岁的不二法门。” 李潜听了,微笑道:“多谢大人赐教。在下定恪守此忠告。” 唐森知道李潜这是在讽刺他。虽然李潜嘴里说的客气,但脸上的笑容却并不真诚,甚至隐含着一丝挖苦。似乎在说,谨言慎行?那我还是李潜吗?不过,唐森心中虽不悦,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点点头,道:“适才李公子说有件事要向本官详禀。不知是何事?” 李潜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此刻唐森一问,便道:“在下从一个走突厥商路的朋友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到这李潜顿了顿,看了一眼唐森,见唐森面色沉静,似乎不感兴趣,心中有些失望,但仍继续道:“突厥今秋有大肆进犯中原的打算。” 唐森面色微变,道:“有何证据?” 李潜道:“我那朋友能听懂突厥语,他与突厥人做生意时曾听不少部族的突厥人说过这次要到中原劫掠,有的突厥人还说这次要劫掠中原女子。” 唐森终于沉不住气,望着李潜皱眉思忖。李潜话中的意思他很明白。这些年来每逢春秋都有突厥流寇到中原劫掠,不过都是小规模的劫掠,以抢粮食为主,极少抢掠女子。盖因突厥人乃由于粮食不足,所以春秋两季才到中原劫掠,又因劫掠规模小,只能轻装简行,所以,除了粮食和贵重财物他们不会劫掠任何东西。而劫掠女子,不仅不能缓解粮食紧张,反而会多增加了吃饭的嘴。而且,劫掠女子会使他们的行动迟缓、暴露,很容易被戍边军队围追堵截。现在他们准备劫掠中原女子,就说明他们劫掠的规模不会小。 唐森追问道:“有多少规模?准备劫掠哪里?” 第一一九章 田广 第一一九章田广 听到唐森的询问,李潜心中暗喜,看来唐森对此还是很在意的,只是他不能把事情说的太清楚,遂轻轻摇头道:“具体消息在下还未得到。不过,在下估计人数恐怕不会少,大概得有十万左右。至于他们劫掠的目标,在下猜测应该是金山关、肃州、甘州。” 唐森撇撇嘴,不悦道:“李公子,危言耸听了吧。” 李潜正色道:“唐大人为何如此说?” 唐森装模作样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杯道:“若说突厥人到沙洲、瓜洲或者潜入肃州、甘州一带避开城池,到乡间劫掠些百姓本官相信。若说他们的目标是这一关两城,本官不敢苟同。” 然后,唐森以教训的语气道:“金山关地势险要,乃是出入西域的门户,邢国公一直非常重视,在那里布置了万名府兵,肃州、甘州也都驻扎了万名府兵,这一关两城的三万府兵都是身经百战精兵,带兵的将校也是久经沙场的勇猛善战之辈。若是他们严阵以待,虽然本官不敢夸口能依靠这三万府兵打退十万突厥人,但依靠坚城险关固守个两三个月根本不是问题。一旦接到突厥人进犯的消息,一两个月内,凉州的四万精兵,兰州的五万精兵和武威公的五万铁骑当会立即驰援这一关两城了。在十七万大军眼皮底下突厥人能占到什么便宜?明知如此,他们还敢进犯,难道突厥人是傻瓜吗?” 李潜点点头道:“大人说的不错,在下此番前来的目的也是如此。”言下之意,希望结果就是这样。 唐森自然听明白了李潜的话中的意思,道:“莫非李公子还不放心邢国公治下的甘凉军?” 李潜一听,暗忖,这厮分明是拿田广的大帽子来压我。遂道:“在下不敢。唐大人所分析的一关两城依靠坚城险关固守的策略的确是克制突厥人的不二法门。突厥人虽然精于骑射,但缺少攻城器械,若依城固守,自然可保一关两城无虞。但在下担心突厥人会以偷袭的方式攻克这一关两城。” 唐森皱眉,道:“偷袭?以何种方式偷袭?” 李潜心里当然知道突厥人会怎么偷袭,只是,这是李潜最大的秘密,而且一旦说出来,他和思必拓之间的交往也会暴露,这样一来,李潜就背上了私通突厥的罪名。所以,李潜不敢说出来。他只能道:“突厥人都是骑兵,若趁夜间偷袭金山关,然后伪装成溃兵赚下肃州、甘州两城也不是不可能。” 唐森听了放声大笑。李潜一脸沉默地望着大笑的唐森。他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在唐森看来极其幼稚,甚至荒谬。但他却知道,往往越荒唐的计谋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因为人的理智往往不相信这么荒唐幼稚的计划会有人敢用,所以也不会防备。故而,李潜对唐森无比刺耳的讽刺笑声始终保持沉默。 不多时,唐森的大笑转成冷笑,道:“李公子真会讲笑话。突厥人若能一夜拿下金山关,恐怕三州之地早就被突厥占了,还说什么伪装溃兵赚下肃州、甘州两城,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李潜肃容道:“唐大人,在下说的绝不笑话。请大人务必重视。” 唐森面色稍缓,道:“既然李公子如此笃定,那就请拿出证据来吧。突厥如何能夜袭金山关?金山关前一望无际,休说是数万大军,即便是来一骑,关上的士卒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只要出现了任何异常,士卒们就会立刻燃起烽燧,凭借险关,一万精锐府兵足以抵挡突厥大军月余,届时援军早就到了,突厥入如何能用夜袭夺取金山关?” 李潜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唐森,便退而求其次道:“唐大人若是不信,在下也没办法。只希望能引起大人的重视,早作防备。邢国公负有守卫国土之责,若突厥人若真有大动作,大人也好从容应对,不至于被御史参劾失地之罪。退一万步讲,即便在下的情报有误,于邢国公和大人也没什么损失。” 唐森听了,暗忖,小样,竟敢拿失地之罪来压我!只是,他心中虽不忿,但却知道李潜所言并非危言耸听。那帮御史们虽品级不高,但各个刁钻奸猾,对各地方大员无不吹着尘土找裂纹,一旦被他们抓到一点痛脚,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不得不防啊。遂,唐森面色不悦地道:“此事本官做不得主。” 李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上,道:“这是恩师写给邢国公的信,劳烦大人转交。” 唐森沉着脸子接了,道:“本官定会转交。” 李潜见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便躬身告辞。 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初四夜,秋风已凉,气温很低,地上已经结出了点点霜花。邢国公田广却只穿着件苏绣单衣坐在书房里正仔细阅读一封书信。唐森穿着湖绸夹袄,在侧垂手而立,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望着这位大楚国屈指可数的……军阀。大楚国能算的上军阀的只有八位,分别是西域都护府大都护李腾,手中掌控十万精锐虎贲军;兰州牧公孙策,手中握着十万兰灵军;朔州牧上官诚,麾下有十万云朔军;范阳牧丁荃,麾下有八万范阳军;宁州都督府大都督周勘,麾下有六万宁州军;岭南都督府大都督宋宪,麾下有七万岭南军;扬州牧张同,麾下有战船三百只,水军十万。还有一位就是眼前这位外表粗豪丑陋,脾气火爆的邢国公凉州牧田广,掌控着七万甘凉军。 田广的相貌的确不敢恭维,与田究站在一起不需说明别人便知道他们乃是地道的父子。只是,与田究那种纨绔子弟的周身虚胖不同,田广虽年近六旬,身体极为壮硕,一般小伙子也比不上他,在这清冷的秋夜,他也只穿着一件苏绣单衣。衣服下块块肌肉坟起,单衣紧紧的绷在身上。 田广看完书信,将信递给唐森。唐森接过,快速看了一遍。 田广见他看完,伸手捋着钢针似的络腮胡子,皱眉道:“叔谋,你说徐诚朴是何目的?” 唐森摇头,道:“这信中所写的,与他弟子所言一样。下官认为他是怕下官不相信那小子的话,所以专门写了信给国公,无非是想引起国公对此事的重视。” 田广问道:“那叔谋认为他说的是真是假呢?” 唐森迟疑了片刻,他虽然对李潜的看法十分不屑,但依然保持一个谋士应有的客观,道:“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却让下官感觉有些不安。而且,商号走突厥商路的一支商队还没回来。” 唐森没直接说是真是假,但却提供了两个佐证。一是心中不安,二是走突厥商路的商队应该回来,却还没回来。 田广点点头,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唐森道:“他说突厥会夜袭金山关,得手后将假扮溃兵赚下肃、甘二州,然后大军围困凉州。” 田广听了放声大笑。唐森也笑了。 过了一会,田广笑道:“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唐森点点头,道:“下官也这样认为。只是先前从突厥回来的商队带回的消息来看,草原最近的确不平静。突厥四王子突图无端端的死了,他的势力被三王子思必拓接收。对此,大王子屈力颉竟然没采取任何反应。” 田广惊讶的望着唐森道:“突图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唐森盘算了片刻,道:“大概三四个月吧。” 田广低声道:“那批军械的余款……” 唐森亦压低声音道:“他们那边认账,而且换成了三百匹好马,半个月前已经运回了这边的牧场。” 田广点点头,依然有些不放心地道:“没留下什么纰漏吧?” 唐森道:“国公放心,这不是第一次了,不会有什么问题。”随即,他又指着信问道:“国公,这该如何处置?” 田广道:“叔谋,你明日出份公文,让一关两城严加防备。纵然信上说的都是捕风捉影,但徐诚朴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唐森点点头,心中了然。给面子而已,做不得真。 就在唐森和田广商议的时候,李潜也在向谢志成、马三奎两人交了底。李潜在与徐简商议完毕后,觉得自己和牛弼两人纵然都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应付即将到来大战。他考虑谢志成与谢慎思是叔侄,谢慎思又是肃州折冲府的校尉,想力保肃州不失,必须得到谢慎思的支持。至于马三奎,他与驻守肃州,统领折冲府的马将军关系非同寻常。加上两人功夫高强,又都打过仗,若他们肯鼎立相助,无论是疏通关系还是独当一面,都不在话下。李潜觉得应当把谢志成、马三奎两人拉过来。在征得了徐简的同意后,他将两人请到房间,将事情告诉两人。只是怕两人会误会,他隐去了思必拓的身份,只说从老许那得来的消息。 马三奎听了李潜说的事,立刻大怒,一拍矮几,道:“这帮畜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几年没敲打他们,他们就蹬鼻子上脸了。他们要敢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谢志成瞪了一眼马三奎,道:“老三,你消停点,生气有什么用?你浑身都是铁,能打几根钉?同样道理,你武功再高,就凭你一个人能杀几个突厥人?没听李公子说嘛,突厥这次可是大动作,差不多得有十万人,这么多突厥人就是站着人你杀,你能杀的完吗?我看这事不能鲁莽,得想个好办法。”说着,他望着李潜,“公子,你有什么好办法?” 马三奎一听,觉得也是这个理,怒火消了些,对李潜道:“对哦,公子,你有什么办法?” 第一二章 前夜(一) 李潜道:“小弟先前已经将此事向恩师做了禀告。在恩师的指点下,小弟倒是有了个计划,只是这计划还须两位老哥协助。” 谢志成和马三奎对望了一眼,谢志成道:“我们两个年纪大了,体力也已大不如前,但要说上阵杀突厥人,我们两个把老命豁出去都心甘情愿。公子有什么指派就尽管说,我们两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潜肃容,拱手道:“小弟谢谢两位老哥了。” 马三奎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自家兄弟,别来那些虚的,赶紧说说怎么办吧,都快急死我了。” 李潜从怀中取了一张临时画的地图放在矮几上,指着地图道:“小弟得到消息,突厥人已经在肃州和甘州埋下了死士,近期突厥大军要便突袭金山关,等破了金山关,突厥大军到了肃州和甘州,死士便趁机在肃州和甘州作乱,里应外合取了这两城。” 两人听了面色惊诧的望着李潜。谢志成道:“你说肃州和甘州有突厥人的死士?” 李潜肯定地点点头,道:“四哥还记得咱们和牛弼第一次到肃州时小弟与那个安乐客舍的傻大头发生冲突的事吗?” 谢志成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次李潜和傻大头起的冲突,牛弼重手废了傻大头的一条膀子,被谢慎思带府兵围住,谢志成出面为李潜和牛弼解的围,将谢慎思痛骂了一通。 李潜道:“那傻大头就是突厥人的奸细。他开的安乐客舍就是突厥人的一个窝点。” 谢志成惊讶的合不拢嘴。马三奎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傻大头在肃州开店得有十多年了,肃州城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他怎么会是突厥人的奸细?” 李潜道:“其实,说傻大头是突厥人的奸细还有点不合适,因为他原本就是突厥人。” 这下,谢志成和马三奎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李潜解释道:“傻大头真是突厥人,不过他母亲是汉人女奴,他的相貌随他母亲。加上他会说中原话,所以,他混入中原来一点难度都没有。正因为这一点,他才被安排到肃州作奸细。两位老哥久在此地,可曾见过幼年时的傻大头?” 两人听了,皱眉苦思许久,才想起十多年前傻大头真的象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就在肃州出现了。最初,似乎还有人说傻大头是关外人(金山关),跟着商队当脚夫挣到了些钱,因为不想再奔波,这才开了家客舍之类的传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传言渐渐得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傻大头也被肃州城的人接受,对于他的汉人身份,无论是他的邻居还是官府都没产生过任何怀疑。经过李潜这么一提醒,两人才豁然发现,原来傻大头身上并非没有疑点,只是没人注意到而已。 李潜面带忧色道:“突厥既然能在肃州安插一个傻大头,就能安插其他奸细。小弟猜测,肃州、甘州、甚至凉州都有为数不少的突厥死士混进来。相比突厥人的十万大军,这些混在各个城里的死士才更棘手。” 谢志成想了片刻,道:“公子为何不将这些禀告给凉州牧田大人?田大人麾下有七八万精兵,若这些精兵通力防备,那些突厥人不足为惧。” 李潜叹息一声,道:“小弟一早已经去了趟凉州将这消息禀告了唐长史,并将恩师写给田大人的封信交给他,请他转交。只是,看唐大人的意思,似乎并不重视。这也难怪,突厥老实了这么多年,谁都不会相信他们今年会突袭中原。更不相信突厥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安插了这么奸细。” 谢志成听了也面色黯然。马三奎道:“公子,你怎么打算的?” 李潜道:“小弟计划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肃州。”说着,他便将昨日向徐简所作的分析再次叙述一遍。两人听了连连点头。 等他说完,谢志成道:“公子,你说吧,让我们两个干啥?” 李潜道:“劳烦四哥联系谢校尉,三哥联系马将军。想保住肃州,他们两位是关键,这事希望两位老哥务必帮忙。” 两人纷纷点头,连说没问题。于是,三人定下次日去肃州的计划,各自回头准备。 八月初五,李潜、牛弼与谢志成、马三奎还有庄小虎、鲁成奎动身去了肃州。八月初七一早,他们便到了肃州,先去兴发皮货行落脚。 李潜虽然只在接收皮货行时来过一次,但他的大方赢得了那些伙计们的好感,看到他来到,伙计们立刻迎出来欢迎他这个东家。等李潜在正厅坐定,让其他伙计各自回了,这才问一直留在这里的黑骑何大兴道:“大兴,许掌柜回来了吗?” 何大兴上前道:“回姑爷,按说许掌柜前天就该回来了,只是直到今天也没见到掌柜的面。小的已安排了两个伙计到城门口那里等许掌柜的了。” 李潜听了脸色有些焦急。他知道老许是个非常稳重的人,如果没什么意外,他肯定会按时回来。这次,他晚了两天,那就说明草原有变!只是,现在李潜再着急也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焦灼地等待。 到中午时分,李潜突然听到侧门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霍地站起来。不过片刻,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掌柜的回来了。” 李潜大喜,立刻冲了出去。其他人也跟着向外走。 来到院子,没走几步,李潜便看到了老许。老许满脸风尘倍显憔悴,身上衣衫褴褛,胳膊上和大腿上有几处包扎的地方,上面还有已经变成了黑红色的血迹。 李潜立刻上前扶住老许,关切地问:“许叔,你怎么样?” 老许咧嘴一笑,声音有些低沉地道:“姑爷放心,死不了。” 李潜扶着老许向正厅走,便走便道:“大兴,赶紧烧热水,准备干净衣服和干净布,另外,做点热饭。”何大兴立刻去张罗。 来到正厅,李潜扶着老许在榻上躺下,然后一边麻利地解开包扎的地方,一边问道:“情况如何?” 老许有些费力地道:“让我先喝口水。” 庄小虎上前托起老许,从鲁成奎手中接过碗,喂给老许。老许喝了一碗水,这边李潜也检查完了伤口。他发现老许腿上和胳膊上的三处伤口都比较浅,没伤了骨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许喝完水再次躺下,道:“我原本想在草原多打探点消息。谁知道半个月前突厥人突然借口说发现马贼在四处活动,为保护我们的安全,不准我们再四处买卖东西,也不准我们随意走出帐篷,实际上是将我们这些商旅软禁起来。我预感,突厥人要准备出兵了,便假意顺从,暗暗留心他们的谈话。果然从突厥人的谈话中听到,他们准备在八月初九准备动手。我一听,心中焦急,想赶紧逃走。只是他们看守的太严,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过了两天,突厥人见我们都很老实,便放松了警惕。当天夜里,我用暗藏的匕首划开了帐篷,悄悄溜出来,杀了两名突厥守卫,夺了刀,偷了匹马,然后放了一把火,趁乱逃了出来。我逃出营地,不敢直接向肃州方向来,直接向西走。突厥人发现我逃跑,立刻派人追赶。我一路边逃边杀,但始终没摆脱他们,直到我进了瓜州地界,他们才没敢继续追。” 众人一阵唏嘘。虽然老许说的简单,但他孤身一人从无数突厥人的围追堵截中杀出来着实不简单。马三奎一伸大拇指道:“许老哥好样的,我马三奎佩服。”马三奎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纷纷附和说佩服。只有谢志成没说话,他望着老许看了许久,似乎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热水、火炉送过来,李潜取了针线,在开水中消了毒,给老许缝合了伤口,然后抹上药,仔细包扎好。等收拾完,李潜才道:“许叔,你先好好修养几日。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老许微微点点头,道:“姑爷,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我听突厥人说,这次他们悄悄进来的人不少,肃州和甘州足有上千人。” 李潜有些吃惊,但仍点点头,让老许好生休息。他留下庄小虎照顾老许,便和其他人出了正厅到另外一间屋里商议。 李潜对谢志成和马三奎道:“两位老哥,你们说突厥人若是想里应外合,趁乱取了肃州和甘州,他们会首先攻哪些地方?” 马三奎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城门。” 李潜点点头。他知道城门肯定是首选。但他觉得突厥人的目标应该不是单单一个城门,还应该有别的地方。 谢志成补充道:“将军府也是重点。” 李潜听了觉得有道理,擒贼擒王嘛。在这个时代由于士兵的素质不高,一切都得听从当官的指令行事,没有当官的指令,他们将无所适从。若是将军被杀,再加上城门失守,士兵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逃。 牛弼突然插口道:“还有一个地方。粮仓。” 李潜听了大为震惊,他惊讶地望着牛弼。马三奎和谢志成也非常震惊的望着牛弼。三人把牛弼望的一头雾水,他挠挠头,诧异地问,“怎么,我说错了吗?” 第一二一章 前夜(二) 李潜用力拍了牛弼一巴掌,笑道:“你说的没错。不仅没错,而且太对了。突厥人这次想里应外合的取了肃州、甘州,其目的就是为了粮食。有了粮食,他们的大军才能支撑过冬天。若是他们明目张胆的攻打,不仅攻城时捞不到便宜,守城的士卒和百姓人吃马嚼,即便他们能打下城来,这粮食也剩下不多。若是守城的将领一下狠心,城破之际就一把火烧了余粮,突厥人那可真是欲哭无泪了。辅国,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牛弼憨厚的一笑,道:“我就是想着这么多人吃什么啊,这才想到了粮仓。” 李潜点点头,道:“没错。古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突厥人虽然精于骑射来去如风,但也不能只喝西北风不吃饭啊。他们一定会想法控制粮仓。一是防备万一城破,守军会烧粮,二是万一他们的行动失败,没能里应外合夺下甘、肃两城,他们会趁乱烧了粮食,动摇军心。所以,粮仓肯定是他们的目标。” 谢志成也点点头,道:“不错。现在征收的秋粮刚入仓,正是粮仓最丰实的时候。若真让这帮狼子得手,不知道这一冬天得有多少百姓冻死饿死。” 马三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这帮狼崽子,马爷我非好好收拾他们不可。” 李潜道:“事不宜迟。四哥,劳烦你去请谢校尉,咱们先把事情向他交了底,然后一道去求见马将军。” 谢志成应下,转身出去了。 李潜思忖了片刻,问道:“三哥,你对肃州熟悉吗?” 马三奎道:“来过许多次,算的上熟悉。” “你认为突厥人悄悄进来的人会藏在哪里?” 马三奎茫然地望着李潜摇摇头。 李潜见状,道:“小弟以为,这些突厥人会暗藏在商队中,冒充商队的脚夫、马夫和护卫混进城来,若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栖身客舍。三哥,你觉得呢?” 马三奎觉得有道理,便点头称是。 李潜继续道:“若他们的目标是城门、将军府和粮仓的话,他们栖身的客舍应该离这些地方不远才对。现在我们知道安乐客舍是突厥人的窝点,只是那里距离哪个目标最近?其他的目标附近,又有哪些客舍?” 马三奎思忖片刻道:“安乐客舍距离肃州官仓不过百丈,藏身这里的突厥人一定是冲官仓去的。将军府附近有两家客舍,一家顺安客舍,一家屠家客舍。这两家客舍都能住上一二百人。西门附近有一家平安客舍,规模最大,能住三百人。” 李潜击掌道:“是了。就是这几个地方。待会等谢校尉来了,请他查查这几日一直住在客舍的人有多少就知道了。” 过了约有一炷香功夫,谢志成和谢慎思便来了。李潜赶紧将他们迎入房间。在这过程中,他与谢志成交换了个眼神。李潜从谢志成的眼神中知道,他已经把事情告诉了谢慎思。 等落了坐,李潜道:“想来观省兄已经知道了,小弟就不再废话了。小弟只问观省兄一句话,观省兄相信小弟吗?” 谢慎思一摆手,道:“藏拙兄,你认为我若不信,会来吗?” 李潜一笑,拱手道:“多谢观省兄。” 谢慎思笑道:“咱们也别弄这些客套过场。藏拙兄,你说该怎么办吧?在下唯藏拙兄马首是瞻。” 李潜笑道:“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当下有几件事需观省兄操心。一是查查安乐客舍、顺安客舍,屠家客舍、平安客舍还有将军府、官仓、城门,特别是西门附近的那些客舍中有多少逗留多日的客人。最好别引起他们的怀疑。” 谢慎思点点头,“这个容易。在下马上就安排人去查。” 李潜继续道:“二是请观省兄带我们面见马将军。” 谢慎思思忖片刻,点点头道:“这也不难。只是,藏拙兄有何计划?说了听听,在下也好心中有数。” 李潜道:“小弟计划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现在计划还不周详,而且这计划还要马将军同意。观省兄,请容小弟一会见了马将军再细说,到时还请观省兄多多指正。” …奇…谢慎思点头应下,出门招呼跟他一块来的亲兵安排查客舍一事。众人收拾妥当便一同去将军府求见马将军。 …书…将军府位于城北,不远处就是肃州郡守的官衙。谢慎思将他们带到门房,请他们稍后,便与马三奎一道去求见马将军。 …网…由于有谢慎思和马三奎的双重引荐,李潜很快就见到了马将军。马将军看上去就是个行伍之人,生的身高马大虎背熊腰,一张国字脸,两道浓眉,显得不怒自威。 参拜、客套、落座、奉茶一应礼节走完,马将军才道:“诸位来见本官,不知有何要事?” 李潜起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思必拓的事情。 马将军听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潜。 李潜见状,悄悄向马三奎使了个眼色。 马三奎会意,起身道:“九叔,我能证明李兄弟说的都是实话。” 谢慎思也起身,躬身行礼道:“禀将军,末将也能证明。” 马将军望着两人,片刻后浓眉紧皱,道:“诸位误会了。我并非不相信李公子所言。而是昨日凉州送来公文,邢国公着我严加防备突厥进犯,我原以为这公文只是与往年一般的套话,却不曾想竟然有这般隐情,故而有些惊讶。” 李潜见状暗忖,马将军果然是官场的老油条,一番话就消除了众人的隔膜,又为自己的失态找了借口。真是高明。 李潜躬身行礼道:“多谢马将军,在下感激不尽。” 马将军起身,扶起李潜,温言道:“李公子为国为民费尽苦心,本官替肃州百姓多谢李公子了。”他嘴上说是道谢,其实心里正暗自庆幸。马将军名真,出身凉州本地大族的旁支。他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十七岁从军,从伍长干起,一步一步做到肃州折冲府都尉,明威将军。虽然只是个府兵的将军,但对于他这种家世背景不高的人来说,能获得这样的官位着实不容易。二十年前,田广还未担任凉州牧时,他已经是肃州折冲府的校尉了。田广就任凉州牧,主掌甘、肃、凉三州军政后,对原来的三州府兵将领大肆排挤,安插亲信。当时马真的顶头上司--原肃州折冲府都尉,就被田广找了个理由排挤走。不过,为了安抚肃州府兵,加之凉州本地几家大族的一力支持,田广提拔马真担任折冲府都尉,并授明威将军。故而马真非常清楚,他只是田广安抚肃州府兵和凉州几家大族的棋子,永远不会成为田广的心腹。若是田广对他不满,随时可以找个理由将他调离。若是让田广抓到了他的纰漏,当然不会放过,那他的仕途前程就彻底完了,弄不好还会被田广当成替罪羊。 比如这次吧,如果不是李潜等人提前通知他,万一突厥人里应外合攻陷肃州,他死罪难逃。因此,马真担任折冲府都尉、明威将军以来,一直谨慎小心,诚惶诚恐,生怕出了纰漏被田广抓住机会借题发挥。虽然这些年来,马真一直没出什么纰漏,但也消磨了锐气,变得谨小慎微,不思进取,再不复年轻时的悍勇。当他听了李潜带来的消息后,暗自庆幸不已。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即便消息不是真的,也不能等闲视之,最多白忙活一场,正好也遵从了田广的军令。若消息是真的,那他飞黄腾达,摆脱田广的机会可就来了。故而,他对李潜才那么客气。 李潜不知马真心里怎么想的,见他对自己如此客气,连说不敢,摆出一付谦虚模样,实则心中暗暗高兴。 马真道:“不知李公子对此可有谋划?” 李潜道:“先前在下与谢校尉、谢四哥、马三哥和辅国商议过,一致认为,突厥人定然会先派遣死士潜入肃州,待大军准备发动攻击前,死士趁机在城中作乱,冲击将军府和郡守官衙还有官仓以及城门这些地方。在下觉得,首先要清楚掉肃州城中突厥的死士,然后再全力御敌。” 马真点点头,道:“李公子说的在理。”说完,转头望着谢慎思问道:“现在突厥死士的下落查清楚了吗?” 谢慎思回道:“禀将军,末将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能查清。” 马真笑道:“观省做的好,有你在,本官省心多了。” 谢慎思心里喜滋滋地,回道:“为将军分忧乃是末将的本分。” 马真面带笑容,刚要再夸谢慎思两句,就听外面亲兵道:“禀将军,陈司马求见。” 马真一愣,正诧异他为何会突然求见。谢慎思道:“将军,是末将让陈司马去查几家客舍的情况,想来,陈司马已经查完了。” 马真了然,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陈司马一身戎装阔步进来,向马真拜道:“禀将军,先前谢校尉安排卑职检查官仓、城门、将军府附近的客舍,现在检查完毕,特来向将军和谢校尉回禀。” 马真一听,连忙道:“快快讲来。” 陈司马道:“经卑职检查发现,安乐客舍共有住客二百一十余人,其中滞留三天以上的住客有一百七十余人,顺安客舍有住客一百余人,其中滞留三天以上的住客九十余人,屠家客舍有住客九十五人,其中滞留住客八十七人,平安客舍有住客二百四十余人,其中滞留住客二百一十余人。其余几家小客舍有住客九十余人,其中滞留客人总共不足五十人。” 谢慎思默算一番,道:“将军,从这些数字来看,潜入肃州城的突厥死士不下五百人,事不宜迟,请将军速速决断。” 马三奎也道:“九叔,事不宜迟,下命令吧。” 马真没有立刻下令,望着李潜道:“李公子,你有何看法?” 李潜思忖片刻道:“马将军,按说,这是军机大事,在下不便多言。不过,既然将军询问在下,在下就说点想法供将军参详。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指正。” 马真点点头,道:“李公子请讲,本官洗耳恭听。” 李潜仔细琢磨了一番用词,道:“现在就动手将这些滞留住客抓捕固然可以化解危机。但在下觉得此举可能会打草惊蛇。而且一旦他们漏网还有可能让突厥大军知晓我们的计划。”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潜没说。那就是现在抓捕这些死士若逃脱了,定然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肃州百姓可就遭殃了。当然,这条理由显然是在质疑肃州府兵的素质,更是对马真能力的不信任,李潜自然不好这样说。 马真皱眉,思忖片刻,觉得李潜说的有些道理,便问道:“李公子有何良策?” 第一二二章 前夜(三) 听到马真的询问,李潜道:“在下觉得不如提前准备,等他们采取动作时再一网打尽。” 马真暗忖,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拿出什么具体的东西来啊,便追问道:“具体该如何做?” 李潜胸有成竹地道:“将军可选三个得力的将校各带五百精锐士卒,提前埋伏在官仓、您的府邸和城门附近,等突厥死士来攻这些地方时先用弓箭迎敌,再派刀斧手斩杀,定然他们有来无回。” 马真思忖许久,道:“李公子说的不错。刚才我也迟疑,若提前抓捕,一则容易打草惊蛇,二则,滞留的住客也未必全是突厥死士,而有些死士也可能在其他地方落脚,抓捕后的甄别也麻烦。让他们主动跳出来则省事多了。”说到这,马真大手一拍,道:“就这样定了。谢校尉!” 谢慎思离座出来,单膝跪地,道:“末将在。” “本官命你率五百府兵,多备箭矢,埋伏在西门附近,本官会让西门守军协助你,待突厥死士攻西门时将其一网打尽!” 谢慎思道:“末将遵令!” “陈司马。” 陈司马单膝跪地,“卑职在。” “本官命你率五百府兵,多备箭矢,埋伏在官仓附近,本官让官仓守军协助你,待突厥死士攻官仓时将其一网打尽!” 陈司马一听,心中暗喜,这分明是马将军提拔重用他啊。以他军司马的职务,虽然按照规定能带500士卒,但实际上,府兵官多兵少,军官根本不可能带满员。谢慎思是校尉官衔,按规定能带二千五百士卒,实际只带了不足一千五百士卒。他军司马这个他也只带了三百五十名士卒。肃州因是边陲重地,府兵还算比较充足,有些州郡府兵只有定额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一个军司马能带的兵不足一队,说出来都觉得寒碜。现在马将军让他率领五百士卒,而且负责的是和谢慎思一样的任务,分明是在暗示他,好好干,下一步就能当校尉了。这让他如何不欣喜? 陈司马立刻朗声道:“卑职遵令。” 马真点点头,道:“陈司马,你去唤曹校尉来。” 陈司马领命而去。 等他离开了,李潜拱手道:“马将军,在下有个请求。” 马真连忙道:“李公子请讲。” 李潜道:“在下希望能助陈司马一臂之力。” 马真立刻明白了李潜的意思。李潜是担心陈司马能否胜任,所以想自己去压阵,但又担心直接这样说会得罪他和陈司马,便婉转的说助陈司马一臂之力。不过,马真不知道李潜的功夫如何,加之李潜又是徐简的学生,他若万一有个闪失,马真也无法交代,便劝道:“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公子千金之躯怎么轻易冒险?不如在府里与本官一起运筹帷幄如何?” 李潜知道马真是好意,但兹事体大,他不得不冒险,遂拱手道:“多谢马将军的好意。不是在下夸口,些许突厥死士在下还没放在眼里,况且在下也想建功立业,希望大人成全。” 马真见李潜如此说,也不好再坚持。正如李潜所说的那样,虽然李潜将突厥偷袭的消息及时告知他是个功劳,但这只能算通风报信,功劳不算大,而且算不上真正的军功。对此,可以赏赐财帛,却难以授予官爵。但若临阵作战就不同,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军功,即便李潜现在没有军职,也不是府兵,只要他马真认可,这军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具体参考三国演义中刘关张招兵买马主动剿灭黄巾军一事)。有了军功,赏赐官爵就顺理成章了。 马真道:“既然李公子坚持,那就请李公子多费心了。” 李潜躬身道:“在下定然不会辜负将军的期望。” 不多时,陈司马与曹校尉来到。曹校尉看上去年约四十,身材矮胖,满脸胡子拉茬,粗一看觉得是个粗豪之辈,只是两只小眼睛却异常灵活,让人觉得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 曹校尉来到厅堂,单膝跪地拜道:“末将曹元炳拜见将军。” 马真道:“曹校尉,本官命你精选五百府兵,多备箭矢,埋伏在本府附近,待突厥死士攻本府时,你同府中护卫将其一网打尽!” 先前陈司马在来的路上已经将事情的大概告诉了曹校尉,故而曹校尉并未有任何疑惑,回道:“末将遵令。” 马真道:“陈司马,李公子文武全才,熟知突厥死士的情况,官仓那边本官请李公子坐镇,你要听一切从李公子的命令。” 李潜连声说不敢当,一切还需借助陈司马。陈司马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无奈,只得遵令。 等陈司马退下,李潜见马真无话,便道:“马将军,您的安危关系重大,在下想让师弟留在您身边,您看如何?”说着,便向牛弼使了个眼色。 牛弼会意,起身来到马真面前躬身行礼。马真刚才看到牛弼与马三奎站在一起,比马三奎还要威猛一些,心中早就暗自惊讶。这也难怪,此时世人的身材普遍不高,象牛弼这种身材实属凤毛麟角。若是远看,还不觉得震撼,但真有个如此高大魁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时,任何人都会吃惊,马真自然也不例外。他急忙走到牛弼身旁,扶起他,惊讶地上下打量。 李潜见他惊讶,趁机道:“这是在下的师弟,姓牛名弼,草字辅国,练得一身好武艺,特别是箭法超群,能开四石硬弓。” 听到李潜如是说,众人都愣住了。能开三石弓的人在军中还有一些,但能开四石弓的就凤毛麟角少的可怜,至于能开五石硬弓的人,那是在传说中才存在的牛人。所以,马真听到牛弼能开四石硬弓,立刻大喜,道:“牛壮士真能开四石弓?” 牛弼肯定地点点头。暗忖,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嘛。 马真立刻吩咐,“来人,去府库取一张四石硬弓来。” 一名亲兵领命立刻快步奔出去。不多时,亲兵举着一张铁胎弓回来。牛弼接过弓屈指轻轻拨了一下弓弦。“嗡”一声,弓弦发出轻颤。牛弼满意地点点头,屈指勾住弓弦,双腿略分与肩同宽,双臂骤然发力。“吱”一声,四石铁胎弓被拉成满月。 马真等人立刻目瞪口呆。而李潜、马三奎和谢志成早就见识过牛弼的神力,自然见怪不怪。 牛弼松开弓弦,“砰”一声弦响将众人惊醒。马真回过神来,立刻心中狂喜。暗忖,这下可真捞到宝了。战场上什么最重要?神箭手!一个好的神箭手甚至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能开四石强弓的神箭手完全可以在敌人的弓箭射程之外一箭射杀指挥的将领。即便没有机会射杀主将,在敌人的弓箭射程外射杀冲锋的骑兵对敌人也是极大的威慑! 马真急切的问道:“牛公子可否展示下箭法?” 牛弼点点头,道:“正有此意。” 马真忙道:“诸位请随我来。”说着拉着牛弼的胳膊就向外走。 将军府后院就是校场。到了校场,马真指着一百步外的箭靶,道:“牛公子,就射那个靶子吧。” 牛弼看了看,摇摇头。 马真一愣,暗忖,莫非心里没底?还是只有一身力气,箭法其实不行?他正待吩咐亲兵将靶子摆近一些,却听牛弼道:“靶子太近了,这箭射上去非将靶子射碎不可。” 马真暗暗惊讶,道:“无妨,请牛公子射就是。” 牛弼无奈,从亲兵手里接过铁胎弓专用的长箭,看也不看,直接开弓便射。众人正惊讶他为何也不瞄准,却见那箭已射中靶子,远远的传来“啪”一声,靶子中间的红心已经变成了大窟窿。 牛弼这一箭无论力道还是准头却超出了马真的想象。马真被震的目瞪口呆。马真知道这些箭靶都是用上好的胡杨木做成,光木头就厚半尺,外面又缠了一层草绳,牛弼这一箭能将靶子的红心部分射的粉碎,足见力道有多大!这也说明,同样的距离,牛弼这一箭完全可以射穿披着铁甲的将领! 众人正吃惊时,格外寂静的校场上空忽然传来阵阵雁鸣。牛弼抬头一望,却见天上有一群大雁正在向南飞,在雁群不远处一只苍鹰正飞速扑向雁群。牛弼抽出一只长箭搭在弓上。 李潜突然开口道:“辅国,鹰落下来可别砸到人。”校场虽然很大,但四周却有不少住户,难免此时会有人在户外,若苍鹰中箭从那么高的天上落在来砸到人,可是会出人命的。 牛弼点点头,说了声省的,便昂首望着天空。众人被两人的交谈惊醒,知牛弼要射天上的苍鹰,刚才见识了他射固定靶的威力,现在见他要射苍鹰,心中更加期待,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中,苍鹰已经飞扑到雁群中,不过群雁反应很快,立刻四下飞散。苍鹰的扑击没抓住大雁,只把队形打乱了。不过,苍鹰并未放弃,再次飞向高空盘旋,准备下次扑击。这也是苍鹰狩猎的技巧,它要通过反复的扑击,让雁群疲于逃命,等雁群疲惫,它才一击必杀,抓住无力躲避的猎物。 就在苍鹰盘旋两周,准备再次扑击时,牛弼忽然动了。只见他快步向前飞奔出五六丈猛然顿住,然后双膝跪地,身体后仰,面朝天空举起铁弓,右手飞速拉开弓弦,只将弓开到八分满便松开。“嗡”一声弦响,长箭“嗖”的一声,破空飞出。众人先看到牛弼开弓射出箭,再抬头就看到那苍鹰已被射中,长箭插在脖子上。那只苍鹰虽然中箭,但还未死透,仍然拼命拍打着翅膀。垂死之际,动物突然爆发出来的本能的确很可怕,苍鹰拼命拍打翅膀竟然向上爬升了少许。只是,它终究不是铁打的,最后迸发出的这股力量用尽了,它无法摆脱大地的吸引,盘旋着坠落下来,落在距离牛弼大约十丈远的地方。 早有亲兵快步跑上前,捡起苍鹰送到马将军面前。马真看着苍鹰啧啧赞叹。这时,牛弼已经阔步回来。马真对牛弼翘起大拇指道:“牛公子真是好箭法。不知可愿意从军?以牛公子这身本领,万户侯不在话下。” 第一二三章 前夜(四) 马真的拉拢,瞎子也能看出来。只是,牛弼却不为所动,摇摇头道:“多谢将军的好意。只是……”牛弼顿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马真不过是一城守将,官不过四品,武职不过是杂号将军,而且还被田广压着出不了头,跟着他能有多大前程?李潜连卫国公、兰州牧公孙策的拉拢都不买帐,何况是马真?牛弼一向唯李潜马首是瞻,自然也不会对马真的拉拢动心。但是,若直接这样回绝肯定不妥,毕竟现在他们的计划还需要马真的全力配合。 牛弼正迟疑时,李潜立刻上前解围,道:“马将军的好意,我们师兄弟心领了。只是我们还要负责保护恩师,暂时无法从军,还请马将军见谅。” 恩师两字让马将军一愣,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恩师指的是谁,心中暗叫可惜。他原以为李潜与牛弼的功夫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现在李潜专门点出了恩师,他才立刻醒悟,原来牛弼也是徐简的学生。李潜所说的两人是师兄弟指的是一同拜在徐简门下。若是别人,马真倒也不怕别人说他挖墙脚,只是徐简的名声太显赫,连西北的两个国公对他都恭恭敬敬,何况只是肃州城四品守将的马真?所以,马真只能在心中惋惜。 不过,马真很快就摆脱了惋惜的情绪,笑道:“原来牛公子也是诚朴先生的高足,本官鲁莽了,两位别在意。这张铁胎弓留在府库里也没用,牛公子若是喜欢就拿去,算是本官的一点心意。” 这张铁胎弓虽然比起牛弼他爹用的漆雕宝弓要差些,但比原来他用的柘木弓要好的多。牛弼心中暗自欢喜,连忙谢过马真。 马真客套几句,见时辰不早,便安排酒宴,盛情款待。 酒宴过后,众人各自分头行动。谢慎思、陈司马和曹校尉各自去挑选士卒。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谢志成是谢慎思的亲叔叔,而且他本人也是当年虎贲军的精锐,通晓兵事,他自然去协助谢慎思。马真是马三奎的堂叔,当年马真还曾提拔过马三奎,而且马三奎当年在军中斗殴,背上了人命官司,若非马真竭力营救,恐怕马三奎早就没命了。所以,马三奎主动留在将军府和牛弼一道协助曹校尉负责将军府的安全。 李潜自然是协助陈司马。只是,李潜知道陈司马对此早就心有不满,若陈司马去选士卒他也跟着指手画脚,肯定会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故而他将此事推给陈司马,撺掇着谢志成和马三奎去府库选兵器。马真痛快的答应了。 府兵虽然按规定需自备军械马匹,但那只是针对普通士卒而言。而军官属于职业军人,所需一应军械马匹都由府库准备。正因如此,府库的军械品质极佳。李潜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好机会?他在府库里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了一张角弓,两壶三棱锥箭。短兵器他有映月刀,府库里的刀他都看不上眼。长兵器他本来想选陌刀的,只是听府库的司库说,这陌刀是地道的军械,除了陌刀兵和部分有军职的将领能持有,其他人严禁使用。李潜来府库选兵器,本来就没安好心,想的是如何把这些看上眼的兵器据为己有。若是选了陌刀,完事之后,肯定拿不走,连带着其他兵器也得归还府库。李潜思量片刻,还是放弃了陌刀,选了一柄镔铁点钢枪。谢志成和马三奎也各选了柄横刀,还有角弓、箭矢、陌刀等物。至于盔甲,三人都没选。原因是府库里的盔甲都不咋地,三个看不上眼。按李潜的标准,能配上自己这份帅气的至少得是山纹甲或明光铠,而府库里的盔甲绝大多数都是铁叶甲,仅有的两套明光铠,做工却很一般,就这,司库还委婉的提醒他那是马将军的专用铠甲,弄的李潜连最后一点将铠甲据为己有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挑选好了兵刃,三人各自回去。李潜暂时无事,便回了兴发皮货行。 兴发皮货行后院,老许已经洗干净了头脸,换了衣衫,而且还美美的睡了一觉,看上去气色比中午刚回来时好多了。见李潜来到,老许刚要起身,便被李潜按住,道:“许叔,你有伤在身,再者,咱们都不是外人,可别搞这些繁文缛节,让人觉着生分。” 老许依言坐下,道:“既然姑爷说了,那我可就失礼了。” 李潜一笑,坐到一旁,道:“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定让那些突厥死士有来无回。草原那边情况如何?” 老许面色有些沉重,道:“思必拓的处境不妙。我曾与潘大兴谈过一次,听他说,虽然现在大多数原本属于突图的部族都归顺了思必拓,但其中一个最大的仆骨部却投靠了屈力颉,引得其他归顺的部族也人心思动。另外,屈力颉放出狂言,说要攻下甘、肃、凉三州,占据河西走廊,掐断丝绸之路,逼迫大楚退出西域,再现突厥人的辉煌。所有愿意跟随他的部族,攻破三州之后,可洗劫五日,所得均归各部族所有。原本这些部族每年到了入冬开春时节都闹粮荒,度日艰难,再加上屈力颉这一鼓动,很多部族都动了心思,表示愿意追随屈力颉。而思必拓一直表示要与中原和睦,故而,被很多部族背地里骂,说他是软骨头,杂种。” 李潜听了点点头,道:“这倒不是个难题,当初我曾对思必拓说过,他管辖的部族多在东侧,与鲜卑接壤,如果被部族的人追问,完全可以用需要防备鲜卑偷袭为理由推脱。” 老许道:“话是这样说,其实思必拓也是这样解释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屈力颉四处宣扬,说他已联络了鲜卑的慕容德,并与慕容德结成了同盟。” 李潜听了暗惊,仔细思忖片刻,道:“这应当不是妄传。鲜卑早有窥觎中原之念,只是目前中原局势稳定,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若屈力颉真能攻破三州,鲜卑必然会自北方出兵进犯与突厥相呼应。我曾与恩师分析当今形势,恩师也认为,若屈力颉得手,西域诸国、鲜卑都会趁火打劫,届时,西域之地恐难以保全,甚至甘、肃、凉三州也会易主。至于黄河以北,恐怕也危矣。” 老许愁容更浓,道:“该如何是好?” 李潜见状,道:“这些不过是我们所分析的结果,也许状况要比这好的多。再者,即便鲜卑有野心,但也不会匆忙行事。它必然会等突厥与我们打的不可开交时再跳出来占便宜。所以,眼下只要打退了屈力颉,震慑群小,他们自然不敢妄动。” 老许点点头,道:“这个我明白,其实这和打架差不多,只要瞅准谁领头,将领头的狠揍一顿,那些小喽自然就害怕了。大楚能得这二十多年的安宁,其实就是因为当年武威公对突厥狠揍了一通,让突厥、鲜卑以及西域诸国心惊胆寒。” 李潜笑道:“许叔说的没错。这次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领头的屈力颉给揍疼了。” 老许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恐怕……。” 李潜道:“怪我没和许叔说清楚。以我们几个人自然是不行,可肃州还有一万府兵,只要守住肃州,突厥人的诡计就无法得逞。等朝廷得到急报,自然会有大军对付突厥。” 老许迟疑片刻,摇头道:“肃州只有一万府兵,以这么点兵力想硬抗突厥十万大军,难啊。” 李潜道:“肃州虽然府兵不多,但有很多当过商队护卫的民壮,只要把他们组织起来,可以弥补兵力不足。” 老许依然不认可,道:“这些民壮论单个的素质比府兵也不差,只是缺乏纪律,若他们上了战场,定然会被吓的胆气全无,甚至当逃兵,反而会坏事。” 李潜思忖片刻道:“若是在空旷地以他们迎战突厥骑兵,那肯定会败的一塌糊涂,不过,若只让他们协助守城,应该没问题。至于没纪律和胆小,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以厚赐重赏激起他们的胆气,以军纪压制他们的懦弱,定然能有效果。” 老许追问道:“赏赐从何而来?” 李潜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是城破,肃州的商号都要倒霉,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捐出些钱财作为赏赐。许叔,这事还需要你带头。对了,现在商号能拿出多少钱?” 老许低头盘算了一会子,道:“留下必须的本钱还有伙计们的工钱,大概能拿出五千贯。” 李潜点点头,道:“好,就出五千贯。” 老许望着李潜道:“姑爷,这钱只要拿出来就是打了水漂了。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以后能在肃州做生意钱?大不了咱们收拢了钱财马上就走,找个安全的地方继续做生意,一样能挣大钱。为了谋出身?姑爷才华横溢,又是诚朴先生的门生,想要谋个出身直接参加科举不是很容易吗?莫非姑爷不想当文官,想当将军,此举是为了谋军功?” 李潜望着老许,目光如电,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为了肃州乃至天下的百姓!异族入侵,最受苦的是百姓,想想那些惨死在异族铁蹄下的百姓,钱财功勋算什么?不过是一泡狗屎!若能拯救这些百姓,抛弃这些狗屎又何妨?或许别人舍不得放弃那泡狗屎,可我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总之,不论花多大的代价,我都要尽我最大的力量保住肃州。我要把肃州变成个铁核桃,让突厥人吃也吃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生生憋死他!” 第一二四章 斗殴 听完李潜的一番“狗屎”论,老许面色凝重,目光坚毅地道:“既然姑爷这样想,我老许还能说什么。拼着我这条老命,也要帮姑爷达成所愿。” 李潜握着老许的手道:“多谢许叔。不过,我不会让你拼命的,你只要配合我演出一番好戏就成。” 老许纳闷地望着李潜,李潜微微一笑,附在老许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老许听了连连点头。 且说谢慎思这边。他自出了将军府就去了折冲府,先召集了自己麾下的士卒,精选出五百人,安排他们仔细检查兵器,多备箭矢,并取消今夜和明日的当值,好生休息。众士卒虽不明所以,但碍于军令不敢多问,各自散了回去检查兵器,准备箭矢不提。 而陈司马这边就有些麻烦。他原本麾下只有三百五十人,虽然奉了马将军的命令来挑选五百士卒,只是他官职不高,那些与他同级的军官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把自己麾下的精锐挖走?所以,各自借故留下精锐,只留下新兵、弱兵、老兵油子让他挑选。陈司马对驻军的情况一清二楚,见到这种情况如何肯依?于是立刻去找那些同僚理论。那些同僚原本就对他借马将军的名义挑选精锐士卒不忿,而且陈司马一向狂傲,人缘不佳,一听他语气不善,同僚们自然群起而攻之。一来二去,他们吵的越来越激烈,言辞越来越阴损,到最后陈司马竟然稀里糊涂的跟其中两个同僚动起手来。另外两个同僚赶紧……跳开,乐滋滋地躲到一旁看好戏,间或叫两声好,仿佛看耍猴一般。陈司马虽然狂傲,但功夫却不差,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三人斗的不亦乐乎,但同时对另外两个在一旁看好戏的同僚均心生怨怼,纷纷暗忖,这两个家伙太没人味了,我们打的鼻青脸肿,他们却再一旁看戏,简直不是人玩艺!有机会非要好好整治他们不可。 这边五个司马正连吵带打,那边士卒们听到动静立刻开始嘀嘀咕咕议论纷纷。由于军官都不在,士卒们没了顾忌,议论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全没了纪律,纷纷围在一处为谁能打赢大吵大嚷。有几个老兵油子竟然趁机开起了赌档,大嚷着:“押了押了,陈司马一陪三,孙司马和杜司马一陪一,打和一陪二。想押的快点押了。晚了就没机会了。” 立刻,一帮嗜赌成性的兵油子马上围过来,纷纷嚷道: “我押一百钱陈司马赢。” “我押三百钱杜司马和孙司马赢。” “我押五百钱打和。” ……………… 士卒的议论和赌博的吵嚷声传遍了整个军营,也惊动了行军记室魏义。他听到吵嚷声立刻从房间出来,向在门旁当值的士卒问道:“去看看那边出了什么事?” 魏义干的乃是记录军功纠正军纪执行军法的勾当,一向不苟言笑,士卒对他非常敬畏。见他询问,那士卒立刻跑去问明情况,然后回来老老实实地道:“他们正在开赌。” 魏义一听,勃然大怒,“岂有此理!竟然公然聚赌,难道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军法当儿戏?他们的司马呢?” 士卒回道:“陈、孙、杜、闻、岳五位司马正在打架。” “嗯?!”魏义一听,更是火冒三丈,“胡闹!身为军官,一点都不自重,竟然在军营斗殴。传我的命令,让谢校尉和曹校尉带人将斗殴的司马与聚赌的士卒通通抓起来。” 魏义的官职不大,只是从六品上,比陈校尉和曹校尉的官职还要低,但他是纠察军纪执行军法的官员,按照军法,遇到这种情况,他有资格命令当值的校尉抓捕斗殴和闹事的官兵。今天当值的校尉除了两个守卫城门的就只剩下谢慎思和曹校尉。他自然要让两名校尉带兵去抓斗殴聚赌的官兵。 士卒领命,不敢怠慢,立刻飞奔而去。魏义虽然气忿,但并不傻,他知道谢校尉和曹校尉帮自己抓人还可以,但绝不会为自己出头,而自己一个人又镇不住那帮兵痞,所以,他又折回房间,叫来心腹,命他立刻将情况飞报马真。 不过时,接到命令的谢慎思和曹校尉立刻带着麾下士卒赶来,魏义简单将情况说了一遍,两人听了立刻带着士卒将聚赌的士卒抓起来。等把士卒整肃看押完毕。魏义和谢慎思、曹司马三人才进了五位司马斗殴的轮值房。 来到轮值房,魏义看到陈、孙、杜三人已经气喘吁吁,但犹自强撑着打斗。而闻、岳两个司马正坐在炕上拍着几案叫好,两人兴奋地连手掌都拍红了,嗓子都喊哑了,却在一个劲的加油叫好,将几案拍的蓬蓬作响。 魏义见了,立刻大怒,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一声厉喝将正在斗殴和看热闹的五位司马惊醒。他们这才发现行军记室和两位校尉已来到轮值房。于是斗殴的三位司马顾不得鼻青脸肿,衣衫凌乱,连忙整整衣衫肃容站好。坐在炕上的两位司马也立刻跳下来,肃容而立。 谢慎思见三人虽然斗殴但未动兵刃,心中暗暗送了口气。军中斗殴和持械斗殴是两码事,处罚更是天壤之别。斗殴,只要不致死,最多打八十军棍。斗殴致死,一般是流放,但后果非常严重的也会判死刑。这主要是看参与斗殴的背景如何。若是被打死的那个背景很深,自然不会只判打人的流放那么简单了。马三奎当年就是因为军营斗殴伤人性命,而死者家属背景很深,一意要他偿命。多亏马真多方周旋,倾尽了家财,这才改判了马三奎流放。否则,马三奎的骨头都能打鼓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马三奎若是持械斗殴,马真纵然再周旋,马三奎也难以保命。 魏义看着三个鼻青脸肿的司马,心中虽然怒不可遏,但更多是的为难。他是行军记室,负责纠察军纪执行军法,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他难辞其咎。但参与斗殴和观战的五个司马都有背景。陈司马是马真的故交之子,也是马真跟前的红人,马真对他非常器重。孙、杜两位司马均是出身于西北的名门望族,家族势力很大,连马真也不好轻易得罪。而观战的闻、岳两位司马,则属于田校尉的心腹,而田校尉是邢国公、凉州牧田广的族侄。这几个活宝凑到一块斗殴,该如何处置? 室内一片沉寂。谢慎思和曹校尉与参与围观、斗殴的几位司马之间没什么根本牵连,他们自然不愿趟浑水。几位参与斗殴、围观的校尉自持背景,也不会轻易服软。所有的难题都扔给了魏义。魏义虽然心中焦急,但依然强自镇定,冷冷地扫视了五位司马,道:“你们可真有出息啊。身为司马竟然当众聚殴,还纵容麾下的士卒聚赌,可真是千古奇闻。嘿嘿,恭喜五位司马了,你们可要青史留名了。” “聚赌?”五个司马面面相觑,旋即立刻醒悟。这定然是他们斗殴时,那帮兵痞无人约束,搞出来的花样。 “这帮该死的混蛋!”孙司马面目青肿,咬牙怒骂。 “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杜司马嘴角的血迹未干,咬牙恨声道。 陈司马:“……” 魏义道:“诸位都是军中栋梁。魏某官卑职小,管不了你们。不过,魏某相信自有人能管的了你们。诸位,请吧。” 五人迟疑了片刻。闻司马道:“魏记室让我们到哪里去?”其他人也心有同感地望着魏义。 “去见马将军。”魏义冷冷地道:“烦请谢校尉、曹校尉作个见证,一起去见马将军。” 听到要去见马真,五位司马都心慌了。陈司马道:“魏记室,此事可怨不得在下。在下被他二人殴打……” 杜司马立刻横眉竖目道:“胡说!是谁先动的手?不就是你!” 孙司马连连点头,“就是。是你先动手打的杜司马,我看不过去这才想上前制止,结果你连我也打,我不得已才和你动的手。” 孙司马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闻司马点头道:“老孙说的不错,我和岳司马都看到了,就是你姓陈的先动的手。” 陈司马立刻勃然大怒,指着闻司马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四个围住我,他们两个先动的手,你们两个拉偏架,扯着我的胳膊,让他们打了好几拳,若非我见机的快,现在早躺地上了。” 岳司马冷笑道:“陈司马,你这样说就有失公允了。我和闻司马见你们起了冲突,这才上去劝架的,结果你根本不领情,伸拳就要往我脸上招呼,若非我躲的快,这脸上就要挂彩了。就这样我也没和你恼,后来我还拉住闻司马,没让他与你们混战,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诬蔑我们要与他两人一起围殴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吗?” “你配吗?”这句话太伤人了。陈司马立刻三尸神暴跳,双眼充血就要跳起来指着岳司马的鼻子大骂,蓦然听到魏义一声大喝:“够了。你们这成何体统!有什么话跟马将军说去。” 这边魏义刚说完,那边门外跑来一名马将军的亲兵,道:“马将军有令,着魏记室带有关人等面见。” 魏义点点头,对五位司马冷冷地道:“诸位,请吧。” 李潜刚和老许讨论完下一步的计划,前院急冲冲地跑来一个伙计,进门便道:“东家,将军府来人,请你去一趟。” 李潜刚刚从将军府回来,搞不清楚马真为何会又来请他过去。他诧异地与老许交换了个眼色,站起来道:“许叔,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老许点点头。李潜在伙计的引路下来到前院店铺。一名马真的亲兵早已在此等候,见李潜出来,他立刻上前拱手道:“李公子,马将军有请。” 李潜点点头道:“可知是何事?” 亲兵看了看左右,李潜挥手让店铺的伙计退下,亲兵上前,低声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李潜听了皱眉道:“将军是否很生气?” 亲兵摇摇头,道:“将军倒没发火。只是,小的跟着马将军也有五六年了,从来没见过将军会如此为难。” 李潜暗忖,看来是马真是很为难,不然也不会派人来请他。李潜又问道:“这几个司马都有什么背景?” 亲兵思量了片刻,低声道:“陈司马的父亲是马将军的好友,陈司马投军便是冲着马将军来的。马将军对陈司马也多有照拂。孙、杜两位司马都出身于西北的名门望族,马将军也不好轻易得罪。闻、岳两位司马,乃田校尉麾下的亲信。田校尉今天不当值,故而没在折冲府。田校尉是邢国公、凉州牧田广的族侄,一向与马将军不对付。” 李潜听了,心中了然,问道:“马将军是当着其他人的面让你来的还是?” 亲兵道:“是悄悄将我叫去吩咐的。” 李潜心中暗笑一声,道:“我心里有数了,走吧。” 第一二五章 评说 李潜来到将军府正厅门外,见堂下跪着五个司马,一旁站着谢慎思、曹校尉和一位陌生人,他心中暗忖,这位应该是行军记室魏义了。正厅另一旁站着牛弼和马三奎。看到李潜,牛弼悄悄向他挤挤眼。马真面色铁青的坐在榻上,指着五人横眉冷目地大骂,“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国效忠,只为一己之私,竟于军营重地私斗,且纵容士卒聚赌,败坏军纪,若传扬出去,我肃州府兵的颜面何存?” 五人虽被骂的狗血淋头但都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马真骂了一通,怒火稍减,一抬眼见李潜已经来到,便压住怒火,起身道:“李公子来了,快快请进。” 李潜进来,躬身道:“不知马将军有军机大事要处理,在下来的不是时候,不如改日再来拜访。”这是李潜再给马将军留面子。若是直接说是马将军派人请的他,让这些人听了肯定会觉得马将军无能,处理不了这事,才向他求救。李潜如此说,假装是自己来拜访马将军碰巧遇到此事,却是将马将军择了出来。无论李潜管与不管此事,处理的好与不好,都与马将军没有干系。 马真乃是官场的老油条,立刻明白了李潜的意思,心中暗暗感激他为自己留了面子,道:“不必,不必。李公子也不是外人,而且此事只是公事,不是军事机密,李公子若能做个见证,最好不过,也显得我肃州折冲府处事公正,军纪严明。” 李潜暗笑,表面上却肃容道:“如此,在下就斗胆听听,也好长长见识。” “哪里。”马真道:“此事还需李公子给个评说才好。” 李潜一听,暗忖:好嘛,你把烫手的山药扔我这来了。不过,他虽不悦,但眼下时间紧迫,若耽误了大事,终究不妙,所以,他虽然知道这山药烫手,却也只能接了,道:“将军有令,在下岂敢不从。” 马真暗喜,招呼李潜坐下,对跪着的五位司马道:“你们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一说,好让李公子评评是非曲直。” 五人同时应下。又同时抬头望着李潜张嘴便说。五张嘴同时说,厅内嘈杂的如同菜市场。马真见了气恼无比,刚要发火,却见李潜面露微笑望着五人,似乎在仔细聆听。马真见李潜没表态,也不好打断,便生生压住话头。 最先说完的是闻、岳两位司马。因为他们没亲自参与到斗殴中,只是围观,所以说的也简单。而另外三人嗓门则一个赛一个大,吵的众人耳膜疼。马真看着他们说着说着又要吵嚷起来,心中火起,指着五人刚要说话,却见李潜站起来,他立刻改口道:“都别嘈嘈,听听李公子怎么说。” 李潜道:“事情的经过我听诸位说了。现在我为诸位捋一捋事情的经过,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事情的起因是陈司马奉马将军之命到折冲府中挑选士卒,是这样吗?” 五人点点头。 李潜继续道:“后来陈司马发现那些士卒中没有精锐,他去找你们四位司马理论,对吗?” 五人又点点头。 “然后你们就吵了起来,不知道怎的,起了冲突,便动了手。闻、岳两位司马没劝住,就在旁边观战,是吗?” 五人再点点头。 李潜点点头,道:“好。既然诸位对经过没有疑义,那我就从头开始评说。首先,陈司马奉马将军之命挑选精锐士卒,孙、杜、闻、岳四位司马借故留下精锐士卒不让陈司马挑选本身就是错的。你们可有何话要说?” 孙司马觉得李潜偏袒,忿然道:“我们如何错了?” 另外三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他凭什么把我们训练的精锐士卒挑走?我们辛苦训练的士卒都给了他,他得了军功,飞黄腾达,而我们什么都捞不到。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万一突厥人来袭,我们无法抵挡,谁能吃罪的起?” 李潜反问道:“诸位以为你们麾下的士卒是谁的?” 这一问立刻让四人哑口无言。士卒是谁的?朝廷的。虽然归他们掌管,但却不属于他们。 李潜冷笑道:“莫非你们以为那些士卒属于你们自己的不成?按照大楚军制,府兵属于朝廷,归陛下一人所有。一应将领不过是按照陛下的旨意,替陛下掌兵。只有有爵位或四品以上官员才能按照规定自建一支亲兵卫队,但也须报备兵部,其他人私募士卒均以谋逆论!你们是什么品级?有没有资格自建亲兵卫队?” 李潜一番话让四人遍体生寒。这帽子扣的太大了。谋逆?他们可想都不敢想啊。 厅堂内一片沉寂。李潜望着四位面色惊恐地司马,心中暗笑,小样,就凭你们也敢和我叫板。不把你们治的服服帖帖,小爷我白受师父十几年折磨了。想到老变态师父,李潜心中暖暖的。这些知识,包括军制、军法都是老变态师父当年填鸭式地一股脑塞到他脑海里的,当初为了记住这些,他没少挨老变态师父的折磨,更对老变态师父一肚子不满。不过,现在用到这些知识时,他才体会到老变态师父的好来。只是让他撇嘴的是,老变态师父的方法也太简单粗暴了。 厅堂内沉寂了片刻,闻司马看了看三位同僚,终于忍不住道:“李公子明鉴,我们可从来没说过那些士卒是我们的啊。我们怎么会谋逆呢?” 有他带头,其他三个司马也立刻辩解,“是啊,是啊。那些士卒都是府兵,怎么可能是我们的?” 李潜点点头道:“既然他们是府兵,按照规定,折冲府只负责征练士卒,没有调兵权。肃州因地处边关,折冲府除了征练士卒外,还是驻军营地。不过,无论是折冲府还是驻军营地,所有府兵都应由马将军统一调配,你们必须服从命令。你们身为折冲府的司马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可为何陈司马去挑选士卒时你们却把精锐士卒私自留下?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违抗军令吗?还是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马将军?” 一连串的质问让四位司马措手不及。没错,他们眼里的确没有马真,只有田校尉。因为田校尉是凉州牧田广的族侄,是田广的心腹。他们很明白,田校尉日后肯定会接替马真,所以他们对马真一贯阳奉阴违。现在被李潜当着马真的面说破了心思,他们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觉得有些难堪而已。 李潜见他们不语,刚要继续说下去。却见外面匆匆走了一位校尉打扮的男子。这校尉来到厅内,拱手道:“末将田旭拜见将军。”李潜仔细打量田旭。此人年约三十许,身材壮硕,脸上留着田广式的络腮胡子,一双小眼透着狠戾。 眼看着李潜一步一步逼着四个不听招呼的司马就范,没想到田旭却突然杀出来,马真心中异常郁闷,但也只能无奈的道:“田校尉请起。田校尉不是今天不当值吗?” 田旭起身道:“末将听说有些人假借马将军之命故意找末将属下的麻烦,末将很好奇,特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挑衅,赤裸裸地挑衅。 厅内立刻充满了火药味。孙、杜、闻、岳四位司马见来了撑腰的,立刻眉眼透出喜悦。陈司马则面色铁青,盯着眼前的地面。 马真悄悄瞥了一眼李潜,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得道:“田校尉这是从哪里知道听来的?何人假借我的命令故意找你手下的麻烦了?呵呵,一定是田校尉听岔了。” 田旭扫视了一眼陈司马,又转向李潜,道:“将军,这里是军机重地,为何会有白身出现?难道将军不怕泄露军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潜,这些目光中有担忧有惊讶有幸灾乐祸,更有赤裸裸的挑衅。然而李潜依然面带从容的微笑,目光坦然地迎向田旭闪着狠戾的挑衅目光。李潜心里很清楚,他与田究有很深的矛盾,连带着与田阀也有矛盾。但因徐简的缘故,田阀始终保持克制,这一点从身为田广亲信的唐森对他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唐森与他的两次见面虽然不算礼待有加,却也不失礼貌,若田阀想报复自己,唐森绝对不会对自己这么客气。田旭绝对不是傻瓜,他一定知道这些,可他为何依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难道是想为田究出一口恶气?还是另有其他目的?该如何应对呢?于法于理,田旭说的不错,自己是白身,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是李潜最致命的弱点。但若李潜就此服软,后面的计划将被全部破坏,自己只能灰溜溜的回到胜方驿,等突厥来犯时,力保徐简安全,逃到凉州避难。至于肃州、甘州两地的百姓,只能自求多福了。这种结果不是李潜所希望的。所以,无论如何,李潜都不能服软。 李潜在田旭的咄咄逼人的注视下从容起身,转身向马真拱手道:“马将军,不知这将军府是姓马还是姓田?” 马真已经忍了田旭很久。当年他被提拔为肃州守将后,田旭直接从凉州空降过来接替他任校尉。田旭一贯骄横狂妄,初来肃州便大肆拉帮结派,根本不把马真当回事。马真对此虽心生不满,但因为田广的缘故,始终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一直隐忍不发。现在田旭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如何能再忍的下这口气?所以,李潜如此说,正好钩起了马真的满腹怨怼。 马真面色铁青,冷声道:“田校尉,本官做事用不着你来教!李公子是本官请来的贵客,一切自然有本官担待,无须田校尉多费心。你还是好好管束你的属下是正经。” 陈司马见马真对田旭采取了有力的反击,差点忍不住叫出好来。他强自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声音,咕咚一声咽下去,双眸灼灼充满崇拜地望着马真,心中狂叫,马将军您真是太帅了,太男人了。对,将应该狠狠打击这厮的嚣张气焰! 另外四名司马听到马真的话立刻惊讶望着他,许久才将目光转向田旭,却看到田旭原本黧黑的面色竟然变成酱紫色,一双小眼眯成了一条细缝,透出如针精芒。只是,田旭的目光却不是望向马真,而是死死地盯着李潜的后背,似乎要把李潜刺个透心凉。 马真见田旭没和自己对视,以为他怕了,心中的得意就别提了。自从这个田旭来到肃州,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来没这么爽过。这也难怪,以前马真迫于局势对田旭的嚣张一忍再忍,但他脾气再好,终究是武夫。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马真?李潜的一番激将,终于将马真压抑多年的火气激起来,让田旭当场大吃了一瘪。 马真借着兴奋劲,摆出一付公事公办的面孔,道:“田校尉,既然来了,就在一旁听听李公子的评说。若有何疑义,也好当面对质。”说完,他对李潜客气地道:“李公子请继续。” 第一二六章 杀你又何妨 李潜听了,向马真拱拱手应下,转回身,无视田旭两道狠戾的目光,道:“先前说到孙、杜、闻、岳四位司马不从马将军之令,阻挠陈司马挑选士卒,此为一错。陈司马找你们理论,姑且不论谁先动的手,你们不遵号令,本身就已是错,继续和陈司马争执,引起殴斗更是一错再错。孙、杜两位司马与陈司马殴斗,闻岳两位司马不仅不能制止,也未及时通知军中记室,更未上报将军制止,错上加错。不仅如此,尔等还在旁拍手叫好,大声呼喝,视同僚如倡优,其心可诛!罪责尤甚孙、杜、陈三人。” 李潜一声厉似一声,直将四人数落的哑口无言。田旭听了目喷怒火,双拳紧握,恨不得冲上去将李潜揍个半死。陈司马听了紧握拳头,心中狂叫,好,说的好!真是太过瘾了。 马真听了忍不住击掌道:“李公子说的不错。魏记室,按照军法,该如何处置?” 魏义迈出一步,刚要说话,却见田旭突然道:“且慢!”魏义只得将话咽下去,退回原位。 李潜瞥了一眼田旭,不置可否。马真望着田旭道:“田校尉对此事可有疑义?” 田旭拱手道:“将军,不知陈司马可有征调府兵的手令?” 马真点点头,道:“本官自然开具了手令。” 田旭又道:“将军开具手令,可经诸将商议?” 马真眼睛一瞪,道:“田校尉,你管的太宽了吧?有那条军法规定本官必须要与诸位将校商议才能开具手令?” 田旭语塞。以前马真征调他麾下的府兵都会和他商议,他也将此当成了惯例。然而,从军法上来讲,守将征调府兵,只需手令即可,麾下的校尉必须执行军令。所以,他质问马真开具征调府兵的手令是否与诸将商议,根本就是自己找难堪。而马真的回答也很不客气。分明是在说,小样,你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以前和你商议是给你面子,若不给你面子,你算哪根葱,哪头蒜啊? 李潜见田旭莽莽撞撞地质问马真,结果搞了个灰头土脸。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料,他的笑容被田旭看到。立刻,窝了一肚子火气的田旭立刻找到了发泄口。 田旭立刻道:“将军,刚才于末将一时失言。只是,末将不明白,这五位司马纵然犯错,也有行军记室负责依法量罪,然后请将军裁决,为何要让外人插手?” 马真听了心里直嘀咕,若是魏义能依法量罪,我怎么会请李潜过来?还不是你这个混蛋在背后替那几个小混蛋撑腰,魏义这个胆小怕事的家伙不敢得罪你,把事情推到我这来了吗?马真心思几转,一时找不到理由。 田旭见马真迟迟回答,心中暗自得意,戟指李潜,冷笑道:“他一个白身有什么资格对诸位司马依法量罪?他算什么东西?” 马真立刻脸色铁青。李潜是他请来的贵客,对几位司马依法量罪也是马真的安排。田旭现在指着李潜说他是什么东西,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他马真是什么东西,这如何不让马真气恼? 马真刚要呵斥田旭,却见李潜缓缓转过身,望着田旭道:“你说什么?” 此刻,李潜的脸上依然带着温和地甚至有些开心笑容,一付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牛弼见到李潜的笑容,心里却暗笑,田旭这厮要倒霉了。 果然,田旭见李潜依然面带微笑,以为他心中生怯,向自己讨好服软,此刻他现在占据上风,怎会把李潜放在眼里?听到李潜的循环,田旭面带恶毒地冷笑,厉声道:“难道你是聋子?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本官这样说话。” 他话音未落,李潜突然动了。众人只见眼前一花,下一刻,李潜已经到了田旭的面前。 田旭也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时,眼前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拳头。田旭虽然为人骄横狂妄,但毕竟是出身武将门第,自幼习武,虽然这几年有些松懒,但对自己的刀马功夫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见有拳头直往面门打来,田旭连忙歪头,避开拳头,伸手拔刀,想直接将眼前的人斩成两截。他当然知道是谁打他,他也巴不得借机斩了李潜,为田究出口恶气。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李潜出手的速度又岂是田旭这种小人物所能想象的?他的头刚歪开,李潜的拳头就变成了巴掌,狠狠抽在了他脸上,抽的他牙齿与血水飚飞,半边腮帮子肿痛酸麻。然而,田旭遭受的打击远没结束。李潜的另一只手在田旭刚刚把刀抽出来时就搭在了田旭的手腕上,于是乎田旭的手腕关节被轻柔地错开了,失去了知觉。他只能通过胳膊感觉到自己的前臂被一股大力托着向上挑。田旭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垂眼一瞥,却吓的魂飞魄散,因为闪着寒光的刀锋正向他的面门砍来。田旭立刻低头避让刀锋。“刷”一刀,田旭只觉头皮一片冰凉,一丛丛断发从眼前飘落。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刀光闪过,却并未停下,手腕被强行翻转,带动着横刀落在脖子旁。冰冷的刀锋压在脖子上,刺激着田旭的脖子生出密密麻麻地鸡皮疙瘩。 众人先前只感觉眼前一花,然后还未看清楚状况,就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等众人看清楚状况,却发现田旭半边脸变成黑红色,肿起一指多高,头顶上秃了一片,锃光瓦亮,而且手持横刀架在脖子上摆出了一付横刀自刎的架势。 而始作俑者却站在田旭一丈开外,笑眯眯地道:“田校尉,虽然你侮辱了我,我气忿不过打了你一巴掌,可你也用不着想不开又是削发,又是自刎的,万一你真因为气恼不过自尽了,我可怎么向国公大人交代?” 田旭持刀的手腕被李潜以巧妙手法错开了关节,五根手指根本不能动弹,刀锋又贴在脖子上,手臂也不敢妄动,生怕一不小心真自刎了。他只能继续摆着自刎的架势,吐出一口血水,恨声道:“姓李的,有种你杀了我,不然我绝不放过你!” 李潜笑容顿消,眼中涌出凌厉杀气,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即便是田三公子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的叫声李兄,你是什么货色?杀了你又何妨?”说着,举步便向田旭走去。 田旭被李潜的杀气所震慑。先前靠着满腔怒火他还强自硬撑,说出一番狠话来。等他听到李潜说出田三公子时,原本发懵的脑袋突然变得无比清醒。他当然知道田究在武都吃过李潜的亏,所以当他得知李潜在将军府时才想要好好羞辱一番李潜,为田究出口恶气,顺便敲打一下马真,让他明白,西北三州是田阀的天下。只是他忽略了一点,李潜既然敢在武都修理田究,难道就不敢在肃州修理他吗?只是,他醒悟的有点晚了。现在他已经吃了大亏,颜面尽失。眼下若是一味强硬,肯定还会吃亏,可若要服软,他以后更加没法子在西北立足了。 李潜其实也不想杀田旭,否则刚才那把刀就不会只是架在他脖子上,而是早就割开了他的喉咙。但,若不能彻底将田旭击垮,日后终是个麻烦。可若现在杀了田旭,与田阀就彻底撕破了脸。但现在李潜的实力太弱,还不到与田阀摊牌的时候。所以,当田旭内心苦苦挣扎时,李潜也在权衡利弊。 李潜杀气十足地向着田旭缓缓走了两步。田旭感觉周遭的压力剧增,细若游丝地杀气无孔不入的侵扰着他的心神。他浑身哆嗦,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潜,却努力克制着不流露出一丝哀求。李潜也目光凝重望着田旭,想以气势压迫他屈服。或许是李潜突然动手惊呆了众人,或者是众人被李潜的杀气所摄,始终都没人敢出面劝阻。 李潜再行一步,距离田旭只有不足四尺。田旭哆嗦的更厉害,两股战战,摇摇欲坠,连带着架在脖子上的横刀也动起来,割破了脖子的油皮,划出一道血口。疼痛让田旭更加恐惧,他仿佛被抽空的气囊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田旭嘭一声坐在地上,终于惊醒了马真。他立刻醒悟过来,若李潜真杀了田旭,田阀肯定也饶不了他。马真立刻后悔起来,先前在田旭得意洋洋时,他就应该出面制止,现在闹到这种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马真立刻站起来道:“李公子且慢!” 这边马真刚开口。那边谢慎思也清醒过来,立刻上前道:“藏拙兄……” 李潜见他们阻止,心中大喜,立刻借坡下驴,收敛了杀气。 马真见状,也松了一口气,道:“田校尉今日喝多了,李公子你何必与他计较。” 谢慎思也点点头,道:“没错。田校尉不是有意侮辱藏拙兄,还请藏拙兄高抬贵手。” 李潜笑道:“我怎会计较呢。先前不过是和田校尉开个玩笑罢了。田校尉,你说是不是?” 田旭怔怔地望着李潜,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仿佛见到了恶魔一般,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真见状,立刻笑道:“是啊,是啊,一场玩笑。大家不必介意。来人,将田校尉送回家。” 两名亲兵应下,正待要架起田旭,李潜上前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然后蹲在田旭身前,伸手握着田旭的手腕,轻轻地移动他的胳膊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移开,其间,他还故意将刀锋在田旭眼皮子底下反复晃悠,吓的田旭眼角直抽抽。等李潜玩够了,才挪开横刀,正好了田旭的腕关节。田旭已经浑身无力,先前手腕关节错开,手指无法伸展才握住了刀,现在关节复位,手指无力,“当啷”一声,横刀落在地上。 李潜望着田旭满是惊惧的双眼,轻声道:“你若不服,随时可来找我,只是下次……哼。” 一声轻哼,将田旭惊出一身冷汗,重衣尽湿。李潜站起来,挥挥手让两名亲兵架走了瘫软如烂泥的田旭。 第一二七章 夜色中的杀戮(一) 李潜目送田旭被两名亲兵架着离开后,转头看了看四位浑身颤抖如筛糠的司马,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不经意见他看到陈司马正眼神复杂的望着自己。李潜向他笑了笑,站到一旁。与李潜的平静相比,陈司马心中却翻江倒海一般。先前他听到马真让李潜协助他时,认为这是马真对他的不信任,让李潜来监视他。故而他对李潜有些不悦,认为李潜是个绣花枕头,跟着他不过是投机取巧,赚些军功而已,有他在身旁只会碍手碍脚。他现在知道了,自己错的非常厉害。同时,更加庆幸,多亏当时忍住了,若是当初就表现出对李潜的不满来,只怕下场比田旭还要凄惨。 厅堂内沉寂下来。然而马真心里却非常不平静。虽然他刚才出面保住了田旭的性命,但日后田旭必然忌恨他。李潜与田阀先前已经结下梁子,不在乎多结一道。而且李潜背后有徐简,田阀自然不敢轻易动他。那谁是承受田阀怒火的倒霉蛋?很明显,就是他马真。故而,马真对李潜颇有怨怼。但,他转念又想,即便没有今天的事,自己刻意去抱田阀的粗腿,恐怕也抱不上,田阀随时都可能将他排挤走,既然如此,何不主动向李潜,更准确的说是向徐简靠拢?一念至此,马真心中的怨怼立刻烟消云散。他望了一眼李潜,看到李潜冲他轻轻颌首,马真立刻心中大定。 马真扫了五位司马一眼,对魏义道:“魏记室,如何处置?” 魏义先前见识了李潜是如何以雷霆手段收拾田旭的,早已心生惧意,自然不敢说李潜的评判有何不公,何况,他先前也认为李潜的评判的确合情合法,遂站出来道:“禀将军,下官以为李公子的评判非常中肯。按照军法,孙、杜两位司马违抗军令,并与同僚斗殴,当杖责八十,降两级使用。闻、岳两位司马违抗军令,虽未参与斗殴,但不加制止也未向下官通报更未禀告将军,罪责更甚于孙、杜,当杖责一百,革除军职。至于陈司马……”魏义悄悄瞥了一眼马真,见他没什么表示,继续道:“陈司马参与斗殴,念有情可原,当杖责四十。” 听到魏义如此说,孙、杜二人满脸是汗,但仍然暗自庆幸。虽然免不了皮肉之苦,而且降两级当队正,不过总还有机会。而闻、岳两位司马则面如死灰。他们被革除军职,想继续留在折冲府只能从大头兵干起,而且他们的靠山这次也指望不上了,留在折冲府前途黯淡。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家里的老小如何养活? 马真听了魏义的判罚觉得可行,点点头刚要开口,却见李潜冲他拱手道:“马将军,本来在下是个白身,不应该参与这等军机大事,只是,在下有两句话不吐不快。” 马真一听,暗忖,什么不能参与,这一切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我不过是按照你的剧本唱戏罢了,遂道:“李公子无须顾忌,尽管讲便是。” 李潜道:“多谢马将军。其实,在下觉得闻、岳两位司马虽然罪责更重一点,但若革除军职,处罚有些重了。他们也有家小,革除了军职,让他们一家老小如何生活?不如先略加惩罚,降三级使用,给他们一条生路,若仍不知悔改,不遵将军号令,再从重处罚他们,将军以为如何?” 听了李潜的话,闻、岳二人惊讶不已,刚才他们觉得李潜开口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呢,可没想到,李潜竟然在为他们求情。他们不明白为何李潜会手下留情,但很快内心对从轻处罚的渴望将惊讶排挤出了脑海。他们两个充满期盼的望着马真,希望马真能听从李潜的建议。 马真对李潜的做法感到莫名其妙。闻、岳二人是田旭的心腹,刚刚李潜还狠狠修理了田旭,此刻为何却对闻、岳手下留情?他望着李潜,见李潜给了他一个眼色,马真虽然不明就里,但依然按照李潜的意思道:“李公子说的不错。念他们是初犯,本官特地网开一面,留在军中效命。你们两个还不谢过李公子。” 闻、岳二人赶紧向李潜跪下道谢。李潜闪开一步,道:“两位谢错人了。对你们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的是马将军,你们应该向马将军道谢才是。” 闻、岳二人向马真叩首,道:“多谢将军宽宏大量,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供将军驱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真心中暗喜,道:“嗯。陈司马因有重要任务在身,四十杖责先记下。魏记室,执行吧。” 陈司马立刻拜谢了马真。魏义躬身领命,叫来亲兵将闻、岳等四人带出去执行军法。等他们都出去了,李潜才对马真道:“刚才将军是否对在下为何对闻、岳二人手下留情心有疑惑?” 马真道:“本官正有此问,为何不趁机剪除田旭的羽翼,反而要对闻、岳二人手下留情?” 李潜道:“将军,即便能剪除田旭的羽翼对您也没太大的作用。西北三州还是田阀控制着,这是大势,难以更改。再者,他们从军多年,经验丰富,若革除了军职,新任命的军官短时间内胜任,这样一来,府兵的战斗力定然受到影响。所以,在下觉得还是留下他们好一些。” 其实马真也一直有心拉拢闻、岳等人,现在他抓住了这些人的小辫子,又放过他们,让他们感恩戴德。日后,即便不能把他们变成为心腹,不过用起来也会顺手的多,这一点,马真自然也心知肚明。故而对李潜的解释马真也很认可,连声夸奖李潜心思缜密,深谋远虑等等。两人客套几句,李潜便告辞了。 第二日(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初九),二更时分。肃州的夜已经非常寒冷,地面结出了一层霜花,在清冷的月色照耀下,映的夜色灰蒙蒙的。陈司马早安排士卒分成五队,打着巡更的旗号来到官仓。守卫官仓的贺司马早就接到了马真的手令,要他一切听命于陈司马。陈司马非常顺利接收了指挥权,他将带来的五百士卒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两百名弓箭手,埋伏在通往官仓道路两旁的房顶上,一部分是一百枪卒和一百刀斧手,埋伏在距离官仓不远处的院子里。这院子已被陈司马征用。另外一百弓箭手加上守卫官仓的士卒。除了正常巡逻站岗外,全都埋伏在官仓围墙后面的女墙上,只要听到号令,他们立刻就会站起来向外放箭。 李潜与陈、贺两名司马蹲在墙后面探首望着前方。李潜傍晚时分就安排庄小虎、鲁成奎两人潜伏在安乐客舍附近,让他们一发现动静就立刻来报。所以与陈、贺二人既焦急又兴奋状态相比,李潜显得淡定了许多。他知道黑骑的能力,也相信黑骑做这种事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轻松。所以,为了让他们能够更上心的干活,他还交给了庄小虎、鲁成奎两人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在突厥奸细行动之后,他们两人要潜入安乐客舍,抓捕傻大头。 时间在陈、贺二人焦躁不安的眼神中过去了一个时辰。三更时分,月色消隐,借着官仓大门旁的两座箭塔上的灯笼散发出的朦胧黄光,从李潜这个位置望去,只能看到五十步远,不过却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以及更夫的叫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潜看了看身旁的陈、贺二人道:“士卒们可穿了夹衣?” 陈司马点点头,道:“已经穿了。只是,天气这么冷,而且还得半蹲着,憋屈的慌不说,时间久了只怕腿也麻木了。是不是让他们先活动一下?” 李潜摇头,道:“再等等。他们此刻正在精力最集中的时候,若是一活动,只怕精力分散,若有状况,难以立刻发起攻击。” 陈司马觉得有道理,便没再坚持。 过了片刻,李潜忽然看到远处冒出火光,心中正诧异,蓦然看到远处急冲冲地跑来一条黑影。李潜站起身来仔细打量,发现来的正是庄小虎。庄小虎来到门前,冲着李潜做了个手势,便疾步转回夜色。 李潜立刻吩咐道:“他们动手了。叫大家戒备。” 陈、贺二人连忙吩咐下去。士卒们原本都有些焦躁,听到命令,立刻提起精神瞪大眼睛望着前方。 不多时,李潜看着火光越来越大,远远传来了阵阵嘈杂的叫喊声,“走水了,大家快来帮忙啊……” “走水了……”、 “快来救火啊……” ……………… 约莫盏茶功夫,起火处附近的民房中都亮起了灯,由那里开始,这一路上由不少居民都被惊醒,披衣来到街上,互相打听。 李潜见状,暗叫不好,立刻吩咐道:“陈司马,请你立刻派人驱散那些百姓,让他们即刻回家,看管好家人财物,防止恶徒趁火打劫,然后让他们一路如此说辞直向西去。并派人飞报将军府和两处城门,让他们严加戒备,防止突厥奸细趁火作乱。” 陈司马听了刚要派人,李潜突然制止他,“慢。” 陈司马诧异地望着李潜。 李潜不是没想到突厥奸细会制造混乱,然后趁乱袭击官仓等地。但他没想到这帮奸细如此歹毒,竟然公然纵火。时值深秋,天干物燥加之风大,若不及时施救,一旦风助火势,肃州城陷入将一片火海。只是,李潜再往深处一想,认为突厥奸细即便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火烧全城,这样做城里的粮草、财物等将被大火烧成灰烬,他们除了得到一座废墟,还能有什么好处?这火必然只是他们作乱的幌子,应该在可控范围。为了证实这点,李潜特意再次仔细观察了起火的地点,判断出那里正是安乐客舍。安乐客舍的房屋布局李潜很清楚,那里的客舍前后不相连,而且院子中没有树木,即便有一幢房舍起火,也不会波及到其他房舍。 李潜思忖片刻,道:“只需派人飞报将军府和两处城门即可。” 陈司马不忍,道:“那些百姓……?” 李潜无奈地道:“他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现在若派士卒驱散百姓,等不到他们回来,那帮奸细就围过来了,这些兄弟可就危险了,我们得对这些兄弟们负责。”李潜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派士卒过去正好中了突厥人的圈套,一旦派过去的士卒被围,埋伏下的士卒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突厥死士胁裹着士卒和百姓向官仓逼近,整个伏击将功亏一篑。 陈司马听了,面色凝重。他知道李潜说的非常有道理,但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陷入危局,却让他心中不安。他反复权衡利弊,只得艰难地点点头,按照李潜的吩咐派出士卒飞报将军府和两处城门。 不多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嘈杂的叫喊声。陈司马暗叫一声,来了。立刻吩咐士卒全神戒备。 第一二八章 夜色中的杀戮(二) 第一二八章夜色中的杀戮(二) 一群穿着百姓衣衫的人一边奔跑着一边大声嘈嚷“快救火,快救火。”然而却没有采取任何救火的举措,反而迅速向官仓涌来。夜色中人影憧憧,李潜粗略一打量,发现足有上百人,而在这些人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正匆匆往这边赶过来。 李潜向陈司马使了个眼色。陈司马会意,立刻站起来弯弓射出一支利箭,钉在人群前,厉声喝道:“官仓重地,闲杂人等即刻离开!” 人群立刻停在箭后面,嘈嚷声渐渐平息,一人躲在人群中大声道:“军爷,那边走水了,请军爷速速派人救火啊。” 陈司马喝道:“那边走水,你们往这边跑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 人群中又传来一个阴阳怪气地声音,“我们若能救就不来麻烦军爷了。军爷,火势马上就要窜开了,难道要见死不救?”立刻人群中响起嘈杂的附和声,“就是,军爷,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陈司马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反驳。刚才说话这厮给他下了个套,无论他说救还是不救,都中了圈套。若说救,肯定得派人出去,这些出去的人自然是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若说不救,则应了那厮见死不救的说法。 李潜见陈司马无法应付,只得站起来道:“统统闭嘴!你们说是来找人救火人,我看未必吧。常人深更半夜听到走水,都会立马跑出来,因此衣衫不整,而你们却衣衫齐整,分明是未尝入睡。常人见到走水,都是立刻找水救火,而你们却对走水的地方不管不问,反而直往官仓这边跑。哼哼,分明是你们蓄意放火,想制造混乱,趁火打劫!” 人群立刻骚乱,那阴阳怪气地声音道:“这些当差的见死不救,还诬陷我们趁火打劫,这分明是官逼民反,弟兄们,反了!” 立刻人群嘈嚷起来:“官逼民反,反了!” “反了!” …… 后面的人陆续赶来,跟着叫嚷“反了!反了!”然后人群开始向官仓大门汹涌而来。 李潜冷笑,这声冷笑虽轻,却在嘈杂的叫嚷声中清晰无比,“果然不出所料,你们这帮突厥奸细,受死吧!” 陈司马还未反应过来,李潜推了他一把,陈司马立刻醒悟,立刻发出信号。道理两侧埋伏的士卒立刻起身张弓搭箭瞄准突厥奸细。李潜取下弓箭,瞄准那个藏在人群中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先前他早就找到了那厮的位置),喝道:“突厥奸细受死!” “刷”一箭,准确地射中藏在人群中说话那人露出的半个脑袋上。那厮见同伙已经顺利开始向五十步外的官仓大门发动冲击,原本正喜不自禁,不妨被李潜一箭射中脑袋,立时带着古怪的笑容毙命。 这一箭如同号令,埋伏的士卒纷纷放箭。一阵箭雨过后,便有十数人中箭,立刻响起一片惨叫声。只是府兵的箭术实在不怎样,居高临下,距离又不算远,竟然也只能十中三四,而且很多箭射中了并不致命的位置。 突厥奸细见官兵早有埋伏,立刻慌乱,不知所措。不过一愣神的功夫,箭雨再至,又有十数中箭。 “兄弟们给我冲,攻下官仓赏黄金百两!赏美女……”人群中不知是谁嚷了异常凄厉地一嗓子,只是他还没嚷完,李潜的利箭已经射到了他的咽喉上。 叫喊声提醒了这帮死士,他们立刻从怀中摸出一直揣着的短刃,发疯似地向官仓大门冲过去。李潜手持角弓,一刻不停地开弓射箭,再开弓射箭,不多时便将冲在最前面的五个死士射杀。 陈司马也不停的射箭,嘴里大声还大声命令道:“注意瞄准!不要乱射。”这些由他精选出来的弓箭手毕竟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训练,起初射的几箭还有些仓促,慢慢的便找到了感觉。再加上这些突厥死士没有弓箭无法还击,弓箭手无所忌惮,自然心情平缓,只当是在校场练习一般。反复五六轮箭雨射过去,足有上百名突厥死士中箭,其中一部分没有毙命,正疼的满地打滚,嘴里不住地哀号,哀号声有突厥语,也有汉语。 李潜见对伏击效果显现,心中大定。又射了两箭,将两名试图劈砍官仓大门的突厥死士射杀,蓦然觉得额头霍霍直跳,侧耳细辨,察觉一道厉风破空而来,李潜急忙缩头,厉风擦着发髻飞过。李潜匆匆瞥了一眼,却见是支长箭,他立刻寻找目标,发现人群后面匆匆赶来十数人,各个手持弓箭,其中一人正张弓瞄准陈司马。李潜急忙拉了陈司马一把,将他拉的身子一歪,一支利箭堪堪擦着陈司马的肩膀飞过,将他的肩膀划出一道伤口。 陈司马先前还没明白,等他醒悟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脸色立刻煞白。李潜刚想安慰一下惊魂未定的陈司马,却突然听到埋伏在两侧房顶上的士卒发出几声惨叫。他抬眼一望,发现刚刚赶来的几个突厥弓箭手已经射杀了十多个埋伏的士卒。其他士卒见同伴被射杀,立刻停止射箭纷纷爬在房脊上不敢动弹。 得到弓箭手援助的突厥死士立刻象吃了春药一般疯狂地向官仓大门冲过来。李潜知道若不能解决掉那几个突厥弓箭手,官仓大门将很快就被攻破。到时这些胆气全无的府兵根本挡不住杀红了眼的突厥死士。 想到这,李潜立刻站起来,张弓搭箭,瞄准后面的突厥弓箭射出去。“刷”一箭,将一名突厥弓箭手射杀。另外几个弓箭手反应过来,放弃其他目标瞄准李潜便射。李潜连忙矮身躲在高墙后面,几乎在李潜蹲下的同一时间,数支长箭擦着墙头飞过去。 陈司马终于清醒过来,望着李潜似乎在询问怎么办?李潜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便猫腰跑到另外一边的墙角,陈司马也猫腰跑到另外一边。两人互望一眼,几乎在同时起身,拉弓便射。 “刷刷”两箭都命中的了目标,不过,李潜是一箭射杀,而陈司马的那箭却只射中了目标的肩窝,并未直接射杀。射完两箭,两人立刻蹲下。果然,数支箭矢从两人藏身的墙头上飞过。 李潜和陈司马再次猫腰挪了几步,再次起身张弓,却发现没了突厥弓箭手的踪影,他们略一迟疑,就看到从两侧屋山后窜出来数道身影,张弓射向他们。李潜立刻射出一箭,急忙蹲下,陈司马也松开了弓弦蹲下。他们两人虽然射出了箭,但心里都很清楚,这两支箭都没命中目标。 李潜心中暗骂,狗娘养的突厥人,竟然学奸猾了,知道躲起来了。而且明明两人射死了不少突厥弓箭手,怎么刚刚看到还有那么多?他仔细一想,却又明白了。突厥是游牧民族,哪个突厥人不会射箭?那简直比汉人不会用筷子还不可思议。 这点明悟也让李潜知道,想通过射杀弓箭手来争取优势难以行得通,除非他能将所有突厥死士射杀或者射断他们的弓。可即便他能做到,那官仓的大门也得足够坚固才行。因为,他听到大门处已经传来突厥死士的欢呼,伴随着欢呼声的是裹着铁皮的官仓大门不堪百般折磨发出的倒地声。 李潜立刻放下弓箭,向陈司马做了个手势。陈司马明白过来,那是李潜要求他发动第二波伏击的意思。陈司马立刻抽出一支响箭,向天空射出。几乎在同时,将军府、西城门附近也传来了响箭的破空声。这说明那两边也开始动手了。 李潜大喝一声,“随我冲!”便跳下女墙,冲向官仓门口。无数突厥死士挥舞着尖刀向他冲来。李潜身边的士卒也纷纷跳下女墙,在他身后跟着向大门口跑去。 距离转瞬即消失,李潜的横刀如电,迅速砍翻了冲过来的两名突厥死士,却被更多的突厥死士围住。虽然被围困,李潜却丝毫无惧,横刀左劈右砍,连连砍翻围在身边的突厥死士,逼迫他们向后退。这为后面跟着来的府兵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赶来的府兵立刻用长枪刀斧筑起了一道防线,将突厥死士赶回到大门口。 李潜一马当先,带着越聚越多的府兵将突厥死士逼到门外。俗话说“一将向前,万卒争先”,在无比生猛的李潜带领下,一帮平素鲜有机会与突厥人肉搏的府兵竟然忘却了死亡的恐惧,枪搠刀劈斧砍,生生将来势汹汹地突厥死士杀的手忙脚乱。其实这倒不是说突厥死士的素质不行,而是他们的武器不行。他们手里拿着的大多数是短刀、匕首,只有少量的刀斧,根本没有长兵器,在用长枪、刀斧和盾牌武装起来的府兵面前自然吃大亏。即便如此,这些突厥死士也没作鸟兽散,反而顽强抵抗,以命换命,不少府兵被他们拼死反击杀死杀伤。所幸,原本在女墙上观望的府兵越来越多地鼓足了勇气加入到地面的战斗,李潜组织起来的防线才没被突厥死士冲散。 在李潜冲到大门口时,在两侧房顶伏击的弓箭手终于开始冒着生命危险反击突厥弓箭手。虽然他们的箭法的确比突厥弓箭手差了许多,不过胜在人多势众,连番箭雨,生生压制住了突厥弓箭手。此时,埋伏在远处院子里的府兵听到响箭后也冲了出来,在队正的带领下用长枪刀斧组成了一道防线,对突厥死士来了个关门打狗。突厥死士眼看被人合围,竟然没有在府兵阵脚未稳的情况下杀出重围逃命,反而发疯似的一股脑向官仓猛冲。就连躲在后面放箭的几个突厥弓箭手也丢下弓箭拔出弯刀嗷嗷叫着向李潜他们冲过来。 第一二八章 夜色中的杀戮(二) 第一二八章夜色中的杀戮(二) 一群穿着百姓衣衫的人一边奔跑着一边大声嘈嚷“快救火,快救火。”然而却没有采取任何救火的举措,反而迅速向官仓涌来。夜色中人影憧憧,李潜粗略一打量,发现足有上百人,而在这些人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正匆匆往这边赶过来。 李潜向陈司马使了个眼色。陈司马会意,立刻站起来弯弓射出一支利箭,钉在人群前,厉声喝道:“官仓重地,闲杂人等即刻离开!” 人群立刻停在箭后面,嘈嚷声渐渐平息,一人躲在人群中大声道:“军爷,那边走水了,请军爷速速派人救火啊。” 陈司马喝道:“那边走水,你们往这边跑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 人群中又传来一个阴阳怪气地声音,“我们若能救就不来麻烦军爷了。军爷,火势马上就要窜开了,难道要见死不救?”立刻人群中响起嘈杂的附和声,“就是,军爷,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陈司马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反驳。刚才说话这厮给他下了个套,无论他说救还是不救,都中了圈套。若说救,肯定得派人出去,这些出去的人自然是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若说不救,则应了那厮见死不救的说法。 李潜见陈司马无法应付,只得站起来道:“统统闭嘴!你们说是来找人救火人,我看未必吧。常人深更半夜听到走水,都会立马跑出来,因此衣衫不整,而你们却衣衫齐整,分明是未尝入睡。常人见到走水,都是立刻找水救火,而你们却对走水的地方不管不问,反而直往官仓这边跑。哼哼,分明是你们蓄意放火,想制造混乱,趁火打劫!” 人群立刻骚乱,那阴阳怪气地声音道:“这些当差的见死不救,还诬陷我们趁火打劫,这分明是官逼民反,弟兄们,反了!” 立刻人群嘈嚷起来:“官逼民反,反了!” “反了!” …… 后面的人陆续赶来,跟着叫嚷“反了!反了!”然后人群开始向官仓大门汹涌而来。 李潜冷笑,这声冷笑虽轻,却在嘈杂的叫嚷声中清晰无比,“果然不出所料,你们这帮突厥奸细,受死吧!” 陈司马还未反应过来,李潜推了他一把,陈司马立刻醒悟,立刻发出信号。道理两侧埋伏的士卒立刻起身张弓搭箭瞄准突厥奸细。李潜取下弓箭,瞄准那个藏在人群中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先前他早就找到了那厮的位置),喝道:“突厥奸细受死!” “刷”一箭,准确地射中藏在人群中说话那人露出的半个脑袋上。那厮见同伙已经顺利开始向五十步外的官仓大门发动冲击,原本正喜不自禁,不妨被李潜一箭射中脑袋,立时带着古怪的笑容毙命。 这一箭如同号令,埋伏的士卒纷纷放箭。一阵箭雨过后,便有十数人中箭,立刻响起一片惨叫声。只是府兵的箭术实在不怎样,居高临下,距离又不算远,竟然也只能十中三四,而且很多箭射中了并不致命的位置。 突厥奸细见官兵早有埋伏,立刻慌乱,不知所措。不过一愣神的功夫,箭雨再至,又有十数中箭。 “兄弟们给我冲,攻下官仓赏黄金百两!赏美女……”人群中不知是谁嚷了异常凄厉地一嗓子,只是他还没嚷完,李潜的利箭已经射到了他的咽喉上。 叫喊声提醒了这帮死士,他们立刻从怀中摸出一直揣着的短刃,发疯似地向官仓大门冲过去。李潜手持角弓,一刻不停地开弓射箭,再开弓射箭,不多时便将冲在最前面的五个死士射杀。 陈司马也不停的射箭,嘴里大声还大声命令道:“注意瞄准!不要乱射。”这些由他精选出来的弓箭手毕竟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训练,起初射的几箭还有些仓促,慢慢的便找到了感觉。再加上这些突厥死士没有弓箭无法还击,弓箭手无所忌惮,自然心情平缓,只当是在校场练习一般。反复五六轮箭雨射过去,足有上百名突厥死士中箭,其中一部分没有毙命,正疼的满地打滚,嘴里不住地哀号,哀号声有突厥语,也有汉语。 李潜见对伏击效果显现,心中大定。又射了两箭,将两名试图劈砍官仓大门的突厥死士射杀,蓦然觉得额头霍霍直跳,侧耳细辨,察觉一道厉风破空而来,李潜急忙缩头,厉风擦着发髻飞过。李潜匆匆瞥了一眼,却见是支长箭,他立刻寻找目标,发现人群后面匆匆赶来十数人,各个手持弓箭,其中一人正张弓瞄准陈司马。李潜急忙拉了陈司马一把,将他拉的身子一歪,一支利箭堪堪擦着陈司马的肩膀飞过,将他的肩膀划出一道伤口。 陈司马先前还没明白,等他醒悟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脸色立刻煞白。李潜刚想安慰一下惊魂未定的陈司马,却突然听到埋伏在两侧房顶上的士卒发出几声惨叫。他抬眼一望,发现刚刚赶来的几个突厥弓箭手已经射杀了十多个埋伏的士卒。其他士卒见同伴被射杀,立刻停止射箭纷纷爬在房脊上不敢动弹。 得到弓箭手援助的突厥死士立刻象吃了春药一般疯狂地向官仓大门冲过来。李潜知道若不能解决掉那几个突厥弓箭手,官仓大门将很快就被攻破。到时这些胆气全无的府兵根本挡不住杀红了眼的突厥死士。 想到这,李潜立刻站起来,张弓搭箭,瞄准后面的突厥弓箭射出去。“刷”一箭,将一名突厥弓箭手射杀。另外几个弓箭手反应过来,放弃其他目标瞄准李潜便射。李潜连忙矮身躲在高墙后面,几乎在李潜蹲下的同一时间,数支长箭擦着墙头飞过去。 陈司马终于清醒过来,望着李潜似乎在询问怎么办?李潜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便猫腰跑到另外一边的墙角,陈司马也猫腰跑到另外一边。两人互望一眼,几乎在同时起身,拉弓便射。 “刷刷”两箭都命中的了目标,不过,李潜是一箭射杀,而陈司马的那箭却只射中了目标的肩窝,并未直接射杀。射完两箭,两人立刻蹲下。果然,数支箭矢从两人藏身的墙头上飞过。 李潜和陈司马再次猫腰挪了几步,再次起身张弓,却发现没了突厥弓箭手的踪影,他们略一迟疑,就看到从两侧屋山后窜出来数道身影,张弓射向他们。李潜立刻射出一箭,急忙蹲下,陈司马也松开了弓弦蹲下。他们两人虽然射出了箭,但心里都很清楚,这两支箭都没命中目标。 李潜心中暗骂,狗娘养的突厥人,竟然学奸猾了,知道躲起来了。而且明明两人射死了不少突厥弓箭手,怎么刚刚看到还有那么多?他仔细一想,却又明白了。突厥是游牧民族,哪个突厥人不会射箭?那简直比汉人不会用筷子还不可思议。 这点明悟也让李潜知道,想通过射杀弓箭手来争取优势难以行得通,除非他能将所有突厥死士射杀或者射断他们的弓。可即便他能做到,那官仓的大门也得足够坚固才行。因为,他听到大门处已经传来突厥死士的欢呼,伴随着欢呼声的是裹着铁皮的官仓大门不堪百般折磨发出的倒地声。 李潜立刻放下弓箭,向陈司马做了个手势。陈司马明白过来,那是李潜要求他发动第二波伏击的意思。陈司马立刻抽出一支响箭,向天空射出。几乎在同时,将军府、西城门附近也传来了响箭的破空声。这说明那两边也开始动手了。 李潜大喝一声,“随我冲!”便跳下女墙,冲向官仓门口。无数突厥死士挥舞着尖刀向他冲来。李潜身边的士卒也纷纷跳下女墙,在他身后跟着向大门口跑去。 距离转瞬即消失,李潜的横刀如电,迅速砍翻了冲过来的两名突厥死士,却被更多的突厥死士围住。虽然被围困,李潜却丝毫无惧,横刀左劈右砍,连连砍翻围在身边的突厥死士,逼迫他们向后退。这为后面跟着来的府兵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赶来的府兵立刻用长枪刀斧筑起了一道防线,将突厥死士赶回到大门口。 李潜一马当先,带着越聚越多的府兵将突厥死士逼到门外。俗话说“一将向前,万卒争先”,在无比生猛的李潜带领下,一帮平素鲜有机会与突厥人肉搏的府兵竟然忘却了死亡的恐惧,枪搠刀劈斧砍,生生将来势汹汹地突厥死士杀的手忙脚乱。其实这倒不是说突厥死士的素质不行,而是他们的武器不行。他们手里拿着的大多数是短刀、匕首,只有少量的刀斧,根本没有长兵器,在用长枪、刀斧和盾牌武装起来的府兵面前自然吃大亏。即便如此,这些突厥死士也没作鸟兽散,反而顽强抵抗,以命换命,不少府兵被他们拼死反击杀死杀伤。所幸,原本在女墙上观望的府兵越来越多地鼓足了勇气加入到地面的战斗,李潜组织起来的防线才没被突厥死士冲散。 在李潜冲到大门口时,在两侧房顶伏击的弓箭手终于开始冒着生命危险反击突厥弓箭手。虽然他们的箭法的确比突厥弓箭手差了许多,不过胜在人多势众,连番箭雨,生生压制住了突厥弓箭手。此时,埋伏在远处院子里的府兵听到响箭后也冲了出来,在队正的带领下用长枪刀斧组成了一道防线,对突厥死士来了个关门打狗。突厥死士眼看被人合围,竟然没有在府兵阵脚未稳的情况下杀出重围逃命,反而发疯似的一股脑向官仓猛冲。就连躲在后面放箭的几个突厥弓箭手也丢下弓箭拔出弯刀嗷嗷叫着向李潜他们冲过来。 第一二九章 夜色中的杀戮(三) 面对突厥死士不要命的猛攻,李潜这边面临的压力徒然剧增。不过,这也给两边伏击的弓箭手创造了良好的杀敌条件。因为突厥死士的队形,不,他们根本没有队形,全都挤到了一起,弓箭手无需瞄准就可以放箭,而且根本不用担心射不中目标。突厥死士的猛冲,将原本那些负伤在地上打滚惨嚎的同伴踩踏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李潜看了都心有不忍。 陈司马见状,立刻组织起弓箭手居高临下射箭。后面堵住突厥死士退路的府兵也在队正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向前移动防线。李潜杀敌的间隙看到负责围堵的府兵们的动作,对负责指挥的队正心生赞叹。换做一般贪功的军官,看到现在突厥死士顾头不顾腚的状况,肯定会带领士卒冲上去杀敌。但这样一来,他们固然能杀对方个措手不及,可也搅乱了局势,让两边的弓箭手不能放开手脚射杀突厥死士,反而贻误了战机。而且,他们一旦冲上去,队形必然散乱,若突厥死士来个反冲,一旦冲破了围堵的防线,后果不堪设想。李潜暗忖,这队正不贪功冒进,性格沉稳,乃是难得的将才,有机会定要挖过来。 经过一番鏖战,李潜带领府兵已将突厥死士从官仓大门口逼开,并建立了厚重的阵型,纵然再来百十个突厥死士也无妨。而突厥死士这边,由于四面受到打击,不占据天时地利,在府兵的利箭和刀斧的打击下纷纷毙命。等幸存的突厥死士发现身边人影稀疏时,才醒悟到大势已去。突厥死士立刻胆怯,马上放弃猛攻官仓大门的计划,纷纷掉头向来路冲。这时,后面围堵府兵早已组成了牢固的阵型,再配合其他三面府兵,经过箭矢、长枪、刀斧的轮番打击,能够幸存的突厥死士十不存一,而且都带着伤。少数绝望的突厥死士立刻倒转刀柄自尽。 李潜见状,立刻喝道:“留几个活口!”他身边的刀斧手长枪兵立刻跑过去,各自分组擒下幸存的突厥死士。李潜见局势已定,暗舒一口气。陈、贺两位司马跑过来,问道:“李公子,下面我们该怎么做?” 虽然李潜没有任何军职,但刚才一战,让陈、贺二人明白,他们无论在个人功夫还是在临阵指挥上与李潜差的太多,所以不知不觉地将李潜当成了上官。 李潜望了两人一眼,道:“在下带领百名刀斧手去支援西门。贺司马率领本部救治受伤的兄弟,继续镇守官仓,陈司马带领其他兄弟将活着的突厥奸细抓起来,并去安乐客舍抓捕余孽。” 陈、贺二人领命,各自带人忙活去了。李潜让负责刚才围堵任务的那个队正带领一百刀斧手跟自己去西门。 时间回溯。 八月初九傍晚时分,金山关。 金山关建成于四十年前。地处肃州以西百里,位于独登山与金山之间。原本只是个用于盘查过往商旅的小关隘,田阀接手甘、肃、凉三州后,为加强对突厥和李腾的防备,重新修建了现在的金山关。 此刻,金山关校尉薛鼎正在营房里无聊的喝着闷酒。薛鼎出身于西北豪门薛家,今年不满三十。此人武艺稀松,才疏学浅,能当上校尉全因他有个好姐姐,生的姿容艳丽,妖媚动人,嫁给了田广的头号亲信兼小舅子--唐森。按说,以薛鼎的背景,即便从军也完全可以在肃州、甘州谋个轻松的差事,每日饮美酒观歌舞,肆意享受,为何要到这金山关来?此地地处边陲,而且时有突厥袭扰,实在不是薛鼎这种膏粱子弟应该呆的地方。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金山关乃是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地,每年过往商旅数不胜数。俗话说,奸商,奸商,有几个商人不奸猾?商人只要奸猾,就想钻空子,没空子也要想办法弄出空子,想钻空子就会落下把柄,落下把柄就得破财消灾。破的财给谁?自然是当官的。薛鼎身为金山关校尉,负责的正是检查过往商旅,这出关入关的商旅,哪个不得孝敬他?所以,别看薛鼎官职不高,收入却高的吓人。既然这样,那薛鼎为何还郁闷?只因明日就是八月初十,按照惯例得封关了。一旦封关,商旅全无,薛鼎日进百贯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这如何不让他郁闷? 饮了一杯闷酒,叹了一口闷气,薛鼎盘算着该找个理由回凉州快活去了。从八月初十封关到明年三月初十开关,足有七个月的时间,傻瓜才会继续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发霉。还是赶紧回凉州搂着两个小妾猫冬去是正经。想到那两个小妾,薛鼎小腹立刻火热。这两个小妾是过往的大客商送给他的,都是经过精心调教的江南美女,不仅体态婀娜,相貌俊美,水灵的象鲜花,而且通晓音律,擅长歌舞,更难得的是,她们是双胞胎,相貌毫无分别,可以让薛鼎饱尝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 薛鼎正想着如何与两位美妾左拥右抱寻欢作乐,蓦然听到房外有亲兵道:“禀大人,关外有商队入关。” 薛鼎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喝道:“吴福你个兔崽子,存心找抽是不是?入关就入关,来报什么?告诉他们,通关费用加倍。” “禀大人,他们愿意付加倍的通过费,只是……” 薛鼎不耐烦都道:“什么只是只是的?赶紧一并说了。等到了酉时马上封关。” “大人,恐怕封不了关。” 薛鼎一听,立刻站起来,冲到房门口,拉开门,指着亲兵吴福的鼻子大骂道:“封关乃是朝廷的严令,谁敢不让封?是你吗?好大的胆子!” 吴福立刻惶恐地道:“不是啊,大人。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阻挠封关。而是入关的商队货物太多,照这个速度下去,酉时肯定入不完关。” 薛鼎一愣,道:“有多少?从哪个方向来的?” 吴福道:“大概有两千峰骆驼,从西面来,有瓜州的通关文书。” 薛鼎听了略一皱眉,道:“哪个商号的?” “大恒昌。” 薛鼎立刻大喜,道:“他们答应付双倍通关费?” 吴福点点头,道:“一点都没含糊。那掌柜的正在关口等着,要不小的把他叫来?” 薛鼎连连摆手,道:“不用,我去看看。一会看我的眼色行事。” 吴福立刻醒悟,连连点头。 薛鼎等上关楼,就看到一队长蛇状的驼队自关下蜿蜒向西而去,根本望不到头。每峰骆驼上都驮着沉重的货物,似乎要将骆驼的脊背压弯。一个满脸风尘之色穿着皮袍的中年人站在关门外,看到薛鼎,立刻弯腰打拱,大声道:“薛大人,您可一定要帮小的一把,今日若进不了关,小的没命是小,坏了东家的大事,小的粉身碎骨也担待不起啊。薛大人,您可一定得高抬贵手啊。” 薛鼎仔细一瞧,原来是大恒昌的大掌柜郭四明。这郭四明与薛鼎是老相识了,薛鼎的那两个美妾也是他孝敬的。一想到那两个娇柔似水的美妾,薛鼎就心软了。 思忖片刻,薛鼎道:“原来是郭掌柜,今年怎么来的这么晚?你也是走西域的老人了,当然知道咱们的规矩,这样做,本官很为难啊。” 郭四明一听,知道有门,便道:“小的也不想啊。实在是西域那边正打仗,耽误了行程,小的紧赶慢赶今天才赶回来。薛大人,您发发慈悲,帮小的一次,小的终身感您的大恩大德。” 薛鼎略一回忆,想起前几日回来的商队都曾说过西域的几个小国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仗来,一些商队还抱怨,这次收成不好,赚不到多少钱。薛鼎认可了郭四明的解释,剩下的就是怎么讨价还价了。 薛鼎面露难色,道:“郭掌柜,你让本官很为难啊。不放你入关会害了你,放你入关,这么多驼队,得忙道啥时候啊?本官手底下的这些兄弟可就辛苦了。” 郭四明连忙道:“大人放心,小的不会让各位官爷白辛苦。通关费小的交双倍,另外小的为每位官爷献上一贯钱买酒吃。” 薛鼎一听,立刻大喜。他手底下足有四千余人,每人一贯就是四千多贯。虽然郭四明说是给这些士卒的,但实际上还得交给薛鼎。当然,这些钱薛鼎不可能全扣下,得分给士卒一半,剩下的自然都落到了薛鼎的腰包。 薛鼎心里虽喜,但表面上依然皱着眉头,故作为难了片刻,才道:“钱不钱的倒无所谓,看你那么有诚意,本官这次就答应了,下不为例哈。”说着薛鼎向身边的吴福使了个眼色。 吴福会意,大声道:“兀那商队,大人已经答应了,还不入关。” 郭四明连声道谢,立刻吩咐驼队开始入关。 薛鼎望着缓缓移动的驼队,满眼闪动着铜绿。心中狂叫,发财了,发财了。没想到今年最后一天竟然能捞这么多,这下给两个美妾买首饰的钱有着落了。想到两个美妾,薛鼎忽然想起郭四明来,暗忖,这样就放过他是不是太便宜了些?这买首饰的钱……嘿嘿,一事不烦二主,就让郭四明出出血了。 正思忖间,郭四明已经一路小跑着跑上关楼来。来到薛鼎面前,郭四明立刻跪倒在地,一脸的感激涕零,“大人真是高义,您可救了小的一家老小啊,大人真是小的再生父母。” 薛鼎弯腰扶起郭四明,笑道,“郭掌柜客气了。咱们是老交情了,你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郭四明连连点头,道:“蒙大人看的起,小的受宠若惊。”说着,又低声道:“这次到西域弄到几个罕见的波斯女奴……” 薛鼎立刻两眼放光,将小妾的首饰抛诸脑后,追问道:“是真的波斯女奴?” 郭四明点点头,“绝对地道的波斯妞,那身段,那细腰,比之江南美女要好上十倍,特别是那皮肤,雪白雪白,比豆腐还要白嫩细腻,看一眼就让人神魂颠倒,若是收入房中,简直要人老命啊。不怕您笑话,小的若不是没那胆子,早就忍不住了。” 薛鼎听的口水直流。 郭四明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低声道:“大人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小的无以为报,愿献给大人一个。” “嗯?!”薛鼎心中有些不满。暗忖,好你个老小子,本官担了那么大的风险放你入关,你竟然只给一个波斯女奴,实在是不开眼。 郭四明见状,面色为难道:“本来大人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小的即便将所有波斯女奴都送给大人也是应该的。只是,女奴数量有限,除了这一个,其他的都是东家要的,小的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不过,小的保证,送给大人的女奴绝对是最拔尖的。” 听郭四明这么一说,薛鼎心中原本对郭四明的不满就立刻消失了。郭四明没什么了不起,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薛鼎还不把他放在眼里。关键是他背后的东家,薛鼎是万万惹不起。于是,薛鼎顺水推舟道:“郭掌柜一番心意,本官受之有愧。” 郭四明一听,知道薛鼎动了心思,连忙道:“不如我将那女奴送到大人住处,让大人好好调教调教?” 第一三章 夜色中的杀戮(四) 看到郭四明如此上道,薛鼎心中甚是满意,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郭四明连忙应下,屁颠屁颠地跑去安排。 过了一会,天色渐暗,薛鼎叫过吴福低声吩咐一通,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关楼回房了。吴福待他离开后大声道:“兄弟们再辛苦一下,等驼队进来就立刻闭关,薛大人已经吩咐了,每人发给五百辛苦钱,另外,今天晚上吃肉,管饱。”众士卒一听有钱拿,而且还有肉吃,立刻欢欣鼓舞,笑逐颜开,也不觉得冷风刺骨了。 薛鼎回到住处,见郭四明早已垂手侍立在门旁。见薛鼎来到,郭四明立刻迎上去,道:“小的已经办妥了。就在里面。” 薛鼎连连点头,推开房门就看到里面站了个高挑的背影。仔细一瞧,见那背影虽然裹着皮袍,腰身却收的很紧,衬托的腰肢异常纤细,下面的皮裙紧绷在一团丰满圆润的凸起上,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腰身以上,披散着黄褐色的长发,一股浓香从这具身材婀娜的身体上散发出来,引诱的薛鼎意乱不已。 听到门响的动静,那身影有些仓皇的转过身来。薛鼎一望,立刻痴了。雪白的肌肤,果然比豆腐还要细腻白嫩,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好象受惊的小鹿一般,胸前鼓囊囊的,将皮袍撑起来老高。美中不足的是脸上蒙着淡黄色面纱,看不清容貌。 薛鼎忍不住口水直流。郭四明不合时宜的道:“大人您看,小的没说错吧。” 薛鼎顾不得说话连连点头。 “大人看满意?” 薛鼎连连点头,“满意。郭掌柜,多谢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郭四明长揖,道:“多谢大人。小的告退了。”说完,对那波斯女奴道:“这位是薛大人,你要小心侍候,跟着薛大人日后定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波斯女奴眼神中带着惶恐的点点头。 郭四明退走。薛鼎来到门口,对守卫在侧的亲兵道:“你们先退下,没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亲兵们自然知道薛鼎的意图,应了声诺,便带着满腹的艳羡和一丝嫉妒退下了。 薛鼎紧紧关上房门,并上了门闩,看着浑身瑟瑟发抖,眼神充满恐惧的波斯女奴,心中熊熊燃起。他两步走道波斯女奴面前,满脸淫笑,道:“小娘子,快快揭开面纱让本大爷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说着,便向女奴伸出了魔爪。 波斯女奴显得异常慌乱,似乎不敢抵挡薛鼎的魔爪,连忙逃窜,可惜慌不择路,却逃进了内室。薛鼎一见乐不可支,笑道:“小娘子真是个急性子,本大爷原来还想玩玩情调的,没想到你这么心急。也罢,既然你喜欢霸王硬上弓,那本大爷就成全你。” 内室只有一个门连着客厅,薛鼎无须担心波斯女奴会插翅膀飞了。所以,他不慌不忙地解下佩刀,卸掉c甲,摘下头盔,脱掉戎衣,身上就剩下中单,喜滋滋地进了内室。好在房间里生着火炕,温暖如春,不用担心着凉。内室里只有一盘炕和两个柜子,柜子里有薛鼎的换洗衣衫和这段时间存下的积蓄,共计七万贯钱和一些黄金珠宝。波斯女奴正靠在火炕边,一手扶炕,一手紧紧抱在胸前,身体如筛糠般颤抖,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惊恐过度。 薛鼎见到波斯女奴一付楚楚可怜,好似受惊了的小白兔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变身成狼。他两眼放光,舔了舔嘴唇,道:“小娘子,你若从了本大爷,今后本大爷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若不从,本大爷照样玩你,玩完了让本大爷手下的那帮兄弟轮流玩,直到玩死你。” 波斯女奴似乎很害怕,害怕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下,显得无比娇弱。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激发了薛鼎的兽性。薛鼎立刻上前一个饿虎扑食,想把那女奴直接压倒在炕上,肆意玩弄。扑出去以后,薛鼎蓦然发现那女奴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且灰绿色的眼眸中闪光一丝狠戾。波斯女奴侧身闪了一步,逼开薛鼎的飞扑。薛鼎扑空,猛的伸手抓向波斯女奴的面纱。波斯女奴没有闪避,薛鼎的手很轻易的触到了女奴的面纱,他来不及多想,用力扯下去。然后,他立刻惊呆了。 随即,“砰”一声闷响,薛鼎的小腹好似被飞奔的公牛狠狠撞了一下。薛鼎痛不可挡,浑身毛发立刻根根竖立,冷汗瞬间湿透了中单,他张大嘴刚要发出一声惨叫,就看到那波斯女奴从胸前掏出一物电闪之间塞到了他嘴里,生生将他已经到了喉咙的参加憋回去。薛鼎来不及品味嘴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残存的理智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现在极度危险,他双手捂着小腹,一边呜呜叫着,一边向外面跳,滑稽的好像瘸了腿的肥兔子。波斯女奴立刻追出两步,一掌猛的切在薛鼎的脖子上,薛鼎直接疼晕了过去。不过,他即便晕过去,却一辈子也无法忘却刚才看到的一幕。 面纱下的那张脸异常阴柔清秀,仿佛是只有十六岁的情窦初开的羞涩少女,然而,这张阴柔清秀脸上却出现了极不和谐的地方,就是在唇边和下巴上的两片淡青色,这颜色薛鼎很熟悉,因为他经常刮胡子。更让薛鼎震惊的是下巴下面修长脖子上竟然有一个核桃大的凸起,那东西薛鼎更熟悉--喉结! 竟然是男人!渔色无数,不知道玩弄过多少女人的薛鼎第一次被一个女扮男装的男人玩弄的神魂颠倒,他觉得非常忿恨,然而,这忿恨只在刹那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他知道郭四明不会无缘无故搞个波斯伪娘来消遣自己,那么……可惜的是薛鼎虽然醒悟了,但噩梦也降临了,就在他醒悟的瞬间,小腹就受到了惨烈的打击。于是,薛鼎很轻松的被那个波斯女奴打扮的伪娘放倒。 波斯伪娘看着倒在地上的薛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弯腰拾起面纱拧成一条细绳来到薛鼎身边,麻利地将薛鼎捆了个四蹄攒。这种捆绑方式在草原非常流行,主要用于捆牛羊。不过没有几年的苦练,即便是突厥人也绝对不能用这么短的细绳捆的这么牢靠而且动作还这么利索。捆好了薛鼎,波斯伪娘来到外间在薛鼎脱下的衣甲中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一颗一寸见方的黄铜印信。 波斯伪娘掂了掂黄铜印信,面露微笑。他将印信收起来,又翻了翻薛鼎的衣衫,蓦然发现了两把铜钥匙。波斯伪娘拿起钥匙,想起了内室的柜子。他好奇心起,拿着钥匙进了内室打开了柜子。 一个柜子里是换洗衣物和一大堆金银珠宝,另外一个柜子里是一叠飞钱和几封书信。波斯伪娘抽出其中一封略略一看,立刻脸色大变。他连忙将所有书信塞到怀里。这时外面传来了三声敲门声。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波斯伪娘刚要转身去开门,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便从衣柜中取了一件衣服当包袱,将飞钱好金银珠宝捆成一包,拎在手里掂了掂,这才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郭四明,只是和先前那个面带谄媚笑容见人点头哈腰的郭掌柜不同,此刻的郭四明却腰杆笔直一脸平静,眼中闪着大局在握的强大自信。 见到波斯伪娘,郭四明的神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波斯伪娘没有理会郭四明,直接进了内室。 郭四明关好房门,也跟着来到内室,看到薛鼎的四肢被攒在一起绑着,嘴里还塞着一个白色的圆鼓鼓的东西。郭四明有些好奇,弯腰取下来一瞧,发现竟然是白绸包裹的一团奶酪。郭四明感觉纳闷,这波斯伪娘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 正思忖间,郭四明转头看了一眼波斯伪娘,发现波斯伪娘原本鼓囊囊的左胸塌了下去,他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东西,立刻恍然大悟,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波斯伪娘发觉他神色有异,低头望了望,伸手入怀,将右边胸前的东西取下来,然后走道榻边坐下,将包裹放在身边,解开原本藏在胸前用作伪装的白色小包,取出奶酪送到嘴边,吭哧吭哧地啃起来。 郭四明瞥见他身边的包裹,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 波斯伪娘望了望包裹,几口吃完了奶酪,道:“那厮攒下的不义之财。”他的口音乃是一口地道的京城腔,丝毫不带一丝异域口音。如此纯正的京城腔,着实让人暗暗称奇,比之京城的坐地户也不遑多让,放在京城足以羡煞那些外地来的达官贵人。 然而郭四明却没有惊讶,点点头道:“敢问特勤,这厮身上的印信呢?” 波斯伪娘从怀中掏出印信。郭四明刚要去接,波斯伪娘却收回了手。郭四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一丝愠怒,道:“特勤,您这是什么意思?” 波斯伪娘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疑问想请你解惑。” 郭四明盯着波斯伪娘片刻,转身走道榻的另一边坐下,笑道:“阿史那摩罗特勤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听到郭四明叫自己阿史那摩罗特勤,波斯伪娘有些不悦,望着郭四明道:“我们虽然合作,原本应该开诚布公,不过鄙人觉得你们似乎隐瞒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 郭四明双手一摊,道:“小的没觉得对特勤您隐瞒了什么。” “真的吗?”阿史那摩罗(波斯伪娘)望着郭四明,眼神中满是不相信。 “如果有,就请特勤您指出来。”面对阿史那摩罗怀疑的目光,郭四明依然一付坦荡的的样子。 阿史那摩罗盯着郭四明道:“据我所知,金山关的守将应该是田广的堂弟田庆。田庆比田广小了十多岁,天生力大无比,勇武过人,只是脑子不怎么灵光,但田广很欣赏他,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聘请名师教授他功夫。而田庆对田广也是忠心耿耿言听计从,更没有辜负田广的苦心栽培,从小在名师的教导下勤学苦练,练成一身过硬本领,不到十六岁就独自带兵,身经大小三十余战,未有败绩,乃是田阀里首屈一指的猛将。田广主政甘、肃、凉三州以后,任命田庆为金山关守将,让他为田阀守大门,足看见田广对他的信任。田庆镇守金山关以来,也没辜负田广的信任,十多年来从未擅离职守,可为何他今天不在金山关?” 郭四明听了他的疑问微微一笑,道:“特勤有所不知,田庆之所以没在金山关,是因为凉州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事,他已经在半个月前离开了金山关,这会儿早到了凉州了。” “哦?很重要的事?”阿史那摩罗面露惊讶,“有多重要?是田阀的事,还是?” 郭四明道:“他自己的事。事实上田庆对田广的确忠心耿耿,多年来从未擅离职守。不过……” 阿史那摩罗虽然知道郭四明在卖关子,也知道他下面一定会解释,但他仍然忍不住追问,“不过什么?难道你们已经在田广身边安插了人?”一想到他们能在自己的敌人身边安插人,而且还能蛊惑敌人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愚蠢决定,阿史那摩罗就不寒而栗。 第一三一章 夜色中的杀戮(四) 听到阿史那摩罗追问,郭四明轻轻摇了摇头,道:“田广虽然生性暴躁,但毕竟身处高位,这点警惕还是有的,而且他身边还有个生性多疑的唐森,想安插人手实在很困难。目前我们还做不到。不过,田庆就不同了,他不过是个中级武将,在田阀中的地位也不算高,安插几个人手我们还能做的到。” 阿史那摩罗对此并不怀疑,只是,即便他们在田庆身边安插了人手,难道就能将他随意摆布? 看出了阿史那摩罗的疑问,郭四明面色故作平淡地道:“其实这一切说穿了也很简单。田庆有隐疾。当年他领兵与你们作战时腰曾经被利箭射伤过那里,事后经过救治,虽然能够人道,但却影响了生育能力。起初几年他以为是老婆的缘故,便纳了几房妾室。又过了几年,妾室依然没有怀孕,这才发现是自己的问题。他现在年过四十,依然无子女,怎能不心急?” 阿史那摩罗点点头,没做声,静候下文。 郭四明继续道:“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一位高人那求来了一颗济神丹,然后通过一些比较曲折的途径献给了田庆。没过半年,田庆最心爱的小妾果然怀孕了。” 阿史那摩罗恍然大悟,“这么说那小妾最近就要生孩子了?” 郭四明点点头。 阿史那摩罗更是惊讶,“如果说你们早就开始谋划,而且谋划的如此巧妙,鄙人倒觉得并不意外,可是,难道你们连田庆的小妾什么时候生孩子都能控制?” 郭四明摇摇头,“我们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控制的了?只是巧合罢了。而且,那小妾也不是马上就要生孩子,田庆想抱子女还得等一个月才行。” 阿史那摩罗纳闷,道:“那你们是通过什么办法将他调回凉州的?单单因为献上一枚丹药就能收买田庆?让田庆背叛田广为你们所用,这根本不可能吧?” “您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不可能的。”郭四明面带得意的微笑,道:“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收买田庆,也没想过收买他。我们只不过是让那个怀孕的小妾在适当的时候摔一跤,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阿史那摩罗心中一片冰凉。好缜密的计谋!好歹毒的心机!阿史那摩罗原本对郭四明及其背后的势力还存有轻视之心,认为他们不过是背主求荣的奸佞小人,今日听到郭四明解释了这幕后的种种缘由,才突然发现,原来郭四明以及他背后的主谋心机如此深沉,绝不是一般的奸佞小人能够媲美的。他们既有野狗一样的敏锐嗅觉,又有老狐狸一样的狡诈心机,可以从非常小的细节中找到机会,并想办法加以利用,这真是太可怕了。一想到日后还要与这样的家伙继续打交道,不由得让阿史那摩罗顿时遍体生寒,忍不住提醒自己日后要多加几分小心。 郭四明面带得色,道:“田庆最心爱的小妾因为怀孕更是备受他的宠爱,隐隐已经成为府上的主母,就连田庆的原配她都不放在眼里。而田庆的原配因为没有生出一儿半女,虽然心有不甘,但为了丈夫能传宗接代,也一直隐忍着。现在怀孕的小妾突然摔了一跤,腹中的胎儿都有可能不保,无论是怀孕的小妾本人还是田庆的原配顿时都慌了手脚,如此大事自然不敢隐瞒田庆,而田庆知道此事又如何能坐得住?自然要急冲冲地赶回凉州了。田庆回到凉州,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追查究竟是谁令那小妾摔了一跤,是不是蓄意暗害,有没有幕后主使,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这些疑问只要一查,没有一两个月便查不出个头绪。加之田庆此人头脑简单,生性暴躁,搞不好要在家中来个大清洗,这一来,只会把问题搞的更复杂。田庆的原配夫人乃出身西北豪门,连田广都不愿轻易招惹她的家族。若她受了委屈,她娘家如何能忍得住这口气?只怕此刻的凉州早已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一来对我们的计划岂不更有利?” 郭四明只顾着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计划的精妙,全没注意到阿史那摩罗眼中闪过的一丝冷光。 等到郭四明讲完了,阿史那摩罗沉思片刻才道:“果然是好计策,只是,固然此计能将田庆调离金山关,可金山关毕竟有一万精兵,现在虽然解决了薛鼎,他手下的五千士卒还有东大营的五千士卒如何解决?” 郭四明指了指阿史那摩罗手中的印信,道:“下一步计划就得靠它了。” “嗯?”阿史那摩罗看了看印信,道:“你不是想假传军令将那五千士卒调出营地吧?” 郭四明摇摇头,“假传军令是真,但不会将这些士卒调出营地。即便是一万只羊一时半会也杀不干净,何况是一万精锐士卒?不过,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杀人,不是吗?其实只需写个军令,盖上印信,让所有旅率以上军官来关内议事,趁机将他们控制住。剩下的士卒就成了一盘散沙。然后大军再出其不意突入关内,这些士卒没有军官指挥,定然无心抵抗,纷纷向肃州方向逃命。你们的大军只需在他们背后衔尾驱赶,关键时刻肃州内应再适时起事,取下肃州不过举手之劳,而甘州亦可依法施为,不需两三日,这一关两州之地就到了特勤您的手里。” 计策的后半部分,阿史那摩罗曾听屈力颉说过,当时,他虽然动心,但对如何攻破金山关还有疑虑。只是屈从于屈力颉的军令才不得已领命前来。今日听了郭四明解释各种细节,阿史那摩罗心里没有大功即将告成的兴奋,而是深深的忧虑。能够设计出如此环环相扣严丝合缝连环计,在细节上的操控又是如此精确,郭四明背后的势力已经让阿史那摩罗心生警觉。现在,郭四明背后的势力与他们是合作关系,他们的势力越大,计划越周详,操控越精准,对阿史那摩罗越有帮助。但合作毕竟只是一时,他们也不可能永远合作下去,若真到了敌对之时,突厥如何应对这些对自己了如指掌而且狡诈如狐的敌人? 郭四明望着思忖中的阿史那摩罗,并不着急催促他将印信教交出来。反正现在天色还早,有的是时间。 阿史那摩罗思忖片刻,望着郭四明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帮我们?难道仅仅是为了钱吗?似乎你们并不缺钱吧?” 郭四明笑道:“特勤,谁会嫌钱多了咬手呢?既然有钱赚,我们为什么不赚?” 阿史那摩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没这么简单吧?我虽是草原上的戎狄,但毕竟在中原住过一段时间,对中原之事并非一无所知。据我所知,你们的皇帝陛下准备立储,遍观诸位皇子,有机会成为太子的只有四位,其中风头最劲的乃是二皇子,其母贵为皇后,背后支持他的正是公孙阀。”他望了一眼郭四明,见他面露讥笑,继续道:“不过,大皇子身为长子,而且背后有田阀支持,机会也很大。至于五皇子,现在还未成年,没有机会崭露头角,不过,听说他聪慧过人,谦和知礼,大臣们对他颇有好感,加之他的外公--萧阀的阀主萧禹乃是当朝宰相,文官中亲信众多,实力不容小觑。” 郭四明听了,讥笑之色不减,道:“为何特勤点评了三位皇子,却惟独不说四皇子呢?” 阿史那摩罗盯着郭四明的眼睛,道:“原本我对四皇子并不看好。因为他的母亲并不十分受宠,朝堂势力中无论文武,均不占很大优势。不过,现在我对他的前景很看好。”阿史那摩罗看到郭四明的眼睛微微抽动,笑道:“郭掌柜,你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郭四明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阿史那摩罗叹道,“郭掌柜真是算无遗策啊。先是引诱我们突袭田阀的地盘,只要我们攻下金山关和甘、肃二州,你们的皇帝陛下必然震怒,无论田阀能否打败我们,都要受到你们皇帝陛下的严厉处罚。这时,如果再趁机落井下石,田阀必然遭受狠狠的打击,一旦田阀损失惨重,大皇子也就失去了争夺太子的机会。而我们,也将为此承受你们陛下的怒火,除了损兵折将,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郭四明微微一笑,道:“特勤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我们的计划。小的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特勤您未免悲观了些。你们怎么会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呢?这一关两州虽然比不上兰州、凉州,但地处丝绸之路,民间富户颇多,油水丰厚,特勤肯定能赚个钵满盆溢。至于损兵折将,嘿嘿,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再说,死的也不是特勤您的人。小的听说,思必拓那边最近动作频繁蠢蠢欲动,屈力颉王子这边再不做些什么可就处处受制了。您若取了一关两州,草原上谁还敢对屈力颉王子不服?只要屈力颉王子成了突厥的大可汗,您还不成了小可汗?甚至取代思必拓的地位也不是没可能。” 阿史那摩罗盯着郭四明,眼神中闪过惊讶、疑惑、杀机诸多情绪。郭四明抬眼看到阿史那摩罗的眼神,立刻避开他的视线,神情有些畏惧,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眼角抽动的更厉害。过了好一会,郭四明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阿史那摩罗才转过头去。郭四明这才如释重负。他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阿史那摩罗悠然道:“你知道了如此重要的机密,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郭四明慨然道:“小的心里早有准备。其实不瞒特勤,早在半个月前京城那边就已经收到消息,说鄙号的商队在大漠遭遇马贼,财货被洗劫一空,所有人都被马贼残忍的杀害,无一幸存。也就是说,对外来说小的其实已经是一个死人。” 阿史那摩罗微微一怔,道:“这么说即便计划成功了,你也回不去了?” 郭四明点点头,道:“只要计划能成功,小的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说话间,语气神态颇有些悲凉的意味。 阿史那摩罗看在眼里,不觉生出了招揽之意,然而转念一想,却又生生将念头掐灭。谁能保证郭四明不是在用苦肉计?若真把他招揽道身边,岂不是留下了别人的耳目?再想想他们如何巧妙设计田庆的,阿史那摩罗更是遍体生寒。 郭四明见阿史那摩罗没有期望中的反应,脸色有些沮丧,暗叹一声,道:“时辰不早,特勤,怎么是不是该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阿史那摩罗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便取了火折子点燃油灯,道:“就请郭掌柜执笔写,鄙人给你盖上印信如何?” 郭四明见他始终不肯把印信交出来,便耐心解释道:“执笔不成问题,只是,这印信在特勤您手里不过是个战利品,在我们手里却是打击田阀的杀手锏,还请特勤能割爱。” 阿史那摩罗瞥了他一眼,掏出印信在手中把玩着道:“给你印信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人见识不多,好奇心又重,遇到想不明白的总想弄个一清二楚。烦请你把如何利用印信打击田阀的事详细说道说道,也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郭四明望着印信,无奈苦笑一声,道:“既然特勤有兴趣,那小的就如实相告。其实,这计划也很简单。田阀私底下一直与突图有来往,田阀购买草原好马贩卖到中原,而突图也需要从中原购买兵器、粮食。他们之间的交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他们手尾处理的很干净,我们留意了很久也没抓住什么把柄。不过,我们有了这枚印信就不同了。” 阿史那摩罗恍然大悟,“原来你要用这印信伪造田阀与突图私底下交易的通关文书。” 郭四明摇头微笑,道:“特勤,我们怎么是伪造呢?印信可是真的,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将原来他们漏办的手续补齐全而已。” 阿史那摩罗大笑三声。郭四明静静地听着。等阿史那摩罗笑完了,郭四明才道:“现在特勤是否看把印信交给在下?” 第一三二章 夜色中的杀戮(五) 第一三二章夜色中的杀戮(五) 阿史那摩罗没有理会郭四明的询问,仔细思忖片刻,又面露疑惑,道:“不过,你们即便能伪造文书,但我们占了金山关后,你们的朝廷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那么这枚印信就失去了作用,田阀完全可以推脱文书是伪造的。” 郭四明摇头道:“不到关键时刻我们怎会让他们知道?再者,其实,事实上印信没有丢失,依然在田庆身上。田庆有守土之责,擅离职守,丢失印信,丢失金山关,三条罪状足以置他于死地。但若没有擅离职守没有丢失印信呢?那他还有一线生机。所以,为了活命,田阀必然会让田庆一口咬定,他的印信没丢,此前也没离开过金山关一步,而是在突厥大军的强攻下,他竭尽全力守关无效,金山关破关之后才不得已带兵撤退的。” 阿史那摩罗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要偷偷把印信送给田庆,这样一来,等你们突然发难时,即便田阀明知道文书是伪造的也百口莫辩了。” 郭四明点点头,“正是如此。” 阿史那摩罗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将印信丢给郭四明道:“与你们打交道,不多长几个心眼都不成。搞不好被你们卖了还帮你们数钱呢。” 郭四明满脸谄媚,接过印信小心地放进怀里,道:“哪能呢。特勤您天纵奇才聪慧过人,小的不过是有点小聪明而已,怎敢在您面前卖弄?特勤,您先好好休息,小的去忙了。” 等郭四明离开了,阿史那摩罗来到薛鼎身边,望着他紧闭的双眼道:“不要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薛鼎没反应。 阿史那摩罗见状,从靴筒中抽出一柄匕首在贴在薛鼎的脸庞上,道:“你若再不说话,我就一刀一刀把你的脸皮削下来。” 薛鼎立刻睁开了眼睛,流露出浓烈的哀求之色。 阿史那摩罗笑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薛鼎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 阿史那摩罗不耐烦地道:“究竟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薛鼎满脸迟疑,紧紧望着阿史那摩罗的脸色轻轻地点下头。那意思是,若看到阿史那摩罗变脸,他将立刻变点头为摇头。 阿史那摩罗道:“很好。说,想死想活?” 薛鼎一听有生机,连忙哀求道:“特勤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 阿史那摩罗道:“想活就要听我的命令。否则,哼哼!” 薛鼎连连点点头,“小人一定唯特勤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阿史那摩罗点点头,道:“很好。刚才郭四明的话你也听到了,很明显,郭四明是其他门阀的人,引诱我们攻占金山关是为了打击田阀。如果他的计谋得逞了,那么田阀将一蹶不振。而你也就没了任何价值。” 薛鼎刚才听到阿史那摩罗和郭四明谈话时就知道了这些,当时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听阿史那摩罗再次说起,他又汗湿衣衫。正如阿史那摩罗所说的那样,如果田阀被打击的一蹶不振,那么唐森也失去了靠山,唐森倒了,薛鼎就更没了活路,即便突厥人不杀他,他也一定会成为替罪羊,首先被拿来开刀祭旗。 阿史那摩罗见薛鼎吓的跟个鹌鹑似的,微微一笑,道:“所以,你要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一切告知田阀。” 薛鼎连连点头。旋即又疑惑不解的望着阿史那摩罗。 阿史那摩罗看到了他的疑惑,道:“你很不理解是不是?” 薛鼎老老实实地点头。 阿史那摩罗微微一笑,道:“很简单。田阀倒下了,接掌甘、肃、凉三州的不是李腾就是公孙策,估计是李腾的面大。而这两人是我们突厥不共戴天的仇人!若让他们掌控了三州,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再者,你们内斗的越热闹,我们的日子就越好过。这样说你明白吗?” 薛鼎恍然大悟。他知道田阀接掌三州之后,所做的事大部分是为了防备西域的李腾,而对突厥人采取守势,只要突厥人不来骚扰,他绝对不会主动进攻,甚至与突厥人暗通款曲,做起了生意。他的存在,对突厥人来说没有威胁,只有好处。而一旦换了李腾或公孙策掌控三州,突厥人只会如芒刺在背,不得安生。 阿史那摩罗又道:“不过,我不会白帮田阀的。”说着,他在薛鼎耳边低语几句,薛鼎听了目瞪口呆。 阿史那摩罗站起来望着惊呆的薛鼎道:“一会我会趁着混乱放你出去。至于你能否安全抵达凉州,就看你的造化了。” 薛鼎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向正是这边。阿史那摩罗立刻示意薛鼎噤声,自己反握了匕首悄悄隐藏在门后。 “当当”两声敲门声,随即门外一人低声用突厥语问:“特勤?” 阿史那摩罗听到声音,立刻认出是自己的侍卫。他收了匕首打开房门。四个脚夫打扮的壮汉闪进来,看到阿史那摩罗,立刻跪倒磕头,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似乎在向阿史那摩罗请罪。 阿史那摩罗用突厥语让他们起来,等他们站起又小声用突厥语说了几句,四个壮汉听了连连点头。 西北人大多都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突厥语,薛鼎也不例外。只是阿史那摩罗刚才说的太快,而且声音又低,薛鼎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只听到了押着……不老实……杀死等词。他以为阿史那摩罗要对他吓毒手,立刻紧张起来,浑身抖的更厉害了。 阿史那摩罗留下两名侍卫守门,带着另外两名侍卫来到内室,他看了一眼如受惊鹌鹑般的薛鼎,向两名侍卫打了个手势。两名侍卫立刻如狼似虎般的扑过去,麻利地松开了薛鼎手脚,将他架到阿史那摩罗面前。阿史那摩罗早已坐到了炕上,取了笔墨纸笺,刷刷写了,递道薛鼎面前道:“画了押就放了你。” 薛鼎一看那纸笺上的内容,立刻吓的面色如土。纸笺上写的是汉字,笔迹很工整,写的内容也并不晦涩难懂,相反,通俗之极。大意是大骂当今陛下昏聩无能,刻薄猜忌,重用奸佞小人,迫害忠良臣子,同时还大骂田广重用亲戚,排挤干员,大肆收刮民脂民膏,搞的民怨载道,乃是十足的奸佞小人。他薛鼎看不下去,不愿在昏君奸臣的淫威下苟且偷生,愿意投靠突厥,若他日事变,愿为奥援,为成就突厥大汗的不世功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鼎吓的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再次被冷汗湿透,他很清楚自己若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的结果会怎样,也很清楚若这张自己签字画押的张落到别人手里又会怎样。那可不是自己能一死了之的事,一旦事发,定会被诛九族! 阿史那摩罗看着薛鼎的丑态,将纸笺放在矮几上,笑道:“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放你走了,你翻脸不认帐怎么办?我当然得要留下点把柄,好让你听话。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听话,这东西就不会落到其他人手里。而且,一个活着的薛鼎,比死了的对我们更有用处。” 薛鼎虽然心惊胆战,但还未丧失理智。他仔细思忖了许久,也认为阿史那摩罗说的很有道理。按照郭四明的计划,薛鼎的死活无关紧要,死了的薛鼎比活着更让郭四明省心。而按照阿史那摩罗的计划,活着的薛鼎对他更有好处。只是这样一来,薛鼎就成了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过了许久,薛鼎在生的渴望和死的威胁反复折磨中终于拿定主意。他伸出颤抖地左手按住那张薄薄的,承载着他生存渴望的上好纸笺,又将颤抖的更厉害的右手伸向印泥盒。一名突厥侍卫等得不耐烦,伸手捏着薛鼎的手腕。薛鼎吃痛,痛的呲牙咧嘴。突厥侍卫丝毫不顾薛鼎的感受,粗暴的将薛鼎的拇指掰开,在印泥盒中蘸了一下,用力的按在纸笺上。一个红彤彤的指模立刻跃然纸上。 阿史那摩罗笑眯眯的拿起纸笺,看了一眼,小心地折好收到怀中,对一脸苍白地薛鼎笑道:“这才对嘛。薛将军可要多保重哟。”说着对突厥侍卫道:“去,把薛将军的衣衫拿来。别让薛将军着凉。” 突厥侍卫应下,从外间拿来薛鼎的戎衣,兜头扔给薛鼎,道:“还不赶紧谢过特勤!” 薛鼎刚要表示愤怒,抬眼却看到突厥侍卫喷火地眼神,立刻打了个哆嗦,紧紧闭上嘴,噤若寒蝉,在突厥侍卫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注视下,惶恐地谢过了阿史那摩罗,草草穿上戎衣,恭顺地垂手站在一旁。 阿史那摩罗估摸了下时间,知道现在是全面行动的时候了。在此之前,阿史那摩罗对全盘计划已经有了充分了解。整个计划共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突厥集中10万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金山关和肃州、甘州;第二阶段,集中突厥精兵围困凉州,同时再征召5万精兵驻扎在金山关和肃州、甘州,将李腾隔绝在西域;第三阶段,联合鲜卑、吐蕃、南诏共同出兵,从三面进攻中原。届时,突厥占据西域和西北三州,威逼兰州。鲜卑占据黄河以北,兵迫河北、山西。吐蕃占据剑南,威胁巴蜀,三方共同向中原施压。这样,即便不能一鼓作气灭了大楚,也能占据谈判的主动。 计划的每一阶段又细分为很多步骤,比方说第一阶段,第一步,突厥精选两千死士跟着郭四明冒充大恒昌商号的驼队混进金山关,然后阿史那摩罗女扮男装接近薛鼎,伺机控制薛鼎。而后,郭四明向金山关守军提供加了料的美酒,然后用印信将东大营所有旅率以上的军官集中到将军府邸,突厥死士趁机发难,控制所有军官。然后突厥死士控制金山关大门,将突厥大军放进关来,占领金山关。到这时,第一步才算完全成功。第二步,突厥大军驱赶溃兵向肃州溃逃,同时,埋伏在肃州的突厥死士在城中作乱,伺机控制城门,突厥大军趁机进攻肃州,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占领肃州。第三步是按照取肃州的方式攻占甘州,而后大军围住凉州城,而后开始第二阶段的计划。 整个计划都是这样一环扣住一环,虽然整个谋划没有什么大破绽,但阿史那摩罗对郭四明的计划却并不完全相信,因为这个计划太庞大,每一阶段每一步都有无数的变数,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意外,都将使整个计划功亏一篑。比如第一步,如果不能顺利的控制所有军官,如果不能及时控制城门,一旦被金山关守军发现他们的意图,及时将外面驻扎的五千守军召进关内,完全可以据关死守,等待援军。这样一来,混进关内的两千只有短兵器的突厥死士也将遭受灭顶之灾。 不过,目前来看,这些都是阿史那摩罗所担忧的事都没发生。因为不断有突厥死士来向他回报情况:诸如守军正分批喝酒吃肉,召集驻扎在金山关外的守军将领的公文也已经发出去,关外的守军一切正常等等。听到这些回报,阿史那摩罗暗暗舒了一口气,看来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下面,该是被压制二十多年的突厥精骑大发神威的时候了,昆仑神庇佑突厥! 第一三三章 夜色中的杀戮(五) 第一三三章夜色中的杀戮(五) 在大楚官方所有的军方资料中都明确写着驻扎在金山关的府兵共有万人。但实际上这些府兵并非全在金山关内。由于金山关内的地势并不开阔,关内区域有限根本无法容纳万名府兵同时驻守。所以自田广主政甘、肃、凉三州以后,金山关守军实际都分成两部。一部驻扎在关内,负责日常守戍、盘查等事务。另外一部驻扎在距离金山关外十里远的东大营。东大营起初是金山关驻军的后勤基地,金山关守军所需的粮草、马匹、军械都集中在这里,为保卫这些物资这里驻扎了少量府兵。渐渐地,随着丝绸之路的不断繁荣,加上驻军数量不断增加,东大营的驻军也越来越多,到熙和初年,东大营的驻军数量基本与金山关内驻军数量持平。由于金山关内的驻军负责盘查过往商旅,有机会收到商旅的“献敬”,油水极为丰厚,而东大营则没有任何额外收益。 看着同僚赚的盆满钵溢,东大营的驻军自然心里不平衡。于是,供应给金山关内驻军的粮草数量越来越少,甚至拿已经霉变的粮草充数,军械越来越差,马匹越来越瘦。关内驻军自然不肯吃这个大亏,双方的冲突自然不可避免,骂战、斗殴,甚至是数百人械斗等事件层出不穷。对此状况,许多金山关守将也觉得头痛。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关内驻军还是东大营的驻军,都归他管。他也不希望一边吃肉,一边连骨头都吃不上。金山关守将苦思许久,终于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规定关内驻军与东大营驻军每月轮换一次,利益均沾。这种轮换制度已经执行了十多年,成了惯例……呃,潜规则。 放在以往,驻军轮换应在每月的月底进行。所以,当东大营的桓琮校尉接到薛鼎的亲兵吴福送来的盖着金山关守将印信的手令时多少有些惊讶。 桓琮看完手令略一思忖,便将手令递给其他军校传阅,问吴福道:“薛校尉为何这时候请我们过去?究竟要议何事?” 吴福恭敬地回道:“其实是这样的,按照惯例明日就该封关了。只是以前封关都由田将军坐镇,现在田将军不在,薛校尉觉得自己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不如您,所以特地请您入关坐镇明日封关之事,当然,薛校尉也希望诸位大人能一起去。” 桓琮是田庆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后来做了田庆的亲兵,多年来始终跟随田庆,对田庆忠心耿耿。田庆悄悄返回凉州之前曾到东大营找过他,让他多盯着点金山关,因为田庆对薛鼎这个绣花枕头并不放心。所以,桓琮听到吴福说起田庆不在金山关时并不吃惊。反而是其他军校听了均面面相觑。 桓琮见状,怕麾下军校妄自猜疑,立刻岔开话题,道:“既是这样,明日一早我们再去也不迟。” 吴福一愣,赔笑道:“薛大人之所以请大人您和诸位大人现在一起到关内,除了议一下封关之事,其实还想借这个机会与大人您和诸位大人好好喝两杯。薛大人说,自今年启关以来,大家都很忙,一直也没有机会聚聚,今天正好凑这个机会好好乐一乐。封关以后,天气寒冷,想找机会聚聚也不方便了。再者,反正明日就封关,即便喝醉了也不怕,留宿在关内即可。”说着,吴福靠近桓琮一步,压低声音,神色暧昧地道:“前些日子,有个商队从西域高价买来几桶葡萄美酒,送给了薛大人一桶,薛大人一直没舍得喝,特地留到今天准备用来招待大人。” 桓琮并不十分贪财,对美色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惟独对美酒情有独钟。一听吴福如此说,桓琮肚子里的酒虫立刻活跃起来。他立刻面露笑容,道:“薛大人费心了。既然如此,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福见状,立刻大喜,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得意。 东大营距离金山关不过十多里路,桓琮带着麾下的十名军司马(旅率)很快就从东大营到了金山关。金山关内共有10座院落,按照九宫八卦方位布局,中间是将军府,两侧是当值校尉的住处、行军记室的住处和将军亲兵的军营,其余九个院落都是军营,每旅(500人)住一个院落。由于院落按照九宫八卦方位布局,所以关内路都是七折八饶,没有一条直路。之所以这样设计,据说是为了利用曲折的道路来破解骑兵冲锋。而且,驻军分散到十个院落,即便被敌人破关杀进来,也可以充分利用院落抵抗。只是,自金山关建成之后从未有敌人打进来,反倒是让过关的商旅苦不堪言。 进了关,桓琮等人在吴福的带领下直奔将军府。一路上桓琮就听到了各院落隐约传来的阵阵喝酒谈笑声。桓琮心中不悦,暗忖,薛鼎实在太不像话,只知道伸手捞钱,根本没把心事放在治军上,麾下的军队也同他一样,只知道捞钱,军纪败坏,松松垮垮,长此以往,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桓琮正思忖着找机会得向田庆回禀一番,让田庆出面压制一下薛鼎,让他收敛些。他还未拿定主意何时向田庆回禀,就看到吴福已经下马,来到他马前道:“桓大人,到了。” 吴福带着桓琮等人进了将军府的议事厅。 桓琮带来的十名亲兵拴好马,刚要跟着入内,一名薛鼎的亲兵拦住他们笑道:“诸位兄弟见谅,议事厅不是咱们能该去的地方。这边厢房已经备好热水和酒菜,诸位兄弟随我到厢房吃酒如何?” 桓琮的亲兵老卜听了,道:“好是好,只是,若大人有什么吩咐我们离得那么远如何能听的到?不如你们先过去,我和二娃留下伺候大人。” 那名亲兵也与老卜是老相识了,听他如此说,笑道:“老卜,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你们放心吃喝,大人这边由我们伺候着,出不了纰漏的。” 老卜听了,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向他道了声“有劳”,随着他去了厢房吃酒。 吴福将桓琮等人请进了将军府的议事厅后,向桓琮躬身道:“桓大人请坐,小的去请薛大人。” 等吴福离开,桓琮手下的一名叫周密的旅率上前,低声对桓琮道:“大人,末将觉得有些不妥。” 桓琮面露疑惑,低声道:“有何不妥?” 周密道:“来的路上末将看两旁院落里站了几个人,看打扮应是商队的脚夫。” 桓琮一愣,“你确信没看错?” 周密点点头,“没错。府兵穿的都是红色中衣,而那几人穿的都是褐色的。” 一旁一位旅率听了,笑道:“周司马太紧张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也许是那府兵太懒,衣服太久没洗了呢?再者,灯火昏暗,周司马能看的清楚吗?” 周密没理会他,对桓琮道:“即便是我看错了,可薛大人请您带我们来吃酒,为何连个作陪的都没有?即便薛大人有事不能出迎,他手下的司马呢?难道个个都有事?” 周密如此一说,桓琮立刻惊醒。请客人来吃酒,主人不出面倒也罢了,竟然连个负责招呼客人的都没有,这太反常了。桓琮思忖片刻,道:“走!” 众人立刻围着桓琮向外走,还没刚走两步,却听到厅外脚步匆匆,大门已被十数人堵住。这些人均是脚夫打扮,手持弓箭,寒光凛凛地对着众人。 桓琮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局势已经充分说明他们稀里糊涂的进了别人圈套。只是,这圈套是谁设下的?薛鼎吗?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密见桓琮迟迟没反应,连忙低声道:“大人,冲出去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周密的提醒惊醒了桓琮,他立刻拔刀喝道:“杀出去。” 周密护住桓琮左侧,另外一名叫夏侯运的军司马护住桓琮右侧,其他军司马各自拔刀冲向门口。 堵住大门的伏兵似乎没想到对方会不顾危险地猛冲,愣了瞬间便立刻放箭。“唰唰”一轮箭雨射过来,众人立刻挥刀乱舞,意图拨开射向自己的箭。他们与大门的距离不过七八步,在这个距离,即便是白痴都可以无须瞄准就能射中目标。好在他们身上都穿着c甲,有效降低了弓箭的伤害,只有两三个倒霉鬼被射中大腿、肩膀等铠甲护不到的地方,发出数声痛喝。 桓琮比较幸运,他的铠甲质地最好,而且没有射向他肩膀、大腿的箭。不过,虽然铠甲挡住了箭,却没办法完全抵消冲击力。桓琮知觉胸腹如遭铁锤重击,痛不可挡,一股逆血从胸腹涌上来。他立刻硬生生压下去,急冲几步挥刀砍翻两名弓箭手。周密紧跟着他赶上来,接连两刀砍翻两个弓箭手,又挥刀逼开几人,弓箭手的伏兵圈子终于破开一个口子。其他军司马见状,立刻拉起受伤的同伴向口子这边冲。 周密与夏侯运护着桓琮,冲出伏兵圈,立刻向大门狂奔。大门两侧守卫的府兵见道他们冲过来,后面还有脚夫打扮的人正弯弓射向他们,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愣愣地站着那里不知所措。 周密见状,大呼道:“吴福勾结突厥人,害死了薛大人,现在又要谋害桓大人,你们快去抓他正法!” 桓琮听了,立刻道:“快去抓吴福,本官赏钱千贯!” 站岗的府兵一听,立刻撒腿就跑。倒不是他们对那千贯赏钱动了心,而是听周密说道吴福勾结突厥人将他们吓怕了。突厥人要进了关,有钱也没命花啊。 周密、桓琮等人见那府兵逃跑,搞不清楚缘由,不由得面面相觑。只是形式紧迫,他们也无暇多虑,立刻冲出将军府。 这时他们才听到逃出去的府兵在他们前面边跑边喊,“突厥人来了,突厥人打进来了。” 他们听了差点一跤跌在地上。桓琮暗自摇头,没想到这些府兵竟然胆小如鼠,而且听风就是雨,周密与他不过说了句吴福勾结突厥,他们就大呼突厥人打进关来了。叹息了一声,桓琮等人立刻去找马匹。他们对金山关熟稔无比,很快跑到马廊,顺手砍翻了几名阻拦他们的几名薛鼎的亲兵,各自取了战马,上马便跑。 他们策马跑到将军府外,桓琮发现只有他们三人冲了出来,另外八人却被伏兵团团围住,正与伏兵苦斗,其中有三四个已经重伤倒地惨嚎不止。 桓琮听了不忍,刚要拨转马头,周密急道:“将军,大局为重啊。此刻冲过去,岂非自投罗网?东大营还有五千兄弟,若没了大人,他们也难逃一劫啊。” 桓琮心中苦苦挣扎片刻,只得狠下心肠策马逃命。 他们刚刚跑了没几步,忽然听到薛鼎住处的后院射出三只响箭。尖利的响声刺破了宁静的夜色。 第一三四章 夜色中的杀戮(六) 第一三四章夜色中的杀戮(六) 就在桓琮刚刚逃出将军府议事厅,阿史那摩罗便已接到了消息。若那时他派出手下全力阻截桓琮,桓琮插翅也难逃。只是,他担心若是如此,恐怕会引起关内驻军的警觉。他带进关内的人手实在太少,只有区区两千人,为了确保夺下大门,他在城门附近安排了一半人手。剩下的人分散到各个府兵院子,每个院子不过百十人。若府兵知晓了他们是突厥人必然全力拼杀。想要依靠百十人对付五百府兵,简直是做梦。当然,若再晚上半个时辰,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在酒里下的料将在半个时辰后才发作。 所以,阿史那摩罗决定还是不去理会桓琮。拿下金山关比杀掉区区一个桓琮重要的多。可是令阿史那摩罗没想到的是在将军府站岗的那几个逃兵一阵狂喊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若是府兵听了他们的狂喊,立刻关闭大门,整个计划将前功尽弃! 无奈之下,阿史那摩罗只得命令侍卫发射响箭,将计划提前。这样一来,他就更顾得不桓琮了。 桓琮一路逃跑,听到呼喊“突厥他打进来了”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院子都发生了骚乱。特别是三声响箭过后,每个院子都接连传出了厮杀声、惨嚎声。桓琮很想停下来指挥府兵抵抗。可他不敢。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和炸营差不多。无论他官职多大,都无法收拢住这个乱局。强自留下来,只可能被乱兵砍成肉酱。 桓琮等人来到关门前。守门的府兵也听到了关内府兵的大声狂呼,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见桓琮过来,负责把手城门的军司马上前道:“大人,您可要管管啊,这样乱下去可不是办法。” 桓琮认得这名军司马,刚要开口。周密喝道:“商大雷,吴福背主求荣,暗中勾结突厥,杀害了薛大人,此刻,突厥人已经打进来了,士卒已经炸营。尔等还不赶紧开门,让桓大人去东大营搬兵抵抗突厥!莫非你们跟吴福是一伙的?” 被周密一顿呵斥,守门的军司马商大雷怕担上勾结突厥的罪名,只得让手下打开大门,放桓琮出关。 桓琮出了关,回头对商大雷道:“商司马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商大雷摇头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职责所在,末将不敢擅离职守。” 桓琮无奈地叹息一声,疾驰而去。 商大雷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亦暗叹一声。如果桓琮留下来,以南关门为屏障,让守门的士卒列好阵列,收拢没头苍蝇似的士卒抵抗突厥,那么局势还有挽回的地步。可惜…… 一名士卒上前,惶恐不安地问道:“大人,咱们……” 商大雷收回思绪,望着惊慌失措的士卒道:“我等吃着朝廷的军饷,本该为朝廷戍守疆域,岂能因突厥人的攻打就闻风而逃?传我军令,大开关门,弓箭手关墙上列队,刀斧手、枪矛手门前列队,空出一丈通道让乱兵通过,如有冲撞军阵着,即斩。只要突厥人杀过来,立刻收拢军阵,死守关门。” 士卒听了,更是惊慌不已。 商大雷见了,伸手拍了拍这名士卒的肩膀,温言道:“放心,本官会站在军阵的最前面。即便是死,也会与你们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个伴。” 士卒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热泪盈眶,跪下道:“小的誓死保卫大人!” 商大雷苦笑一声,点点头,道:“去传令吧。” 且说,就在桓琮刚刚来到将军府时,金山关北城门当值的军司马薛构正敷衍了事地检查着驼队。 薛构是薛鼎的本家,与薛鼎乃是臭味相投的好友。只是家境远没薛鼎家那么富有,更没有一个妖媚动人的姐姐。所以,薛鼎当了校尉,而他只能继续在家里厮混。后来,眼看着薛鼎愈发发达,薛构一咬牙,卖了田地,给薛鼎送了份厚礼,薛鼎这才将他带到身边当了营正。虽然这官职品级不高,但总算是官身,在外人面前极有面子。而且这份工作油水丰厚,很快薛构就发财了。 先前,薛鼎与郭四明的种种举动薛构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这只商队想薛鼎上足了贡,所以薛构检查起来也是蜻蜓点水一般。只是,骆驼太多了,即便是一峰骆驼只匆匆看一遍,也要花不少时间。薛构晚饭还没吃,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营房里传来的烤肉香味更让他饥饿难忍。饥火焚烧下,他的脾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好在郭四明深知他的脾性,早早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大面额的飞钱,薛构看在飞钱的面子上,这才屡次强忍住要爆发的满腔怒火。眼看着后面没几只骆驼了,薛构更是心急火燎。 在三声响箭划破寂静的夜空之前,薛构听到关内传来噪杂的叫喊,只是距离较远,没听清楚喊的什么。他暗自以为是士卒们喝酒闹事,便没放在心上。一想到别人在那吃肉喝酒且有闲情逸致吵架,而自己却只能挨饿受冻,他心里更不舒服,便指着鼻子呵斥那个身材矮小,满脸献媚的管事,让他催促脚夫抓紧时间把检查完毕的骆驼牵走,好腾出地方让后面的骆驼进来检查。响箭声打断了薛构的呵斥。他停下呵斥,纳闷的抬头望了望夜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响箭声消失,薛构回过头来时,蓦然发现原本全是献媚的面孔不知何时变的狰狞,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一道弧光闪光。下一刻,薛构看到了一个无头的身体颓然倒下。那身体看上去无比眼熟。在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薛构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无头的身体正是自己的。 就在身材矮小的管事一刀砍下了薛构脑袋的同时,其他几个原本拉着骆驼一脸麻木的脚夫在第二声响箭响起时,立刻一改呆滞麻木的表情,从怀里摸出利刃,凶狠地刺向身边的府兵。十多个站岗的府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干脆利索的干掉,只有少数几个府兵能来得及发出惨叫。 管事面色狰狞,冲脚夫们用突厥语厉喝道:“赶紧将这些尸体扔到壕沟里,把骆驼赶到楼梯口,堵住他们。” 脚夫们听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二十多匹骆驼被牵道关楼的楼梯口,将楼梯口堵的严严实实。关上的士卒听到关楼下传来的惨叫和一串急促的突厥语,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一名当值的队正喝道:“快下去看看。” 他手下的士卒们领命,匆匆忙忙地跑道楼梯口。刚一露头,就被一箭射中脑袋。关上的士卒立刻大乱。 几名队正慌了手脚,纷纷立刻喝令道:“快去禀告薛大人。” 只是,他们忘记了,现在连关楼都下不去怎么能禀告? 更多的脚夫从关内陆续跑来,从骆驼身上取出暗藏的弓箭,躲在骆驼身后瞄准关楼上,只要士卒露头,便有无数箭一窝蜂似的射过去。关上的士卒被利箭压制的不敢出头,而越来越多的脚夫涌到关口,牢牢控制了大门。 各院落原本正在吃肉喝酒的士卒,在听到三声响箭一愣神的瞬间,蓦然耳边响起阵阵惨叫。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那些原本在一旁殷切给他们斟酒、烤肉的脚夫不知如何变得面色狰狞,手中握着雪亮的尖刀,而在他们身旁享受他们伺候的府兵,此刻都已命丧黄泉。 士卒们虽然酒喝了不少,但脑袋还没糊涂,看到这阵仗,自然不会傻乎乎的上前质问那些凶手,而是立刻伸手到身旁摸家伙。可惜,却摸了个空。他们这才想起,刚才喝酒到兴头上,嫌兵刃碍事,早就扔的远远的了。没了家伙,又喝了不少酒,士卒们根本不敢硬抗手持利刃的凶徒。所以,在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初九的夜色中,金山关内的各个院落里上演了一幕百十个伪装成脚夫的持刀凶徒追杀四五百个“精锐府兵”的大戏。 大戏其实没有持续多久,府兵们即便各个蠢笨如猪,也懂得拿起武器反抗。所以当部分府兵在被追杀的间隙捡起地上同伴丢下的兵刃奋起反击时,这场大戏就进入了尾声。 受到越来越多府兵们的有力反抗,伪装成脚夫的凶徒立刻放弃了追杀,用比兔子还快的速度跑到门口。重新扳回局势的府兵们岂肯善罢甘休?立刻象猎狗一样追过去。然而他们还没追出多远,门口又出现了凶徒的身影。只是这次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尖刀利刃,而是弓箭!一阵箭雨过后,冲在前面的府兵们向割倒的庄稼一样纷纷倒下。后面的府兵连忙趴下或者寻找遮掩的东西。在他们自顾着保命时,门口的凶徒已经从容换上的火箭,并将它们射到了房顶上。那些凶徒又连续射了几次,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府兵后,牵来了几匹骆驼,将骆驼全部杀死在门口,用骆驼庞大的身躯和身上的货物堵住大门,然后从容离去。 除了将军府和薛鼎的住处,金山关内的各个院落都在重复演绎着大致相同的情节。在三声响箭过后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所有驻军的院子都燃起了大火。而此时,几乎所有府兵都顾不上灭火,反而奋不顾身地冲进燃起大火的房间里抢救他们从过往商旅那里得来的财物。 阿史那摩罗听到侍卫的汇报,望着薛鼎讥笑道:“这就是你下手精锐的士兵?” 薛鼎头垂在胸前,脸色紫红紫红的,象个大号紫茄子,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史那摩罗没有继续嘲笑他,反而轻叹道:“原本我还有些担忧,现在看来,大事可成矣。” 阿史那摩罗对薛鼎道:“此刻关内已乱,正是你逃命的好机会。我会让他们带你出去。希望你造化了得,能够顺利到凉州。” 薛鼎长揖道:“多谢特勤。” 阿史那摩罗挥挥手,两名侍卫过来,将薛鼎架走。 等薛鼎离开,阿史那摩罗在侍卫的伺候下换了衣衫。这时,他感觉到大地开始震动。阿史那摩罗立刻地跑到院子里。两名侍卫赶紧跟过去。 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阿史那摩罗抓住一名侍卫的胳膊兴奋地叫道:“听,我们的骑兵来了!突厥的精骑终于在阔别了二十多年后再次踏上了楚国的土地!我们苦苦等待了二十多年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阿史那摩罗泪流满面,仰天大叫:“父汗!您看到了吗?突厥的精骑已经踏上了楚国的土地,突厥的复兴已不是梦想!二十多年您不幸失去的,我将为您一一讨回来!” 第一三五章 拒敌(一) 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初九夜,突厥前锋,共两万精骑杀入金山关。守关将领田庆、薛鼎不知所踪,他们麾下的将士失去了指挥,大乱失措纷纷逃命。五千府兵中只有五百士卒在军司马商大雷的率领下于金山关南门内列阵,迎战突厥精骑。虽然金山关内曲折的道路影响了突厥精骑的冲锋,加之商大雷率领所部五百勇士拼死抵抗,击杀突厥精骑千余人,然而,突厥精骑人多势众,商大雷及五百勇士硬抗两万突厥精骑近半个时辰,终无力回天。军司马商大雷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幸被左右忠心耿耿的部属救起,护着他抢马杀出重围。最终,五百勇士中侥幸活下来的只有不足三十人。突厥人夺下金山关,留下一部善后,其余精骑直向东大营杀过去。 桓琮回到东大营,并没有立刻组织防御,相反,他下了一道让人无比吃惊的命令,“全军收拾粮秣,立刻赶往肃州。” 周密和夏侯运惊呆了,望着桓琮说不出话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桓琮会不抵抗就弃营逃跑。 桓琮望着他们惊诧的样子,叹道:“东大营没有地势之利,以我们五千兵士,根本没办法靠这种地形对抗数万突厥精骑。而且,我更担心他们会分出一部对我们围而不攻,主力直取肃州。那样的话,不仅我们这支孤军必然会全军覆没,肃州也难保。与其这样,不如弃了东大营,直往肃州,依靠肃州城抗敌。” 周密和夏侯运想了想,觉得桓琮说的有几分道理,便依令行事。东大营的五千士卒匆匆集合,收拾了部分粮草,在突厥大军还未到来时便弃营而去。临走,桓琮命人放了一把火,将无法带走的物质统统付之一炬。等突厥精骑来到东大营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了。突厥人只得放弃救火,拨转马头,继续追击溃兵。东大营的这把火足足烧了两日才熄,损失钱粮兵甲不可计数。 在金山关通过肃州的道路上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前面是军容比较整齐、车马较多的桓琮部,他们后面是衣衫不整,满脸惊惧的金山关溃兵,再往后就是好整以暇,不紧不慢,一点点吃掉溃兵的突厥精骑。 被突厥精骑追杀的金山关溃兵在求生渴望的支配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用尽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奔。从金山关到肃州的近百里路,他们竟然只用了不到一个多时辰就跑完了(比骑马的速度略低一些)。只可惜,能够跑完全程的幸运儿只是千余人。大多数士卒因为贪嘴,都吃喝了郭四明给他们下了料的美酒烤肉。部分胡吃海喝的士卒在侥幸逃出金山关后没多久,就感觉头昏脑胀,昏昏欲睡,虽然他们的意志很坚强,求生的欲望也非常强烈,但终究没有扛过贪嘴吃下去的药物,最终倒在地上,被尾追而来的突厥骑兵用草原马那两双碗口大的铁蹄踏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吃喝较少的士卒在继续跑了没多远,也被追上来的突厥骑兵用雪亮的弯刀砍翻在地。一时间,金山关通往肃州的道路上尸横遍布,惨不忍睹。 就在突厥精骑不慌不忙地追杀着金山关的溃兵时,肃州城内,李潜正带着一队府兵往肃州西门赶去。途中,他将队正叫过来,温言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队正有些受宠若惊,呆了一瞬,连忙躬身道:“回公子,末将姓秦,单名彝,草字子厚。” 听到这个名字,李潜刚开始只是觉得耳熟,有点印象。走了没两步,李潜忽然想起来这秦彝是谁了,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秦彝先前回了李潜的问话,见李潜没说话,也没什么表示,自顾自地策马前行,他也不敢擅自离开,更不好随便开口询问,只得跟着李潜向前走。没走两步,他见李潜突然在马上晃了一下,秦彝立刻上前,扶住李潜,道:“公子,您没事吧?” 李潜老脸一红,借着秦彝一扶之力在马背上坐稳了,仔细打量了一番秦彝。只见他年约二十五六,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显得威猛十足,腰上挂着横刀,身后背着两柄暗金色似剑非剑的东西。看到这东西,李潜心中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兴奋的差点要大笑三声。 李潜好容易憋住笑,正色道:“秦队正,看你的年纪应该成婚了吧?” 秦彝有些莫名其妙地点点头,道:“末将已成婚六年了。” 李潜立刻追问道:“哦?可有子嗣?” 秦彝面色黯然,迟疑了片刻,道:“拙荆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可惜,都夭折了。” 李潜听了,心中暗暗自责,他以前不知道为何秦琼是秦彝唯一的儿子,然而却有个表字叫叔宝(没错,秦彝正是秦琼的老爹)。现在听秦彝如此说,才恍然大悟,原来秦琼的两个哥哥都夭折了。他如此问秦彝,这不是戳他的伤疤吗?李潜连忙安慰道:“秦队正不必伤心。在下看秦队正不像子孙福薄之人,日后定会有儿子,而且在下敢断言,你的这个儿子必将出人头地。” 秦彝满脸疑惑地望着李潜。李潜肯定地点点头,道:“秦队正,在下说的绝不是客套话。如果秦队正不相信,可敢打个赌?” 秦彝连忙摇头,道:“多谢公子吉言。末将相信公子所言。打赌就不必了。” 李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这样,等你有了儿子,就让在下给他取名字,如何?” 秦彝听了连连点头,“多谢公子,那就有劳公子了。” 李潜装模作样的想了片刻,道:“咱们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在下这就先把名字取好,日后等你有了儿子好用。不如,就叫秦琼,字叔宝吧。” 秦彝念叨道:“秦琼,秦叔宝。好名字。多谢公子为犬子赐名。” 李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道:“看秦队正刚才指挥若定,想来应熟知兵法,不知是何人传授?” 秦彝面带愧色,回道:“末将没学过多少兵法。只是家父曾做过军司马,后因伤致残,不得不回家务农为生。末将小时,家父曾将军中诸事一一说与末将听,所以,末将才略知一些兵事皮毛。” “哦。”李潜点点头,心中却暗忖,按照前世的记忆,秦彝家族应是世代在北齐为官为将。而在这世秦彝的父亲却只做过军司马,秦彝现在还只是队正,根本谈不上官宦世家。不过,这也难怪,谁让历史的河流在三百年前就改变了航道呢。 李潜思忖片刻,道:“秦兄……” 秦彝听到李潜叫他秦兄,心中大为激动。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以李潜的地位(其实他也没什么明确的地位,只不过有个好老师,而且现在是马将军的座上宾),与他这样一个与大头兵差不多身份的人称兄道弟,实在是太抬举他了,他怎能不激动? 不过,秦彝激动归激动,却没被激动冲昏了头脑,更没有顺杆爬,而是连忙道:“公子折煞末将。末将岂敢与公子称兄道弟?” 李潜笑道:“如何不可?小弟也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莫非秦兄看不起小弟,不配与秦兄称兄道弟吗?” 秦彝大为惶恐,连连摆手道:“末将不敢。” “那不就得了。你我脾气相投,称兄道弟如何不可?” 秦彝推辞了几句,见李潜言辞真切,乃是真心实意要与自己结交,便道:“如此,那末将就斗胆愧领了。” 李潜笑道:“能结识秦兄乃是小弟的福分。小弟有些兵书,就放在兴发皮货行,不知秦兄住在何处,小弟差人明日给秦兄送去。” 秦彝闻言大喜。这个时代,书籍都是手抄的,如果没人传授或者借与抄写,平常人家想要看书,难上加难,即便有幸得到书籍,也定会作为传家之宝,等闲不会示之于人。李潜异常大方的要送给他兵书,这比送给他钱财还要贵重。秦彝虽然激动,但他也非常明白,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李潜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他不明白,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队正,也没什么家族背景,李潜为何要下这么大的本钱拉拢他? 李潜见秦彝先喜后迟疑,便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道:“秦兄不必多虑。实不相瞒,小弟刚才见秦兄指挥士卒颇有章法,而且不贪不躁,沉着冷静,实为难得的将才。但以秦兄现在的处境,想要出人头地,实在不容易。小弟不忍秦兄被埋没,这才想送给秦兄一些兵书,希望能对秦兄有帮助。呵呵,这些兵书对秦兄来说,或许是极为难得之物,但对小弟来说,不过是再费些时日抄写一遍而已。秦兄就不必推辞了。” 秦彝闻言,立刻叉手长揖,道:“多些李兄。” 李潜连忙跳下马来,扶起秦彝道:“秦兄折煞小弟了。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小弟便差人给秦兄送过去。” 秦彝面色有些拘谨地道:“怎敢烦劳李兄。明日末将去取便是。”说着秦彝见李潜面带疑惑,遂解释道:“实不相瞒。按照军律,末将必须住在折冲府的兵营里,那里人多嘴杂,末将……” 李潜明白了秦彝的意思,点点头道:“那就按秦兄说的办。明日小弟在兴发皮货行恭候。恕小弟冒昧,不知嫂夫人可在肃州?” 秦彝道:“拙荆原本住在老家历城。只因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两年前末将在凉州买了一处小宅子,将拙荆安置在那里。” 李潜听了点点头,道:“此间事了小弟一定登门拜访。” 话音未落,前面匆匆跑来一个刀斧手,来到马前禀报道:“禀队正,前面危急,突厥死士已经冲破包围了。” 李潜心中一凛,暗叫不好。若是他们冲破了包围,逃到民宅里,那可就麻烦了。这些突厥死士都是无恶不作之徒,若他们失去理智大肆屠杀平民制造骚乱,将会造成极大的民心震荡,不利于接下来的守城。 李潜立刻道:“小弟先行一步。劳烦秦兄安排兄弟们布置围堵,务必将突厥死士拦住。” 秦彝连忙应下。 李潜立刻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将军府不过百丈,李潜纵马几息之间便看到了冲出包围的突厥死士嘶吼着,如果发疯的野狼一般挥舞着短刀向他冲过来。李潜抽出映月刀,策马冲过去,一刀将冲在最前面的突厥死士劈倒在地,一拉马缰,胯下坐骑长嘶一声,扬起海碗大的马蹄,狠狠砸落下来,将两名围上来的突厥死士逼开。李潜手起刀落,将其中一名突厥死士斩杀。另一名突厥死士立连滚带爬地逃开。瞬息之间,李潜连斩两名突厥死士,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地立于当街,雪白的衣衫上,点点血迹如同盛开的梅花,映月刀上,一串血珠,顺着刀锋滴落。凛然无惧的威风,无需言语,已让吓破了胆子的突厥死士惊慌不已,迟迟不敢上前。 骏马踟蹰,似在等待,又是在蓄力。李潜淡定地望着不住后退的突厥死士,嘴角绽出一抹冷笑。身后脚步匆匆,正是秦彝带着百名刀斧手赶到了。 李潜回头一看,见秦彝已经指挥刀斧手布下阵式,他冲秦彝微微一笑,策马朝着突厥死士冲过去。 第一三六章 拒敌(二) 第一三六章拒敌(二) 就在距离李潜不足十丈远的地方,先前负责围堵突厥死士的府兵军阵已经被冲的七零八落,数十个府兵被远比他们人数少的多,但却杀红了眼的突厥死士杀的连连后退,向两侧的墙根龟缩。若非突厥死士急于逃命,只怕这些府兵早已作了刀下亡魂。再向前,便是将军府门前的小校场,校场内遍地尸体,尸体上都便插羽箭,跟刺猬似的。将军府正门和两侧的房顶上站满了弓箭手,面对不远处正被突厥死士杀的丢盔弃甲的同伴,弓箭手却只能干着急。街道的另一侧,上百个府兵正围着二十多个突厥死士砍杀,眼看胜券在握。 李潜策马冲过去,一路上横刀如电,斩杀突厥死士四名,胯下坐骑冲撞、踩踏突厥数人。其他突厥死士见状,连忙后退避开这个煞神。李潜借机冲入突厥死士中大肆斩杀。那帮死士在付出伤亡十数人的代价后终于醒悟过来,这厮不是过路的,是来找碴的,不是避让他就能保住性命。于是,不知是谁带头用突厥语说了句:“杀了他!”立刻十数人不要命地挥舞着兵刃冲向李潜。 先前李潜仗着刀利马快,杀了突厥死士个措施不及。他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反应过来的突厥死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李潜见状,立刻明白将陷入一番苦战,左手赶紧抽出挂在马鞍旁的镔铁点钢枪,放开手脚大开杀戒。 其他突厥死士趁着李潜被围的空当,立刻紧砍两刀,逼开身边的府兵,向前方的军阵冲过去,意图故技重施,冲破军阵逃出生天。只可惜,他们遇到了秦彝。 秦彝早就让府兵结成了四层军阵,刀斧手一手执盾,一手握刀斧,严阵以待。突厥死士冲到军阵前,还未来得及冲阵。只听一声齐刷刷的大喝,“杀!”准备冲阵的突厥死士们被吓了个突突,下一瞬间,快刀利斧已经劈倒身上。第一波冲阵的突厥死士被齐刷刷地砍翻在地,后面冲阵的突厥死士被震住,不由得缓住了脚步。蓦地,又是一声大喝,“进!”列阵府兵齐刷刷地跨了两步。 震人心魄的齐声大喝,整齐的劈砍,齐刷刷的脚步声,这一切让突厥死士胆气全无。虽然他们面对的只是百人小队,死在这百人军阵下的突厥死士也比先前死在几轮箭雨下的少的多,但给突厥死士带来的震撼却强上好几倍。一个有纪律的群体,远比一团糟的乌合之众更令人震撼。 突厥死士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阵齐刷刷的大喝“杀!”十多名突厥死士再次被斩翻在地。整齐地脚步声再次响起,震的幸存的突厥死士心惊胆战,他们下意识的向后退却。 李潜一枪刺死一名突厥死士,顾不得抽出铁枪,更顾不得尸体喷出的鲜血打湿了衣袖,右手迅速挥刀闪电般将悄悄摸到马后准备偷袭自己的突厥死士斩翻在地。他刚刚喘了一口气,看到四周的突厥死士再次围上来。幸存的突厥死士眼看着出路被刀斧手堵的严严实实的,逃出去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所以他们立刻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不顾一切的向身边的敌人杀过去。 李潜见状,知道此刻的突厥死士已是最后的疯狂。放在以往,只需围堵,利用弓箭射杀几个带头的,再稍加诱降,瓦解他们的斗志便可大功告成。只是,现在突厥死士与府兵犬牙交错般的混战在一起,弓箭手投鼠忌器,根本奈何不得他们。弓箭手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和这些被围的府兵了。想到这,李潜挥刀砍翻两名围上来的突厥死士,抽出长枪,抡圆了将身边的突厥死士逼开,厉喝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想活命的就给我狠狠地杀!你们的亲人都在等你们平安回家呢!别让他们为你们落泪!” 一声厉喝惊醒了那些吓破了胆子正疲于保命的府兵。他们立刻想起的家中的亲人,也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生死较量,不能杀敌求生,就只能作刀下亡魂。求生的渴望让这些身陷生死关头的府兵爆发出了极强的斗志。他们纷纷发出一声声厉喝,手中的刀枪狠狠地砍(刺)向眼前的突厥死士。七八个突厥死士一时不查,被斩杀在地。 恰在此时,将军府大门中突然冲出一队人马,为首的两人身材异常魁伟,正是牛弼和马三奎。牛弼将李潜正被突厥死士围攻,不由得虎目圆睁,怒发冲冠,厉声喝道:“突厥狗贼!纳命来!” 洪钟大吕般的巨喝,震的所有人心中打突突。李潜立刻趁机砍翻了两名围攻自己的突厥死士,一踢战马,左手抖开铁枪,右手刀光如雪,生生从突厥死士中杀出一条血路。那边,牛弼与马三奎一个挥舞铁矛,扫、刺、挑、扎,一个舞动陌刀,劈、砍、扫、斩,突厥死士当者无不丧命。两人如沃汤泼雪一般,在突厥死士中杀出一块三丈方圆的空地。后面冲过来的府兵皆是马真的亲兵,各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见两人已经站稳脚跟,立刻兵分三路,两路在牛弼和马三奎左右清理他们顾不到的突厥死士,另一路直奔另一个路口,从背后斩杀突厥死士。 有了牛弼和马三奎等生力军的加入,再加上秦彝率领的百名刀斧手围堵和李潜大发神威勇不可挡,那些与突厥死士混战府兵才得以喘息。直到这时,有些府兵才忽然想起,先前马将军说过,一个突厥死士的首级能换五贯钱呢!没有了性命之忧,又能得到不菲的赏钱,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府兵们立刻小宇宙爆发,一个个厉声呼喝着,痛杀突厥落水狗。 战斗其实没持续多久。很多府兵还没赚到那五贯赏钱,近两百名突厥死士便死伤殆尽。之所以能有突厥死士侥幸活下来,还是拜李潜百忙之中喝了一声:“留几个活口”所致。 李潜挥枪将面前最后一个站着的突厥死士扫倒,看着府兵将其绑起来,便策马来到牛弼面前。牛弼抖了抖长矛,将穿在上面的尸体抖落下来,笑嘻嘻地问道:“潜哥,杀了几个?” 李潜粗略一算,道:“大概五十吧。” 牛弼得意地笑道:“那不如我多。”他伸出拇指和小指道:“六十三个。” 一旁的马三奎突然忿然道:“变态!”说完扭头便走了。 李潜纳闷地问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牛弼笑道:“先前我与三哥打了个赌,他说我要能杀五十个以上的突厥死士,他就输给我一百贯钱。” 李潜恍然,道:“这就是你不厚道了。难道你不知道三哥不富裕吗?小赌怡情,何必坏了兄弟们的感情?快去跟三哥道歉,就说兄弟们赌钱是不对的,让三哥以后请咱们吃顿酒就算了。” 牛弼点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去。对了,马将军在里面等你呢,你去不去?” 李潜摇头道:“先不去了,你赶紧把三哥找来,我们去西门看看。估计那边的好戏已经开锣了。” 与官仓和将军府相比,西门的战斗极为顺利。谢慎思将麾下的五百府兵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一百刀斧手和五十长枪手,全部隐藏在门洞里,第二部分是弓箭手,与官仓和将军府的布局一样,都是埋伏在两侧。另外一部分埋伏在后面,负责封堵突厥死士的退路。谢志成主动请缨负责大门的安全。原本谢慎思担心老叔的安危,没有不同意,但谢志成一再坚持,谢慎思无奈,只得应允。与官仓和将军府相比,处在西门的谢慎思有两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是城门楼高且坚固,可居高临下射杀敌人,二是城门有守军约两千人,其中能够临时调动的有千余人。谢慎思带着马真的手令,当值的校尉一看,立刻二话不说,竭力配合。 当突厥死士傻缺傻缺的冲击西门时,面对的正是谢慎思精心编制的天罗地网。谢慎思一声令下,西门前立刻箭雨如织,不过一炷香功夫,六百多突厥死士就只剩下了不足三百。部分侥幸避开致命箭雨,冲到城门下的突厥死士,立刻遇到了谢志成率领的一百多个刀斧手的迎头痛击。谢志成组织士卒迎战的方式与秦彝不同。他命令第一排的刀斧手全都屈膝跪在地上,斜举盾牌护住头和胸腹,刀斧只砍敌人的膝盖以下,第二排刀斧手也是斜举盾牌,紧贴在第一排士卒背后,刀斧只砍敌人的肩膀以上。两排刀斧手之后,是一排长枪手,双手平举长枪,只刺敌人的胸口。突厥人冲过来时,他们无论是劈砍还是刺击,都被盾牌拦住,而府兵上中下三路的攻击,几乎所有的突厥死士都无法抵御。长枪手刺中敌人后,向后收枪会将尸体向前带,这时两面盾牌会将尸体挡在外面,方便长枪手迅速抽出枪来。在谢志成喊着号子指挥下,一百五十名府兵不过用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将冲到门洞的大约百名突厥死士全部歼灭。剩下的突厥死士在府兵们四面包夹下,也很快被消灭。当李潜等人来到时,谢慎思正指挥府兵打扫战场。 此战,三处伏击地中只有西门谢慎思所部伤亡最小,只有不足百人,其中战死的有二十多人。其次是李潜实际指挥的官仓伏击战,伤亡约一百七十人,其中战死的约六十人。伤亡最多的是将军府处的伏击战,约两百八十人,其中战死的就有一百五十人。而突厥死士方面总计有一千四百人(其中有一部分并非突厥死士,而是与傻大头臭味相投的地痞无赖)。 李潜与谢慎思客套两句,便登上城楼,与当值的赵校尉见了面。赵校尉也是老行伍,早就听谢慎思说了先前李潜整治田旭的事,心中早就打定了不招惹他的念头,遂对李潜十分客气。三人在城楼上冒着凛冽的寒风聊了几句闲话,不久就看到西北方的夜空一片血红,谢慎思判断,那里应该是东大营。过了一炷香功夫,众人眼前出现了点点繁星似的火光,隐隐传来马蹄阵阵。李潜暗道,来了。 桓琮一马当先来到肃州西门前,周密紧随其后。桓琮望了望城楼上军容整齐的府兵,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抽抽的属下,立刻羞愧满面。 周密上前,道:“大人,是否叫门?”桓琮点点头。 周密立刻仰面叫道:“城上的兄弟快快打开城门!” 李潜等人实际上一直在城楼上观察,只是他们刻意躲到了火光照不到的暗处。看到周密出列喊门,李潜低声问谢慎思道:“下面喊话的是何人?” 第一三七章 拒敌(三) 谢慎思探着头仔细看了看,摇头道:“看不清楚,不过听声音好象是桓琮校尉手下的周旅率。” 李潜指着城下的桓琮,道:“这么说那人应该是桓琮了?” 谢慎思有些不确定,道:“想来是的。” 李潜点点头,道:“劳烦谢兄询问一下。赵大人,请你命令兄弟们弓箭戒备,通知值守的弟兄,点燃烽燧。”赵校尉虽不明所以,但却没多说什么,小声吩咐手下的府兵弓箭戒备,又派了个机灵的手下通知值守的士卒点燃烽燧。 谢慎思走到城楼前,李潜紧随在他身后。这个位置有火盆照亮,下面能够看到谢慎思,却看不到李潜。 谢慎思大声问道:“下面是何人?” 周密答道:“我们是金山关桓琮校尉的部下。金山关被突厥人趁夜攻破,桓琮大人带我们撤退到此。”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府兵立刻眼神慌张起来,悄悄交头接耳。李潜急忙两步来到赵校尉身边道:“烦劳赵大人整饬一下,别让兄弟们自己先乱了阵脚。” 赵校尉立刻依言,低声训斥了一番,府兵们这才安静下来。 谢慎思道:“桓大人可在?” 桓琮策马上前,拱手道:“某便是桓琮。上面的可是谢大人?” 谢慎思道:“正是谢某。桓大人此来可是要进城?” 桓琮喟然,下马道:“桓某战败失地,本应以死谢陛下,只是可怜手下这五千兄弟,不忍他们被突厥狗贼屠杀,这才厚颜来此。桓某别无所求,只求谢大人看在同袍之谊的份上,给弟兄们一条生路。”说着扑通跪倒在地。 五千府兵见状,立刻纷纷爬起来跪倒在地,“求大人开恩。” “这……”谢慎思一见城下跪倒了黑压压一片,立刻慌了手脚。他知道这请求并不过分。军旅之人,本有袍泽之情,皆是性命相托的兄弟,如此危难关头,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实属应当。 谢慎思刚要回头吩咐,李潜上前道:“不可。” 谢慎思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心中大为诧异,他为何如此冷血? 李潜知道自己制止谢慎思会让他误会自己冷血,不关心下面府兵的死活,然而,他更清楚,如果打开了城门,那些缀在溃兵后面的突厥大军就会趁势而入,到时,不仅救不了这些府兵,甚至肃州城的几万百姓也将性命难保。 李潜望着谢慎思道:“谢兄,你可知道突厥人就在溃兵身后?一旦开了城门,突厥骑兵杀过来,如何能抵挡?” 谢慎思一愣,转头望了望远处的火光,道:“看火光,突厥人距离这里还有很远,时间应该够了吧?” 李潜知道他所说的时间乃是指的放溃兵入城所需时间,放在平时,五千府兵依次入城真用不了多少时间,但现在…… 李潜摇摇头道:“突厥人非常狡诈,他们处心积虑地趁夜取了金山关,难道会就此罢手?换做是我,也定然会驱逐溃兵前来赚城。这根本是个连环计!我相信,举着火把追击的必是突厥的后军,他们的前军应紧贴在溃军后面,快马一个冲刺就能杀到城前。再者,谢兄你可想过,一旦打开城门,突厥人突然杀过来,溃兵必然慌乱,到时,不仅关不上城门,这些溃兵自相踩踏也将死伤无数。若因此失了肃州,害死袍泽,谢兄,你可就罪责深重啊。” 谢慎思一听,立刻大汗淋漓,呆望着李潜不语。 城外的溃兵等的不耐烦了,立刻开始鼓噪,纷纷大叫道:“城楼上的兄弟,求求你们快开城门啊。” “大哥,我是二狗子啊,你在不在?快救救我吧!” “三舅,我是你外甥旺财啊,您老快救我啊!” “奶奶的!快点开门,再不开门,老子杀了你们这些没人味的东西!” ………… 谢慎思被城下的鼓噪惊醒,他快速回头看了看城下,又转头望着李潜,希望李潜能有办法。城楼上所有的府兵也都转头望着李潜他们,似乎再想,他们为什么不开门呢? 李潜见状低声道:“谢兄不必惊慌,按我说的说就可以。” 谢慎思点点。 谢慎思一声大喝:“休的鼓噪!再要鼓噪,绝不开门。”立刻城下鼓噪的府兵渐渐安静下来。 谢慎思道:“桓大人快快请起。谢某当不起如此重礼。” 待桓琮起来,谢慎思道:“谢某有个问题想起桓大人解惑。” 桓琮道:“谢大人就问,桓某当知无不言。” “桓大人,你我都知道,突厥人皆是骑兵,一向攻掠如风,而你们五千府兵中多是步卒,为何你们从东大营一路逃到肃州而突厥人却没追上你们?难道你们真的是运气好吗?” 这句话若是问那些失去了耐心的府兵,恐怕只会得到一通乱骂。但桓琮不同,他是多年的老行伍,自然知道在东大营到肃州这条比较平坦的道路上,无论如何步卒也跑不过骑兵,而如狼似虎的突厥骑兵自然也不会对府兵们客气。但,为何突厥人没追上?难道真是自己这帮败军运气好到爆棚?桓琮自然不相信运气好这一说法。除了这个可能,剩下的就只有…… 谢慎思继续道:“其实,桓大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一路你们有惊无险的跑过来,并非是你们运气好。而且突厥人故意放你们到肃州来,只要我们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突厥人就会立刻杀过来,趁机占领肃州。到时,不仅是你们,整个肃州的几万百姓也将成为突厥人刀下待宰的羔羊。” 城下的府兵听了,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桓大人,你也是边关守将,自然明白守将的守土之责。所以,在下万万不敢打开城门。得罪之处,请桓大人见谅。” 府兵们听了立刻破口大骂,将谢慎思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谢慎思听的脸上一阵后一阵白,牙齿咬的吱嘎作响。 李潜上前轻轻拍了拍谢慎思的肩膀,道:“谢兄,委屈你了。” 谢慎思听了面色稍转,心中百味杂陈。 李潜继续道:“不过,谢兄,还得请你继续说两句。” 谢慎思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暗忖,怎么得罪人的事都让我来做? 李潜连忙道:“谢兄不要误会,这次不是挨骂的活,绝对是活人性命的大功德。” 谢慎思郁闷地望着李潜,似乎在说,有这样的好事?你定是存心拿我开涮。 李潜低声向谢慎思耳语几句,谢慎思的脸色渐渐烟消云散。 谢慎思再次出现在城楼上,朗声道:“诸位兄弟不必自暴自弃,你们还有活路。” 城下很嘈杂,但桓琮依然将这句话听的真切,立刻喝道:“都给我闭嘴!” 周密等人立刻分头安抚众人。城下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 谢慎思道:“桓大人。其实突厥人的目的无非是想攻下肃州,你们只是他们用来赚肃州的诱饵。现在肃州在望,只要我们不打开城门,他们就不会贸然进攻,你们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要想避免被突厥人趁乱攻入肃州,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立刻离开肃州。” 一名士卒听了,立刻大嗓门吼道:“胡扯!我们离了肃州,你们是安全了,可我们呢?还不是一样被突厥人追杀?” 谢慎思道:“不会。在突厥人眼里,你们的价值远不如肃州。现在突厥人来到肃州城下,怎么可能放弃攻打肃州而去追击残兵?只要他们攻打肃州,自然无瑕理会你们,你们就能活命。” 桓琮道:“可是,即便暂时活命又能如何?我等游离于城外,无所依靠,在突厥人眼里不过是跟没什么油水的骨头,现在他们想要趁势取城,不会理会我等。可等突厥人腾出手来,自然还会全力剿杀我等,到时还是一样没有活路。” 谢慎思道:“桓大人不必担心。此去西南有座山,名唤洞庭山,那里山势崎岖,而且背风向阳。大人你带着手下的兄弟去洞庭山,可依山下寨,凭寨据守。而且洞庭山距离肃州不过数十里,可互为犄角,攻守相助。” 桓琮暗忖,这此从东大营逃出来带了不少补给,能坚持三两个月没问题。若是朝廷的动作快些,突厥人也没多少好日子过,自己若真按照谢慎思所说在洞庭山下寨,等突厥人大势已去时,完全可以率先收复金山关,那样也就抵消了失地之罪。 桓琮主意打定,向谢慎思长揖道:“多谢谢大人指点迷津。桓某日后定报您的大恩。” 谢慎思见桓琮果然听从了安排,心中欢喜,道:“你我同袍,守望相助本是分内之事。事不宜迟,请桓大人抓紧时间安排。” 桓琮上马,拱手道:“谢大人,告辞。” 一众府兵虽然现在累的精疲力尽,但现在面临生死关头,不得不恶骂几句粗话,然后强打精神,再次奔上逃命之旅。 就在桓琮与谢慎思交涉时,悄悄缀在溃兵后面,藏身于黑暗中的突厥前部,所有人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溃兵的动向。阿史那摩罗就是其中之一。在他身旁的是突厥大军的先锋将,仆骨部的仆骨加德。见溃兵没有一直没有动静,仆骨加德不耐烦地用突厥语道:“这帮汉猪真TND罗嗦,死到临头了还罗嗦个没完!反正早晚都要杀掉他们,特勤,不如现在卑职就带人杀过去。” 阿史那摩罗瞥了他一眼,道:“慌什么。中原有句俗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按照计划行事,有你立功的机会。若你敢不听从我的命令,哼哼!” 仆骨加德讪笑道:“卑职只是个建议而已。一切全凭特勤决断,卑职莫干不从。” 阿史那摩罗没有言语。仆骨加德也不敢再开口,只能继续望着远处的溃兵。 过了好久,仆骨加德差不多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阿史那摩罗惊讶的“咦”了一声。他立刻回过神来一往,却发现溃兵竟然转向西南而去。仆骨加德大为纳闷。先前包括阿史那摩罗在内的所有突厥高层都非常肯定地告诉他,溃兵会替他们叫开肃州城的大门,即便溃兵叫不开,埋伏在城门的死士也会趁机作乱,攻打城门,届时,只要大军冲杀过去,胆小如鼠的汉人必然会弃城而逃。突厥大军只需尾追着溃军继续前行,依葫芦画瓢,也能轻松取了甘州。 看现在事情完全变样了。溃兵并没有按照预先设计的那样叫开城门,而是转头向西南去了。追还是不追?仆骨加德望着阿史那摩罗,等待他的决断。 第一三八章 拒敌(四)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阿史那摩罗一头雾水。他搞不清楚为何肃州守军没有按他们计划的那样打开城门放溃兵入城,更不清楚为何溃兵会放弃入城求生的机会反而向西南方向逃跑。阿史那摩罗曾仔细研究过肃州周围的地形,知道溃兵所去的方向既没有平坦的大道,也没有多少人烟,那些溃兵逃到那里,只不过是坐以待毙。正因如此,阿史那摩罗才觉得此事大为荒谬,更加吃不透这其中究竟是否有诡诈。 然而,无论是否有诡诈,摆在阿史那摩罗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追击溃兵,吃掉这些小杂鱼后再回过头来围困肃州。只是这样想取肃州及甘州便是难上加难。无他,突厥虽然有来去如风的铁骑,却没有攻城的器械,依靠骑兵去攻城,简直是拿的脑袋去撞墙一样愚蠢。二是围困肃州,等待埋伏在城中的死士起事,然后趁乱取了肃州。两种选择很容易就能判出高下。于是,阿史那摩罗略一计算时间,便命令仆骨加德领军将肃州团团围住。 突厥大军突然现身,来势汹汹地将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这情形让守城的府兵惊惧不已,胆小的新兵,多是双股战战,冷汗遍体,若非腿脚不听使唤,只怕早就转身就逃。胆子大的老兵也是手心冒汗,毛发直竖。 谢慎思也是遍体冷汗。只是,他并不畏惧突厥人,而是后怕。若非刚才李潜制止他开门,恐怕此刻突厥大军已经攻入城中了。 李潜见谢慎思一脸后怕,赵校尉面色苍白,再见府兵们个个惶恐不安,心中暗叹一声,用力的咳嗽了一声。 谢慎思听道咳嗽声,立刻惊醒,连忙稳住心神,低喝一声:“慌什么?突厥人野战再厉害,也不可能插翅膀飞到城墙上来。” 一句话如同定心丸一般,让周围的府兵大为安定。赵校尉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他悄悄吩咐周围的士卒四下传令,安抚府兵们说,肃州有城墙掩护,突厥骑兵根本无法攻城,让他们放宽心,刀出鞘、箭上弦,仔细戒备。 肃州城外,仆骨加德策马而出,喝道:“城上的听着,你们的先皇不仁不义,不顾盟约,突然大举入侵我突厥,杀死我前任大汗,强占我突厥领土,罪恶滔天。如今,我大汗仁慈,不愿多杀生,此次发兵只为收复故土,限你们半个时辰内开门纳降,可保全城军民平安,若不开门纳降,定然血洗肃州!” 仆骨加德虽然说的顺溜之极,但口音依然是突厥口音,听的众人云山雾罩,不知所谓。好在众人久居边关,略通突厥语,仔细分辨片刻,便了解了大概意思。只是,这意思了解了,却让众人无不义愤填膺。 谢慎思冷笑道:“强词夺理,一派胡言!西域早在汉时便是我中原国土,那时,你们突厥人还是饮毛茹血,未开化的畜生!在我大楚立国之初,西域便已服王化,归顺我大楚,尔等也向我大楚上表称臣,按岁纳贡。其后,尔等狼子野心,几番悍然占据我西域,屠戮我大楚子民,幸赖我朝诸位先皇英明神武,多次驱逐尔等蛮夷,收复国土,只因我大楚宽仁为怀,不忍对尔等赶尽杀绝,故而只对尔等略施惩戒,尔等才能苟活至今。而今尔等却不知感恩,再次悍然入侵我大楚,而且颠倒黑白,冠冕堂皇,尔等有没有廉耻?” 仆骨加德呐呐无言。先前那番说辞,不过是阿史那摩罗事先教给他,让他背熟的,如今受到谢慎思的驳斥,他一介莽夫,如何能反驳谢慎思?仆骨加德回首望了望阿史那摩罗,见他点点头,便喝道:“多说无益,半个时辰后若再不开门纳降,我大军将踏平肃州!杀个鸡犬不留!”说完,便施施然撤回去。 然后,突厥军中传出一声军令。大军竟然纷纷下马,三五成堆,寻些枯枝干草,生起火堆,围坐在火堆旁吃肉干饮乳酪,间或嘻哈说笑,肆意打闹,丝毫不讲城头上的府兵放在眼里。 仆骨加德转头望向阿史那摩罗的动作让李潜瞧了个真切。他暗暗记下阿史那摩罗的样子,悄悄招手叫过牛弼,在他耳边一阵,牛弼听了点点头,便独自离开。 谢慎思见突厥人旁若无人的吃喝玩乐,气的差点咬碎了钢牙,但形势比人强,他纵然气忿,也不可打开城门杀出去,只得忍住怒火,暗骂一声:“这帮畜生欺人太甚!” 李潜听了,笑笑,道:“谢兄不必生气。他们本来就是想激怒咱们。不过,忙活了这么久,还真饿了。赵大人,可有什么吃食?” 赵校尉立刻上前,道:“夜餐早已备好。” 李潜大喜,道:“那还等什么,人家吃饭,咱们也要抓紧吃饭,一会少不得要有阵仗,吃饱了好有力气杀敌啊。” 赵校尉有些为难地道:“只是,这些饭菜都是些准备给士卒们吃的,太过粗粝,怕不合李公子的口味。” 李潜摆手道:“无妨,无妨,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赵校尉听了,连忙跑下去让火头军把饭菜送上来。菜是羊杂汤,只是汤多肉少。饭是粟米面饼子,这个不限量,管够。 赵校尉亲自从木桶里捞了满满一大碗羊肉端给李潜。李潜没有接过来,反而拿过两只空碗,用筷子将一碗肉分成三份,又加上了些汤,道:“咱们仨一块吃吧。” 赵校尉有些局促,道:“这如何使得?虽然菜粗粝了些,没甚么滋味,但总得让公子吃饱啊。” 李潜笑笑,举了举碗,道:“这已经比兄弟们吃的好多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虽然一碗肉分成了三份,但比起普通士卒来说,碗里的肉还是多了不少。 赵校尉也不好说什么,将另一碗羊杂汤递给谢慎思,又接过谢慎思递过来的面饼子,三人就站在城楼上吃起来。不多时,牛弼回来,身上多了一张弓。见三人吃的正欢,牛弼也不多言,自己到木桶里盛了一碗,拿过几个面饼子,大吃起来。 此时,肃州城外气氛诡异。对垒的两军隔着一条护城河大吃大喝,丝毫没有任何大战的紧张气息。而肃州城内,两级官衙的捕快、衙役在陈司马的带领下在城中严密搜捕漏网的突厥死士和与他们有勾结的奸细,顺便抄查窝点。一时间,城内鸡飞狗跳,几乎所有人家的灯都亮了。而将军府里,马真正在书房焦急地踱步。他不是没经历过大阵仗,而是从来没想过会如此突然的被突厥大军堵在城下。以前,无论是随军出征还是独自镇守肃州,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惧怕。但今天,当他得知突厥人突然杀到城下,他彻底慌神了,立刻跳起来准备……收拾细软逃命。当他跳起来一言不发地冲到门外时,正好第二波报信的亲兵赶来,回报说,突厥人没有攻城,反而在城外大吃大喝起来。马真听了好生奇怪,按捺下逃命的念头,问亲兵,李公子在干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李公子和城楼上的府兵也正在吃夜餐。 马真听了大为惊讶,不过,逃跑的念头也立刻淡了下来。他沉下心来,仔细思忖片刻,道:“快,安排厨房给本官准备宵夜,你们也抓紧时间吃饱喝足,随我去城楼。” 亲兵们虽不明就里,但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下,抓紧去张罗。 马真缓步走回书房,一屁股坐在榻上,暗忖,突厥这次来的太突然了,若是利用溃兵赚开城门,然后趁夜攻城,打个措手不及,搞不好肃州真在自己手里丢了。只是,诡异的是,为何他们会在溃兵离开后反而不着急攻城,而是先吃喝起来了?想到突厥虽兵临城下,但肃州未失,马真不禁暗自庆幸。暗忖,多亏相信了李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刚才,他听到亲兵说李潜正在城楼上吃饭,马真逃命的念头立刻淡了下来。在他的意识里,李潜既然敢大模大样的呆在肃州,就说明他有应对突厥大军的办法。虽然,他与李潜接触的并不久,但对李潜却异常信任。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最初也许是因为徐简的缘故吧?可到了后来,李潜压服田旭,设下陷阱,伏击突厥死士,平息肃州内乱,一件件让马真无比叹服。 西门城楼上,李潜三人已经吃饱喝足。赵校尉望着正在吃第十个粟米面饼子喝第四碗羊杂汤的牛弼,脸上满惊讶。军中的饼子没什么花样讲究,就是实在。每个饼子都是个头大份量足,足有半斤以上,至于吃饭的碗也是宽肚子大海碗,寻常士卒一般一顿饭能吃两个饼子,喝一碗汤就已经饱了,饭量大的三个饼子也就能吃饱了。而牛弼却风卷残云般一气吃了十个饼子,这等肚量绝非常人能有。 而李潜等人早就见惯了牛弼的超级饭量,故而见怪不怪。 谢慎思望着城外依旧在吃喝打闹的突厥骑兵,有些疑惑地问:“李兄,为何突厥人不着急攻城了?难道他们想就这么熬下去等天亮再攻城?” 李潜一笑,道:“谢兄,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慎思抬头看了看夜色。今天夜黑风高,星星极少,根本辨不清时辰。谢慎思摇摇头。 李潜指着城里道:“谢兄仔细听。” 谢慎思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番,果然听到城里有打更的声音,他默数了更点,发现已经打三更三点了。谢慎思暗自惊讶,他自下午就开始为伏击突厥死士忙活,根本已经忘记了时间。 谢慎思叹了一声,“过的真快啊,竟然快四更了。” 李潜笑着摇头道:“非也。” 谢慎思纳闷地望着李潜。 李潜低声道:“下午小弟派人给了更夫两贯钱,让他打更打快点。嘿嘿,其实现在应该刚过三更。” 谢慎思茫然地望着李潜,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李潜见状,伸手指了指外面的突厥大军,道:“谢兄,现在你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了吧?” 谢慎思不是笨蛋,李潜看似不着边际的几句话令他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恍然大悟。 谢慎思随即却再次纳闷,道:“莫非李兄早就知道这些?” 李潜摇头,道:“并非如此。当初得知他们的计划后,小弟只是有些疑惑。按说,他们利用溃兵赚城应是最佳,为何还要安排死士作乱?若想两边配合,必然要互相通报消息,但晚上关了城门后,他们如何互通消息?若不能互通消息,他们又如何保证死士作乱与利用溃兵赚城双管齐下?想来想去,兄弟认为,他们一定是先定下作乱的时间,然后埋伏在城里的死士掐着时间动手。” 谢慎思面带疑惑地道:“掐着时间动手?” 第一三九章 射杀 见谢慎思的疑惑不解,李潜道:“没错。小弟想到这个可能后就对他们的整个计划进行了一番揣测,结果正如小弟揣测那般。他们定是在刚刚入夜不久便设法赚下金山关,若在金山关拖的时间长了,突厥骑兵便快马加鞭,一路驱赶溃兵,三更前赶到肃州。若时间富裕,便放慢追杀溃兵的速度,也在三更前赶到。这样一来,便能保证溃兵到了肃州,而后不久突厥死士便趁机作乱。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是溃兵进城过半,城内死士作乱,将肃州搅成一锅粥,而突厥大军则趁机攻城。这样一来,肃州安能保全?” 谢慎思倒吸一口冷气! 李潜继续道:“想到这点,小弟便将计就计,让更夫加快打更,先引诱埋伏在城里的突厥死士提前动手。等解决了埋伏在城中的死士,就可凭城拒敌,立于不败。” 谢慎思立刻恍然大悟。继而,他带着五分后怕,三分侥幸,两分敬佩对李潜道:“多亏李兄早有妙手安排,不然内外夹击之下,肃州难保!” 李潜对谢慎思发自真心的恭维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一会突厥人等的不耐烦了,必然会攻城,到时谢兄还需一展身手才好。” 谢慎思点点头,正色道:“李兄之命,在下怎敢不从?在下定不负李兄所托,让这帮杂碎知道肃州是块硬骨头,不仅他们吃不下,还要将他们的牙齿磕下几颗来。” 李潜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不多时,突厥骑兵上马列阵。仆骨加德策马出列,喝道:“时辰已到,尔等还不开城纳降更待何时?” 李潜仔细找了找,悄悄叫过牛弼,耳语两句。牛弼看了看突厥人的阵列,点点头,飞快后退,隐没在黑暗中。 李潜这次没有让谢慎思出面答话,而是自己站道城墙前朗声道:“看在你们苦等许久的份上,小爷我发善心,让你们这帮愚昧之徒也开开窍。小爷之所以在城楼上喝西北风与你们耗了大半个时辰,其实就是拖住你们,让那些从金山关撤下来的兄弟能脱离险境而已,不然,小爷才没那份耐心逗你们玩。回去告诉屈力颉,就说小爷已经看穿了他的阴谋诡计,他若是识趣,赶紧夹着尾巴滚回草原,然后将怂恿他进犯中原的家伙绑了,自己再到陛下面前负荆请罪,陛下宽仁为怀,或可饶他不死。他若不识趣,哼哼!我大楚的百万铁骑必将草原踏个粉碎!放!” 李潜的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只听一声雷霆般的脆响,一道尖利的破空声直奔仆骨加德而去。仆骨加德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沛然无匹的巨力撞在胸口,整个身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马上飞起,倏然后退丈余,然后“吧唧”一声,好似一团烂泥一般砸到地上。 变故太过突然,几乎在所有人都无法反应过来只能怔怔地望着仆骨加德被一根长有四尺,粗有一寸的箭射中胸口然后坠落马下。紧接着,在所有人在发楞时,城上再次传来一声霹雳巨响,一道尖利的破空声再次飞速奔来,去向正是阿史那摩罗! 在仆骨加德中箭落地的一瞬间,阿史那摩罗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他没想到城上之人如此阴狠歹毒,竟然趁着仆骨加德出列喊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暗箭胆敢偷袭,实在是卑鄙无耻,欺人太甚!他不由得咬碎了钢牙。然而,他的忿恨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继续酝酿,就感觉到眼前一花,似乎有个东西高速向自己飞来。阿史那摩罗下意识猛拉了一下马缰。 事实证明,人的潜意识远远超过了正常反应速度,而且良好的潜意识确实能救人一命。阿史那摩罗下意识的猛拉马缰,他那匹来自大宛的宝马吃痛,突然人立而起,仰天长嘶。就在这一瞬间,阿史那摩罗被突然发狂的战马甩下来,在他还未落地的刹那,他看到一根与射死仆骨加德一样的长箭已经射穿了宝马的脖子,而且去势未衰,擦着阿史那摩罗的鼻尖射中了后面的一名突厥骑兵。那名骑兵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长箭射穿了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直接从马上击飞。 足有三息,阿史那摩罗的护卫才反应过来,立刻跳下战马上前手忙脚乱的扶起阿史那摩罗。阿史那摩罗狼狈的站起来,连忙在护卫的掩护下逃入大军中,再也不敢露头。 城楼上,李潜将下面的情形看的真真切切,暗道一声可惜,那人倒下的位置被其他突厥人挡住,牛弼没有机会再补射一箭。不过,李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朗声道:“刚才只是警告,尔等若是执迷不悟,这肃州城下便是你们的墓地!” 仆骨加德率领的骑兵均是来自于他自己的部族,从亲缘上来说,这些骑兵与他都有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从等级上来说,仆骨加德是仆骨部俟斤之子,也是这些突厥骑兵的主人。他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箭射杀,这不仅是对仆骨部赤裸裸的侮辱,而且还将这些突厥骑兵逼到了死路上。即便这些突厥骑兵能够活着回到部族,等待他们的将是俟斤的冲天怒火,他们将被俟斤斩杀或着贬为奴隶。所以,等这些突厥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头脑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射杀仆骨加德的凶手,用凶手的头颅来平息俟斤的怒火,保住他们的性命。 所以,等阿史那摩罗逃到骑兵中间,刚刚站稳,还未来得及发布命令时,突厥骑兵已经开始嘶吼着向肃州冲过去。骑兵虽然攻掠如风,但用来攻城无异于以卵击石。突厥骑兵一时头脑发狂,冲到护城河边,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只能用弓箭发泄怒火。 密集、错落如无头飞蝗的箭雨射向肃州城头。然而,这阵箭雨并没给城楼上的守军造成多大的伤害。早在骑兵冲锋时,谢慎思已经命令守军严阵以待,刀牌手举起盾牌,护住身后的枪矛兵,而弓箭手早已躲在箭垛后面张弓搭箭,只等一声令下便以箭还击。不过,看到突厥人如此疯狂的攻城,谢慎思仍然有些心中没底。 李潜见突厥骑兵已经失去了理智,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对谢慎思道:“观省兄,送上门来的肥肉,为何不咬一口再说?” 谢慎思醒悟过来,立刻命令弓箭手还击。若说箭术,无论是射程还是准确性,府兵中的弓箭手都无法和突厥骑兵相比。只是,现在府兵居高临下,所用的弓皆是长弓,而突厥骑兵处在地势的下方,用的弓又都是骑射用的短弓,射程比长弓短,两下相较,算是弥补了射术的差异。 牛弼从藏身处出来,换了张弓与李潜站在一处双臂连开,箭如连珠,射倒了几名突厥骑兵,对他们而言,这可都是十足十的军功。仅凭射死突厥骑兵的军功,两人都够当队正的了。谢慎思没有趁机捡便宜,因为他要负责全盘指挥,随时发布军令,再者,这点军功对已经是校尉的他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赵校尉也没趁机捡便宜。因为他要协助谢慎思指挥守城。 对射持续了大概半炷香时间便停止了。因为突厥骑兵的箭支已经告罄。在一部分射光了箭但依然没有恢复理智的突厥骑兵冲进了护城河,然后连人带马被河底埋藏的锐利异常的铁头木桩串成糖葫芦后,突厥骑兵纵然很不心甘情愿,却也只能暂时撤回去。而城楼上的守军也抓紧时间救治伤兵。 盘点这次对射,守军伤亡不足百人,而突厥骑兵的伤亡也不过三百人。虽然伤亡很少,但意义重大。对于守军来说,这次小胜,让他们心中大定。也让他们真切地认识到突厥骑兵虽然擅长野战,但攻城却不占任何便宜,只要肃州不失,突厥骑兵就无计可施。这更加坚定了他们守城的信心。而对于突厥人来说,攻城失利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他们对此前听从突厥贵族的怂恿,认为能够轻易占领西北三州的念头产生了一丝动摇。更加可怕的,大战还未打响,领军先锋将仆骨加德就殒命在肃州城下。 阿史那摩罗眼睁睁地看着仆骨部的骑兵在肃州下上演了一出骑兵攻城无果的闹剧,脸色变得铁青,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最初,当骑兵冲锋时,他原本想竭力制止的,后来转念一想,却将这个念头压下了。反正不是自己的部族,死多少都不心疼,再说,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方便收服。打定主意,阿史那摩罗在亲卫的服侍下处理了身上的擦伤,召集了自己的护卫,更换了马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 当仆骨部的骑兵撤回来后,阿史那摩罗让亲卫传万夫长来见。不多时,亲卫带着万夫长仆骨拖洛来见。仆骨拖洛是仆骨加德的亲信,也是仆骨俟斤的堂侄。仆骨拖洛满脸怒色,来到阿史那摩罗前草草行礼,“仆骨部万夫长拖洛拜见特勤。” 阿史那摩罗端坐马上,望着仆骨拖洛冷笑一声,指着四周垂头丧气的骑兵道:“这就是你们仆骨部的精锐骑兵?” 仆骨拖洛望了一眼阿史那摩罗,道:“特勤,您有话就说,不必拐弯抹角,草原的汉子没有中原人那些花花肠子。也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的话。” 阿史那摩罗被他一阵抢白,不怒反笑,道:“希望你面对你们的俟斤时也能如此直白。” 仆骨拖洛面色异常难堪,咬咬牙道:“特勤,小人知道罪责难逃,本来就没想活下去,只想攻破肃州,杀了凶手为小俟斤报仇。” 阿史那摩罗点点头,道:“想法不错,只是,肃州城坚池险,刚才你也看到了,凭你们这万余勇士能攻破肃州吗?” 仆骨拖洛面色更加难堪,摇摇头道:“不能。” 阿史那摩罗道:“既然如此,你如何为仆骨加德报仇?” 仆骨拖洛面色黯然,不知如何回答。 阿史那摩罗见状,道:“本特勤知道你从心底里看不起本特勤,因为本特勤喜欢讲汉话,穿汉服,在你们眼里,本特勤根本不是草原人,是不是?” 仆骨拖洛连忙跪地,道:“小人不敢。” 阿史那摩罗冷笑道:“你不是个草原的汉子,性情直爽吗?为何不敢说实话呢?” 仆骨拖洛连连叩头,道:“特勤误会了。小人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阿史那摩罗道:“有又何妨?本特勤难道还在乎你们背后嚼舌根子吗?”他望着仆骨拖洛,顿了顿,道:“眼下有条明路,你愿不愿意走?” 第一四章 定计 听到阿史那摩罗询问,仆骨拖洛有些诧异。他搞不清楚阿史那摩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遂抬起头地望着阿史那摩罗,道:“请特勤明示。” 阿史那摩罗以马鞭指着肃州道:“若没有合适的器械,单凭你们这万余骑兵万万不能攻下肃州,而大汗定下的计划必须要执行,所以,肃州暂时只能放弃。” 仆骨拖洛刚要说话,阿史那摩罗轻摆马鞭道:“你报仇何必急在一时?大军不日即将入关,等大军到来之后,可以雷霆之势攻占肃州。眼下最紧要的是抓紧时间取了甘州,只要占领了甘州,肃州被大军围困,凶手想跑也跑不掉。只要肃州城破,城中的人还不是任你处置?” 仆骨拖洛觉得很有道理,便点点头道:“小人一切听从特勤的安排。” 阿史那摩罗道:“眼下需要分出部分兵力,驻扎在肃州城外监视,本特勤要带兵去甘州,思来想去,本特勒觉得你可以胜任。” 阿史那摩罗没说胜任什么,也没说留下多少兵力,更没有给留下的骑兵安排补给,但脑海中依然被仇恨控制的仆骨拖洛却没多问,连声应下。 望着仆骨拖洛告辞离去的背影,阿史那摩罗嘴角绽出笑意。一万多名骑兵就这么骗到手了,简直太轻松了。 城楼上,李潜看到突厥骑兵开始动作,很快他们就分成两部分,大部向西,看样子要绕城而过,剩下的约有千余骑兵转向北面。不久,随着杂乱的马蹄声远,肃州城外再次被寂静的夜笼罩。若非城下那一百多具突厥骑兵的尸体,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刚才突厥人兵临城下就是一场梦。 李潜摇头,叹气,道:“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呢,没想到竟然如此草草收场。” 赵校尉见突厥大军撤离,心中暗松一口气,听到李潜的叹息,不由得暗自苦笑,小爷哎!打仗岂是什么好活计?谁不想过安稳日子?没事打什么仗啊?能不打是最好了,您怎么还嫌仗小呢? 李潜叹息片刻,道:“突厥人撤了,咱们也该休息了。” 谢慎思望了李潜一眼,点点头,道:“正是。在下还得去向马将军回令,藏拙兄也一道去吗?” 李潜点点头,道:“正有此意。” 谢慎思向赵校尉拱手道:“此间诸事就有劳赵大哥了。” 赵校尉回礼道:“谢兄弟放心,老哥省的。” 众人分别,刚下城楼就看到马真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赶过来。李潜与谢慎思赶忙迎上去,躬身行礼道:“参见将军。” 马真勒住战马,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 谢慎思道:“幸赖马将军指挥有方,突厥人退了。” 马真心中大定,呵呵一笑,跳下马来扶起李潜和谢慎思道:“哪里,哪里,能打退突厥人全都倚仗李公子洞察先机运筹帷幄,还有观省和诸位弟兄们齐心协力。” 谢慎思听了激动的浑身颤抖。倒不是谢慎思经不得夸,一夸就飘飘然了,而是他从马真话语的细微之处察觉到一丝变化。年纪比自己大了许多的顶头上司对自己不称呼名字,而是称呼表字是什么意思?谢慎思是马真一手提拔起来的,若论关系亲密程度,比一直跟随马真的赵校尉、曹校尉等人更进一步。以往马真称呼他都是直呼名字以示亲近,现在却以表字称呼,这倒不是说马真对他不在信任开始疏远他,而是说明马真已经认定他不日将受到提拔,开始以平级的态度对待他。不过,谢慎思心里也闪过一丝疑虑。自己虽然有功劳能得到提拔,可马真也立功了,他不会得到提拔马?转瞬,谢慎思就立刻明白了。谢慎思现在已是校尉,再提拔就是都尉,与马真平级。而马真自己在甘凉军中基本上已经干到头了。再往上不是没有位置,但除了田广的亲信,任谁坐在那位置是都是如坐针毡。马真当然不会自己找不痛快。想来,马真已经打定主意,即便这次立下大功,也坚决不到凉州任职。谢慎思是马真提拔起来的,日后他若当了都尉,无论是在甘凉军辖下的哪一部,与马真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马真对谢慎思不再以上司、伯乐的态度对他,而是刻意放底了姿态,拉拢起他来。 马真的态度与谢慎思的反应,自然没有瞒过李潜的眼里,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不过,这也是李潜所希望的。 马真拉着谢慎思的手勉励几句,谢慎思听了态度更加恭敬,两人一付比着谦虚的劲头让李潜心中暗暗发笑。 等量人客套完毕,马真来到李潜面前,长揖道:“幸赖李公子洞察先机运筹帷幄,肃州才得以保全,马真代肃州万千百姓谢过李公子。” 李潜赶忙拦住他,道:“使不得,使不得。大人真是折煞在下了。在下身为大楚子民,眼见突厥在我大楚的国土上肆虐,挺身而出抵御贼寇乃是本分,如何当得起大人的如此大礼?大人切莫如此。” 马真被他拦住,只得起身,道:“公子高义,本官佩服。本官定会据实上奏,以彰公子之功德。” 李潜连忙谦虚几句,便陪着马真一道去了城楼。马真到城楼上转了一圈,勉励了几句守城的士卒,便打道回府。 到了将军府,马真亲自引路将李潜等人引进书房。落座、奉茶一应程序结束,马真才道:“眼下肃州虽已保全,但不日突厥大军即至,不知李公子可有应对之策?” 李潜放下茶盏,道:“肃州城虽然不大,但城池坚固,而且突厥人缺少攻城器械,只要全城上下用命,据城而守应当不难。况且,先前已经点燃烽燧,相信很快凉州就能收到消息,一旦大军来到,突厥人还不闻风而逃?” 马真点点头,诚恳地道:“李公子,本官也想守住肃州,只是,实不相瞒,本官没多少底气。公子应当知道,虽然我肃州有一万府兵,但因长年没有经过大的战事,没见过血的新兵很多,一旦开展,这战斗力嘛……公子熟知兵事,本官就不用多说了。再者,突厥大军一旦蜂拥而来,必是数万甚至数十万,若是突厥人拼命攻城,小小肃州如何应付?” 李潜微笑道:“将军不必多虑。肃州对突厥人不过是个并不重要的目标,突厥人出动大军,自然要选择更加重要的目标。” 马真听了立刻明白李潜的意思。突厥人如果出动数十万军队只为攻占肃州,那简直是脑子有病。他们的目的应当是凉州,甚至是兰州!控制河西走廊,独霸西域才是突厥人的最终目的。 不过,马真迟疑了片刻,问道:“即便肃州不是突厥人的主要目标,但他们不能攻占肃州,对他们来说好象如鲠在喉,等他们腾出手来,肃州依然危险。” 李潜点点头,继续道:“突厥人此次采取突袭,当然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多的占据城池,日后好凭城抵抗我大楚的大军。对于一时无法攻破的肃州,他们只会留下部分兵力监视。这其实对肃州非常有利。眼下,在下认为短期内肃州不会有大的战事,将军可趁此机会抓紧招募编练民壮协助守城,同时收购民间的粮食,实行定量供应,以便长期守城。” 马真点点头,道:“李公子说的不错。只是招募民壮需要大量钱财,不瞒公子,肃州钱粮虽已入库,较往日丰盈,但肃州民少地薄,本地又没多少大商号,赋税收入有限。” 李潜道:“将军估计府中钱粮够招募多少民壮之用?” 马真仔细盘算了一会,道:“招募民壮所需的很多,最主要的就是粮草、兵器,工钱、抚恤等等,以每名民壮平均开支三贯钱计,府中银钱只够招募三千民壮半年所需。这还是因为秋收已入库,官仓充实不虞粮食不足的缘故。” 李潜道:“肃州虽然城小,但若想守的牢靠,怎么也得招募一万民壮协助才行。如此说来,还需银钱四万两千贯。” 马真面色愁苦地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本官正发愁如何筹措银钱。” 李潜其实早已成竹在胸,此刻听马真如此说,假装思忖片刻,道:“其实说难也不难。” 马真听了大喜,立刻起身道:“公子可有妙计?” 李潜笑道:“府库缺少银钱,可肃州城里并不缺啊。刚才陈司马已经和府衙抄查了几家突厥奸细的窝点,想来应该有所斩获。” 马真点点头,道:“查抄窝点应该能补充一些银钱的不足。只是不知能有多少。” 正说着,外面亲兵来报,陈司马已查抄窝点完毕,回来交令。马真大喜,立刻让他进来回禀。 陈司马进来,见过马真,回禀道:“卑职奉命抄查突厥奸细的窝点,现已完成,回来交令。” 马真道:“结果如何?快快回禀。” 陈司马回道:“卑职协同府衙,共查收窝点五处,抓住突厥奸细余孽二十三人,抄查出银钱两万一千七百余贯,布帛上百匹,绸缎二十余匹,马匹上百匹,骆驼二十峰,另外书信三封。” 陈司马说着,从怀中掏出抄查清单和书信向马真奉上。 马真接过,抽出书信,一看,竟然是突厥文字,立刻头大。谢慎思起身道:“将军,灯光甚暗,将军看着费力,属下曾习过突厥文,不如让属下念与将军听如何?” 马真大喜,立刻将书信递给他,道:“有劳观省了。” 李潜心中暗叹一声,这谢慎思能得马真欣赏,短短数年便荣升校尉,果然不仅靠的是武艺高强,单这不着痕迹为上司找台阶下,就足以让马真青睐有加。 谢慎思接过书信,念了一遍,其中的大意和李潜猜测的差不多,正是安排突厥死士于今晚三更时分在官仓、将军府、西门作乱,配合大军夺取肃州。只是,令李潜奇怪的是,为何要写三封书信分别通知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暴露的几率更大吗?不过,李潜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对方这些做的意图很明确,即便府兵能搜查出其中一封,也只能找到一部分窝点,并不影响其他窝点的安全,只要有一封信安全送达,肃州不免就要乱起来,就能给带来突厥人可趁之机。想到这,李潜不仅暗自心惊,策划此事的家伙果然是狡诈啊。若非老许冒死从草原带回来更加准确的情报,若非自己灵机一动让更夫提前打更,突厥人的阴谋就成功了。 谢慎思也明白了突厥人此举的意图,心中不免暗自庆幸。马真听了紧皱眉头,思忖许久才道:“即便加上查抄来的银钱,想要招募一万民壮还缺两万余贯,这些银钱如何筹措?” 第一四一章 愿意留下的出列 听到马真问银钱如何筹措,李潜不禁心中暗叹。马真竟然没有察觉到突厥密信隐含的重大信息,反而在银钱上计较,实在……不过,眼下李潜无瑕考虑这些,答道:“剩下的银钱也好筹措。” 马真一愣,“哦?李公子计将安出?” 李潜道:“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突厥人如果攻破肃州,那全城百姓,无论贫富,都将惨遭突厥人的屠戮。那些商号富户的财富也将被突厥人劫掠一空。既然如此,为何不发动那些商号富户捐献银钱以助守城?” 马真点点头,道:“本官正有此意。只是,肃州的商号富户都是本地大族,若他们抱起伙来,不愿捐助,本官也不便用强啊。” 李潜微笑道:“明日兴发皮货行将带头捐助三千贯,大人只需与郡守大人通通气,让郡守大人承诺保留兴发皮货行今后三年与突厥人通商的特许文书即可。相信有这家商号带头,其他商号应该可以踊跃捐助。” 马真大喜,道:“如此甚好。商号这边应当问题不大。只是那些富户……” 李潜道:“突厥人非我族类,若是肃州城破,那些富户一个也跑不了,他们怎会不肯捐助?” 马真叹气道:“难啊。这些富户根基很深,其中有几家的势力庞大,休说是本官,即便是国公大人也得三思而行。” 李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值此危急关头,除了与突厥勾结,希望突厥能攻占肃州的奸细、卖国贼,谁会不全力协助守城?些许银钱又算的了什么?” 马真立刻明白了。对啊!现在是什么时候?战乱啊。一个通敌卖国的帽子扣下来,这帮富户谁敢不合作?即便真有不开眼的,不是还有二十多个突厥余孽吗?马真心中主意打定,马上面露笑容,道:“正是如此。” 李潜见状,道:“那在下就提前恭喜将军了。相信在将军的带领下,肃州定然能安若磐石。” 马真连声谦虚。 顿了一顿,李潜随后道:“我们师兄弟惦念恩师的安危,不能在肃州久留,就此向将军辞行。” 此话一出,谢慎思愣了,陈司马愣了,马三奎愣了,谢志成也愣了。而马真则直接怔怔地望着李潜,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潜道:“肃州城坚池险,又有马将军带领一万府兵和全城数万百姓,上下用命,凭城拒敌,相信一定能够打退突厥人的进攻,守住肃州。我等留不留在这里无关紧要。而恩师那边,身边只有一位年迈的老仆。一旦突厥人攻下甘州,胜方驿危矣!若恩师有个好歹,我等万死莫赎!” 李潜如此说,马真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若是换了别人,马真还能劝劝李潜,让他带着恩师到凉州避难。可徐简是谁?那可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坛宗师!他的安危,往大了说,比西北三州重要的多,往小了说,即便赔上万把府兵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西北三州的大小官员必然被天下士子的唾沫淹死! 马真只得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祝李公子一路顺风。另外,本官拨一千府兵协助李公子。” 李潜急忙摆手,道:“将军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只是肃州不日将承受十数倍敌人的进攻,在此紧要关头,如何能再分兵呢?将军放心,我们兄弟和驿站的弟兄们定会拼死护卫恩师安全。” 马真道:“本官仰慕诚朴先生久已,只是无缘得见,眼下本官能为诚朴先生的安危尽一份力,本官自然当仁不让。肃州虽府兵不多,但按李公子的计策,不久就能招募万名民壮,守城足矣。李公子只管放心带着府兵护卫诚朴先生即可。” 两人互相推让了片刻,李潜终于答应带领一百骑兵上路。至于带兵的队正,李潜选择了秦彝,出发时间定在了天亮。 众人说了会子话,便辞别马真。 李潜与谢慎思并辔离开将军府。路上,李潜道:“肃州的安危就倚仗观省兄了。” 谢慎思道:“分内之事,小弟定当竭尽全力。” 李潜点点头,道:“傻大头藏身肃州十多年,身上定然还有许多秘密,观省兄切莫让他轻易死了。若是方便的话,将他交给小弟如何?” 谢慎思仔细思忖片刻道:“这倒不难,只是藏拙兄天亮就出发,带着他方便吗?” 李潜摇摇头,道:“我不带他走。观省兄可将他送到兴发皮货行,许掌柜自然会好好招待他。” 谢慎思早知道兴发皮货行现在是李潜名下的产业,听他如此说,也没多言便应下,让老许明日找他提人就是。 李潜又道:“只要肃州不失,观省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小弟送观省兄一句话,观省兄听了切莫生气。” 谢慎思拱手道:“请藏拙兄赐教。” 李潜望着谢慎思道:“观省兄之才,莫说是一城守将,独领一军也足以胜任。只是,西北终究只有这么大,观省兄若有机会一定要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切莫因小失大。” 谢慎思没弄明白李潜话中的含义,但他相信李潜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便仔细记住了,道:“小弟受教。日后若有机会,定然想藏拙兄请教。” 李潜笑笑,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谢慎思便告辞离去。 等谢慎思离开,牛弼催马上前,低声道:“潜哥,保护恩师我一人足矣。守城可是偌大的功劳,为何你不留下?” 李潜望着牛弼笑道:“既然是功劳才要留给别人。”说完,不待牛弼反应过来,便策马疾驰而去。 牛弼挠着头想了一会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再去想,策马追上去。谢志成、马三奎听道李潜所言,对望一眼,也没说话,策马跟上去。 来到兴发皮货行,李潜见到了神色大好的老许。李潜将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又仔细交待了老许一番明日如何配合马真带头捐钱,如何协助府兵守城,如何从傻大头嘴里挖出有用的秘密。特别是如何好好招待傻大头一事,更是连说了七八招狠毒招数,听的谢志成、马三奎两人眉尖直跳。老许听了连忙应下,立刻出去张罗安排。 等老许走了,李潜喝了口茶,对谢志成、马三奎道:“两位老哥,一会就要出发,如果你们愿意留下,小弟绝不勉强。” 谢志成道:“慎思有他自己的主张,无须我再多操心。而且我牵挂家中妻儿,不愿留在肃州。” 马三奎思忖片刻,道:“我随你去。呆在肃州只能守在城里等突厥人来打,实在太憋屈。” 李潜笑道:“看来三哥还没过足瘾啊。正好,小弟也没过足瘾,咱们一道去,若是遇上了突厥人就痛痛快快的杀一阵。” 马三奎兴奋地连声叫好。至于牛弼,更是满脸红光,恨不得现在就出城杀敌。 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初十,天刚蒙蒙亮,很多半夜被扰了好梦的人刚刚再次入睡,肃州东门,一队骑兵在队正秦彝的指挥下迅速列好了队伍。他们刚列好队没多久,李潜在谢慎思的陪同下,带着牛弼、谢志成、马三奎来到东门。 秦彝上前,行军礼道:“肃州府兵队正秦彝奉命率部来到。” 谢慎思,道:“秦队正辛苦,免礼。”然后大声对骑兵们道:“奉明威将军、肃州都尉马大人命,尔等即日起一切听从李潜公子指挥。如有违抗,斩!” 众人齐刷刷跪倒,道:“遵令!” 谢慎思转向李潜,伸手虚引,道:“藏拙兄,请。” 李潜抱拳谢过,策马前行数步,大声道:“兄弟们辛苦了。” 众人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问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李潜不由得有些失落。前世,他看到首首长检阅军队,每喊一句“同志们辛苦了”下面必然是山呼海震般的回应,“为人民服务!”而现在,他的话却得不到回应,真是太失望了。不过,他很快调整了情绪,继续道:“诸位请免礼。” 众府兵齐刷刷站起。看到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李潜暗暗点头。看来马真虽然性情变得谨小慎微,但这兵练的还不错。 李潜望着府兵们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这次出城,我们可能会遭遇突厥人的大军,而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将生活在城外,随时可能与突厥人遭遇,毫不夸张地说,这次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李潜的话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李潜也笑了。等众人静下来,李潜继续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愿强迫你们。如果现在有不愿去的,可以出列,我可以担保,你们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惩罚。有没有愿意留下的?出列。”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当然明白离开肃州城的风险。在城中,据城坚守,保命的机会极大。而城外,绝对是突厥人的天下。如果遭遇到突厥大军,他们这百把人,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只是,当兵就要听从军令,这是铁律。他们被选中跟随李潜前往胜方驿保护徐简,纵然心中不情愿,却不能抗命。故而,很多人在得知此事后,愁的一夜未眠,都纷纷留下了遗书遗言,抱着赴死的念头前来执行军令。现在听到李潜说可以不去,他们当然欣喜不已。只是他们转念又想,这是不是圈套呢?谁能保证他所说的是真的?万一他们出列了,他又翻脸要治罪呢? 两种互相矛盾的念头在众人脑海中反复挣扎。李潜静静地扫视了一遍士卒,道:“有没有?” 回答李潜询问了除了一两声马嘶只有风声。 李潜又等了一会,第三次问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有没有?”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这次没有人出列,那么就宣布开拔。 似乎最后一次机会的说法刺激到了某些人。一个士卒咬咬牙,迈步出列。跪在地上道:“大人,不是小的怕死,只因小的还有老娘需要奉养,小的……” 有人带头,那些原本在观望的士卒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立刻纷纷迈步出列。嘴里说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不过瞬间,百名骑兵呼啦啦出列了一大半。扬起的尘土向李潜冲过来,差点呛的他咳嗽。 看到一大半骑兵出列,秦彝面色铁青。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刚刚接手这些骑兵,还没有树立威信,即便他现在去呵斥他们,他们也不会买账,何况,刚才李潜说了,这是他们自愿的选择。 谢慎思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搞不清楚李潜为什么会突然搞这手,这不是明摆着让马将军难堪吗? 第一四二章 首战 李潜看出了谢慎思的念头,低声对他道:“此行万分危险,如果有人胆怯畏战,只会拖累其他人。这样的人,小弟一个都不会要。不过,还请观省兄看在小弟的薄面上,不要为难他们。” 经李潜一解释,谢慎思立刻恍然,点点头道:“小弟省的。” 等士卒停止出列,李潜仔细看了看,原本一百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四十多人。 谢慎思上前,指着出列的士卒喝道:“尔等赶紧给我滚回营房,别在这丢人现眼!” 出列的士卒立刻爬起来,牵了战马回营房。 李潜命令道:“秦队正,重新整队。” 秦彝立刻领命,喝令整队。整队完毕,秦彝回令。 李潜道:“诸位请上马。” 众人上了战马。李潜道:“感谢诸位对小弟的信任。小弟无以为报,在此对天起誓,今后无论多么危险,小弟定然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如有违背,天人共弃!” 众人无不动容。彼时,士卒的生命贱如草芥,每次上战场,都是士卒冲锋在前,撤退在后,有时为了保住性命,那些官老爷还要丢卒保车,根本不把士卒当人看。现在这位贵公子竟然会对天起誓,要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这可是千古未有之奇闻啊。 李潜扫视一遍众人,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大声道:“出发!” 秦彝立刻接令,指挥队伍出城。 李潜向谢慎思肃容拱手道:“观省兄保重!” 谢慎思一脸凝重地拱手道:“祝藏拙兄一路平安。多保重!” 众人一一道别,谢志成特意留到最后,仔细嘱咐了谢慎思几句“注意安全,不要贪功,一定要冷静,”“有时间回家去看望一下父母”、“若我有意外,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你弟弟”等等。谢慎思听了眼圈通红,差点忍不住落泪。 等道别完毕,李潜向谢慎思挥挥手,策马而去。牛弼、谢志成、马三奎紧随其后。 谢慎思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略感失落。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了,谢慎思命令道:“关闭城门,自即日起,没有马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诺!”守门的门伯立刻应下。 随着“吱嘎”的关门声,谢慎思心中的失落消失无踪。他拨转马头,策马而回,心中暗忖:谢慎思,你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先前一连串的变故,无论是压制田旭,伏击突厥死士还是城门退敌,李潜表现的实在太出色,稳稳压住了谢慎思,以至于谢慎思对自己的能力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他有时忍不住想,莫非自己从一名小卒几年间就做到了校尉,根本不是能力强,而只是因为运气好,受到了马将军的赏识?而真正能力超强的是李潜?所以,对于李潜,他除了佩服,心里还有一丝嫉妒。现在,李潜走了,他谢慎思的机会来了,他要向马将军证明,没有了李潜,他谢慎思一样可以保住肃州! 出了肃州不远,李潜就命令队伍停下,吃点东西略作休息。 等士卒们吃完了,李潜挥手叫过谢志成,道:“四哥,如今咱们有数十人,不像以前咱们兄弟几个那般来去自如了。要想指挥好这些人,总得有些规章,你认为呢?” 谢志成立刻行军礼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切遵从公子号令。” 李潜肃容道:“谢志成,某素知你做事沉稳,又熟悉这里的地理,特任命你为伙正,带十人为斥候,负责探路并打探敌情。” 谢志成立刻领命,找秦彝要了十名骑兵,快马加鞭前去探路。 李潜又叫过秦彝,道:“秦兄,让你堂堂的队正只带四十名士卒,小弟实在是过意不去。” 秦彝憨厚一笑,道:“能追随公子已经是秦某的福气,做不做队正什么的无所谓。” 李潜一听他自称秦某,便知他真的不在乎官职,所言也是发自肺腑,心中大为感动,拉着他的手道:“承蒙秦兄不弃,小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哦,对了,差点忘记了。”李潜转身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一个布包,道:“昨日小弟原本想安排人给秦兄送过去的,只是一想秦兄要随小弟一道去胜方驿,便觉得还是小弟亲自交给秦兄的好。” 秦彝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本《孙子兵法》。秦彝有些吃惊地道:“公子事务繁忙,竟还记得这件小事。” 李潜道:“小弟答应秦兄的事,再小的事也是大事,怎会忘记?” 秦彝满心感激,长揖道:“多谢公子。” 李潜急忙拦住他道:“秦兄太见外了。不过,小弟有件事要拜托秦兄。” “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李潜道:“虽然此行我们人马不多,但总归是支军队,既然是军队就要有军队的样子。先前我让谢伙正带十名士卒先行探路,他们算是斥候,还请秦队正带十名士卒负责殿后如何?” 秦彝面色不悦,道:“莫非公子嫌秦某功夫低微当不得大用?” 李潜连忙道:“秦兄何出此言?此行路程虽然并不长,但却极为凶险,而且我们没有任何退路。若果真遭遇了突厥人,小弟定然要冲在最前以振士气。只是小弟担心一旦临敌,士卒们会心生惧意,不顾军令四下逃窜。小弟知道秦兄素来冷静沉着,若有秦队正坐镇殿后,定能压住阵脚,这样小弟才能放手一搏。” 秦彝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李潜让自己殿后并不是觉得他功夫低微不堪大用,而是给了他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这充分说明了李潜对他的信任。秦彝心中感动,长揖道:“秦某莽撞,错怪了公子。请公子放心,秦某定然不负公子所托。” 李潜连忙扶起秦彝,笑道:“有秦兄这句话小弟放心了。时间紧迫,就请秦兄抓紧安排。” 秦彝领命,立刻去挑选士卒。 稍事休息,众人继续出发。又行十多里,前方迎面奔来一骑,李潜仔细一瞧,正是先前与谢志成一道探路的府兵。那府兵远远停在路中拨转马头。其余府兵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只是行进时拉马左右散开,让出一条道路。那府兵拨转了马头,从众人让开的通道中策马缓行,等李潜靠近时,错开半个马身跟上。他一边策马,一边举臂平胸向李潜行礼道:“禀公子,前方发现突厥人。” 李潜暗忖,突厥大军已经离开肃州好几个时辰,为何还有突厥骑兵在周围?难道他们对肃州还不死心?还是……他没继续想下去,问道:“有多少人?” “约莫百人。” 李潜点点头,暗忖,看来突厥大军早已奔甘州去了,这些突厥人应是没跟上大军的散兵。既然如此……李潜抬眼望了望牛弼和马三奎。两人立刻明白了李潜的心意,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眼中冒出贪婪的绿光。 李潜笑道:“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岂不有违天意?传令,加速行军,将这帮突厥贼子一网打尽!你且头前带路。” 传令的骑兵立刻领命,加速冲在最前带路。 李潜紧追几步,贴近牛弼与马三奎,一边策马一边对两人道:“先前谢伙正带了十名士卒当前锋,秦队正带了十个士卒殿后,剩下的士卒咱们仨各带几个,一会打起来好有个照应,省的自乱阵脚。” 马三奎点点头,道:“是这个理。” 牛弼有些不屑地撇撇嘴。李潜见了,肃容道:“辅国,你别撇嘴,这些弟兄跟着咱出来,真是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咱们得尽量让他们全须全尾回去。” 牛弼点了点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地神情,道:“诺。” 李潜见状,没再说话,心中暗叹一声。牛弼对士卒的轻视,一则是由于那时普遍存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信条,牛弼也不能免俗。二则是因为牛弼跟这些士卒没什么接触,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而且刚才又有那么多府兵临阵退却,牛弼自然懒得理会他们的死活。若是将这些士卒换成在胜方驿那些与牛弼共同生活了小半年的驿卒,牛弼无需吩咐也会尽力照顾他们。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李潜想问题的角度与牛弼不同。这些士卒虽然人数不多,却是难得的骑兵,如果用的好,将成为李潜的第一批班底,其作用无可限量。不过,牛弼与李潜情同手足,李潜也不愿因此而伤了彼此的感情,暗忖以后有时间再与他细细分说。 李潜快马加鞭赶上去,拦住队伍,在士卒们诧异地眼神中伸手点了八名骑兵道:“今后你们就跟着我,没有我的命令,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们都不能退却。明白了吗?” 被点到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依然大声应道:“诺!” 李潜拨转马头一夹马腹,率先疾驰而去。被点到的八名骑兵立刻策马跟上。接着牛弼上前,随手冲着几个看着顺眼的士卒点了几下道:“你们几个跟着我。走!”说完便策马追过去。马三奎见状,对剩下的九名士卒道:“你们跟着我吧。” 一行人在报信斥候的带领下,下了官道快马加鞭前行,不多久便到一土坡。谢志成正与两名士卒趴在土坡上向前方观望。土坡下,七名士卒正照看着马匹,看到李潜来到,一名士卒立刻迎上去。李潜停住马,跳下来,将缰绳交给士卒,快步上了土坡。 来到土坡,谢志成与两名士卒刚要起身行礼,被李潜按住,道:“情况如何?” 谢志成指着前方道:“大约有百名突厥人正向东南方去。那个方向距此五里处有个村子叫张各庄,村里有二三十户人家,看样子这些突厥人的目的就是那里。” 李潜顺着谢志成指点的方向,看到百十个突厥人象鸭子拉屎似的形成稀稀拉拉足有里许的一长溜正缓缓向东南方前进。这些突厥人根本没有队形,也没有任何纪律,行进时三三两两还不住用突厥语说笑。而在他们前方,有个炊烟袅袅的小村庄。李潜暗忖,突厥人此刻放慢速度,必是在调整马力。他们折腾了一夜,人、马均已疲惫,必须积蓄力量才能发起冲锋。他们定然是想接近村子时再突然冲锋。现在必须想办法把突厥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若是让他们进了村子的话那可就投鼠忌器了。 李潜思忖片刻,道:“四哥,你带着人从侧面绕过去,通知村民们防备。我带领其他人冲过去。计算时间,等突厥人发现你们时,我们已经冲过去了,他们无瑕顾及你们。” 谢志成急忙道:“公子不可。我们的人手本来就少,直接这么冲过去太危险了。” 李潜摆手道:“时间紧迫,不能让他们进了村子,否则更麻烦。再者,我估计他们折腾了一夜,早已人困马乏,战斗力能有平时的一半就不错了。你们到了村子,直接向村民们喊几句就从突厥人的背后冲锋,突厥人必然大乱,到时我们前后夹击,定能取胜。” 谢志成略一思量,觉得李潜所言很有道理,便领命而去。李潜命令士卒传令整队,他又望了一眼突厥人,暗忖,这第一战,小爷就拿你们祭刀了! 第一四三章 首战(二) 第一四三章首战(二) 李潜从土丘上下来时,所有人都已整装待发。只是,看他们的表情,除了牛弼、马三奎和秦彝能够镇定自若外,其他人眼里无不带着惶恐。 李潜见状,笑道:“看诸位的样子,应该是因为首次在野外面对比我们多出一倍的突厥骑兵,感到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错,突厥人自小生活在马背上,若论个人的骑射功夫,我们这些刚刚学会骑马射箭没几年的汉人难以胜的了他们。但是,” 李潜面色突然变得严肃,道:“军队不是乌合之众,不是每个人的战斗力加在一起就等于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军队要靠所有士卒的紧密配合,要靠严格的军令!军令如山,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只要擂鼓冲锋所有士卒都要义无反顾!前面纵然是金山银山,只要鸣金收兵所有士卒必须止步不前!大楚没有草原上那么多骑射出众的士卒,但大楚有天下第一的骑军!不要忘了,二十年前,正是我们这些个人骑射并不出众的汉人组成的虎贲军,将号称骑射无双的突厥人打的屁滚尿流,闻风而逃,甚至将他们的大汗都斩于马下!直到今天突厥人依然不敢面对虎贲军的锋芒。” 说起这些往事,众人无不悠然神往。诚然,这些功绩都是虎贲军的辉煌,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作为一个汉人为此而自豪。 李潜慨然道:“当年的虎贲军士卒是顶天立地汉子,你们难道不是七尺男儿,难道裤裆里就不带把?我相信,他们能做到的,你们一样可以做的到!” 李潜此话一出,除了牛弼、马三奎和秦彝,其他人都面呈惶惶之态,俱在心里暗忖,我们能跟虎贲军的那些百战勇士相比吗?转念又想,虎贲军的士卒不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吗?他们也是人,既然他们能做到,我们也应该、可以、能够做的到吧? “当然,”李潜话锋一转打断了众人的胡思乱想,道:“今天我绝没有想让你们能够立刻就达到虎贲军的标准。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够向自己证明,你们有勇气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有勇气,敢于面对,你们就不愧是我大楚国的铁血男儿!你们有勇气吗?” 所有士卒被先前李潜所说的虎贲军的丰功伟绩鼓舞的热血沸腾,同声答道,“有!” 李潜伸手在耳边,做倾听状,道:“声音太小了。我听不到,回答我,你们有勇气吗?” “有!”所有士卒奋力大声答道。 李潜摇头道:“声音还是太小,我需要的是你们发自肺腑的呐喊,”李潜真气迸发,如炸雷般喝道:“你们有勇气吗?” “有!”所有士卒声嘶力竭的扯着喉咙大喊。这声音气壮山河,震的土丘上滚落了许多土块。同时也引起了突厥人的警觉。他们纷纷勒住马,惊讶地向四周张望。 “大楚的男儿们,”李潜拨转马头,“跟随我的身影,证明你们的勇气,冲!”说完,李潜用力一夹马腹,健马长嘶一声,甩开蹄子,一马当先冲出去。牛弼、马三奎紧随其后。李潜策马冲过土丘,眼前立刻豁然开朗,前方不远,就是队形如鸭子拉稀似的突厥人。李潜双手一分,牛弼和马三奎立刻将队伍拉到两旁,三支队伍呈品字型继续冲锋,在他们身后,秦彝带着十名骑兵殿后。 突厥人看到了冲过来的骑兵,起初他们很慌乱,以为遇到了楚国的大军,等看清楚来的不过是四十多个骑兵时,突厥人放肆的笑了。胆敢用四十名骑兵冲击一百多突厥人,这些汉人真是疯了。为首的一名突厥人冷笑着用突厥语道:“既然他们找死,咱们就不必客气,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突厥人的骑射本领吧。杀了他们!”说着,便拨转马头,向李强等人对冲过去。 由于突厥人的队形过于松散,首尾很长,难以兼顾,在百夫长等人拨转马头冲过去后,很多突厥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等他们搞清状况,赶紧拨转马头回冲时,队伍已经出现了空挡。 两边对冲,很快距离就缩短到两百多步。李潜抽出弓箭,刚要发布军令,就听到一声弓弦响,一支利箭已经将对面那个刚刚抽出弓箭来的突厥人射落马下。李潜不用看,就知道这是牛弼杰作。李潜冲牛弼挑了挑大拇指,然后开弓放箭。一箭射落一名突厥人。马三奎也不敢落后,挽弓射出一箭,正中突厥人的胸口。后面的骑兵也纷纷挽弓射箭,只是,与他们三个比起来,他们射出的箭根本就是浪费。除了少数几只流箭射中了突厥人,大多数箭都射空了。而突厥人回射的几箭,却将三名骑兵射伤。幸好,骑兵的铠甲不是伪劣产品,这些受伤的骑兵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距离稍纵即逝,短短的距离不过只够牛弼射了两轮连珠箭,让李潜和马三奎各射了三箭,一共射落十多名突厥人,两边的距离就不足五丈了。李潜丢了弓,右手抽出铁枪,左手握了映月刀,向迎面而来的突厥人冲过去。对面突厥人怪叫着,扬起弯刀向李潜劈过来。李潜根本没有任何迟疑,舌绽春雷一声厉喝,趁着突厥人略一愣神的功夫,铁枪一式“毒蛇吐信”将突厥人干脆利索地刺落马下。左手横刀斜挑,将从身边窜过去打算到后面肆虐其他骑兵的突厥人斩杀。 后面又冲来了三骑,品字形冲向他。李潜不慌不忙,利用三骑的位置差,一枪刺死了右面面冲来的突厥人,大喝一声,胳膊肘压住枪杆用力挑起了突厥人尸体,甩出砸向后面的一骑,将那突厥人直接砸下马,左手的横刀同时架左面冲来的突厥人砍下的弯刀。他用力震开弯刀,左手腕略略翻转,锋利的横刀在突厥人肋下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那突厥人惨叫一声,直接跌落马下,打了几个滚,还未来得及呼救,便被后面的涌来的骑兵踩踏而死。 解决了五个突厥骑兵,前面又冲来了两个。李潜再次抽枪舞刀迎上去。这边李潜在几个照面就杀掉了五名突厥人,那边牛弼杀的更多,他一边用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哇呀乱叫震慑突厥人的心魄,一边将那根足有六十斤重又粗又长的铁矛舞的密不透风,突厥人触之非死就伤。而更变态的是他那刺死、挑起、砸下来的凶蛮杀法,令突厥人无不胆寒,无不退避。只是牛弼杀的过瘾,岂能放过他们?于是,他便哪里人多往哪里冲,所到之处,血雨纷飞,惨叫震天,恍如一台开足马力的生命收割机。 至于马三奎,早已杀红了眼。在肃州他与牛弼打赌输了,心里就憋着一口气,一直想着找机会赢回面子。这次他将兵器换成一支五十多斤重的狼牙棒,挥舞起来如同一台疯狂的碎肉机,杀的突厥人不敢撄其锋芒。在这三个大杀器的带领下,那些来自肃州的骑兵浑然忘记了害怕,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长矛大刀,杀向突厥人。一百多突厥人被四十人,哦,不,只有三十多人(后面有十一人在压阵),杀的寸步难进。 话说谢志成带领十名骑兵快速来到张各庄村口,看到许多人早就发现了外面的大战,正站在村口向李潜等人战斗的地方张望。谢志成立刻勒住战马,冲他们大声道:“突厥人来了,你们赶紧收拾东西逃命。这次你们运气好,只是小股突厥人,若是突厥大军来了,你们性命不保!” 一名年长的村民站出来,浑身颤抖地问:“官爷,突厥人啥时候来的呀?” “就在昨晚,突厥人偷袭了金山关。若非肃州马将军早有提防,恐怕肃州也已不保。” 村民们一愣,为首的长者又问道:“官爷,我们往哪里跑啊?这肃州城还能进的去吗?” 谢志成略加思索,道:“只怕现在也进不去了。你们想活命,赶紧往山里跑吧。”说完谢志成就要拨马回程。 “官爷,官爷,”老者急声叫道:“马上就到冬天了,这天寒地冻的,我们逃到山里能有活路吗?” 谢志成勒住马,望着那些眼中充满了渴望的村民,道:“逃到山里虽然天寒地冻,免不了要遭罪,但总还有活下去的机会。留在这里,突厥大军一到,你们觉得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实话告诉你们,即便你们现在就去肃州,只怕也进不了城,因为突厥大军很可能今天就到,到那时你们更是难逃一死。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谢志成说完,一夹马腹,喝道:“弟兄们,跟我冲,李公子正带着其他弟兄与突厥人恶战,咱们也不能让人看扁喽!随我杀啊!” 谢志成带领十名骑兵从突厥人的后背猛冲过去。突厥人不妨此变,立刻阵脚大乱。李潜见状,喝道:“突厥人已乱,速速杀敌,秦彝,压上前来。” 秦彝立刻领命,命令手下的十名骑兵各自散开丈许距离,手提长矛,缓步压上。遇到漏网的突厥人便指挥骑兵立刻两两出击,左右包抄将突厥人刺落马下。 李潜见状,心中暗叹,秦彝果然不温不火,镇定自若,实乃难得的将才。反观自己,却只在一味冲杀,若是陷入重重包围,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将眼前的突厥人挑落马下,左右看了看,发现那八骑兵能跟着自己的只有五个了。他立刻喝道:“不要慌,李潜在此!”说着,便冲向最近的一名肃州骑兵,一枪一刀将围攻骑兵的突厥人斩落马下,对那名骑兵道:“随我来。”说着,便再次向另外一名骑兵那冲过去。被他救下的骑兵立刻紧随其后。反复几次,李潜身后聚集了十多名骑兵,这其中有他带的骑兵,也有与马三奎、牛弼失散了的骑兵。李潜看到谢志成等人正被突厥人围攻,立刻喝道:“尔等紧随着我,不可擅离。”说着,便策马向围攻谢志成的突厥人冲去。 虽然谢志成等人从突厥人的背后冲杀了一阵,令突厥人阵脚大乱,但他们毕竟人数较少,此地地势又非常开阔,很快突厥人就调整了方向将他们围了上来。谢志成挥舞着厚背斩马刀,接连砍翻三四名突厥人,却也只能将突厥人逼开,丝毫无法阻止突厥人队他们的围攻。眼看着突厥人越围越多,谢志成心中异常焦急。他正待招呼其他人不要恋战,加速冲出包围时,就看到李潜已经带着十多人一马当先向这边冲过来。谢志成大喜,喝道:“弟兄们,李公子已带人杀过来了,弟兄们手底下加把劲,缠住这些突厥人,咱们跟李公子他们来个前后夹击,干翻这帮狗娘养的突厥人!” 骑兵们一边挥舞着兵器逼开身边的突厥人,一边大声应道:“诺!” 围攻他们的突厥人不明所以,听到这声齐刷刷的大喝,心中一震,手底下慢了一分,就被谢志成等人瞅准机会砍翻了三四个。不过几息之间,李潜已经从突厥人的背后杀到,两边二十多骑兵,很快摧枯拉朽般地将围攻谢志成他们的十数个突厥人斩落马下。 李潜来不及与谢志成客套,见面就道:“四哥,咱们兵合一处,再杀他个三进三出!” 谢志成豪迈地大笑一声,“合该如此!” 李潜拨转马头,大笑道:“突厥人不过尔尔,大楚的男儿们,你们刚刚证明了自己的勇气,接下来,你们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功勋!随我杀敌!” 李潜一马当先,带着二十多名骑兵专门往突厥人多的地方杀过去。众人已经见识了血肉横飞的场面,此刻,对突厥人的恐惧和诸般乱七八糟的情绪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敌!他们追随着李潜、谢志成的步伐,如同一支利箭狠狠冲向突厥人。 对一百多个突厥人来说,四十多个大楚骑兵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然而,因为突厥人的阵线拉的太长,在阵线的局部,李潜与谢志成带领的这二十多名骑兵围攻不足十名突厥人,单从人员数量上稳占了上风,再加上李潜与谢志成这两个杀伤力超强的怪物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当真是挡者披靡,整个队伍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切牛油一般把十多个聚在一起的突厥人杀的落花流水。 被李潜和谢志成冲开的突厥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面的府兵已经向他们举起了屠刀。突厥人虽然弓马娴熟,但双拳难敌四手,他能挡住(躲开)一刀(矛),却难以挡住众多府兵纷纷向他劈(刺)过来的刀(矛),只要有一下挡不住,这小命也就交代了。等李潜带着二十多名府兵冲过去之后,能侥幸活下来的突厥人实属凤毛麟角。 李潜冲过战团,挥刀一指,运气喝道:“一鼓作气势如虎,大楚的男儿们继续杀!”说着,便一马当先向下一个突厥人扎堆的地方冲过去。 第一四四章 首战(三) 李潜带着骑兵连续冲击了几处突厥人扎堆的地方,并成功和马三奎、牛弼汇合。在他身后,跟随他的骑兵越来越多。等他们击溃最后一拨突厥人与秦彝汇合后,放眼四望,只有不足二十名突厥人零零散散在战场上游走,似乎想汇聚在一起,只是,没有了带头人,他们不知道该到哪里汇聚。 李潜见状,手中横刀一指,道:“谢志成、马三奎、牛辅国,你们各带本部去将那些突厥贼子清理干净。” 三人立刻领命,各自带着手下的骑兵分头向突厥人冲去。突厥人见状立刻四下逃散。 自李潜一马当先开始冲杀到现在,不过一炷香时间,却已将百多个突厥人斩杀殆尽。见局势已经完全明朗,李潜对秦彝道:“秦队正,你带领其他人抓紧收拢无主的战马,捡取兵器,救治受伤的弟兄。有重伤的速来报我。” “遵令。”秦彝应下带着手下的人离开。 李潜对留在他身边的五名骑兵道:“你们立刻埋锅烧水,一会救治兄弟们要用。” 将诸多事情简单全都安排好后,李潜将长枪插在地上,跳下马来,顺手在一名突厥人的尸体上蹭干净映月刀,插回刀鞘,举目四望。战场上,牛弼、马三奎、谢志成正带着骑兵追杀残余的突厥人正欢。骑兵们早已没有了开战前的恐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看到骑兵们的状态,李潜暗暗松了一口气。 早在未开战之前,李潜虽然嘴上说的慷慨激昂,但心中始终没底。这些年来,府兵的战斗力已大不如前,很多府兵根本没上过战场,也根本没见识过突厥骑兵的战力,而且这次又是野外遭遇战,可谓不占天时地利。若这些府兵真的不济事,还未开战便已吓破了胆子仓皇而逃,仅凭他们几个别说杀光这些突厥人了,就连能否保命都难说。万幸,自己终于鼓起了他们的勇气,而且带头杀敌,消除了他们的恐惧。更加庆幸地是这帮突厥人纪律松散,加之折腾了一夜,人困马乏根本没什么战斗力,若是遇到了突厥人的精锐,这首战的结果可就难说了。 只是,仅仅让这些府兵们能战还不行。李潜的目的,是要他们敢战、善战,成为无所畏惧的战士。只是这战损比……李潜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一战,有四个骑兵被突厥人打落马下踩死,有十多个负伤,能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士卒只有二十六个。想到负伤的骑兵,李潜立刻回头,看到秦彝手下的士卒已经将伤兵全都转移到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安置。 李潜来到伤兵们跟前,看到几个秦彝手下的士卒正给他们抹金创药。只是他们的手法太过粗鲁,疼的那些伤兵嗷嗷直叫。李潜立刻上前制止道:“全都停下来。” 士卒们不明所以,全都停下来望着李潜。 李潜道:“你们仔细看着我是怎么做的。”说着招手让士卒拿些干净的布帛,并将烧开的热水盛一些来,李潜从干净的布帛上撕掉一块,放在热水里浸泡,道:“抹伤药之前要先清理掉伤口的血污,不然容易使伤口化脓。清理血污用的布帛要先在滚水里浸泡一会。”他取出布帛,不顾布帛滚烫,拧出部分水,来到一名伤兵面前蹲下。这名伤兵身上多处受伤,血污都已半干。李潜先用布帛擦拭血污,等血污擦拭干净,再换了块布帛清理伤口。李潜的动作很轻,士卒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清理完伤口,李潜看到伤口很深很长,便从袋中取出针盒,先用银针封住血管,再用热水煮沸过的针线缝合割断的血管和伤口。缝合完抹上伤药,包扎妥当。李潜将银针和缝合针放进热水中煮沸,抬眼却看到那些士卒均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李潜一愣,立刻醒悟,自己这种缝合式外伤处置法目前还没人用过,这些士卒当然震惊了。他眼睛一瞪,道:“看什么看,赶紧按我说的处理血污,等我挨个缝合,然后包扎。难道你们还想在这过夜不成?” 士卒们被他一呵斥,立刻清醒过来,赶紧分头取了热水、布帛,挨个擦拭伤兵身上的血污。而李潜则根据受伤的轻重,开始缝合治疗。 由于这支突厥人不是精锐军队,所用的武器非常粗劣,加上骑兵身上都穿了甬甲,伤兵们大多是胳膊大腿上受点轻伤,没有出现断胳膊断腿的,这让李潜略感欣慰,也让他处置伤兵的速度提高不少。 李潜处理完伤兵,牛弼等人早已回来。见李潜开始净手,牛弼上前兴奋难抑地道:“潜哥,这次杀的可真过瘾,一个突厥人也没逃掉。有两个已经逃远了,被我两箭射死。” 李潜淡淡地点点头,道:“你们抓紧打扫战场,将牺牲的弟兄好生葬了,有没死透的突厥人一律补刀。另外,辅国,你到村子里找些壮劳力,帮着挖坑把突厥人也掩埋了。告诉他们,凡帮忙挖坑的,每人一贯钱。” 牛弼有些不悦,发牢骚道:“这些突厥贼子,合该被野狗啃了!挖坑干什么?还得自己掏钱雇人。” 李潜瞪了他一眼,道:“这些突厥人应是没跟上大队的散兵游勇,若我们将他们掩埋了,其他突厥人也无从找起,若是就这么放在这里,被突厥人发现了,一定会向附近的百姓报复,而且还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牛弼恍然,愧然道:“小弟鲁莽,哥哥莫怪。小弟这就去找人。”说着飞快的上马向张各庄奔驰而去。其他人也立刻投入到清扫战场的工作中。 不一会,秦彝过来,拱手道:“禀公子,战马已收拢完毕,共缴获突厥战马七十三匹,另有负伤不能再用的五匹,能够治疗好的十五匹。还有不足十匹已逃远了,无法追回。” 李潜点点头,道:“我方损失如何?” 秦彝回道:“伤十七个,死了四个,战马死了四匹,伤十一匹,其中四匹不能再用了。” 李潜盘算片刻心中有了计较,道:“先从突厥战马选五十匹好的留下。重伤濒死的战马先杀了吧,向那些百姓多买些锅来,马肉留下部分一会煮熟了当干粮,剩下的那些,嗯……给壮劳力抵挖坑的工钱,反正咱们也吃不了这么多,不要浪费了,钱还是能省就省。另外,把马皮割成条编成网绑在两匹马中间,让那些受伤不能动的兄弟躺在上面。” 秦彝领命,立刻带人去办。 李潜安排完,刚刚休息了一会,忽听有人惊呼,“还有活的!” 李潜立刻转头一看,看到正在打扫战场的几名士卒拔刀围住一名突厥人。李潜立刻上马赶过去。走进一看,却见那突厥人身材不高,灰头土脸不辨相貌,穿着厚厚的皮袍,皮袍上虽有血迹但看不到身上有任何伤口,正手持一柄弯刀与士卒们对峙。不知是害怕还是怎地,那突厥人拿刀的手一个劲地颤抖。 李潜喝道:“放下兵器,饶你不死。” 那突厥人却不答话,只是用颤抖的手紧紧握着弯刀对准他面前的士卒。李潜越看这突厥人越觉得气忿,这个突厥人胆子这么小竟然还敢进犯中原,难道真以为中原无人了,可以任凭他们从容进出? 李潜跳下马来,朝着那突厥人走了两步,仔细看了看,察觉出端倪来了。先前只觉得那突厥人个头不高,现在仔细看,原来他根本就是个未成年人!李潜心中更是气忿不已,突厥人欺人太甚!太看不起汉人了,莫非他们以为这场战争是过家家吗?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来当先锋? 李潜恶从胆边生,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吗?他再不放下兵器,就把他剁成肉酱!” 士卒们大喝一声:“诺!”便举起刀矛跨步上前。 那突厥小子更是惊骇不已,连连退了两步,丢了弯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士卒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哄堂大笑。 李潜也被那突厥小子弄的哭笑不得。更令他头痛的是如何处置这小子。杀了吧?李潜的心肠还没硬到那种地步,不杀吧?放他回去会泄露了自己行踪,不放带着又是个累赘。 李潜轻咳一声,四周放肆大笑的士卒立刻鸦雀无声。李潜走到突厥小子面前,喝道:“不要哭了!再哭我就杀了你。” 突厥小子立刻停止了哭泣,磕磕巴巴地用汉语道:“先前,你不是说,放下刀就不杀我的吗?” 李潜登时气结,这小子还敢犟嘴!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李潜刚要下令斩了他,突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硬生生地将斩杀命令憋回去。这小子会汉语!据李潜所知,突厥人中会汉语的除了汉人女奴生的孩子,就只有贵族才有闲情逸致学习汉语。而这两种人,李潜都暂时不能杀。汉人女奴生的孩子中,目前地位最高的就是思必拓。思必拓因出身的原因,对待这些混血儿很好,还专门从混血儿中培养亲信,李潜与思必拓目前是合作关系,谁知道这个突厥小子会不会与思必拓的那些亲信有什么关系?若这小子是突厥某个贵族的子嗣,那就更不能轻易杀了,日后可能会成为他与突厥人打交道的筹码,用好了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潜遂和颜悦色地道:“先前是说过放下兵器不杀你,可没说你哭就不杀你啊。” 突厥小子抬眼望着李潜,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也没说哭就杀我啊。” 李潜被他顶撞的心中微怒,冷哼一声,道:“少给我耍嘴皮子。说,你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部族的?若是敢骗我,立刻将你剁成肉酱!” 突厥小子眼光躲躲闪闪地看了李潜一眼,立刻躲开李潜的视线,低下头道:“我叫蒙陈杜尔,蒙陈部的。” 蒙陈?李潜有印象,应该是铁勒九姓中的一支。 “为什么来中原?” 蒙陈杜尔瞧瞧瞥了一眼李潜,道:“他们说中原遍地锦绣,景色美的象天上的仙境一样,我就偷偷跟来了。” 李潜站起来,对一旁的士卒道:“搜在身上有没有武器。看好他别让他跑了。”他顿了顿,又道:“若他逃跑,不必回报,当场射杀即可。” 蒙陈杜尔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士卒领命,上前拎起蒙陈杜尔,仔细搜了一遍。蒙陈杜尔像是被李潜刚才那句“当场射杀即可”吓怕了,没敢做任何抵抗。 李潜远远地看到牛弼策马过来,后面跟着二十多个村民,肩扛铁锹、锄头。李潜上马迎上去,道:“不必选地方了,就地埋了。” 牛弼应下,回头对村民道:“就在这里挖吧,挖个大坑。”村民们立刻分散开挖坑。 牛弼远远看了一眼蒙陈杜尔,纳闷道:“怎么还个活的?” 李潜道:“还是个孩子,而且会说汉语。” 牛弼与李潜从小玩到大,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心意。李潜说完牛弼就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这短短的几个字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那突厥人年龄小,李潜狠不下心肠。二是这个突厥人会说汉语,留着日后有用。 虽然牛弼不清楚李潜的真正想法,但从他领悟的这两层意思来说,留着突厥人的小命比杀掉他更有利。至于如何利用这个突厥小子,他相信李潜肯定会有计划,自己不必操心。 牛弼顿了顿,又道:“张各庄的村老想见你。” 第一四五章 匹夫有责 听到牛弼的回报,李潜一愣,道:“可说是什么事情了吗?” 牛弼摇头道:“只说求见。” 李潜略一沉吟,道:“让他们过来吧。” 牛弼立刻领命而去。不多时,两名年过七旬的老者碎步小跑着来到李潜面前,纳头便拜,并且连声说着感谢官爷大败突厥人,救了全村百姓等等。李潜立刻扶起他们,温言道:“两位老人家快快请起。突厥人侵犯中原,任何一个大楚男儿都应奋起杀敌,我们所做的乃是份内之事,不敢当两位老人家的大礼。” 两位老者听了有些吃惊。以往那些个官兵哪个不是居功自傲,恨不得把一丁点大的功劳夸成盖世功绩才好?为何这年轻人却并不居功?或者是故作谦让?于是两人没有停止道谢,依然不依不饶地向李潜反复说着种种溢美之词,李潜听了片刻,心中暗自揣摩,俗话说,低三下四,必定有求于人。这两位老者一个劲的对他说好话,肯定有事求他。他摆摆手,制止了两人反复说了几遍的车轱辘话,道:“两位老人家,如果有事就请直说,如果没有,就请回吧,我们还要赶路。” 两位老者互相对视一眼,其中那个年纪稍大的道:“官爷,您是从肃州来的吧?”看到李潜点头,老者继续道:“请官爷开恩,给俺们写封信,俺们想进城求条活路。” 李潜一听,脸色立刻沉下来。他很清楚肃州的情况。当初谢慎思建议马真封闭城门时他也在场。虽然当时他对谢慎思的提议犹豫过,不过,面对数万甚至数十万突厥大军的围攻下,为了稳定军心、民心,封闭城门乃是无奈之举。若是估计的没错,想来此刻肃州城已经封闭了城门,即便这些村民拿着自己的信也无济于事。 李潜道:“刚才在下已命谢伙正去通知诸位,难道他没对你们说起此事吗?” 两名老者稍稍犹豫片刻,道:“那位谢官爷的确说过,还让俺们逃到山里去。只是这拖家带口,老的老,小的小,再加上眼看着要下雪了,入了冬天寒地冻的,俺们可怎么活啊?恳请官爷开恩,救救俺们吧。”说着两人又跪下去。 李潜连忙拉住他们,道:“不是在下不愿帮你们。而是现在肃州的城门均已封死,根本入不了城。而且突厥大军不日即到,你们再不抓紧时间,只怕想逃都来不及。” 两名老者对李潜的解释显然很失望。李潜略一思量,道:“你们村共有多少人家?” 一名老者回道:“本村共有二十七户人家,皆姓张。” 李潜点点头,道:“这样吧,这次我们缴获了不少战马,借给你们每家一匹,好方便你们搬家的时候驮东西。不过,丑话说到前头,这些马匹只是借给你们的,你们要好生照料,等我们回来后,会以每匹马十贯钱的价格给你们报酬。若是马匹死损,你们要照价赔偿。还有,现在天气尚可,若你们齐心合力,抓紧时间在山坳里修些草棚茅屋,多准备些干柴,冬天也就不觉得艰难了。若是你们只想着如何进城避难,恕在下无能为力。” 虽然李潜说的客气,但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两位老者虽心中悲切,听到李潜如此说,却也知道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何况,先前这位公子带领府兵杀光了突厥人,救了全村人的性命,他们理应感恩。两人怕惹恼了李潜拂袖而去,不在理会他们,也不敢再继续哀求,只得大礼谢过了李潜,抓紧回村准备。 李潜望着他们的萧索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暗叹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旁的牛弼没有注意李潜的神态,望着离开的两名老者,气咻咻地道:“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得到了二十七匹草原马,这两个老杀才,可真是会算计!也得亏是你,心肠软,换了我,早就乱棍打出去了,哪有那闲工夫跟他们磨牙?早知他们是如此来意,我就不带他们来了。” 李潜听了,不悦地道:“辅国,不可胡言乱语。”李潜虽然很努力的想融合到这个世界,但前世的影响实在太深,深到无法磨灭。一些前世潜移默化地道德准则,让他无法硬起心肠来做出其他人(比如牛弼)认为天经地义的事。诚然,按照牛弼的观点,击杀突厥人,救下张各庄的老少百姓已经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至于还要送给他们马,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听到李潜不悦的话语,牛弼没有象往常一样乖乖应下,而是争辩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些马是我们弟兄们拼死拼活,杀光了突厥贼子才缴获的,要赏也要赏给弟兄们,凭什么送给他们?一匹草原马价值一千多贯,够一家子吃喝好几辈子的了。” 李潜听了,立刻醒悟过来,自己的做法的确有些鲁莽,更可能会寒了那些府兵们的心。他耐心解释道:“先前已经说了,不是送给他们的,是借给他们,借,懂不懂?” 牛弼撇撇嘴,道:“还不都一样?谁知道突厥人会不会找到他们,将马再抢回去?” 李潜被牛弼堵的半天说出话,许久才道:“听天由命吧。不过,辅国有些事我得好好给你说一说。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些百姓,心里认为我帮这些百姓不值得,是不是这样?” 牛弼点点头,道:“没错。这些人能干什么?一听到突厥人来了就吓成了草鸡,我们在这和突厥人厮杀,他们却躲在村子里不敢出头,简直就是废物!不仅如此,等我们杀退了突厥人,他们却还要腆着脸来得寸进尺……” “闭嘴!”李潜低喝一声,制止了牛弼的牢骚,道:“辅国,你与他们不同。若是你只想着服从军令上阵杀敌,那我根本不愿与你说这些,但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你想过没有,兵民本来就是一体的,府兵原本就是百姓,没有百姓哪来的府兵?没有百姓,哪来的国家?天下,原本就是千万百姓的天下,没有百姓,空有土地有什么用?天下之兴亡,原本就系之于全体百姓,若天下百姓皆如绵羊一般,如何能挡得住虎狼般的突厥人?我们也是这天下百姓中的一员,只不过,我们有勇气对抗突厥人。可仅凭我们几个能挡得住突厥大军吗?不能!所以,我们要让更多人鼓起勇气,共同抵抗突厥人的入侵。不用多,只要西北三州的百姓都能拿起武器,勇敢地抵抗突厥人,突厥人焉能在此横行无忌?” 牛弼怔怔地望着李潜,道:“这可能吗?” 李潜望着他坚定地点点头,道:“不是可能,而是完全可以。就在刚才,那些府兵看到突厥人不也是两股战战不敢迎战吗?结果呢?我们照样全歼了比我们人数多一倍的突厥人。西北自古民风剽悍,只是边境太平了二十年,将他们的血性慢慢磨灭了,所以他们才显得懦弱,我相信只要激发了他们的血性,定然能让这些突厥人来得去不得。” 牛弼想了想,觉得也是。西北土地贫瘠,物产匮乏,为了生存,成年男子大多选择去商队当护卫、脚夫、马夫,长年行走在大漠上,九死一生地讨生活。若说他们没有胆子,那简直是开玩笑。也许真如李潜所言,边境二十多年的太平,消磨了他们血性,忘记了他们与突厥人之间的深仇大恨,以至于他们听到突厥人进犯的消息,第一个念头是想逃避。 李潜望着牛弼,低声道:“辅国,你要时刻牢记,一个人再强,能力也是有限的,上阵杀敌不是单凭好勇斗狠就可以,要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这些百姓,就是我们的力量之源。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这力量之源保护好。” 牛弼眼前一亮,道:“难道你想……” 李潜点点头,道:“军功嘛,谁也不会嫌少。等把恩师送到安全的地方,咱们再大干几场,说不定能弄个将军当当。” 牛弼兴奋的直搓手,连连点头道:“太好了,这正合我意。” 李潜说完,眉头一皱,道:“差点忘记了大事。”说着便快步来到秦彝身旁。 秦彝正在指挥府兵屠宰重伤的马匹,见李潜来到,立刻拱手道:“公子有何吩咐?” 李潜道:“先前只顾善后,却忽略了记录军功,日后如何论功行赏?再者,朝中官员若是责问,我们有何凭据?” 秦彝一愣,道:“这论功行赏倒也好办,只需立刻登记军功便可,只是这凭据着实有些麻烦。” 李潜知道只凭军功记录,难以让那些朝堂显贵信服。他也知道古时的战功是按人头算的,每战结束,士卒均已人头数上报军功。而现在这样做实在不妥,一是他们人手太少,不好再分出宝贵的人手单独负责军法军功,二是人头太大,运输不便。想了片刻,李潜道:“就已左耳为凭据。” 秦彝听了点点头,道:“也行。” “那么这登记军功之事就麻烦秦队正了。” 秦彝立刻领命,着人取了纸笔挨个登记军功。这一战,杀敌最大的就是牛弼,按少的算,杀敌数也有十七人。其次是马三奎,十二人,李潜十一人,谢志成九人,秦彝四人,其余士卒两三人、一两个各不等。算下来还有十个军功无人领,李潜做主,将这些军功全部记在在秦彝麾下。秦彝麾下的骑兵因要压阵,不能痛快杀敌,若不分些军功给他们,谁还愿意再干这份没前途的工作?毕竟,军队里还是得凭军功说话。秦彝也知道李潜这样做的目的,心里大为感激,连忙代麾下的士卒大礼谢过。然后李潜吩咐麾下士卒立刻去战场上割突厥人左耳,再到村子里讨了些石灰腌制上。 忙活完这些,那边马也宰杀完毕。士卒们选了些上好的腱子肉,满满煮了十几锅,足有三百多斤。剩下的马肉和下水,李潜让士卒搭配着分成百斤一堆。等埋好了突厥人的尸体,李潜让人将那些帮忙挖坑的村民们叫过来,大声道:“原本想给你们钱的,可眼下兵荒马乱的,有钱也难买粮食,这些马肉虽然粗劣,却能填饱肚子。所以我就用马肉抵你们的工钱了。一贯钱换一百斤马肉,这价格算实惠吧?” 村民们心里拨开了算盘。现在羊肉的价格也得十三四个铜钱一斤,马肉虽然不如羊肉的味道好,十个铜钱一斤也不算贵。而且,眼下突厥人就要杀过来了,他们还得躲到山里去,多准备点吃的总没坏处,好在天气冷下来了,马肉能保存很久。于是这些人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李潜微笑着摆摆手,道:“你们出力干活,我自然得付报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不必言谢。只是,”李潜顿了顿扫视了一遍为在他身边的村民,道:“有句话希望你们能记在心里,那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那些村民根本没什么文化,听到这文绉绉地词都一脑门子浆糊,左右看看,俱是和自己一样的表情。只是,村民们卑贱惯了,生怕遭李潜呵斥,虽然没弄明白,却不敢开口问。 李潜见状,也明白了症结所在。沉吟片刻,道:“这些词你们可能听不懂,这样吧,我说个简单的,你们能听懂的。” 村民们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齐刷刷地望着李潜。 李潜道:“打个比方。假如刚才我们没杀掉那些突厥人,而是他们冲到你们村子里,你们会怎么做?” 第一四六章 该怎么做? 听到李潜的问题,村民们楞了,他们互望一眼,然后望着李潜沉默不语。 李潜笑了,道:“你们是不是想,来了这么多突厥人,而且还都拿着兵器,我根本打不过他们,还是赶紧逃命吧。是不是这样?” 被李潜说中了心里的想法,那些村民们下意识点头。 李潜道:“再假如,来的突厥人只有五十个,你们会怎么做?” 村民们互望一眼,仍旧不说话。 李潜道:“看你们的样子应该还刚才的想法一样。那么,若来的只有二十个突厥人呢?” 这时,村民中有两三人眼睛亮了,但看了看其他人,仍旧憋住了要说出口的话,垂下头来。 “若只有十个突厥人呢?” 更多的村民眼睛亮了,只是仍然没人敢出声。 “若是只有一个突厥人呢?” 村民们的眼睛全亮了,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杀了他!” 李潜一笑,“好。那么,当你们杀了这个突厥人后,突然发现后面又来了十个突厥人,而你们都在一起,你们怎么办?” 村民们互望了一眼,道:“杀了他们。” “好。如果你们都在一起,然后又来了十个突厥人呢?” “杀了他们。” …………………… 李潜不厌其烦地连续问了十次,村民们都回答杀了他们。 李潜道:“从我问若来了一个突厥人你们怎么办开始,我接连问了十次若来了十个突厥你们怎么办,而你们的回答是杀了他们,累积下来,”他指了指地上的坟包,“这些突厥人都被你们杀光了。” 村民们立刻羞惭无比,纷纷垂下头。 李潜道:“同样是一百个突厥人,分两次来和分十次来,你们的回答都是逃跑。然而来一个突厥人,你们却回答杀了他,其后再每次来十个,一共来十次,你们的回答都没有改变,为什么会这样?” 村民们“…………”。 李潜道:“你们即便不说话,我也明白你们的心思。当只来一个突厥人时,你们会动手反抗,因为你们相信,即便你自己杀不了他,你们的亲人、邻居发现只有一个突厥人时,也会有勇气帮你一起杀了他。一个突厥人一点也不可怕。对不对?而且刚才我说的是等杀完这个突厥人后,你们都在一起,又发现来了十个突厥人。你们有二十多人,从人数上比突厥人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杀了那些突厥人对不对?” 村民们听了纷纷点头。 李潜道:“事实上,你们中不少人的身手都不差,也见过世面,若是手里有兵器与突厥人一对一的打未必会输。你们村里的成年男丁也不少,至少有百十个。但为什么百十个突厥人就让你们害怕?第一,你们胆怯。第二,你们自私。”李潜的话越说越重,到最后声音已是异常严厉。有些村民被李潜说了一通,心里还不服气,抬起头来刚要争辩,蓦然望见李潜杀气腾腾的眼神,立刻胆怯,连忙低下头。 “胆怯是人之常情,就在刚才,我麾下的府兵也和你们一样胆怯,但现在你们问问他们,还怕突厥人吗?”李潜回首,对那些府兵喝道:“你们还怕不怕突厥人?” 那些府兵们吼道:“不怕。”甚至有几个府兵吼道:“怕个球!老子要再遇上突厥贼子,一刀砍了他个球的!” “就是,砍了他个球的!” 府兵们还要鼓噪,李潜摆了摆手,立刻府兵们鸦雀无声。 李潜继续对村民道:“说你们自私,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想过突厥人来了怎么保卫家园,怎么保护父母妻儿,你们只想着如何逃命,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你们根本就不关心,是不是?甚至有的人会想,杀别人才好呢,这样我才有机会逃命。同一个村的邻居你们不关心,那么别的村的呢?” 村民们“…………”。 李潜道:“可你们想过没有,既然你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别人凭什么关心你们的死活?再退一步讲,我们凭什么关心你们的死活?为了救你们,我的弟兄死了四个,伤了十七个。” 村民们的头都已经埋到了胸前。 李潜叹道:“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们明白一个道理,而你们一直没明白。在战场上,同袍之间会互相救助,互相配合,那是因为所有的士卒都知道,敌人杀了你的同袍,还会来杀你!敌人不会对你高看一眼,也不会心慈手软放过你!既然这样,为何不与同袍一起杀了敌人?同样道理,突厥人杀了你的邻居后,会继续来杀你,你不救你的邻居,也没有邻居会来救你!你救了你的邻居,也就等于救了你自己!” 村民们互望一眼,露出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李潜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沉声道:“突厥人并不可怕,他们也没长三头六臂,更不会什么妖法,砍下脑袋来一样会死。如果甘、肃、凉三州的汉子都能团结起来在突厥入侵时奋起反抗,突厥人岂敢如此猖狂!” 村民们听了无不动容。一个二十多岁身材壮实的村民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泣道:“官爷,我要当兵,跟着您杀突厥贼子!” 他这一出头,所有村民全都呼啦啦跪下了,连声道:“官爷,我们也愿意跟着您杀突厥贼子。” 李潜一听,犯了难。这些人虽然满腔热血要跟随自己,可他们根本不是合格的士卒,虽然靠着一时血勇跟着自己走,等冷静下来一定会害怕,这样反而不妙。况且这一路凶险无比,带着他们只会害了他们,甚至还会连累好不容易淬炼了一番的府兵。可若是不答应,必然会寒了他们的心,那自己刚才这一番苦心岂不白费了? 李潜连忙将这些村民一一扶起来,心中不断思索办法。蓦然,他看到那些负伤的士卒,立刻心里有了主意。对村民们道:“我们这一路凶险异常,你们跟着实在不便,而且你们都走了,家人谁来保护?这样吧,我这些兄弟刚才为救你们负了伤,行动不便,我将他们拜托给你们照顾。而且,他们都是训练多年的老兵,你们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好好训练,即便突厥人发现了你们的藏身之处,你们也有能力保护家人。等我办完事,我会派人和你们联络,到时你们训练的也差不多了,愿意跟着我的,我绝不推辞。你们搬到山里以后,每天要在村子里留两三个人守着,一是便于我们联络你们,二是万一突厥人来了,也好提前报信,做好准备。” 村民们觉得这个法子不错,立刻答应了。 李潜叫过秦彝,道:“秦队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秦彝想了想,指着一名士卒喊道:“张守正,过来。” 那名叫张守正的士卒立刻跑过来向二人行礼,道:“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李潜打量了一番,这张守正约有二十来岁,个子不高,相貌平平,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李潜一见便觉得合适,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张守正立刻挺直了身子,道:“公子尽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潜笑道:“赴汤蹈火倒用不着。我需要一个精干的家伙留在这里,一是照顾受伤的弟兄,二是训练这些村民,让他们有自保能力,三是随时打探突厥人的动向,并且通知周围的村民马上躲到山里。你做得到吗?” 张守正听了,小意地道:“公子,说实在的,小的心里还是想跟着您杀突厥贼子,刚才那一仗,小的虽然没跟在您身后杀贼,但看到您所向披靡的神姿,小的太激动了,小的当时恨不得就冲上去跟在您身后杀敌。小的实在羡慕那些跟在您身后的弟兄了。” 李潜微笑地望着他,道:“那你为什么没冲上去呢?” 张守正一愣,道:“因为小的是军人,要服从军令。” 李潜满意地点点头,道:“张守正,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那么刚才那个任务你接还是不接呢?” 张守正立刻神情肃穆,道:“小的服从军令!任凭公子差遣。” “很好。张守正,我任命你为伙正,留在这里。”李潜说完,又低声对张守正道:“一定要放机灵点,若真到了紧要关头……”李潜向他使了个眼色。张守正立刻明白了李潜的意思。真到了紧要关头,这些村民也可以放弃。 张守正行了个军礼,“小的明白!” 接下来,挨家分配马肉、战马,把腿脚受伤的士卒和战马送到村子里,然后剩下的人饱餐一顿,收拾妥当,立刻出发。 由于追击走散的突厥人,他们已经偏离了官道,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李潜等人又重新回到官道上。小半个时辰后,探马来报,“前方驿站被毁,没留下一个活口。” 李潜一听立刻带队疾驰过去。这驿站李潜也曾来过,只是因这里靠近肃州,每次来到他都是匆匆换了马便走,从未在此住宿过,对驿站的驿丁、驿卒也不太熟悉。 来到驿站门口,便看到门外倒着三四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均是驿卒打扮。李潜下马,仔细查看了一番尸体,判断出死亡时间正是昨晚半夜前后,凶手所有兵器都是锋利的弯刀。由此李潜推断出,这些人必是被突厥人所杀。早在昨晚突厥人围攻肃州时,李潜就曾想过突厥人既然能在肃州安插死士,那么也肯定有办法控制信息传播。当时,李潜以为他们可能会破坏沿途的烽火台,阻断消息传播。不过,他抱着一丝侥幸,还是点燃了肃州的烽燧,希望能将消息传出去。 至于屠戮肃州到甘州沿途的驿站,李潜以为突厥人没有必要这样做,毕竟即便是驿站快马传递消息,也不可能快的过突厥人,消息即便传到了甘州不仅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引起甘州更大的慌乱。但现在看来,李潜知道自己错了,错的非常厉害!他不该心存任何侥幸,在粉碎了突厥死士作乱后,他当时就应该派出驿使,将消息传递出去的,这样一来,即便救不了甘州,但沿途驿站接到消息,必然会立刻将消息传播开来,这样无论是沿途村庄的百姓还是驿站的驿丁、驿卒、客商都有活命的机会,而不至于出现如此局面。李潜拳头攥的吱嘎作响,狠狠一拳打在地上。可恨啊!当时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李潜啊李潜,你是不是觉得粉碎了突厥人的一个小小阴谋就得意忘形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就自满了?被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致使如此多的同胞丧命,不可饶恕啊! 其实,李潜不知道,在突厥人最初的计划里就是攻占肃州后驱使溃兵(如驱使金山关的溃兵一样)去赚开甘州城门,同时埋伏在甘州的突厥死士趁机作乱,攻下甘州。他们本来就没有计划过要屠戮沿途的驿站。只是,由于李潜粉碎了突厥人攻占肃州的阴谋,还让牛弼射杀了仆骨部的仆骨加德,令仆骨部异常恼火,阿史那摩罗为了缓解仆骨部的火爆情绪,才决定屠灭沿途驿站。 看到李潜的样子,谢志成上前劝道:“公子,事已至此,生气已无必要,还是抓紧赶路的好。” 李潜沉默了片刻,道:“不,先把这些弟兄们埋了吧。” 谢志成一愣,道:“先前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若再耽搁,徐大人那边……” 李潜摇头道:“突厥人暂时不会急着攻打凉州。” 谢志成惊讶于李潜为何如此笃定,问道:“为何?” 第一四七章 意外收获 李潜站起来,道:“让弟兄们动手把尸体埋了。这些都是我等昔日同袍,不能死了之后还被野兽糟蹋。” 众人领命,除留下数人照顾战马,其他人立刻动手掩埋尸体。李潜一边向驿站里走,一边解释道:“昨夜突厥人围攻肃州时,我曾察看过,他们大约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以这么少的兵力强攻肃州都很困难,想要强攻凉州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现在他们设计赚了甘州,从时间上来说已经拖了两日,凉州那边应该得到消息了。即便凉州现在还没得到消息,别忘了在大斗拔谷还有一千府兵驻扎,他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大斗拔谷是不可能的。” 谢志成点点头。大斗拔谷是河西走廊走窄的地方,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那里不失,胜方驿就不会有事。 李潜又道:“另外,突厥人虽然占了甘州,可肃州和甘州境内还有几个县没有被占领,如果他们贸然进攻凉州,这些县里驻扎的府兵虽然少,但断其后路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肃州未失,对突厥人来说是如鲠在喉,不解决这些问题,突厥人不会冒险。” 谢志成皱眉道:“公子的意思是突厥人会停下来等待援军?” 李潜点点头,道:“没错。这支突厥人只是先头部队,为了达到快速奔袭的目的,他们没有带辎重,占据甘州后会借机休养,等待大军到来。我估计他们的大军至少要三五日才能到。” 谢志成一愣,“三五日?”他是老行伍,自然知道大军如果携带辎重的话行动都很缓慢。大楚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携带辎重而且车马充足的话一般最多日行百里,太快了就容易出现士卒掉队,而且士卒疲惫没有战斗力。突厥人好一点,速度能够快些,但从突厥人的草原到达甘州也绝不止三五日。 李潜道:“平时行军因担心士卒疲惫,所以不能加快速度,但突厥人的大军不同,他们必然会全力以赴抢在凉州和武威公反应过来之前就进驻甘州,并且屯兵凉州城下,不然他们将前功尽弃。” “为何?”wωw奇Qìsuucòm网 “河西走廊就象个喇叭,肃州以西地势相对宽阔,但肃州以东地势狭窄,如果他们占据了肃州,以少量兵力在肃州和金山关据守,就可将武威公的兵马拦在肃州以西,然后以甘州为大营,全力以赴攻打凉州,而且由于占据了金山关,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从草原上召集兵马。但现在肃州还在我们手里,仅靠一个金山关难以抵抗武威公的虎贲军,所以,他们必须加快行军,尽快占据甘州和下面的县,好站稳脚跟。” 谢志成听了连连点头,“没错,如果他们来的太慢,被武威公或公孙大人抢先发难,这充当先头部队的突厥人必陷入死地。” 李潜点点头,道:“所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不过,在这三五天之内必须通知尽可能多的百姓躲到山里。” 谢志成立刻明白了李潜的意图。突厥人原本没计划占据甘州、肃州下面的县,因为只要占据了肃州、甘州对下面的县形成威胁就足以让他们不敢动弹。但由于李潜保住了肃州,使突厥人少了个重要立足点,他们肯定会占据那些县城,对肃州采取全面合围之势。而且他们没得到肃州储存的粮草,大军的辎重不足,为了解决粮草问题,必然要大肆劫掠百姓。 谢志成立刻领命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说着便快步走到士卒面前,吩咐几句,五名士卒听了,立刻快步跑到后面,每人牵来两匹快马拴在自己马后,向谢志成行了个军礼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潜举目一望,见驿站之内的尸体已经收在一处,大约有四十多人,其中十多人并不是驿卒、驿丁打扮,想来是昨晚留宿的商队。李潜走过去察看一番。看到有具尸体只穿了中衣,仔细看了看,依稀记得他乃是本驿的驿丞。 马老三走过来,道:“他是赵驿丞,刚才在后院发现的,倒在门口,似乎想出门,不料被突厥人一刀砍死。” 李潜点点头,道:“取笔墨和木板来。这些都是为国死难的烈士,不能埋没了他们的名声。” 不多时,笔墨木板取来,李潜问清了驿丞的名字,在最大的一块木板上写道:“大楚三十里坡驿丞赵顺之之墓”,落款写的是“李潜谨立”,背面写道:“为国死难,忠义千秋。” 李潜边问名字边写,不多时便写完了二十多名驿丁驿卒的墓碑,每个墓碑背后都写了“为国死难,忠义千秋”八个字。剩下的商旅因为不知道姓名,只能在墓碑背后简略写明他们的相貌特征,以供日后家人来找。 李潜写完,刚收了笔墨,就看到牛弼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李潜暗自诧异,适逢丧事,他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牛弼快步来到李潜面前道:“潜哥,我在地窖发现了些好东西,快跟我去看看。”说着拉着他的手便走。 李潜被牛弼拉着一路小跑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客舍门前。客舍前的空地上露出一个能容纳一人进去的地洞。李潜在驿站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知道每个驿站都有地窖用来储存粮食。不过每个驿站的地窖位置并不相同,他也不知道牛弼是怎么发现这个地窖的。 牛弼也不多说,当先跳下去,李潜紧跟着条下去。进了地窖,李潜才发现这地窖着实不小,而且象房屋一样隔成了三间。地窖的四壁都用三合土夯实,墙壁上挂着几盏油灯,地面铺了层细沙防潮,不虞进来虫鼠。自己站的这一间靠着左手边的墙根排着五十多个整整齐齐的麻袋,另外两面墙根则立着十几个盖着盖子的大缸。李潜掀开缸盖子一看,缸里正是腌菜。不用说,那些麻袋里装的肯定是粮食了,看这数量足有上千斤。 牛弼神秘一笑,道:“里面还有好东西。”说着便快步进去。李潜跟过去一看,里面是粮食和腊肉。李潜匆匆看了两眼,就追着牛弼进了最里面一间。 进去以后,李潜楞了。里面虽然也有粮食,但墙角下去蹲着个府兵打扮的家伙,另有两名府兵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把站在他旁边。持刀的两名府兵李潜认得,正是跟随自己从肃州来的骑兵,而蹲在地上的那个就面生了。 李潜看了一眼牛弼,道:“怎么回事?” 牛弼道:“我当时带了两个兄弟直奔地窖这边来,心想弄点粮食回去好让兄弟们吃几天饱饭,结果来到就看到地窖口开着。我当时以为是突厥人找到了地窖,那地窖肯定被劫掠一空了,刚想回去。转念一想,不对。突厥人来到这个地方大开杀戒的时候应该是半夜,黑灯瞎火的他们怎么会找到地窖的?再者,突厥人即便再小心,搬运粮食的时候也不可能一粒不掉,我仔细看了看地上,根本没有粮食。所以,我就跳下来了。下来发现果然粮食没被突厥人发现。我看到这些粮食当时非常高兴,乐呵呵的就溜达着向这间过来,谁知刚进门就察觉有锐器砍过来。笑话,小弟是什么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被这种(指着蹲在墙角的那个人)垃圾货色偷袭得手?小弟想都没都,一脚将他踹到墙上。” 李潜顺着牛弼指的方向,果然发现在那人蹲着的上方墙壁上有个不小的凹坑。 牛弼继续得意地道:“本来小弟想顺手干掉就算了,可看到他穿的衣甲,顿时收住了拳头。小弟觉得这事有古怪,便让弟兄们先看住他,去找你了。” 李潜仔细打量着那人。那人一身府兵打扮,虽然灰头土脸,但肤色并不黑,反而显得比较白皙,只是身材比较胖,略觉臃肿。那人抬眼见李潜正打量他,连忙低下头。这一抬一低之间,一旁一名持刀的府兵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李潜见状立刻问道:“你认得他?” 那府兵不敢撒谎,道:“回公子的话,小的认得此人。此人乃是金山关校尉薛鼎。” 薛鼎!?竟然是薛鼎!李潜立刻大喜,暗忖,这下可发了。薛鼎身为金山关校尉,在突厥大军进犯时竟然弃关而逃,这可是死罪。拿住了他肯定能敲出许多东西来。 李潜命令两名府兵去叫谢志成、马老三和秦彝,并叮嘱两人不得泄露消息。 等他们走了,李潜上前,笑嘻嘻地道:“薛大人可安好?为何不在金山关作威作福,反而跑到这驿站的阴暗地窖里来?难道您觉得这些麻袋、酱缸比您的锦食、美妾还要合您的胃口?” 薛鼎刚才被牛弼一脚踹地差点昏死过去,胸口闷的要死,好不如意顺过气来,听到李潜这些话又差点憋过去。 “也是。丢失金山关,临战脱逃乃是死罪,那些锦床、美妾再好只怕您也无福消受了。躲到这里来还能保住性命。反正这几年您也捞了不少,等风平浪静了,将贪墨的钱财取出些来,改名换姓藏到其他地方,您照样能享受锦食、美妾。我说的对不对,薛校尉,薛大人?” 薛鼎抬抬眼皮看了李潜一眼,没说话。 李潜看他的反应知道自己刚才的推断并不正确。绝大多数人被人说中了心思时总会出现惊愕反应,心机深沉、控制力强的人,这种惊愕反应很细微,但依然能够察觉。而薛鼎这种人绝不是心机深沉、控制力强的家伙,否则的话也不会被突厥人从他手中轻易夺了金山关。 若不是为了逃命,那他是为了什么? 李潜略思片刻,道:“肃州的情形想必薛大人已经清楚了。突厥人没有拿下肃州,而桓琮桓大人也还活的好好的。突厥人暂时也打不到这里来。我们还有些时间,您若是愿意,能否对在下讲讲您的遭遇?” 薛鼎迟疑了片刻,依旧不说话。 李潜见状,知道他已经动了一点心思。便道:“当然,若是在下没什么表示,薛大人您定然也不肯说,不如这样,您将您的遭遇说说,让在下长长见识,在下保证不会为难您,只当没见过您,日后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您意下如何?” 薛鼎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此人说的倒也不差,只是他可信吗?万一他是诳我的呢?薛鼎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潜见状,继续诱导道:“大人您想想,在下拿了您交给别人有什么好处?些许银钱在下还没看在眼里。在下想知道您的遭遇,只不过是想了解突厥人的动向。实不相瞒,在下的恩师乃是徐诚朴先生,和西北三州相比,在下更看重恩师的安危。若是您说的事能对在下保护恩师有帮助,在下自然会重谢您。” 薛鼎一愣,徐诚朴?!难道眼前的这位就是前些日子听说过的那位以一首送别诗震惊文坛的徐诚朴先生的入室弟子--李潜?薛鼎虽是武夫,但并非孤陋寡闻。李潜和徐诚朴的名字,薛鼎曾不止一次听到过。他也知道徐诚朴目前正在胜方驿做驿丞,而他两个学生也在胜方驿。 薛鼎按捺住心中的疑问,望着李潜道:“公子莫非就是诚朴先生的学生,李潜李公子?” 李潜暗自诧异,薛鼎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自己这么有名气?他哪里知道,因徐简的原因,李潜已经名声鹊起,而且兰州城外一首送别诗更让他名声在外。说来好笑,其实徐简以前虽然名声显赫,但以前一直是在士林和文官中传播,可皇帝陛下因一言而将他贬官十五级的消息一传出,立刻天下皆知,声名远扬了。为何?只因人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平素无聊时三姑六婆还会传些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以资消遣,何况因一言而贬官十五级这种大楚国开国以来难得一见的大八卦?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了一个神一样的人物--武威公!徐简为何被贬官,因为说了一句武威公的好话。威武公是谁?那可是功绩堪比卫、霍的千古牛人之一!男女老少谁不知道他?牵扯到如此人物的消息,岂能不传?三五无聊之人闲谈之时,说起这事个个说的口沫四溅,活灵活现,仿佛当时就在现场一般。谁要是知道的细节少了,都不好意思插话。有这两个天下知名的人提携,李潜的名声能不响吗? 李潜虽然不明白薛鼎为何知道自己,但也没多想,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李潜。” 薛鼎立刻激动起来,扑通一声跪在李潜面前,叫道:“公子救我!” 李潜见状大吃一惊,这是唱的哪一出? 第一四八章 原来如此 李潜心思急转,边琢磨薛鼎的意图,边伸手去扶薛鼎道:“薛大人折煞在下。在下如何当的起您的大礼?” 薛鼎挣脱了李潜搀扶,道:“公子若是不答应,薛某就不起来。” 薛鼎的表现,让李潜更加意外。这薛鼎好生奇怪,为何会如此笃定自己能救他?其实李潜不知道,薛鼎的心思说穿了也很简单。当日阿史那摩罗让他随着溃兵逃命,伺机回到凉州将郭四明的计划告知田广时,他为了活命没多想就答应。这一路逃来,他从恐惧中反映过来,暗自琢磨,自己若是去见唐森或者田广,说完了消息,唐森田广能放过自己吗?唐森虽然是自己的姐夫,但和他的地位相比,自己这条命似乎还不够份量。而且知道了郭四明的阴谋,田广会如何做?毫无疑问,当机立断舍且田庆!以田庆一条命换整个田阀的安全。这样的事田广绝对做的出来。既然田广能舍弃田庆,那整个事件的知情人就只剩下薛鼎了,薛鼎可能活命吗?所以,思来想去,薛鼎都觉得自己是死路一条。 当听到李潜说出徐简的名字后,薛鼎脑中灵光一现,立刻有了主意。既然自己不能在唐森和田广面前露面,为何不托庇于徐简呢?而且徐简名声显赫,他说的话比自己更有份量,田广也好,唐森也罢,都会高度重视。另外,徐简名声在外,田广、唐森即便想保守秘密而对徐简采取什么不利措施,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李潜望着薛鼎,从他眼中看到了求生的急切渴望。李潜知道现在已经到了该勒价的时候了,他暂且放下了满腹的疑问,望着薛鼎,道:“请薛大人给在下个救您的理由。” 薛鼎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李潜似笑非笑地道:“薛大人,在下愿意放过你已经是担了很大的风险了,那么,在下为什么要救你?或者说,”他盯着薛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在下救你有什么好处?” 薛鼎立刻醒悟过来。薛鼎并不笨,他当然知道求人救命哪有那么容易?李潜又不是活菩萨,凭什么帮他?只是,自己还有什么能打动李潜的?钱财?留在金山关的财宝早就被突厥人抢的清洁溜溜了,在凉州虽然还有不少财物,可那也得他敢回到凉州才行啊。回到凉州,他还不是死路一条?自己这条命?笑话,这条命早就不值钱了。回凉州是死。不回去,阿史那摩罗只要把那张他签字画押的反书张扬出来他更是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会株连九族!想到这,薛鼎颓然坐在地上。 李潜见状,知道该给他一根稻草了,便道:“薛大人,不如这样,你把你的遭遇说说,在下看看是否值得救你。至不济,在下听完放你离开,你也没什么损失。若你愿意的话,在下也可以护送你到胜方驿。” 薛鼎好似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虽然明知道这根稻草未必能救自己的命,可仍然忍不住要抓住它。他立刻点点头,道:“我说,我全都说。” 薛鼎当下把突厥人如何设计攻占金山关一声仔细说了一遍,唯独隐瞒了他签下反书一事。只说阿史那摩罗为了破坏郭四明的计划,故意放他离开。他换上了士卒的衣甲,阿史那摩罗的侍卫给他找了匹战马,他趁着混乱出了金山关随着溃军一路来到肃州。谁知道肃州早就防备了突厥人利用溃兵赚城,紧闭城门不放溃军入城,反而让溃军到洞庭山驻扎。桓琮带人往洞庭山方向溃逃时,他半路找机会离开溃军,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甘州方向赶。只是夜色太暗,他平素行路都有亲兵带路,自己根本不记得路,转悠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了官道。 一路来到三十里坡。薛鼎远远看到前方的驿站,原本想抓紧时间逃回甘州算了,可他养尊处优惯了,连惊带吓,加上一直水米未进,又饿又累,再者他也恨死了突厥人,也想报复,故而直接去了驿站。驿站负责值守的班头见有人来到,连忙出来拉住马,还未来得及询问,薛鼎大喊一句,“突厥人打进来了”就哑了嗓子。 驿站的班头吓了一跳,连忙端出一碗水来给他。薛鼎一气喝下一碗水。那班头在旁着急的催促,“快说,快说,突厥人打到哪里了?金山关还是肃州?” 薛鼎喝完水,抹抹嘴,道:“金山关丢了,肃州还没被打下,只怕突厥人已经绕过……”话还没说完,薛鼎就感觉到大地在微微颤抖。薛鼎立刻明白,突厥人的骑兵已经杀过来了。 驿站的班头也感觉到了地面的动静,马上明白了状况,他立刻命令两名驿卒快马向下一驿站传报。自己快步跑进驿站,一边跑一边大喊,“突厥人打进来了,突厥人打进来了……” 薛鼎顾不得许多,快步跑到几案前抓了两块干粮,立刻上马就跑。不过,这次他多长了个心眼。他知道自己人困马乏,加上骑术不怎样,如果沿着官道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突厥人追上,到时只怕小命难保。所以,他跑了不远就寻了条小路下了官道。跑了不到一里地,就听到驿站传来了阵阵杀喊和惨叫声,薛鼎心里更是害怕,死命的鞭打坐骑。也不知跑了多久,胯下的坐骑突然摔倒在地,将薛鼎摔出老远。薛鼎直接被摔晕过去。等薛鼎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他挣扎着坐起来,先察看了全身上下,发现除了几处擦伤,竟然没有大碍。他又察看了战马,发现战马已经被累死了。 薛鼎无名火起,对着死马又踢又骂,直到精疲力尽,才想起没了战马这剩下的路怎么走啊?再者,自己身上就只有两块干粮,吃完了干粮怎么办?思来想去,薛鼎觉得回驿站看看。他知道驿站都有地窖,里面存了不少吃的。突厥人虽然昨晚杀进了驿站,但他们未必能找到地窖。再说,突厥人的目标是甘州,也不可能长久占据驿站。 薛鼎先忍着干渴吃了一块难以下咽的干粮,然后从死马上取了刀佩在身上,一步一步往回走。好在昨晚马力已乏,离开驿站没跑多远就倒毙了,让薛鼎少走了不少路。 薛鼎回到驿站便四处找地窖,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足有一个时辰他才找到地窖的入口。只是,他刚刚费尽力气打开地窖口的盖子,就听到外面有马蹄声。薛鼎害怕是突厥人杀回来了,立刻跳进了地窖,连地窖盖子也没来得及盖便钻到最里面躲起来。谁知道来的不是突厥人,而是李潜他们。 李潜听完薛鼎的讲述,皱眉仔细思索了片刻,道:“你说的那个假扮女人的家伙叫什么?” “我听到他的侍卫叫他特勤。” 特勤?特勤队?特勤小组?李潜暗忖,不可能啊,这么现代的一个词怎么会出现在古代而且还是从突厥人口中说出来?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特勤是突厥人的官职,非王族子弟不得担任。” 李潜闻声一望,却是谢志成、马三奎和秦彝来了。 王族子弟?李潜一愣。昨晚在肃州城外他曾看到在突厥人的队伍里有个年轻人,从周围突厥人对他的态度来看,那人的地位甚高,莫非就是他?若真是他那看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就让牛弼第一箭射他了。 谢志成见李潜没说话,以为他还没弄明白,便解释道:“特勤虽然是个官职,但一向由突厥王族子弟担任,在突厥人的地位相当于大楚国内的宗室子弟,突厥的王族都姓阿史那,想来那家伙也是阿史那部族的。” 李潜点点头,道:“这么说现在的突厥可汗突浮颉也应该姓阿史那了?” 谢志成摇头,道:“他的身份比较复杂。突浮颉的祖上按说应该是阿史德部的,不过他的祖上曾经娶了突厥大汗的女儿,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与部族闹翻了,脱离了阿史德部,归入阿史那部。呵呵,按照咱们汉人的说法,他的祖上是入赘了阿史那部,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阿史那部的。只是,后来到他父亲这一代,因为他父亲颇有战功,被任命为右贤王,他父亲又恢复了阿史德的姓氏。二十年多前武威公千里奔袭突厥王庭,击杀突厥大汗以及无数阿史那族的贵族后,阿史那部只剩下了老弱病残,他为了名正言顺的当大汗又恢复了阿史那的姓氏。” “呵呵,”李潜笑道,“是够复杂的。” 谢志成点点头,笑道:“不过,这也是他的幸运所在。因为如果他的祖上不入赘阿史那部的话,哪怕突厥大汗死了,哪怕他是最有实力的右贤王,也轮不到他来当大汗,除非他有能力降服草原上所有的部族。因为突厥人的大汗都必须姓阿史那,不然其他部族都不服他。虽然他将姓氏从阿史德改成阿史那着实有些无赖,但因祖上入赘的原因,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李潜点点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复杂的故事。只是,你怎么知道的?” 谢志成一愣,解释道:“当然我曾在武威公麾下效力,当时除了训练,就是了解草原各部族的关系。哪些部族是突厥大汗的死忠,哪些部族是可以利用,哪些部族可以放过都要一一记住,不然大军一路不分青红皂白杀过去,不仅遇到阻力非常大,而且还会与所有部族为敌,陷入不利之地。” 李潜以前曾思考过,当年李腾千里奔袭,麾下只有五千士卒,即便都能以一当十,想要奔袭千里还能保持战斗力已经非常不容易,更何况还要走一路杀一路,更是难上加难。现在谢志成一解释,李潜明白了,当时虎贲军应该早就做好了计划,对死忠于突厥大汗的部族绝不手软,对能放过的部族,则采取驱散策略,让他们自乱阵脚,一味逃命,对那些可以争取的部族,则采取怀柔政策,有可能还与他们做做交易,获取补给。 李潜想明白了这点,对李腾的敬佩又多了一层。他心里感慨了一番,立刻回到了刚才问题,既然那个假扮女人的家伙是特勤,那他究竟是不是突浮颉的儿子?李潜从思必拓口中得知,突浮颉成年的儿子只有三个,其中,突图已经死了,思必拓李潜认识,而且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三十岁,由此推断身为突浮颉长子的屈力颉的年龄应比思必拓大不少,所以那个假娘们肯定不是屈力颉。听薛鼎的描述,那个假扮女人的家伙应该和突图的年龄差不多,若他是突浮颉的儿子,那思必拓岂不向自己撒谎了?当时那种状况,思必拓没必要故意撒谎隐瞒一个兄弟。难道,那个假扮女子的家伙不是突浮颉的儿子?若是如此,那他会是谁的儿子? 另外,如果郭四明的计划成功了,突厥人此次不仅能够占据西北三州,而且还能狠狠打击田阀的势力,对突厥非常有利,可那家伙为什么要放了薛鼎让他向田广通风报信,故意破坏郭四明的计划?若他的计划成功了,除了田阀能够得到好处外,突厥人那边还有哪个势力能得到好处? 第一四九章 甘州陷落 按照阴谋论中谁得利谁是幕后黑手的原则,李潜设想了一下:如果郭四明的计划成功了,田阀受到了致命打击,陛下必然震怒,甚至可能直接下令将田阀上下全部缉拿,那么得到消息的田阀为了保命,甚至可能会向突厥投降。即便田广真的是位忠贞臣子,不向突厥投降,但西北三州临战换帅是不可避免的,势必引起三州府兵的士气下降,进而影响战斗力,突厥人极有可能攻下凉州,兵锋直指兰州。如此一来,屈力颉在草原上的威望大涨,思必拓则根本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但那个假扮女人的家伙放过了薛鼎,让他向田广通风报信,直接挽救了田阀,进而稳定了甘、肃、凉三州的局势,突厥人可能占不到太大的便宜。那么突厥方面受影响的只能是屈力颉!反过来说,思必拓也能得利。可那家伙是和思必拓一伙的吗?如果思必拓身边有这么厉害的帮手,难道会看不出来先前屈力颉设下的那么简单的借刀杀人计,巴巴地跑到中原来招惹“老变态”师父,反而被杀的差点全军覆没,若不是自己放过他,只怕他得永远葬身小山谷了。这样说来,那家伙与思必拓也不是一伙的? 李潜思考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索性不再去想。他望着薛鼎缓缓地道:“你说那个特勤只告诉让你向田大人通风报信就把你放了,是这样吗?” 薛鼎抬头看了看李潜,却看到李潜眸中满是讥笑,立刻心沉到谷底。他看得出李潜已经产生了怀疑,但那秘密实在太惊人了,薛鼎知道一旦他说出来,恐怕这辈子都翻不出李潜的手心。 李潜望着身体微微颤抖的薛鼎,认得这其中必有猫腻,遂轻声道:“那个特勤得知郭四明的计划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应对的办法来,如此看来他也是个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人物,他如何会想不到你极有可能离开金山关后就直接跑了,那样他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吗?难道他真认为你会对田阀死心塌地?笑话!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相信你的忠心。他肯定抓住了你的把柄,逼迫你乖乖就范。” 薛鼎抖地更厉害了。他的反应落在李潜眼里,更加坚定了李潜的想法。 李潜暗笑一声,继续道:“你且不要说,让我猜猜什么把柄呢?贪墨?不对,你若跑了即便天下人都知道你贪墨又能如何?威胁你家人?你家人远在凉州,突厥人打不下凉州如何威胁你?诬陷你投敌叛国?” 说到这,薛鼎一惊,身体哆嗦的如打摆子一样。 李潜看在眼里,道:“看来是这样了。他肯定是伪造了你投敌叛国的证据,逼你就范。若你敢不听他从的安排,他便将证据抛出来,让陛下诛你九族。”说到这,李潜厉喝一声,“说!是不是这样?” 薛鼎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这种反应,任何人都能立刻明白其中的原因。 李潜望着吓得象个烂泥似的薛鼎,心里暗暗吃惊。那特勤果然好手段。他把薛鼎的把柄抓在手里,让薛鼎明知道回凉州是个死,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突厥人中什么时候出了个如此阴险狡诈家伙?而且听薛鼎说,这位特勤好象还在京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说的一口地道的官话。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看到李潜正在沉思,秦彝上前,小声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需赶紧赶路才是。” 李潜醒悟过来,让人下来将薛鼎带走小心看管。然后命令士卒抓紧将地窖的东西搬光。他们几人则到驿丞的房间里商量对策。 李潜先把三人没听到的前半部分简略说了一遍,然后五人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因此事牵扯太大,涉及突厥、田阀还有郭四明背后的势力。这些势力之大,远超李潜的想象。如果贸贸然牵扯进去,他肯定会被势力倾轧碾的粉碎!只是,就这样把薛鼎放走也不算明智。站在李潜的立场,他当然希望突厥人受损,但这样一来,田阀也能平安度险,让李潜心中很是不爽。李潜很清楚他与田阀的关系。虽然他成亲时田阀送了份大礼,而且唐森对他也客客气气的,但这只是表象!李潜既然决定站在五皇子一边,那么田阀就只能是敌人。如果有机会削弱甚至致死打击田阀,李潜绝对会不遗余力!但若狠狠心一刀杀了薛鼎,可受损的还是百姓,得利的只有突厥。这也不符合李潜的利益。 唉,两难的抉择,烫手的山药啊…… 众人收拾干净了地窖,将粮食绑在马上。好在他们缴获了突厥人不少战马,不然即便眼馋,也没办法携带这些东西。一路东去,到下个驿站,虽然依然不见人影,但却没有发现尸体。看来这个驿站昨晚已接到了三十里坡的驿卒冒死传来的消息,提前逃了。这让李潜心里略觉宽慰。仔细找了找,果然发现驿站的地窖里还有不少没来得及运走的粮食。李潜也没客气,悉数搜刮干净。 接连搬空了三个驿站,所有的马匹上都驮满了东西,李潜下令改变行军方向,下了官道,走小路去胜方驿。因为再往前就到了甘州了。李潜这一路上也遇到了一些从甘州逃出来的难民,证实了李潜的推测,此刻突厥人已经占领了甘州。只是这一路来遇到的难民非常少。李潜猜测,可能是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突厥人从西面来,往西逃岂非自投罗网?所以,只有很少晕头转向慌不择路的人向西逃难,大多数人都向东逃难去了。 时间回溯。当阿史那摩罗带领一万四千突厥人一路急行,沿途分兵歼灭驿站一处,守捉(类似于后世的营、连级驻地营房)三处,哨卡无数,急冲冲赶到甘州城外时,已近寅时二刻。阿史那摩罗松了口气,将大部队停在城外五里远的地方,命令所有人偃旗息鼓就地休息,饮水吃饭更换战马。经过大半个时辰的休息,已到卯时。阿史那摩罗立刻命令所有突厥人准备战斗。 甘州,古称张掖,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乃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城池之一。自武威公李腾重新打通丝绸之路,特别是田阀接掌西北三州后,甘州经过田阀十多年的经营,已经成为一座拥有户籍两万多,人口十多万(不含周边县村)的中等州府。为保障甘州安全,护卫丝绸之路,田广在甘州驻派了一万名府兵,这些府兵除少量驻扎在下面的县和守捉外,大部分驻扎在甘州城。甘州城池坚固,且处于张掖河主、支流交汇处,以河为池,虽比不上兰州城那般固若金汤,但防御力极强。田广曾言,即便十万突厥人正面攻城,甘州也有把握守住半年以上。 卯时,天刚蒙蒙亮,甘州城门内外,几百号装扮不同、老少各异的人在城门口等待着开城门,而府兵中所有旅率以上军官,都已经聚集到将军府点卯。 城门口外,那些着急出进城的人不断的大声念叨,“官爷啊,怎么还不开城门啊,俺家小子病了,俺得赶紧去找大夫啊,晚了俺家小子命就不保了。”“官爷啊,开门吧,俺家母牛下崽了难产死了,俺得去官府报备啊。”“官爷,还得多久啊,平常这时辰不都开门了吗?” “吵什么吵!”城楼上一声大喝,“老子喝了一夜西北风,到现在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老子不着急啊?说了不到时辰,你们还吵吵,再吵吵立刻把你们全抓起来。” ………… 相比之下,城门内那些等待出城的人就沉着多了。默默地望着城门,一言不发。 城内传来一通鼓响。一个睡眼惺忪,打着呵欠的门伯从门洞一侧的小房子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巨大的铜钥匙。来到门前,门伯吃力地打开比石磨还大的铁锁,两名府兵合力取下铁锁,“哗啦啦”抽出胳膊粗的铁链,卸掉得三人合力才能抬起的门闩,一边三个人“嗨哟嗨哟”地用力拉门扇,在一阵阵刺耳的吱嘎声中,城门打开了。这声音在某些人耳朵里,简直比天籁还好听。 吱吱嘎嘎声中,吊桥放了下来,门伯搬了张桌子,摆在门外,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很快,城外城内的人开始有秩序的出入。很多隐藏在出城人群中的家伙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慢慢来到门洞里。 剧变突起,城外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响箭声。尖利地声音划破天空,也划破了甘州的宁静。得到消息的突厥奸细立刻眼露凶光,掏出怀中暗藏的利刃狠狠刺向一边的士卒。无数声惨叫瞬间响起,仿佛伴奏一般,城里也响起了阵阵杀喊,而城外,传来了阵阵急促、震人心魄的马蹄声。突厥人开始攻城了! 同一时间,正在点卯的军官们被响箭声弄糊涂了,等城里传来杀喊声才瞬间明白过来。等他们一起冲出将军府的二门,就看到数百个手持利刃的家伙正发疯似地屠杀着值戍的士卒。杀光了士卒,那些屠夫又将利刃对准了他们。 甘州平静多年,军官们沉溺着锦衣美食中,早已没有了警觉,更没有了胆魄。看到那些杀红了眼的家伙,心里早没了勇气,只想着如何逃命。一时间,数十个装备精良的军官,竟然被手中只有短刀匕首斧头的凶徒追杀的鸡飞狗跳,狼狈不堪。 这种局面其实没有维持多久,将军府的亲卫很快反应过来组成有效防御,救下那些侥幸保住性命的军官们。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喘息,嘈杂、急促的马蹄声直奔将军府而来。 看到那些骑兵的装束,甘州的军官们总于明白过来,突厥人打来了。只是,他们到死也不明白,突厥人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突进中原五百多里来到甘州城里的。 不过,这些疑问已经不重要了。甘州,陷入了一群魔鬼、饿狼之手!狼旗所到之处,无数百姓或被飞驰的战马践踏成一团烂泥,或被狞笑的屠夫一刀劈下脑袋,或被短矛残忍的刺死。无数女子被疯狂的异族入侵者狂笑着拖进房间一再玷污蹂躏,直到被那些禽兽蹂躏致死。无数天真烂漫的儿童被飞驰而过异族入侵者掠起,然后高高的抛起,摔落,再用碗口大的马蹄死命的践踏。无数胆气尚存的青壮虽然拿起来短刀、木棍、锄头拼命反抗,却被冷笑着的异族入侵者施施然张弓射杀。无数豪门大宅被如狼似虎的入侵者破门而入,财宝布帛洗劫一空,妙婢美眷惨遭劫掠,高房大屋成为入侵者的巢穴,昔日锦衣玉食的老爷、富家翁、贵公子们,尸横遍地。 甘州,血流盈池,百姓的无助哭喊撕心裂肺! 甘州,狼烟滚滚,入侵者的得意狂笑震彻苍穹! 甘州,满目苍夷,坚固的城墙黯然发出无奈的叹息! 战后统计,原本有两万户,十万多人和八千多府兵的甘州,到突厥人撤离时,只剩下不足三千老弱病残,房舍更是焚毁一空。极有讽刺意味的是,甘州城墙完好无损。这不能不说,突厥人狠狠地抽了曾经夸耀“十万突厥人正面攻城,甘州也有把握守住半年以上”的田广一个大耳光。事实上,甘州陷落,八千府兵只抵抗了不到一个时辰,损失不过两千余人,便从东门落荒而逃。 李潜得知这一情况后,曾叹息道:“若是守城的将领有点胆气,抱着与甘州城共存亡的念头,组织府兵和青壮百姓利用城内街坊拼死抵抗突厥人的话,那一万多千名(事实上当时能跟上阿史那摩罗行军速度的突厥人只有不足一万人,其余突厥人要么因途中作战而延误,要么迷路掉队)连续跋涉四百多里,又累又饿的突厥人能否攻下甘州还未可知。唉!西北汉子的血性何在?大楚国府兵的胆气何在?” 只是,历史不允许假设,战争也同样不允许。 第一五章 出路 离开官道,李潜每经过一村,便派人四处传播突厥入侵的消息,告知百姓抓紧逃到山里去,所以一路行军速度并不快。夜晚,在一村子休息一宿,次日便匆匆上路。 到次日傍晚,也就是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十一,李潜回到了胜方驿。自过了甘州地界,上了官道,一路上,李潜看到无数衣衫褴褛惊魂未定的难民在官道上发疯似的逃。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直在反复思考,当日为何不能抽出人手到甘州去?既然能在肃州粉碎突厥人的阴谋,甘州也应该可以。为什么自己就没派人去呢?是不是因为在最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舍弃甘州了呢?难道自己已经变得如此冷血了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李潜许久,以至于到了胜方驿,李潜还没摆脱困扰,骑在马上怔怔地出神。 牛弼早早跳下马,来到李潜马前,拉住马道:“潜哥,到了。” 李潜回过神来,看到徐简正站在驿站门口望着他们,忠心耿耿的老仆福伯侍立在旁。徐简此刻仿佛苍老了十岁,须发显得更加花白。 李潜立刻跳下马来,快步上前,拜道:“恩师!”眼圈一红,差点哭出声来。 牛弼上前,跪在李潜身后,随后是谢志成、马三奎、秦彝及一众府兵,纷纷来到徐简面前跪倒。 徐简心中一惊,立刻扶起李潜等人,道:“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等众人都起来了,徐简问道:“可是肃州……” 李潜摇头,道:“肃州无恙。” 徐简点点头,放下心中的大石,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又闻言抚慰了李潜一番。 听了徐简的安慰,李潜从不安的心绪中暂时摆脱出来,吩咐府兵将粮食先卸下,小心看守。 进了驿站,就看到院子里支起了十多口大锅,正冒着腾腾热气,每口锅边站着一名驿丁,手持大勺。院子里挤满了望着热腾腾地锅,眼中充满了渴望的难民。驿丁从锅里舀起粘糊糊的饭盛到难民举着的碗里,嘴里大声喊着,“不要挤,小心挤倒了锅,一个一个的来。小心别烫着。” 徐简望着难民道:“老夫见这些难民可怜,便将驿站的粮食拿出来些煮粥给他们吃。” 李潜连连点头,道:“还是恩师想的周到。弟子带来了五千多斤粮食,应该能够支撑一阵子。” 徐简大悦,立刻吩咐驿丁多煮些粥给难民们吃,然后挽着李潜的手进了后院。 一进房间,徐简落座,便道:“刚才看你神情不佳,可有心事?” 李潜不敢隐瞒,道:“适才弟子看到一路难民,心中暗自自责为何不能保住甘州,自觉是弟子害了他们。” 徐简一听,叹息一声,道:“藏拙不必自责,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想方设法保全了肃州已是难得。至于这些难民,嗯,想办法救助他们,让他们能逃到凉州。其他的,你我都已无能无力。” 李潜点点头,道:“弟子也是这样想,只是心里……” 徐简再叹一声,道:“为将者最忌心慈手软,这一点想必宗际兄也教过你吧?” 李潜点点头,因为这他不知道被“老变态”师父骂过多少次了,只是,这心理障碍还是难以逾越。 徐简道:“慢慢来吧。对了,此行如何?” 李潜当下将心中的百般思绪压下去,细细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特别是从薛鼎口中得到的消息,更是细致无比。 徐简听后默思片刻,道:“你说的那个特勤,为师有点印象。” 李潜大喜,道:“恩师可曾了解他的底细?” 徐简沉吟片刻,道:“说来老夫十年前就见过他。记得他好像是突厥人送来为质的。让为师好好想想。这人年经大了,有些记忆就模糊了。” 李潜一楞,怪不得那个家伙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原来在长安生活了十多年了。 “想起来了。”徐简有些兴奋地道:“没错,他的确是突厥人送来为质的。当年,武威公移师敦煌,对突厥人形成极大的压力。突厥当时正在内乱,生怕朝廷趁乱出击,几大部族便联合上奏,愿永为我大楚国藩属,同时将阿史那部族仅存的一个王族送到长安为质。那时,他不过二三岁。先皇当时本不愿接受突厥的归顺,只因身体原因,不得不暂且将突厥的事放一放,就应了下来。后来先皇驾崩,陛下登基,剿灭突厥的事就没了下文。那孩子也就一直留在长安。” 徐简喝了口茶,李潜赶忙续上,问道:“恩师,您是怎么认识那……人的?”本来他想说那假娘们的,后来觉得这样会让徐简认为他太尖刻,不够厚道,就立刻改口了。 徐简道:“虽然他是来大楚为质的,但是突厥当时已经乱成一盘散沙,对大楚没什么威胁。再加上陛下刚刚登基,也要营造宽仁为怀的天朝气度,所以对他并不苛刻,一应奉养都按公爵的等级供给。而且也不限制他的自由。他自二三岁便道中原,故而对中原文化很是着迷,十多岁时,他几乎天天到国子监听课,一连听了三四年。我第一次见到他以为他是滞留长安的波斯人,后来知道他的情况后,也没怎么在意。当时在国子监,象他这种滞留于长安的外国人多的是,什么波斯人、大食人、康居人、身毒人都有,也有经常到国子监听课的。你要不说他是突厥人,却长的跟波斯人一样,我还想不起这事来。” 李潜点点头,暗忖,原来如此,如此看来,此人应该是突厥老可汗的儿子,怪不得他会暗地里破坏郭四明的计划,打击屈力颉呢,原来是想借机寻找机会,夺回大汗之位!李潜思忖片刻,又问道:“恩师,不知此人何时回的突厥?” 徐简摇头,道:“自从我迁官秘书监正后就没再见过此人。他何时回的突厥也不清楚。不过,这倒是条线索。” 李潜立刻明白了。谁鼓动那位陛下放他走的,谁就有可能是突厥人收买的内应!待有机会到长安,要好好查查才行。 李潜正思忖时,徐简忽然道:“刚才你分析了突厥方面谁能得利,另外一边呢?” 李潜闻言一愣。暗忖,刚才不是说了吗,如果那假娘们的计划得逞,获利的肯定是田阀。慢着,恩师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句话。反过来想想,如果假娘们的计划没有得逞,那么谁能得到好处?公孙阀?郭四明背后的势力?郭四明所在的商号好象叫大恒昌,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对,思必拓曾经说过,当初他带着突厥死士进入中原时,就是假扮成大恒昌商号的护卫。看来这大恒昌的背景不简单。 李潜问道:“恩师,你可知大恒昌商号?” 徐简闻言一楞,道:“你是说那个郭四明是大恒昌商号的?” 李潜点点头,道:“薛鼎说那郭四明正是大恒昌的管事,与他交往了好些年了。” 徐简沉思片刻,道:“大恒昌商号背景极为复杂,老夫劝你没有真凭实据莫要对外人说此事。” 李潜一愣,道:“难道它是某个门阀的商号?就像公孙阀的盛合源,田阀的通源一样。” 徐简摇头,道:“你别问了,这个商号比盛合源和通源的背景更复杂。他日,你到了京城就明白了。” 李潜听了,依旧不死心,道:“若果真是大恒昌在背后搞鬼,那我们又当如何?” 徐简淡淡地道:“不闻不问。” 徐简如此说,李潜更是一头雾水。 徐简品了口茶,缓缓地道:“总之,若是事关大恒昌商号,你只需不闻不问即可。” 徐简一再次这样说,让李潜心中不由得嘀咕,这个大恒昌商号的背景肯定不简单,竟让徐简忌讳莫深。却也让他坚定了一个念头,他日到京城一定要好好了解一下这大恒昌的底细。 师生二人聊了一会,到了晚饭时间,徐简特意让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叫来牛弼、谢志成等人,一道用餐。 吃过晚餐,品着清茶,众人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走。 关于当前的局势,众人的观点是一致的。那就是突厥很快就要大举进攻凉州。而胜方驿是突厥人的必经之路,此地不宜久留。但在去向上,却产生了分歧。谢志成、马三奎和秦彝主张徐简应去凉州暂避,理由是凉州城坚池险,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攻克,在那里非常安全。但他两人的提议被李潜否决了。 因为李潜知道徐简的想法。虽然大楚国没有规定外敌入侵时,驿丞必须死守驿站(正常情况下,只要将入侵的消息传递出去,驿站里的人就可以撤退了),但徐简身为士林楷模,岂能不为国守节(事实上徐简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在李潜的苦苦哀求下才改变了初衷)?只是若苦守胜方驿,即便李潜等人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突厥大军。所以,早在李潜去肃州前,就已经说服徐简离开胜方驿到别处去,而这个别处首先肯定不是凉州!因为徐简去了凉州,就意味着向田广低头。基于这个理由,李潜否决了谢志成三人的提议。 李潜仔细思量了片刻,问谢、马二人道:“两位老哥,你们是本地人,熟悉这里的地理,有没有一个比较隐蔽,而且不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 谢志成一愣,好象明白了些什么,问道:“公子是说……” 李潜点点头,道:“不错,既然恩师不愿意去凉州,那就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我估计突厥人这次也长久不了,只要熬过了冬天,公孙阀、武威公的大军必至,届时,突厥人必然退兵。” 马三奎一拍大腿,“对,既然大人不愿去凉州,那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避。四哥,我看你家那就不错。” 李潜闻言,望着谢志成道:“四哥你说说看。” 谢志成连忙道:“我家离这三十里,叫谢家峪,处在两山之间。那里地势崎岖,从外面进村子的路很是曲折,不过进了峪,里面却是非常开阔,而且背风向阳,冬天也不太冷。我大哥有些家财,修建的庄院倒也敞亮,如果徐大人愿意,那小的真是求之不得。” 李潜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徐简。徐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少不得要给你家里添麻烦。” 谢志成大喜,“不麻烦,不麻烦。大人您肯屈驾谢家峪,乃是我们全村上下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简笑道:“没想到谢老四你一向忠厚老实,竟然也学会拍马屁了。” 谢志成一本正经地道:“大人,我可是实话实说,真没拍您的马屁啊。您可是当世大儒,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能到我们那小山村,我们全村都跟着沾光,以后肯定能多出几个秀才,这不是我们全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吗?” 马三奎取笑他道:“四哥,照你这么说,咱们几个成天与大人在一起,那岂不是也能中个秀才。” 众人哈哈大笑。 笑过以后,李潜道:“地方就这么定了。只是,还有个难题需要解决。” 徐简道:“可是粮食?” 李潜点点头,“恩师说的极是。弟子虽然弄来了五千斤粮食,可除了赈济灾民,咱们这些人人吃马嚼,实在支撑不了多久。日后,该如何度日?” 谢志成笑道,“这个不难。谢家峪的土地大多属于我家。这些年粮食价格很低,我大哥也不缺钱,就一直存着,估计有上千担粮食,足够咱们连人带马吃上一年的。” 李潜大喜,“如此甚好。只是也不能白吃了你们家的粮食。不如这样,请四哥与你大哥商量一下,将粮食折价卖给我们,咱们不是缴获了突厥人几十匹战马吗?就用战马抵粮食了。” 谢志成道:“这如何使得?这些战马可都是咱们的功勋,日后是公子晋身的基础,怎能用来换粮食?再说,我大哥也是明事理的人,定然不会同意这样做。” 李潜摆摆手道:“什么功勋?什么晋身?我只知道没了粮食咱们就熬不到开春,能活着就好,其他的都是虚的。四哥你也别在推脱,就这么定了。” 见李潜已经拿定注意,谢志成无奈,只得应下。 李潜道:“事不宜迟,明日一早谢四哥和秦兄就带领本部士卒携带部分粮草、战马护送恩师去谢家峪。我和马三哥、辅国留下善后。恩师,您看这样安排如何?” 徐简点点头,道:“可以。只是为何如此匆忙?你不是说突厥近几日不会有动作吗?” 第一五一章 田广的应对 听到徐简的询问。李潜笑道:“突厥人肯定近几日不会有什么动作,可别人就说不定了。比如田广……” 徐简一听立刻明白了。田广此时应该收到突厥入侵并占领了甘州的消息,他必然会采取一系列动作,加强防备。自然,这其中也包括派人来请他去凉州。若是田广派的人来了,徐简却没走,那就不好推辞了。于是,徐简同意了李潜的意见。当晚就打点好行装,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 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十一下午未时,突厥入侵的消息通过某个秘密途径报到了凉州牧田广的亲信谋士唐森处。 突厥人悍然大举入侵,而且已经占领了甘州!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震的唐森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几案上的案卷,半天没说话。 “大人,大人。”亲随见状赶紧叫了几声。 唐森回过神,立刻跳起来道:“快,去国公府。” 亲随立刻去安排车马。 不消一盏茶功夫,唐森已经站在了田广的书房里。 “国公,突厥人悍然入侵,已经占领了甘州。”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田广手中把玩着的一颗波斯明珠“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变成一堆碎片。唐森看在眼里一阵肉痛。这颗明珠是田阀的商队从波斯用价值千贯的瓷器换来的,不久前刚刚送到凉州。本来依着田究的想法,是自己私吞了。唐森知道后,立刻将田究训斥了一通,指点他孝敬给田广,田广一高兴,田究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数日前田究终于听从唐森的指点,万分不舍地将这颗明珠献给田广。这让田广异常高兴,好好夸奖了田究一番,令田究不禁飘飘然。 田广刚才把玩着波斯明珠时还在暗忖,田究终于懂事了,知道孝顺了。这让他老怀大慰。谁知道这波斯明珠田广还没捂热呢就化作了一地碎片。 田广顾不得心疼摔碎的波斯明珠,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望着唐森,“你再说一遍。” “突厥人昨日夜晚悍然进犯,已经占领了甘州。” 这次田广听了面色死灰,颓然坐在塌上。过了许久,田广突然勃然大怒,跳起来猛拍几案咆哮道:“田庆呢?突厥人入侵必然经过金山关,为何他没有回报?他是干什么吃的?他人在哪里?” 田广雷霆般的咆哮令唐森心惊肉跳,但面对田广吃人般的目光,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田庆半月前就已经回到了凉州。” “什么?!他为何擅离职守?你为何没有回报?” 唐森嗫嚅着道:“下官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时,他人已经到了凉州。下官当时以为封关在即,只要封了关,突厥人即便想大举进犯也不可能。再者,田庆回来是因为他那个怀孕了的小妾不知何故摔了一跤,引发大出血,有可能胎儿不保。他的家人全都慌了神,这才派人通知他回来。下官原本想等他家里的事平静了再向国公禀告。” 听到唐森的解释,田广的怒火稍减,道:“肃州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肃州是否也被突厥人攻陷了?” 唐森摇头道:“目前尚未得到确切消息,不过,既然甘州陷落,想来肃州多半也陷落了。” 田广突然问道:“突厥人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占了一关两州?难不成突厥人将这一关一州两万多府兵和几十万百姓全都杀的一个不剩?驿站怎么还没报过消息来?” 唐森摇头,道:“驿站的消息已经过来了,就在下官收到咱们的人报信不久。若说突厥人将这一关一州两万多府兵和数十万百姓全都杀的一个不剩,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下官猜测,金山关和肃州、甘州的陷落应是突厥人趁守军不备突袭所致。难民和溃兵应该还在路上。” “突袭?溃兵?”田广反复嘀咕几遍,蓦地愕然道:“难道那个李潜说的是真的?” 经田广提醒,唐森立刻醒悟过来。若是按照当初李潜所说,突厥人突袭金山关,然后驱赶溃兵去赚肃州,占据了肃州,再驱赶溃兵去赚甘州,虽然这计划需要马不停蹄地奔波五百多里,但在一日一夜中却完全能够做的到!当初听到李潜如此说时,唐森对他还好一阵嘲笑。认为这种计划简直是痴人做梦异想天开。除非突厥人的脑袋被驴踢了,否则绝不会这样做。但从现在得知的情况来看,突厥人一日一夜间突进中原五百多里攻占了甘州,却和李潜当初所言一般无二。想到这,唐森后悔的肠子都断了。 而田广也悔青了肠子。悔不该当初轻视了李潜的消息,没有大张旗鼓的加强一关两州的防备,而只是下了道文书,装模作样的应付一番。就连这应付还不是因为李潜所言,而是因为要给徐简面子!天杀的突厥人为何要在即将立储的节骨眼上进犯?难道这些年他们得到的好处还少吗? 两人的后悔没持续多久,田广便立刻反应过来,现在后悔已经于事无补,当下是如何积极备战。 一念至此,田广立刻一扫颓废情绪,叫道:“来人。” 当值的亲卫立刻出现在门口。 “命令凉州城、南北大营、大斗拔谷守捉、各县等地所有甘凉军即刻进入备战状态,甘凉军所有校尉以上军官两个时辰后在议事厅议事,校尉以下军官及府兵一律回营待命,今夜子时前不能回营的,一律杖责四十。凉州以东各县府兵除留少量在县城驻扎外,其余必须两日内集结到凉州城。凉州城及各县开始执行宵禁。凡发现宵禁后无端在外游荡者,一律就地格杀。通知凉州府衙,按五丁抽一征召民夫协助守城。国公府、府衙、府库、军营等地加强戒备,不听号令者、乱闯者就地格杀。叔谋,你明日召集各商号掌柜,与他们说,所有粮、油、骡、马、毛皮、铁器、牛角、筋、羽、杆等军用物质的一律不得出售,全都折价卖给军府。违令者,斩!” 田广发布了一连串军令后,整个凉州城开始忙碌起来。好在田广在凉州经营多年,凉州驻军都是他的嫡系,虽然士卒的情绪还有些焦躁不安,但所有军令都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田广在得到几个重要军令执行情况的回报后,松了一口气,坐在榻上对唐森道:“你给本官说说田庆的事。他那个小妾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摔了一跤?他回到家里都干了些什么?” 唐森立刻回道:“他的小妾为何会摔跤目前还未调查清楚。下官听下人们回报说那日他的小妾突然想到后花园赏菊花,婢女们生怕她出意外苦苦相劝,却被她好一通责骂。婢女们无奈,只得回报孙夫人。孙夫人得知后,赶紧过来规劝。不想,那小妾恃宠而骄,仗着自己怀了田庆的骨肉,根本不把孙夫人放在眼里,还阴酸尖刻的挖苦了一番孙夫人,用老母鸡影射孙夫人,说孙夫人自己不能生孩子,也见不得别人有孩子。别人要是有了孩子,她就暗地里百般使坏,就是不想让别人把孩子生下来。孙夫人被气的差点掉泪,一气之下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那小妾得意洋洋地去了后花园赏菊花。到后花园赏完菊花回去的路上不知怎地突然跌倒,下面流血不止。” 田广听了半晌不言语。那小妾怀孕后的骄横做派田广早有耳闻。但考虑到田庆对自己、对田阀立下过不少功劳,且田庆又因与突厥作战伤了身体,影响了生育能力。现在才好不容易才让这个小妾怀孕。田广也不好责备田庆太纵容小妾,故而一直没有对此表示过态度。谁知道现在竟然出了小妾无缘无故摔跤的事。 田广按捺下思绪,示意唐森继续说下去。 唐森继续道:“田庆回来后怒不可竭,将伺侯那小妾的几个婢女、仆役好一番拷打,却也没有弄出半点头绪来。而且,他还受了那小妾的挑拨,竟然直接质问孙夫人是否因为那小妾挖苦了她而怀恨在心,故意让人使绊子。孙夫人自然气不过,两人一通大吵,孙夫人前日已负气回了娘家。” 听到这,田广再也沉不住气,猛一拍桌子,“胡闹!” 唐森似乎早就知道田广会生气,对田广的反应并不吃惊。 说起来也不怪田广听到田庆的夫人负气回娘家会生气。那孙夫人出身陇西大族,其娘家在西北颇有势力。然而,这还不是让田广动怒的原因。令田广动怒的原因是孙家与陇西李阀有世代姻亲之好,孙夫人与陇西李阀阀主李膺的夫人乃是叔伯姊妹!当初田庆与孙夫人的结婚说白了,其实是一次政治婚姻,是田阀与李阀一次结盟前的试探。 陇西李阀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破船还有三千钉,其实力绝非一般门阀能比。李阀因为没有女子入宫,故而在立储一事上与田阀没有根本冲突,属于田阀需要竭力争取的盟友。加上武威公李腾的强势崛起,让阀主李膺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而要对付李腾强势崛起,处于甘凉的田阀是李膺最好的选择。所以,十多年前田广与李膺一拍即合,通过各自与孙家的姻亲关系走到了一条道上来。毫不夸张的说,孙夫人及其娘家其实是田阀与李阀的联系纽带。现在孙夫人负气回了娘家,田阀在这个节骨眼上很可能会失去李阀这个盟友! 这绝不是田广杞人忧天。如果没有突厥人的突然进犯,单纯是因那小妾摔了一跤而引发的孙夫人负气回娘家,李阀或许只是表示下不满,田广在适当的表示下歉意,此事也就算了。但因突厥人的突然进犯,将这件事情搞复杂了。如果因突厥人的突然进犯,致使皇帝陛下龙颜大怒,地处甘凉的田阀会首当其冲承受陛下的怒火,弄不好会动摇田阀的根本,甚至会失去皇帝陛下的恩宠,连带着二皇子也无望入主东宫。局势到了那种地步,李阀肯定会撤销对田阀和二皇子的支持转而支持其他皇子。到那时,田阀的处境将举步维艰,甚至一蹶不振。 作为田广的首席谋士兼小舅子,唐森深知此中的利害关系。他见田广许久不语,低声道:“国公,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打退突厥人的进犯,田庆的事,只能先缓一缓。” 田广抬眼望着唐森道:“怎么缓?” 其实田广对打退突厥人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突厥人的骑兵利害,攻掠如风锐不可挡,但突厥人最致命的弱点是没有专门的攻城器械和攻城兵种,只要凭凉州险要的城池拒守,突厥人定然寸步难进。等到突厥人劫掠够了,自然会撤兵。到时田广再上表请罪,顺便夸大些战绩,皇帝陛下怒火就会消除大半。 唐森思忖片刻道:“那小妾留不得。等过段时间,无论孩子能保住还是保不住都不能留下。至于田庆……田庆失地之罪恐难解脱,如今只能……” “不,”田广摆手制止了唐森,道:“我田阀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不少,但真正出自我田阀的却少之又少。况且,我若舍弃了田庆,他日谁还肯为我卖命?此事断不可为。叔谋,你即刻将田庆隐匿起来,等金山关和甘、肃二州的溃兵回来后再让他出面收拢。对外就说田庆在金山关死守数日,因不敌突厥大军,金山关被攻破后才不得已率军回撤。那些知道田庆早就回来的人……”田广略一思索,道:“可靠的留下,不可靠的……” 田广没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唐森已经明白了。他点点头,道:“下官这就去办。” “嗯。告诉你的人手脚利落点。对了,”田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田庆回来后可曾在外露过面?” 唐森想了片刻,道:“不曾。只是为那小妾看病的郎中见过他。” 田广点点头,道:“一并办了吧。” 唐森立刻点头应下,立刻下去安排。很快,凉州城里多了几个横死的人。其中就有为田庆小妾看病的郎中。可怜那郎中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惨遭横祸,稀里糊涂的葬送了性命。 唐森离去后,不久又回来了。田广见到唐森突然回来,心中异常不安,暗忖,难道又有坏消息了。 田广还没来得及问,唐森便道:“先前只顾安排军政之事,险些忘记了一件大事。” 田广不禁纳闷,还有什么事比军政之事大的? 唐森解释道:“徐诚朴正在胜方驿。若突厥人进犯凉州,那里是必经之地。” 田广立刻醒悟,暗自责怪自己,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他连忙叫道:“快来人。” 第一五二章 暂避 次日,也就是熙和二十一年的八月十二日,一大早徐简在谢志成、秦彝和十多名士卒护卫下动身去了谢家峪。而李潜、牛弼、马三奎和驿站当值的驿卒继续留在驿站熬粥赈济灾民。不当值的驿卒,李潜全部让他们回家安顿家小,并让他们通知能够见到的村民就近入山或到附近县城避难。 徐简刚走了没一个时辰,李潜正指挥着驿卒将刚刚熬好的粥分给灾民们,就听到东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通过马蹄声,李潜初步估计来的人不下五百人。李潜与牛弼对望一眼,立刻来到驿站门口。举目一望,见官道上来了黑压压的数百骑兵,所打的旗号正是田广亲兵的旗号。 李潜与牛弼交换了个眼神,二人心中俱是暗自冷笑。这田广为了拉拢恩师果然下本钱啊,竟然把自己的亲兵派来了,而且计算他们的速度和此地离凉州的距离,他们应当是天还没有亮就从凉州出发了。 不多时,那些骑兵来到驿站门口停下。为首一名校尉端坐马上,看到李潜穿着驿站的号衣,以为他是驿卒,遂趾高气扬地道:“胜方驿的徐大人可在?快请徐大人出来,我等奉田邢公之令前来接徐大人去凉州。” 李潜上前,拱手道:“禀校尉大人,徐大人已经离开驿站了。” 那校尉一楞,道:“离开了?何时离开的?” 李潜道:“今日一大早。” “徐大人有没有说干什么去?何时回来?” 李潜双手一摊,道:“徐大人只是去拜访个朋友,至于何时回来在下不知,也许三五日,也许十天半个月吧。” 那校尉听了,立刻勃然大怒,手持马鞭指着李潜喝道:“那厮,你是不是存心消遣咱们?突厥大军压境,徐……大人他如何会有心情拜访朋友?分明是徐大人……”说到这,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先前他本想直呼徐简之名的,但一想到田广来前反复叮嘱,要对徐简万分恭敬,遂连忙改了口。等说到分明是徐……大人时,他原本想说是徐简故意躲着他们的,可这样一来就将田广的虚情假意直接戳破自寻难堪了。 李潜微笑的望着他道:“分明是什么?” 面对李潜的逼问,那校尉气急败坏,喝道:“来人,进去搜!” 立刻几十名骑兵纷纷下马,就要过来。牛弼见状,冷哼一声就要迎上去。李潜伸手拦住他,对那校尉道:“且慢。” 那校尉本想恐吓李潜一番,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遂举手制止了骑兵,道:“你有何要说的?” 李潜施施然道:“请问,徐大人可犯了什么王法?” 那校尉一愣,没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没有。” 李潜厉声道:“那你们为何要进去搜徐大人呢?再者,驿站虽品级不高,却也是官府的地盘,岂是你们说搜便搜的?想搜?可以,拿凉州郡守的手令来或者凉州兵曹司兵参军的手令也可以。” 那校尉被李潜一通话堵的面色赤红,怒火中烧,喝道:“甘、凉三州治下,皆听田邢公号令,什么郡守、兵曹司兵参军?咱还没放在眼里。你若再推三推四,小心咱问你个妨碍军务之罪!” 李潜冷笑道:“大人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道面对突厥人是否也如此骄横?” 那校尉怒不可竭,刚要挥手让骑兵将李潜拿下,旁边一位军司马打扮的军官突然上前拦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校尉的脸色立刻变了,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望着李潜道:“你究竟是何人?与徐大人有何关系?” 李潜望了一眼刚才上前与那校尉说话的军官,依稀感觉面熟,却记不起是谁。他来不及多想,朗声道:“不才李潜。你所说的徐大人正是不才的恩师。” 那校尉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精彩。换做一般驿卒,那校尉休说是呵斥一通,即便是辱骂打杀也无妨,因为田广要的只是接徐简去凉州,至于其他,田广才懒得过问。只是,这李潜与其他驿卒不同,甚至与徐简一般意义上的学生也不同。他乃徐简的入室弟子,在文坛名声鹊起,就连唐森对他都客客气气的。而且他功夫高强,刚才若真动起粗来,能否稳操胜券胜算还两说,若是田广知道了定然会因此大发雷霆。 那校尉脸色变了数次,连忙跳下马来,恭敬地冲李潜行礼道:“胡某适才不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公子,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李公子海涵。”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这位胡校尉先倨后恭的态度着实让李潜讨厌,但李潜却不能没了风度,回礼道:“不知者不罪,胡校尉不必介怀。” 胡校尉听他顺手把过错推到自己身上,虽心中不悦,却也只得忍了,赔笑道:“李公子果然大度,胡某多谢。只是还望李公子告诉胡某一声,徐大人究竟几日才能回来?” 李潜沉吟片刻,道:“在下知道你也是当差,身不由己,办不好差事还会被上官责罚,所以在下也不瞒你。恩师何时能回来,在下实在不知。” 胡校尉一脸失望之色,望着李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李潜见状,暗笑一声,道:“不过,恩师临走前曾让我转告给国公大人几句话,今日在下本来想亲自去凉州转告的,既然胡大人你来了,就烦请你转告国公大人吧。” 胡校尉见状,知道徐简肯定是接不回去了。不过,既然徐简留了话,也算是回去有个交待,遂道:“公子请说,胡某一定一字不漏的转述给国公大人。” 李潜装模作样地拿捏一番,道:“国公大人美意,徐某感激不尽。大敌当前,国公还需谨慎小心。”说完李潜便住了嘴。 胡校尉等了半天没见李潜的下文,纳闷地望着他,道:“完了?” “完了。” 胡校尉心中大为不满。这算什么嘛?第一句还好,总算是句整话,这第二句没头没脑,而且和第一句完全不搭边,什么意思嘛?换作是别人转述徐简的话,胡校尉定然要呵斥他,但因是李潜转述,胡校尉只能压抑着心中的不满,道:“徐大人还说了其他话没有?” 李潜装作努力思索一番的样子,道:“有是有,不过,好像跟这事都没什么关系。至于让我转告国公的话,就只有这两句了。” 胡校尉无奈,只得拱手告辞。他刚走到马旁,正要抬脚上马,却听李潜一声大呼,“且慢。”胡校尉被吓了一跳,脚没插进马蹬里,被闪了一下,脑袋直接磕在马鞍子上。 胡校尉刚要发牢骚,就见李潜举着一封书信快步过来道:“差点忘了,这里还有恩师留给国公大人的一封书信。” 胡校尉一听,心中牢骚立刻烟消云散,立刻接过了书信,拍着胸脯道:“公子请放心,胡某一定会亲手转交到大人手里。” 李潜摇摇头,道:“胡大人,这信你可千万别直接交到国公大人手里,而是要交给唐大人,让唐大人转交给国公大人。” 胡校尉一愣,盯着李潜道:“公子是不是信不过胡某?” 李潜再次摇头,道:“胡大人,在下只是按照恩师吩咐叮嘱你,至于你怎么想,在下就管不着了。” 听到李潜再次抬出徐简的名头来,胡校尉纵然心中有十万分不满,也只能强自忍了。他冲李潜拱手道:“既然是徐大人的安排,胡某照办就是。胡某告辞。” 等胡校尉带着骑兵离开了,牛弼过来,道:“这种人一看就是平素嚣张惯了的货,潜哥为何不让我教训他,狠杀下他的威风?” 李潜微笑着摇头,道:“田广在西北权势滔天,这胡校尉是他身边的亲卫将校,自然也沾染了些田广的权势之气,所以难免有些嚣张。” 牛弼愣了片刻,扑哧笑了,道:“潜哥,你直接骂他狗仗人势得了,何必说的这么拐弯抹角呢。” 李潜点点头,道:“不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真打了他,田广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放心吧,田广有的难受了,咱们就别再跟他添堵了,还是抓紧安排正事要紧。” 胡校尉一路疾驰很快回到凉州。虽然一路上他对李潜所说的这书信需得先交给唐森,再由唐森转交给田广的安排有些疑惑,但终究还是没敢直接交给田广。他不知道,李潜让他这样做其实是救了他一命! 听闻胡校尉从胜方驿回来,并且直接来到长史府求见,唐森一愣,立刻让他进来。 等胡校尉一只脚刚刚迈进房门,唐森劈头就问:“徐大人呢?” 胡校尉跪道:“卑职无能,没有接到徐大人。” 唐森一愣,道:“为何?速速讲来。” 于是胡校尉不敢有半点隐瞒,仔细将经过讲了一遍,甚至连起先对李潜的不恭敬也不敢有所隐瞒,然后向唐森奉上书信。 唐森接过书信思忖片刻,道:“走,随本官去求见国公大人。” 两人很快就来到国公府书房外。唐森让胡校尉先在门外等着,随时听候召唤,然后只身一人进了书房去见田广。 听了唐森的转述,田广强压着满腹的怒气接过书信,打开一看立刻神色大变。等田广匆匆看完书信之后,突然狂吐一口鲜血,仰天倒地。 唐森见田广突然吐血倒地,下意识地刚要呼救,但转念一想却压下了呼救的念头。他知道田广虽然脾气暴躁情绪容易激动,但承受力的极限却比一般人高的多。为何他看完徐简的书信便急火攻心吐血晕倒? 唐森来不及多想,立刻快步上前拾起书信一看,立刻神色大变,等看完之后,唐森只觉天旋地转,两腿绵软无力,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好在唐森做谋士多年,心性阴沉,养气功夫也是极好,而且他与田广所处地位不同,才没被信中所写的事情急昏过去。在眼前漆黑一片马上就要昏死过去的关键时刻,唐森猛的咬了下舌尖。剧痛让他的神智立刻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匆匆将书信塞进怀里,然后扯着喉咙大喊:“快来人,国公昏过去了!” 听到动静的亲卫立刻蜂拥而入,见此情形立刻慌乱起来。好在唐森尚且清醒,立刻指挥亲卫救治田广。亲卫们有的上前七手八脚抬起田广小心地放在榻上,有的一路飞奔着去叫郎中,还有的赶紧去叫人手加强书房的防备。 看着亲卫们已经救起田广,唐森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只觉浑身冰冷无力,两条腿再也支持不住全身的重量,一屁股坐在地上。 胡校尉原本就对田广突然吐血昏倒纳闷不已,此刻看到唐森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更是纳闷。他上前小意地问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森本来想问胡校尉是否私自拆看过书信,转念却想到,为何李潜叮嘱胡校尉首先将书信交给自己?这分明是李潜想救胡校尉一命(若是胡校尉直接将书信交给田广,田广吐血晕倒后,胡校尉出于忠心,必然会过去救治田广。事后,无论胡校尉是否看到了书信的内容,田广定然会因疑心而杀他灭口)。再者,胡校尉将书信交给他的时候,封口的火漆是完整的。于是,唐森忍住了发问,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胡校尉碰了一鼻子灰讪讪退下,丝毫不知道刚才自己这句话已令他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而唐森也没有心情理会胡校尉的感受。此刻,他脑中翻腾的全是那封书信上那骇人听闻的信息。 第一五三章 封赏 “云麾将军、凉州牧、总督甘凉军政、邢国公田大人勋鉴: 敬启者胜方驿丞徐简,谨问国公安。 此前数日,劣徒李潜率数人至肃州。于八月初九夜,助肃州马将军剿灭作乱之突厥死士。及金山关之溃兵至肃州叩阍,有校尉谢慎思者,力排众议紧闭城阍,令突厥不得以溃兵赚城。且突厥兵临城下之时,有劣徒牛弼首箭射杀突厥先锋将校一名,惊慑突厥,令其不敢上前,径弃肃州奔甘州而去。肃州得以保全。 次日晨,劣徒李潜率部回驿。于途中偶遇商旅一队。因劣徒早知金山关于昨晚沦入突厥之手,肃州亦无商旅出城,又见诸商旅形迹鬼祟,面目可疑。故上前盘询。然诸商旅皆言语支吾,神色惊慌,并趁其不备暴起发难。劣徒等奋起反击,旋即击杀数人,生擒一人。余者见不敌,效狼奔豕突,不可胜追。 经审俘而知,此行商旅及同党皆已投敌卖国,充当突厥之内应。此众贼子于八月初九申时入金山关,以蓄意拖延入关,令关阍无法关闭之法引突厥攻陷金山关。其后,此帮贼子以金山关之关防印信伪造大人与突厥人交易粮食、军械、战马之文书。贼子一再诡称此文书并非伪造,实为帮大人补齐以往未办之文书也。劣徒所遇之人,实为奉贼酋之命,欲趁突厥占据甘州之际,混入避祸百姓之中入凉州,伺机还关防印信于田将军之细作。待突厥退兵,其同党则将伪造之文书暗中交于御史。劣徒闻知其阴谋,怒不可挡,斩贼子于路上,抛尸荒野,以泄其愤。 某素知大人公忠体国,忠心耿耿,实为国之栋梁。断断不信大人因私利而私通突厥。补齐文书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无中生有。某本应一笑置之。但兹事体大,某以为须提醒大人,小心提防,万勿中奸人之诡计。顺祝戎安。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徐简敬禀” ----------以上为徐简给田广的书信------------ 徐简书信的文辞并不华美,内容也并不复杂,与他以前所写的那些书风格类似,言语平实,深入浅出,言简意赅,让人读了如果饮了一杯醇酒,回味无穷。唐森很佩服徐简的文采,短短数语,便将错综复杂的事交待的清清楚楚。信中最妙的一句就是“实为帮大人补齐以往未办之文书”这句话。不说那些伪造的文书,单说这封信一旦落到某个与田阀敌对的势力,那田阀将永无宁日。因为任何人看了这句话都会忍不住想,补齐文书?莫非真有此事?若是这封信落到陛下手里,以陛下的性子,不管田广有没有私下与突厥交易,他都会派人明里暗里查访一番。只要他下令查,肯定就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即便他派的人查不到,那些与田阀敌对的势力也会热心的提供。到时,田广定然难逃私通突厥,投敌卖国的罪名。 唐森熟知大楚律法。私通突厥,买卖违禁物资,可是谋逆的大罪,是要诛九族的!即便是田阀是大楚顶级门阀在朝在野势力庞大,即便田广的女儿贵为皇后,田广又是世袭公爵贵不可言,但只要沾上谋逆的罪名,哪怕仅仅是有嫌疑,迎接田广的将是灭顶之灾!想到这,唐森也明白了,在此之前所发生的突厥人一日一夜间攻占金山关、甘州的事,完全是为了打乱田广的阵脚,让他无暇他顾。说白了,突厥人悍然入侵不过是为了逼迫田广往这个火坑里跳而造的势! 太可怕了!太歹毒了!太阴狠了!唐森心中不由得感叹。这是怎样阴毒的心肠才能设计出来的阴谋诡计?这一系列连环计,打的田广措手不及。若非今日看到了徐简的书信,真要按照田广昨夜定下的计划行事,恐怕日后田广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怪不得田广看了书信会急火攻心吐血昏厥,换了自己是田广,也得急晕过去。 唐森暗自庆幸了一会,转念又想到,怪不得徐简会一大早离开驿站,避开田广派去接他的亲兵队。如此看来,虽然徐简在信里说相信田广,但毕竟在信中所言,关系太过重大,徐简心里恐怕也对田广产生了怀疑。若他来到凉州当面告诉田广,定然担心田广会杀人灭口! 唐森在地上坐了一会,感觉气力恢复了少许,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旁的亲卫见状,立刻上前搀扶起他。 唐森站起来,厉声道:“今日之事,严禁外传,违令者,斩!” 众侍卫齐声应下。 唐森出了书房,叫过自己的亲随,低声在亲随耳畔低语一阵,亲随立刻快步出去。 郎中很快来到,对田广实施了救治。到未时,田广苏醒过来,立刻派人传唐森来见。 唐森来到田广的卧室,看到他姐姐,田广的夫人正坐在榻边垂泪,而田广一脸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 见唐森来到榻前,田广挥挥手,示意唐夫人离开。唐夫人知道他们有大事要谈,抹了抹泪,说了句:“老爷要好好保重,别再累着了。”又悄悄向唐森使了个眼色,便举步带着一众婢女离开。 唐夫人前脚刚走,田广迫不及待地问道:“信呢?” 唐森道:“国公放心,下官一直收在怀里,没有任何人看到。” 田广听了松了口气,脸色稍好一点。 唐森又道:“下官已经将田庆看管起来。也安排人时刻盯着他家里。” 田广微微颌首,然后眉头紧皱,眼望上方,眼中神色极为复杂,似乎内心在挣扎不已。唐森见状不敢多言,只能静静地等待。 约莫一盏茶功夫,田广终于转头望着唐森,费力地道:“田庆留不得……” 唐森点点头。先前他就曾建议过田广舍弃田庆,但田广拒绝了。现在局势急转直下,舍弃田庆已是必然。虽然明知道如此,但田广与田庆关系非同一般,故而田广在内心反复挣扎许久,才做出这个壮士断腕的决定。 唐森虽然应下了田广的安排,但没有离开。因为他知道田广还有话要说。 果然,田广思考了片刻,道:“徐简,怎么办?” 唐森迟疑片刻,道:“动不得。” 田广摇头道:“我知道动不得。我问的是如何向他解释?” 唐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下,是要尽快打退突厥人以证明大人的忠心。” 田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唐森又道:“这样一来只怕士卒的伤亡不会太小。原本若凭借凉州固守,损失不会太大。但若是急于打退突厥人,必然要出城野战,这伤亡……” 田广微微摇头,道:“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要能稳住田阀的地位,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的。通知赤甲备战,随时准备出击。” 唐森大惊,道:“真的要动用赤甲了吗?” 田广坚定地点点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赤甲原本就是用作对付骑兵的利器,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难道真的要等到突厥兵临城下不成?只怕那时伪造的证据已经到了京城某个与我不合的御史手里。万一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御史突然发难,陛下定然会下旨令我进京,到时整个田阀……” 唐森点点头,他知道当今陛下的猜疑心有多重,也知道陛下的气量有多小,遂道:“下官明白。” 田广又道:“在凉州边界设卡盘查一切可疑人员,特别是最近两日来的商旅,境内所有客舍、驿站、商号一律盘查。这事让彦斌去做。通知吉祥,让他注意京城动向。” 田广所说的彦斌,即田彦斌,田广的族侄,其人心思缜密,观察入微,通晓律法。现任凉州法曹参军,负责刑狱、缉盗、诉讼等事务。让他出面盘查正合适。 田广所说的吉祥,即田广的长子田安,在京中担任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其实是变相的人质。不过,他在京中长袖善舞,结交了不少奇人异士,并且掌握着田阀在京畿的情报网络。由他负责关注京城动向更是合适之极。 唐森点点头,转头刚要举步离开,却又顿住。 田广见状,诧道:“叔谋,还有何事?” 唐森回来,望着田广道:“李潜此子……深不可测,日后……” 田广不解,道:“叔谋何出此言?” 唐森道:“徐简乃是文官,此前一直在京中,刚刚来到胜方驿不过数月,他如何能提前得到突厥人进犯的消息?并且安排李潜等人帮助马真保住肃州?” 田广大吃一惊,道:“莫非你以为这都是李潜所为?” 唐森点点头,道:“不错。” “有何证据?” 唐森道:“下官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下官也曾查过他的资料,但没查出任何线索。就连他的户籍文书,也是在武都由四海商号出钱办理的。但下官曾与此子见过两次,据下官观察,此子的功夫、学识、眼界都非同一般,应是高人相授。下官以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定能飞黄腾达。” 田广道:“你意何如?” 唐森道:“许以重赏,封其官职。别的不说,单就他帮助马真保住肃州就是大功一件。国公何不先笼络住他,日后再观其行?” 田广熟知军事,自然知道在突厥人大举入侵,并攻占了金山关和甘州的情况下,能保住肃州不被突厥人占领,对整个战役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沉吟片刻,道:“那就封其为昭武校尉如何?” 昭武校尉只是正六品上的武散官。在品级序列里,正六品上这个品级不算大,且昭武校尉这个官职还是没有实权的散官,说来田广此举确实有些空头支票的意味。但对李潜这样的白身来说,一步就直接做到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已经连跨了十五级,在整个大楚国都属罕见。大楚国有个官职叫千牛备身,是专门给那些担任卫官以上、王公以下等高品官职的子弟成年后初入军职时准备的官衔,这也是个虚衔,其品级才为正六品下。也就是说,李潜初入军职的官衔比那些高官子弟还要高上一级。 所以唐森听了,有些迟疑道:“国公,是否太高了些?日后他若再立下功劳当如何封赏?” 田广摇头道:“既然要笼络,就得笼络住,否则,他岂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赏识?” 唐森立刻明白了田广的用意,既然决定笼络李潜,就多下些本钱。若是田广出手太小气了,以李潜的性子定然心生不满,反而会适得其反。遂道:“下官这就按国公的意思去办。” 唐森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次日,也就是八月十二日的正午,李潜就再次见到了胡校尉。 李潜望着带了足有百骑来的胡校尉,笑道:“胡大人昨日不是刚来过吗?今天怎么又来了?莫非还是不相信在下昨日所言?” 胡校尉满脸陪笑,道:“末将怎敢让您称呼大人?这岂不折煞末将了嘛?今日末将来此并非是为徐大人之事,而是另有要事。” “要事?”李潜皱眉,道:“突厥人已占据甘州,随时可能攻打凉州。凉州城内难保有突厥人埋伏下的死士,伺机蠢蠢欲动。眼下胡校尉最要紧的事应是保护田国公的安全。” “大人放心,国公大人的安全没有任何问题。凉州城高池险,突厥人又能奈何?即便城里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也绝对威胁不到国公的安全。” “大人?”李潜暗自纳闷,胡校尉今日怎么换了称呼? 第一五四章 一起来做官 第一五四章一起来做官 看到李潜纳闷的样子,胡校尉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胡校尉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袱,双手举着,道:“请李公子听令。” “听令?”李潜更是纳闷。他现在的身份是胜方驿的驿卒,胡校尉有从六品上的官职在身,从级别上来讲,确实比他高,但两人互不统属,他没资格命令自己吧? 胡校尉见状,道:“李大人,今日末将代表唐长史来宣布对您的封赏令。原本唐长史想亲自前来,但您也知道,突厥人已占据甘州,兵锋直指凉州,唐大人需要协助国公大人安排迎战事宜,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派末将替他前来。” 李潜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宣布田广对自己封赏的。这胡校尉已是从六品上的官职,而他却口称自己是大人,看来田广的封赏不低啊。也罢,且听听田广下了多大的本钱再说。 于是,李潜拱手道:“李潜在。” 一名随胡校尉而来的骑兵手持托盘立刻上前托住他手中的包袱。胡校尉小心地展开包袱,取出一块锦缎来念道:“兹有白身李潜,冒死协助肃州守将击退突厥,力保肃州不失,肃州百姓得以免遭战火荼毒,功绩卓著,特擢升昭武校尉,以示嘉奖。望尔不负皇恩,精忠报国。” 李潜暗忖,这田广真是大方,竟然给了自己一个正六品上的官职。只是这官职是个散官,听着好听而已,却没半点权力。不知他还没有其他封赏? 胡校尉收起锦缎,放进包袱,双手举着交给李潜道:“恭喜李大人,贺喜李大人。” 跟他来的骑兵也同时拱手贺喜。声音整齐划一,颇有气势。 李潜满脸笑容,连连回礼道:“同喜,同喜。” 胡校尉道:“按照李大人的功绩,这区区六品的昭武校尉实在太低了。可这也没办法,按照规制,国公有权任命六品以下官职(只需报备兵部),六品以上得由兵部任命。国公让末将告知李大人,先请李大人屈就,日后定然为大人请功。” 李潜接过包袱,道:“在下能从一介白身直接升到六品官已经心满意足了。劳烦胡校尉替在下向国公道谢,就说李某定然不负陛下的皇恩浩荡与国公的简拔之情,竭尽全力与突厥人作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胡校尉连连点头,道:“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带到。”说着,一挥手,两名骑兵各自托着一个大包袱过来。胡校尉指着两个包袱道:“这里面是大人的官服和衣甲,请大人更衣。” 李潜示意牛弼接过两个包袱,然后将胡校尉等人让进客厅喝茶,请马三奎作陪。他自己则告了个罪,与牛弼进内室更衣。胡校尉等人一边喝茶,一边与马三奎闲聊几句。不多时,李潜更衣完毕走了出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李潜原本就颇为英俊,穿上全副甲胄之后,更是英气逼人。马三奎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冲他挑起大拇指,道:“帅啊。” 胡校尉也连连点头,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大人先前一身驿卒装束,除了显得英俊些,倒看不出威武来。现在换上衣甲,这相貌,这气势完全变了个样,简直是常山赵子龙再世啊。” 李潜明知胡校尉是在拍马屁,却也非常受用,谦虚道:“在下有自知之明,比之赵子龙是远远不及的。”他怕胡校尉继续拍个没完,不等胡校尉说话,就道:“对了,胡大人……” 胡校尉连忙道:“大人您叫末将的名字就行了。末将胡传国。” 李潜也不与他客套,点点头,道:“传国兄,你久在军中当然也知道,任何军功都不可能是一人独自完成的。就拿这次力保肃州不失来说,牛辅国、谢班头、马班头还有肃州的谢校尉、赵校尉、秦队正以及一众士卒都出了很大的力,在下不敢贪功。国公大人只对在下进行了封赏,在下实在有些惶恐不安。还请胡校尉替在下禀明国公大人。” 胡传国笑道:“大人说的不错。任何军功都有同袍的功劳。国公大人掌兵多年,自然深知此道理。只因现在肃州的奏报还未来到,国公无法论功行赏。若大人愿意,可将相关人等的功劳列出来,由末将替大人转交给国公大人如何?” 李潜笑道:“那就有劳传国兄了。” 当下,李潜立刻将众人的功劳一一写明,并让秦彝将功劳簿连同割下突厥人的左耳一并交给胡传国带回肃州。 李潜封了官,心情高兴,热情招待了胡传国等人一番。 等送走了胡传国,牛弼问道:“潜哥,为何接受田广封赏呢?这样咱们可就被圈在凉州了。” 马三奎也点点头,道:“牛公子说的不错,咱们接受了田广的封赏,那就属于甘凉军了,不仅以后脱离起来麻烦,而且咱们的功劳也成了他田广的功劳。这岂不白白便宜了他?” 李潜点点头,道:“你们说的没错。不过,我们一起杀突厥人根本不是为了田广的封赏,而且现在田广依然掌控着甘凉,我们想在这杀突厥人,就无法绕开田广。有这官职在身,哪怕只是散官,日后也好方便行事。还有,你们有一点没说对。即便田广封赏了我们,我们也不会隶属于他田广,至于功劳嘛,如果足够大,田广想争也争不去。不要忘了,恩师还在。” 经李潜一提醒,两人恍然大悟。无论田广如何封赏,他们都只会团结在徐简周围。他们所有的功劳,都属于徐简,也就是属于他们自己。有徐简这棵大树,田广即便下血本拉拢又能如何?一旦徐简起复,他只须一句话,田广就不敢抢这些功劳。 这就是名望。虽然它与权力、势力、财富相比还显得有些弱小,但绝不容忽视。李潜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徐简,并且拜他为师。如果没有徐简的庇佑,纵然李潜武功天下第一,单一个唐森就足以将他和牛弼杀的落荒而逃亡命天涯。 李潜望着马三奎道:“我和辅国会一直追随恩师,不知老哥如何选择?若是选择留在这里,从今往后所有的功劳都属于你们,相信即便不能封妻荫子,不过当个校尉还是绰绰有余。”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李潜没说,但马三奎都非常明白。那就是继续追随徐简。这样做的话可能官职不高甚至没有官职。 马三奎没有犹豫,拱手道:“一切以公子马首是瞻!” 李潜听了,张臂抱住牛弼与马三奎的肩膀,笑道:“好,那就让我们一起大开杀戒吧!” 八月十三,封赏牛弼等人的命令就到了。依然是胡校尉来传令,不过,这次除了来了上百名骑兵,还带来了几辆马车。车上装的全是衣甲官服。牛弼封了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谢志成、马三奎封了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秦彝从正九品下的队正封了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其余士卒皆有封赏,最低的也是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也就是说,跟随李潜从肃州回来的士卒全都当了官。呆在肃州的谢慎思等人也有封赏,只因肃州被突厥人围困,暂时无法送达,先记下了功劳,日后一并封赏。那些牺牲了的士卒也都得到了追封,并将在战后对其家人抚恤。 听到自己得到封赏,所有士卒均忍不住欢呼。从士卒到从九品下,虽然提升不高,但却是天壤之别。士卒干的再好,也是个大头兵,而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虽然只是虚衔,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军官了。不仅军饷高了,他们的家人也能免交税赋。以后即便退役了,一家子依然能享受免税的优待。 士卒们欢呼之余,心里也在暗自庆幸。当初在肃州多亏跟着李公子来了,不然,这天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这李公子也真实厉害,不仅杀起突厥人来干脆利索勇猛无比,而且在官面上也吃得开。根本没见他走什么门路,田国公就二话不说直接封赏,还直接封了个六品官,他的面子得有多大啊?嗯,只有跟着这样的人混,日后才能有好个前程。 李潜不知道这些士卒们心里在想什么,见他们又叫又跳,闹了许久,便笑骂道:“你们这群家伙,还在那里傻乐什么?赶紧领了衣甲装束起来,让本官看看威武不威武。” “诺!”众人同声应下。声音之大,令胡传国不由得一震。 看着欢天喜地却井然有序领衣甲的士卒,胡传国暗忖,这李潜使了什么魔法,短短几天时间竟然让这些士卒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这部分士卒的来历,李潜早已向他讲明,他也知道李潜接触这部分士卒也不过就四五天时间。他素知军中排外思想很严重,但他不明白,李潜是迅速如何收服这些士卒的?其实,他哪里知道,李潜根本没用什么恩威并施的手段收服这些士卒。耍手段只能让人服从,未必能让人由衷信服,而以身作则,却能赢得他人的敬服。就在张各庄外,当李潜一马当先向超过他们人数一倍的突厥人冒死发起冲锋的时候,这些士卒们就已经无条件的信任他了。等他们取得了全胜,那些士卒更是将他视为天人。再加上李潜处事公正,不贪功,不苛责,这帮士卒更是打心眼里服他。 众士卒换了衣甲,重新列队。这次无论从面貌还是气势上都让人感觉焕然一新。这种气势与操练娴熟与否无关,而是一种凛然无惧的勇气。这种勇气只有真正经历过战场上血腥厮杀的老兵才能从心底不知不觉的迸发出来。 看到这些士卒,胡传国无比眼馋。大战在即,对军队来说什么最重要?军心!而如何稳定军心?对于一支没有上过战场的军队来说,任何鼓动赏赐都只能让士卒鼓起一时的勇气,等这股勇气消失,他们就会惧怕、彷徨,甚至胆怯。所以,古人才会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才能不骄不躁淡然面对,并能随时随地爆发出勇气来。毫不夸张的说,老兵是一支军队殊为难得的财富,是战斗力的基础。李潜麾下的这三十多名老兵对军队的价值比三十多个军司马都要高的多。 李潜看到这些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士卒,心中无比感慨。这些人的状态与当初遭遇突厥人时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的他们犹豫、胆怯,能够留下来没当逃兵就已经很不错了。而现在虽然他们并没有刻意表现出勇气和无畏,但李潜相信,再次面对突厥人时,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操起家伙跟着冲!哪怕他们面对的突厥人比他们多的多。 胡传国一脸恭敬地对李潜道:“大人,您不讲两句吗?” 第一五五章 招兵 第一五五章招兵 听到胡传国的提议,李潜点点头,对列队整齐的士卒肃容道:“本官曾经让你们证明自己的勇气,你们证明了。本官曾经让你们争取属于你们的功勋,今天你们也争取到了。你们,都是好样的。无论到何时,你们都可以挺起胸膛说,我们没给大楚丢脸,没给汉人丢脸!你们是西北男儿的骄傲,是汉家男儿的骄傲!” 李潜用力举起臂膀,“杀敌!必胜!” 士卒们热血沸腾,群情激昂,用力举起臂膀吼道:“杀敌!必胜!杀敌!必胜!” 声如雷霆,震的胡传国耳膜嗡嗡直响。胡传国心中万分感慨,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什么是真正的老兵?眼前这三十多人才是真正的老兵!而跟随胡传国来的那些国公府亲兵则无不动容。他们真切地认识到了自己与这些士卒的差别。虽然他们也都参加过与突厥的战斗,但都是那种以多打少,与剿匪没什么差别的战斗。事实上他们参加的战争根本就是在剿匪,只不过是剿灭的对象是进入中原劫掠的小规模突厥流寇而已。与突厥骑兵对冲,而且是以少对多的状况,他们从未想过,更从未见识过。 胡传国忍不住动了心思,暗忖,如果将这些老兵带回去,那国公岂不得高兴坏了?那自己的官职……蓦地,胡传国想到了什么,抬眼望了李潜一眼,却生生将这念头掐灭了。胡传国是田广的亲兵出身,虽然未独自领过兵,但久在军中。当然知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道理。纵然他能将这些老兵拉进凉州,但没了李潜,这些人也就没了灵魂寄托。他们会对新上司不理不睬阳奉阴违,甚至会产生严重的逆反心理,搞不好会出大乱子。而这样做还将彻底得罪了李潜,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甚至田广为了平息李潜的怒火,还会拿他开刀,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胡传国心中叹息了一会,心情顿时一落千丈。他借口军情紧急,向李潜告个罪,婉言谢绝了李潜的留饭。李潜也没多客套,带领众人列队送走了胡传国等人。 随后,李潜召集牛弼、马三奎到房间商议。 李潜道:“一连三天甘州那边都没有动静。看来正如我们猜测的那样,突厥人正在修整,等待大军到来。”两人听了点点头。 李潜继续道:“现在甘州来的难民已经很少了,想必能从甘州逃出来的难民差不多都过去了。而且计算时间,估计突厥后续大军已经开进了金山关,甚至可能到了肃州城下。所以,我们也不能在这久留,必须尽快与恩师汇合。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做几件事情。” 马三奎叉手道:“请大人吩咐。” 李潜一笑,道:“自家兄弟,搞那么正式干什么。” 马三奎摇头,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人既然接受了官职,一切就得按正式的来。牛校尉,你说是不是?” 牛弼点点头,道:“是啊。若是咱们喝酒聊天那就怎么随意怎么来,但现在可是商议军机大事,得按军队的规矩来。” 李潜摆摆手,道:“行,行,你们只要不嫌拘束就按你们说的办。我无所谓。不过,私下里千万别这么搞,不然我可翻脸了。” 两人立刻起身,行军礼道:“末将领命。” 李潜伸手示意他们坐下,道:“当务之急是先招兵。” “招兵?”两人一愣。 “没错。招兵。我们毕竟人手太少,即便以一当十,能杀多少突厥贼子?所以必须要召集更多有志于杀突厥贼子的同道。” 马三奎有些迟疑地道:“大人不怕引起田国公的不满?” 李潜胸有成竹的道:“以往我还有些担心,毕竟甘凉还在田国公的掌控中,我们这支队伍不听他指挥,自主出击杀敌的话,纵然有功劳,也会引起他的不满。但现在不同,我们有官职在身,虽然是虚职,但也是官职啊。大楚军制可没说处于敌占区的官员不能领兵杀敌。相反,如果陛下知道了,肯定会龙颜大悦的。” 牛弼恍然大悟,“原来大人当初接受田……国公的封赏就是为了这个?” 李潜点点头,道:“没错。” 马三奎犹豫道:“大人不怕田国公会以此为由节制大人?” 李潜笑道:“那他也得能找到我们才行啊。” 马三奎立刻明白了,李潜就是在跟田广捉迷藏。我杀我的,但就是不让你找到,这样你想命令我也不成。 牛弼道:“那大人准备招多少?太多了可不成。” 李潜点点头,道:“没错。因为不能让田国公找到我们,所以我们也没办法从他那得到军械马匹和辎重补给。考虑到这些,我决定先招两百个。” 牛弼有些失望,“才两百个?” 李潜点点头,“兵贵精,不贵多。多了只会增加消耗。再者,我们是在敌后,人多了反而会召来突厥人的大举围剿。” 马三奎认为很有道理,问道:“大人准备如何招?” 李潜道:“你和那些士卒都是本地人,我想让你们先回家,看看能不能从亲戚子弟中招些人来。特别是当过府兵骑术好的,最好是干过驿卒的。凡是符合条件,愿意来的,每月皆有一贯饷钱,每杀一敌还有两贯赏钱。这个薪俸在府兵里和队正的月饷差不多了吧?何况杀敌还有赏钱。” “大人准备全招骑兵?” “没错。深入敌后,速度最重要。所以,一定要骑兵。至于战马暂且不用发愁。咱们不是还有五十多匹战马闲着呢。再者上次去其他几个驿站的时候,驿卒全都没了踪影,那些战马必然也是让他们带走了。若是遇到他们就跟他们说,人可以不来,但战马被征用了。必要的话你们现身说法,用官职刺激他们一下。” 马三奎点点头,道:“大人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招兵?” “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出发,本驿站的驿卒由我来说服他们。三日后的午时三刻,无论招到多少都要赶回来。” 马三奎立刻起身道:“末将遵令!” 很快,马三奎就将命令传达给了所有士卒。不多时,他们就各自离开。三十多人如同三十多颗火种,奔向四面八方。 而李潜也命令牛弼集合本驿站的驿卒和难民。 等驿卒集合完毕,李潜全身戎装站在他们面前,朗声道:“诸位,突厥贼子攻占甘州,杀我亲人,烧我家园,抢我财物,辱我妻女姊妹,所做之恶行,罄竹难书!” 难民们被他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垂泪,人群中响起阵阵哭泣声。 李潜提高声音喝道:“你们中不乏昂长七尺男儿,我问你们,你们该怎么办?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反击?” 李潜问的太突然,难民们还没来得及回应,而一旁的驿卒皆大吼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击,杀死那些突厥贼子!” 李潜点点头,道:“不错。你们出列,站到这边来。” 二十八名驿卒纷纷出列,站在李潜背后。他们早就看到李潜、牛弼、谢志成、马三奎等人受到封赏当了大官,心里羡慕的不得了,认为他们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得到。而且几个月来他们与李潜共同在一个锅里摸勺子,熟知他的为人,现在有机会跟着李潜杀敌立功,心中自然肯了。 李潜继续对难民们道:“本官知道你们一定再想,我们两手空空,如何去杀敌报仇?本官告诉你们,只要肯杀敌,兵器、战马都有,而且日后还有封赏。我们,”李潜一指自己和牛弼,“在数日前还是白身。但我们遭遇突厥贼子时,没有退却,奋勇杀敌。所以,田国公特意封赏我们。你们也一样。只要你们能杀敌,就有军功,有了军功就能得到封赏,而且,你们还能为自己的亲人亲手报仇。另外,跟着本官杀敌,每人每月一贯饷钱,杀一突厥人赏钱两贯。” 很多难民看着李潜鲜亮的衣甲,听到他说的待遇立刻眼热了。他们匆匆自甘州城逃出来,身无分文,正发愁到凉州如何度日,现在有个能挣钱糊口而且还能报仇的机会,如何不愿意?况且这待遇也的确很高。 李潜见状,大吼一声:“有胆气敢与突厥人拼命的站出来!” 呼啦啦,难民中一下子站出来上百人。 李潜见状,道:“很好。你们不愧是西北汉子。勇气可嘉。只是,有胆子还不行。我还有几个条件。第一,年纪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父母健在且是独子的不要。第二,骑术娴熟。第三,有力气,能举起百斤以上的重物。第四,会功夫,不会功夫会射箭也行。自己觉得能达到这四个要求的留下。” 站出来的人中,有几个年纪明显偏大的不甘心的退了回去。李潜上前仔细看了看,指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家伙道:“你,回去。毛还没长全呢,凑什么热闹?等你长大了再来。” 那小子见被识破了,垂头丧气的退回去。 李潜又指着一个满脸皱纹,头发灰白的老头,道:“老人家,您也别跟着凑热闹了。” 老头急忙道:“大人,我年纪是大了一点,上阵杀敌是力不从心了,可我的本事您一定需要。” “哦?”李潜见他说的如此笃定,立刻来了兴趣,道:“说说看,什么本事?” 老头道:“我是兽医。专门给牛马骡驴看病。” 李潜一愣。暗忖,差点把这茬忘了。他既然全招的骑兵,那战马定然少不了,有兽医跟着再好不过。于是李潜点点头,道:“行。你留下。工钱给你算高点,不过赏钱就只能按少的算了。” 老头欢天喜地的打拱道:“谢谢大人。” 看到老头被李潜留下了,难民中又呼啦啦出来二十多人,七嘴八舌地道:“大人,我也是兽医,留下我吧。” “大人,我是木匠。留下我吧” “大人,我是铁匠。” “我是皮匠。” “我会做弓箭。” “我是郎中。” ………… 李潜一听,这些人还真是他需要的,连忙说:“好,你们都留下。不过丑话说到前头,若是你们骗本官,本官可不会轻饶你们。” “多谢大人。”那些身怀一技之长的人立刻谢过李潜欢天喜地的站到李潜身后。 剩下还站着的只有七十多人。李潜望着他们道:“一会检验你们的骑术、力气、功夫,如果有不合适的,就不用本官再多说了。” 李潜招手叫过驿卒谢小山,安排他分批带人去骑马、试力气、验功夫。谢小山立刻领命。 经过一番检验,能达到李潜要求的只有四十多人。李潜将这些人与驿卒混编成十人一伙,从驿卒中指定伍正、伙正,然后让牛弼负责操练。而李潜则甄别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从中选择了二十人,一部分组成辎重队由一名叫郑全的铁匠任伙正,一部分组成医疗队,由一名叫高允田的郎中任伙正。李潜还将急救办法交给这些郎中,引得这些郎中一阵惊叹。为了方便急救,李潜还让郑全带着几个铁匠打了不少短刀配给医疗队,至于缝合针,就直接用缝衣针改造。 三日后,马三奎等人陆续回来,共带来一百二十多人,马匹竟然有两百多匹,其中大部分是驿马,少部分是大户人家捐献和世家子弟自备的战马。而且他们还带来了不少军械,其中一部分是来自驿站,另外一部分是大户人家的捐献。这让李潜喜出望外。一时间,小小的胜方驿变的无比热闹。 至此,李潜麾下共有战将四名,分别是牛弼、谢志成、马三奎和秦彝。有兵卒二百六十六人。其中,跟随他从肃州来的府兵四十三人(包括在张各庄的张守正和七名伤兵),胜方驿驿卒二十八人,马三奎等人招来的其他驿站的驿卒及亲戚子弟一百二十七人,从难民中招募来的四十八人和二十个有一技之长的人。李潜将二百四十六人全部打散,重新分成五个行。由他和牛弼、谢志成、马三奎、秦彝各带一行(谢、秦二人不在,由李潜代管)。经过这一番整编,这支后来让突厥人闻风色变的军队已初具雏形。 第一五六章 驿军 八月十六日一大早。李潜端坐马上,望着麾下着装各异,看上去跟乌合之众没什么差别,但神情却异常坚毅的二百五十八个士卒,朗声道:“今日是我们离开胜方驿的日子。不过,相信不久我们就会杀退突厥人,重新回到这里。我对此很有信心,你们呢?” 众人大吼道:“有!” 李潜很满意的点点头。他抬眼望到了院中那根五丈高的旗杆上飘扬的黑色驿字旗,心中一动,道:“我们是一支独立的队伍。既然是独立的队伍,就要与府兵显示出差别来。本官决定,就以(他指着驿字旗)此为旗帜。我们就叫驿军。” 众人听了无不惊讶。驿军,这名字也太普通了。人家的军队叫什么禁卫、羽林、腾龙、翔凤、虎贲啥的,多有气势啊。 李潜微微一笑,道:“名字是普通了点,但本官相信日后这名号必然会无比响亮。就用这次对突厥的战事打出我们驿军的名号吧。诸位,自今日起,我们要将这名号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用我们的生命去捍卫它的荣耀。下面,我宣布驿军的军律。” “一、忠诚于国,忠诚于民族。” “二、一切行动服从指挥。” “三、来自于民,必守护于民。冻死饿死不得劫掠百姓。” “四、不妄取百姓锱铢财物。如需,必以合理价格购买。” “五、对各级长官有意见皆当面可提出,不得私下诋毁。” “六、各级长官须虚心接受任何人的意见,不得挟怨报复。” “七、官兵同食。兵卒未食,官亦不可食。” “八、长官须冲锋在前,撤退在后。” “九、战功须如实申报,不得虚报战功。” “十、所有人员编制必须如实上报,不得吃空饷。” “此十条军律为最高军律,任何人违反,斩!” 军律一出,众人万分惊讶。别的不说,单“长官须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这一条,已是骇人听闻。在大楚国任何军队里都不会有这样一条。这不明摆着让长官去率先送死吗? 马三奎沉吟片刻,出列叉手道:“大人容禀。” “讲。” “大人,这第八条有些不妥。您是驿军的主心骨,怎么能让您冒险呢?” 李潜早知道他们会对这条有意见。他望着众人,道:“这一条不得更改。本官在肃州就曾对天起誓,莫非你们想让本官违背誓言做个天人共弃之徒不成?” “大人!”除了牛弼,以马三奎为首的所有士卒都齐刷刷跪下。特别是那三十五个跟随李潜从肃州来的府兵,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因为当初李潜对天起誓,全是因为他们。 李潜望了一眼牛弼。牛弼跪下道:“大人,马校尉说的没错,你是驿军的主心骨,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一条实在不妥。” 李潜跳下马来,扶起牛弼、马三奎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只要驿军存在一日,这一条就不可更改。在比波斯更遥远的西方有句谚语,一头狮子率领的一群绵羊能够打败一头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这是为什么?因为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驿军的将首先必须是最勇猛的兵!懦弱者为将只会毁了驿军!本官组建驿军不是为了发财邀功,而是为了杀敌,为了使同胞免遭突厥贼子的毒手!所以,驿军必须成为勇猛善战的队伍,要做到这一点,本官首先就必须要有勇气面对敌人的刀箭。若做不到这一点,驿军不建也罢。” “驿军今日初立旗号,本官选在此时宣布这十条军律,就是为了给驿军定下规矩。若是你们不想遵守这些规矩,就此离开。” 所有士卒再次齐刷刷地跪下,“吾等谨遵军律。” “好。”李潜道:“所有将士听令。携带好物品,出发!” “诺!” 马三奎亲自降下驿字旗,用长矛挑了,走在最前面。驿字旗迎风招展,似乎在为这支初创的军队欢呼雀跃。 出了驿站沿官道行至十数里,便下了官道走小径。两个时辰后,驿军离开官道四十多里。行军速度之所以如此慢,是因为已到了山区道路崎岖,步行或骑马还好说,但队伍里那些骡马拉着的车辆可就麻烦了,半天挪不了几步。李潜命令骑兵下马,将车上的东西放在马背上,实在无法用马驮的才用车拉,然后腾出部分马匹,协助拉车。如此行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一道山梁下。众人先将牲畜驮着货物带过去,再集合人手用肩抗手抬的方式,将车辆一一送到山梁那边。 等人马辎重全都过去,李潜站在山梁上,望着四周高低错落,纵横起伏的山梁,叹道:“此地果然不利于骑兵作战。突厥人骑射功夫再好,也只能望而兴叹。只是,这样道路我们也没办法出击。” 马三奎迟疑了片刻,道:“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比这条好走许多,不过要经过大斗拔谷。” 马三奎是负责带路的。听他如此说,换作其他人知道马三奎放着好路不走,却走这破路,定会觉得他不怀好意。但李潜却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对。若是从那里经过,大斗拔谷的驻军必然不许。即便能用官职压他一头,日后田广也会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这条路虽然差点,但却适合我们隐匿行踪。” 马三奎点点头,道:“再往前走个十多里就到谢家峪了。那里地势平坦很多。而且从那里可以直接出大斗拔谷外,很是方便。” 李潜道:“我们出去方便,突厥人想攻打也方便,如何防御?” 马三奎道:“出口那地方只有三丈宽,两侧全身陡峭的山壁。只需在山壁顶上安排百十个民壮,突厥人只要敢来,就直接往下扔大石,包管突厥人来得去不得。” 李潜笑道:“这倒是个绝佳的好地方。不知当初村民为何会选在这个地方建村子?” 马三奎笑道:“此时说来话长。早在晋朝时,因西北之地落入异族之手,谢家峪的先民们逃难机缘巧合逃到此处,见此地地势险要,且峪内地势开阔,有数千顷荒地可耕作为良田,便在此落脚。这一落脚便是上百年。等到后来大楚开国,重新收复西域,很多人又迁回去。但谢家峪的部分村民不愿意迁回去,便继续留在这里。再者这里交通还是很便利的,出了那边的峪口,不过五十里便是民乐县。” 李潜点点头,道:“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啊。” 马三奎笑道:“这里是我姑母家,我年轻时经常来此。与谢四哥幼年时便已相识。算起来,谢四哥还是我远方的表哥呢。” “原来如此。嗯,以后这里就是驿军的大本营了。时间不早,咱们得加把劲,早些赶到才好,别让恩师他们担心。” 一个时辰后,李潜便到了谢家峪。 谢家峪果然如谢志成、马三奎所言那样,地势呈两头狭窄中间宽阔葫芦型,而且峪外地势崎岖不平极难通行,但峪内却宽敞平坦,别有洞天。峪内有两百多户人家,人口一千五百左右,皆姓谢。李潜到达村口时,谢志成、秦彝两人早已带着二十名府兵列队迎接。 两人见到李潜身穿全副昭武校尉的衣甲,心中纳闷,但没有任何迟疑上前叉手道:“谢志成(秦彝)恭迎公子。” 二十个府兵也立刻上前行军礼道:“恭迎公子。” 齐刷刷地声音让围观的百姓为之一振。稍倾,他们纷纷交头接耳,说些,这位公子好帅气啊,这位公子真英武啊之类的话。更有不少妙龄少女,顾不得羞涩向李潜抛来数道秋波。 李潜无视纷杂而来的秋波,跳下马来,上前握住两人的胳膊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哦,对了,恭喜谢校尉,恭喜秦校尉。” 两人齐齐一愣,又看到马三奎向二人笑嘻嘻地向他们挤眉弄眼,更是满腹郁闷。 李潜道:“详情稍候再叙。先去拜见恩师。”说着挽了他们的胳膊举步进村。 众人来到谢家峪最大的院子,也就是谢志成他兄长,谢家的家长谢志远的家门前。李潜看到恩师徐简正站在门口,他身旁站了一位五十多岁,体形富态,面相与谢慎思有几分相识的男子。李潜暗忖,他应是谢志成的大哥,谢慎思的父亲--谢志远了。 李潜上前一步,牛弼紧随其后,跪在院门的台阶下道:“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徐简降阶而来,来到他们面前,伸手扶起他们,笑道:“看你们这装束,老夫差点都不敢认了,还以为是凉州来的官军呢。” 李潜面带羞惭地道:“事出紧急,未能及时向恩师回禀,还请恩师恕罪。” 徐简摆摆手,道:“无妨。军旅之事,老夫不懂。想必你早有打算,只需自己拿主意就好。来,老夫为你引荐,这位是谢班头的兄长,肃州谢校尉的父亲,谢村正。” 双方见礼,然后进屋,落座、奉茶等一应程序走完,谢志远知他们有要事商量,客套了几句便借口安排那些士卒先告退了。 等他走了,李潜将这几日的事细细向徐简说了一遍。徐简听了点点头道:“驿军这个名号的确不怎么威猛,但名号是打出来的,再威风的名号也得经得起实战的考验。嗯,你定下的驿军十律很好。古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军队就应该保卫百姓。希望驿军能一以贯之。下一步你们准备怎么办?” 李潜思忖片刻道:“弟子估计目前突厥已经兵临肃州城下,但因为要抢时间,所以突厥大军不会大举进攻肃州,只会留下部分兵力压制。突厥大部会尽快赶到甘州,然后稍作修整,便全军压到凉州城下。我们的人少,正面抵抗突厥大军不过是螳臂挡车,所以,弟子决定先在此整军,操练士卒。” 李潜见徐简颌首,继续道:“由于突厥人所带辎重有限,短期不能攻克甘州的话,定然会陷入辎重不足的境地。按弟子的估计,那时突厥人定然会派遣部队攻打肃、甘二州下面的县,希望能得到辎重补充,其后更会派遣小股部队四处劫掠,那时就是我们出击的最佳时机,届时,我们再将那些小股部队一一吃掉。” 徐简颌首,道:“你估计突厥大军所得辎重能支撑多久?” 李潜默算片刻,道:“如果节省着吃,而且全部吃光的话,他们从甘州获得的粮草大约够十多万人马支撑四个月左右。但弟子认为任何将领都不会这么做,他们必然会及早收集粮草。所以弟子估计两个月左右,他们就会分兵攻打各县,三个月后他们就会四处抢粮。到第四个月他们只能杀了多余的马补充粮食。” 徐简算了算,道:“只怕到时会下雪。” 李潜胸有成竹道:“大雪对我们不利,对突厥人同样不利。至于士卒的保暖防寒,弟子已经想到了办法。”刚才入村时,他看到村里养了好多鸡鸭鹅以及牛羊,制作羽绒服和毛呢服的原料充足。 徐简点点头,道:“如此,藏拙你就放手去做吧。” “多谢恩师。” 晌午,谢志远摆下筵席招待李潜等人,顺便祝贺李潜等人荣升。酒宴上,李潜成了众矢之的。不论是牛弼、谢志成等人还是肃州来的府兵、驿站的驿卒、跟随马三奎来的亲戚子弟、从难民中招来的士卒,都纷纷举碗向他敬酒。纵然李潜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些人的车轮大战,最后,李潜喝的酩酊大醉。 不过,李潜心里真的很高兴。因为他已经向心中的梦想迈出了一步。虽然这一步很小,而且成效还没有显现出来,但他相信,只要在他以及他麾下这些人的共同努力下,他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第一五七章 李渊从军(一) 敦煌,西域大督护府。 突厥人攻占金山关,并占据甘州的消息已传到敦煌。此刻,武威公李腾正捏着写着这消息的薄薄纸笺对督护府长史傅轲有些恼火地道:“怎么回事?为何擅自行动?” 傅轲急忙接过纸笺,略略看了一遍,立刻大吃一惊,但依然坚决的摇头道:“不知。虽然我安排了人与那些驿站的家伙接触,并趁机挑拨,但此事还未成功。而且没有大都护的命令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再者我们的计划不过是想让那些驿站的人勾结突厥人来犯瓜州,这样我们才有借口出兵,并逼迫突厥人向金山关方向逃窜。虎贲军则趁势进入金山关,占据肃州。这条消息上所说的情形与我们的计划根本不符。” 李腾皱眉,道:“既然不是我们,那会是谁?” 傅轲紧皱眉头苦思片刻,道:“会不会是其他门阀的人?” 李腾摇头,道:“私底下与突厥做些买卖他们敢。但勾结突厥引兵犯边,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些家伙即便再愚蠢也不会引火烧身。” “不是那些家伙,难道是突厥出了个不世奇才?竟然能设计出如此精妙的计划?” 李腾道:“收买商队混入死士,通过拖延入关里应外合的办法占据金山关,再用金山关溃兵赚肃州。这等计策乍看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但实则出其不意匪夷所思。只是不知为何,这肃州竟然没上当,紧闭城门不让溃兵入城。莫非我们以前看错了马真?” 傅轲摇头道:“马真还是那个马真。不过,我觉得马真必受了高人指点。” “高人指点?既然他能指点马真,为何不能保住甘州?”李腾左手缓缓敲了几下楠木几案,道:“这其中定有蹊跷。” “可惜,信息太少,难以判断。”傅轲说完,望了一眼李腾,道:“我们怎么办?是否即刻出兵?” 李腾思忖片刻,道:“若是我们即刻出兵,日后定有人置疑,为何我们的动作如此迅捷?莫非兵马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成?” 傅轲道:“可若是拖的久了,一旦下雪就无法出兵,只能等到来年开春了。” 李潜摆摆手,道:“正常集结军队准备粮草,怎么着也得一个月吧?让各部先准备过冬所用的辎重,一个月后集结到瓜州。至于是否下雪,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傅轲点头应下。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此时虎贲军出兵,正好能够将突厥大军堵在金山关以东,若田广不是个白痴,收到消息后出动甘凉军配合虎贲军两边夹击的话,这些突厥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只是,这样一来,战后定然会有人置疑虎贲军的神速反应,那李腾就脱不了勾连突厥嫌疑!以那位陛下多疑的性子,肯定会拿这点大做文章,而其他门阀也会趁机落井下石。所以,为洗脱自己的嫌疑,李腾只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只是如此一来,甘、肃两州的百姓可就…… 傅轲内心纠结。甘、肃二州可有几十万百姓啊!这可不是纸面上的数字,而是几十万鲜活的生命!为了洗脱嫌疑,而置几十万人命于不顾,这…… 李腾看到傅轲的反应,知道他心中正在苦苦挣扎。其实,他心里何曾不纠结?但若真的发生了自己刚才所说的那种事,面对一直想除掉自己而后快的皇帝和落井下石的诸门阀,自己该怎么办?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还是不得已造反?不,他李腾决不会坐以待毙。那么能供他选择的只有造反了。可若反了,战火必然在西北大地燃烧,到时西北的百姓岂不更惨? 李腾叹息一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只是甘、肃二州的百姓受难,若真发生了那种情况,只怕……” 傅轲明白了李腾的想法,道:“孟成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安排。”说着,便要转身而去。 傅轲刚走了两步,李腾忽然叫住了傅轲,“良煦兄。” 傅轲转身,看到李腾面色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好开口。遂拱手道:“孟成有事尽管说。” 李腾内心纠结许久,才道:“这次,就让渊儿随军出征吧。” 傅轲听了心中大喜。他强压着心中的喜悦,道:“只是如何安排职务?”也许他太高兴了,竟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腾听出了傅轲声音中的异样,知他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心里万分激动。这也难怪,李渊与他有师生名份,只要自己确立了李渊的继承人身份,那么日后即便傅轲去逝,李渊也会善待他的家族。傅轲家下一代的地位也就稳固了。不过,这些也是李腾所希望的。他沉吟片刻道:“就让他先从队正做起吧。” 傅轲迟疑道:“是不是低了些?渊公子的安全如何保证?” 李腾摇头道:“不低了。当初我也不过是个行正。再说他是去从军,不是以公子的身份去巡视。我之所以安排他去从军,就是想让他好好品尝一下战争的滋味。良煦兄你不是也说过吗,虎贲军的首领,必须是只虎。他身边的人太多了,如何能成长为猛虎?至于安全问题……”李腾略一思索,道:“从府里的亲兵营中拨一百个给他。不过,我不希望这件事搞的全军皆知。告诉上官良辅,不要给他任何优待。” 傅轲点点头,道:“诺。” 等傅轲离开。李腾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他摩挲着玉佩,心念如潮。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难道就这么决定了?那李潜怎么办?当他不存在?他年纪轻轻,竟然单枪匹马,不,还有牛兴的儿子,一对傻小子竟敢闯龙潭虎穴。两个小家伙离开武都竟然直接去了去西北,看样子是要杀到田阀的老巢--凉州去。当时李腾就着急了,立刻派人去打探,并通知凉州那边的人手紧急戒备,准备万一田阀下狠手,不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将他们救出来。 后来峰回路转,这小子在兰州竟然拜徐简为师,而且以一首送别诗震惊四座。他得知后高兴极了,那天他喝了个酩酊大醉。不仅是因李潜在文坛上闯出了名号,更因为有徐简这棵大树罩着,他相信田阀决不敢动李潜。这样,自己也就放心了。再后来消息陆续传来,这小子竟然和那个康居公主搞在了一起!这让李腾不由得恼火。但恼火之余却心中暗笑。这康居公主也是个傻妞,不听从自己的安排乖乖给自己当儿媳妇,结果怎样?到头来还是转悠到我儿子身边了。只不过此儿子非彼儿子。 那时,李腾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要是联系上李潜,让他认了自己,自己出兵帮那个康居公主复国,然后让李潜与那康居公主成亲,在康居做个逍遥王,岂不两全其美?若是李潜有野心有能力,自己暗地里协助他,一统昭武九国则就更好了。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如何去认李潜,就发生了一个意外状况。李潜竟然要成亲了!而且成亲的对象竟然是梅宗际的干侄女! 就在李腾考虑如何认亲期间,还发生了另一件趣事。这小子刚胜方驿第一天就敲了自己两个商号一个竹杠。这竹杠敲的那个巧妙,让李腾都忍俊不禁。 随后,这小子竟然赚了个大便宜,在肃州一文不花白白捡了个商号。紧接着,这小子就心急火燎地去了苏州准备成亲。得知他要成亲的消息,李腾虽然心里有些疙瘩,但也由衷的欣慰,只能放弃了让李潜娶康居公主的念头,派李服快马加鞭赶到苏州,在他成亲之日送了份大礼。谁知,却被梅宗际突然半路杀出来,弄的自己很没面子。 后来……不对。他小子在肃州接手的那个商号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皮货行?好像还是走突厥商路的。 想到这,李腾大声道:“来人,传葛老实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葛老实就站在了李腾面前。葛老实看上去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木讷,如果不是身穿从四品官服,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认为他只是个大都护府扫地的仆役。大都护府上下都知道他是最早追随李腾的人,甚至比傅轲还要早。他现在官居西域大督护府司马,很多人认为这是李腾因他最早追随自己而给予的特别赏赐,而非他本人能胜任此职。然而,只有能进入李腾核心圈子的聊聊数人才会知道,他所担负的职责极为隐密也极为重要。他其实是李腾的眼睛和耳朵,为李腾掌管着遍及大半个楚国、整个西域和渗入到突厥的消息网络。 葛老实功夫很差,可以说比一般人还不如;只是粗通文墨,谈不上有什么文采;至于出谋划策,更没任何建树。但他有两样长处是别人比不上的。一是他的忠诚毋庸置疑,在李腾最困难的时刻他都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二是葛老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任何消息,他只要看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任何人只要在他面前转悠一圈,不论过了多长时间他都能认出来。这也是李腾之所以让葛老实担任这个职务的原因。 “上次肃州传来消息,说那小子在肃州平白得了个商号,那商号叫什么名字?什么背景?” 葛老实没问李腾口中的“那小子”是谁。因为他过手的消息早就指明了“那小子”的身份。他闭上眼睛仔细思索了几息,道:“兴发皮货行。掌柜姓潘,叫潘大成,有伙计二十五人,熙和十四年开始营业。起初从别人手里倒腾些二道货,获利很少。熙和二十年,商号花重金买了突厥商路的特许文书,不过,生意一直没什么起色。从收集的消息看,这商号八成是突厥人的窝点。” 李腾笑了,“不愧是梅宗际的徒弟,果然得了他的真传。” 葛老实没有答话。这也是葛老实比别人明智之处。对于不是武威公安排或者询问的事,一律不问、不记、不答,更不会好奇。 李潜示意葛老实坐下,道:“那小子在肃州都做了些什么?” “第一次去肃州跟袁旺打了一架,牛弼出手将袁旺废了。后来结识了肃州府兵校尉谢慎思,也就是谢志成的侄子,四人在天香居吃了一顿饭。不久那商号就转到了他的名下。他从四海商号找了个掌柜叫老许,负责经营商号,再往后就没消息了。” 李腾点点头。虽然现在知道的消息很少,但那小子平白得了突厥人在肃州的一个窝点,这背后能没点猫腻?若这小子跟突厥人有联系,那他肯定能及早得到突厥人进犯的消息而早作防范,如此看来,马真之所以能保住肃州,背后肯定是那小子在搞动作。 “看来我低估了这小子。”李腾自言自语道:“若是这样,看来……老实,屈世卿所部走到哪里了?” 屈世卿,上官良辅、梁子岩并称虎贲三虎,各自掌管两万虎贲铁骑。从分工上来说,屈世卿屯兵北线压制突厥;上官良辅负责敦煌以东,主要防备田阀;梁子岩负责敦煌以西,压制西域诸国。而中间这部分,共四万铁骑,由李腾亲自掌管。 葛老实答道:“目前已经撤回到大漠以南准备过冬。” 李腾点点头,道:“告诉屈世卿,兵分小股不停出击,别让突厥人消停了。但也不要打的太狠,保持适当压力即可,出击方向上要避开金山关。告诉梁子岩,好好敲打一下西域诸国,让他们都老实点,特别是康居。另外,注意收集凉州那边的消息,有那小子的任何消息,立刻来报。传章子宜来。” 葛老实躬身退下。 一盏茶功夫,章子宜来到武威公李腾面前。与上次李腾见到他相比,章子宜胖了些,面色也很红润。 李腾望着章子宜道:“子宜,这些日子休息的可好?” 章子宜连忙道:“劳主上挂念,小的这几个月除了吃就是睡,身上都长赘肉了。” 李腾点点头,道:“你家那个小子今年二十多了吧?” 章子宜连连点头,“主上竟然还记得小的那个犬子,小的实在受宠若惊。” 李腾望着章子宜,缓缓地道:“有件事想交给你家那个小子,所以想询问下你的意见。” 第一五八章 李渊从军(二) 章子宜一愣,连忙躬身道:“主上尽管吩咐就是。小的保证,赴汤蹈火,那小子都在所不辞!” 李腾微微一笑道:“赴汤蹈火用不着,不过的确有些凶险,所以才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听我说完,再作决定也不迟。” 章子宜一听,知道事情极为重大,连忙跪下道:“主上……” 李腾摆摆手,道:“不用说了。若是你,本公自不必费这些口舌,但你只有一子,本公……不想让你绝后。起来吧。听完再作决定。” 章子宜心中无比感动,乖乖起来,垂手而立。 “那小子的消息是你带来的,他的情况你应该熟悉。” 章子宜想了片刻才知道李腾所说的那小子是谁,连连点头。 “所以,本公想派你儿子想办法到他身边去。而且,你负责的那条线,本公觉得交给你儿子最是妥当。” 章子宜心中翻起巨浪。他感觉太意外了。武威公此举是何目的?监视?协助?还是…… 李腾望了一眼章子宜,道:“不用担心。派他去只是为了他的安全,除了报平安,不用他做任何事。只是现在突厥人进犯甘、凉,那边不太平。你儿子得孤身前往,一路凶险,本公担心他能否顺利过去。” 章子宜放下心来,道:“主上放心,犬子自幼学习技击之术,虽然上战场杀敌不行,但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李腾点点头,道:“可惜,你们父子刚刚团聚没几日又要分开,日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章子宜跪道:“小的这条命都是主上的,为主上分忧乃是小的的荣幸。分别些时日又算得了什么?请主上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犬子动身。” 李腾摇头道:“不必着急。到时候本公会派人通知你。” 傅轲出了李腾的书房,便直接去了后院小校场。这个时辰李渊应该在后院练习马战、骑射。他还未进后院,将听到阵阵马蹄声、兵刃撞击声、呼喝声传来。傅轲进了后院,见李渊一身戎装,手持马槊与他侄子傅元鼎战在一处。傅元鼎手中所持的也是一条马槊,只是两人的马槊都包了头,上面沾了石灰。两人一手控制着战马,一手挥槊,槊来槊往,战的激烈无比。 又看了一会,傅轲终于看明白,原来傅元鼎在与李渊喂招。所谓喂招,就是施教者利用各种攻击方式,诱发学习者使出所学招式,以便能熟练掌握招式。李渊今年还不到十六岁,即便天资聪慧过人,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他的槊法怎么可能与练了二十多年的傅元鼎比? 两人又战了二十合,傅元鼎叫停。李渊将马槊抛给亲兵,跳下马来,趋步来到傅轲面前,躬身行礼道:“拜见老师。” 傅轲见他身上的大红戎装上沾了七八个白点,捋须笑道:“徒儿比昨日有进步了。记得昨日身上的白点有十多个。” 李渊听了大喜,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傅校尉刚才也说弟子的槊法比前些日子熟练了许多。弟子这几个月可一直没有懈怠,每天练习击槊三百下,已经能十中七八。” 傅元鼎走过来,道:“公子的槊法已经很熟练了,不过没经过实战,对招式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傅轲点点头,道:“实战嘛,现在有机会了。刚才国公已经下令,让公子到前线去。” 李渊兴奋地跳起来,“太好了。” 傅元鼎一愣,道:“时已入秋,前线的将士不是都回来准备过冬了吗?” 傅轲摇头,道:“突厥刚刚大举出兵,攻占了金山关和甘州。国公已经下令上官良辅备战,所部一个月内集结到瓜州。” “一个月?”傅元鼎毕竟行伍出身,直接就反应过来。上官良辅的部队均在瓜州附近,若要紧急集结不过数日即可,怎么还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集结? 傅轲向他使了个眼色,道:“因为要准备过冬的辎重,所以需要的时日长些。” 傅元鼎见状,虽然有疑问,但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道:“国公如何安排的公子?” 李渊一听,也立刻望着傅轲,道:“是呀,老师,父亲是如何安排的?是不是让我当郎将?或者是校尉?” 傅轲摇头,道:“都不是,是队正。” 队正?两人都愣了。随后,李渊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傅轲见状,肃容道:“公子,老夫告诫你多少次,不可好高骛远。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岂能胡来?休说武威公不会任命你做郎将,即便任命了,你以为你能指挥的动虎贲军吗?他们可能听你的吗?没有军功哪来的军职?而军功要靠自己争取!明白吗?” 李渊被傅轲一通训斥,憋的满脸通红,叉手道:“弟子明白了。” 奇~!傅轲见状,暗叹一声。李渊毕竟常年生活在安逸的环境,没吃过多少苦,根本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但为了他以后能顺利接掌虎贲军,现在吃些苦是非常必要,也是非常有益的。想到这,傅轲道:“武威公说了,当年他不过是个行正,如今你一入军职便作了队正,起点已经很高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武威公和为师的厚望。” 书~!李渊立刻跪倒,“弟子明白。弟子一定服从军令,奋勇杀敌,不负恩师厚望。” 网~!傅轲扶起他温言道:“很好,你练了半天,衣服都湿透了,赶紧洗洗,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电~!李渊点点头,依言告退。 子~!等他走了,傅轲对傅元鼎道:“你亲自从府中亲兵里选一百人,一定要功夫过硬而且机灵的。” 书~!傅元鼎点点头,道:“伯父,我亲自去行吗?” 傅轲望着傅元鼎好一会,点点头。他明白,对傅元鼎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傅元鼎功夫不差,而且熟知兵事。当年也在基层锻炼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傅轲想让他尽早接触李渊,十年前就把他调到府里来的话,也许傅元鼎现在已经当上郎将了。 虎贲军在兵部的备案上只是一军,所以,高级官职很少,只有大将军一名(李腾兼任)、龙虎将军一名(原为梅宗际,现在空缺)、中郎将三名,郎将六名,校尉十八名。如此算来,十万虎贲军分配下去,每名中郎将竟然能领兵三万多,而且这三万多士卒都是货真价实的精锐骑兵,比其他军队(禁卫、羽林、腾龙、翔凤、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武卫等军)的大将军所统帅的精锐骑兵还要多(毕竟李腾在西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战马充足)。 为解决中层军职少的问题,李腾在龙虎将军下设统军三名(屈世卿、上官良辅、梁子岩)、将中郎将扩充到十二名、郎将扩充到三十名、校尉扩充到九十名(其中有部分象傅元鼎一样虽然有校尉军职但统兵极少。一般这些人负责西域各地的城防。只有调到一线部队或紧急扩充兵力时才满员统兵)。但相比虎贲军十万人的兵员基数,这些官职还是少,所以,虎贲军出现了一个基层升迁到中层容易,中层到高层升迁极难的局面。 一般士卒只要能进虎贲军的一线部队,表现出色的不过五六年就能升到校尉,但这一级是个大坎,能从校尉升到郎将的,这二十年来屈指可数。至于郎将以上,二十年来只动了不到五个人。无他,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那些统军、中郎将、郎将离职或战死才能腾出地方来,否则根本不可能有空缺。而那些统军、中郎将、郎将又很少亲自上战场,离职的就更少了,所以空缺极少。 傅元鼎自从入了府中,除了教导李渊之外,根本没机会带兵,自然也一直没有军功。没有军功累积,日后即便有郎将出缺,他的军功不足也难以升迁。所以傅元鼎才想与李渊一块去前线。一来可以保护李渊,二来也积攒些军功。傅轲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同意了他的要求。 李清今天的心情很郁闷。刚刚他的上司告诉他,他被选中到一线部队去,要他回家安顿一下,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寒冷而且很快就要下雪。虽然他不知道前线在哪里,但无论在哪里,终究不如留在敦煌猫冬的好。再说,万一下了雪或者战事一时半会停不了,整个冬天可就得在野外度过了。西域的风雪有多大?那罪是人能受得了的吗?他在府里当值时经常看到一个扫地的仆役,右脚的脚掌没了,而且整天咳嗽。听说他就是因为冬天在外执行队伍,结果遇到了大风雪迷失了方向,被埋在雪地里整整一天!等同伴找到他时,他的右脚全都冻坏了,而且还冻伤了肺。武威公可怜他,让他在府里做些杂活。每月还多给他一倍的薪俸。 李清不想领那多一倍的薪俸,更不想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他没结婚,好日子还长着呢。可不去行吗?不行!服从军令是虎贲军的铁律,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 下了值,交了军械,李清垂头丧气地走冷风肆虐的街道上。他大哥李浑还没回来,自己家里冷冷清清的,他也不想回去。放在平日,他肯定会与几个关系好的同僚一块去喝酒,消磨下漫漫长夜。但今天因为知道要去一线部队,他心情极度不佳,婉言谢绝了同僚的邀请。 走了没多久,正低着头想心事的李清察觉到迎面走来一人,他本能横着让了两步,谁知那人也横着走了两步,继续堵在他面前。李清立刻退后两步,摆了个防御姿势,一边抬头观望,一边伸手按住腰畔的刀柄。 看到来人的面目,李清立刻放开刀柄,拱手道:“属下拜见傅大人。” 来人正是傅元鼎。他双目如电望着李清道:“刚才,若是有人想对你不利的话,你早横尸街头了。平素里看你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如此迟钝?” 李清大为惭愧,道:“属下……” 傅元鼎一摆手,道:“行了。不用解释了。不就是因为被抽到一线去,心里不舒坦吗?不过,你若是这个样子,一辈子就做个小行正吧。武威公曾多次讲过,军人要无条件服从命令。武威公还说过,无论什么环境下,军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一丝懈怠。这两条你做到了吗?” 被傅元鼎训斥了一通,李清立刻挺胸抬头,用力答道:“属下知错了,属下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傅元鼎满意地点点头,拍拍李清的肩膀,道:“很好。走,跟我去吃酒。”说着扭头便走。 李清按捺住心中的纳闷,快走两步跟上傅元鼎。 两人来到撒马尔罕酒馆。这是一家康居人开的酒馆,已经营了十多年。在敦煌,有很多来自昭武九国甚至更西的大食国的商人。对于这些背井离乡冒着生命危险沿着丝绸之路来到西域的异国人来说,这里是他们最放心的地方。用他们的话来说,整个西方甚至连他们的国家在内,再也没有比武威公的城市更安全的了。对于这些人,武威公的态度是,无论来自哪里,只要做生意照章纳税,一律一视同仁。不过,想要长期定居(一年以上),对不起,得申请长期户籍。持有长期户籍,可在税收上享受与汉人一样的待遇。没有长期户籍,从事商业经营的,税率比汉人高一倍(汉人的税率是二十取一,胡人税率十取一)。没有长期户籍而且滞留一年以上的,一经查出直接驱逐出境。虽然税收只有十取一,比西域外的很多城市的税率要低很多,但一年累积下来也不是个小数,很多胡人都算透了这笔账,纷纷申请长期户籍。比如这家酒馆的掌柜。 酒馆掌柜看到傅元鼎立刻小跑着迎出来,满脸堆笑,手抚胸口,深鞠一躬,用带着胡音的汉语道:“傅大人,您请,里面有不少人在等您。” 李清听了暗自诧异,原来傅元鼎还请了别人,而且请的人还不少。他要干吗?发大财了吗? 在掌柜的带领下,傅元鼎与李清穿过院子来到北屋。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嗡嗡的说话声。掌柜的挑开门帘,傅元鼎对李清道:“你先进去,我去去就来。” 李清满腹狐疑地进去,一看,心里却更加诧异。 第一五九章 屈力颉 房间里沿着墙盘了一圈炕,炕烧的正热,整个房间里暖烘烘的,当然气味也臭烘烘的。不过,李清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气味只让他感觉熟悉,倒没觉得不适。炕上摆了百十张几案,几案后面差不多都坐满了人,此刻正在嘻嘻哈哈大声谈笑。那些人李清都认识,乃是他的同僚。更准确的说,都是国公府的亲兵。李清见了这些人心里更纳闷。傅校尉是傅长史的侄子。而傅长史是武威公身边的大红人。平素虽然他们与傅校尉认识,但并无深交。他今天为什么把这些人都请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几位与李清相熟的亲兵见他进来,立刻招呼道:“李行正,这边来,这里还有个位置。” 李清与其他人一一招呼了,来到相熟的亲兵这边,坐在炕上低声问道:“今天傅校尉怎么了?为什么请我们吃酒?” “嗯?是傅校尉请的吗?我还不知道呢。是老马叫我来的。是吧,老马?” “嗯。我也不知道谁做东。是老孙让我叫你的。老孙,你知道请客的是傅校尉吗?” “我也不清楚,是韩司马让我叫你们的。” 李清转头望了一圈,却没见到韩司马。正纳闷间,门帘再次挑开,走进来一人。李清看到来人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垂手躬身而立。其他人见到来人,也赶紧快步跳下炕来,与李清一样垂手躬身而立。一瞬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李清等人调整了呼吸,正待开口要叫,就听傅元鼎道:“噤声,不得说话。” 李清立刻生生将到了喉咙的声音压下去,四周同时响起一片咕咚声,似乎所有人都同时咽下了口唾沫。 来人几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傅元鼎与韩司马在他左右坐下。 来人向傅元鼎使了个眼色。傅元鼎道:“都坐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不敢入座。 来人笑了笑,道:“大家不必拘束。今日没有公子,只有李队正。日后在下要与你们一道去一线,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来人正是李渊。虽然他年纪尚幼,但此时的一言一行却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脂粉气和蛮横做派。而且对于房间中的臭味,也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李清听了李渊的话,立刻懵了。公子竟然要与他们一起去一线?而且还以李队正这个假身份去,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傅元鼎见他们不敢坐,大声道:“没听到李队正的话吗?赶紧入座,否则军法伺侯!” 一提到军法,众人立刻迅速入座,各个坐的笔直。 傅元鼎道:“你们很幸运。不过,你们要记住,以后这里没有公子,只有李队正。一会我将宣布行正、伙正、伍正的名单,日后若是遇到熟人问起,就说犯了错,降级使用,明白吗?” 众人齐刷刷地答道:“诺!” 紧接着傅元鼎宣布了任命,他与韩司马均降为行正,李清降为伙正。其他人的职务均下降了两级。而那些原本担任伙正、伍正的都成了大头兵。不过,他们没有因此感觉到沮丧,而是更加兴奋,因为他们的队正是李渊,武威公李腾的儿子! 李渊等傅元鼎宣布完,笑道:“今日请大家来吃酒,一是在下马上要和大家一起到一线,而且还要共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在下年幼无知,以后很多地方得依赖大家的鼎力相助,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二是提前通个气,免得露了馅。嗯,另外,今日没有官阶上下之分,没有尊卑之分,大家要开怀畅饮,不醉无归。我敬大家一碗。”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见他如此豪爽,也立刻端起酒碗喝干了。 很快,各式下酒菜陆续上来。 李渊接连又敬了两碗酒。一连三碗下肚,这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虎贲军自创立之初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上下级之间除了在正规场合或执行军务时有严格的等级观念,除此之外,上下级之间关系很随意也很融洽。士卒可以与长官同席而坐,称兄道弟,甚至勾肩搭背,而长官决不会将此视为不尊不敬。所以,在见到最初李渊的拘谨随着三碗酒下肚而烟消云散后,众人都放开了。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热烈的说笑声,划拳声,气氛无比热闹。 ------------------------------ 八月十三日,八万突厥大军抵达金山关。 金山关将军府的正厅主位上据坐者一个年约四旬,穿着皮袍,身材壮硕,鹰鼻狮口,满脸大胡子,额头上勒了道镶嵌着一颗鸽蛋大明珠的抹额,耳朵上坠着两个赤金大耳环的中年男子。他两道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堂下跪着的那个浑身瑟瑟发抖的家伙,用突厥语厉声道:“仆骨加德死了?怎么死的,快说!” 跪在堂下的那人被吓了一个机灵,哆哆嗦嗦地道:“那晚……小人等人按照大王子……您的命令,驱赶着金山关的溃兵……赶到肃州城下……谁知,肃州并未打开城门……溃兵朝西北逃窜,小俟斤上前命令肃州献城……谁知,突然一箭从城上射下来,将小俟斤射死。小人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城上又向摩罗特勤射下第二支箭……,若非特勤的马惊了,特勤也会和小俟斤一样……” 被称谓大王子的中年男子怒冲冲地一拳砸到几案上,“砰”一声将这整块楠木雕成几案砸成两半。跪在堂下的那人被吓的直接瘫坐在地上,惶恐地望着大王子。 此人正是仆骨拖洛。而那大王子,自然是屈力颉了。 两旁站立的十多名突厥人也被这声巨响震的颤了一下。 “废物!”屈力颉怒吼道:“一群废物!仆骨加德不懂,难道你们也不懂?为什么不提醒他不要靠近?” 仆骨拖洛咽下口唾沫,辩解道:“大王子,小俟斤当时是在肃州弓箭手的射程之外。” “什么?在射程之外怎么会被射死?难道仆骨加德没有穿上铁甲吗?” “小俟斤当时已经穿上了。不过……” 屈力颉喝道:“不过什么?快说!” 仆骨拖洛咽了口唾沫,道:“不过铁甲也被射穿了。而且那箭比短矛还要长,箭杆足有一寸粗。” “胡扯!这么粗这么长的箭得有多重?而且射的还那么远,什么弓才能射出这样的箭?什么样的人才能拉开这样的弓?” 仆骨拖洛连忙以额触地,道:“小人并非故意冒犯大王子而置疑您的睿智。只是这一切都是小人亲眼所见,而且那两支箭小人还一直留着。” “快点去拿过来。” 仆骨拖洛赶紧领命而去,不一会便双手举着两根足有四尺长的箭进来。众人看到那箭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这种箭普通弓根本没办法用,而且想射出这种箭,所需臂力也非常骇人。 侍从自仆骨拖洛手上接过箭敬献给屈力颉。 屈力颉难以置信看了半天,然后抓过箭掂了掂,望着仆骨拖洛道:“你看到是什么人射的没有?” 仆骨拖洛摇头,道:“箭是从城楼上的暗处射下来的。根本看不清有没有人。” 屈力颉如释重负,点点头道:“这种箭怎么可能是人能用的?必然是守城弩。” 守城弩?众人恍然大悟,随后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在突厥人的记忆里其实对守城弩并不陌生。二十多年以前,在突厥人与大楚激烈争夺西域控制权的时候,就曾见识过守城弩的威力。只是,自从血月兵败,突厥人二十多年来从未兵临大楚国的城下,自然淡忘了有关守城弩的记忆。现在经屈力颉点醒,他们立刻明白过来,日后攻城还有这样一件可怕的武器需要面对,心中难免有些恐惧。在守城弩的射程内,任何防御都是苍白无力的,即便是身穿铁甲也一样会被射个透心凉! 屈力颉看到手下将领的脸色,冷哼一声,道:“怕什么?守城弩虽然威力大,但缺点也同样大。它的块头大目标明显,而且操作复杂,发射间隔时间长,移动不便。只要多加小心就没事。” 屈力颉顿了顿,对仆骨拖洛道:“老俟斤会随着下一批援兵过来,在此之前,你先想好如何面对老俟斤的怒火吧!” 仆骨拖洛跪地,绝然道:“请大王子给小人五万兵马,小人这就去攻打肃州,不拿下肃州,小人就奉上头颅!” 屈力颉闻言,冷笑一声,道:“五万兵马?你的胃口倒真不小。本王兵力原本就不太充足,再给你五万兵马,这甘州还要不要打?再说如何为小俟斤报仇是你和你们仆骨部的事,本王总不能强迫其他部族的勇士流血牺牲去为你们仆骨部报仇啊。这样吧,这次各部族带兵的头领都在这,你问问他们,谁愿意借给你兵马?若你能借到兵马,本王不会阻拦你为小俟斤报仇。” 仆骨拖洛一听,左右望了望,根本没有与仆骨部关系好的部族。他立刻以额磕地,直磕的砰砰作响,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他一边磕,一边泣道:“大王子,求您开恩,哪怕给三万……不,两万兵马也行,小人及所部一万人,愿意给大王终生当奴隶。” 听到所部一万人,屈力颉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的人呢?” 仆骨拖洛道:“摩罗特勤说肃州已有所戒备,硬打不是办法。为实现您的计划,抢占甘州,特勤便将大部带走,只给小人留了千人,让小人死死盯住肃州。” 屈力颉的心没由来的咯噔一跳。摩罗竟然掌兵了!自从摩罗回到草原,屈力颉的智囊就对他说过,摩罗出身正统,而且在突厥人最危难的时候又在长安为质近二十年,使得大楚没有趁机对突厥人赶尽杀绝,为突厥人立下了大功。很多忠于前大汗的部族依然念着他的好。虽然现在他们归顺了您,但如果摩罗有了一定的势力,只怕他振臂一呼,那些部族就会纷纷投向他。到时,只怕您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到智囊如此分析,当初屈力颉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偷干掉摩罗算了。但智囊制止了他,说这样做只会让那些已经归顺的部族起二心。弄不好会适得其反,酿成大乱。不如先好生招待他,反正至少现在各部族都已经表面上认可了突浮颉的大汗地位,而摩罗又是个光杆司令,一时半会翻不起什么浪来。只要您先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慢慢再散布谣言,说摩罗相貌不似突厥人,是不是前大汗的儿子还不一定呢,让大家质疑他的血统。等您登上大汗之位,他就无计可施了。屈力颉觉得这计策不错,便依计行事。表面上他对摩罗招呼的无微不至,但却始终不让他领兵。但他没想到千算万算,在这节骨眼上,仆骨加德竟然死了,那一万四千仆骨部的精锐竟然落到了摩罗手里! 屈力颉心思急转,可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只得道:“你先退下吧。等本王思量思量再作决定。” 听屈力颉如此说,仆骨拖洛认为报仇的事有门,便磕了个响头,道:“请大王务必开恩。” 屈力颉不耐烦地挥挥手,仆骨拖洛只得退下。屈力颉望着众将道:“这一路你们也都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明日继续赶路,三日内务必赶到甘州。” 众将退去之后。侧门挑帘进来一人。此人年约四十,身材高大,面色红润,颌下三络长须无风自动,配上一身淡青色儒衫,端的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只是,此人眼露四白,命宫狭窄,看上去颇不协调。 来人走到屈力颉身边,拱手道:“大王子。” 屈力颉见到来人,起身道:“诸葛先生你来的正好。本王正想差人请你。” 被称为诸葛先生的中年人颌首道:“先前发生之事,山人已经听的清清楚楚。” 屈力颉一听,连忙请诸葛先生坐下,并让侍从奉上奶茶,道:“那先生以为该怎么办?” 诸葛先生不紧不慢地品了品奶茶,道:“大王子不必多虑。此事山人已经想到一条计策,定能让那摩罗两手空空。” 第一六章 甘州弄权 屈力颉一听,立刻大喜,道:“是何计策,先生快快讲来。” 那诸葛先生捋须道:“大王子所顾虑的有三件事。一是没有攻陷肃州。二是仆骨加德死在肃州城下,您难以向仆骨部的老俟斤交待。三是摩罗趁机将仆骨部的一万多精锐握在手里,您怕他日后坐大。大王子,您以为然否?” 虽然屈力颉对这厮的装腔作势颇为不喜,但看在他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份上,忍了。他点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的确是这样。” 诸葛先生微笑道:“在山人看来,这三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归根结底是肃州。” 屈力颉一愣,道:“先生能否说的清楚点?本王没听明白。” 诸葛先生伸出一根手指道:“仆骨加德死于肃州,对吧?” 屈力颉点点头。【奇书网s】 诸葛先生又伸出一指头,道:“摩罗手中的是仆骨部的兵,对吧?” 屈力颉又点点头。暗忖,这不是废话嘛。 诸葛先生道:“仆骨拖洛现在想借兵攻陷肃州为仆骨加德报仇,以平息老俟斤的怒火对吧?” 屈力颉脸色颇为不耐烦。 诸葛先生见状道:“仆骨部此次出动了两万精锐,仆骨拖洛为何还要想您借兵?” 屈力颉道:“因为那些兵现在被摩罗控制了。” 诸葛先生微笑道:“那为何不将原本就是仆骨部的兵还给仆骨拖洛呢?” 屈力颉一愣,道:“如何还?” 诸葛先生见屈力颉反应太慢,索性自问自答道:“摩罗当初以何种理由控制仆骨部精兵的呢?为了执行您的计划,攻占甘州。那么甘州攻下来了吗?已经攻下来了,而且,您三日内就能赶到甘州。那么,摩罗还有什么理由扣着仆骨部的兵不放?” 屈力颉思索了片刻,有些疑惑地道:“先生是说要本王答应仆骨拖洛借兵的请求,而且还要本王仆骨部的兵从摩罗手中收回来,还给仆骨拖洛?” 诸葛先生点点头,“兵本来就是仆骨部的,而且仆骨部在小俟斤折戟肃州城下时,为了完成您的宏伟大计而毅然协助摩罗攻占了甘州,如此忠勇之举,如何能不褒奖?摩罗有什么理由阻挠仆骨部的复仇?” 屈力颉立刻茅塞顿开,连声道:“先生说的不错。仆骨部的确应该嘉奖,而且本王也应该出兵协助他们复仇。只是,万一摩罗以大局未定,不宜立即报仇为理由阻扰呢?” 诸葛先生心中暗骂了一声愚蠢,表面上依然做出一付循循善诱地模样,道:“大王子您忘了吗?我们的计划原本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金山关、肃州、甘州,然后大军攻克大斗拔谷,屯兵凉州城下。等到来年开春,鲜卑、吐蕃会共同出兵,打楚国一个措手不及。到时,您趁机攻占凉州,这西域与甘凉三州就尽在您的掌握了。所以,当前的大局,是攻下肃州和大斗拔谷。若肃州一直不能攻下的话,我们必然如鲠在喉,进退两难。进,甘州所获粮草不足以支撑大军到明年开春,三个月后大军所需给养只能从草原上运来。而那时我们的大军都屯兵在凉州城下,自金山关到凉州这段路我们难以控制,肃州府兵定会趁机断我们的粮道。一旦断粮,我们的大军就只能任人宰割。退,一旦楚国援军赶到,我们想要退回草原,肃州府兵则会趁机攻占金山关,断我们的退路。” 屈力颉听了额头上冒出冷汗。 诸葛先生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道:“如此一来,摩罗还有什么理由阻扰?” 屈力颉点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本王就依先生所言行事。” 屈力颉立即传令,从自己带来的突厥人中分出五千,替换驻扎在金山关的五千仆骨部骑兵。这五千仆骨部骑兵全部交给仆骨拖洛,连同他原来的一千人继续驻扎在肃州城外。等屈力颉到甘州后,会派其他仆骨部骑兵去肃州与他们汇合。另外,屈力颉还将借给仆骨拖洛一万兵力配合他攻打肃州。攻占肃州后,仆骨部可纵兵劫掠五日,为小俟斤报仇雪恨。 仆骨拖洛听了,感动不已,当场断指盟誓,只要能为小俟斤报仇雪恨,他和他的一万部属,将终生做屈力颉的奴隶。如果不能攻占肃州,仆骨拖洛将自裁以平息老俟斤的怒火。 三日后,屈力颉率领六万五千大军赶到甘州。 阿史那摩罗提前就接到消息,早早率领各级头领在甘州城外列队迎候。 屈力颉按照诸葛先生的指点,对摩罗好一番夸奖,什么顾全大局,用兵如神,有勇有谋,不愧是突厥人出色的勇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突厥人的骄傲等等,说的摩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进了甘州的将军府,看到将军府的所有陈设竟然完整无缺,而且比之金山关豪奢了不知多少倍,屈力颉立即心花怒放。这可比草原上的帐篷强上百倍啊,这才是突厥人应该过的日子啊。 摩罗早就安排了酒宴。各种汉人的菜肴一端上来,立刻引得所有突厥将领垂涎三尺。这些人本来就没见识过汉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美食,而且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赶路,有时连热饭都吃不上一口。此刻见到这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美馔岂能自已?所以他们顾不得什么礼仪,立刻双手齐下,拼命往嘴里塞。 直到除了阿史那摩罗外所有人都吃的肚皮滚圆筵席才结束。整个筵席期间,阿史那摩罗满脸微笑地望着那些突厥将领,心中阵阵冷笑。这帮人还真是土鳖。今天所上的菜肴在大楚国不过是中等菜品,若是他们去吃御宴,岂不把舌头也给吞了?御宴,那菜品的滋味,一辈子难忘啊。 撤去筵席,重新上了清茶。屈力颉与摩罗闲聊了两句,开始进入正题。 “摩罗特勤。”屈力颉把玩着精美的茶盏,道:“此次攻下甘州所获粮草有多少?” 摩罗恭敬地答道:“共缴获府库各类存粮60万担,从民间收集粮食约80万担,另有草料200万担。” 屈力颉道:“能支持大军所需多少时日?” “足够大军消耗四个月。” 屈力颉装作惊讶的道:“四个月?远远不够啊。至少得筹集大军六个月所需的粮草我们才能支撑到开春。特勤,如何筹集短缺的粮草?” 摩罗道:“还请大王子示下。” 屈力颉见他将皮球踢了回来,却正中下怀。他装模作样地在几案上的地图上点了点,道:“肃州。” 摩罗点点头,道:“大王子所言极是。肃州的确有不下于甘州的粮草。不知大王子计划如何打下肃州?” 屈力颉继续装腔作势道:“仆骨加德命丧肃州城下,仆骨部上下都憋着火准备为小俟斤报仇。而且老俟斤将带着下一批援兵敢来,在他来之前,本王必须得有个交待。” 摩罗早探知了他在金山关做出的安排,暗忖道,小样,不就是想让我交出手中的一万多名仆骨部精兵吗?行,我交给你。我倒要看看三万骑兵如何攻城。于是,摩罗道:“既然大王子已有计划,本特勤一切听从大王子的安排。” 屈力颉暗自惊讶,怎么这摩罗竟然一点争权的意思都没有?那他在来得路上费劲演练的各种应对措施岂不白练了?不过,他即便不悦,总不能对摩罗说,不行,你不能这么配合我,你要和我争,这样我赢得才有成就感? 屈力颉见摩罗如此配合,便也不再兜圈子,直入主题道:“本王计划让仆骨拖洛统领仆骨部兵马,另外,本王再派一万人协助,攻打肃州。一来可消除心头之患,二来可向老俟斤有个交待,三来也能筹集粮食补充所需。特勤以为如何?” 摩罗点点头,道:“大王子说的极是。” 屈力颉点点头,道:“那就请特勤将仆骨部的兵马交割给仆骨拖洛,如何?” 摩罗道:“摩罗领命。明日便去肃州交割。”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这让屈力颉有些纳闷。若摩罗真想掌兵,趁机东山再起,为何不力争呢?难道他怕了,根本不敢和自己争?屈力颉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第二日(八月十七日)一早,摩罗便带着一万多名仆骨部的精兵回肃州了。一路走,摩罗一路琢磨。事实上,当得知屈力颉在金山关所做的部署后,摩罗就知道自己手中的兵马保不住了。但他此时不能争,因为他没有根基,在突厥人中的声望也不足,盲目去争只能让屈力颉抓住把柄。屈力颉定然会乐意地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若是再给他一段时间,哪怕两三个月,他也有办法将这一万多名精锐骑兵牢牢掌握在手里。但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来得及在这些人中竖立自己的威信,更没来得及收服各级头领。思来想去,摩罗只能放弃了到嘴的肥肉。不过,摩罗没有死心。他计划先到肃州观察一段时间,如果真如自己所推测的那般,攻城不顺利,那么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 三日后,摩罗到达肃州城外的突厥人大营。将兵马交割给了仆骨拖洛。但由于感染风寒,摩罗病倒了。只能留在大营养病无法返回甘州。 屈力颉得知此事,立刻在诸葛先生的指点下派人到肃州大营去探视,看看他是不是装病。探视的人回报说,摩罗真的病了,而且病的很厉害。仆骨拖洛觉得大营条件太差,在征求了摩罗的意见后,将他送到了金山关养病。 得知摩罗是真病,屈力颉这才完全放心。着手整顿各部族,计划强攻大斗拔谷。 屈力颉此次带来八万人,加上充当先锋的仆骨部的两万人,突厥人总结出动大军十万人。这十万人其实并非全是屈力颉的嫡系。其中,仆骨部原本是投靠突图的,突图死后投靠了屈力颉。为了表示忠诚,特地派出两万精锐充当先锋。同罗部原本是中立部族,不久前也投靠了屈力颉,他们派出了精兵一万。其中五千目前驻扎在金山关。思结部与同罗部的情况差不多,也派出了一万精兵,目前正与仆骨部配合攻打肃州。另外还有契部、浑部、蒙陈部等也各自派出了数千精兵。真正属于屈力颉嫡系的军队不过三万人。 为了有效指挥这些兵马,更为了防止那些刚刚投靠过来的部族出工不出力,诸葛先生为屈力颉想了一个办法。以五千人为单位,将大军分成十三个营,每营五千人。然后各部族以千人为一队,进行混编。以屈力颉的两个千人队,配其他部族三个千人队组成的营,任命一名屈力颉的亲信统领。以屈力颉的三个千人队配其他部族两个千人队组成的营,任命其他部族的人统领。这样一来,由其他部族的头领任统领的营,手底下的亲信少于屈力颉的兵马,自然不敢妄动。而其他部族兵马比屈力颉多的营,统领的头领却是屈力颉的亲信。蛇无头不行,想搞小动作也难。 一番整合下来,屈力颉指挥六万五千兵马倒也能够如臂使指,不虞有消极怠工或不从军令之辈。 整合、修整了十多天。八月二十七日,在一个秋风怒吼的清晨,踌躇满志的屈力颉手指凉州方向,发布了攻占大斗拔谷,屯兵凉州城下的军令。除去驻扎甘州的五千人,剩下的六万铁骑踏着滚滚烟尘,杀气腾腾地奔向大斗拔谷,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六一章 首攻肃州 第一六一章首攻肃州 八月二十日,刚刚接收了摩罗交割过来的一万二千多名仆骨部精锐(此前战斗中战死、负伤、失踪了近两千)的仆骨拖洛就想迫不及待的发动对肃州的进攻。但被当时病倒却还没去金山关的摩罗给劝阻了。摩罗劝他说:“这两万精锐自八月初就一刻不停连日奔波,现在还没完全修整过来。此时发动进攻,无异于自讨苦吃。再者,如何进攻?总不能让骑兵冒着敌人的箭雨,骑着马去撞墙吧?总得给他们准备些盾牌以遮挡箭雨,准备些木板搭建浮桥让他们能渡过护城河,准备些梯子让他们能登上城楼,准备撞城木让他们好防备撞开城门吧?” 仆骨拖洛虽因急于为仆骨加德报仇而心急如焚,但还没失去理智。那日晚上那些昏了头的骑兵盲目冲城的结果他也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对摩罗的建议他表示的诚挚的感谢,并恳请他指点如何来做这些准备工作。摩罗拿出事先画好的图样,向他一一讲解。一番准备工作做下来,就用了十天时间。等到八月三十日,木盾、浮桥、梯子、撞城木都按摩罗事先设计好的图样制作完毕。虽然粗糙了点(没办法,突厥人没有好木匠),但总比没有强。 九月初一,就在屈力颉率领的大军攻打大斗拨谷时,仆骨拖洛也开始了对肃州城的攻击。 突厥大军在肃州西门外集结完毕。三千仆骨拖洛的亲信负责首批攻城。最前面的是三百人,他们每十人一组,一手挽着还散发着木头清香味宽足有三尺的大盾,肩膀上抗着长达十二丈的浮桥。他们的任务是冒着箭雨搭设浮桥。在他们身后的三百人,每六人一组,同样一手挽着大盾,一手抬着高达六丈的梯子。在此之后,是一千四百名一手持宽两尺的盾牌,一手握着兵器的敢死队。除此之外,另有五千骑兵携带了充足的箭支,准备在攻城开始时用箭雨压制肃州的守城士卒。 城楼上,谢慎思看到突厥人摆出的这阵式吓了一跳。暗忖,突厥人什么时候学会攻城了?一旁的赵校尉脸色苍白,低声道:“谢校尉,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慎思为安慰他,同时也为安慰那些同样面色苍白,两股战战的府兵道:“不用担心。突厥人这阵式只不过是花架子,吓唬人还可以,真要攻城就一点用都没有。大家不用怕。弓箭手就位,枪矛手、刀斧手准备,滚石檑木备齐了没有?” 负责的士卒立刻回道:“备齐了。” 随着仆骨拖洛一声令下,沉闷地号角声中,突厥人嗷嗷直叫着冲向了肃州。 看到突厥人冲过来的队形。谢慎思哈哈大笑,道:“我说什么来着,突厥人只会个花架子吧?大家准备。” 赵校尉看到突厥人冲过来的凌乱队形,脸色也好看了许多,道:“大家放心,他们都是些门外汉,要说攻城守城,还得看我们的。大家打起精神,好好给他们个教训。” 待突厥人冲进守城弩的射程,谢慎思挥动令旗,传令兵一声令下,四架守城弩发出一阵巨响,二十四支比长矛稍短稍细的巨箭呼啸而去,直接在密集的突厥人中冲出二十四道血渠。立刻,八十多名突厥人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魂归地府。 其他突厥人虽然吓的心惊胆战,但因仆骨拖洛有严令在先,只得咬牙继续向前冲。 见突厥人进入弓箭射程,谢慎思挥动令旗分散在各处的传令兵看到,立刻大声吼道:“弓箭手放箭。” 弓箭手立刻从箭垛中居高临下放箭。箭雨如飞蝗般呼啸而至。所有突厥人举起木盾护住头身,卖力向前冲。然而,纵然有木盾护身,但城墙上射下的箭雨实在太密集,射在木盾上如雨打芭蕉般,片刻不停息。何况中途行进,盾牌不可能完全遮住身体。不少突厥人被射到大腿、胳膊等地方,惨叫倒地,却不防将后面的人绊倒。紧接着,倒在地上的突厥人被射成刺猬。挡住了更多的同伴,一时间突厥人队形更加混乱。 看到弓箭手的战果,谢慎思满意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他奉马真之命对弓箭手狠狠操练了一番,命中率提高了不少。何况现在没有突厥人对射,弓箭手们跟日常练习一样(只不过是活靶子),心态更是平静。 仆骨拖洛气急败坏,怒吼道:“弓箭手呢?弓箭手为什么没上去压制?快,给我将城墙上的人射死。” 待命的五千弓箭手接到命令立刻快步冲过去。只是,突厥人攻城的队形已经非常混乱,此刻又冲过来了五千弓箭手,整个局面更加混乱。 谢慎思见负责架桥的突厥人已经接近护城河,立刻挥动令旗喝道:“注意,弓箭手射架桥者,不能让他们架起浮桥!弩手注意,射后面的弓箭手。” 守城弩发出一阵巨响,立刻许多挤在一起的倒霉弓箭手被串成肉串。惨叫、杀喊声震耳欲聋。 过了几息,城楼上的弓箭手因连续开弓,体力消耗很大,射速慢了下来。有几队突厥人终于冒着箭雨来到护城河边。然而,他们却茫然地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们不知道怎样搭建浮桥。直接扔进水里肯定不行,那么远的距离,浮桥搭不到对岸。如果不是直接推过去,那该怎么搭? 叮叮咚咚射在木盾上的箭仿佛催命符一般。一队承受不了压力的突厥架桥小组(抑或是被后面的突厥人推着),直接跳进了护城河,立刻被埋在护城河底的铁头尖木桩刺死,随着一声声惨叫,河面上泛起一团团红浪。其他架桥小组的突厥人看到同伴的惨状,立刻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 谢慎思望着城下的突厥人冷笑一声,喝道:“刚知道了点皮毛就敢出来现眼!弟兄们,给我狠狠地射!”弓箭手听到命令,纷纷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力气,频频搭箭开弓。一蓬蓬箭雨,肆意收割着突厥人的生命。 突厥人垂死前的凄厉惨叫,令仆骨拖洛心如刀绞,双拳已握的骨节惨白,牙齿更是咬的吱嘎作响。这些可都是他的族人,他的亲信,也是他赖以立身的根本,难道就这样牺牲?可是,若不攻下肃州,他不也是死路一条? 一旁思结部领兵的万夫长--思结芒古面带忧色,道:“拖洛万夫长,这样可不行啊。你看看,咱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白白成了敌人的靶子。还是赶紧撤回来再想办法吧。” 仆骨拖洛看着被肃州弓箭手肆意凌虐的同胞,无比痛苦地下令:“收兵。” 听到收兵的号角。处在弓箭手射程内的突厥人立刻掉头就跑。那些负责架桥的、搭梯子的更是丢下了浮桥、梯子,拼命向来时的方向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然而,肃州守军岂能放过这个机会?箭雨直接向他们的后背招呼过去。又丢下上百条人命后,突厥人才终于撤回了安全地带。 不过能够撤回去的还算幸运。那些被射伤腿脚或被乱兵踩踏致伤的突厥人只能惨叫着、挣扎着向回爬。看到这一幕,城楼上的弓箭手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放箭。 谢慎思望着停下来的弓箭手,厉喝一声:“为什么停下?看到他们可怜,心中不忍了?可你们想过没有,甘州有多少百姓惨遭他们的屠杀?他们在向我们的同胞时举起屠刀时心中有没有过一丝仁慈?如果他们攻破了肃州,他们会对我们仁慈吗?他们是狼!是一群凶猛的野兽!难道我们对野兽也要讲仁慈?” 谢慎思取出弓箭,拉满弓,将一个正在用胳膊和双手挣扎着向回爬的突厥人一箭钉死在地上,喝道:“全部射杀!” 弓箭手听到命令立刻张弓搭箭,一一点名将那些正在地上挣扎着的突厥人射杀。看到这一幕,仆骨拖洛死死攥住了拳头,咬碎了牙,双目赤红,眼中的怒火似乎想要把整个肃州化为灰烬!最终,仆骨拖洛的怒火化作一句怒吼,“昆仑神在上,我仆骨拖洛发誓要将肃州杀的连个羊羔都剩不下!” 而此时谢慎思也在向突厥人怒吼,“突厥贼子,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肃州城下就是你们的坟墓!” 两声怒吼犹如两支巨锤,在空中砰然撞在一起。 第一次攻防战结束。肃州守军完胜。兵卒伤亡只有不足百人。而突厥方面,战后清点,损失一千余人。 肃州百姓听闻府兵打退了突厥人的进攻,立刻自发庆祝,一时间肃州充满了欢声笑语,锣鼓喧天,爆竹齐鸣。马真心情大悦,大宴有功人员。而突厥大营中却沉浸在颓唐之中。 酒宴过后。刻意躲开欢庆的人群,行走在角落的谢慎思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感觉。突厥人竟然开始尝试用步兵攻城了!这信息仿佛是一团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虽然今天以一比十的伤亡比例赢得了首战,但突厥人吃了大亏后会不会学乖,改进攻城方式?原本他想向马真提出警告,但又怕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会给正在兴头上的诸将校泼冷水,令他们不悦。所以,谢慎思只能将这些憋会自己肚子,独自忍受。 经历了多年军旅磨练的谢慎思知道,城池攻守是个非常复杂的命题。涉及到天文、地理、士卒训练水平、士气状态、攻城器械、双方的辎重储备等各个种因素。但一般来说,守城一方处于被动,而攻城方则可以灵活多变。攻守之间没有绝对的优势,也没有绝对的劣势。 在熟知兵事的谢慎思看来,其实攻城并没有一般人想像的那么困难。特别是在攻城方人数占有绝对优势时,只要攻城方愿意承受较大伤亡,不需要太先进的攻城器械和太复杂的战术配合就可以攻下来。就拿刚才来说,如果突厥方先派出盾牌手逼近,弓箭手隐藏在盾牌手后面,等进入突厥人的弓箭射程后双方互射(也可以故意出击,引诱守城方浪费弓箭手的体力和箭只),然后突厥人依靠射术出众的优势,相信很快就能将守军的弓箭手压制住。如果这时再派出架设浮桥和运输云梯的部队,突厥人很可能已经能够登城作战了。那时,府兵的士气定然大受打击,即便能打退突厥人的进攻,恐怕付出的代价也是突厥人的两倍以上(攻城方伤亡最大的阶段是攻上城墙之前,一旦攻上城墙,伤亡比例会向守城方倾斜)。 幸好,突厥人还没完全学会如何攻城。这让谢慎思心中暗自庆幸。但,即便如此,箭只的损耗也不是小数目。刚刚清点了一下,不过一炷香功夫,竟然消耗了上万只箭。而肃州库存的箭只不过十万只!如此计算,库存的箭只根本远不够用。好在刚才在突厥人撤走以后,他已命人用粗索从城墙上放下了上百府兵,让他们踩着护城河里的秘密落脚点到河对岸捡回了不少能用箭只。 谢慎思叹息一声。却听到耳畔传来一个温婉动人的声音,“谢大人,原来您在这。” 谢慎思转头一望,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笑靥如花,艳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正是天香居的林碧玉。 谢慎思立刻将心中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笑逐颜开地两步走过去,道:“碧玉。你怎么来了?” 林碧玉微笑道:“适才听闻谢大人打退了突厥人,全城百姓正在欢庆,奴家心里也非常高兴,便出来走走沾沾喜气。正好看到谢大人在这里发呆。奴家就过来向大人贺喜。” 谢慎思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道:“不过是场小胜,突厥大军元气未损,不日还将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城。” 林碧玉闻言顿了片刻,道:“大人是在为如何守城而发愁吗?” 谢慎思点点头,道:“碧玉说的不错。” 林碧玉道:“大人可方便讲给奴家听?” 谢慎思顿了顿,点点头。在肃州,能够与他谈些真心话的人已经不多了。马真或许赏识他,却未必能冷静地接受他泼的冷水。至于其他将领,则对他暗地里充满了嫉妒。 林碧玉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大人到舍下稍坐,喝杯清茶详谈如何?” 谢慎思笑道:“那在下就厚颜讨扰了。” 谢慎思打发了随从回去,跟着林碧玉来到天香居的后门。进了天香居,林碧玉带着他径直来到自己的闺房。 谢慎思嗅到房间内的馨香之气,看到房间的精致地摆设,立刻明白这是林碧玉的闺房,一颗心刻登时激动起来。 林碧玉与谢慎思隔着一条几案面对面入座,安排侍女奉上香茶后,才道:“大人,现在您……” 谢慎思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碧玉,为何突然对我如此客套了?” --------------------------- 嗯,铁血还需柔情配。一味地铁血,会让人疲劳的。让推荐、打赏如箭雨般射来吧。 第一六二章 表白心迹 第一六二章表白心迹 听到谢慎思的疑问,林碧玉神情中闪光一丝黯然,犹自笑道:“大人,您说的什么啊,奴家……” “碧玉。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听到谢慎思如此直白的表露心迹,看到他热烈的目光,林碧玉忽然两腮浮起云霞,轻轻垂下螓首。 “虽然我只是个武夫,大大咧咧惯了,心思不够细腻。不过,我并不是个木头人。前些日子你见到我时,虽然你也称呼我林大人,但我能够感觉的出来,你对我的一颦一笑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今天你对我虽然也面带笑容,不过这种笑容却非常僵硬,如你面对那些顾客一般无二。为什么会这样?我猜,你一定有心事,对不对?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碧玉抬起头,双眸中闪光一抹幽怨,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大人。是奴家得知突厥人围城,心里有些不安。” 谢慎思望着林碧玉的双眸,道:“你骗我。你肯定有心事。或者有突厥人围城这方面,但绝对不是全因为这个,对不对?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我等了你三年。三年来,每次我见到你都想鼓起勇气告诉你,但每次看到你头上的白花,我的心就如坠冰谷。前些日子,你终于摘掉了白花,我原本想找机会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可万万没想到突厥人却突然作乱。” 谢慎思说出了憋在心里三年多的话,如释重负,道:“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碧玉,你呢?你愿意吗?” 谢慎思的话简单直接,没有弯弯绕,没有花招,更没有任何虚饰,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径直奔向主题。但这一句话却饱含了三年来苦苦的等待和夜不能眠辗转反侧的深深寂寞。简单的几个字,如同重锤巨斧将林碧玉心里的防线砸的粉碎。 她眼圈一红,颗颗泪珠如珍珠般垂落。谢慎思见状,轻轻为她拭去泪水,道:“你的苦,我知道。我愿意与你分担。” 面对如此铁汉柔情,纵然是块寒冰也该熔化了。但林碧玉却突然用力抽出了手,摇头泣道:“大人,请你走吧。奴家……奴家配不上你。” 谢慎思闻言一愣,道:“配不上?此话从何而来?” 林碧玉却没有回答,只是低首垂泣。 谢慎思连忙起身走过去,揽着林碧玉的香肩,急切地问:“碧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倒地发生了什么事?” 可不论谢慎思怎么询问,林碧玉就是不回答,只是轻轻抽泣。 一旁侍立的小翠,忍不住道:“谢大人,你别逼我家娘子了。我家娘子心里有天大的委屈。” “天大的委屈?”谢慎思扭头望着侍女小翠,道:“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小翠望了望林碧玉,道:“城里很早就有风言风语,说我家娘子为未婚夫守寡不过是个幌子,其实你们俩人早就勾勾搭搭了。” “小翠!”林碧玉一声呵斥。 “娘子,为什么不告诉谢大人?难道所有的委屈您都想自己一个人抗吗?您能抗的住吗?” 谢慎思沉声道:“小翠,你继续说。” “前些日子。三年期满,我家娘子心情很好,就象回到了三年前一样。连我这个作奴婢的都为我家娘子开心。我家娘子原本准备找时间与大人挑明的。可一连串变故却让这事一再拖延。” 小翠所谓的一再拖延,谢慎思其实很明白。自八月初九以来,他连家都来不及回,每日吃住在军营里拼命操练士卒,时刻准备着迎接突厥人的攻城。 谢慎思不甘心地道:“难道现在已经晚了吗?” 小翠望了眼林碧玉,见她依然在低声垂泣,道:“晚不晚有何用?大人可知您这些日子接连立下大功,已经让我家娘子觉得配不上您了。更何况还有一些人横插一杠子。” 谢慎思闻言一愣。 小翠连珠炮似的道:“原本您只是个校尉,娶个孀妇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我家娘子家资巨万,又是完璧之身,配您也算合适。但您立了大功后,肃州纷纷传言,一旦打退突厥,您肯定能升任一府的折冲都尉,当上将军。以您四品官阶的身份,相貌又英俊,不知有多少豪门想与您结亲。您现在若透出点这方面的想法,只怕您家的大门都被挤破了。” 谢慎思:“……” 小翠所言虽然有些刺耳,却也是实情。校尉只是中级军官,却处在中级与高级的坎上,一旦提拔就能进入四品高官行列。比如马真,他以前是肃州折冲府校尉,后来提拔为折冲都尉加明威将军衔,从正六品上一步变成不折不扣的四品官。放在西北,这种品级的官员除了田国公之外,就属他们高了,算的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慎思在肃州已仅次于马真,一旦提拔,至少是与马真平级。以他这种年轻有为,位居高官而且还未婚娶的优势,不知有多少豪门想极力拉拢他,争着抢着想把女儿、妹妹嫁给他。 “大人您又可知道,就在昨天,李府的老爷突然邀请我家娘子过府一叙。” 谢慎思突然心中咯噔一下。肃州李府乃是成纪李阀的一支,世居肃州已有上百年。当今肃州李府的李老爷比李阀阀主李膺还高一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与武威公李腾的关系颇为亲近,从族谱上看,他是与李腾最近的本家。李腾当年的发迹,也有他的鼎力支持的功劳。 谢慎思急不可耐地问:“李老爷说什么了?” 小翠撇撇嘴,道:“还能说什么。李老爷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又有武威公和李阀阀主撑腰,把我家娘子好一通训斥。说什么妇人家不应该抛头露面招惹是非,守寡三年本是节义之举,莫要玷污了难得的节义。又说,李阀主有一幼女,年方二十,生的姿容艳丽,性情端庄,现在还待字闺中,李阀主有意为她找个青年才俊结为连理。前些日子,他李老爷已经向李阀主推荐了谢大人您,李阀主非常满意。只等突厥人退兵,他就出面向您提亲。” “欺人太甚!”谢慎思怒喝道:“休说他不是我什么人,即便他是我什么人,又岂能瞒着我擅自做主?我谢慎思又岂是任人摆布之辈?”谢慎思紧紧搂着林碧玉的香肩,道:“碧玉,你放心。今生我非你不娶。” 林碧玉停止垂泣,双眸满是柔情地道:“慎……大人,你可知这样会毁了你的前程?” 谢慎思冷笑道:“前程?我谢慎思的前程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受这等势力之徒半点恩惠!若是别人施舍的前程,不要也罢!” 谢慎思没有明说李膺,但却字字句句直指他。此刻谢慎思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宁可不要提拔也不接受豪门支配的婚姻! 林碧玉眼含泪珠,满含神情道:“慎思!”但满腹深情涌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表达,只叫出一个名字便泪如雨下。 谢慎思紧紧搂着她,低声道:“碧玉,你放心,我对你的承诺终生不负。我也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娶你。” 林碧玉搂着谢慎思的腰,道:“可是,慎思,奴家是个孀妇,虽未入商籍,但却经营着天香居,被那些世家豪门看的无比轻贱,奴家的身份地位与你差的太远。你娶了奴家,会被别人耻笑的。” 谢慎思轻声道:“差的远吗?我不觉得。你可记得那日与我四叔一起来此的李公子?” “李公子?”林碧玉抬起螓首望着谢慎思道:“就是那日奴家去敬酒时遇到的那位公子?后来奴家还听人说他就是前些日子拜入诚朴先生门下,以一首送别诗震惊文坛的那位李公子。” 谢慎思点点头道:“不错。不过这李公子可不仅仅是文采出众,当时就是他设计粉碎了突厥死士作乱,保住了肃州。” “嗯?!”林碧玉望着谢慎思,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谢慎思点点头道:“此事虽然并未公开,但马将军已经向朝廷发了奏报为他请功。”他顿了顿,道:“这位李公子不仅文采出众,智计百出,而且功夫超群,当时伏击突厥死士,他一人就斩杀突厥死士三十余人,若非他鼎力相助,马将军怎能将突厥死士一网打尽?” 林碧玉瞪大双眼张着樱口惊讶地望着谢慎思。似乎难以相信那位文质彬彬的李公子竟然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辣人物。 谢慎思见状,笑道:“你不相信是不是?” 林碧玉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奴家怎会不相信慎思所言。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世间还有如此了得的人物。” 谢慎思一笑,低声道:“你可知道,如此了得的人物所娶的妻子竟然入了商籍!” “什么?!”这下林碧玉的双眼瞪的更大,小嘴更是合不拢。 谢慎思望着林碧玉道:“我也是前些日子听四叔说的。李公子上个月成的亲。他的妻子是四海商号的少东,早就入了商籍。” 林碧玉的眼神迷茫了。以李公子的能力地位,怎会娶了个商籍女子?若是娶个背景很大的商号少东,倒也不失为飞黄腾达的捷径,但这四海商号虽有些名气,却不是有背景的大商号。李公子此举究竟图的什么? 谢慎思道叹道:“李公子并不以娶了个商籍的妻子为耻。他曾经对我说过,两人厮守一生,有爱就足够了,家世、相貌、才学、能力等等,这些都不重要。为什么非得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委屈自己的爱呢?李公子这番话,我深以为然。” 林碧玉声音微颤,望着谢慎思的双眸,道:“你真是这样以为的吗?” 谢慎思轻轻刮了她的琼鼻,笑道:“傻瓜,我等了你三年,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心吗?” “慎思!”林碧玉投进谢慎思的怀里,垂泣不已。 谢慎思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道:“如果你愿意,明日我就来下聘礼。” “我愿意。” 小翠望着深陷幸福中的俩人,开心的笑了。她悄悄退了几步,轻轻打开房门,想把这难得幸福时光留给两人。 谢慎思望着林碧玉梨花带雨的俏脸,俯首吻住了她的樱唇。林碧玉浑身一颤,双手无措的轻轻挣扎了几下,便紧紧搂住了谢慎思的腰,笨拙的配合着他。这一刻,谢慎思与林碧玉沉浸在浓烈的幸福中。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就在俩人浓情似蜜时,门外响起了小翠焦急地声音,“谢大人,您的随从说马将军招您去商议紧急军情。” 谢慎思一听,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只得匆匆辞别林碧玉,赶去将军府。 他刚进大厅,就看到所有校尉都已经到齐,而马真正在不停地踱步,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见到谢慎思进来,马真立刻停下踱步,道:“观省,你来的正好。元炳,你将察探到的消息向观省说一下。” 曹元炳点点头,对谢慎思道:“刚才,有探子回报,突厥人突然拔营,向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谢慎思一愣,立刻想起来,在西北方洞庭山那有桓琮率领的五千金山关溃兵驻扎。 曹元炳点点头,道:“看样子,突厥人是想先吃掉桓琮校尉所部,然后再攻打肃州。” 谢慎思略为思忖了片刻,道:“大人是否想救援桓琮校尉?” 马真点点头,道:“桓琮所部驻扎在洞庭山,那里的地势虽然不利于骑兵进攻,但他们毕竟人数少,防御设施简略,若突厥人去攻打,恐怕他们难以守住。他们怎么说都是我等的袍泽,现在他们有难,我等怎么坐视不理?” 第一六三章 斗计 “大人,”听了马真所言,谢慎思急忙道:“您可想过这有可能是突厥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马真一愣,“圈套?” 谢慎思点点头,道:“这是突厥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突厥人硬攻肃州吃了亏,他们自然想着如何将我们骗出城去。所以,他们故意大张旗鼓攻打洞庭山,逼迫我们做出选择。若我们不去救援,他们就趁机吃掉桓琮校尉所部。如果我们去救援,他们就达到了在城外与我们决战的目的。我们只有一万府兵,而且多是步卒,若离开肃州在野外与突厥人一战,只怕没有任何胜算。” 其实,谢慎思这么说已经是往马真脸上贴金了。这万余府兵如果在野外遭遇突厥人,只怕突厥人几个冲锋下来,他们就会被杀的落荒而逃,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胜算。众人听他如此说,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脸上露出了颓然之色。 马真点点头道:“观省所言,本官明白。但若不去救援,难道我等就眼睁睁地看着突厥人将桓琮校尉所部吃掉?” 马真所言切中了要害。突厥人这手的确高明。根本不是什么阴谋,而是阳谋。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个两难选择,出兵不出兵,无论选哪个,都要吃大亏。 谢慎思暗自纳闷,突厥人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诡计多端了? 事实上,突厥人并没有变的诡计多端,真正诡计多端的是某个投靠突厥人的汉奸!汉奸为入侵者出谋划策来屠杀自己的同胞,这不能不说是汉人的悲哀! 就在仆骨拖洛又悲又怒,在大帐里向身边的亲兵大发脾气时。外面亲兵突然禀告道:“万夫长大人,外面有个汉人求见。” 汉人?仆骨拖洛听了更是勃然大怒,“拖出去砍了!” “大人,砍不得……” “放屁!为什么砍不得?” “大人,这个人带着摩罗特勤写给您的信。” 摩罗特勤?仆骨拖洛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立刻冷静下来。既然是摩罗派来的,那就不砍了。摩罗特勤的面子是必须得给的。 “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文士打扮的年轻汉人便被亲兵带到仆骨拖洛面前。 仆骨拖洛望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用突厥语道:“你来我大帐有何贵干?” 那汉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地呈给仆骨拖洛,用突厥语道:“我奉特勤之命,前来帮助拖洛万夫长。” 仆骨拖洛面露不屑,帮助我?看你那单薄样,手不能抬肩不能抗,一拳就给打趴下了,还能帮我?不过,他虽然对这汉人所言的帮助他一说嗤之以鼻,但摩罗特勤的面子得给。所以仆骨拖洛没有当面耻笑他,而是接过了摩罗信。打开一看,仆骨拖洛的面色有些惊讶。 信是用突厥语写的,内容也很简单。只说这人名叫侯维全,是摩罗在京城时认识的朋友。他在金山关养病时,无意中在金山关的囚室内发现了侯维全。此人智谋百出,而且熟知兵事,可助仆骨拖洛一臂之力,希望仆骨拖洛能相信他。 仆骨拖洛看完信,满脸不相信地道:“你与特勤是在京中认识的?为何会到这里?而且还被囚禁在金山关?” 侯维全道:“在下本是肃州人士,以前曾在国子监读书,特勤那时经常去国子监听课,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在下出身不好,曾参加过进士科考,因未得贵人相助,未能得中,心灰意冷之下,便回到了肃州,在金山关谋了个书记的差事。你们大军攻占金山关后,在下被俘,因不是兵卒,侥幸保住性命,被关在囚室内。后来特勤到金山关养病,并在金山关征寻医生。在下因略通医术,便自告奋勇为特勤治病。这才有机会见到了特勤。没想到特勤竟然还认得在下,立刻命人将在下放了。后来听闻大人正攻打肃州,在下便毛遂自荐前来大人这效力。” 仆骨拖洛点点头,道:“你有何要求,说吧。金钱还是女人?” 侯维全摇头道:“都不是,在下只希望大人攻破肃州后能善在下的家族。” 仆骨拖洛有些诧异,道:“就这么简单?” 侯维全点点头,道:“就这么简单。” 仆骨拖洛眼珠一转,暗忖,现在没攻下肃州且听听你能有什么计策,等攻破肃州,那还不是我说了算?放不放你一家就看我心情如何了。 “好,我答应你。” 侯维全道:“大人须知,大丈夫一诺千金。希望大人到时不要反悔。” 仆骨拖洛被他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道:“大胆!你竟敢给质疑我的承诺!我们突厥人各个都是好汉子,怎会象你们汉人那样卑鄙无耻?你放心,只要你助我攻破肃州,你的条件我全都答应。” 侯维全躬身道:“如此,在下向大人道歉。” 仆骨拖洛摆摆手道:“你先说说有何计策。” 侯维全早就料到仆骨拖洛会如此急切,笑道:“大人稍安勿燥。请问大人,硬攻肃州您有几成胜算?” 仆骨拖洛嘿然无语。胜算?要有胜算,哪怕是拼光一半人马他也认了。可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机会拼。刚刚攻了一次,损失了千余人,而肃州府兵却伤亡了了,如此拼下去,他手中的兵马全拼光也未必能攻下肃州。 侯维全看到仆骨拖洛的样子,笑道:“若是大人在野外与肃州守军决战,有几成胜算?” 仆骨拖洛不屑地道:“若在野外,就肃州那一万府兵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嗯。”侯维全点点头,道:“那为何不将肃州府兵引到城外来呢?” 仆骨拖洛一愣,道:“如何引他们出来?” 侯维全道:“洞庭山驻扎着五千多金山关的溃兵。那里虽然地势并不利于骑兵作战,但他们人少,也没什么像样的防御,大人可先攻打他们。若肃州出兵救援,大人趁机在野外歼灭肃州守军,到时肃州就唾手可得。若他们不来救援,大人攻下洞庭山后,可将俘虏拉到肃州城下,一一斩杀,打击肃州守军的士气,到时他们必然胆战心惊,勇气全失。大人再攻肃州就简单多了。” 仆骨拖洛一听,立刻大喜。这计策果然妙。攻打洞庭山,肃州救援,便歼灭援兵,肃州不来救援,就吃掉洞庭山的五千溃兵,振奋因攻城失利而大受影响的士气,还能震慑肃州府兵。 仆骨拖洛一拍侯维全的肩膀,大笑道:“好,好,果然是妙计。来人,摆宴,我要好好招待侯公子。请思结芒古万夫长和所有千夫长来。” 不多时,思结芒古与诸千夫长来到。席间,仆骨拖洛向他们介绍了侯维全,并将侯维全的妙计告诉众人。众人闻之,对侯维全无不刮目相看。大多数将领建议,事不宜迟,不如即刻出兵攻打洞庭山。仆骨拖洛见士气高昂,人心思战,便匆匆结束了酒宴,传令拔营出击。 --------------------------- 谢慎思苦思良久,道:“大人,我们不能救援洞庭山。” 众人听到他的建议,虽然早在意料之中,脸上却依然有些不舍。以前他们与桓琮并不相熟,但毕竟那些溃兵都是他们的袍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遇难却不能伸出援手,内心实在非常痛苦。 谢慎思环视了众人一遍,道:“不过,末将有一计,或许可以解救洞庭山。” 马真一愣,喜道:“观省有何妙计,快快讲来。”其他校尉也都齐刷刷地望着他,眼中全是期盼。 谢慎思道:“突厥人全都拔营去攻打洞庭山,这样,肃州与金山关之间便畅通无阻。我们何不趁机出兵攻打金山关?” 众人一愣。马真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妙啊!好一招围魏救赵之计,观省果然了得。” 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谢慎思笑着解释道:“我们立刻派出一支奇兵,多打旗号,做出攻打金山关的架势。突厥大军闻之,必然回救金山关,这样洞庭山之围自解。” 曹元炳道:“谢校尉的计策很好,但若突厥人不上当呢?” 谢慎思绝然道:“那就假戏真做,攻打金山关。一旦攻克金山关,突厥人就如同瓮中之鳖。” 曹元炳道:“我们的兵力太少,如何攻打金山关?” 谢慎思笑道:“末将记得军中有十多架投石车一直闲置没用,不知现在可还能用?” 马真一听,立刻传令,让人去检查投石车。很快得到回报,投石车能用的有十二架。 马真大喜,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计较,来到案前,手持令箭道:“谢慎思听命,命你部一千五百人及民夫四千,携带投石车十二架,一路多打旗帜,作出攻打金山关的架势。若突厥大部回救,则立刻撤回。若突厥大部不救金山关,就全力攻打金山关。” 谢慎思叉手道:“末将领命。” “曹元炳听命。” 曹元炳叉手道:“末将在。” “命你部一千五百人,全部骑乘战马,于金山关西侧三十里处埋伏,若突厥人回救,则利用地形阻拦,为谢校尉回撤争取时间。若突厥人不回救,则留下少量兵马监视大部协助攻打金山关。” “末将领命。” 马真又道:“其余诸将全部待命,准备接应谢、曹二位校尉。” 其余诸人纷纷叉手道:“末将遵令。” 肃州距离金山关近百里,距离洞庭山近五十里。仆骨拖洛率领的突厥人虽全是骑兵,但因要携带大批辎重,加之通往洞庭山有片沙漠,行军不便,到达洞庭山距离溃兵驻扎地不足三里时,已经是二更时分。突厥人对此地形不熟,深夜不敢冒然进攻,仆骨拖洛只得传令大军休息,准备明日攻打洞庭山。 而此时谢慎思正带领一支部队,趁着夜色悄悄离了肃州,直往金山关去。虽然谢慎思带的骑兵不多,但车辆充足,速度并不慢,到达金山关时,也不过是三更天。谢慎思传令休息,天亮后开始攻城。另有一支骑兵在曹元炳的带领下,于谢慎思走后不久便悄悄离开了肃州,三更天时到达金山关东南侧三十里处。此地有个小峡谷,可通车马。自洞庭山方向来的突厥人若直接从峡谷中穿过,能比绕行山下近二十里地。 天蒙蒙亮,金山关内的突厥人已经发现了关外的府兵,立刻传报给他的首领,同罗部的同罗克鲁以及在关内养病的摩罗。此时,谢慎思已命人安装了好投石车,并推到距离金山关南门千步外一字排开,一千民夫负责协助府兵操作投石车。在他们的前面,是三千名穿着府兵服装的民夫,各持刀枪列成方阵,再往前是谢慎思所部五百弓箭手和五百刀盾手、枪矛手同样列成方阵。另有五百骑兵在阵形的外侧游荡。 同罗克鲁来到关楼上,只看到关外乌泱泱的府兵,也辨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看旗号至少一万人以上。而且在这些府兵后面,还有十多架高达四丈的家伙,因天色未明,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同罗克鲁暗忖,这么多人,即便出兵去打,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何况还有那些古怪的家伙,不知是汉人发明什么厉害武器,还是先等等,看看情形再说。 一切准备就绪,谢慎思横刀斜指,一声令下,随着一声声“砰砰”巨响,投石车将一个个黑色的瓦罐抛向金山关。“啪啪”,黑色瓦罐有的落到了关墙上,有个落到关内,还有的落到了关墙外,纷纷破碎,迸出一大片似水非水的液体。 突厥人正在纳闷这些东西是什么,投石车发射的第二拨东西又来了,依然是这种液体。接连五波投出来的都是这种东西,金山关内和关墙上好多液体都已连成一片。 同罗克鲁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只会抛出易碎的瓦罐,心中冷笑,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那还怕什么?他刚要下令骑兵出击。投石车投来的第六波东西已经到了。同罗克鲁只看到无数个火团如同流星一样向自己这边飞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些火球已经砸了下来。有的火球砸到有液体的地方,立刻燃起熊熊大火。一时间,金山关的关墙上和关内燃起几十堆大火。 “快点救火!”同罗克鲁来不及下令骑兵出击,立刻让人灭火。突厥人赶紧去打水救火。只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些火竟然水浇不灭,而且沾到身上,身上就立刻燃起大火。二十多个突厥人被烧的惨叫连连。 “这是火油,用水扑不灭,快,赶紧用沙石盖住着火的地方。”一个声音有些虚弱的命令道。 同罗克鲁回头,看到是摩罗来了,连忙迎上去道:“特勤,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休息?”摩罗不悦地哼了一下,“几堆火就让的你们差点大乱,若是敌人真要攻城,本特勤还不被汉人俘虏了?” 同罗克鲁满面羞愧,道:“汉人实在太狡猾了。” 摩罗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仔细看了看关外的阵式,道:“不必派兵出战了。紧守关墙。放出鹞鹰向仆骨拖洛求救。” 同罗克鲁大为惊讶,道:“特勤,这是为何?这些汉人骑兵很少,咱们派出两三千人就年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第一六四章 伏击(一) 第一六四章伏击(一) 摩罗冷哼一声,“两三千人?还片甲不留?送死还差不多。看到他们的阵形没有?从关墙到他们阵形的距离太短,骑兵出了关,战马根本提不起速度来就会被他们挡住。再者这么近的距离,一次能派出去多少人?一千人就把道路堵上了,后面的人根本出不去。一千人能冲散敌人的阵式吗?” 同罗克鲁心中不服,道:“可以让骑兵出关后向两边散开。” 摩罗道:“散开,你以为人家的阵里的弓箭手是吃素的?你往两边散开不正好把侧身送给人家了?看到他们两侧的骑兵没有?你若散开,人家的骑兵就会迎上来,只要跟咱们的骑兵混战起来,对方的枪矛兵、刀盾兵就会贴上来。由于是混战,关墙上的弓箭手不能放箭。这些派出去的骑兵还不被人家吃掉了?弄不好人家趁机冲进关来,到时怎么办?” 同罗克鲁被驳斥的满脸通红,不敢再继续辩解,只能安装摩罗的吩咐,放出鹞鹰报信。 其实摩罗太高估谢慎思的攻城部队了。若这五千多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府兵,摩罗所说的这些战术差不多能够实施。可问题是这些人中只有谢慎思所部的一千五百人有战斗力,其他人根本就是凑热闹的。如果同罗克鲁真要下令派出两千突厥骑兵出战,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谢慎思见关内没有动静,暗忖,看来突厥人被自己的阵式吓住了,而且刚刚又看到关内飞出一只鹞鹰,看来他们已向突厥大军求援了。好,任务目标达成了,那就再给他来个火上浇油。 谢慎思下令,继续抛射火油罐。又是几轮火油抛射。关内刚刚控制住的火势再次扩散,突厥人只得继续手忙脚乱的取沙石灭火。好在上次突厥人攻占金山关时烧了一把火,将能够烧的东西都烧的差不多了。不然,火油造成的火势一旦蔓延,又岂是人力能扑灭的?饶是如此,也够突厥人受的了。火油的烟气极大,而且特别呛人,不少突厥人吸入了过量的烟气而昏厥,甚至丧命。 关墙上也有不少火堆。摩罗虽没有倒霉到被火烧成烤猪,但也被熏的直咳嗽。同罗克鲁见状,道:“特勤,您去休息吧。小的一定听从您的吩咐,闭关不出,等待拖洛的援军。” 摩罗援原本就病体虚弱,加上烟气一熏,更是难受。始终不肯离开的原因就是怕克鲁一时头脑发热,做出愚蠢举动。现在听到他下了保证,便借坡下驴,叮嘱了几句,回去休息。 投了几轮火油,给突厥人制造了不少麻烦,谢慎思命令投石车向关门处投石。几轮投射下来,砸死砸伤了不少关墙上的突厥人,就连同罗克鲁也好几次差点被飞石击中,幸亏躲的快,才没挂彩。不久,关门附近堆起了杂乱的石堆。谢慎思估摸着石堆能够达阻挡骑兵一阵子了,便将令旗一摆,命令收起投石车装车撤走。其他士卒也分配撤离,只留下弓箭兵和骑兵殿后。 摩罗缓缓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投石车的射程有限,加上又刮的是西北风,除了南门的关墙一带着火点较多,关内其他地方都没有火。摩罗不咳嗽了,脑子也清静了下来。他仔细思忖着汉人的这次反常举动。按说,突厥人处于绝对优势,汉人除了凭城据守外不可能有其他作为。可为何这帮汉人会突然来攻打金山关?他们是怎么通过仆骨拖洛的大营而不被发觉的?难道,仆骨拖洛已经不在原地扎营了?那他会到哪里去了? 突然摩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好,中计了!摩罗立刻命令道:“快,命令克鲁派两千人出战。” 亲卫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摩罗气急败坏地喝道:“快去,关外的人是虚张声势。” 亲卫立刻拔腿就跑,如火烧屁股一般赶去传令。只是,等他跑到关墙上找到克鲁时,关外一个人也没有了。 克鲁听了摩罗亲卫传达的命令,心中暗骂一声,自作聪明的家伙,早干嘛去了?现在人都走的没影了,才想起了中计了?刚刚要按我说的,现在早把那帮汉人杀的片甲不留了。不过,他心中虽然不忿,却不能发作,只能忍着怒气,派了两千人去追。 打开关门,突厥人就遇到到门外那些杂乱的大石拦路,骑兵根本不能顺利通行,只得先下马清理了石头。这一来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突厥人清理干净门口,又追了二十多里地,就看到那个指挥攻城的校尉正骑马站在前面土坡顶上。土坡长有四十多丈,坡度倒也不大。突厥人带队出来的一名千夫长自信手下这些人一个冲锋就能杀到那汉人面前。 看到那位校尉向他伸手出小指头晃了晃,然后从容的带着几名骑兵撤退,千夫长顿时气炸了肺。 “冲锋!”千夫长用突厥语下令。麾下突厥人立刻纵马疾奔。突厥人操控马的技术比府兵要强的多。若是府兵,这么多人马同时冲向土坡,中间又不放慢速度的话,只怕已经乱成一团了。而突厥人却在行进中自动调整了队形,形成虽然密集却竟然有序的攻击队列。 千夫长目视着突厥人很快冲上土坡,而且最前面的骑兵已经上了坡顶,他脑中兴奋的幻想着自己麾下的突厥勇士追上那些汉人,将他们杀的哭爹喊娘,血肉横飞时,蓦然看到最前面的突厥人不知为何突然停住。后面的人马收势不及一头撞到前面的马屁股上,骑手被甩下战马。而后,一连串的撞马,整个土坡上一片马嘶人乱,慌作一团。 看到这种状况,千夫长冒出一个念头,遇到埋伏了!他还没来得及下令,忽然看到土坡上突然抛射过来一阵箭雨,那些刚刚从地上骂骂咧咧站起来的突厥人立刻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整个土坡乱作一团。 千夫长厉喝道:“快冲过去,杀死那些汉羊羔子!” 然而,如何冲锋?土坡上马挨着马,根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头顶上还有无数索命的箭!突厥人只能缩在马腹下躲避。 箭雨虽然声势很大,但真正被射死的只是少数几个倒霉鬼。过了一会,箭雨停了。突厥人纷纷从马腹下出来,向上观望。这时,天上忽然飞过来无数黑乎乎地东西。有眼尖的看清楚那东西,立刻发出一声惊呼:“火油!”话音未落,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纷纷砸下来,有的砸在人身上,有的砸在马身上,有的直接砸在地上,然后纷纷破碎,迸射出无数似水非水的东西。 紧接着,坡后抛出无数烧的正旺的火把。看到那些火把,突厥人心惊胆战。刚才在金山关他们就见识了那些火油的厉害,若火把将这些溅落在他们身上和战马身上的火油点燃,那他们可真就焚身碎骨了。 为了保命,坡底下的突厥人立刻掉头向回跑,而坡顶的人则丢下战马急冲冲向坡顶冲过去。等他们冲道坡顶才看到距离土坡不过两丈远处耸立着一座高有丈余的土堆。说是土堆也不准确,因为那土堆长有十多丈,更象是土墙,土墙下面是一条深有五尺,宽有一丈的长沟,沟里和空地上全是第一批冲上来的突厥人的尸体和受伤的战马。土墙后面,站了一排弓箭手正严阵以待。冲上来的突厥上看到那闪着寒光的箭头,立刻双腿打颤。 谢慎思冷笑一声,喝道:“射!” 立刻,一通箭雨,将冲上来的二十多个突厥人射城刺猬。 坡上火油已经燃烧起来。有的战马身上着火,发了惊,横冲直撞,又踢又咬。一匹马发惊往往会引起周围的马也发惊。很快,土坡上着火处附近的马大多发了惊。如此一来,它们周围的突厥人可就倒霉了,不仅被火烧,被烟熏,还被惊马乱踢乱撞。突厥人被烧死、踢死、踩伤无算。 土坡上半部分的突厥人眼看着惊马要过来,明知道冲道土坡上会当活靶子,但也顾不得许多,拼死往上土坡跑,迎接它们的正是索命的利箭。 几轮箭雨过后,土坡上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上百个突厥人的尸体。而且,也没有突厥人再上来,那些惊了马也四下逃散了。谢慎思估摸着差不多了,下令民夫将投石车装上马车,骑兵分散去追逃散的战马。弓箭手戒备,枪矛手、刀斧手检查战场。此时土坡的火堆已经连成一片,下面的突厥人根本上不来,倒不虞突厥人会趁机偷袭。 千夫长眼看着土坡上段的约四百名突厥人或被战马踩踏冲撞或被大火烧死或被汉人的弓箭射杀,虽怒火冲天,暴跳如雷,但却无计可施。他想杀了这些汉人解气也行,不过得绕过这段土坡。这段土坡两侧皆是陡峭的山壁,绕过去的话得花一个时辰。到那时,汉人早就跑的远远的了。再说,他只带来了二千人,死于土坡上的就有四百,还有一百多被惊马撞伤,加上从昨晚到现在根本没吃饭,人饿马乏,战斗力不足。即便绕过去追上汉人又能怎样?弄不好反被汉人包圆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府兵追回惊马上百匹。谢慎思大喜,下令大军回城。不是谢慎思不想扩大战果,而是没办法扩大。想要扩大战果就得到土坡下面去,那土坡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可不是好玩的。不过,凭自己这些人歼敌一百多人,敌人自乱死伤无算,而且缴获战马上百匹,这战果已经不错了。何况,刚才传令兵传来曹元炳那边的消息,说突厥大军已经回军,只怕此时已经到了峡谷。谢慎思明白,曹元炳只有一千五百人,虽然能够利用地形算计一下突厥大军,但拖延不了多长时间。一旦突厥大军突破那条峡谷,只怕到时自己这些人想跑都跑不了。 谢慎思命令其他人先撤离,自己带着五百骑兵携带一些火油去接应曹元炳。一路之上,谢慎思心里忍不住兴奋。这一战虽然战果不大,却使他认识到了那火油的厉害。那火油原本是某个商号在西域无意中发现的。起初,那商队管事觉得这东西颇为耐烧,原想带回来些替代蜡烛,就费尽辛苦从西域带回来不少。只是,没想到回来一试,才发现这东西燃烧时烟气太大,太呛,根本不能用来点灯。商号的管事用了很多办法也没办法解决问题。那管事怕回去受掌柜的责骂,便花言巧语对马真说,这东西能作为守城战备物资使用,若是敌人攻城,扔几个在地上,然后放把火,包管敌人不敢向前。马真被他说动了心,便掏钱买下。 马真买下后,将火油装到小罐子里试了一次,发现从城墙上根本扔不到护城河外,这才知道花钱买了个废物。只是,那商号背景很深,马真也不好与他翻脸,只能自认倒霉,将火油扔到库房里发霉。 昨晚谢慎思去库房接收投石车,偶尔看到这火油,暗忖,虽然人力扔不多远,看这投石车的力量就大多了,要是用投石车扔的话,应该比石头扔的远吧?便带来了些。原本谢慎思也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这一试之下,效果出奇的好。谢慎思不禁暗想,有了这东西,守住肃州的把握就更大了。不过,如何利用好还得仔细琢磨一下。刚才突厥人的反应谢慎思也看到,火油燃烧时烟气太大,许多突厥人都被熏晕了。若是燃烧点离城墙太近的话,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第一六五章 伏击(二) 谢慎思正在思忖,一名斥候飞马来报,说曹元炳部已经撤回距离他们不过二十里,后面还有好多突厥人在追赶他们。谢慎思一听立刻指挥麾下在地上挖出三条沟壑,不需太深,但一定要长,每条沟壑间隔一丈。士卒们立刻领命,甩开膀子卖力地干起来。 且说曹元炳所部昨晚三更到了小峡谷,顾不得一路劳累,便在峡谷内安排设伏。他们先在峡谷内设了二十多条绊马索,又挖了七八条陷马沟,沟低故意挖的凹凸不平,马只要踏进去,非折了蹄子不可,沟壁故意挖的参差不齐,好让突厥人难以估计沟的形状,然后再上马铺了干草,洒上浮土。挖出来的土全部运到出口这,堆成一个大土堆。然后士卒全部埋伏到峡谷两侧的山壁上,准备好箭矢、落石,就等着突厥人一头扎进来。 九月初二天刚亮,仆骨拖洛下令突厥人早早吃了早饭,然后齐聚在洞庭山下,准备攻打洞庭山。 洞庭山上,桓琮接到士卒回报说,突厥近三万大军前来攻打洞庭山,立刻吓的面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心里忍不住哀叹,苍天啊,大地啊,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八月初九,被吴福骗进金山关,若不是手底下一帮军司马拼死相救,当时他就交代在金山关了。等跑到东大营,他集合了士卒,带了营内大半辎重,一路狼狈不堪的逃到肃州,原指望能进肃州保命,却不曾想被拒之门外。而后他听从了谢慎思的建议,再次从肃州逃到洞庭山,一夜半日不曾停步,虽累的跟死狗一样,但总算保住了性命。到了洞庭山,他和他麾下的士卒顾不得劳累,赶紧修建防御工事,搭建草棚,挖掘水井。忙活了大半个月,总算不用睡在露水地了,可这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天,突厥人竟然又起兵攻打,而且一来就是近三万人!这下可真没活路了。 “大人,怎么办?您可要早做决断。”一旁的周密见桓琮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一言不发,忍不住提醒道。 桓琮醒过神来,望着周密和夏侯运,道:“你们有什么计策?” 周密和夏侯运交换了个眼神。周密道:“大人,突厥人欺人太甚!咱们跟他拼了!” 桓琮眉头一皱,道:“怎么拼?这里的防御工事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山地崎岖,不利于突厥骑兵作战,可突厥人的射术也比我们好,而且人比我们多好几倍,我们能有几分胜算?” 夏侯运忿然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我是豁出去了!” 周密以眼色制止了夏侯运继续发牢骚,然后望着桓琮,试探道:“那大人的意思?” 桓琮面色不断变幻,几次想说投降,但却不敢张口。 周密暗暗按住了刀柄,只等他说出投降二字便将他砍翻在地!二人当初与其他同僚,拼死救出了桓琮,原本指望着桓琮能带他们一同抵抗突厥。特别是守金山关南门的商大雷宁死不撤,死战突厥的壮烈之举,更让两人心生惭愧。后来,桓琮回到东大营,却不出兵救金山关,反而带着辎重逃命,当时二人脑子乱成一团,稀里糊涂的跟着他跑。等到了洞庭山才反应过来。只是那时已经晚了。他们便压抑住心中所托非人之怨,继续在桓琮手下效力。 这些日子他们整合部署,修整防御工事,为的就是能抵抗突厥,有朝一日收复失地,抵消罪责。没想到,桓琮在突厥人大举进犯的关头,竟然犹豫不决,看那样子似乎还想投降。这怎么不让二人心寒? 桓琮迟疑了许久,才最后下定决心,道:“准备迎战!” 周密松开刀柄,与夏侯运叉手道:“诺!” 桓琮浑然不觉自己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等他二人离去,浑身瘫软无力,刚才那决定几乎抽空了他全部的力量和勇气。 仆骨拖洛望着那些隐蔽在碎石垒成的矮墙后面的府兵,哈哈大笑道:“就凭这种货色也能抵抗我突厥大军?来人……” “报!”他身旁一个焦急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插口。 仆骨拖洛面色极为不悦地冲着身边说话的突厥人吼道:“混账!有屁快放!” 那人吓的脸色苍白,指着空中道:“鹞鹰。” 仆骨拖洛闻言抬头一望,果然是鹞鹰,立刻命令道:“快叫训鹰人将鹞鹰召下来。” 部下立刻传来训鹰人,训鹰人口含鹰哨,有节奏的吹出几声尖利的声音。天上的鹞鹰盘旋几圈,缓缓落下。训鹰人伸出胳膊,另一手从皮囊里掏出一根血淋淋的肉条。鹞鹰闻到肉味,立刻落在训鹰人的胳膊上。训鹰人将肉条喂给鹞鹰,然后解下鹞鹰脚脖子上绑着的一块小羊皮,递给仆骨拖洛。 仆骨拖洛展开一看,面色大惊!站在他一旁的思结芒古见状,立刻问道:“拖洛,怎么了?” 仆骨拖洛难以置信地道:“肃州府兵出动万余人攻打金山关。” “啊?!”四周突厥将领大惊。 侯维全听了,立刻眉头紧皱,道:“大人,这是敌人的围魏救赵之计,大人不可上当!” “放屁!”仆骨拖洛怒喝道:“要是金山关有失,将你剥皮剔骨也难消大王子之怒!” 侯维全急忙辩解道:“大人,这真是敌人的计策。您想想看,肃州不过万余府兵,若是攻打金山关的府兵有万人,那肃州岂不成了空城?金山关不过是个关隘,没粮没人,肃州守将怎么可能会傻到放弃肃州去占金山关?” 仆骨拖洛满脸狐疑地望着侯维全道:“你能保证金山关不会有事?” 侯维全登时无语。他所有的分析都认为肃州守将不会傻到为了攻打金山关而放弃肃州,但若只是出动数千人攻打金山关呢?金山关虽然有五千突厥人驻扎,但攻城守城一向不是突厥人的强项,谁知道会不会有失?他如何能做保证? 侯维全斟酌了一番,道:“大人,在下只是依据常理推测。再者,即便大楚府兵攻打金山关,以金山关五千驻军凭借关城抗敌,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大人何不趁机攻打肃州?此地距离肃州不过五十里,大军疾行,只需一个时辰就到了。” 仆骨拖洛斜睨着侯维全道:“大军疾行,那么辎重怎么办?这方圆几十里都是沙漠,辎重若困在这里,我三万大军吃什么?何况,若真是敌人虚张声势攻打金山关,肃州城仍有足够的兵力坚守,那该怎么办?如此一来我岂不是两头占不到好处?” 侯维全无语。这突厥野蛮人真是不开窍,如此妙计竟然不采用。若是换了府兵将领,只怕早就决断了。侯维全思索了片刻,道:“大人,不如您亲帅一万人,快马加鞭去金山关解围,剩下的部众保护辎重去肃州,若肃州空虚,则趁机攻打,如何?” 仆骨拖洛觉得这计策不错。连忙按侯维全的计策下令。他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快马加鞭穿过沙漠直接西北去解金山关之围,剩下的近两万人在思结芒古的带领下去肃州。 看到突厥人摆了会子阵式却虎头蛇尾地匆忙撤兵,洞庭山的府兵见状面面相觑,不知道突厥人再搞什么阴谋诡计,立刻飞报桓琮。桓琮得知此事,高兴的直接跳起来,大叫道:“突厥人竟然撤兵了?!苍天保佑啊。” 周密立刻建议道:“大人,我们还有一千骑兵,不如趁机衔尾追击突厥人。” 桓琮思忖片刻,道:“突厥人有好几万人,咱们这一千人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嗯,还是加紧修建防御工事吧。出击还须等待时机。尔等不必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 周密不悦,但也没说什么。两人草草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等出来,夏侯运瞅瞅四下无人,低声道:“为何不趁机做了他?跟着这厮,实在气闷。” 周密摇摇头,道:“先前他若说投降,宰了他是名正言顺,那些弟兄也不会说什么。现在他只是不愿出兵,咱们要是动手就是犯上了,而且如何向其他弟兄们解释?夏侯兄弟,反正日后咱俩也不打算在他手底下干了,暂且忍忍吧。” ------------------------------------- 仆骨拖洛率军一路疾行,半个多时辰就来到了小峡谷。仆骨拖洛救金山关心切,只想早点到金山关。所以突厥人来到峡谷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先派出斥候,大队人马直接冲了进去。最前的几个突厥人很快被绊马索绊倒,后面的突厥人以为是马失前蹄的意外之举,遂立刻一拉马缰,避开战马踩踏他们,然后从他们侧面绕过继续前进。没走几步,后面赶上来的人再次被绊倒。其余人见状,知道情况不对,遂立刻减速慢行。不想,这峡谷里绊马索非常多,而且非常杂乱,借着杂草的遮掩,突厥人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如此一来,反而更多的马匹被绊倒。 这些突厥人知道中了埋伏,立刻大声呼叫示警。这时,曹元炳一声令下,所有弓箭手立刻张弓向谷底的突厥人乱射。没有弓箭的就将上百斤的大石头推下谷底,一时间箭如飞蝗,落石如雨,砸的突厥人哭爹喊娘,吱呀乱叫。 仆骨拖洛还在峡谷外,听到峡谷内的动静,明白自己中了埋伏,立刻命令一部迂回道峡谷两侧攻击伏兵,同时下令已经进入峡谷的突厥人清理绊马索,然后加速冲过去。谷里的突厥人接到命令,立刻操刀躲避着上面射下来的箭和砸落的大石头,纷纷搜寻出绊马索并将其砍断。这期间,又有许多突厥人被箭射死射伤、被落石砸死砸伤。等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将绊马索清理的差不多了。那些能够侥幸活命的突厥人立刻冒着箭雨、落石,仓皇上了战马,狠狠抽打着战马向出口闯过去。等这些突厥人心怀忐忑地骑马经过中间一段约莫十多丈的地方,发现竟然没有绊马索,心中大喜,立刻策马加速。 不想,刚刚将战马的速度提前来,却又进了陷马沟地带。伴随着“噗噗”一连串踩空的声音,战马的痛嘶,突厥人的惨叫再次回荡在峡谷中。 曹元炳或许功夫不够好,脑筋也不够灵活,但他当了多年的府兵军官,与突厥人也交过几次手,自然知道突厥人的弱点。那就是只要能骑马的时候,突厥人是一步也不想走。所以,他命人将绊马索拉的乱七八糟,将陷马沟挖的奇形怪状,就是利用了突厥人的心理,这种近似胡闹的做法反而更有效的算计了突厥人。 曹元炳麾下的弓箭手训练的也不错,几轮箭雨下来,竟然射死射伤一百多突厥人,加上被绊马索、陷马沟摔伤的突厥人,战果竟然达到了近三百人。见突厥人已经开始慌乱,曹元炳立刻下令,往峡谷里丢大捆点燃的茅草、树枝。此时,正值秋天,天干物燥,极易起火,加上峡谷内也遍生杂草,一团团火团扔下,很快点燃了峡谷中的干草,如此一来突厥人更是慌乱不堪。 曹元炳望着冒着一股股浓烟的峡谷,得意地笑道:“这次够突厥人喝一壶的了。” 旁边一位旅率趁机拍马屁道:“大人果然厉害,巧施妙计就令突厥人损兵折将。马将军定然会给大人记一次大功。” 曹元炳心中更是得意。刚要自谦两句,一名府兵匆忙跑来道:“大人,突厥人上来了。” 曹元炳转头一望,就看到突厥人怪叫着从两边顺着山壁向上爬。曹元炳立刻大惊,道:“撤。” 众府兵听命,立刻匆匆扔下手中的石头、干草,慌忙从另一侧下了山壁,骑上马就跑。 早有突厥人看到了他们的行踪,连忙回报仆骨拖洛。仆骨拖洛被曹元炳算计了一刀,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抓住那些府兵剥皮剔骨!他恨声道:“点起两千人马,给我追!其他人立刻灭火,加速通过峡谷救援金山关。” 侯维全连忙道:“大人,看样子肃州出兵攻打金山关是虚张声势,大人何不带齐人马一路追杀这些人,趁机夺了肃州?” 第一六六章 伏击(三) 听到侯维全的建议,仆骨拖洛怒道:“你怎知肃州出兵攻打金山关是虚张声势?万一这些人是他们故意来引诱我追,拖延我救援金山关呢?” 侯维全被他问的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从推理上来说,仆骨拖洛所言不是没有可能。但以侯维全对肃州府兵的了解,知道肃州那边兵力太少,战斗力也不怎么样,即便能用这招打下金山关,但分兵两处,反而更加危险。别忘了,在肃州境内还有近三万突厥骑兵,而肃州府兵只有万余人,分兵两处驻扎的话,每处不过五千多人。突厥人集中兵力无论是攻打肃州还是金山关,都有很大可能攻下,那时,肃州守军反而得不偿失。但侯维全两次为仆骨拖洛出谋划策,均未收到效果,仆骨拖洛已不再信任他。这一点侯维全已心知肚明。所以,没有真凭实据,他也没有底气再坚持自己的观点。 其实,要想证实肃州守军是否在攻打金山关也很容易,只要派人到金山关下一看便知。只是那时通讯方法太落后,若此时派兵去金山关求证,等消息传回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无奈之下,侯维全只得讪讪退下。暗忖道,这突厥蛮人不懂谋略,向他献计根本就是对牛弹琴。转念又想,这突厥蛮人连番吃亏,心中必然气恼,自然对我心生怨恨,若他将怒火发泄到我头上怎么办?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想到这,侯维全立刻遍体生寒,立刻决定还是先忍着,等回到了金山关见到了摩罗再说吧。主意打定,侯维全跟在仆骨拖洛身后,再也不言语。 两千突厥人快马加鞭绕过山壁追击曹元炳。很快,他们就望见了曹元炳的队伍,更是一点马力不留,奋力驱策着战马加速冲过去。 曹元炳麾下的骑兵虽然也骑术不差,但与这些整天生活在马背上的突厥人还有差距,再加上他们见到突厥人追击,早就心生怯意,死命鞭打着胯下的战马,这样一来反而不能有效的驱策战马。渐渐地,双方的距离从相距五里,变成了三里、两里。 谢慎思远远望到曹元炳带着府兵狼狈不堪的跑过来,在他们身后不到两里突厥人正拼命追击。他立刻命令府兵不必再挖沟,赶紧把火油倾倒在沟里。他们刚刚倾倒完,曹元炳带着府兵已经过来了。谢慎思见状,立刻喝道:“曹校尉,你先走,我替你挡一阵。” 曹元炳大喜,马不停蹄,拱手道:“多谢!”便带着人马疾驰而去。 谢慎思不待曹元炳等人过去,立刻命令麾下所有士卒上马,跟着曹元炳的队伍撤退。 而谢慎思自己则带着十多个箭术出众的府兵停在距离他们挖沟的地方三十丈远的地方等待。很快突厥人已追到距离他们不足一里地,而且谢慎思已经能够听到突厥人的吱哇乱叫。他取出弓箭,一旁的府兵连忙帮他在箭头上帮上火油浸透的布,点燃。其他府兵也做好了同样工作,只等谢慎思一声令下,便将火箭射出向挖沟的地方。 谢慎思见突厥人已经冲到距离他们一箭之地,立刻命令道:“向挖沟的地方射。” “唰唰”,十多支火箭射到了挖沟的地方。这时二十多个突厥人已经冲进了他们挖沟的区域。火箭落地,有几支火箭正好落到沟里,“哄”一下了,沟里的火油立刻燃烧起来,同时将周围的干草也点燃了。二十多个突厥人一下子陷入了火海,人马皆发出刺耳的惨叫。后面的突厥人见状,赶紧死命拉住战马。只是如此高速的冲刺状态,如何能说停就能停下?有二三十名突厥人连人带马一起冲进了火海。 一名突厥千夫长见自己麾下的战士被大火吞没,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立刻气的咬碎了牙齿,赤红的双目盯着火海另一边的谢慎思等人,喝道:“绕过去,一定要将这些汉狗大卸八块!”后面的突厥人立刻调整方向,从两侧绕开火海。 谢慎思不紧不慢地指挥着府兵,将几名冒死从火海中冲出来的突厥人射死,然后道:“大家撤,不要恋战。”说着,便调转马头,带着其他人扬长而去。 绕过火海的突厥人见谢慎思等人已溜走,怎肯放弃?立刻策马急追。只是,他们一大早就骑马行军几十里,刚才驱策了战马死命奔驰了一通,马已异常疲惫,即便他们骑术超群,却也只能紧随在谢慎思等人身后,无法将距离快速缩短。 如此追了十多里,谢慎思忽然见前方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府兵,已经排成了战阵,登时心中大喜,道:“压下速度,引那些突厥人到战阵前。”府兵们听到命令立刻压下速度。 待来到阵前,战阵立刻闪开一条通道放他们过去。等他们过去,战阵马上合拢。 曹元炳骑马端坐战阵中,命令弓箭手道:“给我瞄准了射!” 弓箭手立刻瞄准了冲向阵来的突厥人,射出一轮箭。箭如飞蝗,将追在最前面的十多名突厥人射死。后面的突厥人见了,连忙左右散开,准备迂回包抄。弓箭手立刻瞄准突厥人,趁机将处于弓箭射程内的突厥人射落。其他突厥人赶紧逃出弓箭射程外。 谢慎思见突厥人准备两侧包抄,立刻道:“曹大人,你在此指挥,我带骑兵出阵迎战。” 曹元炳点点头,道:“谢大人多加小心。” 谢慎思点点头,喝道:“弟兄们,这些突厥贼子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去会会他们!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说着,策马自阵后出击。其他骑兵立刻紧跟上他。 出了战阵,谢慎思命令一名旅率带一队走一边,自己带一队走另一边。 谢慎思带领府兵绕过战阵,很快与包抄过来的突厥人遭遇。双方开始了第一波冲锋。 谢慎思一马当先,手持横刀,劈手将一名突厥人斩落马下,喝道:“突厥人不过如此,弟兄们杀!” 肃州被围以来,出风头的都是弓箭兵,骑兵们一直没有机会表现,心里早就憋了一股劲,而且发现这次追来的突厥人不过几百人,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心中更是有了胆气,听到谢慎思的鼓动,立刻嗷嗷叫着杀向突厥人。 曹元炳命令战阵变换阵形,让弓箭手前移十丈,向后面追来的突厥人射击,刀盾手、长枪手紧跟其后护卫。弓箭手立刻领命,疾跑着出阵结成横队,向后面追来的突厥人射击。紧跟着刀盾手、长枪手赶上来,再次结成战阵。这一前移,立刻将后面追来的突厥人拦住,缓解了两侧骑兵的压力。 战机稍纵即逝。在曹元炳命令战阵前移时,谢慎思就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刻奋力杀敌,力图将这股骑兵快速歼灭。人数上处于绝对优势的府兵,弥补了个人战斗力差的弱点,每每两三个府兵拦迎上一个突厥人。突厥人纵然骑术精湛刀法娴熟,但双拳难敌四手,往往砍死一个府兵后,就被其他府兵砍杀。战场上充斥着濒死之人发出的惨叫,刀光剑影时时闪现,血肉与断肢不断撞在活着的人身上,然后跌落尘埃,被乱马踩踏成肉泥。更有一些运气不佳的府兵,被敌人撞下马来,活活被乱马踩死。 血战了一炷香的功夫,谢慎思终于率领着五百名府兵,将二百多名突厥人歼灭。此刻,他已血染战袍,胳膊上也挂了彩,若非身上的铁甲货真价实,小命都差点交待在这里了。而另一边,那名旅率带领的五百名府兵也干掉了上百名突厥人,并将其余突厥人压制在一个小范围内。 谢慎思见状,暗自欣慰,这次府兵总算争气了一会。 追过来的突厥人不过有千人,被战阵内的弓箭手射死的约有百人,被骑兵干掉的有大约四百人,还有上百人被困。剩下的突厥人见状,知道仅凭自己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战胜三千余府兵,立刻拨转马头,策马远遁。 谢慎思见突厥追兵撤退,立刻策马来到曹元炳面前,道:“这些突厥人定是回去搬兵,突厥大部很快就能赶到。曹大人,你带着其他人先走,我带骑兵干掉残余的突厥人就去追你们。” 曹元炳与谢慎思的想法一样,当下也不多言,立刻命令弓箭手和刀盾手、长枪手上马撤退。 谢慎思带着骑兵与那名旅率合兵一处,对残余的突厥人发动了两次冲锋,便将其全部歼灭。然后匆匆收拢了突厥人留下的战马,立刻撤兵回城。 他们刚撤到肃州城下,正要进城门时,便感觉到大地在颤抖,很快,就听到身后隆隆的马蹄声。 谢慎思立刻命令府兵加紧入城。自己回首望了望西北方扬起的巨大烟尘,冷笑一声,自语道:“这才只是开始。” 当仆骨拖洛接到追击府兵的突厥人的回报时,才明白自己真的上当了。他更是羞怒不已,立刻命令突厥人全速追击。等来到谢慎思挖沟阻击突厥追兵的地方,见数百突厥人正在收拾被烧死的同伴的尸体。仆骨拖洛怒极,跳下马来,冲一名千夫长狠抽了两鞭子,道:“你们为何不去追击?” 那名千夫长被抽的血流满面,惶恐地解释道:“马已经累的不行了。” 仆骨拖洛转头一望,果然看到四周不少战马已是浑身白沫,有的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他立刻想起,这些人一大早就奔驰上百里,而且又全力追击了十多里,战马早已疲惫。他心中的怒火消了不少,道:“战马能继续追击的,全体上马加速追击,战马不能再奔跑的,就地休息,收拢失散的战马,然后去肃州。” 等仆骨拖洛率领突厥大军追到肃州城下时。肃州早已吊起高悬,城门紧闭。城楼上的府兵见他们来到,齐齐大声喝道:“突厥首领,草包一个;东奔西走,仓皇无着;损兵折将,啥也没得,何不自尽,也胜苟活。”这几句话本身就合辙押韵,再加上这些人声音洪亮,而且抑扬顿挫,整齐划一,气势甚是高昂。 仆骨拖洛听不懂汉语,问一旁的侯维全道:“他们在叫什么?” 侯维全面色为难,道:“大人,这,这话不是什么好话。您还是不要听了吧?” 仆骨拖洛怒道:“让你说你就说,罗嗦些什么?” 侯维全无奈,只得道:“大人,在下只是翻译他们的话,您可不能迁怒在下。” 仆骨拖洛不耐烦地道:“行,你说就是。我绝不迁怒于你。” 得到了仆骨拖洛的保证,侯维全便将府兵们喊的话翻译成突厥语说给仆骨拖洛听。听完后,仆骨拖洛双拳握的吱嘎作响,面色一会赤红,一会惨白。不一会,他双目圆睁,望着肃州城,“扑哧”狂吐一口鲜血,然后仰面倒下。 他这一倒,身边的突厥人立刻大乱。他们赶紧跳下马,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下马来放到地上,然后团团围在他一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一边顺他的胸口。 见仆骨拖洛晕倒,侯维全顿了一顿,然后立刻下马,分开众人,来到仆骨拖洛身边,让众人散开些,好方便通风。等众人散开了,他才伸手掐住了仆骨拖洛的人中。 过了片刻,仆骨拖洛幽幽转醒。他望着众人,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传令,攻城。” 侯维全道:“大人,即便要攻城也得让大家先吃饱饭吧?眼看都到午时了,大家从早上到先走水米没进,如何有力气攻城?” 仆骨拖洛虽然气极,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道:“那就先扎营吃饭,饱餐之后,立刻攻城。”他的身边的突厥人立刻分头传令。 看到仆骨拖洛的状况,侯维全眼珠一转,趁着突厥人扎营的混乱劲,悄悄上了马,离开大营,直奔金山关而去。 第一六七章 血战大斗拔谷 九月初一,在仆骨拖洛第一次进攻肃州时,屈力颉率领的六万人到了大斗拔谷外。 大斗拔谷,是连通甘州、凉州、西海的重要隘道,北起峡谷口,南至峨博岭,两山对峙,一水中流,绵延54里,狭窄处仅有三丈多宽,形势极为险要。自汉以来,大斗拔谷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它既是汉、羌、匈奴、突厥、吐谷浑、吐蕃等民族互相联系的纽带,也是拚死争夺的重要通道,更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汉武帝元狩二年,年仅19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将数万骑沿西海郡北部穿行祁连山,出大斗拔谷大败匈奴,攻占单于城。当年威武公李腾驱逐突厥收复西域也是从此出兵。现在形势颠倒,突厥人想要通过这里攻占凉州。 大斗拔谷地势虽然险要,易守难攻,但因地势狭窄,不利于大军作战,所以,对攻守双方来说,均无法一次投入太多兵力。 辰时,屈力颉命令一万骑兵为前锋,自己亲率中军屯兵在谷外等待。 一万突厥前锋又分出两千为先头部队,缓缓而行进入大斗拔谷。入谷不过数里,在一拐角处便遭遇了凉州府兵的阻击。 凉州府兵约一千人在谷中早已严阵以待。在他们身前密布着防止骑兵冲锋的鹿砦,阵中,刀(斧)盾手相隔五尺单膝跪地,四尺高的盾牌护在身前,刀斧斜垂于身侧。刀(斧)盾手身后是长枪兵,举枪平胸置于盾牌之上。长枪手身旁站一名弓箭手。在他们身后五尺又是一排刀(斧)盾手。如此两排为一组,共排了十组。其后是五排弓箭兵,皆持弓搭箭,准备就绪。 看到突厥人转过拐角,刚一露头,前面混编的方阵中,一名队正急忙喝道:“射!”五排弓箭兵依次射箭,直接将拐角处用箭支整个覆盖。 将刚刚从拐角中出来的突厥人猝不及防,十多名突厥骑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射成刺猬。突厥人遇到当头一击,立刻退回拐角后。一名百夫长用力拔出了射中自己肩窝的箭,按住鲜血直喷的伤口,用突厥语厉喝道:“冲上去,杀了这些汉狗!” 鲜血刺激的突厥人发狂。靠近转弯处的突厥人纷纷将战马拉到两侧,后面距离转弯处较远的突厥人立刻抽打着战马提速前冲。即便如此,因地势狭窄,距离又短,而且还要过拐角,战马的速度根本提不到冲锋的标准。 看到突厥人冲过来,负责指挥的旅率喝道:“前面五排弓箭手,轮流射击!后面的弓箭手,抛射!” 当先冲过来的突厥人立刻被射死了二十多人。其他突厥人冒着箭雨用弓箭还击。突厥人骑射技术的确比府兵强上很多,几番对射,虽然突厥人伤亡不小,但第一排府兵方阵中的十多名弓箭手也纷纷被冒死还击突厥人射杀。随后,第二排、第三排的弓箭手也出现了伤亡。 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冲出拐角,兵锋已经逼近鹿砦,前五排弓箭手的作用已经不大了,而且因连续射箭,他们也已臂力不支。负责指挥的旅率果断下令,让他们迅速撤退。这些弓箭听到命令,立刻从刀(斧)盾手之间的空隙中撤到后面,重新列阵。 望着正在加速,准备越过鹿砦的突厥人,长枪手、刀(斧)盾手无视身边被射中的袍泽,无视一只只射在盾牌上犹自颤抖的长箭,对身旁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和箭射中盾牌时发出“嘭嘭”闷响亦充耳不闻,只是用力举起震的发麻的胳膊,再次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直握的骨节发白,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看到突厥人策马跃起。队正一声令下:“刺!”长枪兵用力将丈半长的长枪狠狠刺出。“扑哧、扑哧”一声声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四溅,如同一曲刺耳的乐曲一般响起。最先越过鹿砦的五六名突厥人连人带马被刺死,侥幸躲过长枪攒刺的,刚一落地,战马的蹄子就被刀斧手斩断。战马发出一声悲嘶倒地,而马上的突厥人则被摔成滚地葫芦,迎接他们的是雪亮的刀斧。 但突厥人仍悍不畏死,一拨一拨越过鹿砦,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向府兵战阵。鹿砦前已经堆满了人尸、马尸。终于,第一组府兵战阵被突厥人攻破,二十多名府兵以身殉国。队正立刻命令全体后撤三步。随着唰唰的脚步声,整个战阵向后移动了约有六尺,但随着突厥人的死命攻击,这六尺的空间再次被尸体填满。 负责指挥的旅率望着不断倒下的袍泽,内心无比心痛,但依然神情坚毅。当初,他的顶头上司向他下达命令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今天他们有可能会葬身大斗拔谷。但他还是接受了命令。他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在来大斗拔谷之前看看刚满周岁的儿子。不过,田国公已经允诺,本次战死的府兵子嗣均可以得到一百亩到三百亩不等凉州最好的土地作为永业田,而且终身不用服徭役,在他们的子嗣成年之前,每年他们的妻子和母亲都年得到一千斤粮食。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所以,他们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取家人以后的平安富足。 一炷香后突厥人已经接连攻破了五组防线,战阵已经后撤了十多丈。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突厥人,负责指挥的旅率心中有些烦躁。唐大人曾说过会有奇兵,奇兵在哪里?怎么还不出现? 眼看着突厥人又突破了两道防线,负责指挥的旅率命令弓箭手将携带的箭只全部射出去,然后撤离。这些弓箭手是对付突厥人的有力武器,而且培养难度很大周期很长。唐大人事先曾经交待,即便刀斧手、长枪手全部战死,这些弓箭手也要尽量保住。 弓箭手立刻明白了旅率所下命令的含义。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活命,而那些长枪手、刀斧手则可能葬身此处。所以,他们不顾臂膀酸麻,拼命开弓射箭,努力为袍泽减轻压力。携带的箭只射光了,弓箭手眼含泪水无奈地迅速后撤。 等弓箭手撤离,负责指挥的旅率暗叹一口气,准备下令自己和身边最后五十名士卒顶上去。至于结局,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正如唐大人所言那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就是他们报效朝廷和田国公的时候了。 就在此时,山壁顶上忽然一阵急促的锣声。听到这声音,旅率一愣。虽然军中有鸣金收兵的惯例,但听着这锣声旅率心里却有别样的滋味,因为唐大人昨日告诉过他,那锣声不是撤兵,而是奇兵出击的信号! 锣声响起,令交战双方的士卒同时一愣,就在这一刻,旅率厉声喝道:“全体冲锋,包围他们!” 府兵们顿了片刻,命令的惯性让他们下意识的站起来,冲上前去。而冲在最前面的突厥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蜂拥而来的府兵团团围住。 这时,两侧山壁上响起震天的呐喊,两侧同时出现了上千人。他们都是府兵打扮,但他们手里没有拿武器,而是合力用巨大的木棍,撬着壁顶的巨石。 “哟嗬哟嗬”的号子声,仿佛是催命的音符。突厥人瞬间明白了那些人的意图。处于落石威胁下的突厥人拼命想冲出去,但府兵密集的队形已经彻底堵住了他们的去路。突厥人发出凄厉的叫声,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进行最后的发泄。 不过是在短短几息之间,山顶的府兵终于撬动了巨石。一块块磨盘大的巨石翻滚着坠落,碰撞到山壁上发出一声声“彭嘭”巨响,最终砸到地面,将下面的人、马全都砸成肉浆,并发出一声声震人心魄的轰响。这响声令负责指挥的旅率和那些府兵心惊肉跳,令那些幸存的突厥人彻底疯狂。 落石计算的位置非常准确,直接将转角处的空地堵的严严实实,彻底封住了突厥人的道路。 幸存的上百名突厥人见退路已绝,疯狂嘶喊着向府兵冲过去。 “杀死他们,然后撤退。”旅率下达命令,然后带着五十名生力军加入了战团。 落石的巨响也惊动了屈力颉,他立刻派人打探,等得到回报时才知道凉州守军在山壁上埋伏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利用落石阻断了道路。前锋部队有一千二百多人被堵在外面。其余八百人全部战死。 屈力颉怒气冲冲地盯着诸葛先生,眼中的怨毒瞎子也能感觉的到,“诸葛先生,”屈力颉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这山壁太高,凉州守军不可能在上面设伏吗?” 诸葛先生避开了屈力颉的目光,讪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山人的确未想到凉州守军会用这种办法。不过,请大王子放心,咱们损失了八百人,他们的损失必然是咱们的一倍以上。大王子,此战还是咱们胜了。” “是吗?”屈力颉眼中的怨毒稍减,怒道:“可凉州有军民五十多万,而本王子只带了六万人,即便他们的伤亡是我们的十倍,我们要拼光的老本才能赢。这帐,你又怎么算?” 诸葛先生见他不再纠缠设伏一事,立刻回复了镇定,道:“大王子,虽然凉州有军民五十多万,但其中只有七万是府兵,剩下的都是百姓,没什么战斗力。大王子只要打败这些府兵就够了。至于其他的百姓,根本不足为虑。他们不过是温顺的绵羊,用鞭子就可以令他们驯服。” 屈力颉听了觉得有道理,命令道:“派四千人到两侧山壁上搜寻,发现凉州军的府兵,杀!” 立刻,四名千夫长领命,各自带了本部爬到山壁上去搜寻。 屈力颉望着身边的突厥将领,道:“不论用什么办法,清理通道,天黑以前必须通过大斗拔谷!” 突厥众将立刻领命。 诸葛先生望着分头忙碌的突厥人,心中暗忖,唐森啊唐森,只可真给了我一个惊喜啊。可惜,这招你用的太早了,若是等屈力颉进了谷再用这招,这结果可就难说了。如果你真运气好到爆棚,砸死了屈力颉,这一战你们就不战而胜了。只可惜,你跟了性格焦躁的田广,此时用设伏落石的招数肯定是田广的主意。若是田广换成公孙策,以其隐忍的性子,定然会放到最关键的时刻用这招。不知道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招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厥前锋回报,巨石清理完毕。突厥前锋继续前行。但走了不过十多里,却有被巨石挡住。这消息立刻激怒了屈力颉。他暴跳如雷,怒吼道:“立刻清理,今天一定要通过大斗拔谷,否则,前锋部所有人全都贬为奴隶!” 在屈力颉的严令下,突厥前锋只能全部编成了苦力,一边在嘴里咒骂着凉州军,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清理堵住道路的乱石。到傍晚时分,突厥前锋终于打通了大斗拔谷,凉州已然在望。 第一六八章 赤甲营 当突厥军队来到大斗拔谷接近出口的地方,就看到谷口列队站着十几排士卒。与寻常府兵不同的是,这些士卒身材高大,最矮的也比突厥人高了一头,而且身材壮硕,全身披着赤红的铁甲,甚至连头上都带着覆面盔。还与寻常府兵不同的是,他们没有站起来列阵,而是全都是坐在胡凳上,身旁杵着一柄足有一丈长的长柄大刀!这种士卒共有十排,每排五十多人,每人之间相隔丈余,正好把整个谷口堵的严严实实。在披着赤甲的士卒前面排着四排弩手四排弓箭手。每两排披着赤甲的士卒间隔两丈多,中间有一排身材比赤甲士卒瘦小,左手持盾右手手持三尺横刀的士卒。在这些士卒后面,是一排排手持丈半长矛的长枪手。 看着这些身披赤红铁甲,膝上放着丈许长刀的壮汉,突厥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士卒他们从年老的突厥人口中听说过--传说中的陌刀兵!他们手中的长柄大刀就是陌刀,重有三十多斤,挥动起来,能将战马一劈两半!其实陌刀兵并非现在才有,早在大楚立国之前就已经诞生了陌刀兵。大楚的开国君主--项慕羽麾下就有一支万人的陌刀兵,就是靠着这支军队,项慕羽才异军突起,最后成就霸业。也是靠着陌刀兵,大楚立国之初才能驱逐柔然、乌桓等异族,收复汉之故土。在收复河套、西北等地后,大楚才大规模发展骑兵。而陌刀兵的数量渐渐减少。 并非大楚不想继续发展陌刀兵,而是这种兵种对个人素质和装备要求太高。它要求士卒不仅要身材要高大,而且力气也要大而持久,能全身披挂铁甲兵踊跃自如并挥舞陌刀至少一炷香时间。所以,符合条件的陌刀兵基本上百中无一。至于装备,就更要说了,单一柄陌刀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铁和劳动力,而且还未必能次次锻造成功。在马匹充足的情况下,训练一名合格的陌刀兵,花费比骑兵要高的多。所以,一般在大楚占据甘、宁等地优良牧场,马匹充足的情况下,便不再大量培养陌刀兵。而失去了牧场,马匹不足的情况下,则大量培养陌刀兵,这几乎已成为一种定式。 陌刀兵最近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是二十多年前。当时,为威逼楚国的先皇同意和亲,三十万突厥大军与楚国军队在兰州城下鏖战,突厥大军曾经遇到陌刀兵的有力阻击。那一战是突厥人第二个永远的痛(第一个是武威公李腾的虎贲军。就在他们对峙时,李腾率五千虎贲军悄悄自河套出发,千里奔袭突厥汗帐,斩杀突厥大汗及无数贵族,杀的阿史那族的直系男丁只剩下了摩罗一人)!兰州城下,十万名突厥精锐骑兵,在五千陌刀兵面前竟然寸步难进!紧接着,草原传来消息,大汗竟然被李腾斩杀。突厥军立刻大乱。随后李腾率虎贲军袭击突厥侧翼,令突厥军全线溃败。楚国军队趁机出击,杀的突厥人一夜退了五百里。如果不是陌刀兵速度不行,那一战突厥人就会彻底失去西域(不过,也没多久,李腾就率军收复了西域)。 二十多年后,再次在战场上见到陌刀兵,突厥人惊惧不已。此次领军的突厥前锋将领,同罗部的莽格万夫长,当年还是一名小兵,曾亲眼见证了陌刀兵的威力,此刻他脊背直冒冷汗,立刻下令停止前进,兵派人火速向屈力颉回报。 看到突厥人踟蹰不前,凉州军负责指挥的郎将鞠自瀚冷笑一声道:“弩手,射!” 四排弩手一蹲一站,依次轮流射击。密集的弩箭将刚刚来到谷口的十多名突厥人射的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泥人还有三分火性。何况一路顺风顺水的突厥人?见凉州军主动攻击,突厥人立刻将军令抛在脑后,骑兵自发地反击。百余名担任前锋的突厥人手持木盾遮住头脸,冒着密集的弩箭,嘶吼着策马向谷外冲过去。后面的突厥人则立刻调整队形紧随其后。 弩手见状,迅速射光了机匣中的弩箭,立刻掉头向后跑。他们身后的弓箭兵已经张弓搭箭,向冲过来的突厥人射出一蓬蓬箭雨。几个呼吸之间,冲过来的百余突厥突厥前锋便只剩下了四十多人。当双方距离虽短到不足十丈,突厥人开始用骑弓还击时,弓箭手立刻回撤。 这时,那些身披赤甲的壮汉站起来。 “变阵!”赤甲阵中,一名队正喝道。 一阵整齐的金铁抖动声过后,后面的一排赤甲陌刀兵齐齐向前迈了几步,插进了第一排的空隙中。立刻,原本松散的队形变得密集起来。雪亮的陌刀迎着突厥人熠熠生辉。 冲过来的突厥人刚刚把马速提起来,纵然他们想紧急刹车,但如此短的距离怎能说停就停下来?何况后面还有更多突厥人向这边冲来,贸然停下只会自己乱成一团。所以,那些突厥人只能硬着头皮向陌刀兵军阵冲过去。最前面的突厥人早有抛下满是弩箭的木盾,抽出弓箭来射向赤甲陌刀兵。突厥人射箭的本领不差。只是,这些箭支射在赤甲陌刀兵身上却全被弹开,顶多在铁甲上留个白点,根本射不透铁甲。眼见弓箭射击无效,突厥人纷纷抛下弓箭,拔出了弯刀、短矛。 不过几息,突厥人已经冲道了陌刀阵前。 “刺!”陌刀兵队正爆发出一声洪钟般的大吼。雪亮的陌刀齐齐刺了出去。 伴随着“嗤嗤”利刃入肉声,战马哀嘶,一股股血泉飙出喷在赤甲陌刀兵身上,令赤甲愈发鲜艳。 “斩!”一声令下,明晃晃的陌刀高高举起,骤然斩下,二十多匹战马的马腿被斩下,摔倒在地哀嘶不已。而那些马上的突厥人则被摔成滚地葫芦。不待他们爬起来,雪亮的陌刀转瞬间便收割了他们的性命。 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后面冲锋的突厥人立刻胆气全失,任凭战马凭借惯性将他们带向地狱之门。 “刺” “斩” ………… 一声声军令,赤甲陌刀兵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按照号令连连挥舞陌刀。不过片刻,冲过来的两百多突厥人便在阵前变成了遍地残肢,再无一个活人。而陌刀兵阵前的血泥已堆了半寸厚。 眼睁睁看着两百多人被赤甲陌刀兵斩成碎块,突厥人勇气彻底消散,停止了冲锋。莽格面色苍白地望着那一排排赤红色血人,胆气全消,心里直打退堂鼓。 看到突厥人停止了冲锋,郎将鞠自瀚冷笑一声,命令道:“前两排退后,就地休息。” 赤甲军阵接到命令,有序穿过同袍的防线,向那些没有出战的同袍递上一个眼神,似乎在说,看你们的了。而那些同袍纷纷点点头,似乎在说,放心吧,定然杀个痛快。 撤下来的陌刀兵在军阵最后重新列阵。早有游荡兵将胡凳送到陌刀兵身后。陌刀兵齐刷刷坐下,将雪亮的陌刀横在膝头,掏出汗巾擦净残留的血迹,顺手将陌刀杵在身侧。这一战,陌刀兵竟无一伤亡。 除了阵阵风声和垂死的战马偶尔发出的无力、不甘的哀嘶,交战双方谁都不出声,就这么隔着数百人马尸体和残肢静静地对峙着。阵阵血腥夹杂着臭气,充斥着交战双方士卒的口鼻,一些没见过血的新兵早有忍不住呕吐。然而,处在这些恶心气味中心的赤甲陌刀兵却浑然不觉,自顾自从腰畔解下水囊,送到嘴边慢慢喝水。而那些刚刚退到最后面列阵的陌刀兵不仅喝水,还用沾满鲜血的手掏出干粮来吃,间或举起手,将沾在赤甲上的碎肉和内脏碎块捏下来,扔进嘴里大嚼。 看到这一幕,那些早已见惯了血腥的突厥人也忍不住侧目。这些陌刀兵哪里还是人啊,分明是魔鬼! 天色渐暗,莽格正心焦时接到了大王子屈力颉的命令:继续攻击,违令者斩! 严令之下,莽格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军令。突厥人再次嘶吼着发动了攻击。 由于地势的原因,突厥人无法展开阵线,只能一次次派二三百人冲锋,这种阵式就仿佛波浪一般。赤甲陌刀兵则如同坚固的河堤,一次次受到波浪的拍打洗礼,却巍然不动。而那一阵阵波浪则徒劳的拍在岸上,变成朵朵破碎的浪花。 突厥人的冲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付出了三千多条性命。突厥如此巨大的伤亡,所造成的结果不过是陌刀兵的阵线向后退了十多丈,如前一样,这十多丈空地被突厥人马的残肢一点点填满。每一寸土地,突厥人都流下了半寸厚的鲜血。毫不夸张的说,突厥人是用人命填满了大斗拔谷口。而赤甲陌刀兵这边却无一死于突厥人之手。他们轮番上阵,以逸待劳,加上铁甲坚固,突厥人根本对他们形成不了威胁。一场恶战下来,只有几十人因脱力而死,被游荡兵抬回阵后。 看着不断命丧陌刀下的骑兵,莽格的心在滴血。这些可都是他部族的勇士,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能不心疼吗?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莽格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就在莽格咬咬牙,准备违抗大王子的军令停止攻击,为自己保留一点本钱时,太阳终于抛洒出它最后一抹光辉,沉入山脚。眼看着天色已黑,皎洁的月色笼罩大地,负责狙击突厥人的凉州军开始有序撤退。这无疑救了莽格一命! 看着凉州军从容撤退,早已吓破胆在的突厥人根本不敢不敢追击。直到他们已经走远了,莽格才长出一口气,无力地道:“打扫战场,向大王子禀告,我们已经击退了凉州军。” 双方交战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屠宰场,残肢遍地,血流飘橹。血腥和恶臭让突厥人都难以忍受。这些侥幸活命的突厥人强忍着不适,草草收拢了尸体,又寻来柴草点火焚烧。如此一来,恶臭更加厉害,直熏的突厥人翻江倒海的呕吐。大火烧了一会,恶臭立刻蔓延开来,方圆十多里都能闻到恶臭味。 莽格早已快马回到大斗拔谷的另一端,亲自将战况禀报给屈力颉。听完了莽格的汇报,屈力颉面色苍白,眼神有些慌乱。一万突厥人竟然无法攻克五百陌刀兵军阵!自己损失了三千多人,而对方却只累死了几十人!这种战损比让他如何承受?若凉州军有一万,不,哪怕只有五千陌刀兵,这仗还怎么打? 一旁的诸葛先生看到屈力颉的反应,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拈须略思片刻,道:“大王子无须担心……” “啪!”暴怒的屈力颉一掌拍在几案上,将众人吓了个哆嗦。莽格更是汗出如浆,跪在地上缩成一团。 屈力颉怒喝道:“无须担心,无须担心,你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什么?你说大楚军纪废弛,府兵不堪一击,突厥大军一到,定然望风而逃。你说有妙计能兵不血刃取了一关两州,你还说只要能兵临凉州城下,定然可以占据凉州以西的丝绸之路,进而占据西域。现在呢?肃州根本没有没拿下,才刚刚开战我就损失了四千多人,而凉州军只损失了不足千人!这仗还能再打下去吗?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看这分明就是你们设下的圈套,故意引我来钻。”屈力颉越说越气,吼道:“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第一六九章 大战前的宁静 听到屈力颉的命令,两名侍卫立刻大步过来,就要拿下诸葛先生。换做胆子小的,此刻恐怕早已跪地哀求了。但诸葛先生却没这么做,而是微笑着望着屈力颉道:“大王子,您忘记了您来此的初衷了吗?”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点醒了屈力颉。屈力颉望着微笑的诸葛先生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却挥挥手,道:“下去,不得对诸葛先生无礼。” 两名侍卫纳闷的放开诸葛先生退下。 诸葛先生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莽格,眼神向屈力颉示意了下。 屈力颉会意,对莽格道:“莽格万夫长,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回去好好安抚部众,这一功本王子给你记下了,日后定有重赏。” 莽格连忙谢过,快步退下。 撵走了莽格,诸葛先生道:“大王子,您原本的计划就是消耗这些人的实力,凉州军越强,自然他们的消耗就越大,对您就越有好处。若是凉州军真的不堪一击,那才是您最头痛的事。” 经过诸葛先生的提醒,屈力颉也明白了这个道理。草原最重实力,而实力则靠声望争取,声望从哪里来?良好的战绩。只要有良好的战绩,就不怕没有声望,也不怕没人来投靠。若是凉州军一触即溃,那么这些出战的部族将声威大震,投靠他们的部族就会越多,他们就会实力大涨,这样反而对自己不妙。 屈力颉点点头,道:“先生说的这些本王子也明白。只是,若凉州军真有五千一万的陌刀兵……” 诸葛先生拈须微笑道:“大王子,符合陌刀兵条件的士卒百中无一,凉州能有多少?再者,培养一名合格的陌刀兵所花费的金钱多的难以想象,以前山人曾计算过,培养一名合格的陌刀兵的花费,要用掉和陌刀兵体重相同的金子。田阀虽然钱财丰厚,但还没那么多钱培养五千陌刀兵,最多不过两三千人而已。” 屈力颉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道:“这也不好对付啊。” 诸葛先生摇头道:“大王子无须多虑。田阀此前与突厥诸部关系不错,他不可能提前训练出陌刀兵来对付你们。山人以为,他防备的是另一面。”诸葛先生向西指了指。 屈力颉立刻恍然大悟,道:“是了,田阀虽然骑兵不少,但与那位相比无论是骑兵的数量还是战力差了都不止一点半点,所以才私底下训练陌刀兵,准备对付那位的铁骑。” 诸葛先生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阴差阳错让大王子赶上了。”说完诸葛先生立刻意识到失言了,他瞥了一眼有些愠怒的屈力颉,立刻道:“既然田阀的陌刀兵是用来对付那位的,那么田阀就不可能会将底牌全部亮出来。山人以为田阀肯定还是会借助凉州城迎战大王子。至于进入派陌刀兵迎战,不过是田阀鼓舞士气的举动。” 屈力颉觉得有些道理,遂点点头道:“那就按计划明日通过大斗拔谷。” 凉州军在大斗拔谷迎战突厥大军,以不足千人的伤亡重创突厥,斩杀上万人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西北。这消息如同一支兴奋剂,让一个多月来一直惶惶不安的百姓立刻兴奋起来。各城的百姓们忘记了寒冷和饥饿,纷纷走上街头,高兴地谈论着胜利的消息。经此一战,府兵的形象和地位在百姓心中有了显著提高,成了百姓们齐声夸赞的对象。这令各城的府兵腆肚挺胸喜不自禁,仿佛那场大战是他们打的一样。 李潜比百姓接到的战报更早,也更详细,同时来的还有肃州的战报。来到谢家峪以后,李潜忙的不可开交。他先布置谢家峪的防卫,在紧要位置安排士卒值守,又让秦彝挑选训练民壮。他计划等民壮训练的差不多了,便将谢家峪的防卫工作交给民壮负责。而他则带着士卒出峪与突厥人展开游击战。为了提高士卒的战斗力,他与牛弼、马三奎、谢志成等人还要玩命似的操练士卒。他还要安排谢家峪的妇女收集晾晒鸡鸭绒,收集布帛制作士卒过冬用的羽绒服。他还要传授给那些工匠技艺,以提高他们制作和修理兵甲的水平。他还要传授给那些郎中急救办法,以保证士卒负伤后能得到最好的救治。总之,他是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一刻也捞不到休息。 不过,即便如此忙碌,他也没忘记让谢志成安排熟悉环境的士卒装扮成百姓四处打探消息。 得到斥候传来的凉州军在大斗拔谷迎战突厥人和肃州的战报后,他立刻将训练士卒的工作交给一名伙正。这名伙正是跟随他自肃州来的老兵,名叫冯安民,身材高大,骑术精湛,功夫也不错,李潜准备好好栽培一下他。 李潜匆匆赶到徐简的住处。徐简来到谢家峪后也没闲着,他与谢志远商议,准备将村里的小孩子集中起来,由他启蒙,教孩子们识字读书。听到当世大儒竟然要为村里的孩子启蒙,谢志远以为自己在做梦,忍不住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等他确认了这事是真的,谢志远激动地不得了,连忙大礼拜谢。听到当世大儒授课,村里所有小孩子都被家长连哄带打的送过来,而那些以前念过书,又没被选入民壮的年轻人也纷纷向徐简和谢志远要求听课。谢志远原本不想再麻烦徐简,不过徐简得知后,说了句“圣人云:有教无类,既然他们愿意读书,为人师者怎能将他们拒之门外?”此言一出,徐简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又提高了一大截。而那些得知自己能听课的年轻人则激动的痛哭流涕。此后,徐简的住处便读书声琅琅不绝。 李潜来到徐简的住处,徐简正在批改几名大龄学生的课业。见到李潜站在门外,徐简放下课业,招手叫过一名叫谢慎谙的年轻人,安排他负责维持下秩序,便离开学堂,与李潜进了内室。 徐简看完了战报,面带惊讶,道:“不意凉州竟然有这么多陌刀兵。如此一来,守住凉州的把握便高了不少。” 李潜道:“恩师,弟子以为,田阀训练陌刀兵恐怕不是为了今日之战。” “藏拙何以见得?” “训练陌刀兵周期长,花费巨大,此前突厥一直老老实实,田阀与突厥的关系也并不紧张,田阀为何会提前训练陌刀兵?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训练?” 徐简拈须道:“我朝并未规定不准地方训练陌刀兵,田阀此举算不得偷偷摸摸吧?不过,你的意思老夫倒也明白。田阀此举定然是防备武威公的。” 李潜点点头,道:“弟子也是这样以为的。”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虽然田阀防备武威公是应有之举,但如此下血本,却不是好兆头。 徐简也明白李潜没有说出口的话,沉思片刻,道:“田阀此举歪打正着,对大楚终是件好事。藏拙,肃州可有消息?” 见徐简刻意模糊过去,李潜不由得暗忖,看来朝中高官都认为与李腾必有一战了。看来得抓紧时间壮大自己才行。他一边思忖如何尽快壮大自己,一边将战报恭敬地递给徐简,道:“谢慎思守住了突厥人的一次猛攻,斩杀上千人。并在突厥人准备攻打洞庭山桓琮残部时,佯攻金山关,在突厥人救援的路上设计伏击,再斩千余人。肃州暂时无恙。” 听到这个消息,徐简非常高兴,道:“好一个将计就计围魏救赵,谢慎思真良将也。” 李潜点点头道:“恩师所言极是。肃州兵不满万,而且久未经战事,能有此战绩实属难得。只是弟子有些担忧。突厥人虽然连败两阵,但实力未损,若真决意先吃掉桓琮残部,肃州亦无计可施。一旦桓琮残部被突厥人吃掉,突厥人就可放手攻打肃州,到时肃州的形势更加不妙。” 徐简闻言,皱眉道:“可有计策?” 李潜暗忖,若是换作我统领桓琮残部的话,定然不会让突厥人的奸计得逞。桓琮只怕已吓破了胆子,只知道固守,难有作为。而自己也没办法抛下这边去洞庭山,可惜啊。想到这,他摇头道:“弟子也无良策,只希望肃能够州坚守住。” 徐简轻轻点点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如此了。” 徐简的安慰,冲散了李潜心中的淡淡忧虑。此时,门外传来谢志远的声音,“大兄弟,诚朴先生在吗?麻烦大兄弟通报一声,就说小老儿冒昧拜访。” 徐简给李潜一个眼神,让李潜去请谢志远进来,三人客套两句,徐简将肃州战报递给谢志远道:“恭喜谢老弟,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谢志远一头雾水地接过战报看了,立刻笑逐颜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笑。笑着笑着,谢志远眼中涌出泪水。当初谢慎思偷偷离家去投军,气的他要与谢慎思断绝父子关系。因此还大病一场。不过几年过去,他的气早已消了,只盼着有个机会父子相见。后来听到突厥人围困肃州,谢志远更是为儿子提心吊胆,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现在有了儿子的消息,而且儿子还这么争气,他怎能不高兴? 徐简见状,笑道:“谢公子乃是难得的良将,假以时日封侯不在话下。谢老弟,你就等着享福吧。” 谢志远停住笑,伸手拭去泪水,双手将战报递还给徐简,道:“这个逆子只要活着就好,荣华富贵倒也不必。” 谢志远转头对李潜道:“志成早对小老儿说过,当初若非公子神机妙算,只怕肃州不保,那逆子也落不了什么好结果。那逆子能有今天多亏了公子相助。请公子受小老儿一拜。”说着便要长揖到地。 李潜连忙拦住谢志远,道:“老伯,这可使不得。小侄与观省兄乃是至交好友,理应互相援手,如何当得起你这一拜?” 徐简也道:“谢老弟,年轻人之间自有他们的交情,咱们就不必操心了。倒是你低价卖给了我们那么多粮食,还让我们在此落脚,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藏拙,还不快拜谢你谢老伯?” 李潜立刻拜谢,道:“老伯对小侄雪中送炭,小侄无以为报,只能先暂谢老伯,日后必当加倍报答老伯的大恩。” 谢志远连忙扶起李潜,道:“李公子仁义无双,小老儿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如何能当公子大礼?”这话倒是谢志远的肺腑之言。李潜在此是因为徐简在此,西北百姓与他毫无干系。若非是他有仁义之心,他完全可以不顾肃州百姓的死活,只需保护了徐简撤到凉州便可安枕无忧。但他没有。他不辞劳苦,设计保全肃州,还散尽财产组织驿军,抵抗突厥,这等所为当然称得上是仁义无双。所以当谢志远听谢志成讲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后,大为感动,当即以低价将所有粮食卖给了李潜,并且全力配合李潜的部署。否则,李潜一个外来人如何能这么快在谢家峪顺利站稳脚跟? ******************************* 竟然有人取消收藏,泪奔ing 各位书友请抬起手点下推荐好不?老萧需要您的支持。 第一七章 九霄雷霆 突厥悍然入侵西北的消息经各驿站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城。兵部接到消息不敢怠慢,立刻连夜送到值房。四更时分,这消息便送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手里。他便是当今大楚的皇帝。 看完了消息,皇帝陛下冷哼一声,吩咐侍从太监道:“传令百官明日早朝。” 等去传令的侍从太监走了,皇帝陛下招手叫过另外一个太监,道:“传长乐长公主早朝后觐见。” 天还没有亮,接到宫中传讯的那些有资格早朝的官员都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夜色来到值房等候。官员们一边等候,一边与相熟的同僚互相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紧急事,前天不是刚刚早朝过吗(当今陛下登基后是五日一朝,后改为十日一朝)?大多数官员都摇头表示不知道,只有极少数兵部大员知道内情,但却缄口不语。 没有得到准确消息,无聊的官员们便开始私下里猜测。有的说是查到某地官员贪墨牵扯甚广,有的说是可能某地出现叛乱,地方官员告急。官员们对几种猜测各执一词,渐渐地产生了争执,声音愈发高昂起来。众人正谈的热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喝:“丞相大人到!” 众人急忙噤声,赶紧列队迎候。 厚布门帘掀开,一位身穿紫袍的清瘦矍铄老人缓步进来,扫视一遍众人,缓声道:“此地乃是大内禁地,诸位都是国之栋梁,怎能效市井之徒,妄议朝政大声喧哗?” 众人立刻躬身请罪。 这位身穿紫袍清瘦矍铄的老人正是当朝丞相、萧阀阀主--萧谌。萧谌已经做了十七年丞相,满朝文官中近半出自他的门下,素有萧半朝之称。萧谌平素性子温和,即便发火也不过将脸一板而已。但萧谌整人的手段绝对称得上是老辣残忍,若有谁胆敢得罪他,那结局将无比凄惨。京中有童谣曰:“不怕御史弹劾欢,就怕丞相把脸板”。特别是最近两年,陛下对朝政过问不多,朝堂之事多决于萧谌手中,他更是积威日重。所以,他这声轻呵令官员无比惶恐。 萧谌见众人低首,心中暗自得意了一下,便举步来到最上手坐到火炕上。紧随其后的中书、门下的中书令、侍中、侍郎及各部尚书坐到了他的下手。 不多时,太监传令上朝,众人立刻起身,在萧谌的带领下鱼贯而出。萧谌出了值房,就看到另外一边的值房里骠骑大将军秦骧带领各卫大将军同时走出来。 秦骧,世袭燕国公。他的祖先出身卑微,但却最早追随大楚的开创者项慕羽,立下了汗马功劳,大楚建国后因功被封为燕国公,成为三十六勋贵之一。两百多年过去了,当初的三十六家勋贵中如今依然存在的不过十家。那些消失的勋贵中抄家灭门的有之,败家的有之,没落的有之,唯有秦家始终保持着一贯的荣宠,甚至比建国之初还有过之。这一切都归功于秦家历代家主的头脑清醒。他们很清楚,秦家卑微的出身与那些在大楚建国之前就存在的门阀大族根本没法比,他们秦家飞黄腾达的根基是是皇室的信赖。所以,他们始终对于皇室忠心耿耿,勤恳做事,低调做人,从不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也从不参与到立储这等风险极高的争斗中,而其他勋贵却鲜有能做到这一点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袭国公,屹立朝堂两百年的大家族却只是个军方大佬而不是顶级门阀的原因。 官员中的文武首脑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并肩默默走向含元殿。 奇)含元殿内,文武百官列好队,殿值太监尖声叫道:“陛下到!” 书)文武百官在萧谌和秦骧的带领下躬身迎接(此时除非是大朝还不兴跪拜皇帝,百官见皇帝只需长揖)。 网)面沉如水的皇帝陛下踏丹墀,落御座,道:“众卿平身。” 文武百官谢过陛下,分列两旁。 皇帝陛下扫视了群臣一眼,对总管太监高公公道:“念。” 总管太监高公公立刻展开手中的八百里加急奏报,道:“臣邢国公、领凉州……” 皇帝陛下不悦地打断高公公的话头,道:“不必念那些没用的东西,直接念内容。” 高公公哆嗦了一下,慌慌张张的看了看奏报,继续念道:“臣得急报,八月初九,突厥贼子出动十数万大军,夜袭金山关,金山关守军苦战不敌,后放火焚烧了东大营辎重,突厥贼子攻下金山关。而后,突厥贼驱逐溃兵前往肃州,妄图以溃兵赚开城门,幸有白身李潜提前得知肃州城内有突厥奸细作乱,火速禀告肃州守将马真与校尉谢慎思。马真等设计捉拿突厥奸细,平息叛乱,并在溃兵叫城时紧闭城门,使突厥之奸计不能得逞。突厥贼子见肃州早有防备,遂一夜之间疾行五百余里,于八月初十卯时偷袭甘州,甘州守军苦战数个时辰,终不敌,弃城而走。臣闻讯,已动员三军,扼守要道,准备迎敌。但唯臣恐兵力不足,恳请陛下派劲旅为援。”(如果直接贴出文言文来,肯定晦涩难懂,大家都看不明白。不过,想来田广也是一介武夫,文绉绉的词句也不合他的个性) 那些第一次听到这些消息的文武百官无不惊讶,不顾礼仪彼此交头接耳。甚至连殿值御史都忍不住和身旁的同僚低声嘀咕了几句。 皇帝陛下见状,轻咳一声。这咳声虽轻,但在文武百官耳中不啻于一声炸雷。立刻殿中鸦雀无声。 高公公又将另一份奏报起来念。这封奏报主要是说马真、谢慎思、李潜等人如何设计引诱突厥奸细提前动手,如何歼灭突厥奸细,如何拒敌力保肃州不失。其中特意说了李潜亲自斩杀突厥奸细二十余人,军功卓著,田广已封其为昭武校尉。 “众位卿家对此有何高见?” “启奏陛下。”兵部尚书刘振出列,躬身道:“突厥猖狂,胆敢冒犯天威,臣以为要让兰州牧、西域都护府共同出兵夹击突厥,狠狠打击突厥贼子的嚣张气焰。” 皇帝陛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出列附和刘振的建议。皇帝陛下对此只是点点头,面色依然沉沉如水。 等众人静下来,谏议大夫陈可安突然出列,躬身道:“启奏陛下,臣以为突厥沉寂了二十多年,此次突然犯边,定是预谋已久,况且,边关奏报中也未说明突厥贼子究竟出动了多少大军,突厥占据金山关,随时可从草原增兵,加上西北马上要下雪,天寒地冻不利行军,只令兰州牧、西域都护府出兵是否力量不足?” 户部左侍郎钟诠听了,出列道:“陛下,臣以为陈大人所言不足为虑。突厥贼子二十年前就一败涂地,此次犯边不过是虚张声势,所为的不过是掠夺粮草,凉州牧、兰州牧和西域都护府有精兵数十万,对付一个四分五裂的突厥绰绰有余,何必徒费钱粮再派大军?” 此言一出,多数官员纷纷点头附和。二十年多前的那一战,虽未消灭突厥,却将突厥打的四分五裂元气大伤。这些官员们始终认为现在的突厥依然还是部族间争斗不休,四分五裂的局面。再加上武威公雄镇西北,虎贲军一出,突厥还不望风而逃? 眼看局势一边倒,陈可安有些急躁,刚要出言辩解。这时御史中丞罗炳国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陈大人说的不无道理。突厥贼子隐忍二十多年不敢妄动,此次胆敢大举犯边,必然经过详细谋划,此为一。再者,边关奏报中提到突厥贼子已占据金山关和甘州,可进退自如,且西域都护府麾下皆是骑兵,不擅攻城,如何克制城中之敌?三者,臣近年来曾注意过突厥与鲜卑的动向,发现突厥与鲜卑交往甚密。臣以为防人之心不可无,请陛下责令边关加强防备,以防鲜卑趁火打劫。” 罗炳国身为御史中丞,负责监察四方,手中掌握一批埋伏在各地的细作,能得到突厥与鲜卑交往的信息不足为奇。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很难得到这样的情报。他如此一说,倒令其他人不再批驳陈可安。 见文武百官沉静下来,皇帝陛下思忖片刻,道:“秦爱卿,你有何高见?” 被皇帝陛下点了名,秦骧并未出列,手持玉笏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陈大夫和罗中丞所言不无道理。即便此刻下旨,圣旨传到兰州和西域都护府也要半月之后,他们各自整军也需半月有余,等大军开拔到凉州,已是天寒地冻,人马困顿,而突厥占据金山关和甘州,比我军形势占优,而且随时可以自草原增兵,所以,应派军救援。只是,集合大军,征集粮秣都需时日,按十万大军计,需一个半月,再加上行军所需,只怕大军赶到凉州也没有作为。老臣以为陛下可先下旨意,着兰州牧出兵协助凉州加强防御,着西域都护府出兵驻扎在金山关外,防止突厥继续增兵。等来年天暖,大军到达凉州,再打也不迟。至于罗中丞所言,要边关加强戒备,老臣也非常赞同。” 皇帝陛下点点头道:“秦爱卿说的好。萧爱卿,你有何高见?” 萧谌手持玉笏躬身道:“秦大人所言乃是忠君体国之言,老臣佩服。只是,何人领军,何时集合大军,集合哪一卫军还需秦大人和兵部拟个章程出来。” 皇帝陛下点点头,道:“很好。诸位爱卿的建议都很好。不过,”他的声音一下子阴冷起来,原本沉沉如水的面孔变得异常愤怒,“看来你们只想着如何将突厥贼子打出去,而没想怎么报仇雪耻。是不是这二十年的太平让你们安逸惯了,没了血性?” 群臣听了无不惶恐,齐刷刷跪倒道:“陛下息怒。” 皇帝陛下不理会群臣,继续道:“别人打了你们一巴掌,你们该怎么办?忍着?你们忍得,朕忍不得!” “啪!”一声,皇帝陛下拿起玉镇纸用力一拍,这块优质和田玉立刻变成两段,喝道:“突厥贼子何其大胆!当初大军压境,顷刻间便可将他们斩尽杀绝,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又是求和又送人质,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了他们一马,孰料这帮养不熟的狼竟然敢打朕江山的主意,简直欺人太甚!难道他们以为我大楚软弱可欺吗?不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朕难消心头之恨!” 第一七一章 兵临城下 见到皇帝陛下怒火更甚,群臣再次齐呼:“陛下息怒。” 皇帝陛下重重呼吸数次,道:“拟旨,凉州牧田广守土不力,致使突厥犯边,丢失城池,本应革职查办,现降官一等,准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肃州守将马真守城有功,加封忠武将军(正四品上),校尉谢慎思协助马真守城有功,加封宁远将军(正五品下),白身李潜忠贞爱国,军功卓著,为彰其功,准凉州牧封其为昭武校尉,并擢封游击将军(从五品下)。兰州牧公孙策即刻调集五万精兵增援田广。西域都护府大都护李腾即刻发兵七万屯于金山关外,掐断突厥贼子的退路。擢禁卫龙虎将军秦符为左骁卫大将军,两个月内整顿军马增援凉州,务必全歼来犯突厥贼子。而后,西域都护府兵出草原给朕狠狠打!一定要让这帮贼子知道冒犯天威的下场。各边关加强防备,再有失地丢城者,立斩!” 听到皇帝陛下的一连串旨意,众人心中暗暗心惊。特别是最初表态不赞同派兵的户部左侍郎钟诠,更是汗出如浆。当官当到他这个品级,心里当然明白,影响他前途的不是自己的能力大小,也不是他的道德品性如何,更不是廉洁与否,而是能否站对位置。而此刻,他发现刚才自己站错了立场。虽然皇帝陛下没有出言训斥他,但他知道他已经给皇帝留下了坏印象。为了消除这个坏印象,看来,今晚得去一趟丞相府了。 想到这,钟铨心中稍觉宽慰。他是丞相萧谌的亲信,若是萧谌能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他的前途应该没什么问题。 ----------------------------- 朝堂发生的事,一时半刻传不到西北。 在朝堂下达的旨意刚刚写就时,凉州城田广府邸的书房内,唐森正在向田广回禀大斗拔谷的战况。 “五百赤甲陌刀兵斩敌三千余人,自身折损六十七人,皆是脱力而死。下官已将他们厚葬,他们的家人也予以了抚恤。他们的衣甲兵刃都已收回妥善保管。” 大病初愈的田广坐在榻上,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裘,脸色有些苍白。房间里生着火坑,温暖如春,但田广依然感觉到冷。他紧了紧黑貂皮袍,道:“突厥人有什么动向?” 唐森道:“突厥人在谷外留了两千人把守谷口,其余五万余人已经过了大斗拔谷,正在向凉州进发。” 田广点点头,道:“军中士气如何?” “经大斗拔谷一战,军中士气高涨,城中的百姓也安稳了许多。流言蜚语都已消失不见。” “查到是什么人在散布流言吗?” 唐森摇头,道:“目前还没查到,不过……” 田广望着唐森道:“不过什么?” 唐森迟疑片刻,道:“宽公子最近频频出府,与几名市井之徒交往甚密,下官曾调查了那些市井之徒,发现有几人与其他几家有牵连。” “他们谈些什么?” “似乎与田庆有关。” “嗯?”田广一听立刻盯着唐森道:“确定吗?” 唐森摇头道:“下官不敢盯的太紧,无法确认此事。不过……” 田广摆手制止了他。田广心里很明白,田庆一事太过重大,一旦事发将动摇田阀的根基,甚至让田阀万劫不复。所以一旦牵扯到这件事,田广都要万分小心。 “田庆的小妾现在如何了?” “下官已令人严加看管。只等她生产后便立即处置。” “嗯,无论生的是男是女都要好生养育。另外,孙夫人那边暂时不要动。等大局定了再作计较。” “下官明白。”唐森早已在孙夫人身边安置了亲信,一旦田广令下,孙夫人立刻就会暴病身亡。 田广点点头,思忖片刻道:“让宽儿去军中磨练一下。” 唐森一愣,望着田广,思忖片刻便明白了田广的意图。虎毒不食子,田宽虽是庶出,但终究是田广的儿子,何况现在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他有不轨之心,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将他调离凉州。 唐森应下,道:“眼看突厥就要兵临城下,城外大营非常危险,是不是让宽公子到古浪去?” 田广摇头,道:“他不是觉得自己满腹才学无法施展吗?本公就给他个机会,是真有才学还是草包一个就看他自己了。” 唐森点点头,道:“那就让宽公子到大营任校尉如何?” “校尉?”田广摇头,道:“本公麾下哪有那么多兵让他折腾?旅率就可。” 不久,田宽就接到了任命。刚刚接到任命时田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后来看了唐森亲笔书写,并加盖了田广大印的任命状才知道这是真的。如此,田宽更是纳闷。他急忙借个由头出了国公府,来到自己的据点找来亲信郁中良商议。 郁中良听了思忖片刻,道:“公子,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田宽纳闷地望着郁中良道:“怎么会是良机呢?这分明是唐森那斯借故让我去送死!上次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小虎用的那把断刀,顺着这个线索查到了田究的侍卫身上,将我收买的田究的几个亲卫全部处斩,又将我好一番敲打。吓的我这些日子来一直夹着尾巴做人,我自忖这些日子没得罪他,他为何要赶尽杀绝?” 郁中良摇头,道:“公子,如何是赶尽杀绝呢?这分明是个机会。公子应当清楚,田阀族内缺少良将,本族子弟中没有几个能带兵打仗的,凉州军的几个大将都是外姓人。如果公子能从军,熟知兵事立下军功,国公能不重视公子吗?日后公子掌握了兵权,还愁没有立足之地吗?” 田宽眼中一亮,不错,如果自己掌握了军权,即便日后田安当了阀主也要倚重自己。思忖片刻,他又道:“若是往常光景,这倒是件好事,可现在不是个时候啊。眼看突厥大军兵临城下,此时去南大营岂不是凶多吉少?” 郁中良道:“公子,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再者,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若公子只想安逸,那还是乖乖留在凉州继续受唐森那厮的腌H气,若公子想出人头地,不看别人的眼色,那就得冒险一搏。” 田宽听了,虽然心动但依然犹豫不决。 郁中良见状,又道:“公子是否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田宽点点头。 郁中良微笑道:“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公子可带几名功夫高强的心腹去南大营,纵然南大营不敌突厥人,有他们保护,公子亦可安然脱身回到凉州。” 田宽一想,觉得也是。自己从小就练习骑射,称得上弓马娴熟,虽然与军中那些猛将不能比,但自保不成问题,再加上心腹的贴身护卫,安全应该无忧。若真能杀敌斩将立下军功,那日后就能扬眉吐气,不再处处受气。 “嗯,就按你说的办。你去找几个功夫好机灵点的跟我去南大营,对了,把小虎也带上。” 郁中良立刻应下,抓紧安排。 就这样,田广的二子田宽成了凉州军南大营的一名军司马(旅率),第二天一早他和几名亲信就被田广的亲兵护送到了南大营。 按照一般惯例,新兵或者低级军官初来乍到,老兵都会给他个下马威。一般这种状况,上官不会过问,毕竟,想要让人接纳就得拿出点本事来,要不然上了战场拖累同袍怎么办? 但田宽的情况特殊。迎接田宽入营的齐校尉先将田宽带到营帐,躬身行礼,道:“末将拜见二公子。” 田宽连忙扶起他,道:“末将不敢当。末将已任军司马,受齐校尉节制,理应末将向您行礼才对?”说着便向齐校尉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齐校尉有些拘谨的受了一礼,道:“既然二公子不嫌弃末将无能,那末将就大胆安排了。末将手下刚刚有个军司马调到北大营,正好有空缺,只是……” 田宽见齐校尉一脸为难,道:“大人有话尽管直说就是。” 齐校尉思量片刻,道:“下面那些人还不知道来的是二公子,按照惯例会给您个下马威。二公子……” 田宽听了一笑,道:“原来如此。大人不必担心。军营中没有什么二公子,只有军司马田宽。” 齐校尉听了,点点头,笑道:“二公子不必担心,他们有分寸,不会不知好歹。” 田宽点点头,暗忖,这是自己掌握的第一支兵马,要恩威并施才行,遂道:“大人放心,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末将也有分寸,不会给大人惹麻烦。” 齐校尉闻言,心中大定。俩人客套了一番,齐校尉便带着田宽去见他的手下。 五百人集结在一起看上去还是很有气势的。只是当齐校尉介绍田宽时,这些人看田宽的眼神中却满是鄙视。其实也怨不得这些士卒,田宽今年不到二十,虽然只是田广的庶子,但一向养尊处优,从相貌上怎么看都不象吃过苦的人,反而更像个纨绔子弟。俗话说“一将无能连累三军”。若是以前的太平时日,一些个权贵人家的子弟下来当官,捞个资历实属平常。那些兵卒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毕竟日子太平,不用打仗,当官的无能也没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突厥人就屯兵在距离此处二十里外,随时都可能攻打过来。若此时来个无能的上官,那他们这些士卒岂不倒了大霉?捞到捞不到军功倒在其次,万一当官的死了,这些士卒也得跟着受罚(大楚国军制,如军官阵亡,下属士卒一律剥夺功勋,这一条主要防止士卒在战场上抛弃军官逃命,或不听军官节制)。所以,这些士卒心里都暗想,什么玩意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下来混资历,真是愚不可及! 至于田宽如何收服这五百士卒就不一一细表。以田宽的手段加上那些随他来的几个心腹的帮助,若不能收服这些士卒,那他真是废物到家了。总之,在田宽恩威并施之下,这五百士卒已经认可了田宽,对他惟命是从。当然,这是后话了。 熙和二十一年九月初三,突厥大军已经逼近凉州,在凉州城外三十里扎下大营。突厥人的大营距离凉州军南大营不过二十里。首次上战场的田宽站在大营的高处望着远处突厥大营的篝火,第一次感到战争与自己如此之近。 第一七二章 南大营攻防战(一) 熙和二十一年九月初四,屈力颉亲帅五万余突厥大军开始进攻凉州。他将大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两万人进攻凉州军南大营,其余三万大军开赴到凉州城下。 早有负责侦查敌情的斥候将消息传到了凉州城田广和南大营中郎将冯无惧那里。 冯无惧乃田广的亲兵出身,自从军便在田广身边做事。他为人沉默寡言,身材也不高大,功夫算不上出类拔萃。所以,跟随田广五六年也还是个打杂的,没得到重用。直到十多年前一次反击突厥人的劫掠时,他才脱颖而出。 那次,田广忽然兴致大发,非要亲自追击帅军突厥贼寇。追击很顺利。不过有点太顺利了,田广率军不知不觉就追到了边境。而且田广高估了麾下骑兵的马术和战力,等田广发现自己身边的士卒只有不到五百人,而四周被上千突厥人围住时,他想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突厥贼寇早从旗号上知道了田广的身份。当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竟然钓上这么大一条鱼时,这些突厥贼寇觉得他们实在是运气好到爆棚。不过,他们纵然无比兴奋却还没头脑发热到以为自己这上千流寇就能拿下田广和他身边的亲兵。所以,他们一边围住了田广,一边派人飞速向最近的部族求援。 田广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经过近一天的追击,现在他们人困马乏,战力下降许多,根本无法击溃比自己多一倍数量的突厥贼寇。为了求生,田广只能丢车保帅。他计划用一部分亲兵拖住突厥贼寇,自己率部突围。只是在选择谁来干拖住贼寇这个几乎没有活命机会的任务时,田广有些迟疑。能干这个活的人必须对他忠心不二,而且还要勇猛无惧,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对麾下缺少猛将的田广来说可是难得的人才。 正当田广迟疑时,冯无惧主动请战。当时,他的名字还不是冯无惧,而是土的掉渣的冯二牛。虽然田广对冯二牛的请战并不看好,但时间紧迫,田广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应允。事实证明,有些人并非没有才能,而是没有给他发挥才能的机会。 冯二牛接到任务后,大喊着:“国公厚待我等多年,如今报效国公的机会到了。是个爷们的,跟我冲!”然后率领两百亲卫,直接杀向突厥人。没有计谋,没有军阵,只有勇猛无惧。两百亲兵在他的带领下仿佛如两百多只下山猛虎,直接扑到了突厥贼寇中,大肆砍杀。突厥贼寇不防这些亲兵饥疲交加之下还能如此勇猛,立刻阵脚大乱。田广则乘机率领剩下的亲兵突围而出。 当田广遇到了寻他的大军,再度返回时,发现冯二牛正率领不到五十名亲兵与突厥贼寇苦战。田广立刻指挥大军打跑突厥贼寇,救下冯二牛。此时的冯二牛身中十多刀,盔甲早已破碎不堪,浑身上下全是血。 看到田广,跟个血人一样的冯二牛挣扎着跪下,道:“幸不辱使命。”说完便昏倒在地。田广跳下马抱着浑身是血的冯二牛放声大哭。等后来得知冯二牛只是脱力昏倒,没有性命之虞时,田广高兴的放声大笑。后来,田广亲自为他赐名无惧。冯无惧也开始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没几年便做到了中郎将。 得到突厥进攻的消息,冯无惧只淡淡的说了声:“准备迎战。” 凉州城内,田广接到消息后,立刻命人为他披甲,他要上城楼督战。 唐森立刻劝谏道:“大人,城楼风大,再说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就……” 田广摆手道:“不可。主将为三军之魂。此前城中就有本公病入膏肓的流言,若本公再不出面,城中定然谣言四起,弄得军心不稳,民心大乱。” 唐森心中也认可田广所言,又劝了两句,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田广内穿裘衣,外罩铁甲,再披上黑狐皮的大氅。他原本就生的矮胖,如此装扮后,更象个圆滚滚的肉球。不过,这也很好的掩盖了他身体不佳的真相。 田广来到城楼上,守城的凉州军立刻军心大振。负责守城的中郎将莫义鉴快步上前,躬身迎接。 田广看了看城外,见突厥人的旗号离凉州城还有数里,道:“突厥人在干什么?” 莫义鉴道:“回大人,一大早突厥人就停在那里止步不前,末将看了半天也摸不清头绪。” 田广听了沉吟片刻,道:“看来突厥贼子想先吃掉南大营啊。” 莫义鉴一听,立刻道:“大人那我们立刻出兵救援南大营?” 田广摇头道:“不必。南大营地势险要,突厥人捞不到什么好处。叔谋,军中还有多少箭矢?” 唐森道:“目前有五十多万只,下官已令匠人抓紧打造,一个月内能造出五十万只来。” 田广点点头,道:“突厥人分出一部进攻南大营,大军屯在城外监视城中和北大营,我们无法出城救援。不过,供给南大营的军械物资不要短缺了。” 唐森点点头。田广经营了凉州十多年,很早就秘密开掘了一条从凉州到南北大营的地道。虽然地道狭窄不能骑马,但运送箭矢、粮食、补充兵力却不成问题。所以,田广明知道突厥大军兵临城下,南北大营暴露在城外非常危险,但却依然派兵坚守两座大营,而没有把全部兵力收拢在城中。不过,地道的秘密却只有田广少数几个心腹知道。就连负责守城的莫义鉴也不得而知,故而莫义鉴对田广所说的“供给南大营的军械物资不要短缺了”感觉莫名其妙。 田广望着莫义鉴,若莫义鉴出言相问,那么莫义鉴肯定不值得信任。因为他太好奇了,而好奇心重的人都难以保守秘密,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成为心腹。 莫义鉴没有问。所以,田广看向莫义鉴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嘉许。而后,田广又询问了一些琐事,便立刻了城楼。 正如田广所预料的那样,屈力颉摆出的阵式,分明就是想先吃掉南大营。因为如果大军直接攻打凉州,南大营正好处于突厥大军后背,不拿下它,始终是个巨大的威胁。 他身边的智囊,那位诸葛先生早向他禀明了南大营的状况。南大营共有府兵万人,统兵的乃是田广的亲信冯无惧。此人不擅计谋,功夫也谈不上高强,但却勇猛无惧,对田广忠贞不二。所以,田广将他放在此地拱卫凉州。南大营的府兵以步卒为主,鲜有骑兵。不过南大营地势险要,三面皆高达十多丈的山崖,山崖如刀削斧劈,难以攀登,只有向西的一面有一条宽有二十多丈的斜坡。想要攻打南大营,只能通过这条斜坡才行。 诸葛先生告诉屈力颉,可以先用步卒携带盾牌掩护弓箭手进攻,只要压制住南大营的弓箭手,骑兵不过盏茶功夫就能到达营地大门。只要占据了大门,南大营唾手可得。 屈力颉对此战法深以为然,传令一千突厥人下马穿戴上从甘州收罗来的盾牌、盔甲在前,三千突厥人携带弓箭在后进攻南大营的大门。五千骑兵在坡底待命。 号角声起,四千突厥先头部队开始了对南大营的进攻。 站在营内女墙上,望着吼叫着逼近大门的突厥人,第一次上战场的田宽心如擂鼓,惶惶不安,手掌心里全是汗。而站在他不远处的冯无惧则面色如常,吩咐道:“弓箭手准备,刀盾手注意保护弓箭手。滚石檑木准备。” 突厥人很快就进入弓箭手的射程。冯无惧将令旗一挥,数百名弓箭手开始放箭。箭如飞蝗,突厥人虽然穿着甬甲举着盾牌,但也有不少被射中腿脚,倒地哀号。因屈力颉已下了严令,其他人顾不得抢救受伤的同伴,继续向大门攻去。 待进入突厥人弓箭的射程,盾牌手后面的突厥弓箭手开始还击。一时间,空中箭如穿梭来回互射。田宽也在张弓射箭,一旁的府兵打扮的小虎和另外一个心腹各举着一面大盾,不时的为田宽挡箭。箭射在盾牌上,发出阵阵脆响,他们的盾牌都是包了厚厚一层铁板的桑木盾,不仅坚固而且有弹性。寻常箭只难以射穿。饶是如此,箭只的巨大冲击力仍将他们的胳膊都震的发麻。 田宽身边有功夫高强的心腹护卫,自然不虞有失,但其他弓箭手就没这么运气了。普通刀盾手的盾牌较差,功夫也没法和田宽的心腹相比,能接连挡住三四只箭便是不错了。密集的箭雨下,哪可能一点不漏的全截下来?面对那些没有被刀盾手挡住的箭,弓箭手们就只能看运气了。于是乎,很多弓箭手被漏网之箭射中。运气好的受伤退下,早有府兵架着他们去急救。运气不好的,直接被射杀,也有府兵们将他们抬下去。空出来的地方自然有后备弓箭手填补。 府兵这边伤亡不少,突厥人那边也一样。突厥人从下面仰射,身体暴露在外,目标明显,自然很容易成为府兵的靶子,但突厥精于骑射,射术自然比府兵高上不少,几番互射下来,双方死伤大致相等。 冯无惧面沉如水地望着已经攻到距离大门不过三丈远的突厥前锋,低声对护卫在旁的亲兵道:“传令,放滚石。” 第一七三章 南大营攻防战(二) 听到冯无惧的命令,亲兵立刻挥动令旗。营内一队府兵看到令旗,立刻快步跑到大门前。南大营的大门几乎和斜坡一样宽,大门分为上下两截,下半部大门只有四尺高。府兵们立刻开打了下半部大门。大门两侧停放着二十多辆手推车,每辆车上都放着两个直径超过四尺的大石球。等大门打开,候在车旁的府兵们立刻推着车子向大门冲。二十多辆车子排成一排冲向大门,等快到大门口时,驾车的府兵们几乎同时用力将车把向上一抬,车把撞在上半截大门上猛的一顿,车上的石球借助这种力量滚下车来,数十个石球排成两条直线,咕隆隆顺着斜坡滚下去。 石球打磨的非常光滑,加上斜坡的坡度和府兵蓄意顿住车子的惯性,石球的速度非常惊人。第一排突厥人几乎全部直接被石球砸倒,而石球丝毫不停顿,继续向下滚。接二连三的石球滚下来,引发了突厥人的慌乱,他们顾不得头顶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弓箭手,立刻后退,躲避滚下来的石球。 如此良机又怎能放过?冯无惧立刻下令弓箭手加紧射箭。接连几阵密集的箭雨之后,冲在最前面的近两千盾牌手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而弓箭手也损失近半。 看着不过半个时辰就损失了两千多手下。屈力颉双拳紧握,面色狰狞,牙齿咬的吱嘎作响,死死盯着南大营大门上的冯无惧。 一旁一名亲信将领有些焦躁地道:“大王子,快收兵吧。” 另外一名将领也道:“是啊,大王子,请快收兵吧。” 屈力颉不语。 诸葛先生思忖片刻,道:“大王子,敌人准备充分,硬打下去不是办法。不过……” 屈力颉瞪了他一眼,怒道:“有话就直说,最讨厌你们汉人说一半留一半,扭扭捏捏的象个娘们。” 诸葛先生面色微变,旋即一笑,道:“纵然敌人准备的再充分,可这箭矢、滚石总是有限的。大王子可轮番派兵,消耗敌人的箭矢和滚石。等他们消耗光了,南大营还不是手到擒来?” 屈力颉听了点点头,道:“传令收兵,半柱香后蒙陈部派三千人继续攻城。记住,要尽量消耗敌人的箭矢和滚石。” 看着潮水般退却的突厥人,田宽长舒一口气。这是他上战场的第一仗,在此之前,他对此战颇为期待,觉得自己一定能立下赫赫战功。以前,他曾多次幻想着自己能指挥一支劲旅,攻战四方,所向披靡。然而,真正到了战场,他才明白战争的残酷。看看吧,营外的斜坡上,全是突厥人的残肢断臂,鲜血浸透了大地。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耳旁传来的,是那些受伤士卒的哀号,撕心裂肺,凄惨惶恐,令田宽忍不住眉头直跳。他现在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能够全须全尾的活着真好,神马战功啥的,都是浮云而已。 不到半柱香功夫,突厥人再次集合了三千士卒进攻。 冯无惧望着蜂拥而来的突厥人,淡淡地道:“准备迎战。” 府兵们经过上次攻防战后,心情早已平复,皆站在自己的岗位前,脸色不再有任何不安之色。 相比上次突厥人急冲冲地进攻,这次突厥人学乖了。他们将散兵线推到府兵弓箭射程边上就开始分兵。弓箭手留在后面,盾牌手小心谨慎的用盾牌护住要害慢慢向大门逼近。府兵们射了几轮箭,但突厥人防护的异常严密,收获了了。 冯无惧见状,眉头一皱,道:“放滚石。” 府兵推出滚石,突厥人见了,立刻用盾牌护住要害躲闪,而停在后面的弓箭手也纷纷闪开。滚石直接滚到坡下,只砸中了十多个没闪开的倒霉鬼。更令冯无惧惊讶的是那些逼开了滚石的突厥人竟然立刻向大门猛攻,意图乘机夺取大门。 冯无惧见状急忙下令:“弓箭手放箭。长枪手将敌人赶出去,关上大门。” 等候在大门旁的长枪手匆匆集合起来组成战阵堵在大门口与冲过来的突厥盾牌手交战。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面对如林的长枪,盾牌手占不到任何便宜。列好战阵的长枪兵听着号令不断攒刺,不断有突厥人被刺杀,发出凄厉的惨叫,更有悍不畏死的突厥人被刺中后仍然用短矛、弯刀将长枪兵杀死。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闻着无不动容。 突厥人纵然不乏悍不畏死的勇士,但人数少,兵器的不足,加上地势不利(凉州军的长枪兵列阵在大门内,大门只有四尺高,突厥人进攻时必须蹲下身子,腾挪不便),单凭这点突厥人根本没可能突破长枪兵的战阵。厮杀不过盏茶功夫,突厥人便丢下五百多具尸体撤退。 冯无惧见突厥人撤退,暗暗舒了一口气。暗忖,突厥人的确不擅长攻城,刚才若是趁着盾牌手与府兵厮杀的功夫,五千骑兵直接攻打过来的话,能否顺利关上大门还是未知数。 田宽也被刚才的险境吓出一身冷汗。他虽然来军营的时间不长,但毕竟读过兵书,听说过很多战例,刚才的情形换做大楚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将领指挥突厥的话,恐怕南大营早有不保! 突厥大军中,诸葛先生看到突厥人退下来,满脸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屈力颉不解,道:“有什么可惜的?”他转头问其他将领道:“刚才是谁指挥的?让他派三千人进攻,却有两千人停滞不前,只派一千人糊弄本王子,分明是藐视本王子。去,速速把他抓来!” 诸葛先生突然道:“慢!” 屈力颉不满地瞪着诸葛先生,道:“为何?” 诸葛先生解释道:“大王子,刚才这人虽然只派了一千人去,但效果很好。” “效果好?”屈力颉纳闷,道:“本王子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的?” 诸葛先生道:“刚才他们已经逼近大门,并令凉州府兵无法关闭大门,若那时派出五千,不,三千骑兵,恐怕就能牢牢占据大门,紧接着大军压上,就能攻陷大门,到时……” 到时如何不用他说屈力颉就能想到结果了。攻占南大营! “你怎么不早说!”眼睁睁地看着最好的机会溜走,反应过来的屈力颉立刻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你当时怎么不说?现在他们不敌退下来了你才说,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你们这些酸丁腐儒只会放马后炮!” 诸葛先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沉默半晌,道:“战场之上,战机稍纵即逝,全凭临战主将把握。即便山人当时说了,传令过去也已晚了。如何说我是放马后炮?再者,突厥将领从未学过如何攻城,即便我说了,带兵的千夫长又如何能领会意图?少不得又要解释许久,等他明白过来,这战机早就丢了。” 屈力颉面红耳赤等着诸葛先生半晌,才熄了怒火,歉然道:“先生说的是。是本王子鲁莽,错怪了先生。请先生有机会好生指点一番攻城战法,也省得日后再错失了良机。” 诸葛先生叹道:“若是简单一说就能明白,那大楚的将领就个个都是名将了。这种把握战机的能力是看天赋的,没有天赋的学都学不来,即便有天赋,不经过十几年的磨练如何能运用自如?” 屈力颉听了,面色颓唐。 诸葛先生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刚才指挥的那人天赋不错。” 屈力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传令道:“将刚才指挥的人叫来,本王子有赏。” 不多时,指挥刚才攻击的人被叫了过来。看到他,屈力颉原本一腔拉拢他的念头瞬间熄灭。屈力颉认得他,此人名叫蒙陈曦,是蒙陈部族长的次子,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当年曾陪同摩罗在长安一块为质,是摩罗的贴身侍从。 不过,即便他是摩罗的人,可人都来了,总不能直接撵走吧?屈力颉只能收起惋惜之情,道:“蒙陈部的勇士,刚才你做的很好。” 蒙陈曦恭敬地回道:“多谢大王子夸奖,可惜没能为大王子攻下南大营。” 屈力颉摇头,道:“不妨事。本王子轮流让各部进攻南大营旨在消耗大营的军备,你能在消耗他们的同时,又避免了自身损失,真是了不起啊。来人,赏骏马五匹,黄金百两。” 蒙陈曦谢了赏。屈力颉装作漫不经心地道:“看你指挥颇有章法,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蒙陈曦一愣,道:“是小人自己琢磨的。” “哦。”屈力颉面带笑容,神情愈发随和,道:“当年你与摩罗特勤在长安没学过这些?” 蒙陈曦摇头道:“当年在长安时特勤倒是经常去国子监听课,可我这等下人怎有机会进去?”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国子监好象没有教授兵法的课程。” 屈力颉一愣,望了一眼诸葛先生,得到诸葛先生肯定的眼神,他点点头,道:“哦。你先回去吧,以后有时间好生琢磨一下如何攻城,若能想出办法,本王子定有重赏。” 蒙陈曦连忙行了个礼,退下。 等他走了,屈力颉才对诸葛先生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诸葛先生点点头,道:“不错。在大楚学习儒家经典的确很容易,但要学习兵法却非常难。除了少数世代从军的家族子弟能有机会得到系统的学习,其他人一般只能在军营中学,不过,能否遇到肯传授的老师,那就得看运气了。” 屈力颉不解,道:“这是为何?” 诸葛先生道:“兵者,国之凶器也。当皇帝的自然不希望过多人掌握用兵之道。大凡读书人能看到的兵书,往往都是纸上谈兵,而真正的用兵精髓却不写在书中。即便写在书中,一般人也看不到,所以,大楚国没有用兵大家设帐授徒的。” 屈力颉不禁泄气,道:“莫非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诸葛先生道:“只能自己摸索。” 屈力颉无奈,道:“传令,继续攻击。” 说完,他用几乎别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就当是摸索了。” 第一七四章 南大营攻防战(三) 有了蒙陈曦的先例,这次上去攻击的突厥人照葫芦画瓢,根本不进入府兵弓箭手的射程。同样,有了上次的教训,冯无惧也不敢让突厥盾牌手逼的太近,老早就放出滚石。一来二去,虽然突厥人攻击了几次,却没多少人员伤亡。但南大营的滚石却越来越少了。 田宽看着眼里,急在心里。他转头望了冯无惧一眼,却发现他原本沉沉如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急躁。原来他也很着急。田宽暗忖,随即又想到,这不是自己的机会吗? 田宽低头思忖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他快步来到冯无惧身边拱手道:“冯将军,末将有要事回禀。” 冯无惧转头望了一眼田宽,道:“何事?” 田宽望着斜坡上正在缓缓逼近的突厥人道:“请将军准许末将带领士卒出击。” 冯无惧一楞,望着田宽道:“为何?” 田宽道:“突厥几次三番进攻,却又不敢强攻,分明是想消耗我军的滚石箭矢。长此以往,等箭矢滚石消耗光了,将军,我军如何守住大营?与其白白消耗滚石箭矢,不如让末将带一旅出战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冯无惧听了,思忖片刻道:“田司马,你分析的不错,突厥人佯攻了几次,就是刻意在消耗我军的滚石箭矢,若此时派兵迎战,肯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本官不会派你去。不过,你放心,你的功劳本官定会记下。” 田宽一听,立刻叉手道:“冯将军,末将请战!” 田宽的表态令冯无惧很无奈。田宽是谁他当然很清楚,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更难办。万一田宽有个闪失,他如何向田广交待?换做是别的将领,他才不会阻拦他们挣军功。谁不希望手底下多出几个能用的人才?可田宽的身份太敏感,刚才他所说的定会记下记田宽的功劳已经是给田宽台阶下。谁知,田宽竟然不领情。 冯无惧望了一眼田宽,道:“不行。” 田宽急了,他一把拉住正要下命令的冯无惧的胳膊,道:“冯将军,末将执意请战。”随即压低声音道:“末将带来了几名侍卫,个个武功高强,请将军放心,末将安全的很。” 冯无惧推开他的手,道:“本官担不起责任。” 田宽坚定地道:“一切后果有末将承担。绝不连累将军。” 冯无惧依然摇头,招手叫过亲卫就要传令。 田宽见状急道:“冯将军,难道你忘记了你的名字了吗?既然你能无惧,本……末将当然也能无惧!” 冯无惧慢慢转会头,盯着田宽的双眼。田宽毫无惧色地回瞪着他。过了片刻,冯无惧忽然笑了,道:“如此,本官就看你如何无惧。” 田宽听了大喜,叉手道:“多谢将军。”言罢便急冲冲地下了女墙,召集自己麾下的五百士卒在大门内列起军阵。军阵刚刚列好,呼啦啦又来了五百士卒,在他们一侧列阵。 田宽见了,正在纳闷。一名军司马走来,拱手道:“田司马,末将奉命前来协助。” 田宽认得此人。此人名叫冯盛植,乃是冯无惧的侄子,是冯无惧麾下最得力的干将。立刻田宽明白了冯无惧的意图,拱手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冯司马鼎力相助。” 冯无惧如此安排的目的,冯盛植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保证田宽的安全。不过,对于刚刚二十出头就当然军司马的冯盛植来讲,他的前程很光明,一个庶出没有可能继承国公爵位接掌田阀的二公子,他根本没必要下力气巴结。所以冯盛植与田宽客套了两句,便没在继续谈下去。军阵已经列好,两人一左一右,正好把大门堵的严严实实。 一通急促的鼓点,大门突然打开。突厥人看到大门洞开,心中狂喜,立刻大吼着向大门冲过去。谁知,他们才刚冲出去了两步就看到大门那潮水般涌来的枪矛兵已经将整个大门堵的严严实实,枪矛林立寒光凛凛,直冲他们扎来。 枪矛兵天生克制盾牌兵,不仅是因为武器长,而且还因为枪矛有阻止作用。任何盾牌兵遇到枪矛兵能采取的只是用盾牌隔挡住对付刺来的长枪,借力滑开枪矛,然后疾步欺进,一刀向士卒身上斩过去。但,这只是一对一的情况下。盾牌兵对上枪矛兵军阵,根本不可能完全避开密集的枪矛,只能被动挨打。训练有素的盾牌手在遇到枪矛兵军阵时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用盾牌挡住枪矛,然后尽量削断枪矛。 事实上,突厥人对刀盾很熟悉,也知道应对枪矛的办法,所以他们也采取了正确的应对办法,只是,凉州军的枪矛兵所用的枪矛在靠近枪矛尖下面,又加了两尺的铁套子,而突厥人所用的都是弯刀,砍不到两尺外,砍在铁套子上却根本无法将枪矛削断。瞬息之间,枪矛兵再次刺过来。这一次,许多突厥人被枪矛兵刺死,惨嚎着倒地,不待他们气绝,枪矛兵已按照鼓点向前齐跨一步,再次顶住了后面的突厥人。至于那些被刺中而未死的突厥人,第二排的枪矛兵早就从前一排同伴之间刺出了夺命一枪。 突厥人中也不乏勇猛之徒,只是个人的勇猛难以左右整体的命运。不少突厥人被刺中后依然不倒,反而借势逼近枪矛,奋力斩杀枪矛兵,试图破坏军阵的完整。但这些人如同扔进湖水的小石子一样,只能溅起一点水花,随后湖水便归于平静。前排枪矛兵被斩杀后,空出来的位置很快被后面的士卒填补,整个兵锋线丝毫没有因为这少数一些突厥人的勇猛拼杀而受到致命威胁。 大门口的厮杀刚刚开始,屈力颉便看到了机会。正如先前诸葛先生所言,当时若趁着南大营大门洞开,凉州军手忙脚乱时派出一只骑兵的话,恐怕第二次攻击便已经夺下了南大营。所以,当屈力颉看到大门洞开,双方在门口激战时,立刻下令五千骑兵进攻! 冯无惧也看到了突厥人的异动,立刻下令田宽和冯盛植迅速脱离接触,同时命令女墙上的弓箭手放箭阻止突厥骑兵。 接到命令的田宽虽然心有不甘,但军令如山,他只能执行命令。他先命令军阵后部的枪矛兵先行撤退,然后自己带着几名心腹上前替下了正在苦战的枪矛兵,奋力斩杀了十多名逼近的突厥人,喝道:“杀了他们,撤退!”冯盛植也带着亲卫上前斩杀一阵,然后下达了与田宽一样的命令。接到命令的士卒立刻提起精神,奋力攒刺一番,快步散到两侧后退。 看到凉州军撤退,而且听到身后已经传来马蹄声,突厥盾牌手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瞪着赤红的眼睛,嘶吼着向大门冲过去。一千突厥盾牌手经过一番激战,死伤过半,但剩下的这近五百人全都奋力冲锋,将整个斜坡顶部堵了个严严实实同时也将后面冒着箭雨冲过来的骑兵的路堵住了。骑兵们不由得破口大骂,然而还未骂出几句,便被女墙上的凉州军射杀。一时间,突厥两支部队陷入混乱。突然一阵急促的鼓点声响起,大营内的凉州军推着二十多辆小推车冲过来,车上装的正是圆滚滚的大石球! 轰隆隆滚下来的大石球将突厥人砸的人仰马翻。女墙上的弓箭手怎肯放过如此良机?箭雨如注,无情的收割着突厥人的性命。看到这一幕,诸葛先生无奈地摇头。而屈力颉的脸色变的铁青。 遏制住了突厥人的攻势,凉州军从容的关闭了大门。至此,屈力颉知道想要夺取大门是不可能了,只能下令收兵。狼狈收兵的突厥人又被凉州军弓箭手用箭雨反复洗礼了几次,才跑到弓箭手的射程之外。这期间,又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踩踏事件,不知有多少突厥人丧命自己同袍的脚丫子和战马的铁蹄下。 田宽与冯盛植来到女墙上向冯无惧复命。冯无惧望着两人身上的斑斑血迹道:“两位军司马做的不错,本官为你们记下大功一件,日后定有封赏。” 田宽叉手道:“全赖将军指挥有方,将士用命,我等不过尽了应尽的职责,不敢居功。” 冯盛植亦道:“适才多亏田司马勇猛作战,大大鼓舞了士气。某没什么功劳,怎敢与田司马相提并论?” 田宽立刻谦虚两句,顺便夸奖冯盛植一番。冯无惧摆手道:“你们不必互相恭维了,你们的功劳本官看的清清楚楚。忙活了一上午,你们也累了,先带麾下士卒修整一番。突厥人连番吃瘪,应该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两人领命下去。 正如冯无惧所预料的那样,接下来突厥人又试探着攻击了几次便草草收兵。看到突厥人收兵,所有凉州军士卒均欢呼雀跃。然而冯无惧却面带忧色。他所担忧的是突厥人已经开始学乖了,不再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两军作战,勇气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合理的部署和各部之间的密切配合。这一点多年军旅生涯的冯无惧当然明白。他轻轻摇摇头,暗忖,日后再也不可犯类似的错误了。刚才田宽与冯盛植率军与突厥盾牌手激战时,突厥人突然派出骑兵意图强攻大门,这种对战机的把握着实让冯无惧吓出一身冷汗。若非突厥人兵种的配合太差,恐怕大门不保!事实上突厥人的盾牌手与弓箭手、骑兵之间根本没什么配合,否则也不会出现盾牌手堵住骑兵去路这种低级错误,坐失了良机,以至于功亏一篑。但突厥人肯定会认识到这种低级错误,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如果他们能加强配合,那么今后等待他冯无惧以及麾下士卒将是凶险异常的恶战! 第一七五章 对峙 (这章是个过渡) 自从突厥人自南大营收兵后,便直接全部退回到二十里外安营扎寨。从此每天都派人来攻打几阵南大营,不过奇怪的是突厥人却从不增加攻击烈度,始终保持一千盾牌兵主攻,两千弓箭手辅攻,五千骑兵待命的局势。对于这种烈度的进攻,久经战事的冯无惧倒不会失手,指挥士卒守的无比严密。只是无论麾下多少人卖力求战,他却再也不派部队开门迎战,一律用滚石檑木防御。 之所以不再允许麾下开门迎战,是因为冯无惧已经看穿了突厥人的目的。这次突厥人不仅学乖了,而且已经看出了门道来。他们如此一遍一遍的重复进行同样的进攻,分明是在练兵!不仅再尝试练习攻城,而且更是练习兵种配合!一想到这一点,冯无惧就觉得脊背凉飕飕的。可即便冯无惧看穿了突厥人的意图,除了小心翼翼的被动迎战外,却没有更好的主意。突厥人的目的很明显,凉州军固守,那就把进攻南大营当成一个难得的良机,好好练练兵,摸索一下攻城战的诀窍,顺便消耗凉州军的守城器械,如滚石、箭矢。如果凉州军开门迎战,那就再好不过了。突厥人对野战非常有信心。 两难之下,冯无惧只能取其轻,坚决固守。但看着日渐稀少的滚石、箭矢,他却心急如焚。即便是这样,他还不能表现出焦躁情绪来。因为将乃军之魂,如果他自己阵脚都乱了,只怕整个南大营的士卒都慌了神。 凉州南大营面临的境地,冯无惧早就派心腹通过密道报给了田广,只是田广许久都没有回音。冯无惧也只能任由局势继续不松不紧的僵持。好在九月中旬天气忽变,下了一场雪。雪虽不大,但却对突厥人的进攻带来了很大的干扰,冯无惧的压力小了许多。雪后第四天,突厥人恢复了进攻南大营,局势又进入了僵持状态。 这种僵持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朝廷的旨意已经到了凉州,军民得知皇帝陛下已经下令兰州、西域督护府起兵救援,而且朝廷很快还会派兵前来。立刻民心大定,军心大振,士气高昂。 与军民的欢欣鼓舞不同,田广没有感觉到喜悦,只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旨意上的措词虽然严厉,但处罚却比田广的预期要好的多。降一等,而且准许戴罪立功,这对犯有丢城失土重罪的田广来说,根本算不上惩罚。当然,即便皇帝陛下现在板子打的轻,但不代表以后不重新翻旧账。因此,田广不能就此作罢。他要趁热打铁,做出一番姿态来,表示认识到了自己所犯的罪责究竟有多大,省的以后被人翻旧账。所以,宣旨特使,兵部郎中富原回去的时候,除了带着田广的谢罪表之外还有田庆的一颗人头,另外还有两千贯能够在长安兑换的飞钱。 凉州、肃州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李潜手上。他接到消息后便在晚饭后召集牛弼、谢志远、马三奎、秦彝四人商议。 诸将共同商议乃是李潜所创。他如此做,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没多少带兵的经验。李潜与牛弼刚刚虽看过不少兵书,但那只是理论,缺少实践。而马三奎、谢慎思虽从军多年,不过一直是做小兵,没有当过军官。秦彝虽然之前做过队正,但官卑职小,而且以前也没有遇到过突厥人大举进攻的状况。所以,他们只能是实践中不断摸索,才能快速成长起来。另外一方面是李潜根据前世的经验,认为集体决策是最科学合理的办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一个人即便聪明绝顶,也有想不到的地方。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想的要全面。 为了不将诸将商议流于形式,变成主将的一言堂,李潜规定,任何有资格出席会议的人都有说出自己想法的权力,哪怕这个想法幼稚可笑,其他人只能对事不能对人,可以据理反驳而不得进行恶意攻讦。 对于朝廷的旨意,大家一致认为对田广的惩罚太轻,不过,反过来想,如何处罚才算得当?将田广撤职查办抄家灭族?显然现在撤职查办不是时候。临战换将乃兵家大忌。若将田广撤职查办,必然引起凉州军动荡,对凉州乃至整个西北的大局产生不利影响。所以,众人对此不过是说两句便不再关心。 对于突厥人进攻南大营的态势,众人讨论的热情非常高。经过一番仔细研讨,众人得出的结论是突厥人正在等待援军,同时将南大营当成磨刀石,用来练兵,积累攻城经验。之所以众人认为突厥人是在等待援军,是因为按照兵法来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突厥人虽然战力比府兵强,但人数只有五万多,且缺乏攻城器械和攻城兵种。而凉州有府兵四万多人,再加上凉州城池坚固,又征召了大批民夫,突厥人占不到优势,冒然进攻凉州只会碰的头破血流。所以,想要攻打凉州必须拿出更多的兵力,做好更充分的准备才行。 在这一个月里,李潜等人拼命操练士卒,现在士卒们已经操练的很熟练,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九月中旬,西北下了第一场雪。雪不大,但却预示着西北的严冬已然到来。好在李潜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羽绒服已经穿到士卒身上,同时他还与其他四人轮流带队到山上打猎,一是为了练习士卒们的射术,二是积攒点食物,三是获取些毛皮给士卒们御寒。可以说,李潜等人已经做好的充分的准备,就等着伺机而动,大显身手。 兰州,公孙恒的别院。 书房里烧着火炕,房间里温暖如春。公孙恒穿着一件白色水獭皮袍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笺。何岳身穿锦袍侍立在炕下。与夏天相比,公孙恒的气色好了许多,咳嗽的也没那么厉害了,晚上睡的也安稳了。 “呵呵,李公子果然不凡,这才几个月就当了游击将军。”公孙恒放下纸笺笑道。朝廷的旨意虽然是下给田广的,不过却是明旨,而且以公孙策的地位,宣旨特使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公孙恒要从他老爹那里得到消息自然无比方便。 何岳恭维道:“公子果然好眼光。不过,若非公子,只怕李公子也难有今日的荣光。” 公孙恒笑了笑,他当然知道何岳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对其所言不置可否,而是有些惋惜地道:“可惜啊,如此大才却不能为我公孙阀所用。” 何岳一愣,没有接话茬。一个合格的谋士必须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显然,就这一点而言,何岳非常称职。 公孙恒脸上的惋惜之情片刻间消失,道:“不过,能有这样的朋友也是我们的运气。卓如,李公子的小妾家最近如何?” 何岳回道:“信风斋的生意夏天时非常好,赚了不少钱,现在入冬了,生意淡了些,不过有夏天打下的底子,家境已算的上富裕。刘韶已将店里的生意全交给了他女儿打理,自己在家悉心教导两个儿子。在下已经交待了县衙,让他们多关照些。” 公孙恒点点头,道:“那个康居的公主呢?” “碧姬丝公主在城里置办了宅院,开起了酒楼,在城外还置办了个庄院,请了四五百护卫,夏天时还去了西域一趟,听说收获颇丰。不过,现在她很少露面,一应生意全交给了她的随从康纳利打理。” “凉州的事已经传过来,她们有什么反应?” 何岳道:“前些日子刘韶曾到府上拜见,询问有无李公子的音讯。公子正巧去了国公府,是在下接待的,当时因没有消息,在下便安慰了几句。” 公孙恒一笑,道:“好人做到底,卓如,等会你派人到这两家走一趟,将李公子的消息传过去。另外,你打听一下这次跟随国公出战的将领都有谁。” 何岳道:“在下已经打听清楚了,韩干城此次跟随国公出征。” “哦?”公孙恒大喜,道:“如此更好。待会我修书一封,卓如替我交给他,告诉他,若遇到李公子便将书信转给他。” 何岳不解,道:“公子此举……” 公孙恒笑道:“李公子虽然有了游击将军的身份,但以他与田阀的杯葛,恐怕田阀也不会重用他。凉州正值战乱,但同时也是获取战功的绝佳时机,若有韩干城协助李公子,李公子的进境岂不更快些?” 何岳恍然大悟,原来公孙恒打定主意要帮李潜捞功勋了。只是,若被公孙策知道了,他会高兴吗? 公孙恒看到何岳的表情,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是什么,道:“再者,卓如不要忘了,李公子背后是谁。” 一语点醒梦中人。经公孙恒一点拨,何岳立刻醒悟李潜背后还有个朝堂寒门势力的领袖--徐简,帮助李潜,实际上就是变相向徐简示好。公孙恒让韩干城帮助李潜是出于私人友谊,若公孙策知道了肯定不高兴。但因为徐简的存在,公孙恒这样做,公孙策知道了,一定会支持。 “公子妙计,岳佩服。” 何岳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不到一个时辰,小柔和碧姬丝就知道了李潜现在已当了游击将军,正在凉州保护恩师徐简。得到这个消息,许久以来没笑过的小柔脸上露出了微笑,重重赏了报信人,然后急忙将消息告诉了父亲和两位弟弟。刘家立刻一扫沉闷气息,庭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得到消息的碧姬丝重赏了报信人之后,望着西北方发了一会呆,然后喃喃自语道:“可恨的小贼,你不仅偷走了我的心,还让我为你时刻牵肠挂肚。可恨的小贼,我该怎么惩罚你呢?我的小贼,你什么时候才能平安归来?亲亲小贼,碧姬丝好想你,你知道吗?” 康纳利望着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碧姬丝,无奈地轻轻摇头。这些日子以来,虽然碧姬丝没有明说,但却满腹忧虑。所为何人,康纳利自然心知肚明。他也派出了不少人到凉州打听消息,只是他派出的人无法接触到凉州的高层,自然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胜方驿的徐简以及一众驿丁驿卒全都消失了,没有任何音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没有遭遇突厥人。有时,康纳利也忍不住想,李潜去了何处?他究竟在干什么? 第一七六章 肃州攻防战 且说肃州这边。 自从九月初仆骨拖洛率军第一次进攻肃州被阻,侯维全为他献计,佯攻洞庭山,意图将肃州府兵调出城伺机歼灭,或者直接吃掉洞庭山桓琮残部,结果却被谢慎思来了个围魏救赵,狠狠伏击了仆骨拖洛一把,又让士卒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了仆骨拖洛一回,气的仆骨拖洛当场吐血。侯维全趁乱去了金山关投奔摩罗。 仆骨拖洛修养了十多日,然后集合近三万大军,接连对肃州发动了三次进攻。与屈力颉进攻凉州南大营那种不紧不慢的练兵相比,进攻肃州的突厥人攻势异常猛烈,战况更是无比惨烈。双方战死士卒的尸骨将肃州西门外堆满。肃州西门的城墙都已变成了红褐色,护城河几乎都被双方战死士卒的尸骨堵塞。肃州城一万府兵死伤过半。而仆骨拖洛麾下的突厥人伤亡更是惨重,约有八千突厥人战死,其中许多是重伤不治而死,负伤失去战斗力的也有三千多。 然而仆骨拖洛依然不肯放弃。因为他已得到消息,他的老主人仆骨部的俟斤已率五万精骑从草原动身,半个月内就能赶到肃州。若是他不能在老俟斤赶到前攻下肃州,他只能以死谢罪。 肃州,守将马真府邸。 马真满脸憔悴,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这些日子来,他虽然不用亲自上阵,但也得日以继夜调集人手,训练民壮,筹措钱粮、物资,安排备战。他麾下的四名校尉中,田旭称病在家不再出面。其实,即便他想出面马真也不允许,好不容易才将他打倒,马真怎么可能再给他站起来的机会?田旭麾下的士卒全部交给了陈司马(陈芳)。现在陈司马的官职已变成了权校尉(代理校尉)。谢慎思、曹元炳、赵校尉(赵振国)各领本部轮流守城。突厥人三次不要命的进攻已令肃州府兵元气大伤。谢、曹、赵、陈等人也各个带伤。 更加可怕的是突厥人通过几次猛攻,已经摸到了攻城的门道,各部之间的分工更加明确,配合日益熟练,攻城用的器械也越来越多。最近这次攻城,若非是谢慎思命人拚死向城墙下投掷了许多火油罐,然后放火箭点燃了火油,阻挡了突厥人的后续进攻,恐怕突厥人已经占据了城墙。以前之所以觉得火油不好用,是因为护城河能拦住突厥人,而在城墙上依靠人力扔火油罐根本扔不到护城河外。现在护城河已经结冰,突厥人攻到了城下,火油就能发挥威力了。至于火油燃烧会产生大量的烟气,那也没办法,在挨呛和被杀之间你会选哪个? 谢慎思左上臂缠着白布,坐在堂下。上次突厥人攻城,他一时不察,被突厥人射了一箭,正中胳膊。好在射箭的突厥人距离较远,射中谢慎思时,力量弱了很多,没有伤及筋骨。比起谢慎思来,曹元炳的伤就重了些。他伤在前胸。当时是突厥人的先头部队已登上城墙,他率领府兵与突厥人接战,被三名突厥人围攻,他虽奋力杀了两人,但被最后一名突厥人砍了一刀,这一刀砍碎了他胸前的护甲。好在当时他反应的快,立刻闪开,不然,这一刀非要了他的命不可。赵振国与陈芳也伤势颇重。一个伤在大腿,一个伤在后背,均是与登上城墙的突厥人交战后所受的伤。 马真扫视了一遍四名得力干将,道:“目前粮食还能够支撑,只是箭矢不多了,士卒的伤亡也很多,而且看样子突厥人还会继续进攻,各位有何良策?”事实上,当得知当晚被牛弼射杀的突厥人是仆骨部的小俟斤时,马真等人就知道突厥人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仆骨拖洛每次攻城都喊着为小俟斤报仇雪恨的口号鼓舞士气,马真又不是傻瓜,当然明白眼下面临的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曹元炳思忖片刻,道:“如今之计,只能从民壮中选一部分补充进来了。” 他的提议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当初马真征召了一万多民壮,这些日子虽然府兵的伤亡很大,但民壮一直只从事后勤工作,伤亡不多,而且当初征召的民壮都是各商号的护卫,本身就有功夫,稍加训练便可充任府兵。 马真点点头,道:“兵力补充只是一方面,眼下更重要的是河水已经结冰,护城河的作用不大了,突厥人随时可以进攻到城下。” 听到这点,众人无不叹气。以前护城河没有结冰时对突厥人来说,那是一道难以通过的障碍,现在结了冰,突厥人的骑兵可以如履平地般的攻到城下。不过,他们倒是不用担心突厥人撞击城门,因为很早以前他们就将城门堵死了,撞也撞不开。 因为突厥人可以轻易进攻到城下,所以,他们眼下所要面临的难题是如何对付突厥人的云梯。以往,他们都是采用滚石檑木直接砸下去,但滚石檑木属于消耗品,几番攻守下来,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指望士卒推开云梯更是事倍功半。他们也曾想过用拒木(一种守城器械,实际上就是一根长杆,顶端绑一横杆,用来将云梯推到),但城墙的宽度有限,拒木不能太长,可那样能操作拒木的人手就少了,推不动云梯。 众人正无语间,马真的亲兵突然禀报,兴发皮货行的许掌柜求见。 马真自然知道兴发皮货行是李潜的产业,这些日子来,无论了动员富户、商号捐钱还是协助守城,救助伤患,兴发皮货行都出了大力。听到许掌柜求见,马真虽然纳闷,却没有推脱,立刻传他进来。 老许进来,先向众人请安问好。 马真先客套一番,请他入座,然后道:“许掌柜找本官有何事?可是李公子传来什么消息了?” 老许起身道:“公子那边还没有消息。小的此次前来是有件东西想献给诸位大人,不知道诸位大人能否用的上。” 马真一愣,道:“是何物?” 老许道:“就在院内,请诸位大人移驾一观便知。” 众人都觉纳闷,在马真的带领下出门观看。只见院中六个兴发皮货行的伙计抬着个木器。此物呈土字形,不过却有三根横木,前后长不过一丈,最长的一跟横木宽约八尺,尖头部分是一尺长的铁枪头,四棱全都开锋,锐利无比。第一根横木就在枪头后面,长有两尺,第二根横木距离第一根横木有六尺远,长有五尺,两侧各站一人,两人肩膀上挂着皮带,皮带的另一端系在横木上,最后一根横木后站了四人,每人肩膀上也挂着皮带。六人合力用肩膀架起木架,前面两人中有一人充任队正,发号施令,六人前进后退,往来自如。 看到这个东西,众人倍感迷惑。 谢慎思皱眉苦思片刻,忽然大笑,道:“果然是好东西。许掌柜真是雪中送炭啊。” 老许微笑道:“谢大人谬赞了。小人本来早就该拿出来献给各位大人,只是这些日子正加紧赶造,一时没来得及献上。” 马真大惑不解,道:“此是何物?” 老许解释道:“此物乃是改进后的拒木。” 经他这么一点,其他人立刻醒悟。城墙上宽不过丈半,原来的拒木都是一个直杆,士卒们需要前后列队,用手握着拒木使劲,受用力方向的制约,士卒们有力也使不出来,只能通过延长拒木,增加人手来达到效果。可城墙的宽度有限,拒木若是长了,在城墙上也不好施展。现在改进后的横木只有不到一丈长,但加了两根横木后,士卒可以站在横木后使劲,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出力量,而且解决了拒木的长度问题。 马真大喜,上前拍着拒木道:“果然是件利器!若能守住肃州,本官为许掌柜记一大功。” 老许躬身道:“这些东西都是小人按李公子吩咐做的,小人不敢居功。” 马真听了大为感慨,道:“李公子真乃义士也。此前,肃州能免遭突厥人屠戮就多亏了李公子,现在李公子又献上如此利器,本官更有信心固守肃州。等与凉州的信息通了,本官定会将李公子的功绩如实上奏朝廷。” 老许连忙代李潜谢过。 马真又道:“不知此物有多少?” 老许道:“已打造出上百具,士卒只需稍加训练即可熟练操作,而且由于是用肩膀架起拒木,空出双手可握兵刃,不虞遭遇敌人没有自保之力。” 众人一听,又是由衷地称赞一番。马真立刻命老许协助训练士卒使用拒木。同时,让受伤最重的曹元炳负责从民壮中选拔精锐,充实入府兵。 拒木的是用其实很简单,老许只命人演示几遍,士卒们便掌握了要领,再反复操练几天,便可用的纯熟。这边士卒们刚刚练熟,那边突厥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攻城。 十月二十二,天气清朗。一大早,突厥人便全部出动,在肃州西门外列队,准备对肃州发起第四次进攻。 与前几次进攻肃州相比,此次突厥人的阵式反倒小了许多,只是各兵种的排列井然有序,应是几次进攻下来经验丰富所致。肃州这边,情形也与初次遭遇突厥攻城时完全不一样。士卒们各个紧守岗位,脸上也没有了惴惴不安之色,只是沉静,就等着将领一声令下。 号角声起,突厥人中当先出战的乃是两千名弓箭手。他们各自拍马上前,站在城下府兵弓箭射程之外结成错落有致的战阵,每个战阵之间空出一丈宽的通道。而后是手持大盾,抬着云梯的先头部队,再往后则是排列整齐的冲锋部队。 第一七七章 驿军出击 老许上前拱手道:“谢大人,我等先退下,您也抓紧休息一下,一会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战。我等就在城下等候,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就是。” 谢慎思谢过众人,送众人去休息。老许刚要与其他人一块离开,谢慎思一把拉住他。 老许有些纳闷地望着谢慎思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谢慎思道:“许掌柜,我与李公子也不是外人,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 老许看了一眼谢慎思,笑道:“谢大人,莫非你还信不过小的不成?” 谢慎思摇头道:“倒不是信不过,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老许低头思忖片刻,道:“也罢。若小的不说明了,只怕大人您一定不放心。其实这些人就是所为的江湖中人。” 谢慎思不禁纳闷:“江湖中人?” 老许点点头,道:“市井之徒,贩夫走卒不乏江湖之辈。他们中或有桀骜不驯口出狂言之辈或有对官府富绅横眉冷对嗤之以鼻者,但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血性男儿。时值突厥犯边,百姓苦难之际,他们怎会袖手旁观?动员他们协助大人岂不两全其美?” 谢慎思不由得点点头,道:“古人云,仗义多是屠狗辈,今日观之,果真如此。是谢某小视了江湖豪杰。” 老许一笑,道:“倒不是大人小视了他们,而是他们若未认可大人所为亦不会出手相助。刚才大人也都看到了,这些人中不乏与大人有关交往的,若是平常时日,大人岂会知道他们乃是深藏不露的侠士?” 谢慎思一凛,道:“若肃州如甘州那般,他们当如何?” 老许听了沉默半晌,道:“与突厥贼子力战,不死不已。” 谢慎思浑身一震,许久才点点头,道:“可惜了甘州城侠士的一腔热血。” 老许闻言,亦是怅然。 过了片刻,谢慎思忽道:“许掌柜来甘肃时日不久,如何能动员这么多侠士相助?” 老许微微一笑,道:“侠义之士虽然众多,然每城每地均有深孚众望的首脑,小的只需联络到首脑即可。” 首脑?谢慎思脑海中浮现出袁大头的形象。若非李潜揭穿了袁大头是突厥人奸细的真相,这厮在肃州这些年结交了无数城狐社鼠,俨然是肃州一方的大佬。 老许似乎看穿了谢慎思的想法,摇头道:“侠义之辈的首脑岂是仗势欺人之辈?袁旺所结交的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无赖而已,他本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大人刚才也见了,似面馆的何老板、鲁木匠、杜铁匠之辈又岂会与袁旺交厚?” 谢慎思想想,觉得也是。何面面、鲁老憨、杜大个子平素里老实巴交,被那些地痞流氓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从未与他们起过争执,但谁又能想到这些老实巴交的人却是真正的江湖中人?谁又能想到这些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老实人却是动起手来杀人都不眨眼的豪客? 此后,在许多江湖侠士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肃州人开始参与到肃州保卫战中。即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也都愿意冒着箭雨去救治受伤的府兵和民壮。全城动员起来的效果非常惊人,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帮助府兵的民壮已经超过了两万人,有了的充足人力负责协助后勤,那些先前征召的民壮可以完全抽出来,拿起武器充实到府兵中。更何况还有部分如何面面、鲁老憨一样武功高强的侠士直接参与到守城战中,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肃州凭空增加了近万兵力。 在全城同仇敌忾奋勇反击下,纵然突厥人又发动了三次不要命的猛烈进攻,却始终无法攻破肃州城墙。最危险的一次,肃州城墙上攻上来的突厥人足有一千多,但在谢慎思等人和肃州府兵及全体民壮、百姓的协助下,经过一个时辰的苦战,终于打退了突厥人最为疯狂的进攻。 战后,肃州城墙已残破不堪,塌陷十余处,整个城墙顶端已变成黑褐色,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足有一丈高,从城墙开始直到二十丈开外全都被守城军民和突厥人的尸体填满。 经清点,此战肃州府兵及百姓战死两千余人,受伤者超过四千人。曹元炳、赵振国两人身负重伤,已无法指挥作战。谢慎思、陈芳两人也身负十余处伤。不过,幸无大碍。 突厥人这边的状况更不消说。原本仆骨拖洛麾下有仆骨部的一万七千余人,还有思结部的一万精兵助战。现在能毫发无伤的只有不到五千人,战死的就多达八千人,剩下的四千人都已负伤失去战斗力。更加重要的是,这些人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打到谷底,一个个眼神惊恐,垂头丧气,根本没有任何战力。 思结部的思结芒古已身负重伤,他所率领的思结精锐能保持战斗力的只有两千七百人。至于仆骨拖洛,他在进攻失败后再次吐血昏厥,经亲卫抢救,一日后才醒来。他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引刀自戮,却被亲卫拼死拦下才保住了性命。 无论是肃州还是突厥,双方都已筋疲力尽。短期内突厥人不会再进攻肃州,肃州得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只是,它喘息的时间只怕无法长久,而后迎接它的将是比前期更加恶劣十倍的苦战。因为仆骨部的老俟斤不久将带着五万精兵进入中原。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得知儿子死在肃州城下的老俟斤将爆发出怎样的怒火。 -------------------------------------- 下雪之后,突厥大军开始减量供应粮草。虽然现在甘州库存的粮草还够突厥人吃马嚼三个月以上,但若是敞开肚皮吃,只怕突厥人支持不到年底。各部将领对此纷纷表示不满。面对各位将领的不满,屈力颉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想要粮草自己去想办法,汉人那里还有不少粮草。” 得到屈力颉的明示,各部为了筹措粮草,喂饱麾下的士卒和战马,自十月中旬开始,突厥人除了继续轮流在南大营练兵外,其余各部都将军队分成小股开始到周边的乡村收集粮草。 所谓的收集粮草,其实就是劫掠。突厥人以二三百人为单位分散开在驻地的四周搜寻乡村。只有遇到有人烟的乡村,他们一律杀光抢光。抢粮草,抢草料,抢牲畜,抢家禽,抢壮丁去当奴隶。至于女子,除了貌美的抢走献给贵族,剩下的一律先奸后杀。因为他们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非战斗单位。至于为什么会留下男人当奴隶,那是因为突厥人修建营寨挖掘壕沟需要人手,修理器械需要人手,甚至攻城时还需要很多挡箭矢的活盾牌。 突厥人没有去攻打县城。因为县城也有城墙还有少量的府兵。虽然这些城墙与肃州、凉州相比不够高,也不够坚固,但依靠骑兵突破城墙仍然不划算。在没有完全摸清攻城战的门道之前,突厥人决定暂时不分兵去打各县城。 在刚开始劫掠的几天里,突厥人收获颇丰。因为自八月初十突厥人用计攻占甘州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忙于整合军队进攻凉州,没来得及对乡村进行劫掠。这给那些逃走的村民造成了一个假象,认为突厥人着急攻占甘州,顾不上劫掠百姓。起初他们还对这个判断有些担忧,一直在观望。后来天气转冷,又下了一场雪,他们在山里呆不下去。抱着与其在山里冻死,不如回家过两天舒服日子的念头,纷纷回到村里。谁知,他们刚过了没几天舒服日子,突厥人便露出了獠牙,开始纵兵四处劫掠。 最初几个村子遭殃后,突厥人开始劫掠乡村的消息很快传开。突厥驻扎地附近其他村子里的百姓听到消息后顾不得再过舒服日子,立刻拖家带口赶紧逃到更远的地方。如此一来,突厥人要到离营地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有人烟的村子。 李潜得到这个消息后,暗忖,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十月的最后一天,李潜得到消息,突厥人再次派出大批小股队伍四处劫掠。李潜与牛弼、谢慎思等人经过仔细讨论,决定将阻击突厥人的地点放在距离民乐县城二十里处的延家村。 熟悉本地情况的谢志成告诉李潜,延家村有村民七百多人,村中有牛、马、骡、驴等大型牲畜上百头,猪羊两百只,家禽无算。而且各家所积存的粮食足够全村人吃到夏天。对突厥人来说,延家村是比较有油水的。而且从位置上来说,延家村距离突厥大斗拔谷北端大营有七十多里路,他们伏击时若是动作干脆利索,根本不会惊动营地里的突厥人。还有一个妙处是距离延家村不远有一道小山坡,正适合骑兵自上而下冲锋。这等好地势、好机会上哪里去找? 天刚蒙蒙亮,李潜集合了所有驿军,自谢家峪出发来到延家村外的小山坡后埋伏好。马已经全部勒了口,所有人都已接到严令,禁止出声。 李潜等人爬在山坡上小心向延家村张望。晨曦中的延家村,青烟袅袅,隐隐可以看到正在庭院中忙碌的男女,可以听到鸡鸣犬吠之声和妇人表面凶恶实则疼爱的呵斥儿童的声音。若是以往,这是一幅充满了温馨的乡村美景。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无数突厥人如凶残的恶狼一般正向从大营中出发四处搜寻目标,一旦让他们发现了延家村,这里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第一七八章 延家村 等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没有看到突厥人的影子。牛弼有些焦躁,轻轻捅了谢慎思一下问道:“四哥,你说他们会来吗?” 爬在他身旁的谢志远点点头,轻声道:“突厥北大营方圆五十里以内的村子都没人了,突厥人想要收集粮草只能向外搜寻有人烟的村子。而延家村是这附近唯一有人烟的地方。” 牛弼皱眉,道:“难道延家村的人没听说突厥人正在四处劫掠吗乡村?他们怎么还呆在这里?” 谢志远望着延家村道:“消息应该还没传过来吧。”事实上有些话他没有明说。延家村是二十多年前整族从外地搬迁到此,语言与当地人差别很大,更与当地人很少有交往,族内婚嫁都是与原来故居地的部族相通。一般乡里传播消息,都是亲友之间互相传递。比如,被突厥人劫掠的村子里逃出来的人肯定要去投奔亲友,那些亲友因此才能得到消息。延家村不与当地人交往,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此投奔,得到消息的途径就少了很多。 李潜思忖片刻,问道:“四哥,这延家村是什么来路?” 谢志远沉默片刻,道:“具体什么来路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传言说,这延家村实际上是归化的异族。” 李潜闻言面露不解之色。 谢志远见状,解释道:“二十多年前,武威公大军入甘、肃准备收复西域。当时西域不仅有突厥人,还有很多其他部族。其中势力较大的是吐谷浑部。当时,武威公为打击突厥,曾与各部联络,明言,只要保持中立,朝廷既往不咎,大军也不会主动攻击。若愿意出兵共同攻打突厥,朝廷一律论功行赏。吐谷浑部最先响应威武公,说他们愿意保持中立,也可以为大军提供粮草,日后大楚收复西域,他们愿为大楚藩臣,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只要吐谷浑不反叛,大楚的一兵一卒不能进入吐谷浑。” 李潜暗忖,这条件实在太苛刻,对刚刚重创突厥的大楚来说简直是挑衅!试想,突厥新败,可汗、左贤王等一干贵族皆被斩,三十万大军在兰州城下一败涂地。以虎贲军大胜之威,扫平突厥收复西域不过是早晚的事。武威公所说的保持中立,不过是给其他部族一个台阶下,让他们自己跳出来表明立场置身事外。吐谷浑竟然不识抬举,还要讨价还价,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李潜暗忖,若换做我是武威公,吐谷浑胆敢提出这样的条件,就直接拿它开刀,震慑其余部族! 谢慎思没有注意到李潜脸上的不屑,继续道:“威武公当时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李潜不由得一楞,道:“为何?” 谢志远摇头道:“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末将道听途说,至于当初武威公为何会答应吐谷浑的条件,原因末将也不清楚。” 李潜沉思片刻,示意他继续说。 谢志远道:“后来此事传到京城,朝堂之上顿时产生了严重的争执。有的官员说吐谷浑藐视陛下,应对立刻攻打吐谷浑。有的说大楚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羁縻,若能不费一兵一卒而让突厥众叛亲离,岂是更好?有的说此事事关重大,武威公应向陛下禀奏,听凭陛下圣断,岂能自行裁决?有的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既然授命武威公收复西域,那么武威公临机决断有什么错?最后还是先皇表态,说武威公此举甚善,吐谷浑只要不反叛,即永为大楚藩属,大楚绝不加一刀一箭于吐谷浑。众位官员见陛下表态了,便没再继续争执下去。” 谢志远继续道:“因有吐谷浑的先例,其他部族立刻纷纷表态,愿意保持中立。还有受尽突厥欺凌的几个小部族愿意出兵追随武威公。据传,延家村的居民便是来自当初出兵追随武威公的那几个小部族中的一个。武威公收复西域后,他们中有战功的一支便迁居此地。” 李潜轻轻点头,道:“吐谷浑现在怎样了?” 谢志远道:“吐谷浑现居于肃州、瓜州和沙州的南部,因有盟约,武威公的大军不能从他们的地盘上通过。” 李潜一愣,道:“如此说来虎贲军如果想进入肃州只能通过金山关了?” “正是。” 李潜暗叫可惜。从敦煌入肃州最方便的路径便是沿丝绸之路自敦煌过玉门关(唐代玉门关,非敦煌西北的汉代玉门关)直达肃州。这条路不仅道路通畅,补给方便,而且距离也短。舍弃这条路走金山关,那虎贲军进入肃州的时间必然推迟。这样反而给了突厥人喘息之机。当初李潜的判断都是根据虎贲军能通过玉门关迅速奔赴到肃州这一前提,因为只有这样虎贲军才能在突厥人第二批援军进入肃州前将其拦住,肃州才能保住。若虎贲军舍近求远从金山关入肃州,那肯定会贻误时机,一旦突厥人的第二批援军比虎贲军早一步到达肃州,那肃州可就危险了。 李潜正在思忖,忽听牛弼低声道:“来了。” 李潜赶忙抬头一望,就看到一团烟尘自右前方向延家村赶来,同时地上传来阵阵轻微的震动。李潜根据烟尘的高度和面积判断,来的突厥人大约三百人。 李潜站起来来到山坡下刚要下令士卒准备战斗。谢志远来到他身旁,忽然低声道:“大人。” 李潜纳闷地望着他道:“何事?” 谢志远迟疑了片刻道:“末将听说下山虎猛于上山虎。” 虽然谢志远说的含蓄,但李潜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下山虎是饿虎,为了捕食猎物果腹,自然凶恶异常。而上山虎是吃饱了的虎,虽然威风凛凛,却没了杀气。谢志远的意思很明显,现在突厥人正杀气腾腾扑向延家村,想要痛快的劫掠一番,此时,突厥人的身体状态和士气都处于顶峰,若他们劫掠完了延家村,就好像吃饱了的老虎,虽然看着凶猛,其实锐气全无,很容易对付。 谢志远话一出口,牛弼、马三奎、秦彝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李潜。其实,在他们看来,谢志远的想法很正确。有道是“慈不掌兵”,为大将者不能有妇人之仁,有时候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或保全主力,为将者要牺牲小股部队来诱敌、阻敌。更何况谢志远的出发点是为驿军寻找何时的战机,至于延家村人的生死,于他们有什么干系? 李潜思忖片刻,神色坚决地摇头道:“驿军军规第三条,来自于民,必守护于民。延家村的人即便是归化的异族,但也是我大楚的子民,驿军不能看着大楚的子民受难而坐视不管。再者,难道你们没有信心迎战穷凶极恶的突厥贼子吗?” 牛弼等人立刻挺直胸膛,道:“有!” 李潜微笑着点点头,道:“准备战斗!牛校尉。” “末将在。” “一会冲锋时你率部与本官居于正中。” “诺!” “谢校尉。马校尉。” “末将在。” “一会你们各自率部从两翼冲锋,务必拦住突厥人,莫让突厥人跑了。” “末将领命!” “秦校尉。” “末将在。” “你部的任务是待本官与牛校尉率部冲出一箭之地后,排成横队压上,莫让一个突厥人逃窜。你部不必追求多斩敌人首级,只须压住阵脚便是大功一件。” “诺!” 这种两支小队居中冲锋打乱敌人阵脚,然后汇合另外两支小队分散绞杀的战术是李潜等人反复商讨推演后确定的战术,以驿军现在的兵力,以有心算无心,即便敌人的数量比他们多一倍也没有问题。这个战术众人早已演练熟练,无须李潜再费口舌安排。 李潜又道:“高允田。” 随军郎中的队正高允田立刻出列,道:“末将在。” “你与诸位郎中且在此地等候,待战事结束,速速去救治伤患。” “末将遵命。” 各部准备完毕,李潜上马,道:“诸君追随李某乃是为了杀敌卫国保家园,此刻犯我大楚的突厥贼子就在眼前,诸君且随我一同杀敌,定要让突厥贼子看看我大汉男儿的威风!另外,今日乃是我驿军首战,驿军能否打出响亮的名号就看今日,希望诸君奋勇杀敌。战后,本官与诸君痛饮请功酒!诸君,随我冲!”说完,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众人大声喝道:“诺!”纷纷策马跟上。 李潜策马冲上山坡,定睛一看,突厥人的前锋已到延家村三里外。李潜立刻驱驰战马率军冲下山坡。 延家村里的人已经发现两个方向出现了大股骑兵。立刻,村里的男丁疾步跑回房里取了弓箭刀枪绳索,然后大声呵斥妇人,让她们将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躲避,而男丁们则迅速跑到两个村口。百多名成年男丁聚在一起,简单交谈几句便分头行动。他们先在村口用绳索拉出数道绊马索,又抬出一些粗陋的家具扔到路上权作路障,然后携带弓箭的男丁爬到高处,观察敌情,并不时将情况喊给其他人听,而携带刀枪的男丁隐藏在房角,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声音。 突厥人也发现了从侧面冲过来的骑兵。他们看到冲过来的队伍中有一面驿字旗迎风飘扬,心中倍觉诧异。不过,诧异归诧异,他们应变的能力并不差。带队的三个百夫长各自大声吆喝几句,努力收拢手下,准备迎战。 ----------------------------------- ps:元旦期间可能不会稳定更新。见谅。 第一七九章 延家村外的野战 今天来劫掠延家村的突厥人属于屈力颉的亲信,由于屈力颉对所有突厥人进行了混编,他们所在的千人队与其他四个部族的千人队组成了混编部队,现驻扎在大斗拔谷北端留守营地。由于是屈力颉的亲信,他们的装备都不错,大多数人身上都穿着钉了铁片的牛皮甲,腰畔都挂着弯刀,少部分人穿的是得自甘州府库的铁甲,腰畔挂的是草原上千金难买的横刀。战马上挂的武器也多是铁质狼牙棒、长矛等马战利器。战马更比其他部族的要优良的多。仅从装备上来看,其战力更比其他部族强上很多。只是刚才急于劫掠,他们的队形拉的很窄很长。 此刻,他们的马速已经提了起来,想立刻刹住速度调转方向正面迎敌已经不可能。在三个百夫长的努力约束下,突厥人努力将阵型拉的紧凑一些,同时减缓马速,尽量俯低身体,意在避开敌人的第一次打击,减少损失,争取在对方第一次冲锋后调整姿态,发起衔尾追击。 平心而论,突厥人的应对办法并无不妥之处。经验丰富的骑兵将领在侧翼被攻击时,都会努力降低自身损失,然后指挥部队立刻转向,走弧线反攻敌方侧翼,或对敌方衔尾追击。这是突厥人在草原征战几百年总结出来的最实用最有效的办法。然而,他们这次遇到的却是李潜。 李潜在小山谷被“老变态”师父操练时,曾仔细学习过虎贲军的战法,后来又与众人多次探讨袭击战的战法,对收到突袭时突厥人可能的应对方式做了许多猜测,也制定了许多有针对性的对策,并对士卒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操练。看到敌人的反应,李潜暗道一句,这帮突厥人不简单,接着举手在空中挥舞两圈。 所有士卒看到李潜的手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刻一提马缰,在行进中将纵队变成三角形的箭矢阵。同时马上取出弓箭。待距离合适时立刻射向突厥人。 最先射出箭的是牛弼,他力大弓强,远在突厥人的射程之外便已经开始开弓射击,三只连珠箭射死了三名突厥人。而后李潜等人也开始了放箭。突厥人不妨李潜突然改变阵型,原来的应对办法已经不合适。三名百夫长见状,急忙喝令突厥人以弓箭还击。只是突厥人仓促迎战,失了先手,很多突厥人刚刚在马上直立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弓便被弓箭射中跌落马下。 箭不过三发,双方的距离便已缩短至不足二十丈。李潜已经抛下了弓箭,取过铁枪,抽出横刀。后面的士卒也纷纷抛下弓箭,拿起长矛刀斧。 “杀!”一声怒喝。李潜的铁枪瞬间刺出,将一名突厥人刺落马下,然后电闪般抽回,一个横扫,正砸在后面的一名突厥脑袋上,直接将他的脑袋拍成烂西瓜。李潜冲入突厥人中,手中铁枪舞出一团绚丽的枪花,横刀则如闪电般在枪花中时隐时现,每一道刀光过后,就有一名突厥人身首异处,伏尸马下。 而牛弼的铁矛更是霸道无比。铁矛所到之处,兵器尽折,肢体立残。他们身后的士卒中有一些是参加过张各庄遭遇战的老兵,早有经验,紧紧策马跟在两人身后,保护好两人的后背,同时伺机将两人冲散的突厥人斩落马下。有了老兵的带领,新兵从起初的忐忑不安中镇定下来,跟随着老兵前进。 李潜与牛弼仿佛两个无坚不摧的尖刀,狠狠扎进了突厥人的战阵。而他们身后的老兵如同狼牙棒上的尖钉,将已经破碎的防线再次撕的七零八落。跟随在老兵身后的新兵压力变得极少,而且获得了极佳的锻炼机会,间或有几个漏网之鱼便成了他们试手的靶子。 很快,李潜与牛弼已经穿透敌阵。两人带领的队伍将突厥人截成了三段。第一次冲锋,两人率领的士卒损失不过十余人,但却杀伤突厥人六十多人,战果可谓辉煌。 李潜举起手中的铁枪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然后一马当先,走弧线再次冲击前部突厥的侧翼。 突厥人的前部已经迎上了马三奎率领的截击部队。马三奎按照李潜的命令,将阵型变成了三角形的箭矢阵,先射箭再截击。由于前锋部地形开阔,突厥人的应变能力也不差,很快突厥人就调整了方向将队形变成了箭矢阵,与马三奎对冲。 马三奎见状,怪笑一声,挥舞着狼牙棒率先迎住突厥人带队的百夫长。巧合的是,这个突厥百夫长也是使狼牙棒的。马三奎挥起狼牙棒直接一个泰山压顶砸过去。百夫长似乎对自己的力量很有信心,直接横起棒子,想架住马三奎的狼牙棒。马三奎一身外门横练功夫,论力气、论身体的强横,只比牛弼那个变态差点。这个百夫长不过有几分力气而已,如何能与马三奎比?只听一声脆响,百夫长的狼牙棒折断,半截棒子脱手飞出,而他的脑袋直接被马三奎的狼牙棒拍到腔子里。他胯下的战马犹自带着无头的尸体向前冲出老远。 马三奎一击得手,更是欢喜不已,继续挥舞着棒子杀进敌阵。后面的士卒见上司如此英雄了得,立刻大受鼓舞,厮杀的更加卖力。马三奎正杀的起劲,不曾想另外一名百夫长也在前部。他看到马三奎一棒子砸死了同伴,心中登时怒火中烧。只是他的功夫实在上不得台面,他便抽出弓箭,瞄准马三奎射过去。 马三奎正杀的起兴,忽见面前飞来一道黑线,他立刻闪身。但终慢了半拍,被一箭射中了肩窝,所幸他见机的快,逼开了要害。主将受伤,其他士卒立刻大惊,匆忙逼开敌人想赶过去救助。不防突厥人趁机反扑,几名士卒被砍落马下。 马三奎知道此刻自己绝对不能慌张,否则自己麾下的士卒将士气大落。他立刻大喝一声:“不妨事,继续杀。”说着,便举起狼牙棒砸向围过来的突厥人。见主将无碍,其他士卒立刻心中大定,奋力向身边的突厥人砍杀过去。 马三奎正率部与突厥前部厮杀的激烈,另一边谢志远部的压力就小的多。谢志远率部截住突厥人的尾巴并快速吃掉后,一直对突厥人衔尾追击。而突厥人无法迅速调整队形,只能拼命向前跑。牛弼穿过突厥人的战阵后也率部走弧线再次向突厥人冲过去。不过,与李潜冲击突厥人的侧翼不同,这次牛弼直接迎着突厥从侧面截击。 秦彝带队压到距离李潜一箭之地停住,指挥士卒排成横队,拦截想要逃跑的突厥人。凡向他这边逃过来的突厥人都被他指挥士卒射杀。不过盏茶功夫竟然射杀了十余人。 李潜见马三奎那边吃紧,立刻加快了进攻速度,一杆铁枪如蛟龙出水一般,在突厥人中左冲右突,搅的突厥人阵脚大乱,很快缓解了马三奎的压力。李潜冲杀了一阵,蓦然看到马三奎肩窝上的箭杆,大吃一惊,连忙枪刺刀砍,将拦住他去路的突厥人逼开,喝道:“诸君,手下加把力,杀光了突厥贼子本官请大家痛饮!” 众士卒立刻士气高涨,齐声大喊:“杀光突厥贼子!杀光突厥贼子!杀!杀!杀!” 突厥原已经失了先机,被李潜等人截成了三段,首尾无法呼应。再加上带队的百夫长与手下分开,其中一名还已被马三奎杀死,根本无法有效的指挥队伍。突厥人士气低落,乱成一团。而李潜等人指挥有度,而且身先士卒,带动的驿军士气高昂,全部杀光突厥人不过是时间问题。再经李潜一番激励,士气更是高涨。 驿军与突厥人作战时,延家村观望的男丁们面面相觑,不知李潜究竟是什么来路。李潜等有官职的人穿的都是府兵铠甲,其他人有的穿驿卒的号衣,有的穿的是百姓衣衫,看上去极为杂乱,而且还举着个驿字旗,更让他们莫名其妙。起先他们看到李潜带人冲过来,以为也是突厥人(突厥人攻下甘州后得到不少府兵的衣甲,劫掠延家村的突厥人中就有穿府兵衣甲的),后来看到他们与突厥人厮杀,这才明白原来李潜是来打突厥的。 “大伯,”一名十七八岁,身材壮硕的少年兴奋地向一名老者道:“咱们也出去杀突厥吧?” 那老者摇摇头,道:“太混乱了,咱们冒然出去只怕会让他们误会,反而不妙。” “不会,咱们出去时招呼他们一声。他们应该能明白咱们是帮他们的。” 老者想了想,道:“千胜,你带人骑上马上前助战,我带人用弓箭射杀那些逃散的突厥人。哼,突厥人?二十年前我们延家就没怕过他们,现在我们岂会怕了他们?他们胆敢打我们延家的主意,一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一旁一名四十多岁的壮汉点点头,道:“好。” 少年一听,立刻向那壮汉道:“千胜叔,带上我好不?” 那个叫千胜的壮汉看了一眼少年,又转头望向老者。老者轻轻点点头,那少年见了立刻喜笑颜开,忍不住欢呼雀跃。 延千胜忍不住笑道:“别蹦了,赶紧带几个人去将马牵过来。” 少年立刻应下,蹦蹦跳跳地走了。 等那少年走了,延千胜低声对老者道:“大哥,二哥只有举儿这唯一的血脉,若是……” 第一八章 延千胜 老者摆摆手,道:“我们延家的男儿岂能是懦弱之辈?你二哥若知道举儿被我们圈在家里不敢让他上战场,他岂不失望?” 延千胜听了,面色微红,点点头道:“大哥教训的是。” 正说着,延举已带人牵着十匹马过来,马上鞍辔、兵器俱全。延千胜立刻招呼其他人上马,然后吩咐延举道:“举儿,一会你紧跟着我,放机灵点,莫让流箭伤着。” 延举点点头,颇有些不耐烦地道:“晓得了。” 延千胜无奈地摇摇头,向着其他人道:“随我冲!” 延千胜带人冲出村子,直接冲向牛弼所在的位置。他边策马冲锋边喝道:“大人,延某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马三奎因为有伤在身,加上他是正面迎击突厥人,所以杀的颇为吃力,听到延千胜的大喊,立刻喝道:“好汉子,速速前来!” 延千胜见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心中大定,驱策战马疾步杀入战团。他手持一把马槊,闪电般连刺几下,立刻将阻挡他身前的三名突厥人刺落马下。跟随在他马后的几个人看样子也是久经沙场,功夫都不弱,一行人冲杀过来,直杀的突厥人哭爹叫娘,惨叫连连。 有了延千胜的襄助,马三奎的压力顿减。他率部奋力冲杀一阵,便与李潜汇合。 李潜望了一眼他肩窝的箭杆,道:“可伤到筋骨?” 马三奎笑道:“不妨事。” 李潜错开战马来到马三奎身边,将铁枪插在地上,手握着箭杆,一刀削断,道:“你先歇息。我再杀一阵。” 马三奎点点头,道:“大人自去便是,末将无妨。” 李潜带人又冲杀一阵,已将突厥人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他指挥士卒将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突厥人歼灭,然后带队转向后阵。 后阵这边牛弼与谢志远两人一个在后一个在前对突厥人两面夹击。此刻两人已经快把突厥人的阵形冲穿。李潜率部从侧翼攻击突厥,三面受敌之下,这部分突厥人很快便崩溃。战场上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最怕的就是被分割冲散。因为当一个人举目四望身边没有同伴全是敌人时,他很难生出反抗之心,最多也就是想着如何逃出生天。真正能够做到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都是万中无一个勇士。人还有从众心理,当一个人开始受不了压力溃逃时,其他人都会溃逃。 突厥人可能比府兵勇敢一点,骑射功夫好一点,但他们也是人,也有恐惧之心,特别是他们的百夫长没和他们在一起,没人指挥的情况下,能依然各自为战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实属不易。 追杀失去了斗志的突厥人就简单的多了。李潜见突厥人开始溃逃,立刻一刀斩了拦在身前的突厥人,然后下令各伙正带队分头追杀溃逃的突厥人,不能让一个突厥人逃走。 李潜与谢志远、牛弼交待两句,然后快马赶去马三奎那里。马三奎的伤势不轻,刚才正在厮杀来不及救治,现在李潜腾出手来了,当然要抓紧救治马三奎。 马三奎下马休息。李潜赶到马三奎面前,跳下马来两步走到马三奎面前,见马三奎神色如常,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嘱咐士卒抓紧烧水,救治其他伤员。然后,他蹲在马三奎身边,为他解开衣甲,看到箭头已经没入肉里。 李潜掏出短刀和针盒,先清洗了针线,又用金针封住了伤口附近的血管,道:“先忍着,我给你挖出箭头。”李潜有短刀轻轻割开伤口,找出箭头的方位,然后握住箭杆。他为转移马三奎的注意力,故意道:“三哥运气真好,这箭再往下三分就伤到肺了。只是半个月内不能喝酒了。”马三奎咧嘴一笑,刚要回答,李潜趁机拔出了箭。马三奎吃痛,发出一声压抑的叫声。伤口喷出来一股血水,直接喷到李潜身上。 李潜赶紧丢了箭,取了烈酒清洗了伤口,再用缝合针快速缝了几针,然后抹上金创药,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包扎好。处理完伤口,李潜在士卒的帮助下净了手,安排士卒扶马三奎休息,自己又在高允田等随军郎中的帮助下去救治其他伤兵。 李潜救治伤兵的时候,战场的清理工作正有条不紊的进行。过了约有一炷香功夫,李潜在随军郎中的协助下,基本上把重伤的士卒救治完毕,正处理轻伤士卒时,有士卒回报,说有个叫延千胜的人求见。 李潜知道这个延千胜应该就是在驿军与突厥人鏖战时带人从延家村出来助战的人。那人功夫的确不错,李潜有意结交。于是李潜净了手,向负责救治伤兵的几名随军郎中交待几句,召来几名麾下的士卒相随,起身去见延千胜。 延千胜见到李潜暗吃一惊,他没想到李潜会这么年轻。再看到李潜穿着校尉衣甲,立刻认为李潜是出身将门世家。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延千胜心理有些疙疙瘩瘩。只因为这些将门子弟一向眼高于顶,最是傲慢,难以交往。特别是能力出众的更是如此。不过,怎么说人家都率部阻击了突厥人,解了延家村之危,于情于理都得感谢一番。 延千胜叉手道:“在下延千胜,代延家村七百余口多谢大人援手之恩。” 李潜赶忙将他扶起,道:“本官李潜。杀突厥贼子乃是我驿军的本分,本官不敢居功。倒是适才见延壮士杀敌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功夫果然了得,本官佩服。” 延千胜一见他如此谦和,心中的疙瘩少了一些,自谦道:“不过是些粗浅把式,入不得大人的法眼。不知大人可方便到村中稍作休息?” 李潜的确需要找个地方处理下伤者的善后,而且众人天不亮就出发,忙活了一大早,水米未进,也得找地方吃饭。既然延千胜有心邀请,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如此,就讨扰了。” “大人请。”延千胜将李潜让到前面。 两人走了几步,延千胜忽然道:“冒昧问大人一句,您率领的部队为何叫驿军?而且还挑着驿字旗?” 李潜一笑,道:“因为我们几个原本就是胜方驿的驿卒。突厥人设计攻打肃州时,我们正好在肃州,机缘巧合粉碎了突厥人的阴谋。肃州守将马大人特派百名府兵送我们回驿站。后来甘州陷落,我们就考虑组织一支队伍打击突厥人,于是便在以肃州府兵和驿站的驿丁为基础,又召集了许多志同道合之士,组成了这支队伍。因为我们出身驿卒,所以队伍就索性驿军这个名字。” 延千胜一听,暗暗吃惊,他原以为李潜出身将门世家,不曾想却是驿卒出身。只是,一个驿卒怎么会穿正六品昭武校尉的衣甲?而且那肃州府兵又为何会听命于他? 李潜见他注意到自己的衣甲,笑道:“凉州牧田大人得知我们的功绩,特封在下为昭武校尉。” 延千胜听了更觉不可思议。普通人从白身提拔,那直接提拔到八品就不错了,而李潜却一下子升到正六品!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若说他背后没有一点靠山,那绝对不可能。只是,他的靠山是谁?田广吗?不可能。现在田广正与突厥人交战,正是用人之际,象李潜这等功夫高强,通晓兵事的人才,他一定会留在军中效力,怎么会让他们深入到突厥人背后? 琢磨了半天延千胜也没理出头绪。他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解,殷勤为李潜带路。 延千胜的大哥早已安排人协助驿军围剿四散的突厥逃兵,然后带领一帮村老在村口迎接。见李潜过来,他们纷纷上前施礼,李潜赶紧还礼。 延千胜介绍道:“这位便是驿军的李大人。这是我大哥延千军。” 延千军恭敬行礼地,道:“小老儿延千军代全村百姓多谢李大人。若非李大人仗义相助,只怕延家村上下难以保全。” 李潜上前携了延千军的手道:“老丈太客气了。本官杀敌乃是份内的事,当不起老丈如此大礼。” 众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延千军将李潜让村里。一边走,李潜一边四处打量,发现村中的房屋布局错落有致,分布的很零散,每栋房屋之间的路都不是直线,而是七拐八折。看到这状况,李潜忽然想起了肃州天香居的布局来。 李潜来到村中最大的一个院落前,延千军躬身请李潜进去。李潜却停住脚步打量着四周房屋布局。他发现从这座院落向四周看,周围的房舍全都呈拱卫此院的阵式,遂道:“延老丈,贵村房舍的布局颇为独特,不知有何典故?” 延千军听了立刻小意地解释道:“小老儿的父亲曾追随武威公参加了收复西域的战役,后携带小老儿等迁居此地,因怀念那段戎马岁月,故而在构建房舍时按照军营的布局建造。” 经他这么一解释,李潜心中释然。先前他看到这些房舍的布局时就觉得隐隐有些熟悉,此刻再与记忆中的阵形图例一一比照,发现正如延千军所言,房舍是按照阵图建造。 “八卦阵。”李潜轻声念叨了一句,不想延千军立刻色变,道:“大人认得此阵?” 第一八一章 投靠 见延千军惊讶,李潜一笑,道:“这阵法源自周易,后经诸葛武侯改良,威力无比,以石为兵都能困住陆逊大军,天下战将谁不知晓此阵?只是,武侯之后此阵的演练运转之法已失传,大家只知此阵形态,却不知如何运转此阵。” 延千军亦叹息一声,道:“是啊,家父晚年也曾潜心推演此阵,只是才能有限,未能取得成效。” 李潜一愣,道:“恕在下冒昧,据在下所知,贵家应是源自西域吧?如何会识此阵图?”会说汉语识汉字的异族人不少,但能看得懂八阵图异族人却非常罕见,即便是汉人,没有高人指点,再加上自身长时间的学习熏陶,也断断不可能懂得布此阵。故而,李潜才有此问。 延千军点点头,道:“大人所言不差。鄙祖的确是西域胡人。只是家父小时家中惨变,家父孤身一人流落到肃州,在肃州幸得一户好心人收留,家父便在肃州生活了二十多年,说汉话,识汉字。后来突厥进攻肃州,收留家父的那户人家丧乱于兵灾,家父侥幸逃脱,千辛万苦回到部族。没多久适逢武威公收复西域,家父便举兵追随武威公攻打突厥。在攻打突厥时,家父发现武威公使用了一种奇特的排兵方法,攻时如雷霆,守时若磐石,往往能够以少胜多。家父很是好奇,便向武威公请教。武威公告诉家父,这种方法便是战阵。武威公还送给了家父一本书,让家父阅读。家父由此便对战阵无比痴迷。” 李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延千军突然醒悟过来,歉然道:“只顾说话,怠慢了贵客,还请大人恕罪。大人请。” 众人进了院子,到了大厅落座,奉茶。而后延千军派人协助驿军救治伤患,清扫战场,准备饭食。一应善后工作安置完毕,延千军才道:“敢问大人隶属哪府哪部?” 李潜微微一笑,道:“本官这官职是凉州牧田大人所授。不过,本官及驿军却不属任何一府一部。” 延千军听了一愣。 李潜解释道:“驿军乃是本官与诸位同道自发组织的队伍,目的是深入到敌后,配合凉州军袭扰、牵制突厥。只因与凉州音讯不通,田大人的军令无法传达到本官这,故而本官才说不属任何一府一部。” 延千军诧异,道:“那驿军的兵甲、补给如何获得?” 李潜笑道:“战马均取自突厥,粮草此前已筹措,足够支撑到来年开春。兵甲此前均已配备齐整,而且本官招募了不少工匠,修缮兵甲不成问题。” “那大人如何补充兵员?” “既然是袭扰敌军,那么兵贵精不贵多。即便需要补充,三州之地岂乏血性男儿?我驿军所做之事,意在保家卫国,血性男儿与其受突厥贼子欺辱,为何不随我一同杀敌?” 延千军听了脸色微红,随后毅然道:“大人所言极是。小老儿也有心杀敌,只是年老体弱,力不从心。今日大人率军解我延家村之危,拯救我延家七百余口,全村上下倍感大人恩德。大人的恩德延家无以为报,愿捐粮草三百担资助大人义行。” 李潜一听,暗暗有些失望。粮草三百担对于李潜来说的确需要,但他更需要的是人,尤其是象延千胜那样的人才。适才,他故意说出那句“血性男儿与其受突厥贼子欺辱,为何不随我一同杀敌?”便是有意刺激延千军。 只是,延千军没有让亲族投靠的想法,李潜也不能搞的太僵,于是道:“多谢延老丈的好意。李某却之不恭。”而后,李潜话题一转,道:“延老丈,此地已不安全,突厥贼子随时可能来此劫掠,老丈还是早做打算。” 延千军没有顺着他的话说,而且微微一笑,道:“大人,您看村中的布局可合用?” 李潜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笑道:“当然何用。若老丈不嫌弃,本官常驻又何妨?” 延千军亦笑道:“小老儿就代全村百姓谢大人庇护。” 李潜回礼,道:“岂敢,岂敢,有此妙地,本官何愁四处搜寻突厥贼子?” 两人同时相视大笑。 笑过一回,延千军又道:“全村上下,能骑马作战的约三十余人,控弦之士约百十余人,小老儿悉数托付于大人,希望大人能收留他们。” 李潜大喜,道:“有延家勇士协助,本官定能虎添翼。”当下,李潜赶紧召集牛弼、谢慎思等人前来商议。 牛弼等人赶来时,延千军已经安排好酒饭。众人入席,一边饮酒一边商议。经过商议,众人一致认为延家村是突厥营地附近唯一一个有人烟的村子,是突厥人劫掠的首选。而且延家村的地形非常适合伏击,若能在村中埋伏弓箭手,待突厥人前来劫掠时,骑兵自山坡后冲锋,定然能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以驿军现在的规模,伏击五百人以下的突厥人不算难事。另外,延家村里房舍的特殊布局善加利用的话,可以先诱一部分敌人入村,然后再偷袭,这样突厥人即便来个上千人也没问题。 因要将延家村作为诱饵,村中的老少妇孺便需要妥善安置。李潜在征询了延千军的同意后,将老少妇孺悉数搬迁到谢家峪安置。同时,从谢家峪调来百名民壮协助延家村防御。 在李潜的设想中,谢家峪作为基地,承担安置妇孺、训练民壮和后勤供应的任务,而延家村则作为要塞,负责吸引敌人的注意,伺机伏击敌人,同时,也可以由此出击。 原本只有一个谢家峪落脚时李潜还有些担心。因为老少妇孺全都在此,他们的踪迹一旦被突厥人察觉,突厥人定然会起兵攻打谢家峪。纵然谢家峪地势险要,可李潜也不愿冒险,现在有了延家村,这种担忧就不复存在了。 随后几天,李潜忙个不停。先是安置伤兵,搬迁老少妇孺,然后召回了留守在张各庄的张守正等人,又征召了部分投奔来的义士,开始整合队伍,编制分组。延千军不愿意离开,李潜苦劝无果后,便将谢家峪的民壮与延家村的弓箭手交给他,让他负责延家村的防御工作。而延千胜和延举等人则编入骑兵队伍。延千胜暂任行正,延举当个伙正。这两个职务不算高,但要知道,自肃州追随李潜的府兵最低的都有九品官职,才做个伍正、伙正。两人一入军便直接当官,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当然,由于队伍的成分复杂,象肃州来的府兵,都有田广封赏的官职,而后来征召的世家子弟,骑射功夫都不差,还有延家村的三十多人,更是精锐,单凭官职、军功难以服众,李潜若直接任命,下面的人嘴里不说,但心中肯定不服。后来各派系(肃州府兵、世家子弟、延家村的人以及从流民中征召的士卒)也产生了一些磨擦。 这些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处理不当会引起驿军内部的不团结。为解决这个问题,李潜索性趁这几日没有大战对整个驿军进行一次大调整。将各级官职由任命改成自由竞争。竞争分三个方面,一是功夫,二是指挥能力,三是训练水平。三个方面的成绩再综合战功(考虑到由于驿军才作战两次,完全以战功评判会压制很多人,所以将战功作为参考条件),由李潜、牛弼等人和延千军共同评判,然后再做出任命。有士卒不服的,可以当面提出不服的理由,并可自由举荐替代人选,再有替代人员与竞争者进行功夫、指挥能力和训练水平三方面的比试,最终交给李潜等人决定结果。 经过一番竞争,所有官职都安排妥当。对于这些安排,士卒们都心服口服。由此,驿军便多了一个惯例,竞争上岗。 整训完毕,驿军上下团结一体,再无磨擦,而战斗力亦随之增加不少。后来,突厥人又来了三拨劫掠的,均被驿军利用地形伏击在延家村外。四次伏击,累积斩杀突厥上千人,而自身损失不过百人。在操练士卒准备伏击的同时,李潜广布侦骑,一是侦察敌情,二是传播驿军的胜利,吸引更多的人来投靠。此举果然有效。很快驿军的名号就在甘、肃的百姓中传播开来,不断有人慕名投奔驿军。李潜从中优选了一些补充到驿军中,逐步驿军的规模扩充到五百人。至于多出来的人,则编成预备役,让延千军负责训练。驿军有名额空缺,就从预备役中择优递补。 到了十一月底,驿军已有正规骑兵五百人,预备役三百人。另外还有近三百弓箭手、五百多民壮安置在谢家峪和延家村负责两地的防御。 大斗拔谷突厥驻军的首领阿里不达对于派出去劫掠的人屡屡失踪也大为光火。只是,这些派出去劫掠的突厥人往往自行其是,漫无目的的乱窜,他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在哪里遭遇什么样的敌人的。他能做的只是严令出去劫掠的突厥人小心谨慎。可突厥人一向骄横惯了,而且在甘、肃二州除了肃州和下面的县城有府兵,其他地方哪里有楚国的军队?即便有楚国的军队,他们敢与突厥人野战?莫不是脑袋被马踢了吧?所以,阿里不达的严令对于突厥人来说不过是耳旁风而已。 随着局势的不断变化,突厥人已经不再来延家村劫掠了(距离突厥大营这么近,而且过了延家村不远就是山区,突厥人都以为这边没什么村子可劫掠了),李潜无奈,召集众人商议对策。这时,一条消息给李潜提供了一个好机会。 甘州有突厥人五千驻军,而且甘州还是攻打凉州的突厥人的后勤基地,承担着为前线大军收集粮草的重要任务。但甘州城破之后,周边乡村的人早已逃难,人影全无,如何劫掠?甘州的突厥将领花剌葛布经过一番苦思,决定攻打县城。他选择第一个攻打的是临泽县。 第一八二章 背后一刀 临泽县位于甘、肃二州之间。县城原有府兵不过五百人。突厥人入侵后,驻守县城的军司马虽然紧急征召了退役府兵、民壮,但也不过三千人,而且其中大部分退役府兵训练不足、兵甲不全。至于民壮,由于缺乏训练,干些后勤保障还成,拿起武器杀敌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县城的城墙也很低矮,只有不到三丈高,护城河已经结冰,失去了防御作用。 甘州的突厥人出动了三千人,对林泽城连续猛攻了两个时辰。临泽县军民虽在军司马的带领下奋勇反击,斩敌过千,但终不敌突厥,于未时陷落,三千多府兵、民壮几乎无一生还。攻陷了临泽,突厥人大肆劫掠,共获粮草30万多担,各色牲畜千头,鸡、鸭等禽类数千只,暂时缓解了突厥人的粮草压力。收集完粮草,突厥统兵将领花剌葛布为犒赏手下,下令在纵兵三日,于是草原恶狼凶性大发,嚎叫着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肆意**烧杀,临泽无论官绅士民均未能幸免于难,一时间临泽沦为人间炼狱。 三日后,发泄完兽欲的突厥人心满意足地押解着粮草回到甘州。突厥人没有在临泽驻兵,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已经被劫掠过了,就象是啃过的骨头,对突厥人来说已经没什么油水了。另一方面是因为突厥人的兵力不足,分兵驻扎在此只会让削弱突厥人的力量。 甘州突厥人攻打临泽的胜利刺激了大斗拔谷突厥驻军。他们认为既然甘州的突厥人能攻打临泽获得粮草,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打民乐县来获得粮草呢?民乐县的人口比临泽多的多,而且也比临泽富裕的多,如果能打下民乐县那收获也比临泽多的多。 只是,大斗拔谷突厥驻军首领阿里不达知道民乐县的城墙比临泽坚固的多,城里的府兵也比临泽多,平常时日也有上千人驻守。在突厥入侵甘州之后,驻城府兵军司马紧急征召的府兵多达两千五百多人,而且还召集了三千多民壮。从这个角度来说,攻打民乐,突厥人的兵力要比攻打临泽时多一倍才好。 按说,突厥人想攻打民乐,最好的办法是甘州突厥人与大斗拔谷的驻军联合行动。但阿里不达却不打算这么做。因为甘州突厥人的首领花剌葛布比他的军职高了一级。如果双方合作,那么肯定军职高的花剌葛布是主将。阿里不达深知花剌葛布极度贪婪,打下了民乐县,劫掠成果中甘州突厥驻军将占大头,大斗拔谷那边只能拿小头。而且在攻打民乐时,出力最多的也将是大斗拔谷的突厥驻军。与其累死累活流血流汗只能喝汤,却让别人吃肉,还不如全力一拼,独自将民乐吃下呢。阿里不达打的是这个算盘。 阿里不达其实一直很不服气花剌葛布。因为两人都是屈力颉的手下,原本职级相同。只是花剌葛布为人除了贪婪之外,还会讨好屈力颉。所以屈力颉在甘州整编军队时将花剌葛布提拔了一级,虽然所辖兵力不变,但军职却实实在在地压了阿里不达一头。所以,阿里不达非常不服气,一心想向屈力颉证明自己比花剌葛布强。 说干就干。阿里不达决定留下五百突厥人守卫营地,自己带领剩下的三千多人杀气腾腾地扑向民乐。李潜接到斥候带来的消息时,阿里不达已经率军离开了大斗拔谷。李潜计算了下时间,决定在阿里不达攻打民乐时从背后给他一刀。 如何捅这一刀?众人商议了两个意见。一是趁阿里不达攻打民乐时驿军偷袭大斗拔谷的突厥营寨,来个围魏救赵。另外一个是趁阿里不达攻打民乐时自背后对他来个突然袭击。李潜慎重考虑一番后,选择了第二个方案。 因为在李潜看来,第一个方案虽然很好,但对驿军来说有两个致命缺点。一是驿军都是骑兵,缺乏攻城拔寨的兵种和器械,而且自身人手也不足,匆忙去打突厥人的营寨,很难立即打下来,一旦阿里不达接到消息,驿军很容易被回撤的阿里不达前后夹攻,即便侥幸脱围,也只达到了解救民乐县城的目的,对驿军而言没有什么好处。蚀本的生意李潜是不会做的。二是即便顺利打下了突厥人的营寨,驿军想要巩固战果还需要凉州军的配合。阿里不达手里虽然还有三千多兵力,驿军凭借营寨固守,倒也不怕他。怕只怕屈力颉接到消息派兵与阿里不达前后夹击,那驿军可就泥足深陷,无路可退了。当然,若凉州军若此时出兵反攻屈力颉部,则结果就大不同了。只是,凉州军会在屈力颉分兵后主动出兵进攻吗?这一点李潜也吃不准,所以,他不准备冒险。毕竟,驿军是他的心血,而且他也要向无数义无反顾追随他的血性男儿的生命负责。 反观第二个方案。虽然阿里不达带了三千多突厥人来攻打民乐,驿军只有五百人,从兵力对比上来说驿军处于绝对劣势。但事实上阿里不达并不知道驿军在背后伺机突袭,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民乐城,这时突袭效果最佳。一旦打乱阿里不达的阵脚,别说他带了三千多人,就是一万人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一败涂地。 听了李潜的分析,众人无不赞同。一些刚刚投奔驿军对李潜心有不服的义士也收起了轻视之心。 阿里不达率军来到民乐县城下时已经是辰时末。他顾不得休息,立刻命令士卒展开猛攻。民乐城的军民得知突厥来攻,立刻动员起来迎敌。由于护城河已经结冰,突厥人冒着守城士卒的箭矢直接冲到了城下,然后将钩索甩到城墙上,凶悍的突厥人直接攀缘着绳索向上爬。更有突厥人砍断了吊桥的绳索,直接冲到门洞里用刀斧疯狂的劈砍城门。一时间,民乐城的杀喊声震彻天宇。 守城的士卒军民的确很勇敢,他们挥舞着刀斧,不断砍断突厥人抛到城墙上的钩索,力图阻止敌人登上城墙。可突厥人的钩索太多了,砍断一根,就有更多的钩索抛上来。而且由于突厥人能直接冲到城下,突厥人精准的箭术给守城军民带来了极大的杀伤。很多守城的军民刚刚在城墙上冒出头便被突厥人无情地射杀。 就在上百个突厥人已经攀缘到城墙上,守城军民与之短兵相接浴血奋战时,只听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鼓点声和密集的马蹄声。城墙上正在厮杀的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向远方张望。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中一面驿字大旗迎风飘扬,雷动般的蹄声里,中气十足的杀喊声震人心魄。 “是援军!援军来了。”听到杀喊声是熟悉的汉语,守城军民立刻士气大振,趁着突厥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立刻举起刀斧砍过去。登上城墙的突厥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看到有人自背后袭杀过来,突厥人这边产生了骚乱。阿里不达自己都纳闷,这附近何时有了以驿字为旗号的府兵?他们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背后的?纳闷归纳闷,阿里不达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他立刻下令一名千夫长率部迎战,另外两名正在攻城的千夫长加紧收拢部队。 应当说阿里不达的命令没有错。可错就错在突厥人忽略了城墙这一突厥境内没有的东西。若交战双方完全是骑兵,阿里不达的命令是很好的应对办法,但因有城墙的存在,他的命令无异于自讨苦吃。 接到阿里不达的命令,两名千夫长命人吹响了号角,收拢军队。但已经登上城墙正与守城军民厮杀的突厥人如何能轻易脱身?有的突厥人还未转身便被杀红了眼的民乐军民斩杀。有的突厥人一狠心直接从城墙上挑下去,跌的腿断胳膊折。至于那些成功抓住绳索准备滑下城墙和还没爬上城墙正顺着绳索向下滑的突厥人,反应过来的军民岂肯放过他们?他们立刻挥舞刀斧砍断绳索,让那些突厥人跌个四脚朝天,惨叫连连。 肃清了城墙上的突厥人,在军司马的命令下,府兵弓箭手开始向城下的突厥人倾泻箭矢。刚刚脱离城墙接触战的突厥人再次受到箭雨的洗礼,损失惨重。 阿里不达另外一个失误是刚刚他们冲的太靠近城墙了。后面迎战的突厥千人队正在调整阵形,所以无法给前面这两个千人队提供足够的空间让他们躲避箭雨。这些突厥人只能跳下马来藏身马腹来躲避箭矢。 迎战的突厥人还没有调整好阵形,李潜已经带着驿军冲杀过来。依然先是三轮弩箭,而后五只分散开呈箭矢状的队伍如同五把烧红的尖刀插进牛油里一般轻易将一盘散沙般的突厥千人队切割的七零八落。 由于不是歼灭战,五只队伍没有对切割零散的突厥人进行分割包围,而是直接扑向前面的突厥人。 看到挑着驿字旗的敌人轻易穿透了第一个千人队,阿里不达暗叫一声糟糕。而且他还发现另外一个更糟糕的状况是除了他和他身边的亲兵外,其他突厥人都是马屁股冲着敌人,这种姿态如何迎敌? 李潜一马当先杀入了阿里不达的亲兵队里。枪如蛟龙,刀似闪电,剥葱皮一般将围在阿里不达身边的亲兵们层层剥掉。阿里不达眼看着那个浑身是血,仿佛地域魔王一般的煞神向自己冲过来,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阿里不达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逃! 阿里不达一带马缰,避开了李潜的锋芒,战马斜刺里跑出去。他一跑,他的亲兵也不甘落后,立刻随着他逃跑。这些人一跑,其他突厥人见状也有样学样,赶紧逃跑。跑的慢的都被冲上来的驿军斩落马下。 李潜杀了几个挡路的突厥人后来到城下喝道:“驿军昭武校尉李潜在此!城上军民不必惊慌,有胆气的汉子快快出城与我追杀突厥人!”言罢便一拨马头,带着麾下士卒走弧线调整方向对溃逃的突厥人衔尾追杀。 第一八三章 西北的风雪 李潜冲击敌阵时杀神般的形象和鼓舞人心的喊话立刻激发了民乐府兵的勇气。两百骑兵在一名营正的带领下从城中出来也参加到追杀突厥人当中。 此一战,李潜等人成功击退攻打民乐县的三千多突厥人,并率军追杀突厥三十里。驿军共斩首近千人,缴获马匹上千匹(其中有一部分是登城作战时战死的突厥人坐骑)。而据民乐县的战后清点,死在攻打民乐城时的突厥人也有近五百人。也就是说,目前大斗拔谷的突厥人只有两千两百多人,比当初设立营寨时少了大半。阿里不达则更加倒霉,他在逃跑时被牛弼射了一箭,虽未伤及性命,但却射中的大腿,而且箭矢穿透他的大腿后射伤的战马,暴跳如雷的战马将他甩落马下,又被后面的马匹踩成重伤。幸亏他的亲兵反应快,及时将他救起,否则他连小命也不保。 至于驿军的损失,则寥寥无几,只有不到一百人的死伤,其中战死的不过二十余人。能取得这样的成果,一是因为驿军的装备比突厥人精良。二是因为驿军采用的突袭战术,战斗压力都集中在箭矢阵形的顶端部分。而担任这一位置的是李潜、牛弼、谢志远、马三奎、秦彝等人,他们这些人经验丰富武功高强,装备又精良,驿军的伤亡自然很低了。 厚葬了死者,抚恤了家属,安置了伤者,做好了善后,李潜又抓住机会几番率军出击,虽有所斩获,但每次都只能歼敌百十人,让牛弼等人大呼不过瘾。只是阿里不达被李潜打怕了,龟缩在大营中死活不出来。他当了缩头乌龟,甘州距离延家村又太远,而且甘州的突厥人劫掠了临泽县后一直没什么动作,李潜只能暂时停止袭扰,抓紧练兵。 阿里不达不是不想找到那支只有五百多人以驿字为旗号的府兵报仇。但想报仇得找到驿军的踪迹吧?想找到他的踪迹得派出斥候小队四下搜寻吧?可这里是甘州,是汉人的地盘,人生地不熟的突厥人如何能不惊动驿军的情况下找到他们的踪迹?在派出几队斥候搜寻,结果都是有去无回后,阿里不达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那就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与一支比狼还要凶狠,比狐狸还要狡猾,比突厥人还擅长机动奔袭的敌人作战简直是自寻死路! 同时,阿里不达还不敢将情况回报给屈力颉,让屈力颉派兵协助。让他怎么说?说自己麾下的五千人被五百人零刀子割肉一样杀了大半?说自己率领三千多人攻打一个小县城却被人抄了后路,损失惨重?那样的话,即便屈力颉不惩罚他,别人的嘲笑也会让他无地自容。 甘州的局势就这样暂时稳定下来。十二月初,三万兰州军进入凉州,凉州士气大振,众将士摩拳擦掌准备出城与突厥人决战。然而天不作美,就在兰州军到达后的第三天,天气转冷,突降大雪。断银扯絮般的大雪一直下了一天一夜,室外积雪达两尺厚。这种天气莫说是凉州军兰州军,就连习惯了草原冬季大风雪的突厥人都没办法派兵出营。 十二月初,瓜州传来消息,虎贲军五万余人达到金山关外,掐断了突厥人增援的道路。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不得不说,虎贲军还是晚了一步。因为就在十一月底,突厥的第二批援军已经开进了金山关。 突厥第二批援军到来的时间比预定时间要晚了半个多月。因为虎贲军不知怎地,一反常态没有回城驻守猫冬,而是以小队为单位不间断的在草原上袭扰。即便第二批突厥援军有五万人,完全可以吃掉小股虎贲军。但他们对于虎贲军,哪怕只是小股虎贲军的态度却是能躲就躲。不仅是因为虎贲军的赫赫威名,更因为虎贲军强大的机动能力。一旦他们不能全歼遭遇到的虎贲军小队,哪怕只跑出去一个虎贲军的士卒,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那么之后的三日内虎贲军至少能集结紧急起两万人,五日内,虎贲军能集结起来四万人!这些虎贲军当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来报仇的。虎贲军的宗旨是你敢杀我一人,我就杀你全家,灭你全族!二十多年来,草原上不知道有多少自峙凶狠狡猾的小部族在招惹了虎贲军后被屠杀殆尽,也不知有多少大部族在招惹了虎贲军后被打的损失惨重落荒而逃,直至逃到草原深处不敢出来。 第二批突厥援军只有五万人。这些突厥人很清楚,不用五万,哪怕只有三万虎贲军,就能将他们五万人打个落花流水。逃?且不说他们带了大批辎重,行军速度不可能太快,就说他们放弃辎重逃跑,那也是自寻死路。一人双马(随着虎贲军人数的增加,除了少数虎贲军中的精锐是一人三马外,其他人都是一人双马)善于长途奔袭的虎贲军绝对是突厥人命中的克星!毫不夸张的说,自血月兵败,二十多年来虎贲军就是时刻围绕在突厥人身边,挥之不去的梦魇!不知有多少突厥人晚上做梦梦到虎贲军都会被吓醒。 让这批突厥人倍感幸运的是,他们虽然延误了半个多月,但在没有惊动虎贲军的情况下顺利到达了金山关。而让仆骨部老俟斤仆骨乞扎倍感愤怒的是,仆骨加德竟然死了!对于这个心爱的孩子,仆骨乞扎倾注了无数心血,一心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位置,带领着仆骨部壮大起来。但没想到仆骨加德命丧肃州城下,仆骨乞扎白发人送黑发人。 晚年丧子之痛让仆骨乞扎失去了理智。愤怒的仆骨乞扎不顾任何人的劝说,亲自将卧病在床的仆骨拖洛大卸八块。说到仆骨拖洛,不得不说他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在屡次进攻肃州遭受严重打击而吐血,第一次自杀未遂后,仆骨拖洛突然想通了。他为了挽救剩下的仆骨部士卒,没有再选择自裁,而是让人将他送到金山关,由他独自承担老俟斤的怒火。为了能达到这个目的,他还恳求摩罗帮他。摩罗得知他的想法后大为感动,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一定会想法设法挽救剩下的五千多仆骨部士卒的生命。 斩杀了仆骨拖洛的仆骨乞扎怒火未消,还要将剩下的仆骨部士卒全部斩首。摩罗急忙劝解他道:“仆骨部原本实力就不算特别强大,这次已经损失了一万五千多精锐,若是俟斤再把剩下的精锐也杀了,那仆骨部定然元气大伤,以后如何在草原立足?” 摩罗的话语如一盆冷水将仆骨乞扎被怒火烧昏的头脑浇醒。他很清楚一个部族想在弱肉强食的草原立足得依靠什么。这两万精锐已经是仆骨部近半的战斗力,失去了这些精锐,原本在铁勒九部中数一数二的仆骨部肯定会一落千丈,沦为被别人欺凌的对象。 醒悟过来的仆骨乞扎万分感谢摩罗的指点。而摩罗则趁机对他说,屈力颉发动此次入侵,其实目的有两个。一是消耗各部族的实力,方便他日后掌控。二是提高自己的威望,好方便他在突浮颉过世后当大汗。现在来看,屈力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屈力颉攻陷金山关和甘州,让阔别西域二十多年的突厥人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令他在草原上威名大振。可谁又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仆骨部的功劳,却被屈力颉可耻的据为己有?屈力颉获得了显赫的声明,自己的实力却丝毫未损,而真正立下大功的仆骨部却遭受了严重损失。这分明是屈力颉在算计仆骨部。 仆骨乞扎对摩罗的话将信将疑。摩罗又告诉他,屈力颉已经屯兵凉州城下一个多月了,可为何只攻打南大营,而且每次只让各部轮流派出千余人攻打,却从不进攻凉州城?因为那些军队都属于他和一些容易控制的小部族的,他要保存实力。将来回到草原,以他的威望和实力,其他部族,特别是思结、仆骨部这样损失严重的部族敢违逆他的意思吗? 仆骨乞扎虽然对摩罗的话信了七八成,但丧子之痛却让他无法忍受。他几经思量还是执意要打肃州。对此,摩罗给了他一个建议。仆骨乞扎此次带来了五万人马,其中多是与仆骨部关系不错的小部族。既然如此,何不派一些人马将辎重送到甘州,将大部分人马留下攻打肃州?至于留下这些人马的理由却也不难找。虽然这些人马名义是听命于屈力颉,但都独自成军,屈力颉没经过整编,无法彻底控制他们,只要这些人马的首领表态愿意帮助仆骨乞扎,屈力颉迫于形势也不敢翻脸。另外,肃州没有攻破,对突厥人来说如鲠在喉,攻下肃州对突厥有好处,这一点屈力颉也清楚。 摩罗还表示,他在中原学习了不少攻城之法,只是因为前段时间病重,而仆骨拖洛复仇心切,他没来得及详细交待,仆骨拖洛便开始攻打肃州。现在他已康复,若仆骨乞扎攻打肃州,他可以助一臂之力。 仆骨乞扎听了大为感动,立刻指天盟誓,只要摩罗帮他报了爱子之仇,今后他将唯摩罗马首是瞻。摩罗听了,脸上露出微笑。 此后,仆骨乞扎按照摩罗的计划,派一万人送辎重到甘州,同时还给屈力颉带去了一封血书。血书上说,爱子命丧肃州城下,此仇不共戴天!其他部族听闻此时,纷纷表示愿意协助他攻打肃州。他恳求屈力颉同意他率军攻下肃州为爱子复仇,同时也为突厥大军拔除这根扎在脖子上的钉子。只要报了爱子之仇,仆骨部将称为屈力颉最忠诚的部属,永世不离屈力颉。 此后,在摩罗的调度下,突厥人在金山关募集工匠打造攻城器械,只等器械齐备,便一举攻占肃州。孰料,他们还没准备好,天降大雪,道路阻塞,无法出兵。仆骨乞扎见状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忍耐。 第一八四章 黑云压城 十二月初的大雪过后,隔了两天又下了场雪。此后近二十天,一直风雪不断鲜有晴天。由于风雪阻隔,双方都无法出兵,只能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默默的对峙。 不过,现在的情形已经由当初突厥人能否打下凉州城彻底占据西北三州变成了突厥人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如何从凉州军、兰州军和虎贲军的夹击下逃回草原。形势对大楚国来说一片大好。形势的好转对西北的军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虽然他们仍旧栖身在荒郊野外或者困在城中,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缺少取暖的柴火,但就在这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他们却看到了希望,充满了信心。 反观突厥这边,纵然吃住都比在草原上要好一些,但当他们得知虎贲军屯兵五万于金山关外,凉州、兰州军固守凉州城,却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此刻的他们,分外怀念以前与老婆孩子在简陋的帐篷里烤火喝马奶酒熬冬的日子。 在这段充满了苦难的岁月里,三州军民空前团结,相互扶持着克服艰难险阻。百姓对于官府的征召积极相应,在敌军攻城时不避刀箭,在城墙上奔走,甚至拿起武器奋勇杀敌。各城官府都竭尽所能安置百姓,为百姓筹措粮食、衣裳、柴火。很快,熙和二十二年的春节到来了。春节到来前,各城官府从仅存的战备粮中按照人数发给百姓了些粮食和肉。虽然这点粮食和肉只够一家人包顿饺子吃,但百姓没有怨言,有的只是对官府雪中送炭的满腔感激。在这个最重大的节日里,三州百姓非常乐观的过了一个简单又热闹的春节。 相比之下,谢家峪和延家村的百姓要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幸福的多。不仅衣食无忧,而且还不用担心突厥人会来找麻烦。他们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驿军,所以,他们更加无私地支持驿军,爱戴驿军。 过了初五,天气转晴。到了初七,地上积雪虽没有完全融化,但已经可以行军了。这时,李潜接到了斥候的密报,金山关的四万多突厥人已经动身准备攻打肃州。李潜决定立刻出兵肃州。命令下达,驿军立刻每人三匹马,携带一个月的干粮,一路不停直奔肃州而去。 如此严寒下行军,不仅人难以承受,就连马也难以支持。冬天原本就是马最瘦弱的时候,若是照料不好就会冻死。为了解决马匹御寒的问题,李潜带头缩减了口粮,将省下来的大量豆、麦掺入马料中,让马吃饱吃好,而且还准备了用葛布和羽绒制作的马甲为马匹御寒。所以,驿军的马匹不仅没有因天寒而跌膘,反而益发精壮,非常适合驱策。 经过一上午的行军,驿军赶到张各庄,李潜命令驿军就地驻扎。李潜之所以选择这里驻扎,一方面是因为这里距离肃州距离很近,只有二十多里,若遇到紧急状况,驿军半个时辰就能赶到肃州城下。另一方面,先前张各庄的百姓已经在山里常住,突厥人几次来搜这个庄子都没什么发现。驿军驻扎在这里,只要不暴露,突厥人根本想不到眼皮子底下会埋伏着一支精兵。 ------------------------------------- 谢慎思站在城头,望着城外漫山遍野,前来宣威的突厥大军,眼角一个劲的抽搐。他早知道突厥人不会对肃州死心,但却没想到突厥人会下这么大的血本。即便是城中有一万府兵,即便城墙完好无损,即便护城河没有结冰,面对如此多的突厥人谢慎思也不认为自己有把握保住肃州。更何况现在护城河也已结冰失去了作用,肃州已经历了四次战火的蹂躏,城中只剩下不到五千府兵和七千多民壮,城墙已经残破不堪,虽经过修补,但怎能与原来的城墙相比? “谢大人。”一旁的曹元炳忽然低声道:“看来这次突厥人是不打下肃州不罢休了。外面怕有五万人吧?” 谢慎思点点头,道:“突厥人已经倾巢而出了。” 赵振国道:“可惜城墙还没有修复。不然咱们的压力要小的多。” 陈芳点点头,道:“现在城墙最残破的地方突厥人跃马就能过来,想要守住只怕得拼个鱼死网破了。” 谢慎思望着三人,沉声道:“诸位有没有决心与肃州共存亡?”自抗击突厥以来,守将马真一直没有亲自登城作战,只一门心思的搞好后勤,所有守城的大小事务几乎全都交给谢慎思处理。而谢慎思也不负众望,屡立奇功,打退了突厥人的四次攻城,力保肃州不失,已获得同僚和士卒的信任,俨然成为肃州军民的主心骨。所以,虽然谢慎思的官职与赵振国、曹元炳同级,但众人却始终唯他马首是瞻。 听到谢慎思如此问。曹元炳笑道:“谢大人莫非信不过我老曹不成?自突厥入侵以来,我老曹已经杀敌过百,这条命早就赚翻了,死有何惧?” 赵振国道:“某愿与大人共进退,与肃州共存亡。” 陈芳刚要说话,谢慎思忽然对他道:“你不成。” 陈芳立刻急了,厉声道:“谢大人,莫非你觉得陈某是贪生怕死之徒不成?” 谢慎思摇头道:“谢某并非说你贪生怕死,而是万一城破谢某有个更重要的事要麻烦你。” 众人一愣,有何事会比守住肃州更重要? “大人若有差遣,某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谢慎思微笑着点点头,道:“谢某希望,万一城破,陈大人务必要带人护送马大人安全送到凉州托付给李公子。” 众人顿觉纳闷。护送主将乃是下属的本分,可为何要将马大人托付给李潜呢? 谢慎思见状,解释道:“万一城破,马大人便是败军之将,他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有人重视。谢某不希望到那时我等为肃州流干了血取得的功勋被某些人三言两语就轻易抹杀,而且还要让我等背负着败军的骂名,若真这样,我等九泉之下岂能安心?” 众人心中无比凄然。谢慎思所说的没错。朝堂大佬远在京城,他们又怎知道在肃州城破背后有多少人曾披肝沥胆盘肠血战来抗击突厥?那些养尊处优的大佬眼睛只盯着结果,然后据此否定肃州府兵所做出的一切努力。若真如此,他们将死不瞑目!只是,为何要将马将军托付给李潜? 谢慎思望着面有悲凄之色的三人,继续解释道:“李公子是诚朴先生的高足,将马将军托付给李公子就等于托付给诚朴先生。以诚朴先生的为人,某相信诚朴先生一定会为我们讲话。” 众人恍然大悟。徐简声名远播,他说一句话,肯定能左右士林的风向。一旦士林形成了舆论,朝堂大佬即便不甘心也不敢与整个士林为敌。谢慎思这样安排的确意义深远。 “另外,”谢慎思又道:“陈大人一定要记住城外突厥人的旗号,详细告诉李公子。某相信,李公子一定能屠灭外面的突厥部族为我们报仇雪恨。” 众人不可思议地望着谢慎思。李潜真有这样的能力?他虽然是徐简的高足,但现在还是一介白身,他有什么能力屠灭外面那些突厥部族为他们报仇? 谢慎思望着他们道:“也许李公子现在还没这个能力,但某相信,他日后定有这个能力。李公子之才远胜某十倍,若李公子在此,定能保住肃州。” “谢大人不必过于自谦。”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却是老许。 老许一一向众人行礼,然后笑道:“我家姑爷曾对谢大人推崇备至,认为谢大人有大将之风,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诸位大人,你们现在虽然受困,但只要过了这一关,定能前途锦绣。” 谢慎思笑了笑。三人虽心中颇为受用,但依然忧心忡忡。纷纷暗忖,眼下这关该如何过? 见众人不言语,老许举着一支箭对谢慎思道:“刚刚有东门的士卒送来一支箭书,正巧小的要来找大人,便顺路给大人捎过来了。” 谢慎思接过箭,看到箭杆上帮着一张纸笺。他取下纸笺匆匆一看,大笑道:“哈哈,这下肃州无恙也!” 众人诧异地望着他。谢慎思笑了一回,将纸笺递过去道:“诸位看看便知。” 曹元炳取了纸签,三人围在一起一看,见纸笺上就两行字,一行写着:某回来了。另一行写着:以水浇墙可为冰城。纸笺上的字迹颇为潦草,应是颇为匆忙的情况下写的。三人看罢,纳闷地望着谢慎思。 谢慎思笑道:“这字正是李公子的笔迹。” 众人一听,心中的阴霾立刻扫去了一半。 “李公子果然高明,城墙残破,但天寒地冻,只要浇上水,不刻便结成坚冰,却比土石城墙更加坚固。来人,赶紧去寻大锅烧水。” 其实,谢慎思还真高看了李潜。因为浇水结冰城的办法并不是李潜首创。前世李潜曾看过《杨家将》,其中铁遂城的故事给了他启发。铁遂城说的是遂成守将杨延昭得知辽人大军不日将兵薄城下,而遂城城池破旧不堪难以支撑,他百般苦思仍不得良策。后来杨延昭看到妇人在井边提水,不小心被结冰的井台滑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有了主意。于是他立即命人烧水浇城。第二天,遂城的城墙成了冰墙,辽人无处下手,终没攻下遂城。杨延昭由此名扬天下。 只是,谢慎思不明白,李潜既然来到了肃州,为何不进城?他现在又去了哪里? Ps:宣威是古代战争中常用的一个手段,目的是打击敌方的士气,宣威后不一定就立即攻城。 又Ps:各位书友帮老萧打打广告哈,顺便投下推荐票。老萧叉手拜谢! 第一八五章 洞庭山的桓琮 李潜确已经到了肃州城下,但他没有进城,只是匆匆在肃州转了转,看了看残破的城墙,知道谢慎思等人定然在为此发愁,便匆匆写了张纸笺,用箭射到东门城楼,告诉他们转给谢慎思,然后便匆匆去了西北方。目的地正是洞庭山。 当初突厥人设计攻占金山关后,桓琮率领东大营府兵一路奔逃到肃州城下,李潜力排众议,坚决没有开门放溃兵入城,而是让他们到洞庭山扎营。此举不仅粉碎了突厥人利用溃兵赚城的阴谋,而且还保住了桓琮残部的性命。现在突厥四万大军兵临肃州城下,李潜清楚,以驿军五百人的兵力难解肃州之围。左思右想之下,他想到了洞庭山的桓琮。他那里还有五千士卒,现在到了该让他们出把力的时候了。所以,正月初八一早,李潜便带着牛弼和几名亲兵奔向洞庭山。 来到洞庭山时,已是巳时。李潜远望洞庭山,看到桓琮所建的营寨虽然简陋,但布局合理,防御严密。心中暗忖,看来这桓琮并非草包一个。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些都不是桓琮所为,而是他手下的周密和夏侯运指挥士卒干的。 来到大门外,箭塔上的哨兵看到穿着府兵衣甲的一行人心中倍感诧异,喝问道:“来者何人?” 李潜朗声道:“驿军昭武校尉李潜前来拜会桓大人。” 一听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比桓琮这个昭武副尉还高一级,当值的士卒不敢怠慢,立刻打开寨门。一名行正跑出来,上前躬身道:“末将不知是大人驾到,拦了大人的驾,冒犯之处请大人莫怪。大人可有官印?” 李潜解下官印,扔给他道:“速速通禀。” 行正赶紧验了官印,恭敬地递还给李潜,道:“大人稍候,末将这就去。”说着便匆匆而去。 “你说来的是谁?”桓琮纳闷地望着前来通禀的行正。 “名叫李潜,是个昭武校尉。” “李潜?”桓琮思索了片刻道:“凉州军所有比我官职大的我都认识,可我却从未听说过此人。” “但他的官印是真的,末将仔细检验过。” 桓琮眉头紧皱思忖片刻,才转向一边道:“张公子你怎么看?” 被桓琮称为张公子的年轻人年约二十出头,一身游侠儿打扮,头发有些凌乱,五官略显轻佻,浑身上下的衣物均是粗陋的葛布,但腰畔却挂着一支价值不菲的横刀。听到桓琮发问,张公子道:“大人何必这么客气,叫咱小张就好。至于大人所问的,呵呵,咱只是个浪荡江湖的无名小卒,对于官场上的事咱是一无所知。但咱朋友们里流传着一句话,叫上门来的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没有拒朋友于门外的道理,当然咱也不惧任何敌人。” 桓琮微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有请李大人。”后一句却是对前来禀告的行正说的。行正立刻领命而去。 桓琮对张公子道:“小张,有兴趣见见这位李大人吗?” 张公子一笑,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不多时,李潜便来到桓琮面前。 桓琮一脸公式化的笑容,拱手道:“李大人面生的紧,不知原来在何处任职?” 李潜笑道:“先前在下只是一名驿卒。” 桓琮一愣,“驿卒?” 李潜点点头,“四个月前在下还是名驿卒。” 桓琮心中一惊,四个月从白身贱役到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这种升迁速度大楚国从来没有过。若非李潜一身昭武校尉的衣甲,而去前来禀报的行正保证过他的官印是真的,桓琮一定怀疑李潜是假冒的。 见桓琮不说话,李潜笑道:“其实在下与桓大人不是第一次见面,只是上次大人没有看到在下而已。” 桓琮一头雾水,道:“不知李大人在哪里见到过下官?” “八月初九晚,肃州城下。” 此言一出桓琮立刻大惊失色。 那是桓琮一辈子最耻辱的一天。原本是风光无限的府兵校尉,一瞬间成了丢城失地狼狈逃窜的逃兵,被突厥人象撵牲畜一般驱赶着向肃州一路狂奔。他更无法忘记自己在肃州城下跪倒的那一刻。为了求生,他将所有的尊严和荣誉都抛弃了。虽然,他并不是完全为了他自己。 桓琮的脸色一阵阵青白变幻不定,突然瞪着李潜暴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会知道此事?” 李潜看着愧极而怒的桓琮,微微一笑,道:“刚才在下不是说了吗,在下李潜,当时正在肃州城楼上。” 牛弼瞥了神情复杂的桓琮一眼,冷笑道:“若非是李大人当初力排众议紧闭城门不放溃兵入城,而且还让你们到洞庭山下寨,你早就成了突厥刀下的亡魂,何来今日的嚣张!” 桓琮面色铁青。只是,他纵然愤怒却也明白牛弼所言乃是实情。当时若肃州真的开门放他们入城,尾随的突厥人必然趁机攻城,到时,不仅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不保,就连肃州也不能幸免。从这一点来说,能够保住肃州的同时让桓琮等人保住性命,的确是李潜的功劳。桓琮一念至此,气势立刻萎靡,嗫嚅半晌,终未言语。 “桓大人,”牛弼耻笑道:“莫非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没茶没酒也就罢了,难道连句客气话都没?” 桓琮面色殷红,叉手道:“大人的恩德,桓从没齿不忘。日后若有差遣,某莫敢不从。” 李潜伸手扶起他道:“不用日后,今日便可。” 桓琮一愣,正待询问。那位张公子突然上前一步,道:“桓大人,站着说话终非待客之道,何不请两位大人坐下详谈。” 李潜打量了一眼张公子,心中非常不满。刚才他原本就打算赶紧把话说明的,谁知道这厮却横插一杠子,生生打断了他苦心营造的气氛。桓琮是带兵多年的老兵油子,滑溜的很,只有连番打击他,趁他心智不坚时提出协助肃州守城的要求他才无路可退。现在这厮一打岔,桓琮肯定会有所防备,再想说服他,只怕很难了。想到这,李潜暗暗向牛弼使了个眼色,提醒牛弼做好硬来的准备。牛弼接到李潜的眼色,暗暗点点头。 被张公子一打岔,桓琮醒悟过来,立刻道:“两位大人快请上坐,来人,备酒宴。速请周大人、夏侯大人。” 桓琮殷勤招呼李潜落座,口中虽然客套话不断,却绝口不提刚才的话题。李潜也知此时再提,反倒让人觉得自己是市恩之徒,故只与桓琮应承些客套话,也不提刚才的事。表面上看,两人热络无比,当的上是主勤客雅。 不多时,周密与夏侯运来到,桓琮立刻向二人介绍李潜。但他丝毫不提当日兵败李潜为他们指明出路之事,只说李潜是乃是凉州来的昭武校尉。周密二人见李潜风度翩翩,但年纪轻轻便已做了昭武校尉,以为是某个世家的子弟,心中暗暗生厌,硬生生地与二人见了礼,便坐下一言不发。 酒菜很快上来。桓琮自东大营逃命时带了不少辎重,虽栖身在人烟荒芜的洞庭山,但粮草却还充足。加上山上有不少野物,士卒闲来无事,打了不少。所以,酒宴上的菜色却也丰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潜寻了个机会,低声对桓琮道:“适才便见那位张公子相貌不俗,某有心结识,还清桓大人为某介绍一二。” 桓琮望了一眼张公子,招手叫他过来,道:“这位是昭武校尉李大人。这位……” 张公子插口道:“张小花见过李大人。”(向张小花大大致敬!) 李潜起身,笑道:“张小花,这名字倒也别致。不知张公子何处高就啊?” 张小花嘿嘿一笑道:“谈不上高就。咱其实就一游手好闲的闲汉,平素里懒散惯了,就喜欢四处走走,增长些见识。” 李潜听了装出一付吃惊的样子,道:“是吗?在下自小就向往高人隐士那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没想到张公子竟与本官有相同的爱好。” 张小花连连摆手,“咱可不敢当大人叫咱公子,大人若不嫌弃,叫咱一声小张就好,若不然,叫咱一声小花,咱也受用非常。” 李潜呵呵一笑,道:“小花,这隆冬时节,肃州又是兵荒马乱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张小花叹息一声,道:“不瞒大人,咱本来是想见识下大漠风光的。哪料想在西域适逢那几个小国起了战乱,拖延了归程。好不容易安全回到敦煌却听说突厥人竟然进犯咱大楚。咱一想,突厥贼子欺人太甚!咱怎么着也是七尺男儿怎能不为国效力?于是,咱就匆匆离了敦煌,从玉门关往肃州来。到了玉门关吐谷浑的地盘,咱以前曾与当地一个部族首领的儿子有交情,便顺路想去探望一下。” “见了那位故友,他非常热情的一再挽留咱住几天。咱推脱不过,就在那住了几天。一日,咱偶然遇到一位汉人,而且还是位负了重伤的府兵军官。咱心中大为吃惊。因为咱知道吐谷浑与朝廷有盟约,朝廷的兵马是不会进入吐谷浑的地盘。咱就好奇了,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于是,咱就找那位故友询问。他告诉咱,那人是他妹妹救下来的。好象是镇守金山关的一名军官,突厥人攻占金山关时,别人都逃命去了,只有那人带着五百士卒独自在南门阻挡突厥人,为同袍争取逃命的机会。那人带着麾下士卒浴血奋战,杀敌过千,足足阻挡了突厥人近一个时辰,最后负了重伤昏厥过去。幸亏他麾下几名忠心耿耿部属将他救下来,抢了马逃出关,因天黑不辨方向竟到了吐谷浑的地盘,遇到了咱那朋友的妹妹。那小娘子听了此人的事,异常敬佩,便自作主张收留了他,还为他请了郎中救治。” 李潜一听,心中暗暗赞叹。此人好胆色,竟于大军溃败之际只率五百人迎战上万突厥人,不仅阻挡突厥大军近一个时辰,而且还能斩敌过千,果然英雄了得!凉州军有这等人物却不能重用,怎能不败? 第一八六章 夺权 张小花叹了一声,继续道:“咱一听这人如此英勇,心生羡慕,立马让那故友带咱去拜会他。咱那故友推脱不过,便带咱见了他。交谈之后,咱才知道,这位好汉姓商,名大雷,乃是金山关的一名司马。他知咱要到肃州去,便恳请咱给桓大人带个口信。咱本来就要来肃州,更何况只是帮咱敬佩的好汉捎口信,咱怎会不答应?” 李潜点点头,道:“小花果然仗义。” 小花嘿嘿一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咱可当不起大人的夸奖。” 李潜望向桓琮,道:“桓大人,可方便说说商司马托小花捎来了什么口信吗?” 桓琮面色有些难堪,嗫嚅道:“这个嘛,其实,也……” 张小花说的正在兴头上,听到李潜询问,立刻插口道:“这口信咱知道,大人若不怪罪,咱就说给大人听。” “愿闻其详。” 张小花咳了一声,肃容道:“桓大人无恙否?大雷顿首。当日大人出关,大雷翘首企盼大人能率部来援,孰料终不能见。后闻大人未入肃州,而是扎营于洞庭山,大雷心中稍安。大人与某同袍多年,同镇金山关。关城失陷,吾等百死莫赎。败军之将,原不敢言勇,然吾等倍受朝廷恩典,值此突厥进犯之际,当思精忠报国,救民于水火。大雷已成废人,虽心有余而力不逮,还望大人励精图治,重整兵马,收复金山关,以赎吾等失地之罪。大雷泣血再拜。” 李潜叹道:“商司马精忠报国,虽重伤卧榻,仍不忘收复关城,真是忠义无双,实乃吾等楷模。” 桓琮被李潜一番暗讽,立刻面色殷红,愧道:“商司马之忠勇,桓某佩服。桓某当日原想救援商司马,只是当时突厥人已入关城,即便桓某率部救援,也无法阻挡突厥铁骑。” 这分明是桓琮在狡辩了。不过,李潜的目的并非问罪,所以,对他的狡辩只是一笑,道:“事已至此,桓大人不必自责,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抗击突厥,收复金山关。某来此的路上,看到突厥已集结近五万大军,准备攻打肃州。若肃州不保,西北之地只怕将沦为突厥国土。” 桓琮一愣,道:“不会吧?凉州城坚池险,田大人麾下又有数万精兵,只要坚守城池,待援军一至,突厥定然不敌。况且,西域有虎贲军十万铁骑,突厥人即便一时占了先机,只要武威公起兵迎战,突厥还不闻风而逃?” 李潜摇头,道:“桓大人莫非忘了,突厥与大楚可不止就西北一地接壤。河套之地亦与突厥接壤。而且,鲜卑一直窥视幽、云、晋、燕,现在突厥人已占据了西北,若是鲜卑与突厥同时进犯灵、夏及幽、云、晋、燕,朝廷将如何应对?” 李潜话中虽然没说,但却隐隐点明了,朝廷的援军不知什么时候能来,而且从大局上来说,西北的战事还牵扯到北方灵、夏、幽、燕,如果从大局考虑,因要提防突厥和西北入侵北疆,即便朝廷派遣援军,也派不了多少。 桓琮也是知兵之人,李潜一点,他便明白了。原本他满怀希望,以为突厥人支撑不了多久,只要朝廷援军一到,他便出兵收复金山关,这样便能抵消了失地之罪。谁料,李潜一番话将桓琮的希望打的粉碎。 李潜见桓琮面色颓唐,而周密、夏侯运二人面色凝重,接着说道:“如今西北战事的关键不在凉州,而在肃州。只要肃州不失,突厥人便如鲠在喉,不敢妄动。某此番前来,原本就是想向诸位陈述利害,出兵保卫肃州。不想商司马也托张小花向大人进言,如此看来,吾道不孤啊。” 周密、夏侯运二人听了李潜的一番话将目光转向桓琮,希望他能做出决断。孰料桓琮听了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李大人金玉良言,桓某受教。只是桓某麾下只有五千士卒,其中步卒占了大半。以五千疲惫之卒对抗突厥五万大军,胜算如何,想来大人也是清楚的。” 李潜点点头,道:“以五千疲弱之师对抗突厥五万大军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桓大人可曾想过,若肃州城破你部可能保全?况且,此前肃州已打退突厥数次攻城,虽斩敌过万,但城墙残破,军民疲惫不堪,已是强弩之末。现在突厥集结五万大军攻城,肃州危如累卵,如此危难之际,大人身为大楚男儿,麾下又有五千士卒,难道不该为同胞同袍尽一份力,而要坐视同袍战死沙场,同胞受贼子蹂躏吗?” 桓琮被李潜说的面色一阵阵青白变幻,低头不语。 周密见他举棋不定,起身拱手道:“大人,吾等宁可血战沙场也不愿在此坐以待毙。” 夏侯运亦起身道:“大人,李大人所言正是。吾等倍受朝廷恩典,丢关失地已是死罪。吾等苟活原本就是要保留有用之身以报朝廷,值此肃州危亡之际,吾等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能坐以待毙。请大人早做决断。” “放肆!”桓琮先前被李潜堵的一肚子怒火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他向二人咆哮道:“本官自有决断,何须你等妄言!速速退下,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周密、夏侯运二人气的涨红了脸。夏侯运气的一跺脚,气冲冲返回几案坐下。周密紧握拳头,指甲已刺破了手心。 李潜见状,对桓琮道:“那依桓大人之见,当如何处置?” 桓琮思忖片刻,望着李潜道:“不知李大人在凉州军任何职务?” 李潜冷声道:“桓大人此言何意?” 桓琮道:“大人虽官居昭武校尉,不过,这昭武校尉却是虚职。本官论官职低大人一级,但本官是田大人任命的金山关校尉,不知田大人任命大人为何军职?” 大楚军制,虚职只是荣誉职衔,即便李潜现在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但在凉州军中未担任任何军职,理论上来说,李潜不能指挥凉州军的一兵一卒。李潜当然明白桓琮的意思,心中冷笑,表面却依然微笑,道:“没有任何军职。” 桓琮冷笑道:“既然如此,大人凭什么对本官指手画脚?本部如何行事自有本官决断,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如此说来,桓大人对商司马的殷殷嘱托也不管不顾了?” “刚才本官已向大人说的很明白,本官行事用不着大人来教。来人,送客。”说完,桓琮便拂袖转回几案后。 立刻,几名桓琮的亲兵手按刀柄上前,为首的亲兵队正道:“两位大人,请吧。” 李潜扫视了一眼几名亲兵,又看了看周密、夏侯运二人,见他二人面色如血,眼中喷出腾腾怒火。李潜心中有了计较,转向桓琮,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辅国,动手。” 众人听他说到多说无益,辅国……时,以为他要招呼牛弼离开,却不曾想,他却说的是动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牛弼已经抽出腰畔的横刀,疾跨两步,冷笑着将正错愕的桓琮斩翻在地。牛弼力大无穷,手中的横刀又锋利无比,一刀斩下,桓琮自腹部被斩成两段,鲜血和肠子流了一地,一股血腥混和着恶臭直扑众人的口鼻。 桓琮的亲兵没料想牛弼竟然暴起发难,还未反应过来,李潜的亲兵已在伙正冯安民的带领下抽出横刀迅速将他们斩翻在地。 李潜望着身体变成两段但依旧没有气绝的桓琮冷然道:“此前本官一直希望桓大人能有点汉家男儿的血性。谁知十多年的富贵已让原本英勇善战的你变成了胆小贪婪之徒!值此危难之际,你全不思量如何报效朝廷,保护百姓,只想着如何保全性命。你这种尸位餐素之徒真是死不足惜!” 桓琮努力睁大双眼瞪着李潜,似乎想用尽全力想说些什么,但双唇只是张合了两次,便已气绝。 李潜冲着桓琮厌恶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转身望着周密、夏侯运二人,温言道:“适才听二位所言,本官知道二位有心报国,只是被这奸人所误。如今,本官已诛杀此獠,以正军法。何去何从,还请二位明示。” 周密、夏侯运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叉手道:“末将愿听凭大人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李潜立刻扶起他们,笑道:“二位如此忠义,本官代肃州百姓拜谢二位。”说着,便叉手而拜。 两人急忙架起李潜,同声道:“大人折煞我等。” 周密道:“大人,实不相瞒,我二人早就受够了这鸟人的腌H气。前次突厥来攻,这鸟人竟吓的不敢迎战。若非肃州谢大人率军攻打金山关,为我部解了围,只怕这鸟人早已落荒而逃。那时,末将便想宰了这鸟人。今日大人诛杀此獠以正军法,着实为我等出了口恶气。” 李潜点点头,道:“刚才我见周司马便有诛杀此獠之意,只是以下犯上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本官官职高于此獠,本官下令诛杀此獠,日后即便到了田大人那儿也能说的过去。”李潜知道此事日后定然瞒不住田广。擅杀大将乃是重罪,不过,李潜知道田广决不会因此而和自己翻脸。但若是周、夏侯二人如此做了,即便以后两人立下再多的功勋,田广也容不得他们。他点出自己早看出周密早有杀桓琮的念头,因此便下令诛杀了他,意在拉拢二人。 二人如何不知李潜的意图?遂点点头,神色愈发恭敬。 李潜顿了顿,道:“只是,如何安抚士卒还需二位多多费心。” 周密道:“大人无须担心。当日这鸟人狼狈逃出金山关,事后却不举兵救援,反而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士卒早已对他不再信服。特别是这几个月来,这鸟人意志消沉,只知饮酒享乐,营中大小事务从不过问,士卒更是心中不满。若非我二人百般安抚,只怕士卒早就逃亡殆尽。现在除了他的亲兵还对他忠心,其余士卒若知道他已伏法,只怕会拍手称快,如何会起别的心思?” 李潜点点头,道:“如此,倒少了许多麻烦。嗯,一会两位出去就说本官奉命前来查证他丢关失地之罪。此獠心虚,意欲诛杀本官,被本官拿下就地正法。并请二位通告全军,首罪者已诛,从者不与追究,以安抚士卒。” 周密、夏侯运立刻领命而去。 等他二人离开,李潜转身望着张小花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一八七章 进攻 牛弼与李潜早已心意相通,听到李潜如此说,手持横刀逼近了张小花两步。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李潜一声令下,手中的横刀就直取张小花的首级。 张小花望了一眼牛弼手中依旧在滴血的横刀,脸上依旧带着轻佻不羁的微笑道:“大人果然好手段,顷刻之间便已掌控大局,咱实在佩服的紧。” 李潜手按横刀上前两步,道:“小花,你知道本官不喜欢你哪一点吗?” 张小花微笑道:“大人请说,咱马上就改。” “本官实在不喜欢你这付轻佻浪荡的样子。” 张小花双手一摊,无奈道:“那没办法了,咱天生就是这付样子,实在改不了。” 李潜走到张小花面前,目露精光盯着他的眼睛,刻意释放出凌厉的杀气。张小花被他的杀气刺激皮肤如针扎,心脏狂跳,但依然顶着压力,面色坦然地回望着他。许久,李潜突然收了杀气,放声大笑。张小花亦大笑。 过了一会,李潜停住笑声,道:“小花,你何故发笑?” 张小花亦停住笑,道:“大人,您因为什么笑咱就因为什么笑。” 李潜望着张小花。过了一会,他摆摆手,示意牛弼收了横刀,然后拍着张小花的肩膀,道:“小花,你很好。” 张小花笑道:“咱不过是给大人凑趣,大人说咱好,咱就好。大人说不好,咱一点都不好。” 李潜点点头,道:“小花,先前你故意提醒桓琮让他请本官入座,从而打乱了本官的部署,是不是那时就打定主意想让本官斩了桓琮那厮?” 小花讪笑道:“大人慧眼如炬,小花做的一切都瞒不住大人的双眼。” “呵呵,先前你出来打岔,本官只道你有心为桓琮解围,让他有机会推脱。后来,听了你转述商司马的口信,本官立刻明白,你那根本就不是为他解围,而是故意挖个坑让他跳,也是让本官跳。小花,你说是不是?” 张小花脸上没了讪笑,肃容道:“大人说的不错。咱先前的确是利用了大人。不过,咱这样做可都是为大人考虑。大人可曾想过,桓琮这厮不死,即便他今天听从了大人的命令,谁又能保证等大人离开后他不会反悔?即便他不反悔,日后这厮会不会对大人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掣肘大人?咱虽不懂军事,但咱混迹江湖多年,深知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帮手的道理。若这厮有心掣肘大人,岂不是陷大人于不利之地?与其这样,倒不如斩了这厮更利落。” 李潜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本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本官?” 张小花叹道:“咱虽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汉,但也懂得忠孝节义。商大人所作所为,咱打心眼里佩服。他托咱带的口信,咱听了更是感动不已。原本,咱也希望桓琮这厮能洗心革面,为大楚为肃州百姓尽一份力。谁料,这厮听了口信只是好久好肉的招待咱,却始终不提出兵作战之事。咱也对他失望了。不过,咱虽然失望,却也不想眼看着他带着五千多士卒在此坐以待毙。咱原想暗地里与周、夏侯两位将军联络,软禁了桓琮,然后起兵协助肃州守军。没曾想大人来了,咱留了点私心,就想借大人的手,将桓琮这厮料理了。” 李潜点点头,道:“你也倒坦白。” 张小花笑道:“咱就剩下这点优点了。” “很好。小花,你有什么打算吗?” “先前咱一直没离开大营,就是因为刚才那事没了。现在事情已了,咱也没什么牵挂了。就此向大人告辞。咱继续浪荡去了。” 李潜惋惜地道:“可惜。本官还想让你留下协助本官。不过,本官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既然你愿意继续浪荡江湖,本官就送你一千贯钱,好马一匹,如何?” 张小花拱手道:“大人的才智,咱拍马也赶不上。咱留下来也帮不上大人什么忙。至于银钱宝马,嘿嘿,咱是个有钱就得瑟的主,与其给咱钱浪费掉,还不如留着犒赏士卒鼓舞士气呢。好马嘛,咱在吐谷浑故友那里弄了一匹,多了也用不上。不过,咱还是多谢大人的好意。” “既然如此,那就后会有期。” “小花拜别大人。”说着张小花向李潜长揖为礼,然后大步而去。 等他走了,牛弼道:“大哥,为什么要让他走?” “不让他走怎么办?杀了他?以什么理由?虽然他给咱们挖了坑让咱们跳,但他所言不无道理。再者,他挖的坑对咱也没什么损失。留下他?此人来历不明,而且外表浪荡不羁,实则心机深沉,这一点从刚才他故意挖坑让咱们跳就能看的出来。此人用的好是一大臂助,用不好,会成祸根。现在我还没有把握能彻底让他为我所用。既然杀不得也留不得,不如让他走。” 牛弼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那下一步咱怎么办?” 李潜思忖了片刻,道:“整军,淘汰老弱病残,然后尽快出兵协助肃州守城。” 正如周密、夏侯运二人所言,桓琮在士卒中的威望已是极低。听闻桓琮被正法后,士卒们反应很平淡。这也方便了李潜整军。整军无非就是汰弱留强,修缮兵器衣甲,然后重新编组。当初能出金山关一路狂奔上百里逃到洞庭山的士卒,身体素质自然没的说。李潜所要做的只是将伤兵、病患剔除队伍妥善安置。洞庭山大营中共有士卒五千七百多人,淘汰了伤兵、病患还有五千五百多人。李潜从中抽出五百骑术精湛、射术出众的士卒组成一旅编入驿军。剩下的五千多人重新编成两个师,周密、夏侯运各领一师。牛弼带领五百骑兵与驿军汇合,然后重新编组。李潜则坐镇洞庭山,他原先所带的队伍交给了延千胜暂时代管。 就在李潜整顿洞庭山大营时,谢慎思已指挥军民将肃州残破的城墙修补完毕。他们将坍塌的地方用砖石和木棍垒起来,并将城墙全部浇水,现在肃州已经变成一座冰城。 而突厥人也没闲着,在肃州外城宣威后,大军便择地扎营。因为这次突厥集结了四万多人,兵力充足,所以摩罗建议仆骨乞扎将大军分成四队,每队七千人,同时进攻四个城门,留下一万多人作为预备队。 对此,摩罗是这样解释的:“仆骨拖洛曾四次攻打肃州,虽未能攻破此城,但城中兵卒和民夫亦伤亡惨重,据本特勤估计,目前城中的士卒和民夫不过万人,我们四面同时进攻,敌人定然吃不准我们的主攻方向,必然会分兵防守四个城门,这样算来平均每个城门不过两千五百人。只要我们持续攻击一个时辰,他们即便能守住,也必然疲惫不堪时,此时我们则选准一点,将预备队全部投上去,这样一来,肃州定可攻破。” 仆骨乞扎深以为然。因他不熟悉攻城战,便自任主帅,请摩罗为副主帅,全权负责指挥攻城。这个安排正中摩罗下怀,他没有作任何推辞,欣然领命。然后指挥突厥大军准备攻城器械,打造甲盾,同时将有攻城经验的仆骨拖洛残部分散到各千人队,让他们带领未参加过攻城战的突厥人演练攻城战术,以期提高各部的默契配合。 按照摩罗的设想,各部应演练熟练配合默契了再进攻肃州。然而倍受丧子之痛折磨的仆骨乞扎在等待了几天后终于忍耐不住,强烈要求摩罗进攻肃州。摩罗无奈,只得应允。 正月十三,四万突厥大军兵分四路,同时进攻肃州。谢慎思得知突厥人的动向,立刻与曹元炳、赵振国、陈芳分头率兵把守四个城门。他们能调用的只有五千多残兵和不到一万民夫。这些兵力分散到四处,每处不过四千人。面对七千敌人的进攻,而且在护城河也失去防御作用的情况下,兵力着实吃紧。若非事先按照李潜的指点,在城墙上浇水将整个肃州变成冰城,减缓了突厥人的进攻力度,后果不堪设想。 近半突厥人骑着战马来到城下,手持弓箭向城墙上覆盖射击,压制城墙上的弓箭手。其余突厥人则举着盾牌架着云梯快步行走在冰上,向城下冲过去。冰面滑溜异常,这些突厥人要一手架着云梯,另一只手还要举着盾牌遮挡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矢,身体难以保持平衡。特别是被突厥人接连进攻了四次的城西门,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虽经几次火油焚烧,却没有完全烧干净,残肢断臂散布四周,又被冰冻在地上硬邦邦的,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摔个大马趴。摔倒事小,但城墙上还有许多弓箭手冒着突厥人的箭雨不断向下射箭,若这时摔倒却被流矢射中,那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突厥人在付出了少量伤亡后,很快就冲到城下,架设云梯的突厥人扔掉盾牌,七手八脚将云梯架上城墙。紧随其后的一队手持刀盾的突厥人嘴里咬着弯刀,一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攀着梯子奋力向上爬。 城墙上,各军司马、营正大吼着命令府兵,“快,快,突厥人攻过来了,拒木手,赶紧推到云梯,其他人用滚石、檑木狠狠给我砸!”拒木手们立刻呼着号子,用拒木推翻云梯。其他士卒和民夫则将砖石、木头、冰块用力向下砸。一时间,呼号声、杀喊声、惨叫声、砸击声震耳欲聋,被砸中、摔下去的突厥人的鲜血溅洒在厚厚的冰面上,红的刺目。 虽然肃州军民同仇敌忾奋勇抗敌,但毕竟人力不足,近四十里长的城墙上只有不到万人防御,却有三倍以上的敌人在疯狂进攻,难免顾此失彼,出现漏洞。突厥人在猛攻了近半个时辰后,终于抓住机会登上城墙,双方离开展开白刃战。 与城下滑溜的冰面不同,城墙早就洒了木屑木灰用来防滑。突厥人乍一等上城墙还有些不适应,依然按照习惯脚下用力小心翼翼地前行。这给了守城士卒一个机会。守城士卒趁机砍翻了几名突厥人。但突厥人实在太多了,源源不断登上城墙的突厥人在付出了上百人伤亡的代价后,稳稳控制住了西门北三里处一段十多丈长的城墙。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更多的突厥人顺着这条通道登上城墙。 第一八八章 偷袭 “特勤,是否该我们出战了?”突厥人的中军阵中,担任预备队主将的万夫长仆骨托德看到突厥人已经登上城墙时忍不住低声向摩罗请示。他是仆骨拖洛的堂兄弟,也是仆骨乞扎的亲信。一直想亲自攻下肃州为仆骨部雪耻。 摩罗摇摇头,道:“还不是最佳时机。且等等再说。”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句话用在攻城守城上一样适用。一旦攻城方能够控制住一个突破口,那么守城方的压力将成倍剧增。 接到消息的老许率领诸位豪杰前来救援时,突厥人控制的地方已经扩张到了三十丈长。原本还非常悍勇的士卒和民夫此刻也有些慌了手脚,不住后退。而原本就凶恶异常的突厥人此刻更加猖狂,不断步步进逼。 老许等人的到来立刻缓解了士卒的压力。一百多位豪杰如同一百多只冲入羊群的下山猛虎,纵横冲突,大肆砍杀,挡者披靡,杀的突厥人溃不成军,连连后退。眼看着突厥人能够控制的地方在不断缩小。士卒们的勇气再次蓬发起来,跟在众位豪杰身后奋力杀敌。 摩罗看到老许等人已经杀过去,立刻命令道:“托德,你率部直取西门,速速出击!” 仆骨托德听到命令愣住了。在他看来,不从突厥人已经登上城墙的地方进攻,反而去攻打双方正在鏖战的西门,实在有些不明智。 摩罗马鞭一指,解释道:“城墙上后来增援过去的汉人各个武功高强,勇猛异常,你们若从那里攻过去,一时半刻也无法打退他们。反倒是西门,双方势均力敌,正在激战中,这时你们前去增援,敌人定然不敌,一旦你们攻上城墙,那些汉人无法及时回援,只要你们站住脚跟,肃州唾手可得。” 万夫长恍然大悟,道:“特勤妙计。末将这就出击!” 万夫长刚要命令士卒出战,忽听阵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同时一个焦急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喊道:“报!大营被偷袭!大营被偷袭!” 摩罗等人大吃一惊,回头一望,只见二十里外的大营浓烟滚滚。这一下,除了摩罗其他人都慌了神。大营里有四万大军近一个月的辎重,看这火势,只怕辎重不保。 仆骨乞扎喝道:“速去救援。” 摩罗急忙道:“慢!” 众人疑惑地望着他,仆骨乞扎道:“特勤,营中有我军一个月的辎重,若是不保,这个月大军吃什么?” 摩罗道:“俟斤,肃州唾手可得,只要攻破肃州还愁没有辎重吗?” 仆骨乞扎内心也在挣扎,眼看着肃州马上就能攻破,但大营却被人偷袭,两难之下如何取舍?他知道摩罗的建议是为他好,毕竟,是他儿子命丧肃州城下,而不是摩罗的什么人。只是,若能一鼓作气攻破肃州还好,若万一不能,大营的辎重又被烧了,那四万大军可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思忖片刻,仆骨乞扎道:“特勤的好意老夫领了,只是汉人经常说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辎重无恙,日后完全可以再攻打肃州。若没了辎重,军心不稳啊。” 摩罗无奈。毕竟他只是副帅,而且这些大军里没有他的亲信,他若一意孤行,只会落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俟斤老成持重,本特勤佩服。就依俟斤之命。” 仆骨乞扎立刻命令道:“托德,你部速速救援大营。” 仆骨托德立刻领命,带着预备队迅速回撤救援大营。 -------------------------------------------------- 突厥大营的这把火正是李潜放的。在侦知突厥大军进攻肃州,大营中只留下两千余人守卫时,一直被如何救援肃州困扰着的李潜立刻有了主意。他派冯安民通知牛弼率整编后的驿军悄悄摸到突厥人背后,趁突厥人的注意力放在肃州时袭击突厥大营,并纵火焚烧营中的辎重。 不过,事情的进展与李潜的命令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因为牛弼接到命令后,与马三奎等人一合计,觉得这任务太轻松了,根本没什么挑战性。所以,他们决定把事情搞大。 偷袭大营、焚烧辎重进展的非常顺利。正如李潜所分析的那样,突厥人根本不知道在肃州还有一支神出鬼没的驿军在暗中窥视,伺机而动。而留守大营的突厥人以为四万大军进攻肃州肯定是手到擒来。仆骨乞扎战前曾许诺,只要攻破了肃州,便纵兵劫掠三日。不过,这样的好事他们留守大营的就轮不到了,因此,他们很失落。人一旦失落,神经就会松懈。内因外因共同作用下,直到驿军攻入大营,很多突厥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千多突厥人几乎在没有进行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就被军斩杀了近一半,剩下的突厥人则立刻闻风而逃。 牛弼命人将突厥人留在营地的战马全都有皮索连起来,再将枪矛绑在部分战马的脖子两侧,令它们不能拐弯,然后在马尾上绑了柴草。焚烧了辎重后,驿军将战马全都驱赶到营地外,排成几排。脖子两旁绑了枪矛的战马排在第一排,并用皮索将它们与两旁和后面的战马连起来。 远远地望着突厥人回援营地,牛弼咧嘴一笑,道:“让突厥人好好尝尝火马阵的滋味。” 谢志成笑道:“古有田单火牛阵破燕军,今有牛老弟火马阵破突厥,传扬出去定成美谈。” 牛弼听了嘿嘿直乐。 等突厥回援军队冲近了,牛弼下令将马尾上的柴草点燃。柴草烧到马尾上,战马吃痛立刻发足狂奔。由于第一排的战马脖子两侧绑了枪矛,战马没办法转弯,只能带着后面的几排战马直冲回援的突厥人冲过去。 仆骨托德看到正面冲来一群战马,而且所有的战马都被皮索连成一体,立刻大吃一惊。若在草原遇到惊马群,有经验的牧人只须尽快制服头马,然后在外围安抚驱赶马群,乱马群很快就能稳定下来。只是现在群马连成一片,根本无法迅速制止,而且他带着麾下急行军回援大营,阵形没有展开,加上麾下的骑兵都已经把速度提了起来,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无奈之下,仆骨托德只能下令,“两侧向外展开。其余人准备砍断马匹之间的皮索,必要时屠杀迎面而来的战马!” 接到命令的两侧骑兵赶紧向外拉战马,尽力展开队形。其余突厥骑兵则抽出弯刀,迎上冲过来的战马群,将手中的弯刀用力砍下去。由于马速太快,而且皮索很细,目标太小,只有少部分骑兵砍断了皮索,大多数骑兵弯刀落空,没有砍断皮索,自己的战马反被皮索拦住。战马立刻顿住,直接将背上的骑兵摔落马下。疯狂的马群冲过来,碗口大的马蹄直接踩在倒地的骑兵身上,踩的他们死去活来惨嚎不止。后面的突厥骑兵见了,立刻放弃了砍皮索,弯刀直向战马脖子砍去。但一匹乱马被砍倒了,皮索却未断,马尸体被其他战马带着向前冲,反而将更多的突厥骑兵绊倒。一时间,突厥骑兵大乱。 牛弼见状,笑道:“敌人阵脚已乱,咱们冲!”说着率部冲过去。事先他早已安排妥当。谢志成、秦彝、延千胜三人各率两百人居中,主要任务是斩杀漏网之鱼,而他和马三奎各带两百人分居两侧,主要任务是攻击马群两侧的敌人。 等驿军冲过来时,仆骨托德所率的回援部队除了两侧各有三千余人及时避开乱马群还能保持队形外,中间的六千余人已经被乱马群搅的大乱,在付出近两千多人落马的代价后。后面的突厥骑兵终于将乱马全部斩杀。 谢志成等居中的三人在清理了部分漏网的突厥骑兵后,面前便是倒毙的乱马群。这些马尸体位置杂乱无章,而且相互之间还有没有砍断的皮索相连,如同绊马索、拦马桩一般。他们若冒冒失失直接冲进去,肯定会重蹈突厥人的覆辙。 于是,谢慎思喝道:“全体转向。我与秦将军左转,配合牛将军攻击突厥右翼,延将军右转配合马将军攻击突厥左翼。诸位切记不可恋战。” 突厥骑兵的两翼虽然刻意减缓了速度,但比受到乱马群冲击的中军速度还是快了不少。现在突厥人的阵形已经变成了两翼突出,中军靠后的凹字形,而且三部分已经脱节。牛弼与马三奎原本就是率部自中间向两侧进攻,与谢志成等人的距离并不算远,所以,他们很快就汇合在一处,如同锋利的尖刀一般,狠狠从侧面斜扎进了突厥人的两翼。 刀光闪烁,枪矛如电,战马悲嘶。在牛弼和马三奎两个勇悍无比的家伙带领下,驿军如同两把快刀将突厥人两翼斩成四段。穿过两翼的牛弼与马三奎心有灵犀,带领驿军立刻划出两条反向弧线,目标正是被乱麻群阻滞了的突厥中军! 突厥中军原本就因乱马群阻滞的完全停住,此刻两翼又冲来两支敌军。虽然这两支敌军人数不多,但战马的速度已经提起来,而且他们所攻击的位置又是阵形的两侧,突厥中军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仆骨托德带领,却也只能被动挨打。 有高人曾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放在骑兵作战上一样适用。没有速度的骑兵,即便数量众多也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来,甚至连步兵都不如,毕竟步兵可以结成战阵,以厚重的阵势来抵消骑兵的速度,而骑兵如何匆忙之下结成步兵战阵?于是,仆骨托德只能眼看着两支驿军如同两支利剑,从中军穿过,再次收割了数百条性命。 穿过中军的两支驿军这次并没有继续调整方向继续冲击敌人,而是各自带兵向突厥援军相反的方向冲去。 第一八九章 浑水摸鱼 补12日一章。 看到敌人冲向自己的背后,仆骨托德立刻大惊。显然,敌人向那个方向去并非因不敌溃逃而慌不择路,他们的目标正是正在指挥攻城的突厥中军!若让他们自背后偷袭了突厥中军,那仆骨托德万死莫赎! 仆骨托德嘶吼道:“全军转向……” 一旁一位亲信提醒道:“仆骨将军,辎重!” 仆骨托德立刻清醒过来。若自己只顾着救援仆骨乞扎而让辎重焚烧殆尽,那结果依然不妙。于是仆骨托德改变命令道:“中军转向,两翼去大营抢救辎重。”说着,他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冲出去。 -------------------------------------- 李潜安排牛弼等人率领驿军偷袭突厥大营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得知大营被偷袭,突厥攻城部队必然会派兵救援,他则率领洞庭山的府兵趁机攻打正进攻东门的突厥人,引起突厥人混乱,然后顺势攻打南门外的突厥人,牛弼等率驿军从侧翼进攻撤退的突厥人,直到他们溃败。这样突厥人进攻肃州的计划便流产了。 可他率军偃旗息鼓悄悄来到肃州东门外五里,准备偷袭攻城敌军时,冯安民突然回来向他报告牛弼的计划。李潜听了牛弼的计划,立刻勃然大怒。 “胡闹!”李潜不是不想痛痛快快地与突厥人来一场硬仗。而是舍不得驿军。驿军是他亲手组建的军队,也是他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若是将驿军拼光了,日后即便给再多封赏有什么用?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每次驿军作战都采取伏击、偷袭等战术,而且从不进攻突厥人的大股部队,为的就是控制伤亡,免得让驿军伤筋动骨。现在牛弼却自作主张准备硬攻突厥大部,三万多突厥人啊!即便驿军能以一当十,但只有一千人,双方力量悬殊的太厉害了。退一万步说,他们即便能取得胜利,驿军也只怕伤亡惨重! 李潜恨不得狠狠抽牛弼等人几十鞭子!只是,他再气忿也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如今只能将计就计了。 “二位将军,传令,迅速攻击敌人,记住,不必多杀敌军,只需让敌军撤退即可。” “末将遵令。”周密、夏侯运立刻领命出战。 进攻东门的突厥人已经占据了上风。城墙上多处失陷,约有上千突厥人已攻上城墙,府兵在陈芳的带领下正在拚死抵抗。只是,他们已与突厥人激战了近一个时辰,体力消耗殆尽,各个身上带伤。支撑他们仍在奋力战斗的是保护家人的信念。他们很清楚,一旦城破,城中的家人将惨遭突厥人的屠戮和蹂躏。 就在府兵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被突厥人攻破时,城外传来一阵激昂的鼓声以及无数杀喊声。须臾,数十面府兵大旗竖立起来,一队队府兵从突厥人的背后杀过来。 浑身是血,身上多处负伤的陈芳看到一面面熟悉的旗帜,听到一声声熟悉的鼓声,立刻大喜过望,喝道:“援兵来了!大伙跟他们拼了!” 援兵的到来令幸存的军民士气大振,瞬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一扫颓势,反攻起突厥人来。而突厥人发现从背后杀过来的竟然是府兵,以为屈力颉兵败,凉州军赶来救援了,立刻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负责指挥的将领还未来得及下达命令,就被已经冲过来的李潜一箭射杀。 虽然从洞庭山府兵中抽出了五百骑兵编入驿军,但西北并不缺马,洞庭山府兵中还有一千五百多骑兵。李潜从中选了一千人亲自率领作为前部,周密、夏侯运二人则率领步卒紧随其后。所以,当后部府兵步卒打起旗号时,李潜所率领的前部骑兵已经冲到了敌人阵前。 一箭射杀了指挥攻城的突厥将领,李潜又率部冲进敌阵猛杀猛砍一通。失去了指挥的突厥人早已惊恐不已,被李潜率部一冲,立刻溃逃。 后阵突厥人想要逃跑还容易些,那些正在攻城的突厥人想要逃跑就没这么容易了。李潜先率军扑过去杀了一通,后面冲过来的府兵步卒见李潜已经开杀,那还不客气什么?在周密、夏侯运的指挥下,自东、北两个方向掩杀过去。 在援军和守城府兵的凶狠夹击下,攻城的突厥人死伤过半,剩余的残兵向南方逃走。 李潜来不及向陈芳打招呼,率部驱赶着突厥溃败冲击进攻南门的突厥人。周密、夏侯运二人则指挥步卒紧随其后。 突厥人溃逃,陈芳心中大安。他望着来去匆匆的援军,仔细寻找熟悉的旗号。从援军的旗帜中,他辨认出了周密和夏侯运的旗号,判断出救援的府兵应是洞庭山的桓琮残部。只是,既然是桓琮残部,为何不见桓琮的旗号,反而换作了李字旗号? 陈芳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李潜射来的箭书,立刻明白,当日李潜自肃州必然是去了洞庭山,目的当然是利用洞庭山桓琮残部来解今日肃州之围。只是他如何控制桓琮残部的?陈芳想了一会没想明白,索性不去想。他立刻安排救治伤兵,然后率一部分仍有战斗力的麾下赶去其他地方增援。 从肃州东门溃逃的突厥人在李潜等人的刻意驱赶下,一路奔逃到肃州南门。南门正在进攻的突厥人立刻被溃兵冲乱。指挥的万夫长气忿无比,跳下马抓住一名溃兵:“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临阵脱逃?” 这么溃逃的突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报……大人,汉人……援军……来……了,再不逃……就没命了。” 指挥的万夫长重重地将这么溃兵推到在地,喝道:“胡说!汉人的军队远在凉州,如何能说到就到!定是你……”他还未说完,就听到自己的亲兵道:“大人,后面的追兵过来了,是府兵的旗号。” 万夫长立刻翘首远望,只看到东面烟尘滚滚,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马,不过烟尘中倒是有不少旗帜,以旗帜推断,人马肯定过万。 万夫长正在愣神,一旁的亲兵急切地道:“大人,快点走吧。咱们厮杀了一个上午,早已伤亡近半人困马乏,如何能抵挡的住?”只是,他也不想想,若府兵真是从凉州赶来的,经过数百里行军,更是人困马乏,焉有战斗力? 万夫长听了,立刻命令道:“全军撤退。” “大人,撤到哪里?” “往西门去。府兵突然出现,这消息一定要告知乞扎俟斤和摩罗特勤。” 事情往往都是这般出人意料。若是南门撤退的突厥人没有选择将消息带给仆骨乞扎和摩罗,而是选择后撤数里重整队形迎战,以李潜率领的千余骑兵和周密、夏侯运率领的五千步卒想要打败南门撤下来的近四千突厥人非常困难。而且李潜的目的就是要让东门、南门的突厥溃兵冲击西门突厥中军,以减少牛弼等人的压力。这么万夫长的决断,恰恰帮了李潜的大忙。于是,既东面溃兵之后,南门的突厥人也加入了溃逃的队伍,直接往西门溃逃。 ---------------------------------------- 牛弼等人率领驿军冲离了回援突厥的中军,便调整方向直往乞扎和摩罗的中军冲去。在行进中,他们自动汇合在一处,形成以牛弼为尖端的箭矢阵形。 突厥大营距离肃州只有二十里,以快马的速度来说,这点距离用不了多长时间。西门的战斗仍在惨烈的进行。城墙下面到处都是突厥人。云梯被推到后,很快就被突厥人再次扶起来。攻城的突厥被砸死砸伤,但只要云梯竖起来,更多的突厥人仍旧凶狠地向上爬。城墙上随处都有跳上来的突厥人,没有一处是安全的。谢慎思已亲自持刀上阵,带着一队亲兵四处救火。远处,老许已经带人将突厥人控制的区域压缩到了不到三丈方圆。数十个突厥人挤成一团,死命抵抗。 城下的摩罗望着城墙上的激战,暗自叹息一声。若是此刻再派两千人,不,哪怕只要一千养精蓄锐的士卒就可以突破肃州的防御。经历了一个多时辰的激战,双方都伤亡惨重,侥幸活下的来士卒也已疲惫不堪。可以说,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这时投入一千体力充沛的士卒必然能取得奇效。 想到这,摩罗向仆骨乞扎建议道:“俟斤,肃州守军已是强弩之末,不如派再一千人去攻城?” 仆骨乞扎身边只有两千多亲兵,再派一千去攻城,他们的防御力量自然就削弱了。不过,眼看时机就在眼前,仆骨乞扎当然不甘心放弃。他思忖片刻,道:“就依特勤所言。”他刚要下令亲兵队出击。就感觉到大地传来阵阵震动。凭借多年的经验,仆骨乞扎很容易判断出震动来自后方,而且还判断出来的是骑兵,足有上千人。 仆骨乞扎一愣,向身边的亲兵命令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难道是托德回来了?” 亲兵立刻领命,快速调转马头快速向后奔去。不多久这么亲兵就仓皇回来,语无伦次地道:“敌人,是敌人!” 摩罗等人登时大吃一惊。仆骨乞扎怔怔地望着亲兵,想询问却说不出话来。摩罗大吼道:“哪里来的敌人?打什么旗号?有多少人?” 第一九章 追击 听了摩罗一连串的询问,亲兵定了定神,回道:“就在后面,看样子是从大营那边过来的,烟尘太大,看不清楚有多少人,打的旗号是驿字。” 驿字?摩罗愣住了。这是什么旗号?怎么从未听说过?不过,他来不及迟疑,立刻命令道:“亲兵队全体立刻阻击。俟斤,你说呢?”最好一句是问乞扎的。因为他说完亲兵队全体立刻阻击时突然醒悟,这些亲兵全是乞扎的,根本不会听从他的命令。 仆骨乞扎被惊醒,立刻道:“就依特勤的命令,快去!” 亲兵立刻调转马头去传令。 还没等仆骨乞扎的亲兵队调整好阵势,牛弼已经率军冲了过来。箭矢在空中交汇,杀喊声、惨叫声也同时空中交汇。不过几个息,牛弼已一马当先冲进了乞扎的亲卫队中。牛弼等人的马速已经完全提起来,而乞扎亲兵队的速度还没提起,速度的差异令局势高下立判。牛弼借助战马的速度将沉重的铁矛挥舞成一团乌光,触者非死即伤。有他这个刀尖开路,再配上马三奎、谢志成、延千胜、秦彝等人为刀锋,驿军很快将乞扎的亲兵队切开。 如同核桃破开了外壳露出里面的核桃仁一样,切开了乞扎的亲兵队,里面的乞扎、摩罗等突厥将领便露了出来。看到他们的打扮,牛弼立刻意识到这是条大鱼,不,是一群大鱼!猎物在前,牛弼怎会放弃?他挥舞着铁矛,打了呼哨,通知其他人前面那些是大猎物,不要与这些小杂鱼纠缠。 看到一支敌军突破了亲兵队的防御,距离他们不过三十丈,而在这三十丈中只有少量亲兵,摩罗立刻意识到,他们非常危险。他顾不得夺权不夺权了,吼道:“保护俟斤撤退!”说着便自己调转马头策马冲向北面。 乞扎身边的将领和亲兵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簇拥着乞扎向北冲。牛弼见他们逃跑,立刻一矛刺死了一名突厥骑兵,抡圆了铁枪挥舞了半圈,撞落了几名阻挡他的突厥骑兵,然后挑起仍未死透的突厥骑兵狠狠地在身侧的一名骑兵身上,将其砸落马下。牛弼抖了抖铁矛,将依旧没有死透的突厥骑兵从矛尖上甩下,一磕马腹,战马加速向乞扎等人逃窜的方向追去。紧随其后的马三奎也抡圆的狼牙棒,砸死了几名阻挡他的突厥骑兵追上去。 谢志成见牛弼与马三奎已追过去,挥刀斩杀了拦路的突厥骑兵,举起左臂挥舞了两下,喝道:“各自归队。第二第四营紧随牛将军和马将军。”其实,他左臂挥舞的动作就已表明了命令的含义,但为防止士卒正在厮杀看不到他的手势,他又将命令大喝了一遍。这些手势和部队编成都是李潜设计的,战场上往往情况瞬息万变,单用鼓点和令旗来指挥军队非常困难,所以,李潜在加强听鼓点和辨旗号训练的同时,还设计了一套简单的手势命令。 后面牛弼、马三奎麾下的士卒接到命令立刻手上加把劲,解决了与他们纠缠的突厥骑兵,拍马追过去。谢志成则与延千胜、秦彝各自率部走弧线阻击反应过来想要去增援乞扎等人的突厥骑兵。 牛弼率军突袭攻城突厥人的中军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正在攻城的突厥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听到下面混乱的马蹄声和杀喊声,才发现他们的主将仆骨乞扎和摩罗等人早已逃之夭夭。主将逃跑,引发了突厥人的恐慌。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后退,就听到南面传来了震天的杀喊声。大量的突厥溃兵惊慌失措地跑来,一边跑,一遍语无伦次的喊着:“敌人援军来了,敌人打过来了……”而在他们后面则是李潜率领的骑兵和周密、夏侯运率领的步卒。 进攻西门的突厥人听到溃兵的大喊大叫,更是惊慌不已,连忙逃窜,生怕逃的晚了被敌人的援军追杀。没有登上城墙的直接转身向后跑。登上城墙的突厥人顾不得从云梯下来,就直接从城墙上跳下,一时间城墙上如下饺子一般跳下无数人来,不知有多少突厥人被摔死摔伤,也不知有倒楣鬼被上面跳下来的同胞砸中。肃州城下响起一片惊天的惨叫。 谢志成等人看到李潜的旗号,立刻大喜,齐声喝道:“援军已到,诸君不趁此良机奋勇杀敌,更待何时!”驿军士卒得知援军已至,立刻士气高昂,浑身上下似乎充满了力量,手中的枪矛大刀也似乎变的更加锋利,直杀的突厥人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李潜见西门外已大乱,立刻命令士卒加速追杀溃军。很快,他率领一千骑兵杀到西门外,与谢志成汇合。 谢志成兴冲冲地道:“大人。吾等幸不辱使命,成功突袭突厥大营,又冲散了敌人回援的援军,击溃敌人进攻肃州的中军。敌酋落荒而逃,牛将军与马将军已率部追击敌酋。下一步当如何?请大人示下。” 李潜道:“驿军损失如何?” 谢志成愣了一下,道:“突袭敌人大营时战死三十,轻伤约百人。冲击敌人中军时损失不足百人……”他说着看到李潜面色不善,连忙道:“目前估算战死约三百人,受伤的应不下此数。” 李潜听了面色铁青,规模只有千人的驿军死伤就超过了六百人,这损失不可谓不重。但应当看到,他们取得的战果更加辉煌。如果没有他们的连番突袭,肃州定然不保。想到这,李潜暗叹了一口气,道:“骑兵随我追击敌酋。通知周、夏侯二位将军带领步卒清理突厥攻城残兵。一旦突厥人前来攻城,立刻背靠城墙列阵迎敌。谢将军,你带驿军随我一同追击。” 李潜带着驿军和一千府兵一边追击一边顺路斩杀试图前去护卫乞扎的亲兵队,直到追出十里外才追上坐骑已经口吐白沫的牛弼等人。 牛弼见了李潜,笑道:“大哥,真是过瘾。要不是那两个家伙骑的马好,我就追上他们了。不过,我射了他们两箭,都已射中,即便他们不死也得受重伤。” 李潜面如寒冰,挥手让身边的士卒退后。等他们都退下了,李潜跳下马来,走到牛弼马前,猛的抽了他一鞭子,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驿军只交给你不到一天就伤亡过半!你……你……” 牛弼挨了一鞭子,又被李潜一通训斥,笑脸立刻垮下来。他仓皇跳下马,低下头躲着李潜喷火的目光,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嗫嚅道:“大哥,我……” “闭嘴!”李潜怒喝道:“我说过多少次,为将者要万分爱护士卒。特别是驿军的士卒,都是抛家舍业来投奔我们的血性男儿,是日后驿军的骨干栋梁。他们来投奔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要对得起他们的信任。驿军每一名士卒都来之不易,都是我们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你要象兄长那样照顾他们。可你呢?你都干了什么?为了你杀的过瘾,就让三百多好兄弟战死沙场?” 牛弼脸皮烧的通红,心如刀搅一般,脑袋已垂到了胸前。他知道李潜与很多将士卒当成消耗品的将领不一样,李潜非常爱护士卒,说是爱兵如子也不为过。而且,对李潜来说,驿军就象李潜的孩子,为了驿军,李潜费尽了心血。现在,因为他的原因而让驿军损失大半,就好象他亲手把李潜的孩子揍了个半死一样,不光李潜心疼,他也难受的要命。 李潜狠狠数落了牛弼一通,心中的怒火也发泄的差不多了。他拍了拍牛弼的肩膀,温言道:“不过,你战机把握的不错,远超我的预期。希望你日后能记住这个教训。还有,贪功冒进是为将者的大忌,这次突厥人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所以被我们钻了空子,日后这样的机会哪里再找?记住,奇兵不可常用,稳扎稳打才是领军作战的正途。” 牛弼轻轻点头,两腮滴落两串泪珠。这倒不是说牛弼面皮薄,受不得委屈,而且被李潜当头棒喝,他才知道驿军的损失有多惨重。想起那些与他朝夕相处了数月的同袍以后天人永隔,再也无法见到,纵然是牛弼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落泪。 既然追不上敌人,李潜便率军回撤,路上顺便又杀了一些溃逃的突厥人,来到肃州城下。谢慎思早已从周密等人口中得知前后始末,立刻派人搬开城门的堵塞物,打开城门,在门口列队迎接。 李潜看到马真、谢慎思等人在城外迎接,立刻跳下马上前行礼道:“马大人别来无恙?” 马真拱手笑道:“多亏了李将军鼎立相助,肃州才能安然无恙,本官自然也就无恙。” 李潜笑道:“是大人与诸位将军殚精竭虑力保肃州,下官不过略尽了绵薄之力,怎敢居功?”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马真知道他还要与其他人说话,便伸手虚引,将他引向谢慎思。 李潜望着谢慎思,谢慎思也望着李潜。两人眼中全是笑意。这是开心的笑,也是自豪的笑。是历尽辛苦取得成功后幸福的笑。就这么对望了片刻,两人张臂拥抱在一起。众人定定地望着两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两人互相拍了对方的背几下,然后分开,李潜按着谢慎思的肩膀,道:“你没事就好。伤的重不重?”谢慎思浑身上下负伤十多处,若非他身子骨打熬的结实,只怕早已不支。 谢慎思沙哑地道:“不重。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说着,紧绷的神经一懈,竟然昏了过去。 李潜立刻保住他,吩咐道:“快,通知随军郎中过来,准备救治。曹校尉、赵校尉、陈司马,你们也别撑着了,赶紧治伤要紧。” 入城仪式由于谢慎思的昏倒变成了急救大会。马真急忙命人在将军府中腾出一间房,将谢慎思送到房中。李潜换了干净衣衫,净了手为谢慎思等人治伤。 忙活了两个多时辰,将谢志成、曹元炳、赵振国、陈芳等将领的伤势处理完,李潜才得以休息。原本马真还准备了酒宴,只是李潜实在太累,草草吃了些热饭,便去小睡片刻。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一早。 第一九一章 兵败凉州(一) 第二天,李潜与马真商议后,决定将留着洞庭山和张各庄的士卒、辎重全部迁进肃州。因为李潜认为突厥人很快就会发现所谓的援兵其实就是洞庭山的府兵,一旦他们知道屈力颉依然屯兵凉州城下,凉州不可能派遣大军支援肃州,那么他们还会卷土重来。那时,防御攻势简陋的洞庭山就成了他们发泄怒火的地方。与其被突厥人各个击破,还不如把力量集中起来,力保肃州。何况,虎贲军、兰州军都已来支援,突厥人的日子不好过,坚守住肃州希望很大。对此,马真自然双手赞成。 搬迁、安置士卒,重新整编,修复城墙,修理兵甲器具、制定防御措施,这些事情让李潜忙活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幸好,突厥新败,仆骨乞扎与摩罗均已受伤逃回金山关收拢残兵,一段时间内还不会再次攻打肃州,给了肃州喘息之机。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 等各项公务都已安置妥当,李潜才抽出时间与老许详谈。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彼此都要详细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疏漏掉的东西。 “什么?观省与天香居的林碧玉好上了?”李潜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虽然早在谢慎思在天香居宴请他们时,李潜就察觉到谢慎思与林碧玉关系不一般,但没想到这么快两人就把关系挑明了。 “是啊。似乎这事还牵扯到李老爷。” 李潜诧异,“哪个李老爷?” “就是城中李府的李老爷,据说是李阀的旁支,且与武威公关系非同寻常。武威公当年没发迹时,这个李老爷曾鼎立支持过他。” 这些倒不出李潜的预料,武威公若没人帮扶也成就不了今天的功绩。这个李老爷与武威公是本家,曾经帮扶过未发迹的武威公实在太正常了。他点点头,道:“那他如何又牵扯到观省与林碧玉的事里了?” “李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风声,知道谢大人与林家小娘子关系密切,他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又有武威公和李阀阀主撑腰,把林家小娘子叫到府上好一通训斥。又告诉她说,李阀主有一幼女,年方二十,生的姿容艳丽,性情端庄,现在还待字闺中,李阀主有意为她找个青年才俊结为连理。前些日子,他已向李阀主推荐了谢大人,李阀主非常满意。只等突厥人退兵,他就出面向谢大人提亲。” 李潜嗤笑道:“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这个李老爷真是老糊涂了。”李潜说完,忽然眉头紧皱,思忖片刻又道:“想办法查查林碧玉的底细。我总感觉这个女子不简单。观省是我的好友,我不希望他被人利用。” 老许应下,然后道:“傻大头开口了。” 李潜立刻来了精神,道:“说了些什么?” 老许摇头,道:“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有一条有点意思。” “说说看。” “傻大头说他刚来肃州时协助他在肃州落脚的是大恒昌商号的人,后来突厥从草原进入中原也多借助这个商号。年初,他无意中看到几个操京城口音的汉人通过大恒昌商号进入草原,之后没再回来。” 李潜沉吟片刻。大恒昌商号,李潜不陌生。思必拓、薛鼎都曾对他说过这个商号,但当他向徐简询问时,徐简却告诫他不要过问。这让他异常纳闷。 “许叔,这个大恒昌商号是什么来路?” 老许楞了一下,道:“我只知道这个商号的总号在京城,似乎属于某个权贵,但具体情况实在不清楚。” 李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几案,道:“从目前咱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与这个大恒昌商号有关系。思必拓带领死士进入中原是通过这个商号。突厥人赚下金山关利用的也是这个商号,现在傻大头也说当年在肃州落脚得到了这个商号的协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商号不清白。只是,这个商号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为财?还是为权?谁会因此而获得财或权?” 老许思忖片刻,道:“姑爷,咱们远在肃州,京城没什么耳目,再说京城的水太深,咱们何必去淌呢?” 李潜听了,心念一动,盯着老许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老许抬眼看了看李潜,点点头,道:“知道一些。” 李潜立刻追问道:“是什么?” 老许迟疑了许久,才道:“我知道的这些都是捕风捉影,不知是否可靠。” “说说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有时候道听途说往往最接近事情的真相。” “听说,大恒昌商号的幕后大东家是皇亲国戚。” 李潜听了不以为然,“这算什么?通源商号是田阀的产业,盛合源是公孙阀的产业,这两家可都是皇亲国戚。” “不,不。”老许摆手道:“不是这种外戚,而是……”老许顿住没继续说。 李潜听了面色立刻凝重起来。皇室的亲眷包括两种,一种是皇亲,一种是外戚。象田阀、公孙阀、楚阀、萧阀都因有女儿嫁给陛下而成为外戚。老许所说的不是这种外戚,那就是皇亲了。皇亲,指的是皇帝的儿子、女儿、兄弟、姊妹。据李潜所知,目前大楚有亲王十多个,不过因当朝陛下当年夺取皇位时宫廷中曾发生过激烈斗争,能够活到现在的亲王都是些无力争夺帝位的闲散王爷,且大都就藩,京城里没有。目前皇子有能力争当储君的只有五位。公主嘛,好象有七八位,已经出嫁的有四位。至于皇帝的姊妹,这个数量就更多了,好象有十多位。要凭借目前所知的一点点线索从这些人中找出谁是大恒昌的幕后东家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这些人地位无比尊崇,没有充分的证据就招惹他们简直就是找死。 想到这,李潜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徐简听到大恒昌商号的名头时一再告诫自己对此要不闻不问。 李潜有些头痛。他明白了徐简的告诫,自然也明白了徐简的苦心。若大恒昌的幕后东家是田阀、公孙阀这样的外戚还好办。毕竟位高权重的外戚其实很召陛下忌讳,若真有凭据,肯定能将他们搬倒,而且陛下也很乐意看到他们倒下去。但皇亲不同。他们不是陛下的亲骨肉就是先皇的亲骨肉,与陛下打断骨头连着筋。盲目招惹他们等于触动陛下的逆鳞!徐简不过是为武威公说了句公道话就被陛下一夜间自从三品高官贬为从八品的驿丞。若是李潜胆敢招惹这些陛下的骨肉或者与陛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属,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思忖了许久,李潜决定还是先不去管这些,专心防守好肃州吧。 ------------------------------- 且说凉州这边。 十二月初,三万兰州军就开赴到凉州,屈力颉得到消息后当时着实慌了一阵子。后来,西北连降大雪,双方无法交战,就一直这么对峙着,屈力颉才松了一口气。等过了春节,道路通畅了些,屈力颉就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期盼仆骨乞扎率领的五万大军能尽快赶来。正月二十三,援军到了。但五万援军中只来了一万人和辎重,还有一封仆骨乞扎的血书。 屈力颉看完血书立刻七窍生烟暴跳如雷,指天画地咒骂道:“乞扎你个老东西,脑袋被驴踢了吗?难道就你儿子的仇重要,别的就不重要吗?那种蠢货早就该死了,死了更清静!还给他报仇?报什么仇?四万大军啊,要是本王子有了这四万大军何愁凉州不破?老东西,本王子被你害惨了!你怎么不死啊,要是你听到你儿子的死讯,当场就死了该多好啊!你个老东西,本王子回到草原非将灭你全族不可!” “咳,咳。”诸葛先生用力地咳了两声。 屈力颉听到后,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喝道:“咳什么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诸葛先生面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向屈力颉使了个眼色。屈力颉转头看到下面坐着的诸位将领,立刻醒悟。他咳了一声道:“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诸将立刻起身告辞。他们刚站直身体准备离开,屈力颉又道:“本王子刚才一时头脑发热,说了些胡话。今天的事严禁外传,若让本王子知道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本王子一定将他的全家杀光!知道了没有?” 诸将赶紧指天发誓,刚才他们都得了暂时性耳聋,根本没听到大王子说什么。 等诸将退下,屈力颉与诸葛先生商议了一阵子也没商议出头绪了。目前,他们手中的兵力只有五万多人,另外,在甘州驻扎了五千,大斗拔谷北段驻扎了五千。想用五万骑兵进攻城池坚固的凉州,而且城中还有六万多府兵防御,屈力颉若不是疯子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现在,屈力颉所担心不是自己何时进攻凉州,而是凉州的军队何时来攻打他们。对此,诸葛先生安慰他说,虽然府兵比突厥人要多,但还不敢出城与突厥野战,除非田广的脑袋被驴踢了。诸葛先生的话音未落,就有屈力颉的亲兵急冲冲地跑进来回报,凉州军已在南大营外列阵叫骂。 这个消息无异于狠狠抽了诸葛先生一个大耳光。屈力颉接到消息狠狠的丢给诸葛先生一个白眼球,嘀咕了一句“自命不凡的白痴!”然后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只留下诸葛先生一个人在帐中呆痴痴地喃喃自语,“田广的脑袋不是真被驴踢了吧?” 第一九二章 兵败凉州(二) 凉州军的阵型并不宽大,只有二十多丈宽。阵形前端是弓弩兵,其后是令突厥人心惊肉跳的陌刀兵,这次陌刀兵的数量比在大斗拔谷外要多的多,后面则是游荡兵和长枪兵。在军阵的两侧,有不到一丈宽的空地,在军阵后面则是驱策战马不断小跑保持马速的骑兵。一旦敌人接战,弓弩兵可以通过两侧的空地迅速后撤。陌刀兵的长柄陌刀完全可以覆盖这个空地,不虞敌人能通过这条通道进攻,而且后面的骑兵可以迅速通过这条通道杀出来。 这个阵型是府兵常用阵型,对于已经在大斗拔谷外见识过此阵的突厥人来说并不稀奇。但由于在阵型的前端还有个南大营,这个阵型的威力立刻提升了数倍。无他,南大营地势较高,突厥人若敢出兵迎战,营内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可给予突厥人很大的打击。再者,即便不用弓箭打击突厥人,只要双方交上火,南大营随时可以出兵冲散突厥人的队形,或者偷袭突厥人的后背。 屈力颉二十多年来能在草原斗争中不落下风,自然智商不低,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多次利用南大营练兵,也琢磨出了一些排兵布阵的门道。看到府兵摆出的阵式,屈力颉喃喃自语道:“看来田广不是脑袋被驴踢了,而是我们犯了糊涂,不该留着这个祸害。”他所说的这个祸害别人不懂,但从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并追到此处的诸葛先生却明白。 看到府兵的阵型,诸葛先生面色惭愧,低声道:“百密一疏啊。” 屈力颉懊恼地嘀咕了一句,“现在后悔有的屁用?”只是不知道是说他自己还是说那位诸葛先生。也许他本意是说诸葛先生,但说完马上想起来,派遣小规模部队攻打南大营来练兵正是自己的主意,今天出现这个结果,他也脸上无光。所以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打破这个沉默的是蒙陈曦。这位年轻的蒙陈部小俟斤出列道:“大王子,末将愿做前锋攻打敌阵。” 屈力颉猛击一掌,道:“好。果然不愧是蒙陈部的勇士,草原上的骄傲!本王子欣赏你的勇敢。去吧,其他人将在你的身后,始终跟随你的步伐。” 蒙陈曦立刻领命,带着自己麾下的五千骑兵冲出本阵,向府兵的战阵冲过去。 望着蒙陈曦率部冲出去,屈力颉心中暗道一声傻X,果然是没脑子的东西,表面上却做出一付慷慨激昂的样子,对其他将领道:“蒙陈部的勇士已将出战了,谁愿意协助他?”说着他的目光在其他将领脸上逡巡。 出乎他的意料,几乎所有将领都出列请战。这让屈力颉脑袋有点晕,这些人是怎么了?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还不要命的请战?不过士气可鼓不可泻,屈力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卖力请战,但总不能在紧要关头泼冷水,立刻道:“既然诸位都踊跃请战,本王子也不好拒绝,噶古尔、杜坦、巴拉哥里、蒙罕你们留下负责大营的防御。诸位,抓紧出击,务必要在日落之前打败汉人,只要打败了这批汉人,凉州指日可破!” 诸将立刻领命而去。诸葛先生看了一眼屈力颉留下的四位将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屈力颉留下的全都是自己的亲信,而派出去的全都是其他部族的将领。这摆明是想通过府兵来消耗这些部族。 只是,虽然屈力颉奸猾,但别人也不是傻瓜。领命而去的将领无一例外的将属于屈力颉铁杆部族的战士派到了最前面,而将自己部族或其他部族的战士留在了身边。若是单一将领这么做还算得上是偶然,但所有部族的将领都这么做,只能说明他们早就对屈力颉有了一致的看法,否则怎会出现今天的默契? 屈力颉不可能过目不忘,对于自己的亲信将领他当然了若指掌,但对于属于他的铁杆部族的每个战士却未必都认识,所以,他望着鱼贯而出的突厥大军得意的笑。 战事非常惨烈。突厥人不可谓不勇猛,但面对三万凉州军严密的阵形和地势的不利(南大营果然在战事开始时利用弓箭手狙击,并在战事胶着时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攻击突厥人的侧翼),再勇猛攻击也只是徒劳而已。特别是没有重甲的骑兵攻击全副重甲保护的陌刀兵军阵时更是如此。一拨拨突厥骑兵无畏地冲向陌刀兵军阵,如浪花拍案一般在坚如磐石的陌刀兵面前瓦解粉碎。 战斗从上午一支持续到下午,损失惨重的突厥人已经疲惫不堪,难以再战。不过,在突厥人不要命的攻击下,凉州军的军阵也同样损失惨重,过半陌刀兵脱力昏倒,长枪兵、游荡兵大半战死,剩下的士卒被突厥人紧紧压缩到了一个极小的区域,就连南大营派出的三千骑兵也死伤大半。屈力颉心中大喜,正准备派出养精蓄锐多时的亲信前去助战,将凉州军彻底打垮。这时,突厥人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点。鼓点声中,足有三万骑兵突然呐喊着从突厥人背后杀过来。 这支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的大军令屈力颉大惊失色。他根本想不通这支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在诸葛先生的连声提醒下,他立刻派遣留守的四位亲信将领前去迎战。可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这些将领的命令下达之后,只有他们的亲信部属勇敢的冲向了敌人,剩下的大半部属根本没有理会将领的命令,而是转身逃跑。不仅如此,就连那些正在与凉州军作战的突厥人听到后面传来的杀喊声也慌了神,立刻调转马头加入了溃逃的行列。他们这一逃,凉州步卒军阵后面的骑兵与南大营的骑兵趁机展开追击。 兵败如山倒!当屈力颉看到局势如同从陡坡上滚落的巨石一般无法挽回时,气急攻心,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幸亏他身旁忠心耿耿的亲兵上前保住了他。然后屈力颉亲兵在蒙罕的指挥下,经过连续几次浴血奋战从围追堵截的府兵中杀出一条血路,保护着屈力颉一路逃到甘州。自凉州到甘州的路上,数万突厥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在他们身后三万多府兵衔尾追击,只杀的突厥人哭爹喊娘,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凉州的战况很快就传到了肃州李潜面前。不过,这次为他带来消息的却不是他安排的斥候,而是一个熟人。 “小花,”李潜有些诧异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风霜,显得异常憔悴的张小花道:“几日不见,如何这般憔悴?” 张小花苦着脸道:“大人,能赏碗热饭吃吗?” 李潜虽然不知他究竟搞什么鬼,不过对于他这个非常唐突的要求并没有拒绝,安排庄小虎给张小花弄碗热饭来。 张小花连忙谢过了李潜,道:“实不相瞒,咱已经饿了两天了,实在撑不下去,才厚颜向大人讨口饭吃。” 李潜笑吟吟地望着张小花道:“虽然现在兵荒马乱,但以你的本事,不至于连口饭也吃不上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小花肃容道:“屈力颉兵败凉州。” 李潜腾一下子站起来,道:“什么时候?” 张小花道:“昨日下午。上次,咱自离开了大人便去了凉州。只是屈力颉屯【奇】兵凉州城下,咱没办【书】法进城,只能藏起来远【网】远地观望。昨日一大早,凉州突然出兵在南大营外列阵叫骂。屈力颉派人出战。好家伙,那阵势真是人山人海啊。不过,凉州这边也不是吃素的,守的滴水不漏,坚如磐石。双方就这么较上劲了。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双方都死了上万人,南大营外都被快尸体填满了。后来,眼看着双方都精疲力尽,突然从突厥人背后杀出来三万多骑兵,打着兰州军的旗号。被凉州军和兰州军两面夹攻,突厥人立刻阵脚大乱,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看到这阵势咱才明白,原来凉州那边明里派大量步卒在南大营列阵,暗地里派出骑兵绕了个大圈子摸到突厥人背后,趁突厥人与步卒鏖战时突然杀出来。” 李潜暗自震惊。他早就知道屈力颉会败,但没想到会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田广竟然如此决绝,冒着拼光凉州军的危险来对付屈力颉。 张小花没注意道李潜的面色变化,继续道:“凉州军和兰州军一路追杀,直追到甘州城下,现在估计已经在甘州城外扎下了大营。据咱估算,突厥人死伤不下三万,凉州军的伤亡比突厥人只多不少。这一仗凉州军虽然胜了,也只是惨胜。咱觉得这消息大人您一定需要。所以咱一路疾驰跑到肃州来。昨日咱只顾着看打仗了,一直没吃饭,今天又跑了一整天,连口水也没喝上。所以,只能冒昧求大人赏口饭吃。” 正说着,庄小虎端来了饭菜。张小花连忙告了个罪,接过饭菜大吃起来。一炷香后,李潜接到了斥候传来的消息,证实了张小花所说的是实情。李潜接到消息后交代张小花在此等候,然后匆忙去了将军府,召集诸将商议。 屈力颉兵败凉州是一个重大转折。从大局来说,屈力颉兵败,将战局由双方对峙转为府兵进攻,突厥人防守。突厥人深陷敌人境,又缺少补给,由此来看,突厥人距离败亡为时不远。从肃州来说,一旦屈力颉兵败的消息传到金山关,那么突厥人肯定不会再来打肃州的主意,而是要死守金山关,为屈力颉等人撤退到草原留下一个门户。了解突厥人可能的动向,那么对于李潜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从中获得最大利益。 第一九三章 收服张小花 由于突厥人的败亡指日可待,眼下,想要获得最大利益的办法只有一条路,就是抢在甘州的突厥人撤退之前攻下金山关,堵死突厥撤回草原的大门,然后关门打狗。不过,虽然仆骨乞扎新败,但残余兵力还有两万多,再加上金山关的五千驻军,小小的金山关附近就驻扎了三万多突厥人。而肃州只有府兵八千多人,其中驿军与洞庭山的府兵还能一战,肃州的两千多府兵已疲弱不堪,不能再战。以五千对三万,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而且还是攻守易位,如何能打下金山关?再说,甘州还有三万多突厥人,万一他们不能及时攻下金山关,甘州突厥人就来攻肃州,肃州如何能守得住?到时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肃州不是李潜一个人的,所以,李潜将分析摆到桌面上之后,开始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谢慎思已经能下地活动,他听了李潜的分析后道:“藏拙,以目前我们的实力攻打金山关实在太艰难。即便侥幸攻下了,还要面对甘州突厥人的疯狂进攻,胜算几何想必藏拙心中有数。” 李潜点点头。这一点他也考虑过,结论和谢慎思所说的差不多,五千多连番作战的府兵在三万突厥人疯狂进攻下守住金山关的可能性为零。而且还有个几乎没有防御力的肃州,也是他们的软肋。若肃州被突厥人攻下,此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退一步说,即便侥幸能支持到虎贲军和凉州军、兰州军夹攻突厥,只怕损失也极为惨重。这样一来,他们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却是为别人做嫁衣,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牛弼道:“谢大人说的有道理。只是,看着突厥人如落水狗一般,不狠狠打几下,实在难消心头的恶气。” 牛弼的话与曹元炳、赵振国等人的心声产生了共鸣。他们纷纷表示,只能看不能打实在憋屈的慌。 李潜对此也深有同感。他思忖了片刻,道:“打是肯定得打。只是怎么打还得大家广开思路。我们的实力太弱,就好比是个小猴子,而突厥人现在分成两部分,好比是两头狼,凉州军和兰州军实力比甘州突厥强一些,好比是一只虎。目前的局势是,我们这只猴子看住了一条狼,但另一条狼却龟缩在甘州,凉州军和甘州军那只虎暂时还不能咬死那条狼。大家要考虑的是如何用一虎一猴打败两只狼?” 马三奎道:“引狼出城?” 谢慎思摇头道:“怎么引?突厥人肯定明白,依靠甘州他们还有一拼之力,放弃甘州绝对是死路一条。” 谢志成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李大人,你好像还忘记了一只虎。” 李潜愣了一下,突然醒悟,猛拍一掌,道:“对啊,怎么把那只猛虎给漏了呢。有了那只虎,突厥这两只狼都不值一提。” 谢慎思也醒悟过来,笑道:“对啊,真正的猛虎就在外面蹲着呢,何不把它引到关内来?” 众人纳闷的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牛弼思忖了片刻,一拍几案,笑道:“没错。只要虎贲军入了金山关,突厥人就是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说的猛虎是虎贲军啊。若虎贲军能入关作战,对付突厥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秦彝开心了一会,却皱着眉头道:“只是,虎贲军都是骑兵,金山关虽然不大,但却极为坚固,而且关内和附近还有三万突厥人驻守,虎贲军是否愿意冒着极大的伤亡强攻金山关呢?” 李潜皱眉苦思片刻,问周密道:“周将军,夏侯将军,你们对关内情况熟悉,若按你们估计,关内最多能驻扎多少人马?” 周密与夏侯运交换了个眼色,道:“回大人,关内原本能正常驻扎五千人。若是临时驻扎,最大限度能驻扎一万人,再多了给养和饮水都成问题。况且,原先的五千人中只有两千是骑兵,而突厥人都是骑兵,要保留一部分战马,马比人占的地方大,需要的粮秣、饮水也多,末将估计关内的突厥人最多不会超过七千人。” 李潜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帮虎贲军一把?” 众人望着他齐声道:“如何帮?” 李潜笑道:“周、夏侯二位将军你们熟悉关内情况。若派一支队伍星夜悄悄潜入关内,伺机放火,引起突厥内乱,然后趁机打开关门放虎贲军入关,你们认为能行吗?” 周密、夏侯运对视一眼,道:“应该可行。只是,潜入关内的难度太大。金山关关墙高有五丈多,寻常人如何能登上关墙?再者,突厥人肯定会定期巡视,若是潜入的人暴露了行藏,岂非功亏一篑?” 李潜笑道:“莫要忘了,肃州还有百余名功夫高强的豪杰,如果请他们协助,关墙岂是障碍?”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突厥人进攻肃州时几番强攻占据了城墙,府兵已是不敌。多亏了这些豪杰相助才屡次化险为夷。若他们肯相助,潜入金山关不成问题。 李潜继续道:“现在潜入金山关的人选有了。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只是,如何与虎贲军联络还是个问题。” 众人听了顿时发起愁来。去联络的这人一定得可靠,而且还得能做主。李潜是最好的选择。可问题是,想要联络虎贲军最好的路线是走玉门关,出了关再向北。而李潜他们都没出过肃州地界,不熟悉道路。这隆冬季节,若是在外迷了路那可就麻烦了。 李潜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立刻笑道:“有办法了。明日我便去联络,诸位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牛弼起身道:“末将愿随大人一同前往。” 李潜望着他点点头。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李潜非常有信心。有他相助即便千军万马中也能来去自如。 谢志成、马三奎也站起来想随他同去。 李潜见状,连忙摆摆手道:“肃州军务纷杂,还需诸位谨守岗位。何况这次并无危险,有辅国陪我就可。” 见李潜表态,众人只得作罢。说了些早日归来,一路平安等祝福话,便各自散了。 李潜与牛弼回到兴发皮货行,先安排老许去做那些豪杰的工作。然后询问张小花在何处。得知张小花已经睡下,便命人叫醒他。 很快,张小花睡眼惺松地来到李潜面前。 李潜请他入坐,又给他上了杯酽茶,道:“小花,上次听你说,你对玉门关附近的吐谷浑部很熟悉?” 张小花点点头,道:“那是。不仅很熟悉,而且咱与那个部族的首领之子关系非同一般。” “若本官让你随我出趟玉门关你肯吗?” 张小花一愣,道:“大人,这天寒地冻的出关做什么?” 李潜一笑,道:“你说肯不肯吧。” 张小花低头盘算了片刻,道:“既然大人有命,咱从命就是。可丑话说到前头,这时节天气恶劣,若一路上大人有什么意外,可千万别怪罪咱。” “自然不会怪你。对了,你冒险给本官送来了紧要军情,本官还没赏你呢。小虎,去柜上取一百贯飞钱来。” 庄小虎很快拿着飞钱过来。李潜接过飞钱递给张小花。张小花也不推辞,收了飞钱小心放到怀里,长揖道:“小花谢大人赏。” 李潜望着张小花微笑道:“上次本官要赏你一千贯,还有好马一匹,你推辞不受,这次只赏你一百贯,你却受了,是何道理?” 张小花嘿嘿一笑,道:“上次大人赏的太重,咱可受不起,这次大人是真心赏的,若咱不受,就是看不起大人了。” “这么说本官上次不是真心赏你喽?” 张小花面色尴尬,道:“真心是真心。只是咱觉得当时咱若接受了,大人肯定会觉得咱是个见钱眼开的混球。再者说了,上次咱也没帮大人什么忙,怎么好意思收大人的赏?” 李潜指着张小花道:“小花,你还是不够坦白。既然你心中想到了,为什么不说出来?难道怕我生气与你翻脸?” 张小花望了李潜一眼,一咬牙,道:“好吧,既然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咱要是不坦白,反让大人觉得咱虚伪。咱就实说了吧。上次大人赏赐咱,咱不敢收,是怕咱收了大人的赏,转眼大人就把咱一刀砍了。” 李潜点点头,道:“小花,你说的没错。当然你若收了,本官定会斩了你。” 张小花打了个寒战,呆呆望着李潜不语。虽然他猜到了李潜的想法,却没想到李潜这么直接的就承认了。 李潜肃容,沉声道:“小花,本官当时对你的确生疑。桓琮虽然贪婪,但并不愚蠢。你与他之间若单纯只是由于你为商将军捎口信而相识,他岂会将你视为座上宾?本官当时进去时,里面只有你与他在,若他不信你,岂会与你独处?小花,现在你是不是该说说这段旧事了?” 张小花叹道:“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没错,桓琮与咱的确不是初识。以前咱因替朋友疏通门路,结识了桓琮,没少给他送银钱。所以,当日咱去找他时,他才热情相待。当然,咱帮商将军捎口信也是确有其事。” 李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大家把话说开了,那本官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为本官当向导,本官不会亏待你,等此事办完,咱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再一条就是你投靠本官,从此死心塌地为本官效命。” 张小花一愣,道:“大人,若是让咱从军,咱可不行。咱浪荡惯了,受不得约束。” 李潜摇摇头,道:“从军?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性子,本官还怕你带坏了士卒呢。你不用问了,直接说选哪个吧。” 张小花思忖片刻,道:“大人,能不能等走完这趟差事再选?” 李潜摇头,道:“不行。” 张小花听了,苦着脸道:“那咱还选什么?”说着跪在地上道:“张小花拜见主上。” 第一九四章 伏兴(一) 正月二十四日一早,李潜与牛弼带着张小花和几名亲兵悄悄出城,沿着丝绸之路直往玉门关而去。 吐谷浑的地盘与肃州距离没有多远,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张小花的确没说谎。到了吐谷浑的地盘,那些吐谷浑人看到张小花就象看到了亲戚一样,热情的拉着他到家里喝酒。因李潜有要事在身,张小花只能婉言谢绝。那些人听了非常不高兴,将张小花好一顿数落才作罢。 李潜原计划想探望一下商大雷,由于有要事在身,只得放弃计划,抓紧赶路。谁知,还没到玉门关,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岁,一身华贵的皮裘,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带着上百侍卫拦在众人面前。牛弼等人就要抽刀备战。李潜看到张小花面色古怪,立刻摆手制止他们。 那人策马上前,道:“小花,来到这里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太看不起咱了吧?” 张小花面色尴尬,道:“伏兴,咱这次是真有急事,没来得及去找你,你别生气哈。” 伏兴怒道:“生气?咱怎么会不生气?你眼里还有咱这个朋友不?” 张小花被伏兴一通逼问,脸臊的通红,他眼珠一转,笑道:“伏兴,咱给你介绍个朋友。”说着便策马向李潜身边靠了靠。 伏兴顺势看了一眼李潜,见他相貌不凡,便上前道:“早该介绍了。这位公子,你好。咱叫伏兴,敢问公子贵姓?” 张小花插嘴道:“这位伏兴便是吐谷浑的小可汗。” 李潜拱手道:“在下李潜,拜见小可汗。” 伏兴哈哈一笑,摆手道:“啥小可汗。叫我伏兴便是。你是小花的朋友就是咱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必多礼。若是这般拘礼可就无趣了。” 李潜一笑,道:“此次在下确有急事,所以没让小花去拜会小可汗,失礼之处,还望小可汗见谅。” 伏兴不悦,道:“见你气度不凡,咱以为也是个豪爽汉子,却不知竟如此拘礼。无趣,实在无趣。小花,走,跟咱回去喝酒。” 李潜向张小花使了个眼色,然后对伏兴道:“汉人有句话,叫礼多人不怪。咱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谁不知道伏兴你不喜欢这个,得罪,得罪。” 伏兴听了大笑,道:“这次对嘛。咱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汉人那套虚礼了,还有什么谦称、尊称啥的,搞得咱头都大了。你看,咱这个称呼多好,多热乎?听着比其他的尊称、谦称都要让咱舒心。” 李潜一笑,道:“那是,咱听着也舒心。” “哈哈,果然有趣,咱喜欢。相请不如偶遇。走,咱请你们喝酒。小花,带咱的朋友跟咱走。”说着,伏兴调转马头,打了个呼哨带着手下的武士先走了。 张小花讪笑道:“主上,这位伏兴小可汗就这脾气,您莫见怪。” 李潜望着伏兴的背影,微笑道:“怎么会见怪呢。咱也觉得这位伏兴小可汗有趣。走,喝酒去。顺便看看能否拜会一下商将军。” 一行人随着伏兴的队伍走了二十多里,眼前出现一座小城。虽然城池不大,但房舍、城墙、城楼一应俱全。见到此城,李潜顿觉诧异。张小花上前解释道:“吐谷浑自与大楚有盟约后,与大楚交往甚密,国内也极为安定,可汗便请汉人工匠筑城而居,此城便是其中之一,名叫伏氏城。” 进了城,李潜看到城中街道通畅,两旁店铺林立,店铺的招牌幌子上写的全是汉语,店铺里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一应生活用品全都有。而且,街上不时有穿着皮裘,外罩一个大大的巡字号衣的武士骑马四处巡视。李潜边走边看,感觉若非是巡视士卒不同,这里与肃州、甘州没什么不一样。 来到城中心,李潜远远地看到伏兴站在一处大院子门口,暗忖,这里应该是伏兴的府邸了。 李潜来到门口,刚跳下马来。伏兴上前道:“这里便是咱住的地方,李老弟若是不嫌弃,今天就住这里如何?” 李潜笑道:“只要你不觉得吵,咱当然愿意。” 伏兴笑道:“那就好。快跟咱走,酒已热上了。小花,你也麻利点。” 伏兴挽了李潜手,带着他进了院子。张小花等人紧随其后。不多时,便到正厅。 进了正厅,李潜看到里面盘了一溜火炕,此刻正烧的火热。虽然外面滴水成冰,厅面却温暖如春。火炕上铺着厚厚的毛皮,上面摆着几案,几案上放着红泥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小铁锅,铁锅里面烧着羊肉,已经开始冒热气。一旁的小鼎中用热水烫着一坛酒。 除了大氅,伏兴拉着李潜坐到上首,然后让张小花、牛弼等人依次坐下。伏兴入了坐,笑道:“咱这穷苦之地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羊肉还算可口,你们不要拘束哈。” 众人都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既然主人如此豪爽,那还客气什么?甩开腮帮子吃就是。羊肉是上好的羊羔肉,酒是马奶酒,都是地道的草原风味。众人久居西北,倒也吃的习惯。一时间厅内只有“喝,干了!”和吃肉喝酒的声音。 喝了大半坛子酒,吃了足足三四斤美味的羔羊肉。一大早行军所受的深入内腑的寒气被驱逐的一干二净。众人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热乎乎的,无比舒服。 伏兴已有了几分酒意,脸色非常红润。他举着酒樽对李潜笑道:“李老弟,你们这是从哪里来的?” “咱从肃州来。在肃州咱有点小生意。商号叫兴发皮货行,日后还请多关照。” 伏兴皱眉,道:“肃州?肃州不是被突厥围困了吗?小花,是不是?” 张小花匆匆咽下嘴里的羊肉,道:“伏兴,你的消息是哪天的?肃州之围早就解了。还记得咱上次来这,商大人托咱带口信吗?” 伏兴点点头,道:“知道啊。怎么,你一个口信就把突厥人吓跑了?” 张小花哈哈一笑,道:“要是咱有那本事就好了。你听咱继续说啊。事实上,咱的确把口信捎过去了。只是,那个桓琮太怂,根本不敢出战。后来从凉州来了位将军,直接将桓琮正法,接管了桓琮的余部。再后来近四万突厥人大举进攻肃州,正值突厥人攻城紧要关头,那位将军率部从背后袭击突厥人,杀的突厥人落荒而逃,解了肃州之围。” 伏兴听了大吃一惊,道:“以五千残兵就敢攻打突厥四万大军,楚国竟有如此英雄?” 李潜笑笑不语。张小花见状打个哈哈,道:“是啊,对那位将军咱也佩服的五体投地。只可惜咱身份卑微,没机会结识,真是遗憾啊。” 伏兴听了亦是怅然若失,默默饮了一樽酒。张小花取了酒樽陪了一杯,便不再多言。 伏兴斟满一樽酒,道:“李老弟从肃州来,不知可认得这位将军?” 李潜摇头道:“可惜,咱也不认识。” 伏兴哦了一声,握着酒樽把玩一番,忽然道:“咱看李老弟相貌举止气度均是不凡,不知官居何职啊?” 李潜的心猛的向下一沉。他早料到伏兴会盘根问底,只是没想到如此直接。于是,李潜笑笑,道:“你倒说说,咱哪里看上去象是个当官的?” 伏兴将酒一饮而尽,道:“李老弟,虽然咱没打过什么仗,但一眼就能看出你身上有股不同于常人的杀伐果敢之气,除了沙场上的勇将,还有什么人能有此气概?至于这位牛老弟,更是凶悍之极,一看便是员虎将。” 李潜微笑道:“倒让伏兴见笑了。咱只不过是个生意人,哪里有什么沙发果敢之气?” 伏兴望着李潜,嘴角露出微笑,道:“看来李兄弟还是信不过咱啊。也罢,咱们不过初识,李兄弟心存戒备也是应该的。是咱唐突了。” 李潜闻言,思忖片刻道:“既然伏兴把咱当朋友,咱就明说了吧。不错,咱不仅是兴发皮货行的东家,咱另一个身份是昭武校尉。” “啪!”一声,伏兴的酒樽重重拍在桌子上。他双眼圆睁怒视着李潜,喝道:“来人,将这帮犯边之徒通通拿下!” 外面的侍卫立刻冲进来,抽刀对准众人。众人立刻跳起来,抽刀准备迎战。张小花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李潜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得鲁莽。然后对伏兴道:“伏兴,这是什么意思?先前还好久好菜的招待,为何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张小花出面打圆场道:“伏兴,切莫鲁莽,有话好好说。” “小花,你闪一边去。等会咱再好你算帐。”伏兴训斥了张小花一句,便不理会他,转头望着李潜怒道:“什么意思?我吐谷浑敌友分明。对朋友自然是好酒好菜的招呼。对待敌人,那就只有刀枪了。” 李潜惊讶地道:“你说我们是敌人?这又是哪门子事?” “哪门子事?当年吐谷浑大汗与大楚的皇帝陛下有盟约在先,说只要吐谷浑不反,大楚不得对吐谷浑派一兵一卒。你既然是昭武校尉,却到吐谷浑的地盘来,分明是你们蓄意破坏盟约,咱若不加严惩,就是纵然你对吐谷浑不敬!” 李潜哈哈一笑,道:“这盟约咱也听说过。只是咱听说的和你说不一样。” 伏兴一瞪眼,道:“有什么不一样?” “咱听说当年的盟约是,只要吐谷浑不反,大楚不对吐谷浑加一刀一箭。” “这不一样吗?” 第一九五章 伏兴(二) 李潜摇头正色道:“不,不。完全不一样。盟约规定的是大楚不向吐谷浑加一刀一箭。刀箭是死物,没有人用,便不会进入吐谷浑。但人是活的。可没有拿刀箭的士卒对吐谷浑有威胁吗?试问,若是赤手空拳的士卒进入吐谷浑,你说算是对吐谷浑加了一刀一箭吗?” 伏兴立刻语塞。当年吐谷浑提出那个盟约的目的是防止大楚日后对吐谷浑用兵。但若派遣赤手空拳的士卒来吐谷浑算是对吐谷浑用兵吗?傻瓜也不会派遣赤手空拳的士卒来攻打吐谷浑吧?这算是破坏盟约吗?结论很简单,不算。 伏兴争辩道:“可你们手里有刀啊。” 李潜笑道:“你看看我们的刀可是府兵的刀?”事先李潜已让众人将军中制式横刀全部换成了民间的横刀,就是防备了日后有人以此为借口生事。没想到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伏兴自然能够分辨出军中制式横刀与民间的横刀有何不同。看到李潜等人用的横刀都是民间横刀,不由得底气泄了三分,但依旧忿然道:“你们这是钻空子!太可恶了!” 李潜摇头,道:“我大楚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均尚武成风,佩刀带剑实属平常。你看,小花不也带着刀吗?难道因为我等带着民间的刀剑来到吐谷浑就是违反盟约?那每年从这里经过的大楚商队不知有多少,他们算不算违反了盟约?你要不要将他们全抓起来?” 伏兴看了一眼张小花腰畔的横刀,道:“可他们不是府兵,你们却是。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潜道:“有何不一样?咱刚才不是说了嘛,咱这次来可不是以昭武校尉的身份来的,而是以兴发皮货行东家的身份来的。若是以昭武校尉的身份,咱得穿官服,披挂衣甲,打出旗号。你可曾见到咱的官服、衣甲、旗号?”李潜等人根本没官服、衣甲,更加没打旗号,就连骑的马也是从突厥人那里缴获的没有军队标志的战马。唯一能证明李潜身份的只有他藏在怀中的官印。 伏兴便李潜一通反驳,彻底无话可说。 李潜见状,端起了酒樽,走上前对伏兴道:“咱诚心想交伏兴你这个朋友,所以咱才坦诚相告。若不然,咱只要不承认,伏兴你有又何证据?” 伏兴盯着李潜好一会,李潜也满脸坦诚地回望着伏兴。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若伏兴真想对他不利,李潜可就危险了。当然,李潜若想对伏兴不利,伏兴也难逃一劫。 牛弼悄悄握紧了拳头。暗忖,若真打起来,自己该冲到哪个位置才能拦住那些侍卫,为李潜争取时间?而张小花却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两人。伏兴是他的朋友,李潜是他的主上,他可不希望两人大打出手。否则的话,他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其他人因为没有得到明确命令,只能继续对峙,紧张的注视着两人的动作。 伏兴望着李潜好一会,突然仰天大笑。李潜也开心的笑了。因为他已经确定,他交了个好朋友。 伏兴挥手斥退了侍卫,道:“李老弟泰山崩于面前而面色不改,果然英雄了得。咱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这个朋友,咱交定了。” 李潜笑道:“伏大哥的心胸咱也佩服之极。咱能交伏大哥这个朋友,不枉此行。” 两人举樽,一饮而尽。伏兴擦擦嘴,道:“老弟,告诉咱,当日是不是你带领五千残兵攻打四万突厥的?” 李潜微笑道:“那不过是士卒用命,咱不敢居功。” 伏兴一巴掌拍在李潜肩膀上,笑道:“好汉子!咱猜也就老弟你这种人物才有这等胆色。咱果然没看错人。来,来,来,咱再痛饮三樽。” 张小花见二人没有打起来,暗松一口气,立刻快步上前为两人斟酒。两人又同饮了三樽。 伏兴道:“老弟,先前咱问你认不认识那位将军,你怎么说不认识呢?” 李潜嘿嘿一笑“咱可不就是不认识。自己只能认识别人,谁会自己认识自己呢?” 对李潜这个狡辩,伏兴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拉着他坐在身旁,道:“老弟,你给咱好好说说当初的情形,让咱也好过过瘾。” 于是,李潜便将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给伏兴听。当伏兴得知率领一千驿军袭击突厥大营,并连番击穿突厥阵形,直取突厥中军正是牛弼时,更是兴奋不已,立刻拉着牛弼痛饮一番,直喝的酩酊大醉,一个劲的高叫痛快。 第二日,李潜一大早去见伏兴。伏兴高兴地拉着他继续喝酒,李潜推辞不过,只得告诉他,此番西出玉门关实为了联络虎贲军里应外合攻打突厥,实在不能耽搁。不过,临走之前,李潜想拜会一下商大雷。 这个请求让伏兴很为难。他扭捏了半天才道:“老弟,不是咱不想帮你,实在是,怎么说呢。这位商将军也是咱佩服的人,真是条汉子啊。可,可他不在我这儿。” 李潜一愣,道:“莫非商将军离开了?” “不,不。商将军目前还未康复,没有离开。只是,他,他在咱小妹那。” 小妹?李潜一愣。难道这其中还有故事? 伏兴看到他发愣,解释道:“咱这个小妹平日里骄横惯了,连咱这个当哥哥的话她也不听。当日就是她碰到了重伤的商将军,又与商将军的部属发生冲突,将他们全都抓起来了。后来听了商将军的事迹,她佩服的不得了,又是请了医生诊治,又是亲自照料,将商将军照看的无微不至。可有一条,就是不让别人打扰,说什么怕影响商将军静养。上次小花几次三番地求咱带他去见商将军。咱抹不开,就带他去了。结果被小妹知道了,要拿刀砍了咱。咱要不是跑的快,非被她砍了不成。” 李潜一听,哭笑不得。这小丫头也太暴力了吧?对亲哥哥都敢拿刀砍,换作别人还不乱刀剁成肉酱了?不过,看这小丫头对商大雷似乎动了情。只是,若是这个脾气,那商大雷以后的日子……想到这,李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伏兴看到李潜打寒战,立刻关切地问:“老弟,怎么了?着凉了?” 李潜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那还有没有机会呢?” 伏兴摇头,道:“自从上次小花去了一次后,小妹现在寸步不离商将军,咱实在没辙。” 李潜听了万分失望,只得道:“如此,咱就不给伏大哥添麻烦了。只请伏大哥有机会替咱捎句话给商将军。就说,将军的心愿,咱李潜一定帮他达成。请将军好生养伤,他日有缘,李潜定敬将军三杯酒。” 伏兴连连点头,道:“老弟放心,咱一定转到。” 李潜长揖道:“多谢伏大哥。时候不早,咱也该启程了。日后得闲,咱再来拜会伏大哥。” 伏兴诧道:“老弟如何这般匆忙?再多住几日如何?” 李潜摇头,道:“伏大哥也知道,突厥贼子此刻正在甘州肆虐。肃州只有数千士卒,城外却有数万突厥虎视眈眈,咱早去一刻,突厥便早败一刻,西北三州的百姓便能早一刻逃离苦海。咱实在不忍心多耽搁。” 伏兴叹息一声,道:“如此,咱就不留老弟了。祝老弟一路平安,马到成功。” 辞别伏兴,李潜等人一路兼程,不过两日便出了吐谷浑的地盘,来到瓜州。进了瓜州,李潜就遇到了一队巡查的府兵。这些府兵各个训练有素剽悍异常,一看便知是见过血的老兵,比凉州军、兰州军还要强上不少。李潜暗忖,这些应该是虎贲军了。 巡查府兵见到李潜他们,立刻策马将他们包围起来。为首的行正打量了一番,望着李潜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到此?” 李潜上前拱手道:“我等来自肃州,有紧急军情向上官将军禀告。” 行正闻言一愣。突厥攻占金山关围困肃州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肃州之围已解。行正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潜,喝道:“肃州已被突厥人团团围住,城里的人如何能出的来?尔等定然突厥奸细,来人,将他们通通拿下!” “慢!”李潜扬手制止道:“本官乃凉州军昭武校尉李潜,前些日子,本官已率部解了肃州之围。” “昭武校尉?”行正更是不信,道:“据我所知,凉州军里还没这么你年轻的昭武校尉。好吧,即便你是昭武校尉,不知将军所部有多少人马?如何解的肃州之围?” 李潜微微一笑,道:“本官所部千人。另有桓琮校尉所统领的金山关驻军残部五千余人。至于如何解的肃州之围,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军情紧急,还请行正速速带我等去见上官将军。” 行正耻笑道:“六千余人就能打败攻打肃州的突厥人?你也不怕吹破了牛皮!” 李潜面色沉了下来,道:“是否是吹牛皮日后便知。现在,本官要去见上官将军。你若不肯带路就速速散开。贻误来军机,岂是你能当的起的?” 行正立刻大怒,喝道:“尔等身份可疑,本官身为巡查,自然有权抓你们审问。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第一九六章 虎贲军 见那行正蛮不讲理,李潜立刻大怒。他双足一蹬,自马上兔起鹘落般扑向行正。那行正不防他突然发难,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就手中的马槊猛刺了过去。李潜避开马槊,伸手抓住了槊杆,向前猛的一带,将那行正扯下马来,自己落在他马背上。那行正摔在地上,刚想爬起来,李潜背对着,将手中的马槊向后轻轻一挥,槊尖堪堪顶在行正的脖子前。锋利的槊尖立刻擦破了他脖子上的油皮,行正只觉脖子冷嗖嗖地,立刻停止了挣扎。 李潜的动作太快,等他已经控制了那名行正,其他府兵才反应过来。他们刚要抬起马槊驱策战马,准备冲过来,李潜大喝一声:“想让他死的尽管过来!” 此言一出,府兵们立刻勒住了战马。 李潜自马背上悠悠转过身来,从怀中掏出官印,仍到那行正身上,冷然道:“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清楚。” 那行正拿过官印仔细看了一遍,立刻大惊失色,连忙后退着爬起来跪在地上道:“卑职不知大人驾临,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李潜收了马槊,将马槊插到地上,跳下马来。那行正连忙拾起官印双手奉给李潜。 李潜接过官印放入怀中,道:“不必罗嗦,赶紧为本官带路。” 行正有些为难的挠挠头,道:“大人,卑职还有军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不如这样,卑职派一伙兄弟为大人带路如何?” 李潜点点头,径直回去上了战马,道:“那就有劳了。” 行正立刻指派一伙人为李潜带路。然后在路边列队恭送他们离开。等李潜走远了,那行正立刻对其他恶狠狠地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要你们好看!” 其他人听了,捂嘴偷笑一声,纷纷点头。 行正走到马前,单手握住马槊,用力一拔,没想到马槊没拔起来,而他自己却被弯曲后又绷直的马槊带了个趔趄,一个恶狗扑屎扑在地上。众人见状,纷纷再次捂嘴偷笑。 行正吃了一惊。他刚才见李潜轻轻向下插的马槊,以为插的不太深,谁知却被弄了个灰头土脸。他爬起来双手握着马槊,沉腰坐马再次用力拔。结果,他费尽力气仍未拔起来。这次,众人笑不出来了。 行正大为恼怒,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赶紧过来帮忙!”府兵中立刻过来三个自觉力气大的,四人同时使劲,用尽了力气才将马槊拔起。等他们拔出来以后才发现,马槊竟然插入地里足有一尺!众人见了立刻大惊失色。此时天寒地冻,地面早已冻成一块冰疙瘩,而且马槊的尾部并不锋利,李潜轻轻一插,竟然以并不锋利的马槊尾部象插豆腐那样插入冻的跟钢铁似的地里一尺多,这份力量足以惊世骇俗! 一名身材雄壮的府兵看着马槊上的泥印子直咋舌,道:“俺觉得俺的力气就够大的了,没想到那位大人看上去很苗条,力气却这么大,真是利害啊。” 与其他人的惊讶不同,那行正则是吓出一身冷汗。若是刚才李潜想对他怎样,他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重伤是免不了的。现在回想起来,可真后怕啊。于是,行正的脑海里深深刻下了一个名字--李潜。日后当他得知李潜的事迹时,羡慕的同时不禁有些暗自得意,毕竟,在很早以前自己就见识过李潜的利害,早就知道他日后定能成为大人物。 李潜一边策马而行,一边与带队的伙正攀谈道:“看你们训练有素,比之凉州军、兰州军还要精锐一些,你们应该都属于虎贲军吧?” 伙正恭敬地回道:“回大人的话。俺们也算是也不算是。” “哦?”李潜诧异,道:“这是为何?” “俺们这些都是瓜州府兵。受武威公的西域督护府节制,也算是隶属于虎贲军。但俺们只能算是虎贲军的后备人选。真正的虎贲军只有四大营才算。” “四大营?” “没错。武威公的中军大营,上官大人的东大营,梁大人的西大营,屈大人的北大营。这四大营的士卒才是真正的虎贲军。” “那象你们这种后备人选有多少?” “小的官职太小,这等大事小的怎会知道?不过,小的猜测西域各城象小的这种后备人选应该不下三万。” “那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怎样你们才能成为真正的虎贲军呢?” 伙正有些失落地道:“俺们平时就在各城驻扎,负责巡查、缉捕,丝绸之路繁忙的时候也维持下秩序。至于怎么才能成为真正的虎贲军,那等到虎贲军有空缺时,再从俺们这些人里选拔。不过,这几年虎贲军出的缺不多,想进入虎贲军实在很难。跟大人说实话,俺是真的想加入虎贲军。待遇好,军饷高,而且在别人面前也有面子,找老婆也好找。俺都参加了三次选拔,可没一次能如愿。” 李潜听了,心中一动。这种预备兵制度的确不错,比直接招收没有任何经验的士卒要好的多,而且由于有选拔激励制度,还能鼓励预备兵互相竞争,让他们能自觉训练,有助于提高兵员素质。 李潜宽慰了伙正两句,又问了些选拔的内容,很快就到了瓜州城。 瓜州的城墙比起肃州的城墙还要低矮寒酸,而且非常残破。不过城区占地比肃州要大的多。看到残破的城墙,李潜不禁问那伙正:“为什么不把城墙修的高大一些坚固一些?” 伙正颇为自豪的回答道:“西域都是游牧民族,骑兵多,但天下最精锐的骑兵是哪支?当然是虎贲军了。在西域谁敢打武威公的主意?谁敢与虎贲军为敌?那些不开眼的家伙,看到虎贲军的旗号早就闻风而逃了,费事修城墙干嘛?” 李潜一想,觉得也是。武威公的大名在西域和草原的异族那里,绝对可止小儿夜泣,谁要胆敢打他辖区内城市的主意,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李潜暗忖,看来是自己思维不够开阔,还没完全从以城墙对付骑兵的局限中跳出来,老是先考虑到防守。 进了城,到上官良辅的府邸拜会,李潜才知道上官良辅早已去率军去了金山关外,并在那里扎下大营。李潜只得前往折冲府,出示了官印,请折冲府派人带他们去大营。折冲府的校尉一听他们是肃州来向上官大人禀告紧急军情的,不敢怠慢,连忙派了熟悉路的兵卒为他们带路。 李潜等人顾不得休息,再次上路。一路昼夜兼程,直到第二日辰时才到了上官良辅的大营外。 看到上官良辅的大营和营门口值戍的虎贲军,李潜暗自震惊。因为整个大营除了不时有几声轻微的马嘶外,整个大营沉寂无声,完全没有其他军营的喧闹和嘈杂。值戍虎贲军各个身材精壮,神情肃穆。虽然寒风凛冽如刀,但这些兵卒没有一个怕冷,在刺骨的寒风中站的如枪一般笔直,比李潜所见过的任何府兵都要剽悍。李潜暗叹,果然不愧是令突厥人闻风丧胆的虎贲军! “大人,”带路的折冲府伙正上前拱手道:“请大人见谅,小人只能送大人到此。” “有劳了。”李潜说着向牛弼使了个眼色。 牛弼会意,从马背上的褡裢中掏出几块银饼,递给伙正。伙正一愣,立刻推辞不受。 李潜笑道:“劳烦众位兄弟带路。天寒地冻的,这点钱是本官的一点心意,让众位兄弟拿去添置两件御寒的衣物。还望众位兄弟不要推辞。” 伙正等人谦让了两句,接过银饼,向李潜道了谢,欢天喜地地告辞了。 李潜掸了掸身上的风雪,策马上前。 一名值戍的虎贲军行正见他们过来,立刻上前道:“来者止步!速速表明身份,否则格杀勿论!” 李潜上前掏出官印道:“本官凉州昭武校尉李潜。有肃州紧急军情向上官将军禀告,还请速速通禀。” 行正接过官印仔细检验一番,立刻拱手道:“请大人稍待,末将这就去通禀。” ------------------------------------ 中军大帐中。 上官良辅仔细看着李潜的官印,道:“持官印的人有多大年纪?” 行正回道:“不到二十岁。” 上官良辅一愣。因他所部的主要任务是防备凉州军,故而他下大力气收集了凉州军大小军官的详细资料。从他掌握的资料里看,凉州军军司马以上的军官中没有一个叫李潜而且年纪不到二十的。若是凉州军最近提拔的,可这升迁速度也有些太快了吧? 上官良辅思忖片刻,道:“令他报门而入。” 行正一愣,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上官良辅不悦的哼了一声。行正立刻领命而去。 行正赶回大营门外,将官印奉还给李潜,肃容道:“上官大人有令,命尔等报门而入。” 李潜一听愣住了。 牛弼听到行正的话立刻勃然大怒,指着行正的鼻子喝道:“欺人太甚!虎贲军又如何?竟让我家大人报门而入,莫非他以为自己是武威公吗?”其他人听了,也面露义愤之色,纷纷按住了腰畔的横刀。 报门而入是军中流行的一种折辱他人的手段。一般对降将、败军之将或是初来乍到的新将领才用。其作用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狠杀一通对方的威风,让对方夹着尾巴做人。但上官良辅如此要求李潜,这就不是想杀他的威风了,而且赤裸裸地羞辱他。 李潜心念急转。他此来的目的是为了向上官良辅禀明肃州军情,然后与他里应外合夹击金山关的突厥人,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从这点上来说,他的确有求于上官良辅。上官良辅定然是看准了这点,才故意让他报门而入。李潜暗忖,该怎么办? 第一九七章 见面不相识 若从大局着想,李潜应该忍气吞声,报门而入。但,若这样做,李潜就不是李潜了。自他出谷以来,从未向任何人低头。即便是田阀的阀主田广和公孙阀的阀主公孙策两人明里暗里想压服他,他都未低头,而是不亢不卑的应对。更何况上官良辅不过是武威公李腾的手下。若他向上官良辅低头,日后如何面对李腾? 想到这,李潜冷笑道:“既然上官大人如此为难本官,本官何必自讨没趣?劳烦告诉上官大人,本官与他互不统属,本官没义务向他报门而入。另外,请转告上官大人,本官既然能来到瓜州,就能去到敦煌。本官倒要看看虎贲军是不是都是如此盛气凌人。” 张小花听了李潜所言,上前低声道:“大人,这不太好吧?咱们可是来求人的,若是闹僵了也不好收场啊。退一步说,即便大人能去敦煌,可武威公会不会见咱?若是武威公不见,咱不就白忙活了吗?” 李潜闻言,抬头紧盯着张小花,直盯的张小花心里发毛。好一会,李潜才道:“小花,咱既然说出了话,就能办的到。退一步说,即便武威公不见咱,咱也不过白跑一趟。咱就不信了,既然咱能以六千残兵打败近四万突厥人,怎么不能独自收复金山关!哼哼,若咱收复了金山关,咱倒要看看虎贲军怎么扎翅膀飞过去!” 一旁虎贲军的行正听了两人的对话,脸色异常精彩。按说,他听到上官良辅要李潜报门而入时,心中也觉得不合适。但李潜的最后一句话却刺激了他作为虎贲军的自尊心。他刚要发作时,却听到了李潜与张小花的对话,登时大吃一惊。只是,震惊归震惊,对于李潜话中所言,他不敢妄自猜测。心中暗忖,还是赶紧禀明上官大人的好。 于是,行正肃容道:“大人的话,末将定然如实向上官将军回禀。”说着便转身离开。 中军大帐中,上官良辅听了行正原原本本的回禀,也吃了一惊。前些日子,斥候回报说金山关的突厥人突然增多,似乎是从东面撤回来的。他也曾派人乔装改扮穿过吐谷浑的地盘去打探消息,只是战乱破坏了他在肃州的消息网,他得到消息太过笼统,只知道突厥人进攻肃州失利,却不知具体战况如何。今日听了行正的回报,他忍不住暗忖,若事情真如李潜所言,那可就麻烦了。武威公曾暗中交待,要他一方面掐断突厥人撤回草原的道路,另一方面要他想办法控制金山关。作为武威公的心腹,他当然明白武威公这般安排的意图。只要虎贲军控制了金山关,那就等于西北三州向武威公敞开了大门,虎贲军随时可以东进凉州!也就是说,虎贲军占据金山关绝对是战略上的大胜!比掐断突厥人的退路彻底消灭进犯的突厥人都要重要! 想到这,上官良辅不由得后悔。他思忖了片刻,道:“升帐,有请李校尉。” 行正又愣了一下。不过,这次他反应的快了许多,没等上官良辅冷哼一声,便立刻领命而且。 李潜等人等在门外,忽听军营中传来阵阵鼓声。李潜仔细听了听,发觉是聚将鼓,不由得暗自诧异。 不多时,行正赶来,恭敬地行礼道:“上官大人有令,有请李校尉。” 李潜等人下了马,迈步前行。李潜一路走,一路仔细查看大营中的布局。他越看越震惊。上官良辅果然不愧是良将。整个大营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各营帐之间、马厩与营帐之间的布局合理,人员安置妥当,无论是出击还是遇袭,都能迅速集结,就近迎敌。李潜不由得对上官良辅暗暗敬佩,先前心中的恼怒也消散了不少。 来到中军帐前。一名队正上前拱手道:“中军帐中不得携带兵刃,请诸位大人交出武器,末将会妥善保管。” 李潜打量了一眼这名队正,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子。这队正年约十六,身材挺拔,猿臂蜂腰,面如冠玉,鼻似悬胆,双眉英挺,唇红齿白,身穿铁甲显得异常英武。李潜相信,他若是换上一身锦绣衣装,绝对是翩翩世家公子。更让李潜吃惊的是这队正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这队正正是李渊。 他九月底便离开敦煌便向上官良辅报到。上官良辅当然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武威公有令在先,他也不能给李渊太多的特殊照顾,便将他及他带来的一队人编入了自己的亲兵营。不多久,上官良辅接到军令,立刻率军来此驻扎。正巧今日轮到李渊这一队负责在中军帐前值守。 李潜按捺住心中的惊讶,解下横刀递过去笑道:“敢问高姓大名?” 李渊抬头望了李潜一眼,心中更是吃惊。他没想到来的这个昭武校尉竟然如此年轻,而且面目如此温和。李潜等人因要穿过吐谷浑的地盘,故都未带戎装,今日前来拜会上官良辅也是民间装扮,只是,因李潜要装扮成商号的东家,着装自然不会寒酸,看上去他就象个世家公子。 李渊看到李潜着装,又知道他有昭武校尉的虚衔,先入为主的以为他是某个世家的公子哥,心中难免有些轻视,略带不满地道:“某乃无名小卒,不值一提。诸位大人已在帐中等候,请大人快些入内。” 李潜知道自己的年龄着装容易让人误会,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便带着牛弼举步入帐。兄弟二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进了大帐,李潜看到帐下肃容站着十多名将校。品级最低的也在六品。大帐正中的几案后面,端坐着一名四十五六岁的着四品戎装的中年人。此人生的淡黄脸皮,眉似卧蚕,眼如丹凤,颌下美髯飘飘足有尺半长短。李潜暗忖,此人应是人称“黄面关羽”的上官良辅了。 李潜、牛弼叉手道:“凉州军昭武校尉(致果校尉)李潜(牛弼)拜见上官将军。” 上官良辅起身还礼。李潜见了差点惊呼出来。上官良辅坐着的时候还不显得高,此番站起来才发现他身材之高,只有牛弼可以比肩。 上官良辅一一向李潜、牛弼二人介绍了帐下诸将,李潜、牛弼一一向众人见礼后落座、奉茶。 上官良辅道:“李校尉眼生的紧,不知何时加入的凉州军?还有肃州军情如何?烦劳李校尉一一讲明。” 李潜知道他及帐下诸将对自己生疑,便自八月初九突厥人攻占金山关开始,直到率桓琮残部打退突厥人,解肃州之围期间发生的事,简略向他说了一遍。 听他说完,上官良辅及麾下诸将无不收起轻视之心。 上官良辅叹道:“两位果然英雄出少年。本官听的热血澎湃,激动不已。若是年轻个二十来岁,本官也想与两位一道奔赴沙场,痛快杀敌。” 上官良辅的这个评价实在太高了。李潜听了暗自惊讶,暗忖,上官良辅是否猜到了些什么?因为二十多年前上官良辅追随的正是武威公李腾,他如此评价李潜,分明将李潜与二十多年前的李腾相提并论! 李潜悄悄瞥了一眼帐下诸将,发觉诸将还没有注意到上官良辅所言,立刻起身拜谢道:“惭愧,惭愧。大人所言折煞下官。下官不过适逢其会,加之军民同心协力,上下用命,才能屡次打退突厥。下官怎敢居功?” 上官良辅微微一笑,道:“是便是,非便非。这点本官很清楚。若非李校尉当日识破了突厥人的阴谋,肃州早被突厥人攻占。若非李校尉率桓琮残部救援,肃州业已不保。李校尉立下如此大功,又何必太过自谦?” 李潜客套了两句,道:“下官此次前来,除了向大人禀告军情,还想请大人出兵与下官共同夹击金山关的突厥人。下官以为,只要收复了金山关,突厥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到时可以关门打狗,让突厥人有来无回!” 上官良辅沉吟片刻,道:“李校尉应该清楚,虎贲军是骑兵,不惧与突厥人在草原人决战,但攻城实非虎贲军所长。不瞒李校尉,此前本官也几番思量强攻金山关,但筹划再三也未有良策。” 李潜微笑道:“金山关不足为惧。下官已有了对策。” 上官良辅立刻大喜,道:“计将安出?” 李潜便将派遣肃州豪杰星夜潜入金山关,扰乱敌人,伺机打开关门,放虎贲军入关,而后分兵攻打关外突厥人的计划仔细说与上官良辅。上官良辅听了大为惊喜,立刻拉着李潜到几案前,铺下金山关附近的地图,对着地图仔细探讨计划的细节。 二人探讨完了细节,不觉天已到正午。上官良辅敲定了计划了,心中大喜,连忙安排酒宴热情招待李潜等人。 因武威公军令,除庆功宴可以饮酒外,军中一律不得饮酒。上官良辅只能以茶代酒,招待李潜。故而,宴席虽然丰盛,但却吃的很快。散了宴席,李潜请辞。上官良辅挽留再三,才亲自将他送出大帐。 回到大帐,上官良辅遣散诸将,却将自己的副手褚元独自留下。 “恒武,”上官良辅称呼褚元的表字,道:“适才看你一直在打量那位牛校尉,可是发现有不妥?” 第一九八章 密议 听到上官良辅的询问,褚元摇头,道:“只是有些奇怪,并未发现不妥。” 上官良辅狡黠一笑,道:“有何奇怪?” 褚元道:“感觉那位牛校尉象一个故人。” 上官良辅故作诧异,道:“哦?他象何人?” “牛兴,牛伯起。” “哈--”,上官良辅大笑一声。 褚元立刻明白受到了捉弄,笑道:“好你个仲羽,你早就看出来了是吧?却故意来捉弄我。”褚元顿了顿,又道:“是否因此你才答应出兵的?” 上官良辅止住笑声,摇头道:“天下人那么多,有一两个姓氏一样,模样相似的不足为奇。何况两人只是相似,又不一定有什么关系。退一步说,即便他就是牛兴的儿子又怎样?这是战争,岂能儿戏?某怎么会因某人相貌与故人相似而让麾下的儿郎冒险?” 褚元诧异,道:“先前你不是说要等突厥人败退了再出兵追杀吗?怎么现在听了那李校尉的话便改变了主意?” 上官良辅道:“先前某决定按兵不动,乃是因为用虎贲军攻打金山关根本得不偿失。现在那李校尉愿意派人潜入金山关为内应,伺机打开关门,这样的话,咱们攻打金山关难度就小了许多。只要占了金山关,突厥人还有什么依仗?还不是任我宰割?再者说了,只要咱们占据了金山关,田广还想要拿回去?门都没有!” 褚元面有忧色,道:“万一他们的内应失手了怎么办?” 上官良辅冷笑一声,道:“失手?若他们失手,咱们退回来继续等便是,难不成还要硬打金山关不成?哼哼,虎贲军没有做蚀本买卖的习惯,不论是为了谁,都不能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特别是成全外人!这可是武威公定下的规矩。” 褚元闻言,立刻眉头舒展,笑道:“这就好。” 上官良辅一笑,随即却紧皱眉头道:“恒武,你我一起出生入死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对你最是信任。现在帐中只有你我,我就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你听了烂在肚子里就好。” 褚元立刻肃容道:“仲羽,你说就是,我保证烂在肚子里,绝不对任何人说一个字。” 上官良辅点点头,道:“武威公现在正春秋鼎盛,不必担心什么。某只怕武威公之后,那些人再也容不得虎贲军。加之二十多年来,虎贲军上下早已形成了只服从强者的风气,某担心武威公之后,虎贲军会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若那些人再推波助澜,某只怕武威公与我等费尽心血打造的虎贲军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那些人是谁,上官良辅没说,但褚元心中明白。他听了之后皱眉思忖片刻,道:“武威公不是正在培养渊公子吗?” 上官良辅沉吟片刻,道:“渊公子才智极佳,换作其他门阀有子如此,乃万幸之事。只可惜,武威公所创的乃千古未有之功勋,渊公子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终生将在武威公的阴影下生活。人人都将他与武威公相比,长此以往,渊公子如何能受得了?” 褚元听了心有同感,连连点头。 上官良辅又道:“俗话说树大招风。武威公不是个例子吗?那些人可曾让武威公消停过?现在武威公能以盖世功勋与惊才绝艳压制各方势力的风刀冷箭,但武威公百年之后呢?那些攻讦武威公的家伙必然更加变本加厉,渊公子能应付的了吗?” 褚元点点头,叹道:“是啊,千古未有之功勋必然招致千古未有之诘难。况且,盛名之后其实难复。看看史册上那些功勋卓著的名将,其子孙后代有几个能再立功勋宠荣不断的?反倒是那些庸碌之徒,子孙高官得做,富贵得享。” 上官良辅亦点了点头,道:“武威公尚且如此,我等又将如何?” 褚元闻言点了点头,心生悲凉之感。 上官良辅见状,迈步贴近他。褚元见了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上官良辅附在褚元耳边低声道:“其实,这些并非无策可对。” 褚元闻言感觉莫名其妙。片刻后,他突然震惊不已,指着上官良辅道:“你……你是说……” 上官良辅点点头,道:“想当年,大楚开国皇帝项慕羽不过是晋朝东海王司马越麾下的大将,只是机缘巧合,却一路顺风顺水,最后接受了晋朝的禅让,建立了大楚。到如今大楚已享国二百六十多年。武威公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力、名望比之当初的项慕羽强了不知多少,项慕羽能做到的,武威公为什么做不到?非不能,实不愿尔!” 帐内虽然有些清冷,但褚元却满头大汗。只因上官良辅的话实在大逆不道。褚元别说敢听,就连想都不敢想。 上官良辅看了一眼褚元神色慌张,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一动,继续道:“若事成了,虎贲军从龙有功,自然能延续下去。渊公子成了储君,地位自然牢不可破。至于你我,将皆是从龙之臣,荣华富贵还在话下?看看京城的那帮权贵勋亲,不都是依仗着祖先的功勋在那里作威作福?似我等这般一刀一枪,浴血奋战立下功勋的,有几个能得善终?” 褚元心动。上官良辅说的不错。他们两人自二十多年前追随武威公,这些年来绝大多数时间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他们所立下的功勋,放在门阀世家出身的将领身上,虽然不敢说能封公爵,但至少都能封侯。而现在他们只是可怜的子爵,官职不过四品。但他们付出的太多了。这些年来他们身上所受的伤,数不胜数,一到阴天下雨,都会浑身酸痛,苦不堪言。而且,还要继续在西北苦熬。这是为什么?只因为他们追随的是武威公!他们的身上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深深地烙上了武威公的印记。 不过,他们并不后悔追随武威公。他们所不平的是朝廷中那些庸碌之辈对武威公的非难和掣肘。贬低他们这些当部属的官职、降低他们的爵位,并非因为那些人对他们有成见,而是以此来故意压制武威公!想想吧,若真按大楚的授勋章程和每个人的功勋来封爵升官,虎贲军中够资格封开国县公,累进官职正三品的不少于五人,够资格封开国县侯,累进官职从三品的不少于二十人,至于够资格封侯爵以下的爵位,累进三品以下官职的,绝对是车载斗量。若朝廷真给这些人封官加爵,那武威公一系的将领,将占大楚将领的三分之一以上!这种势力别说裂土称王,就算改朝换代都足够了! 褚元想到这,眼中露出一团热火,道:“有计划了吗?” 上官良辅望着他微笑,道:“计划没有变化快,再者事在人为,只要我们有这个念头,总能找到机会,不是吗?” 褚元点点头,忽然又迟疑了片刻,道:“武威公那边……” 上官良辅道:“你认为我是个莽撞的人吗?” 褚元暗惊。他知道上官良辅不是个莽撞的人。褚元从他的这句话中听出了两种意思,一种意思是现在还没到合适的时候,自然不会透露给武威公。另外一种意思,他对自己所说的这些是得到了某种暗示!当然,这种暗示可能来自武威公,也可能来自能够影响武威公的其他人,比如傅轲。不过,褚元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深知此事太过重大,知道的越多,往往危险就越大。 褚元点点头,叉手道:“大人,褚某一切听凭你的安排。” -------------------------------- 李潜离开上官良辅的大营,一路疾驰返回瓜州。到了瓜州他们好好修整了一天,然后过玉门关到伏氏城见了伏兴。伏兴见到他们大喜过望,连忙安排酒宴接待。席间,李潜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虎贲军将进攻金山关,一旦他们占据金山关,突厥人必然狗急跳墙,有可能会进犯吐谷浑。伏兴是个聪明人,李潜话中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他立刻敬了李潜三樽酒。酒宴过后,破例没有喝多的伏兴在安排了李潜等人休息后,立刻召集将领,将防备突厥进犯吐谷浑的各种部属一一安排下去,同时传讯其他人,做好准备。 二月初一,李潜回到肃州,立刻召集众人商议。 “时间定在初五四更时分,咱们所负责的是潜入金山关并在四更时控制住金山关北门,然后射出响箭。虎贲军听到响箭后即发动攻击。为策应虎贲军,咱们将同时攻打金山关南门外的突厥人大营。诸位还有什么想法吗?”李潜问道。 谢慎思道:“以咱们的力量攻打南门外的突厥人恐怕力量不足吧?” 突厥人在金山关南门外大营有兵力近两万人,若他们发现了肃州府兵,肯定不会放过。所以,谢慎思的问题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 李潜也点点头,道:“观省说的没错。若我们大张旗鼓的攻打,必然受到南门外突厥人的围攻。所以,我想与其事先大张旗鼓的攻打南门,不如来个突袭。先让虎贲军发起进攻,等突厥人乱起来,再大张旗鼓的攻打。一旦突厥人乱起来必然只顾着逃命,我们的压力就小的很多。到时候咱们可先放过一部分突厥人逃命,然后再以兵分两路,一路配合虎贲军清剿金山关残敌,一路对突厥人衔尾追击。” 谢慎思听了连连点头,道:“城中还有十二架投石车,可以派上用场。” 李潜大喜,道:“那就统统拉到突厥人的南门大营外。只是,各部谁来领军还需再议,诸位有何建议?” 第一九九章 抢活干 李潜的作战计划很明确,在兵力安排上也很明确。他将全部计划分作四部分,各有不同任务。第一部分是带领肃州豪杰潜入金山关伺机夺取北门。这个任务最危险也最重要。要求负责此项任务的将领,必须武功高强,心思细密才行。目前来看,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只有两人,李潜和牛弼。第二部分是在虎贲军攻占金山关后配合他们肃清残敌。这部分压力不大,而且功劳不小,对于将领的要求也不高。第三部分负责对突厥溃兵衔尾追击。这部分没什么压力,简直就是在捡功劳。第四部分是坐镇肃州。这部分没压力,也没功劳。第二和第三部分还要在虎贲军进攻金山关时进攻南门处突厥大营。 众人都明白,仗打到现在,能获取战功的机会没多少了。也许这次是他们获取战功的最后一次机会。因此每个人心里都希望获取最大的功劳,但又怕别人说三道四,所以皆不敢主动要求承担最能获得战功的任务。 在座的分属于几个不同的派系。肃州府兵自成一体。驿军与洞庭山残部属于客军。虽然驿军与洞庭山残部现在都归李潜节制,但又有所不同。驿军是李潜一手组建的,是他最贴心的嫡系。洞庭山残部从编制上属于凉州军,李潜虽暂时节制,但以后必然得归还给田广。他们多得了功劳,驿军就少得功劳。这些事大家都明白,但大家都不愿主动说破,毕竟大家现在要同舟共济,闹出不合来对谁都没好处。所以,议事厅里在李潜询问之后突然陷入了沉寂。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就连脾气火爆的牛弼与马三奎都不开口。 最后,是谢慎思打破了沉默。他道:“肃州经历了突厥人的数次猛攻,府兵损失巨大,已难以再战。我等(他指着曹元炳、赵振国、陈芳)也各个有伤再身,无法领兵,愿在肃州坐镇,静候佳音,为诸君庆功。不过,肃州可派部分还有战斗力的士卒和民夫协助攻打突厥大营。” 谢慎思如此说,分明是放弃获取功勋的机会了。因为从肃州这边来说,驿军与洞庭山残部在肃州最危难的时候出兵救援,于肃州有大恩。肃州府兵让功劳给他们理所应当。 谢慎思的表态刺激了周密和夏侯运。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周密起身道:“我等丢关失地,惶惶如丧家之犬。若非李大人不弃,我等现在还困守洞庭山坐以待毙。我等最大的心愿是收复金山关,以赎丢关失地之罪。我等原配合虎贲军肃清金山关残敌。” 两人的表态将最好获取功勋的机会让给了驿军系的将领。李潜听了两人的表态,微微一笑,道:“怎么?看不起咱是怎的?难道你们觉得驿军这些人功劳少,想让他们找补找补?哈哈,你们啊,太小看他们了。牛校尉,你说说,你现在战功多少。” 牛弼嘿嘿一笑,道:“自从肃州伏击突厥死士开始,到现在咱已经累积斩敌过三百了。” 众人听了瞠目结舌。个人斩敌过三百,这简直就是个杀人机器! “马校尉,你呢?” 马三奎对牛弼一脸的不服气,闷声道:“比不上牛弼这个家伙,才二百六十多。” 众人又吃了一惊。这个数字也非常骇人。 “谢志远校尉,你呢?” 谢志远盘算了片刻,道:“有一百六七吧。” “延营正来的晚,有多少了?” “五十多了。” “秦校尉因为负责压阵,所以功劳不多。” 秦彝点点头道:“三十五个。” 李潜望着众人道:“至于本官,呵呵,比牛校尉少些,与马校尉不相上下。驿军上下累积斩敌已过三千。这些秦校尉那里有功劳簿可以查证。另外,还有十几个大皮袋子的突厥人的左耳为证。”其实,李潜所说的战果还打了埋伏。他现在光缴获的突厥战马就有四千多匹。当然,这其中有不少是捡便宜得来的。比如,解民乐县之围时,那些死在攻城时的突厥人的战马就被李潜不客气的据为己有。还有在解肃州之围时,那些死于攻城的突厥人的战马也被李潜占了大半。这些缴获的战马也属于军功。 谢慎思听了惊讶不已。他知道李潜从肃州只带走了四十多人,驿军组建之初也只有二百多人,后来才逐步扩张。不过到现在加上洞庭山残部的五百骑兵驿军也不过千人,但他们所取得的战功竟然有三千多,是自身数量的六倍!这种比例即便是现在的虎贲军也难以达到。也许,只有当年那支只有五千人的老虎贲军比得过他们。但这只是一场战争。而且他们还是在野外与突厥人作战,面对的是突厥人的精兵!若给李潜充足的空间发展,几年之后,谁敢说他们不能成为另外一支虎贲军? 李潜扫视了一眼众人,笑道:“本官的一贯原则是有肉大家吃,有功劳大家分。既然你们都不愿主动请缨,那本官就点将了。谢慎思、牛弼、马三奎、谢志成、陈芳。” “末将在。”五人起身行礼。 “你们率骑兵负责追击突厥溃兵,务必要杀的他们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然而,出乎李潜意料的是,这五人竟然不领命。李潜不悦,道:“怎么,你们不愿听从本官派遣?” 牛弼拱手道:“大人,俗话说,好菜要压轴。你还是先分配下谁啃骨头吧。这些油水大的放到后面再分也不迟。” 其他人也纷纷道:“是啊,大人,先分派其他任务吧。” 见众人执意不肯领命,李潜也不好用强,只得道:“好吧。本官决定亲自率领肃州豪杰潜入金山关。”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众人的一致反对。 谢慎思急切地道:“大人,主帅安危关系三军。现在肃州军民全部听命于大人,大人怎能如此冒险呢?末将不才,愿承担此任。” 牛弼摇头道:“谢大人,你的身体刚刚好转,不适合干这些爬高上低的勾当。还是我去吧。不是我夸口,论功夫我还拿的出手。” 马三奎冲牛弼哼了一声,道:“怎么,觉得我年纪大了,比不过你了?我怎么就不行了?” 周密打圆场道:“诸位大人,虽然你们的功夫末将拍马也赶不上,但末将熟悉环境,相信末将最适合。” “谁说的,我看我最合适。”夏侯运也不甘落后。 “你们不成。还是我来吧。”牛弼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否决了。引得众人群起而辩之。 他们正争辩的利害。一直坐在最末没有开口的延千胜突然站起来大声道:“诸位大人都不要争了。”众人停下争辩望着他,纷纷暗忖,这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参与争执的哪个是善茬?牛弼、马三奎、谢慎思就不说了,就连周密、夏侯运可都是掌兵多年的老行伍了。再说,他们哪个没有充分的理由?没看到找不到理由参与争论的谢志远和秦彝都不说话吗? 延千胜拱手道:“诸位大人,末将官职最小,原本不该出头。但末将知道关内的隐密,末将自信闭着眼睛也能在金山关内走上三圈而不让巡逻的突厥人发现。” 他如此一说,众人立刻惊讶地望着他。 李潜也倍感意外,道:“延营正,这是怎么回事?快说说看。” 延千胜道:“说来也简单。因为金山关是按照家父留下的图样建造的。督建金山关的正是家兄。当年家兄督建完金山关回到家中没几年便病死了,临终之前他留下了金山关的图纸,里面详细标注了金山关的几条秘密通道。如果通过这些秘密通道,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行到各个院落。” 周密倍感诧异,道:“末将在金山关呆了好几年,怎么没发现有秘密通道?也没听到过这方面的传言?” 延千胜道:“这些秘密通道原本是为了迅速调集各个院落的士卒所用。设计之初便已预留。家兄也只将此秘密告知了田国公。” 众人恍然大悟。如果田广知道,那么以他的个性,他也只会告诉田庆一个人。而因为通过秘密通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行到各个院落,田庆为防止有人心怀不轨,伺机作乱危及自身,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在八月初九晚上,突厥人攻占金山关之前田庆便已离开,所以,那是这些秘密通道并未派上用场。自然其他人也不知道关内有秘密通道。 李潜大喜,道:“天助我也!好,延营正,你就随本官一同潜入金山关。你们都不许再争了。” 谢慎思急忙道:“可是……” 李潜摆摆手道:“观省的好意,本官心领。但潜入关中的任务关系重大,本官若不能亲往,着实不放心。观省放心,以本官的功夫加上有延营正相助,定然能马到成功。”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争执。 李潜继续道:“曹校尉、赵校尉你们两位伤势未愈,只能委屈你们在肃州坐镇了。” 曹元炳、赵振国年纪都已超过四十,守城的功劳已足以让他们晋升两级,加上身上有伤,也确实不便,于是便欣然领命。 “周密、夏侯运,你们率步卒负责配合虎贲军清剿金山关残敌。”这个安排对两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末将领命!” “谢慎思、牛弼、马三奎、谢志成、陈芳、秦彝你们负责带领骑兵追击突厥溃兵。” 谢慎思拱手道:“大人,末将曾指挥过投石车攻打金山关,末将想再次指挥投石车攻打南门外大营。至于追击之事,还请大人安排他人负责。” 李潜想了想,点头道:“就依谢校尉所言。等突厥人溃逃后,劳烦谢校尉指挥士卒配合周、夏侯二人肃清残敌。” 分配完任务,剩下的就是整编士卒。驿军、洞庭山府兵加上肃州府兵共抽出骑兵两千五百多人,牛弼等人每人带领五百人,剩下的府兵中,周密与夏侯运各率一千五百步卒负责配合虎贲军清剿金山关残敌。谢慎思则率领两千肃州府兵和三千民壮负责攻打南门大营。 整编、准备了四日,到二月初五晚上,天公作美,阴的利害,百步之内不辨人影。李潜带着大部队出了肃州。他们先是疾行数十里,在接近突厥人控制的区域后,人衔枚,马裹蹄,不打火把,摸黑一路小心翼翼避开突厥人的哨探,来到金山关南大营外。 约摸三更时分,李潜辞别众人带着延千胜、老许和肃州百余名豪杰,穿着黑衣,带着短兵器,趁着夜色悄悄摸进突厥人的大营。 第二章 夜袭金山关(一) 虽然已是半夜,但突厥人的大营却非常嘈杂。这是因为突厥军队中没有专门的军法官,全凭主将喜恶行事,要求的严一些,军纪就好一点,要求的松了,军纪就荡然无存。而前些日子的大败,让突厥各部将领精神沮丧,无心管束,所以这些突厥人早已懈怠,所有人都在自行其是。这倒方便了李潜等人。 李潜等人摸进突厥人的大营,举目望去,大营里的许多帐篷里都有亮光,里面传来阵阵呼喝声。而且还有许多突厥人或单身或几个成群四处蹒跚乱逛。李潜低声询问了老许,才知道原来这些突厥人正在聚众饮酒。那些蹒跚乱逛的是喝醉了的。 饮酒是突厥人根深蒂固的习惯。草原苦寒,特别是冬季,冷的利害,纵然身穿厚重的皮裘,在帐篷里围着火塘取暖,也无法完全抵御严寒,因此,饮酒御寒便是突厥人最常用的办法。突厥人几乎从吃奶开始就喝酒。 得知这一情况,李潜略一思忖,低声吩咐众人仔细搜寻那些没有动静的帐篷,如果发现里面有醉倒的突厥人,就顺手杀掉,剥掉他们的皮袍穿上,伪装成突厥人穿过大营。为了分辨敌友,李潜特地吩咐众人一定要在左臂上扎一根黑色布条。众人领命,三三两两各自散开,搜寻合适的目标。 不多时,老许等人回来,给李潜带了件皮袍换上。李潜接过皮袍,探头闻了闻,却差点没被皮袍上的刺鼻酒味,熏的吐出来。李潜强忍着恶心换了装束,然后与众人分散开,三五成群,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一路上,他们不知道遇到多少喝醉了的突厥人在营地里乱逛,还发现有的突厥人醉的利害,随便躺在地上就呼呼大睡。 看到这一幕,李潜暗自后悔。先前,他高估了突厥人。他原以为突厥人即便军纪废驰,但应有的警惕和基本的巡逻、防御措施还是有的。哪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早知道这些突厥人的根本没有任何军纪可言,他们何必费这些周折?直接率兵打过来就是。 一路顺利穿过突厥营地,李潜悄悄摸到金山关外。借着朦胧的月色和关墙上的火盆火把,李潜发现金山关内的突厥人比关外大营里要严整的多。关墙上每一丈都有一名突厥人值守,而且不时还有一队突厥人定期巡视。看到这一幕,李潜暗自惊讶。金山关的突厥人为何会有如此严密的巡守措施?再者,既然金山关内的突厥人军纪良好,那关外大营的突厥人为何与之判若云泥? 其实,他哪里知道,金山关内的防御事务全部出自摩罗的手笔。金山关最早驻扎的五千突厥人原本是仆骨加德率领的仆骨部的精锐。后来屈力颉为了夺回摩罗手中的兵权,便以全力支持仆骨拖洛为仆骨加德报仇雪恨为由,将跟随他的几个小部族的战士抽调了五千人踢回金山关,替换了仆骨部的精锐,将他们交给仆骨拖洛统领着去攻打肃州。谁知仆骨拖洛屡战屡败,将仆骨部的两万精锐和一万思结部的精锐败坏的只剩下五千多人。在屈力颉忙着用南大营练兵,仆骨拖洛忙着攻打肃州时,摩罗悄无声息地收服了那些小部族的五千战士,将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心腹。 摩罗在京城生活了近二十年。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摩罗也学了不少东西,自然通晓一些军令军纪、巡守制度。加上这些战士已被他收服,指挥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至于关外大营里的那些乌合之众,他们来自不同的部族,各自成军互不统属,能聚在一处,完全靠着仆骨乞扎的威望。本来摩罗还是有机会将他们整合起来的,但当摩罗指挥他们进攻肃州大败之后,在这些人眼里,他根本就是坨屎,他们又如何会听从摩罗的命令? 李潜看明白了关墙上的情形,知道在突厥人如此严密的巡守状态下攀缘关墙潜入关内非常冒险,一定被突厥人发现,他们将前功尽弃。于是他转头向延千胜投去询问的眼色。 延千胜立刻明白了李潜所忧虑的是什么,上前低声道:“大人不必担忧,末将知道不远有一处山坡,虽然山势颇为陡峭,但只要有善于攀爬者上去,放下绳索,咱们就可进入关内。” 李潜立刻让延千胜带路。 延千胜带着众人小心避开关墙上突厥人的视线,转到金山关东边一处山坡。山坡非常陡峭,好在众人功夫高强,手足并用,虽然有些狼狈却也顺利登上半山坡。从这里再往上是更加陡峭的山壁,根本无法上去。小心贴在坡顶上,李潜仔细打量四周。这里已经是金山关东侧了。虽然这里也修建了很高的关墙但只是一堵墙,墙顶上没有留下供人行走的通道,正面关墙上巡视的突厥人不会到这里巡视。 李潜仔细估量了一下高度和距离。山坡与关墙之间足有一丈多距离,而且关墙比山坡高了两丈多。李潜觉得没有助跑的情况下,凭自己的轻功难以直接从坡上跃到墙上。李潜也考虑过用钩索,只是,听延千胜说,那关墙是尖顶,钩索也无法勾住。 李潜正在思忖时,一位身材瘦小的汉子过来,低声道:“大人,小的有办法上去。” 李潜转头看了他一眼,老许在旁低声向李潜道:“这位侠士绰号‘不压秤’,轻身功夫极佳,平地能跃三丈高,落地时悄无声息。” 李潜立刻问道:“你有何办法?” 不压秤道:“小的身子轻,只要有个力气大的用力将小的扔过去,小的自信能爬上墙顶。” 李潜立刻茅塞顿开,道:“这个简单。来,本官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弯下腰,等待不压秤踩上去。 不压秤面色拘谨,道:“大人,小人的贱足怎敢踩您的手呢?还是换个人吧。再者,这个办法需要两人配合默契才好。杜大个子,来帮我一下。” 杜大个子瓮声应了一声,穿过人群来到李潜面前,行礼道:“小人杜大个子见过大人。” 李潜扶起他道:“不必拘礼,只要你们能成功,本官给你们记头功。” 杜大个子撇撇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却没多言语,也没谢李潜,放下铁锤,沉腰坐马,双手交叠放在腹下,对不压秤瓮声道:“来吧。” 李潜见状,向后闪了闪,给不压秤腾出了地方。不压秤冲李潜善意地一笑,然后轻轻踩上杜大个子的手掌心,略为弯腰,对杜大个子道:“我数一二三。一,二,三。” 他数到三,杜大个子猛地站起来,双掌向上一送,不压秤立刻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瞬间跃起两丈多,双手向前一扒,如壁虎般扑到关墙顶上。 李潜看到不压秤扑倒关墙顶上时,身体似乎抽了一下,立刻心中一紧。他担心不压秤若不能顺利爬到墙顶,那么整个计划都受影响。随后他看到不压秤跳上关墙,伸手在关墙上拨拉了几下,拔起了一些东西。然后不压秤从怀里掏出一团绳索,扔给杜大个子。杜大个子接住绳索拉住,不压秤便扯着绳索下去。过不多时,绳索上传来一阵抖动。杜大个子寻了块岩石,将绳索缠好,对李潜瓮声道:“大人,好了。” 杜大个子先攀着绳索上了关墙再下去。李潜随后攀着绳索过去。上了关墙李潜才发现,关强顶上竟然有铁蒺藜。想来刚才不压秤抽那一下,定然是被铁蒺藜扎了手。他刚才在墙上拔起的东西,自然也是铁蒺藜了。想到这,李潜心中一热。他下了关墙,见杜大个子正在警戒,而不压秤也垂着双手警戒。 李潜走到不压秤身边,道:“伤的利害吗?” 不压秤连忙笑道:“小人皮粗肉厚,不妨事。” 李潜见他笑的勉强,便知他伤的很重,于是从袋子里摸出金创药和干净的布帛条递给不压秤,道:“这些铁蒺藜不知道放了多少年,都生锈了。你先用烈酒洗洗伤口再抹上药包扎一下。” 一旁的杜大个子听了,连忙过来接过布帛条和金创药,向李潜道了谢,又取出身上带着的烈酒帮着不压秤清洗伤口。他们清洗伤口时,李潜看到不压秤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心中一震,本想上去帮忙,但转念一想,知道现在也没时间处理伤口,便道:“委屈壮士先包扎上,等会在下给你缝合伤口。你手上有伤,一会你留在后面就好。” 不压秤挤出个笑容,道:“大人多虑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杜大个子不悦地道:“什么小伤?分明已经伤到骨头,只怕你手上的功夫全费了。” 不压秤神色有些尴尬。 李潜见状道:“不压秤壮士,一会你必须留在后面,这是军令,不得违抗。杜壮士,一会你负责保护他周全。” 杜大个子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等所有人都从山坡上滑过来,延千胜领路带着众人避开巡逻的突厥人来到一处院墙外。他先让众人隐蔽好,自己仔细打量了院墙一番,默默计算片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根木条,仔细选中一个位置,从墙根处开始量,量了几次,确定了位置,然后按住一块砖头用力按下去。 “吱-”一声轻微的响声,他按下的砖头旁边的一块墙壁竟然转开,露出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洞口。 延千胜大喜,对李潜低声道:“大人好了。”李潜大喜,立刻率先穿过墙壁进了院子。等他进了院子才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房屋间的夹道,平常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李潜转到屋角向院子里望了一下,发现院子里静悄悄地,一个人影也没有。想来,突厥人都已入房睡了。 第二一章 夜袭金山关(二) 延千胜带着众人轻手轻脚穿过院子来到另一处夹道,再次丈量摸索了片刻,便打开了另一处暗门,只是这道暗门竟然是向下的。延千胜率先进了暗门,然后在里面点燃了火折子。借着火光李潜发现,原来这是条甬道。李潜顺着甬道下去,用力呼吸了两口,感觉虽然有些闷,但并得憋的利害,想来这条甬道另有通风的地方,否则根本无法进人。 延千胜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李潜紧随其后。延千胜一边打着火折子引路,一边向李潜解释道:“这条甬道便是末将所说的秘密通道,这条甬道内四通八达,通过甬道可以到达任何一个院落。”他正说着,李潜便看到前面的甬道突然多了几条岔路。 延千胜站在岔路口,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番,指着左边的路口道:“从这里一直走到头,便可直接到距离北门最近的院落。”他又指着正前方的路口道:“这里是通往守将府邸的通道。” 眼看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甬道,李潜不由得暗自佩服延千胜的老爹和他二哥,同时更加感叹自己的运气好。若非他遇到了延千胜,现在哪能如此轻松地潜入金山关来?如果不能发现这条甬道,即便虎贲军相助,想要攻克金山关的话,只怕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李潜仔细思索片刻,道:“我与老许去守将府邸看看。你们随延将军埋伏在北门,只等时辰一到,便控制住北门,发响箭引虎贲军入关。”wωw奇Qìsuucòm网 延千胜领命,交待了李潜如何打开暗门,然后带着众人离去。老许早已点燃了火折子,在前为李潜引路。 李潜走了几步,估摸着其他人已经走远,便问道:“为何那杜大个子对我如此冷淡?似乎有些不情愿似的。” 老许听了,顿了片刻,道:“这些豪杰,嗯,算是豪杰吧,其实有一些,象杜大个子、不压秤等人原本都是江洋大盗。以前他们在其他地方犯了事,被官府通缉,隐姓埋名来到肃州藏身。自然,他们对官府不怎么投脾气。不过,他们纵然是江洋大盗,却也懂得盗亦有道的道理,只对为富不仁的家伙下手,从不祸害老百姓。若非他们觉得姑爷抗击突厥,是为了保城安民,他们才不愿相助。” 李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他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联系上他们的?” 老许再次顿了顿。只是这次顿的时间有些长了一些,直到走到甬道的尽头,老许才道:“姑爷,其实,很多事情原本不该由我来说。不过,姑爷今日既然问了,小的就说些知道的。怎么说呢?其实,老东家,就是您的师父,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嗯,非常的高。小的追随老东家多年,自然也结识了不好各地的豪杰。自小的来到肃州后就注意查寻他们的踪迹,原本是想通个气,别大水冲了龙王庙。后来突厥人进犯肃州,小的知道姑爷铁了心要保肃州,便动员他们相助。” 老许的话将李潜打懵了。“老变态”师父竟然在江湖中有非常高的地位?难道他是所谓的**盟主?地下秩序的话事人? 老许见李潜面色古怪,连忙道:“姑爷,到了。对了,千万别让老东家知道是小的告诉你的,不然小的可就得吃家法了。”说完,老许转身就要上去。 李潜一把拉住老许,道:“许叔,你肯定知道的更多。你是不是还有许多事情没告诉我?师父是不是**盟主?” 老许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只得无奈地道:“姑爷,你说什么呢?四海商号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老东家干的自然也不是杀人越货买卖,更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其中的事一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老东家不是坏人。” 李潜道:“我当然知道师父不是坏人。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杜大个子这些人会这么卖给你面子,难道就因你动员,他们连生死都不顾的帮你?许叔,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老许道:“姑爷识文断字,自然知道古之侯赢、朱亥吧?” 李潜点点头。 老许道:“肃州的这些豪杰与侯赢、朱亥一样,他们虽然身份低贱,做的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勾当,但却最信守承诺。小的请他们相助,他们答应了,自然万死不辞。” 李潜听了,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悲凉,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罢了,与他们相比,我真是自惭形愧,无地自容啊。” 老许道:“姑爷,比起那些身居高位却只顾争权夺势的家伙来,你已算的上是君子了。” 李潜被他逗乐了,随即自嘲道:“君子?我可没那么高洁的品德。若非适逢其会,我才懒得问这许多。哦,对了,你得好好筹划一下,想想如何安置那些战马,我可不想便宜了某些人。”李潜所说的某些人自然是那些朝廷的官员。他们虽然从不涉险,但却掌握着事后功勋的评定。李潜原本就没打算能得到更多的封赏,自然也不会去讨好他们。更坦白的说,李潜早就计划着将这些日子来缴获的战马私吞了。只是现在还没考虑好如何处置才好。 老许点点头,道:“姑爷放心,包在小的身上。咱四海商号最缺的就是马。休说四千匹,再多也能吃下。” 李潜摇头,道:“不可。这些战马可是要换钱的,那些追随我的弟兄,我可不能亏待了他们。阵亡抚恤、伤残抚恤都需要银子,还有那些活着的弟兄,都得有所交待。目前来看,朝廷的封赏指望不上,可是,我不能让别人说三道四,我得为他们谋个出路,让兄弟们满意。再者,全卖了只是一锤子的买卖,并不长远,得想个法子长久生钱才好。” 老许思量了片刻,道:“要不就开个牧场吧。虽然这样麻烦点,不过细水长流,比直接卖了划算的多。小的现在有了计较,等回家就仔细筹划一下。” 李潜点点头,迈步出了暗门。暗门外已经到了金山关守将府邸的后院。李潜见院子旁一座房子的灯还亮着,回头示意老许小心跟上,便蹑手蹑脚潜到房子的窗下,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房间内。 仆骨乞扎怒喝道:“特勤,你这是什么意思?” 摩罗耐心地道:“俟斤,非是本特勤不帮你,而是情况不允许。屈力颉在凉州大败,已经退守到甘州,而且虎贲军已屯兵关外,掐断了我们的退路,眼下想要攻下肃州为你儿子报仇已不可能,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特勤,老朽虽然愚钝,但还没到任人糊弄的地步。大王子虽然退守甘州,但手中还有四万多人马。虎贲军虽然屯兵关外,但虎贲军只是骑兵,我们留下五千人马凭借金山关据守,虎贲军又能如何?只要攻下肃州,与大王子相呼应,凉州军、兰州军岂能轻易打下两城?只要等到来年开春,鲜卑、吐蕃相继出兵,楚国如何应付?不是照样吃亏?” 摩罗冷笑一声,道:“俟斤,看来你根本不了解屈力颉,更没看清当前的形势。攻占西北一关两城,屯兵凉州城下,以待来年吐蕃、鲜卑出兵攻打楚国,然后趁机占据西北,隔绝虎贲军与楚国的联系。到时,你们铁勒九部独占西北,屈力颉则挟大胜之威回到草原,彻底打垮思必拓,只等突浮颉死后名正言顺地当突厥大汗。这些是屈力颉当初给你们许下的承诺吧?” “没错。” “屈力颉是不是还说,若不能占据一关两城,则允许你们自立,不再奉突厥为主,是吧?” “是这样。” 摩罗冷笑道:“你可知这些计划全是屈力颉身边的那个诸葛村夫为他设计的?” 仆骨乞扎亦冷笑道:“是又如何?至少大王子让我们突厥铁骑踏上了阔别二十多年的土地,而且占据了一关一城!” “你可知那诸葛村夫乃是汉人,他如何肯真心实意地为突厥效力?” 仆骨乞扎一愣。 摩罗继续道:“你又怎能确定这一切不是诸葛村夫设下的圈套?” 仆骨乞扎道:“怎么可能是圈套?” 摩罗叹息一声,道:“汉人有句俗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可听说过?” 仆骨乞扎不解,纳闷地望着摩罗。 摩罗万分沉痛地道:“你还不明白吗?西北一关两城就是孩子,而我等便是他们要套的狼!” 仆骨乞扎讥笑道:“特勤,你醉了。” 摩罗恼怒地道:“我没醉。我清醒的很。是你们醉了!你们到现在还沉浸在占据了金山关和甘州,认为有一搏之力,以为只要撑到来年开春就能彻底占据西北。痴心妄想!” “特勤!”仆骨乞扎怒喝道:“看来你在汉人京城生活的二十多年已让你变的象个汉人。说什么这计那计,我看统统都是放屁!草原只信奉强者,眼下大王子虽然吃了亏,但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只要守住金山关和甘州,我们草原人就能在西北站稳脚跟。大王子或许不如你聪明,但至少他比你勇敢。若不是他,我们如何能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你……”摩罗登时气结,双目圆睁瞪着仆骨乞扎。 “哼!”仆骨乞扎怒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摩罗怒不可遏,抬手将榻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下。一阵叮当乱响,一套精美的茶具变成了碎片。 门口的亲卫听到动静,探头看了看,却没敢过来。 内室的门帘突然挑开,侯维全走出来,小心翼翼的抬脚躲开碎磁片,来到摩罗身边,低声道:“特勤,是不是现在就……”侯维全抬手作了个砍头的手势。 第二二章 夜袭金山关(三) 看到侯维全手上的的动作,摩罗忽然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到榻上,黯然对侯维全道:“为什么他们会不明白呢?维全你告诉我,是我错了吗?” 侯维全摇头道:“特勤,鄙人相信你的判断是对的。至于他们,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只看到头顶那点天,根本无法想象在这片天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眼光局限于此,他们又如何会理解你的苦心?” 摩罗听了,似在喃喃自语道:“当初我知道这个计划时,便觉得不可行。但迫于屈力颉的压力,只能从命。后来,虽然顺利占据了金山关和甘州,但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只是那时顺风顺水,形势大好,我若冒然泼冷水,屈力颉定然不会放过我。现在,屈力颉在凉州城下吃了大亏,仆骨乞扎也在肃州碰得头破血流,我为保存突厥的实力,才对仆骨乞扎说了那番话,实指望仆骨乞扎老谋深算,能看透这些,谁知,他却被仇恨迷了心窍。” 侯维全叹息一声,道:“眼睛只盯在一个点上,又怎能看清整个棋局?肃州是仆骨乞扎的心病,已经牢牢拴住了他的眼睛,他既然敢违逆屈力颉留下兵力攻打肃州,又怎么可能跳出把眼睛从肃州挪开,看清整个局势?” “维全,”摩罗有些期盼地望着侯维全道:“你告诉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侯维全望着摩罗摇头苦心道:“特勤,咱们已经分析了许多次,若是攻占了肃州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你拿什么去攻打肃州?肃州现在有兵力八千多,金山关外又有虎贲军虎视眈眈。再看看那些家伙,一个个只知道饮酒作乐,根本没有任何军纪可言。现在也就是府兵无力出城野战罢了,若是府兵来个深夜突袭,只怕他们早就落荒而逃了。你觉着指望他们能一鼓作气打下肃州吗?” 摩罗怅然叹息一声。 侯维全抬眼望了摩罗一眼,又道:“再者说了,即便能够占据肃州又如何?虎贲军掐断了通往草原的道路,开春之后如何从草原调兵?指望鲜卑和思必拓开春后从河套进攻?鲜卑若有那个胆子,早就进攻了。至于思必拓,不要说思必拓与屈力颉已势成水火,乐得看屈力颉灰头土脸的大败而回,即便思必拓开春后不甘落后是河套进攻楚国又能如何?云州、朔州有上官诚的十万云朔军,范阳有丁荃的八万范阳军,这些军队难道是泥偶?另外,楚国的十二卫军是吃素的?这边的消息传到京城,楚国会不做任何防备?诸葛村夫怂恿屈力颉这么做,分明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摩罗不甘心地道:“可我始终想不明白,诸葛村夫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屈力颉待他不够好吗?” 侯维全鄙夷地道:“待他好又如何?屈力颉此人心胸狭窄,根本容不得人。局面顺利之时恨不得将人当祖宗供起来,一旦局势不顺,又恨不得将别人踩在脚底下。什么人能受得了他的恶劣脾气?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诸葛村夫要么是志大才疏之辈,他也许真心想帮屈力颉,但能力有限,根本无法驾驭形势。要么,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设套!” 摩罗大吃一惊,“设套?” 侯维全点点头,道:“没错。” “你有何凭据?” 侯维全理了理思路道:“特勤,且不说屈力颉没有进攻中原之前局面如何有利,就说现在,你认为屈力颉若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摩罗一愣,闻言一愣。后果?虽然此次进犯中原没有动用突厥的老本,但屈力颉若败了,他的实力肯定大损,思必拓定然会趁机争夺大汗的位置,两人之间必然不能善了。必然有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楚国皇帝定然会不依不饶,说不得要集全国之力进攻突厥。那样的话,内乱之后的突厥将受到重创,元气短期内无法恢复。如此一来,草原上的其他部族将会趁机崛起,到时,只怕不用出动虎贲军,那些想要崛起的部族便会对突厥落井下石。 想到这,摩罗遍体生寒,他跳起来惊诧地望着侯维全。 侯维全叹道:“以西北三州为诱饵来削弱突厥的根基,这笔生意非常划算。换作任何人都会这么做。” 摩罗盯着侯维全半晌,突然颓然坐下,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这种地步?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突厥被削弱,我要提醒屈力颉。”说着,摩罗立刻跳起来。 侯维全拦住摩罗,摇头叹道:“晚了。即便特勤现在去提醒屈力颉,他也不会听你的。更何况,这些只是我们的推论,没有任何证据。退一步讲,即便我们有证据又能怎样?诸葛村分明夫就是个死间。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杀了他能缓解目前的局势吗?” 侯维全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若屈力颉失利,特勤,这不正是你的机会吗?” 摩罗一愣,机会?对啊,若屈力颉失利,思必拓定然不会放过这个争夺大汗的机会,两虎相争,必然两败俱伤,而这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想想突厥大汗的位置,摩罗的心热了起来。 “我该怎么做?”摩罗热切地望着侯维全。 “首先,趁机发展自己的实力。现在虽然特勤收服了金山关内的五千战士,但这还不够。最好能将仆骨、思结等铁勒九部据为已有,虽然这些部族遭受了损失,但根基未损,如果能收服他们,特勤便有了一争之力。其次,想办法联合思必拓,压制屈力颉,必要的时候牺牲屈力颉来平息楚国皇帝的怒火,尽量避免楚国大举进攻草原。第三,若屈力颉失利,一定要尽可能接收屈力颉的势力。只要你的势力与思必拓不相上下,那么,突浮颉死后,特勤你凭借是上代大汗唯一继承人的身份,成为新大汗的机会非常大。” 摩罗半晌无语,最后道:“如此说来,终究还是免不了牺牲突厥的实力。若突厥真变成了那种样子,我即便成了大汗也不过是收拾烂摊子。” _奇_窗外的李潜听了摩罗的话暗自冷笑。若非血月兵败,突浮颉如何能成突厥人的大汗?想要不损一点实力而成为突厥人的大汗,这个摩罗未免太天真了些。 _书_正如李潜所料那般,房间内,侯维全冷笑道:“特勤,若非血月兵败,突浮颉、屈力颉、思必拓有可能问鼎如今大汗的位置吗?不要忘了,他们根本不姓阿史那!现在阿史那的嫡系子孙只有你一个,你若想重新夺回大汗的位置,不干掉屈力颉和思必拓可能吗?可目前这种状况下,你有什么资本与他们争?就指望你身边这二十几个侍卫?我的特勤,你醒醒吧!只要成了突厥的大汗,哪怕再等用二十年休养生息,你还是有机会的,但若不能成为突厥大汗,再等二十你又能如何?你不过依然是个倍受冷落的特勤。” _网_摩罗许久不语。 侯维全等了许久,见摩罗始终不语,叹道:“特勤,你我相识一场,我能提醒你的已经全都说了,日后你能否达成所愿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告辞了。” “维全。”眼看着侯维全要离开,摩罗急忙拦住他道:“事情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我的特勤,现在你觉得自己还有回天之力吗?”侯维全正说着,北门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响箭声。 “怎么回事?”摩罗听到响箭声,立刻大声询问门外的侍卫。 “虎贲军已经进了金山关北门。”李潜施施然从窗户外跳进来道。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李潜笑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特勤你能否有机会实现成为突厥大汗的梦想。” 摩罗面色大变,他立刻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听到了许多隐密。“仓啷”一声,摩罗抽出了腰刀指着李潜。门外的侍卫听到动静也立刻各执兵刃进来,将李潜团团围住。 李潜扫视了一眼围在自己身边手持兵刃的侍卫,笑道:“特勤,难道你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客人?”摩罗将手中的腰刀晃了晃,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客人。” 李潜施施然坐在炕上,道:“特勤,难道你不想恢复阿史那的荣誉,重新成为突厥的大汗吗?” 摩罗立刻瞳孔紧缩,死死盯着李潜,一头金发颤巍巍地抖动,如同他的心情一般不平静。 侯维全诧异地望着李潜,似乎想要看透他内心的想法。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始终却看不明白。 李潜轻轻一笑,将腰畔的横刀解下来放在几案上,道:“还没有自我介绍。鄙人李潜,现忝为驿军昭武校尉。” 摩罗立刻身躯一震。驿军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他永远都忘不了,在进攻肃州最关键的时刻,一面驿字大旗下无数杀红了眼的家伙突然从他的背后杀过来,让他不得不放弃攻打肃州的大好局面落荒而逃,逃跑途中他还被驿军中的一名将领射了一箭,虽不致命,但到现在肩膀还隐隐作痛。可以说摩罗对驿军恨之入骨! 摩罗将腰刀指着李潜鼻子,喝道:“原来是你!” 一句原来是你,道不尽摩罗的满腔的恨!此刻,摩罗恨不得立刻挥刀将眼前的这个家伙斩成两段! 李潜垂眼望了一眼身前的刀锋,笑道:“看来咱与特勤之间的误会不浅啊,特勤听到咱的名号,就恨不得斩了咱。” 摩罗牙齿咬地吱嘎作响,道:“不错,本特勤恨不得一刀斩了你!” 李潜笑笑,道:“即便特勤现在杀了我,难道就能重掌突厥成为突厥的大汗了吗?” 摩罗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道:“能不能当突厥的大汗不重要,本特勤现在想的就是要杀了你来报仇雪恨!” “哦?不知咱与特勤有何仇恨?” 第二三章 溃败 “这个……”摩罗登时语塞。他与李潜有何仇恨?最直接的仇恨就是当日他指挥大军进攻肃州时被李潜的驿军从背后突袭,结果导致前功尽弃。但,这算是仇恨吗?如果这也算,那,他攻占金山关和甘州,杀了不知多少汉人,这又结下了多少不解之恨? 李潜冷笑道:“战场之上,胜负各凭本领,咱有幸赢了特勤一回,是咱技高一筹,也是特勤时运不济。特勤如果连这点胸襟都没有,那还是回家抱孩子去吧。” “你放屁!”摩罗气急败坏道。 李潜见他动怒,神色愈发从容,道:“特勤。你在中原生活了多年,可还记得一句俗语?” “什么俗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摩罗登时一愣。侯维全听了轻轻点了点头。 李潜笑道:“眼下虽然特勤输了一阵,但无论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与特勤有什么关系吗?” 李潜一语,直接刺穿了摩罗的心里屏障。不错,无论胜与败,与摩罗关系不大。胜,大涨声威的是屈力颉,败,实力大损的也是屈力颉,跟他摩罗何干?说的好听点,他摩罗不过是参与了这场战争。说的难听点,他摩罗就是个跑龙套的,连参与有戏的资格都没有!真正参与游戏,掌控大举的是屈力颉。退一步说,这场游戏是凉州军、兰州军、虎贲军和屈力颉之间的直接角力,再往大了说,是大楚皇帝、田广、武威公李腾、突厥之间的较量,根本没他摩罗什么事!他摩罗就是个打酱油的! 摩罗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手中的腰刀不知不觉垂了下来。 侯维全冷笑道:“你又是什么角色,难道你觉得自己也是操纵他人命运的棋手吗?屁!你也不过是个被人操纵的棋子而已!” “说的好!”李潜鼓掌道:“果然是一针见血,李某佩服。不错,在这场战争中,李某也是别人的棋子。可是,李某比这位特勤的聪明之处在于李某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从不试图力挽狂澜,而是抓住时机壮大自己。”李潜说着眼中露出寒光盯着摩罗道:“而特勤你,却始终没认识到这点,还妄图操纵全局,李某不得不说特勤你愚蠢透顶!” “放屁!”摩罗不甘心地吼道。 李潜冷笑,道:“看不透时局而自以为是,何其愚蠢!以自身微薄之力妄图改变局势,更加愚蠢!大难临头而不知躲避极其愚蠢!冥顽不灵若斯,某不屑与你一般见识。” 摩罗的脸色一阵青白不定,心中虽然满腔愤怒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侯维全似心有所动,垂头苦思不语。 李潜不屑地撇撇嘴,继续道:“眼下,虎贲军已入金山关,尔等以为还有机会吗?识时务的赶紧逃命回到草原,慢慢积蓄实力以图东山再起。尔等若是打算这样做,李某可放尔等一条生路。” 侯维全一震,抬头望着李潜道:“你为何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李潜神色复杂的望着侯维全道:“原本似你这等卖国求荣之辈,李某当将你碎尸万段。只是看你颇有些才学,李某不忍心就此取你性命。” 侯维全立刻面红耳赤,粗着脖子吼道:“侯某自幼聪颖,又寒窗苦读十数载,只因不是世家出身,亦不受世家赏识,始终不能科举得中,不得已屈身金山关做个不入流的小吏,却倍受那些世家子弟的白眼。只有特勤欣赏侯某的才干,视侯某为友。古语有云,士为知己者死,特勤赏识侯某,侯某焉能不为特勤而死!” 李潜一笑,“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既然你视这位特勤为知己,那本官就给你个机会,看看你倒地有多大能耐!草原之上群雄逐鹿,你与这位特勤能否称霸草原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多说无益,再不走就留在这里当阶下囚吧。” 侯维全圆睁双眼,刚要说些什么,这时,外面匆匆跑进来一名摩罗的侍卫,满脸惊恐地道:“特勤,虎贲军打进来了,咱们快些逃吧,晚了可就出不去了。” 摩罗立刻清醒过来,道:“快走。”侍卫们立刻领命,连忙进来收拾细软。摩罗见了登时气恼,喝道:“都火烧眉毛了,还惦记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快去备马。”侍卫们被他一通呵斥,连忙放下手中的黄金、丝绸、珠宝,匆匆跑出去。 摩罗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细软,抬头望着李潜道:“大人为何要放我们走?” 李潜笑了笑,道:“在这盘棋里,你我都是棋子,你的死活对整个棋局无足轻重。既然这样,在下为何不放你一马,让你有机会变成棋手?日后,或许你我还有机会手谈一局,到时再分个高下,岂不更好?” 摩罗郑重地点点头,道:“若我侥幸胜了一局,我定会放你一马,以报今日之恩。” 李潜哈哈一笑,道:“特勤的好意,李某多谢。他日若你不幸败了,李某绝不杀你。” 摩罗刚要再说些什么,他的贴身侍卫在旁催促道:“特勤,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摩罗向李潜长揖为礼,然后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匆匆离去。侯维全也向李潜长揖道:“侯某多谢大人不杀之恩。他日有缘,再向大人请教。”说完,便快步追上队伍,与摩罗一同逃命。 等他们都走远了,老许才从窗口跳进来,道:“姑爷何必跟他们罗嗦,一刀斩了岂不省事?” 李潜望着门外摩罗离去的方向,摇摇头轻声道:“这些人对西北百姓造下了滔天罪孽,我何曾不想一刀斩了他们?但摩罗有一统草原的野心,斩了他反倒便宜了屈力颉,草原也岂不寂寞了许多?”自始至终,李潜的一贯想法是挑起草原内乱,现在屈力颉大败,草原内乱的机会更大。何况除了了屈力颉和思必拓,现在又多了个摩罗,若他们真斗起来,草原可真热闹了。草原内乱,必然无暇进犯中原,这正是李潜壮大自己的机会。 老许听了似有所悟,思忖片刻,道:“姑爷不怕他们日后成大患?” 李潜望着老许一笑,道:“你的大患还是我的大患?” 老许登时语塞。 李潜幽然道:“或许他们将成大患,但与我何干?再者,这天下又与我何干?大楚姓项,不姓李。” 一番话如惊涛拍岸,震的老许心中乱颤。他怔怔地望着李潜,半晌,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思忖片刻,道:“若姑爷有朝一日要面对他们,又当如何?” 老许的话说的十分含糊。有朝一日面对他们,那李潜是什么身份面对他们?不过李潜并不以为意,想了想道:“若真有朝一日我将面对他们,难道我就会怕了吗?今日我能饶他们一命,来日,我也能让他们写个服字。若没这点自信,我还配是师父的弟子吗?我还配姓李吗?” 老许刚刚平静的心再次狂跳起来。李潜的话非常狂妄。别人这么说,哪怕这个别人是其他顶级门阀的嫡子,拥有整个门阀做后盾,老许都会待之以毫不留情的讥讽。但,李潜却有这个资格说这番话。因为李潜的师父是二十多年率领两千虎贲军追杀突浮颉千余里,将草原杀的血流成河的大魔头--白衣煞神。而他的父亲更是草原人二十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武威公李腾。 抛开这些不谈,单说李潜自己也已具备了藐视突厥人的资格。李潜白手起家组织的驿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打破了突厥人引以为傲的野战优势。假以时日,谁又能说这支现在还很弱小的驿军不会成为第二支虎贲军? 老许思忖片刻,道:“姑爷不怕他们波及大楚百姓吗?” 李潜望着老许沉默许久,才道:“我若现在就斩了摩罗,百姓日后就能安逸了吗?” 很明显,答案是否定的。没了摩罗,屈力颉与思必拓必然很快就能决出胜负,到那时草原将再次统一。一个强大而统一的突厥对大楚百姓的威胁远远超过一个分崩离析的突厥。老许沉思许久,默默点头。 四更时分,延千胜带着百余名肃州豪杰突然在金山关北门发难,很快他们便歼灭了北门附近的突厥人,打开关门,然后射出了响箭。不过半盏茶功夫,虎贲军的马蹄声便从远处传来。几息之后,虎贲军五千铁骑攻入金山关。关内的突厥人措手不及下,虽尽最大努力迎战,却终究不敌势如奔雷的虎贲军,被杀的大败而逃。与此同时,谢慎思等人在南边向金山关南门外大营发起进攻。那些丝毫没有防备的突厥人立刻乱了阵脚,三万多突厥人被五千多府兵一鼓作气杀的落花流水。侥幸生还的突厥人仓皇向西南逃去。 外面的战斗丝毫没有影响到李潜。他仔细翻遍了摩罗的住处,搜寻出一大宗飞钱、珠宝、黄金,而且还有密信数封。看到飞钱、珠宝、黄金,李潜大叫一声,发财了,发财了。然后立刻让老许寻了块湖绸将金银细软包起来。至于那叠密信,李潜取出来仔细看了一遍,立刻眉头紧皱。 老许收拾好了包袱,见李潜眉头紧皱,低声问道:“姑爷,怎么了?” 李潜反应过来,指着密信对老许道:“许叔,以前我曾听薛鼎说,突厥攻占金山关后那个大恒昌商号的郭管事曾计划利用田庆的印信伪造田广与突厥之间的战马军械交易文书,意图置田广于死地。当时我以为那是郭管事故意栽赃陷害,但没想到,事情正如那名郭管事所言一般,他们并非栽赃陷害,而是帮田广补齐手续。” 老许一愣,立刻接过密信匆匆看了一遍,然后神色严肃起来。他思忖了片刻,道:“如此隐密之事,田广为何不交给田庆,反而让假手别人?姑爷莫要忘了,这房间乃是薛鼎的住处,这些密信为何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李潜点点头,道:“不错。金山关守将府除了有守将住在这里,还有当值校尉、记室参军等一干幕僚也会也住在府里。从这个厢房的位置来看,此处住的应是当值校尉薛鼎。” 老许亦点点头,道:“按现在咱们所知的来看,八月初九之前,田庆便已离开了金山关。按说,封关在即,田庆必然会想到他回去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应该随身携带,甚至看完后直接销毁,可为何这些东西会出现在薛鼎的房内?” 李潜思忖了片刻,忽然惊道:“难道这是薛鼎偷的!” 老许立刻也想明白了,点点头道:“不错,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这些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李潜随即不解,道:“可薛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田庆的心腹,而田庆是田广的从弟,也是田广极为信赖的心腹,如此说来,薛鼎也应是与田广同坐一条船,他为什么要偷这些密信?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第二四章 冲突 老许想了想,道:“难道他只是偶然发现了,觉得这些东西太过重要他不敢擅自销毁,却又不知如何处置而先收起来,等到日后再还给田庆?” 李潜听了冷笑一声,道:“薛鼎是那种忠心耿耿的人吗?如果他对田广忠心耿耿就不会在逃离金山关后想着如何隐藏,而是赶紧到凉州将实情告诉田广,哪怕他明知道田广会对杀他灭口。退一步说,象薛鼎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发现了这些东西即便没有背叛之心,也该立刻销毁,日后即便田庆追问矢口否认便可,而不是小心地将证据藏起来。他这么做分明就是想抓住田广的把柄。这样说来……” 老许眼睛一亮,道:“他早被别人收买了!” 李潜点点头,道:“不错。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薛鼎冒险留着这些证据。” 老许随即又皱眉道:“究竟是谁收买了他呢?”田阀势大,而田广性情刚愎,更是树大招风,明里暗里的敌人太多了,实在很难推断是哪个势力收买了薛鼎。 李潜将几封密信折好,放入怀中道:“这就得问薛鼎本人了。”当日,李潜在三十里铺驿站的地下室发现薛鼎后,便将他改头换面,更名为李乙带在身边。后来又将他送到了谢家峪。自从薛鼎到了谢家峪,李潜也曾暗中派人盯着他,发现他一直安守本分,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若非今日发现了这些密信,李潜还真以为薛鼎变老实了呢。李潜暗忖,看来有必要与薛鼎好好谈一次了,只是,不知道能从他身上挖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呢? “大人。”延千胜满脸焦急,喘着粗气疾步跑到门口,道:“大人快去看看吧,周大人等人与虎贲军起冲突了。” 李潜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延千胜急道:“大人快走,末将路上再详细说给大人听。” 李潜立刻随着延千胜快步赶过去。路上,延千胜告诉李潜,虎贲军入关后,关内突厥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久就全面溃逃。谢慎思与周密、夏侯运二人带着府兵突袭关外大营,将营内的突厥人杀的大败。突厥人开始溃逃后,牛弼、马三奎等人率骑兵与已经杀出金山关的虎贲军一道去追击溃逃的突厥人。谢慎思则与周密、夏侯运带兵配合留着金山关的虎贲军很快肃清了关内的突厥人。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些虎贲军在肃清了突厥残敌后,竟派了三千人拦住周密接收金山关,并勒令谢慎思等人离开金山关。周密、夏侯运一直希望能收复金山关,赎了以往的丢关失地之罪,怎会听从虎贲军的命令。于是双方便发生了争执。若非谢慎思竭力约束,只怕现在周密等人已与虎贲军刀兵相见了。 李潜等人赶到对峙地点―金山关南北门之间的一条主要道路上,看到双方的士卒将三丈宽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而且直接对峙的士卒已经拔出了兵刃。肃州这边谢慎思神色焦虑,正在努力安抚周密、夏侯运。虎贲军那边却神色傲然,各自骑在马上,一手执缰约束躁动不安的战马,一手握着马槊,将槊尖斜垂,似乎要随时向肃州府兵这边发起冲锋。 延千胜见谢慎思已经无法压制神情越来越激愤的周密、夏侯运二人,立刻急中生智扯开嗓子喊道:“李校尉来了。” 肃州府兵纷纷转身移目,借着火把看到来的真是李潜,立刻自觉的让出一条通道。 谢慎思看到李潜,立刻快步迎上来,焦急地道:“你可来了,再晚一会可真要打起来了。” 李潜轻声道:“谢兄稍安勿燥。”说着举步走向正中间。周密、夏侯运看到李潜立刻转身迎过来。 “大人。”周密、夏侯运二人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了父母一般,愤然道:“我等原本就是金山关的驻军,苟活至今就为了收复金山关。如今,在大人的英明指挥下,眼看着金山关被收复,了却了我等的心愿。可谁料,他们却蛮不讲理地要将我们驱逐出关,天理何在?大人一定要为我等做主啊!”说着,周密、夏侯运率先跪倒在地。 他们一跪下,立刻他们麾下的士卒也齐刷刷跪下,齐声道:“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李潜赶紧道:“大家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本官受不得你们如此大礼。”说着伸手扶起周密、夏侯运二人,对众人道:“请大家放心,本官绝对会为你们争一个公道。”众士卒纷纷起身,渴盼地望着李潜。 李潜给了周密、夏侯运二人暂且忍耐的眼神,上前打量了对面的虎贲军一番,发现其中官职最大的乃是一校尉,遂向其拱手道:“本官昭武校尉李潜。” 那校尉听了,并为下马,而是略一欠身,道:“本官虎贲军校尉上官行之。” 对于上官行之的无礼,李潜没有计较,道:“不知上官大人此举是何意思?” 上官行之将马槊挂在马鞍旁,冲天拱手道:“本官奉上官将军之命率部进驻金山关。上官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在金山关逗留。李大人,军令不可违,请大人率贵部即刻离关。” 李潜心中羌怒,强压怒火道:“这是何意?上官将军何在?本官要见上官将军,当面问个清楚。” 上官行之露出略带鄙夷的表情,傲然道:“上官将军军务繁忙,李大人还是先率部退出金山关,等日后上官将军得闲了,自然会召见大人。” 李潜怒极反笑,道:“好一个召见!本官早就听说虎贲军皆骄兵悍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本官大开眼界。只是,却不知尔等有何资格在本官面前骄横!若非本官率部舍生冒死潜入金山关,为尔等打开了北门,尔等只怕还在关外喝西北风,岂能如此从容地进了金山关!” 上官行之面色一红,强辩道:“若非借我虎贲军之威,凭尔等区区数千人,如何能打败数万突厥人?本官听说,区区万余突厥人便攻下了号称大军压城也能支撑半年的甘州,上万府兵看到突厥人的旗号不做任何抵抗便闻风而逃。本官还听说,金山关东大营的五千余府兵听到突厥入侵的消息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而是一路狼狈逃窜,被突厥人象撵狗一样撵到了肃州诚下,最后如丧家之犬躲在洞庭山苟延残喘。” 周密、夏侯运听了登时气极,满脸铁青,双目赤红,“仓啷”抽出横刀,就要向上官行之扑过去。其余洞庭山的士卒更是怒不可遏,齐声喝道:“尔等欺人太甚,我与尔等拼了。”说着便要手持兵刃冲过去。 李潜见局势要难以控制,立刻伸手按住了周密、夏侯运二人,同时运起内力大喝一声:“全都住手!” 炸雷般的喝声震的两旁的房舍簌簌直落灰尘,在金山关内不住回响。这喝声震住了群情激奋的士卒,更让上官行之浑身一颤。他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李校尉竟然是内家高手。 李潜压制住了周密、夏侯运,转向上官行之,望着他道:“如此说来,今日的大胜还仰仗贵军显赫的声威了?” 上官行之定了定神,恢复了傲然之色,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李潜冷笑道:“俗话说好狗护三邻。既然虎贲军声威如此显赫,但为何突厥人却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攻占了金山关?而你们却不敢进攻金山关的突厥人,只在关外逡巡?你们的声威不是显赫吗?为何震不住金山关的五千突厥人?为何没让他们闻风丧胆,开门献关?反而还要让我们这些不成器的肃州府兵为你们冒死制造机会?” “你竟敢侮辱我们虎贲军!”上官行之双目圆睁,怒视着李潜喝道。他身后的士卒也纷纷对李潜怒目以视。 李潜无视他们充满怒火的眼神,淡然道:“虎贲军,十万精锐之师,镇守边陲二十年,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本官的确佩服。在本官看来,虎贲军是支敢打硬仗,能打硬仗的猛虎之师,虎贲军的荣誉是与敌人的浴血奋战得来的。但今日尔等干了什么?尔等不将武器对准敌人,却将武器对准与你们并肩作战的同袍!这种蛮横无礼的作为,为本官所不齿,而你们也践踏了虎贲军的荣誉!” 上官行之登时气结。他虽然心中怒火中烧,却无法反驳李潜。因为他们今日的作为,令他们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他也不知道,为何上官将军会下这种命令。不过纵然他心中不情愿,但军令不可违,他只能服从命令。想到这,上官行之突然冷喝一声:“全体预备!”听到命令的虎贲军战士齐齐将手中的槊尖抬高了两尺,对准李潜等人的胸口,只待上官行之一声令下便策马冲过去。 上官行之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冲李潜拱手道:“李大人,军令不可违。十个数之内,若你们再不撤离金山关,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李潜手按刀柄,淡然道:“自八月初九以来,本官麾下驿军所斩的突厥凶悍残暴之徒数不胜数,本官更于两军交战中亲斩突厥二百六十余人。本官不信尔等这些名声在外的虎贲军亦与突厥贼子一般凶残。今日本官就与这些同袍站在此处,你们若想独占金山关,就从本官和这些同袍的尸体上过去吧!本官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向武威公交待,如何向西北百姓,向天下人交待!” 延千胜听的热血沸腾,振臂高呼道:“吾等誓与大人同生死!绝不后退一步!” 周密、夏侯运立刻与其他士卒一同举着兵器振臂高呼:“吾等誓与大人同生死!绝不后退一步!”震天的呼声,令整个金山关都在颤抖,也令虎贲军战士们钢铁般的意志发生一丝动摇。难道他们真的要向这些并肩作战的同袍们冲锋过去吗? 第二五章 进退两难 上官行之手心里全是冷汗,滑腻腻的,而胳膊更有千钧重,以至于他根本无力抬起胳膊来发出“全体冲锋”的军令。眼前的这些士卒虽然军容并不齐整,而且多是步卒,战斗力更与自己麾下的虎贲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同仇敌忾的愤怒与慷慨赴死的坚毅却让上官行之暗生敬佩。若八月初九时这些府兵如今日这般,突厥人焉能攻下金山关? 更让上官行之心生怯意的还是李潜所说的那两个交待。没错,若此事传扬出去,他如何向武威公交待?如何向西北百姓、向天下人交待?难道要告诉他们为了强占金山关,他率部屠杀了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同袍?这是赤裸裸地造反!但上官良辅的命令却不能不执行,否则即便他是上官良辅的侄子也得处斩。一边是军令如山,一边是背上叛逆的罪名,被天下人唾骂,两个艰难的选择如同两片沉重的磨盘挤压着上官行之的心,直将它挤压的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金山关内在一阵震天的怒喝之后便诡异地陷入了一片死寂。几千双眼睛心思各异地盯在上官行之脸上。这些心思有的是询问,有的是杀意,还有的只是简单的等待。不过,其中询问的太少,等待的更少,而杀意却繁茂如春天的野草。借用一句俗语,那就是:如果眼神能杀人,虎贲军校尉上官行之早已被杀了几万次。 静。可怕的寂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与大海。寂静中酝酿着刺骨的杀气,凛冽的让所有人都心底生寒,黏稠的让所有人都不能行动,浓烈的哪怕丢下一个火星便可爆炸。深处其中的李潜等得有些焦灼,默默地紧了紧放在映月刀柄上的右手。 此刻他与上官行之的距离在一丈之内,他自信能在上官行之抬起胳膊时便将他斩于马下。只是,他也很清楚,纵然杀了上官行之,那些虎贲军的战士也会义无反顾的向前冲锋。到时还是恶战难免。至于挟持上官行之,那更是不可能。二十多年来有很多马贼、突厥人都曾想到过这个办法,并且也有成功挟持了他们所面对的军衔最高的虎贲军军官,但结果无一例外,玉石俱焚。虎贲军的信条是,军官必须是士兵中最凶猛的虎,被人挟持便成了软蛋的家伙不配当虎贲军的兵!这样的军官更不配指挥虎贲军的兵! 寂静中,大地忽然轻微的震动起来,而且很快北门外便传来轻微但密集的马蹄声。 上官行之感觉到震动,听到马蹄声,立刻长舒了一口气。从北门赶来的,肯定是虎贲军,而现在赶来的,只能是他的叔叔上官良辅。既然自己无法决断,那就交给主将来决断吧。上官行之立刻做出了这个决定。 李潜先于上官行之察觉到了北门外的动静,也做出了与上官行之一样的判断。不过,他并没有松口气,按住映月刀的右手也没有任何缓和。因为他也吃不准上官良辅会不会感冒天下之大不韪命令虎贲军冲锋。 “看来是上官将军来了。”李潜道。 上官行之点点头,道:“末将去迎接将军。不知李大人可肯同去。” 对于上官行之态度的大转变,李潜先有些诧异,而后突然想明白了。这厮根本没安什么好心。自己若去见上官良辅,那时身边全是虎贲军,上官良辅只需一声令下便将自己困住了。而一旦自己不在,士卒能否依然坚定的与虎贲军对峙?若他们被驱逐了,那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任何意义吗? 想到这点,李潜摇头道:“本官与上官将军互不统属,不便前去迎接。若上官将军有意想见本官,还请转告将军,就说本官在此,烦请将军移驾来此。” 上官行之听了不禁心生气恼。虽然李潜与上官良辅互不统属,但从官衔上来说,李潜与上官良辅差了好大一截。上官驾到,下官前去迎接也是应该的。李潜此举分明是藐视上官良辅。不过,上官行之虽然气恼,但也知道若自己此刻发作,定然会让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大乱。所以,他只能忍下怒气,思忖着一会当如实向上官良辅回禀,以便通过上官良辅好好杀杀李潜的威风。 上官行之拨转马头,从自动闪开一条通道的虎贲军战士中策马而去。 李潜回身,望着仍做着战斗准备的士卒们道:“刚才你们做的很好!本官很欣慰。只是,你们还举着刀枪干什么?难道想让说咱想造反不成?立刻收了。” 士卒们一阵哄笑,纷纷将兵器收好。听到李潜如此说,那些虎贲军战士也不由得将手中的槊尖垂下两尺。 很快密集的马蹄声便停在了北门附近。又过了约半炷香功夫,马蹄声再次想起,只是这次的蹄声要少的多。几息之后,李潜便看到面前的虎贲军战士依次调转马头,将阵形变成了两队相向而立,中间闪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通道那头,在亲卫簇拥下缓缓而来的正是上官良辅,他身后跟着的除了上官行之还有两名以前曾经见过的虎贲军将领。 上官良辅策马来到李潜面前。李潜拱手道:“末将李潜拜见上官大人。” 上官良辅在马上略一欠身,算做回礼,道:“不知李大人为何阻挠上官校尉执行军务?” 李潜听了心中暗骂,这个家伙太无耻了,竟然倒打一耙。于是李潜心中冷笑,表面却故作不解道:“敢问大人,末将阻挠上官校尉执行什么样的军务了?” 上官良辅道:“上官校尉执行本官军令,负责清理金山关内闲杂人等。” 李潜反问道:“敢问大人,末将与这些士卒也是闲杂人等吗?也要被清理出关吗?” 上官良辅忽然好似恍然大悟,满脸歉意地解释道:“看来上官校尉没有向李大人说明白本官所下军令的意思,才造成了这个误会。本官让上官校尉清理闲杂人等乃是因为本官担心有突厥人趁乱穿上凉州军的衣甲隐藏起来,伺机混在肃州士卒中作乱。想来李大人也知道,突厥人攻占金山关后曾斩杀、俘获了不少凉州军的士卒,得到了很多凉州军的衣甲,而且突厥人中有不少与汉人相貌相似的,想趁乱隐藏起来不难。本官此举原无恶意,还请李大人与诸位见谅。上官行之。” 上官行之立刻上前,跳下马来,向李潜等人叉手道:“末将没有领会上官大人的心意,冒犯了诸位,还请诸位见谅。” 李潜见上官行之脸颊上有个清晰的掌印,知道先前上官良辅必然教训了过他,心中暗笑,忍不住讥讽道:“上官校尉太客气了。下次还用心体会上官的心意才好。” 上官行之虽然怒火中烧,却不能发作,只能咬牙忍住怒火道:“李大人教训的是,日后末将一定遵照李大人的教训行事。” 上官行之说完,便转身返回。李潜见状,知他心中必然恨极了自己。只是,现在却不能不给上官良辅面子,所以,李潜放弃了再对上官行之讥讽一番的想法,向上官良辅拱手道:“既然误会已说开了,就请上官大人移驾到关中守将府。末将略备了些酒水为大人接风洗尘。” 上官良辅摇头道:“误会虽已说开,但本官还得请诸位暂且离开。” 李潜一愣,道:“大人,这是何意?” 上官良辅道:“适才本官已经说了,突厥人得到了不少凉州军的衣甲,也有不少人相貌与咱们差不多,为防止他们隐藏起来伺机作乱,只能委屈诸位先退到关外,而后由我虎贲军士卒仔细在关中搜索一番。等确认没有隐藏的突厥人了,诸位再接管金山关也不迟。” 上官良辅让他们撤出金山关所用的理由冠冕堂皇,所采取的办法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可无论上官良辅如何说的天花乱坠,李潜却知道他做这些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清剿什么隐藏在关内的突厥人,而是摆明了想独占金山关。想到这,李潜听不由得暗忖,这厮果然老奸巨猾,为了让虎贲军独占金山关真是煞费苦心!只是,他独占金山关有什么目的? 突然,一个念头从李潜脑海中冒出来,让他立刻如遭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肃州以西有两个门户。一个是玉门关,一个是金山关。因玉门关被吐谷浑控制,碍于大楚与吐谷浑的盟约,无论是虎贲军还是肃州的府兵均不能出入。这样一来,大楚军队出入西域的门户就只剩下了金山关。上官良辅占据了金山关,就控制了进入西北三州的门户,必要时虎贲军可以通过金山关直接兵薄凉州!一旦攻克凉州、兰州,长安便如敲开了外壳的核桃一般,暴露在虎贲军面前。 上官良辅也许胆子很大,也许野心不小,但他无论有再大的胆子,再大的野心,他毕竟只是李腾麾下的一员战将。没有李腾的指使,他绝对不敢这样做!也就是说,上官良辅想占据金山关根本就是出自李腾的授意! 想到这,李潜不禁自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想造反不成?李潜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李腾会造反。但他经过反复思索,却认为李腾不可能会这么做。 第二六章 关门,放老虎 明天开始回家过年。提前发五章。并提前祝各位书友春节快乐,万事如意,合家幸福!!!!!! 李腾麾下的虎贲军战力冠绝大楚,若单论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李腾改朝换代的机会很大。但李潜知道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军队的战斗力,更打的经济实力和物资的生产储备能力、人口和民心。李潜判断李腾不会造反,他的理由正是基于这四个方面。 先说李腾的经济实力。西域虽有丝绸之路,来往商旅如过江之鲫,李腾能够通过向过往商旅征收税赋得到不少财政收入,但这毕竟所获有限,养活十万虎贲军已是非常吃力,不然李腾也不会每年都出动虎贲军清剿马贼但却从不将马贼彻底剿灭干净。以虎贲军恐怖的战斗力,一次两次清剿或许不能彻底将马贼清剿干净,但二十多年的时间,若李腾真想剿灭干净马贼并非做不到。他不这么做除了想通过马贼来练兵外,更是要通过清剿马贼来获取钱财弥补财政的不足!换句话说,李腾是在养寇自重,通过马贼来获取财富。 其次,西域人少,能够动员的兵员更少,而决定战争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人口基数。没有庞大的人口基数,如何获得源源不断的兵员?更何况他一旦造反,还要提防突厥和西域诸国,这就需要更多的军队。而西域的人口基数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除非他能将突厥和西域诸国的人口为他所用。 第三,西域土地贫瘠,物资的生产能力极差,很多战备物资如粮食、铜、铁等,都需要从内地输入,一旦开战,这些东西断了来源,他的物质储备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第四,大楚虽然百弊丛生,但目前局势尚且稳定,百姓还没到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地步。李腾缺少一个合适的时机,若此时冒然行事,只能背上叛逆的骂名。李腾是个聪明人,他功高卫霍,已名垂青史,在大楚是神一般的存在,拥有极高的人望,试问,他怎么可能自毁名誉当个叛逆? 既然确定李腾不会造反,那么李潜推断出他让上官良辅占据金山关的目的就是要打击田阀,同时刺激一下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打击田阀自然无须多言。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多年的门户被人占了,而且今后还将受到很大威胁,任何人都会气的吐血。 李潜认为李腾此举是刺激那位陛下则是因为李潜知道自己既然能看明白李腾不会冒然造反,那么其他很多人也能看明白这一点。再者,李腾即便独占了金山关还有另外一个底气十足的理由来堵天下人之口,让人不会以为他是造反。 这个理由就是:金山关是大楚的地盘,虎贲军是大楚的军队,战争状态下,为获得更好打击敌人的机会虎贲军驻扎到金山关并无不可。甚至李腾还会说,既然凉州军守不住金山关,被突厥人占领,那倒不如让虎贲军来守。何况,虎贲军可是从突厥人手中夺来的金山关,不是从凉州军手中得到的。这个理由也让李腾占据了道德的落脚点。如此一来,受刺激的只有那位皇帝陛下。当然,李腾能使用这个理由的前提是李潜现在率领凉州军的士卒主动撤出金山关,而不是被虎贲军强行驱赶他们出去。更不是将他们全歼在金山关内。 顺着这个思路,李潜再往深处一想,却发现李腾让虎贲军占据金山关,其实还有更大的目的。因为虽然很多人基于上述理由并不认为李腾占据金山关是要造反,但那位与李腾一直不对眼,又受到了刺激的皇帝陛下未必能保持头脑清醒。失去了清醒,那位陛下难免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来。只要那位陛下忍不住先动军队攻打李腾(而且很难保证吃了大亏的田阀不去挑唆),到那时,李腾就成了受委屈的小媳妇,就有了足够的造反理由,并且占据了道德的上风。他极高的人望也将成为极大的助力,而不是名誉一落千丈,背上叛逆的万世骂名。 想通了这些,李潜除了对李腾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外,也发现自己深陷尴尬中。于公来说,他昭武校尉的官衔是田广所授,算是凉州军一分子。而且他现在是肃州府兵和洞庭山残部的实际领导。他也曾向周密、夏侯运以及洞庭山残部的士卒保证过,一定帮他们收复金山关,洗刷丢关失地的罪责。所以,他不能让上官良辅独占金山。于私来说,李腾与他存在着不可割裂的血缘关系。若是他阻扰了上官良辅,让李腾苦心孤诣设计的计划功亏一篑,日后两人如何相见? 是撤还是不撤。李潜陷入了两难之中。 也许是李潜沉思的时间太久了,上官良辅即便再好的养气功夫也等的不耐烦了,有些不悦地催促道:“李大人,请你带着麾下士卒先撤出关去如何?” 上官良辅的话将李潜从沉思中惊醒,望着嘴角忍不住露出得意笑容的上官良辅,李潜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心理非常明白,自己的这决定很可能将在他与素未谋面的李腾之间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甚至日后都无法弥补。 李潜向上官良辅拱手道:“大人,末将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上官良辅没明白李潜的意思,纳闷地道:“李大人所言两全其美的办法是何意?” 李潜道:“末将麾下的士卒都登记在册,而且各伍士卒互相熟识,末将以为可请贵军监督,由末将麾下的诸位将领亲自一伍一伙清点。清点的同时还请贵军派人挨个院落搜索。这样一来,既能杜绝突厥人藏身在关内的隐蔽处,又能杜绝他们混入末将麾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上官良辅顿时呆住了。李潜的这个办法完全能够达到肃清突厥潜伏者的目的,但却将他的真实目的彻底且不着痕迹的破坏掉。如此一来,他也陷入了两难之地。因为他若不同意,就让李潜抓住了他故意刁难的把柄,官司不论打到哪里,他都占不住道理。他若同意,就等于放弃了计划。 李潜将皮球踢给了上官良辅,心中顿时轻松。他饶有兴趣地望着脸色不佳的上官良辅,道:“大人,时辰不早,马上就快天亮了。相信追击突厥溃兵的弟兄们很快就会回转,咱们还得为他们准备庆功酒。还请大人早些决断。” 上官良辅望着李潜好一会,忽然大笑一声,道:“就依李大人所言。上官行之。” “末将在。” “你率部挨个院子搜索,不能放过任何一处突厥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诺。”上官行之领了军令,立刻带着麾下的士卒挨个院子搜索。 李潜不由得暗忖,上官良辅果然是个奸猾无比人物,懂得如何取舍。世上有很多人或许很聪明,或许很强悍,但如果不懂取舍,这些人便不足为惧。因为他们的成就绝对有限,到头来很可能自己撞上南墙,葬送前程,甚至搭上性命。但懂得取舍的人,绝对是最难缠的家伙。想到这,李潜不由得在心中增加了几分对上官良辅的重视。 不过,表面上李潜依然摆出一付恭敬不如从命的神态,回头命令道:“谢大人、周大人、夏侯大人,你们立刻整队,一伍一伙清点人数。清点完这里的,再去清点伤兵。若发现有混进来的突厥人,立刻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三人立刻分头集合麾下士卒,按李潜的安排整队。 李潜安排完,冲上官良辅拱手道:“还请大人派人监督。” 上官良辅略一思忖,道:“褚元,就由你率部监督清点。” “末将遵令。”褚元应下,带着本部人马随着谢慎思等人前往监督清点。 双方都安排完毕,李潜对上官良辅微笑道:“请大人移驾,到将军府稍事休息。” 上官良辅下了马,笑嘻嘻地挽着李潜的手道:“李大人果然少年英才,日后前途无可限量。” 李潜谦虚道:“小子愚鲁,冒犯大人之处,还请多担待。” “呵呵……”上官良辅略带尴尬的笑了笑,立刻转移话题道:“金山关大局已定,不知李大人对下一步可有谋划?” 李潜笑道:“有大人坐镇,突厥人还能翻起什么浪来?末将一切听从大人的安排。”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定下了下一步追击计划。看着他们谈笑宴宴,很多人都以为刚才那一幕真是误会。只有少数几个象褚元一样的核心人物才能明白刚才这短暂的言语交锋中,李潜与上官良辅是如何针锋相对,斗智斗勇。这些人不由得对李潜的背影瞥去一抹复杂的眼神。 李潜只顾着与上官良辅交谈,没有发现就在他身后虎贲军少数几名将领不经意望向他背影时眼中流露的复杂神色。更没有发现不远处,那个让他有亲近感的青年正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渊一边走一边望着李潜的背影出神。第一次见到李潜,李渊以为他是个世家公子,只是靠着出身好才做了昭武校尉。然而当他听说了李潜在突厥人进犯前后的所作所为后无比震惊。他从未想到这个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青年竟然立下那么多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功勋。李渊虽然表面上很随和,但心中一直非常骄傲。他认为自己已很优秀了,但当把自己与这个李潜相比时,他才发现他差的实在太多了。此刻面对李潜,他都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头抬起头来正面对上李潜的眼睛。想到着,李渊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争取早日赶上他。 清点人数,搜索院子,其实没用多长时间。很快,周密、夏侯运等原金山关府兵便顺利接管了金山关。重新收复金山关,洗刷了罪责的士卒心中百感交集,许多士卒忍不住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就连一直很坚强的周密、夏侯运二人望着熟悉的建筑都忍不住流下四行热泪。 第二天,追击突厥溃兵的虎贲军和牛弼等人纷纷回转。据他们回报,大部分溃逃的突厥人已经逃到了甘州境内,只因他们的战马疲惫不堪,无法继续追击,只得转回。另有少部分突厥人则逃向了吐谷浑的地盘。因碍于大楚与吐谷浑的盟约,他们没有越界追击。 事后清点战果。此战共斩杀、俘获突厥人一万八千余人。其中虎贲军约斩获万余人,剩下的都是李潜所率各部的战果。不过,此战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斩获了多少,更重要是它将突厥人逃回草原的大门关上了,甘州的突厥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而且,甘、肃二州除了凉州军、兰州军外,还放入了一群猛虎。可以预见,突厥的败亡已为时不远。 第二七章 血泪逃亡路 羊圈里进去了一只饿虎是什么样子?此刻甘州的情形做了很好的诠释。 二月初五晚上,突厥人被虎贲军和李潜率领的肃州府兵、洞庭山残部和驿军的两面夹攻下,放弃金山关落荒而逃入甘州。到了二月初七,两万虎贲军在李服的率领下来到金山关。至此,已有四万虎贲军进入肃州。另外,听李服讲,几日后李腾将亲率一万虎贲军来此。 四万虎贲军是什么概念?按住突厥人公认的算法,若与四万虎贲军野战,突厥人想要保持旗鼓相当的战力,至少得出动七到八万军队,而且还得是各部的精锐。突厥人在甘州,不,在大楚境内的军队(包括那些初五当晚逃散还没有聚拢起来的小股部队),满打满算只有五万多。而且还是接连遭受了两次大败早已心惊胆战没什么士气,战力连平常三分之一都没有的残兵败将。这些突厥人能够抵御四万如狼似虎的虎贲军吗? 更何况甘州城外还有近六万凉州与兰州的联军。早在二月初六,驻扎在甘州城外的田广与公孙骜就收到了斥候的回报。只是,当时金山关这边还未将详细的战报送到他们手里,他们没敢出兵痛打落水狗。否则,从金山关逃出来的突厥人根本剩不下多少。 不向田广与公孙骜发战报是上官良辅的意思。用他的话来说,这些突厥人根本不够打,就不必劳动田国公大驾了。随后,李服的到来,更让上官良辅底气十足,更不会发战报给田广和公孙骜了。何况,李潜也不想让田广知道自己的行踪。于是李潜与上官良辅商议后决定把驿军与虎贲军重新编队联合作战。李潜将金山关内的骑兵抽调出一部分精锐补充到驿军,使驿军的规模保持在千人,然后分成十队,每一队驿军与一师(2500人)虎贲军配合,分头追击突厥溃兵。 于是,接下来,从金山关溃逃的突厥人倒霉了。因为凉州、兰州的联军就驻扎在甘州城外,他们不敢也不能逃到甘州城去。又因为他们没带攻城器械,加之虎贲军一直在追杀,他们也不敢攻打其他县城,所以只能夜宿荒野,靠打些野味、寻些野菜根和劫掠遇到的村子收集点食物果腹。可野味不多,天气还没转暖,野菜根也少,他们遇到的村子大多早就空了,他们能够获得的补给实在少的可怜。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杀马充饥。 单是缺少补给还不算痛苦。更加痛苦的是那些如阴魂般随时可能出现的虎贲军和驿军。驿军士卒都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了若指掌,往往只要发现了突厥人的一点蛛丝马迹,驿军就能准确判断出他们的目的,并选择最佳路线拦截他们。与训练充足、兵甲精良、补给充足、士气高昂,迫不及待求战的驿军和虎贲军相比,这些溃逃的突厥人根本就是渣!即便数量上比追击他们的驿军和虎贲军多的多,但羊再多也打不过虎狼。驿军和虎贲军如果扑入了羊群的虎狼,驱赶、分割、纵情撕咬,然后再驱赶、分割、撕咬,一连三天下来,能够从驿军和虎贲军的虎口下侥幸逃生的突厥人只有不足万人。不过,这还不是结束,驿军和虎贲军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们。 摩罗一脸灰败地缩在山壁后面,努力将身体缩成一团,抵御刺骨的寒风。三日来的逃亡让摩罗仿佛老了十岁。俊美的面孔不在光彩照人,而是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一头缎子似的金黄秀发也变成了干黄的枯草一般纠结着。华贵的裘皮破烂不堪,而且上面满是暗褐色血斑。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没了神采,如同两片掉了釉的瓷器。 不过,他的情形还算是好的。仆骨乞扎更是不忍卒睹。接连遭受丧子之痛、攻城大败和金山关大败,加之一连三天的仓皇逃命使仆骨乞扎原本硬朗的身躯彻底垮下来。此刻他身形佝偻,暮气沉沉,眼睛泛着灰白,仿佛离开水好几天的鱼眼一般。若非偶尔张大嘴象垂死的鱼一样艰难吸上一口气,他与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侯维全也是异常狼狈。只是,他的情形比摩罗要好一些,虽然狼狈,却没有丧失希望。他低头盘算了许久才抬头望着摩罗低声道:“特勤,眼下,想回到草原只有一条路了。” 摩罗眼中闪光一丝光芒,道:“哪条路?” 侯维全道:“沿弱水河向北,出长城回草原。” 摩罗思忖片刻道:“只怕他们也会如此推断,早已提前防备。再者即便出了长城,还要穿过一片瀚海,我等人困马乏,又缺少粮草,如何能走出瀚海?” 侯维全道:“特勤,留在这里亦是死路一条,既然最坏不过是一死,为何不冒险一搏?只要能回到草原,特勤自然有东山再起机会。” 摩罗沉吟不语,许久才望着仆骨乞扎道:“非我不愿,若只是我自己倒也罢了,搏一次就是。可老俟斤年老体弱,如何能受得了如此折磨?” 仆骨乞扎灰白的眼珠突然有些光润,他费力地抬起手似乎想握住摩罗的手。摩罗见了,急忙伸出手握住仆骨乞扎干瘦冰冷的手。 仆骨乞扎张大嘴,露出残缺的牙齿,费力地道:“特勤……多谢。仆骨,就交给特勤了……,麻烦,叫托德来。” 摩罗立刻吩咐侍卫去叫仆骨托德,同时轻声安慰仆骨乞扎道:“俟斤,你在草原经历了这么多严寒风雪带领仆骨部一点点壮大起来,今天这点小困难算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我还等得回到草原与你一起喝马奶酒呢。” 仆骨乞扎抽调一下嘴角,似笑似哭,道:“我已老了……跟着你们……也是累赘。不如让你们……快些回去。” 摩罗听了心中酸楚,正待要安慰乞扎。这时仆骨托德快步跑过来,跪在乞扎面前道:“俟斤,我来了。” 仆骨乞扎看了他一眼,道:“托德……你一定要……将战士们……带回草原。他们……是仆骨部……的希望。日后……你们……要奉……特勤为主……追随特勤……为我和加德……报仇!” “俟斤……”仆骨托德泣不成声。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仆骨乞扎怒道:“刚才交待你的……你一定要做到……向我发誓。” 仆骨托德掏出短刀,切掉一截小指,指天盟誓道:“仆骨托德一定听从俟斤的安排,将仆骨部的战士带回草原,奉摩罗特勤为主,日后定为老俟斤和小俟斤报仇雪恨!” 仆骨乞扎满意地点点头,道:“去吧……集合仆骨部的……战士。那些老弱……伤残的……就不要让……他们跟着……受罪了……留下来……陪我。” 仆骨托德重重向仆骨乞扎和摩罗磕了个头,然后抓了把雪按在伤口上,站起来快步出去集合战士。 仆骨乞扎对摩罗道:“特勤……赶紧走吧。若你愿意……就给我……这些人……一个痛快。若你不忍……就让我们……自生自灭吧。” 摩罗泪流满面,泣道:“老俟斤千万撑住。楚国的兵应该很快就到。他们若知道了你的身份,定然不会杀你。只要老俟斤撑过这一关,咱们日后就有再见的机会。” 仆骨乞扎费力地点点头,“希望是这样。” 摩罗站起来走到外面。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个小山壁能稍微遮挡下风雪。至于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为了御寒,那些战士只能紧紧抱着战马,用战马来温暖冻僵的身体。若是没有负伤倒还好一点,那些负伤的就更惨了。如此严寒又缺少伤药,伤口早已冻的溃烂。只是,这些人太虚弱了,以至于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来。 摩罗扫视了一遍,发现能够扶着战马站起来的战士已不足两千人。剩下的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摩罗脸上的泪痕暴露在寒风中,很快可结冰。他觉得脸上先是火辣辣的疼,然后就麻木了。摩罗赶紧抹掉泪痕结成的冰,对那些在寒风中扶着战马努力站着的战士喝道:“你们是草原最勇敢的战士!我相信以后我们一定会再踏上这块土地,用我们手中的弯刀为老俟斤和所有战死在这里的同胞报仇雪恨!现在,跟着我回家,家里的婆娘、孩子已经烧好了火塘,热好了马奶酒等着我们。” “回家!回家!”战士们奋力大吼。只是他们太疲惫,而且寒风凛冽,他们的吼叫如云烟般被吹散。 就在摩罗刚刚离开不到半个时辰,驿军与虎贲军的一支联军追踪到这里,发现了那些伤残老弱的突厥人。 “怎么办?”虎贲军的带队校尉段达向身旁驿军的负责人询问道。 按说,从双方的人数来讲,每支联军中有虎贲军两千五百人,驿军只有一百人。在人数上虎贲军处于绝对优势,有话语权。而驿军更象是虎贲军的向导。但那只是另外六支队伍如此。在十支队伍里,虎贲军做不了主的占了四支。因为这四支队伍里驿军带队的是牛弼、马三奎、谢志成、秦彝等人。这些人无论军职、战功还是个人能力都比虎贲军的校尉高了不少,所以李潜为防止双方出现磨擦,在与上官良辅商议后,将这四支队伍的指挥权争取过来。 在这支队伍里,驿军带队的正是牛弼。三日来的追击战让虎贲军对这支驿军,特别是对牛弼肃然起敬。 第二八章 屈力颉的末路 对这支虎贲军战士们来说,牛弼,已经超出了勇将猛将的范畴,简直就是一具人型杀人机器!这三日来,他带着众人不知疲倦的追击。每发现突厥人,他都第一个冲上去,挥舞着铁矛,秋风扫落叶一般将突厥人杀的哭爹喊娘。三日来,他个人斩获,已超过两百。而虎贲军中最勇猛的战士,斩获不足三十。 听到虎贲军校尉段达的询问,牛弼毫不迟疑地道:“找两个神智清醒的问问,他们是哪个部族的,都有什么人,到哪里去了。剩下那些不省人事的,愿意充军功就杀了,不想杀就任他们自生自灭。抓紧点时间。” 段达立刻吩咐虎贲军战士执行牛弼的军令。牛弼望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突厥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他一边仔细打量这些突厥人,看看能不能发现一条大鱼,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肉脯,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用力咀嚼了一会,再从怀里掏出酒囊喝一口,顺势将嚼碎的肉脯咽下去。 段达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连日追击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停下来好好吃顿饭,只能在追击的间隙,从怀里掏出用体温暖着的肉脯和酒来,匆匆吃两口,治治饿病。 牛弼刚刚吃完一块拳头大的肉脯,喝了半斤烈酒,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这时一名虎贲军战士匆匆跑来,回报道:“两位大人,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 “快说。” “有个家伙开口了,说刚刚有两千多人向北方逃去了。为首的是个特勤。” 特勤?牛弼一愣,登时大喜,正待下令追击。那虎贲军战士又急忙道:“大人,那人还说,留下的这些人里有个俟斤。似乎是仆骨部的。” 俟斤?仆骨部的?牛弼大笑道:“干!小爷我跟仆骨部算是干上了。肃州城下,小爷一箭射死了个无比嚣张的家伙,事后才知那厮竟然是仆骨部的小俟斤,为此,仆骨部发了疯似的进攻肃州。现在仆骨的俟斤又落在小爷手里,看来,是老天要小爷来干掉这爷俩啊。” 段达亦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斩了将首级送到肃州去,也好让肃州百姓解解恨。” 牛弼嘿嘿一笑,道:“首级能解多少恨?想解恨还是得送去个大活人。” 来回报的士卒立刻道:“恐怕不好送回去。那老头已经奄奄一息了。” “嗯?”牛弼一愣,道:“给他喂点烧酒,再加几件衣服,能活过来就留着,不能活过来就斩了首级。”牛弼顿了顿,道:“留下五百人,等回来报个数。剩下的抓紧吃喝,然后去追逃跑的那帮突厥贼子。” 牛弼所讲的报个数是什么意思,段达自然心知肚明。他立刻安排一旅士卒留下清理奄奄一息的突厥伤残老弱。 士卒们很快就吃喝完了,牛弼带着他们快马加鞭追赶摩罗。摩罗等人逃跑时留下了很明显的马蹄痕迹,牛弼倒不虞追丢了。先前摩罗也想打算在马后扎上枯枝扫去雪痕,只是天寒地冻,积雪已变成雪粉,马蹄踩上却便是个大坑,加上人马众多,过去之后,积雪都变成了泥水,怎么可能遮掩住?再说他们现在就是要与追兵抢时间,顾不上隐藏踪迹。 牛弼带人追了十多里,就追到了弱水河畔。追到这里,痕迹就消失了。牛弼望着结冰的河水沉思不语。现在河水结的冰层很厚,在上骑马都没问题。摩罗的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了,很明显是沿着河面逃了。只是牛弼吃不准他们是向上游逃了,还是向下游逃了。 段达也被同样的问题困扰。能在虎贲军中做到实职校尉,统领两千五百士卒肯定不是一般人。虽然他们各个都勇猛善战,但并不能据此而全认为他们都是有肌肉没大脑的莽夫。事实上,段达的家世不错,读了多年圣贤书,看的兵书也不少,更兼从军后被褚元欣赏,时时带在身边耳提面命,军事素养算的上出类拔萃。 牛弼外表粗豪,实际上心思极为细腻,而段达也有勇有谋,按说这两人追击失去斗志,亡命逃窜了三天的突厥人实在有些屈才,更不应该为这么简单的事发愁。只是,他们根本不了解这次要追击的摩罗,面对几率各占一半的选择,两人都不敢夸口一定能猜中。 “要不,咱们分兵去追?”段达提出了个颇为可行的建议。毕竟他们追击的对象是仓皇逃命的突厥人,没什么斗志,而且饥寒交迫,战斗力非常低。两人各带一千人虎贲军足以将他们杀个落花流水。 牛弼想了想,摇头道:“你见过垂死挣扎的野兽吗?” 段达点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垂死的野兽更加凶悍。突厥人已濒临绝境,为了求生,他们肯定会拼死一搏。而且,”牛弼指着弱水河道:“沿着这条河他们就能逃回草原,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肯定用最快速度逃回去。 段达愣了一下,道:“可万一他们故意向下游走,避开我们,等我们追到边境没发现他们,以为他们逃走便撤退了他们再从容出境呢?” 牛弼笑道,“谁说我们要撤?若是追不上,我们就在哪里等着,给他们个惊喜。” 段达听了点点头,笑道:“没错。反正他们的目的是回草原,只要把住了出口,任他们耍什么花招都没用。” 牛弼道:“派人通知留守的那些人,抓紧处理干净首尾,先回去,顺便把消息带回去。”说着,牛弼率先策马沿着河面向北去。 段达猜测的没错。摩罗率部来到弱水河后,的确做出了先到下游暂避,然后再到上游的决定。为此,几位思归心切的将领还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幸好仆骨托德威望很高,将反对意见强行压下。等摩罗带他们到下游休息了一会,斥候回报说,追兵已经沿着河面向上游追过去。众人听了消息,才对摩罗刮目相看。 又休息了一会,杀了两匹马,因为怕烟招来追兵,顾每人只能分了点生肉吃。恢复了些力气后,摩罗才率兵沿着河面向上游走。由于他们的战马早已疲惫,速度不是很快。走了二十多里后,摩罗接到后队斥候的回报,说在他们身后二十里外发现至少五千骑兵。摩罗立刻大吃一惊。现在他们疲惫不堪,若真被后面的骑兵追上,难逃一死! 为了求生,摩罗顾不得让斥候侦察后面的骑兵是什么旗号,立刻下令强行驱赶马匹加快速度逃窜。 事后,摩罗非常后悔替别人当了一回替死鬼。而这个别人正是屈力颉。 话说,屈力颉败退到甘州,收拢残兵后发现只剩下不到四万人。而据斥候回报,追到甘州城外的凉州、兰州两军有近六万人。虽然双方兵力对比并不悬殊,甘州城墙也很坚固,完全可以凭之一战。但屈力颉却不打算死守甘州到开春。因为他非常明白一旦他被困甘州的消息传扬出去,与他约好的鲜卑、吐蕃根本不会如约出兵。深陷敌国的他此时若再不逃,绝对是死路一条。 本来屈力颉还有机会率兵直接逃走,因为那时金山关还在突厥人手上。但后来,屈力颉正在部属从金山关逃回草原时,接到鹞鹰了传来的消息,得知虎贲军已攻占了金山关。屈力颉当即怒不可遏,指天画地跳脚大骂仆骨乞扎和摩罗。 只是,他固然痛骂的再恶毒,却已于事无补,只能心有不甘的放弃了从金山关撤退的计划。因为他知道现在若想率兵通过金山关逃走,只有重新打下金山关。以现在士气低落又缺少攻城器械的突厥军队如何在城外数万大军没反应过来之前打下金山关?更何况一旦他们出了甘州,长于野战的虎贲军岂能放过他们? 屈力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累死了无数脑细胞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金蝉脱壳!1 他先着手整编残兵。借口各部族士卒互不熟悉,混编在一起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容易降低战斗力,不利于与敌决一死战,然后将士卒重新按部族整编。而目的则是趁机把自己的亲信全都集中起来。然后他开始整顿城防。为表示死守甘州的决心,他将城防划片,由各部族分别守卫,严令谁负责的区域失陷,他就斩了谁的头。其实,他的根本目的是将西门交给亲信把守,好方便他悄悄逃跑。 布置完这一切,又过了几天,他召集各部族的首领喝酒。酒宴上他信誓旦旦的一再保证,只要能坚守到开春,鲜卑、吐蕃定会出兵进攻楚国,到那时楚国定会慌了手脚。他们便能趁机与楚国谈判,勒索些财帛,风光无限地回到草原。屈力颉还安慰这些部族首领说,楚国人肯定知道他屈力颉是此次进犯中原的罪魁祸首,有他屈力颉顶着,他们的罪责就轻了许多。即便战败,只要他们肯臣服,楚国陛下为安抚突厥肯定会留下他们的性命。 众人对屈力颉那番鼓动的话并不感兴趣,但对后来屈力颉所说的话却非常认同。所以,心情也随之放松了,加上屈力颉的殷勤劝酒,因此那晚他们都喝的酩酊大醉。 等他们都醉了,屈力颉则带着五千亲信连夜悄悄从西门逃出甘州。由于还需要继续麻痹其他部族,剩下的亲信由屈力颉死忠--万夫长杜坦率领继续留在甘州,争取拖上两三天,为屈力颉的逃跑争取点宝贵时间。 巧合的是,屈力颉选择的逃跑路线与摩罗一样,都是准备沿着弱水河回草原。所以就发生了屈力颉在后面拼命的追,摩罗在前面没命的跑这一罕见奇景。 第二九章 冰河死亡线(一) 牛弼追到长城口,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牛弼明白,摩罗定然是象段达说的那样,先跑到下游藏起来了。他立刻下令在冰面上凿出无数密集的小孔,然后让所有人分散在河两岸隐蔽。等突厥人来了,先用弓箭招呼,再冲过去一顿猛杀。 虽然做了准备,但牛弼还是派人去向李潜回报。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既然可能被突厥人用来逃跑,那就应该通知李潜和上官良辅加强这里的防备。应当说,这个谨慎的决定救了牛弼、段达等人一命。 过了没多久,河面下游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牛弼定睛一瞧,发现这帮人狼狈不堪,仿佛被恶狼追逐的羊群一般惊慌失措,一头扎进牛弼布置好的陷阱里。若非看着他的打扮是突厥人,牛弼都忍不住要站起来提醒他们,前面不能通行。 摩罗率领的队伍很快踏上了牛弼让人扎出无数小孔的冰面。这冰面的范围非常大,纵是骑着快马也得跑上半盏茶功夫。所以摩罗的队伍在进入这个陷阱后一直没发觉。等进入陷阱范围的马匹也足够多了,而且马蹄在冰面上踩踏的次数足够多了,已经千疮百孔的冰面承受不住人马的重量,立刻发生崩塌。崩塌最先发生在中间,冰面上的那些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惨叫一头连人带马栽进冰窟里。随后,近百丈的冰面从中间向两边开始塌陷。虽然那些看到同伴掉进冰窟的突厥人奋力拉扯马缰,想要冲到河岸上,无奈突厥人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队形也太密集,除了一直位于两侧的战士还能及时逃到河岸上,其他突厥人根本没办法避开陷阱。短短几息足有六七百突厥人掉入冰窟里。其中一很大部分根本不识水性,直接溺毙。另有一部分死命保住战马脖子,才侥幸没有被淹死。更有一部分突厥人和战马还被锋利的冰块割开一道道惨不忍睹的伤口,运气不佳的,被割到要害,当场毙命。 后面那些突厥人看到前面的同伴掉进冰窟,立刻奋力勒住马缰。只是由于马速太快,加上冰面异常滑溜,想停也难以立即停住。再者,即便自己侥幸停住了,后面的战马也难以立即停住,反而会将前面的战马撞进冰窟。这一下,又有上百人马掉进去。 突厥人好容易停住,两旁埋伏的虎贲军立刻开始射击,弩箭如飞蝗般射向突厥人。一时间,掉落冰窟的突厥人和中箭的突厥人惨叫连连。整个河面上一片哀嚎。 “快!干掉伏兵!”摩罗勒住战马吼道。身旁的骑兵立刻分成两拨,向河两岸嘶吼着冲过去。 牛弼手中的铁枪一摆,立刻率领虎贲军迎上去。 “是虎贲军!”看清衣甲,突厥人立刻认出了埋伏在河两岸的是虎贲军,一时间心惊胆战,勇气全消。趁这个机会,埋伏的虎贲军冲出来,将突厥人杀了个落花流水。 “干掉他们,否则我们将葬身此地!”摩罗嘶吼着,挥舞弯刀奋力隔开一名虎贲军士卒刺向他的马槊。 反应过来的突厥人听到摩罗的嘶吼,立刻爆发出了勇气,挥舞着弯刀拚死冲向虎贲军。虎贲军毕竟兵甲精良训练有素,加之体力充沛,对上这些已是强弩之末的突厥人自然游刃有余,很快就将突厥人杀的落花流水。 摩罗偷眼看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中哀叹不已,不安暗自狂呼,难道我摩罗真要亡命此地?突然,他不经意瞥到,有些落水的突厥人已经抱着战马或趴在浮冰上侥幸穿过了破冰区,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对面的冰面。虽然那些人冻的脸色青紫,浑身直打哆嗦,但破冰区正好隔断了虎贲军进攻的路线,那些人却没有性命之忧。 摩罗见状,一咬牙放开马缰,一夹马腹,直接驱策战马急冲几步,一下扎进冰窟里。仆骨托德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紧跟着策马跳下冰窟。两人因是主动策马跳下去,心中早有提防,紧紧拉住马缰,虽身形摇晃不止,却始终没掉下马来。战马乍一接触冰冷刺骨的河水,立刻浑身抽搐几下,求生的本能让它们爆发出潜力,奋力向前游。有两位首领带头,随后,越来越多的突厥人主动策马跳下冰窟,以避开虎贲军锋利的马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牛弼已经带着虎贲军清理了冰面上的突厥人。然后聚集在冰面上望着落在河水里的突厥人正在苦苦挣扎着想爬上对面的冰面。 一名虎贲军士卒挂好马槊,取出弓箭瞄准河水里的突厥人。牛弼摆手制止了他,摇头道:“落进如此冰冷的河水,他们即便侥幸能逃到对面,浑身的衣服也已湿透,如何御寒?而且,前面距离草原还有几百里。天寒地冻,衣服尽湿,又没有粮草补给,如果这样都不死,那是他们的造化。” 摩罗费力的爬上冰面,然后伸手将仆骨托德拉上去,两人正在喘息时,牛弼正好说出这番话。所以摩罗听了个清清楚楚。摩罗嘴唇冻得青紫,费尽力气断断续续地冲着牛弼道:“多……多……谢……不……杀……之……恩。” 牛弼听了笑道:“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死的这么痛快。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会到草原上找你们慢慢算这笔账!” “杀进草原!杀进草原!”虎贲军立刻在段达的带领下向对面大吼。那些幸存的突厥人听了,立刻面无血色。 摩罗不知是被这震天的吼声吓的还是冻的,浑身直哆嗦。接着,他胸膛急剧起伏数次,奋力吐出一口紫血,感觉身体暖和了一点。他擦掉嘴角的血迹,道:“他日……定当……决一……死战!”说着便在侍卫的搀扶下,狼狈不堪的站起来蹒跚前行。随后,仆骨托德与两百多名爬上冰面的突厥人跟着摩罗而去。 段达听到摩罗说的话立刻气忿不已,道:“牛大人,这厮如此落魄,竟然还敢嘴硬,不如末将一箭射杀了他!” 牛弼摇头道:“看这厮的气度,定然不是一般人,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特勤。他也算得上是条硬汉,若就这样射杀了他,岂不太可惜了。不如留待日后,慢慢与他较量也不迟。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有对得起这般硬气的才能。” 段达迟疑了片刻,道:“大人不怕他回到草原后东山再起,日后成为大患?” 牛弼从摩罗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望着段达道:“呵呵,我大哥曾经对我说过,自古英雄多寂寞。若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终究是件憾事。段将军,难道你不这样以为吗?” 段达心中一震,随即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也罢,就留他一条性命,看他日后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牛弼点点头,刚要命令众人打扫战场,忽然感觉冰面在震动,他大叫一声:“不好,后面有大军过来,速速隐蔽。” 众人刚刚隐蔽好,就看到河下游一大群骑兵飞驰而来,所打旗号正是突厥的狼旗! 牛弼看到那面旗帜,心中一震,低声对段达道:“干!竟然是条大鱼。只是他们人数大多了,咱们怕是吃不下。” 段达早就看到旗号,听到牛弼的话点点头道:“看旗号应是突厥王族,只怕这些人足有五千。怎么办?” 牛弼思忖了片刻,咬咬牙道:“吃不下也得吃!小爷就不信他能撑死咱!” 段达点点头,笑道:“既然是送上门来的肥肉,那咱还客气什么,敞开肚皮尽情的吃吧。” 由于牛弼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冰面上尸体杂陈,战马踟躇,屈力颉老远就发现了异常,立刻传令停止前进。他这边刚停下,埋伏在河两岸的虎贲军立刻发动袭击。飞蝗般的箭矢射向突厥人。突厥人立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屈力颉暗叫不妙,赶紧下令分出两队杀向河岸。 不待突厥人冲过来,牛弼与段达已带着虎贲军从两侧河岸上冲下来。由于河岸居高临下,虎贲军略占了点优势,更加之突厥人发现了埋伏在此的竟然是虎贲军,心中惊骇不已。两队突厥人有些慌乱,很快就被虎贲军一冲而散。 屈力颉见两队被冲散,心中异常焦急。等他看到虎贲军其实没多少人时,立刻心中大喜,吼道:“他们没多少人,快干掉他们!否则等它们大军来到,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突厥人见虎贲军果然人数不过两千人,心中大定,士气立刻恢复,挥舞着弯刀迎上去。 虽然虎贲军各个英勇善战,但人数比突厥人要少的多。而且这些突厥人是屈力颉的嫡系亲信,准备精良、训练充足,与那些小部族的杂牌军队要强了不知多少。在最初的惊慌之后,稳住阵脚的突厥人已经将从两岸冲过来的虎贲军团团围住,陷入了胶着状态。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等于损失了一半战斗力。屈力颉看到自己的队形没有被虎贲军穿透,心中大定,喝道:“你们缠住他们,其他人跟我走。”说着,便策马向前,准备绕开战团,从河岸上绕过冰窟。剩下那些没有与虎贲军接战的突厥人赶紧一夹马腹,跟上屈力颉。 屈力颉所带的五千突厥战士都是他的嫡系,按说,无论屈力颉怎么安排,哪怕叫他们去死,这些人都应该无条件的服从。但人心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明显不公平的待遇让留下的突厥人产生了心理不平衡。很多人都在心中暗想,“我们辛辛苦苦拚死顶住虎贲军,而你们却不管不顾地自个儿逃走,这算哪门子事嘛!” 士气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往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细节就能够极大地影响到它。屈力颉的这个命令若放在突厥人打的顺风顺水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那时他们掌握主动。但在逃亡的关键时刻,关乎到每个人生死的时候,这个命令产生的后果却被十倍百倍的放大。事后,屈力颉曾为此痛心疾首,悔恨不已。一个全歼两千虎贲军扬名草原的大好机会竟然被自己糟蹋了,实乃终生遗憾。 第二一章 冰河死亡线(二) 现在弱水河长城口段的兵力对比突厥人明显占优。若屈力颉不着急逃走,而是指挥五千突厥人猛攻两千虎贲军,即便虎贲军再勇猛,失败是不可避免的。弄不好连牛弼、段达也得丧命于此。但屈力颉的这个让部分战士顶住虎贲军而他自己带领其他人逃走的命令却自乱阵脚,将整个战局扭转。 负责顶住虎贲军的突厥人因屈力颉的命令而纷纷产生了一个自私的念头:寻机逃命,让别人去顶虎贲军吧。如同许多人合力抬起大石头一样,一个人不出力对大局的影响不大,但很多人都不出力时,大石头肯定会掉下来砸伤他们的脚。眼下,冰面的战斗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顶住虎贲军的突厥人中跑了五分之一,虎贲军的压力顿时大减。在牛弼、段达两个猛将的带领下,两支队伍很快击穿了突厥人的阻击队伍。骑兵一旦动起来,就是一把出鞘的尖刀。两人抓住战机,一鼓作气率队将另一只队伍也从背后击穿,紧接着率队冲上河岸,向着逃跑的突厥人衔尾追击。那些没有拦住虎贲军的突厥人见状,也立刻分头追击。弱水河两岸出现了前面是突厥人在逃跑,中间是虎贲军奋力追击,他们身后又是突厥人在追击的奇怪场面。 听到背后杀喊声如雷,屈力颉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虎贲军追了过来,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死命抽着战马逃跑。牛弼一矛刺死身前的一名突厥人,再挑起来砸落另一名突厥人,清理出一段空地,指着屈力颉吼道:“狗贼休走,是男人就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屈力颉听的真切,知道牛弼距离自己比刚才更近了一些,他不敢答话,一味策马狂奔。 牛弼取了弓箭,瞄准屈力颉的后背,射了一箭。说来也巧,正好有个倒楣鬼突然直起身体,被牛弼射出的箭一箭穿胸。这一箭虽然穿过了倒楣鬼的身体,但力道大减,射在屈力颉背后又被他的铠甲挡了下,只让屈力颉身体晃了晃,但却没有射入他的身体。饶是如此,箭的冲击力也让屈力颉痛不可挡。被射了一箭,屈力颉立刻学乖了,死死贴在马背上,再也不敢抬起身体。 牛弼见没有射死屈力颉,心中大怒,两发两轮连珠箭,射死了挡在面前的七八名突厥人,然后收了弓,绰起铁矛怒吼一声,刺向面前的突厥人。 这日清晨,李潜正在营中例行向上官良辅汇报各分队送来的战报。 “目前,其他分队都已回撤,只有牛弼和段达的队伍还没有传来消息。据现在已得到的战报来看,共斩突厥人一万三千人,俘虏近万人。其中,有万夫长三名,还有不少各部族的首领。不过,没有发现仆骨部的俟斤和那个特勤。” 上官良辅点点头,道:“甘州那边怎样了?” “下官已安排人盯着,目前还没消息。”李潜正说着,忽然听到帐外传来急促的驿铃声。李潜立刻站起来迎出去。 他还没走几步,门帘被掀开,一条身影踉踉跄跄的跑进来,一头扑到地上。 李潜见了立刻上前扶起那人,急道:“小花,甘州有消息了?”自从与张小花从上官良辅的大营中回来,李潜便将刺探敌军行动的任务从谢志远那里移交给了张小花。李潜当日带领肃州豪杰夜入金山关之前,便派张小花带了几名精干的斥候悄悄埋伏到甘州城外,让他一发现动静便来回报。 张小花借着李潜的一扶之力站起来,道:“昨夜屈力颉率五千多人逃了。” 李潜大惊,道:“逃到哪里去了?” 张小花道:“卑职尾随了他们一段,发现他们沿着弱水河往上游去了。” “糟糕!”李潜听了一拍大腿,后悔不迭地道:“百密一疏。竟然忘了弱水河这个紧要所在。” 上官良辅伏在地图上看了看,找到了弱水河,然后沿着河流找到了长城口。他敲了敲这个地方,估算了下时间,道:“还来得及,李服!” 一直在旁没说话的李服立刻站起来,拱手道:“末将在。” “你立刻带领所部一万虎贲军去长城口,务必拦下屈力颉。若他们已经出了长城口,追!” “末将领命。” 李潜急忙道:“大人,下官也去。” 上官良辅想了想,点点头。 “小花,你先去休息,等……”李潜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进来道:“大人,凉州军急报。” 众人闻言一愣。这些天来,上官良辅与李潜故意不向凉州军、兰州军通报战况,目的就是向独自吃掉从金山关溃逃的突厥人,却没想到凉州军会来主动联系他们。不过,这也说明甘州那边有大事发生。 上官良辅很快就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立刻道:“说。” “今日一早,甘州突厥人发生内讧,随后突厥人弃城而逃,方向正是肃州。凉州牧田广已经派骑兵进行追击,请我们协助。” 李潜立刻反应过来,道:“甘州的突厥人定然是发现屈力颉逃了,故而也沿着他逃跑的路线弃城而逃。” 上官良辅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可惜现在人马都撒出去了,一时间难以聚集。” 李潜道:“这也不难。小花,你立刻传令各部在弱水河长城口集合,令他们务必火速赶往。” 张小花立刻点点头,快步跑出去安排。 虎贲军很快集合完毕在李服的带领下向弱水河长城口进发。一路上,李潜与李服策马并肩而行。只是两人都没开口。自从李服率部来到,李潜除了在上官良辅介绍时与李服打了个招呼,而后一句话都没与他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李服知道李潜的底细,而李潜也认识李服。当日李潜成婚时,李服曾奉李腾的命令前去道贺,还与李潜发生了不愉快,若非“老变态”师父及时出现,李服说不定与李潜闹翻了。李服也是在那时知道了李潜的身份。 只是,李服却万万没想到,不过半年时间,当日还只是个驿卒的李潜竟然已经飞速成长起来。现在就连上官良辅都不敢小瞧李潜。想到这,李服心中百感交集。不禁暗自思忖,若是李潜能认祖归宗该多好?有他这样的人才掌控虎贲军,即便李腾百年之后虎贲军依然能傲立于西北。可一想到当日梅宗际所说的那番话,李服的心又沉了下去。梅宗际是什么样的脾性,他与李腾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恩怨,别人或许只知道一鳞半爪,但身为李腾亲弟弟的李服却对此一清二楚。他深知,想让梅宗际与李腾和好,比登天还难。所以,李潜表现的越出色,李服心理越难受。 一路都在沉默疾行。直到一名驿军士卒迎上这支队伍。 “大人。”这么风尘仆仆的士卒赶到李潜身边道:“牛大人正率部在长城口准备伏击突厥人。牛大人让卑职向大人回报,长城口很可能成为突厥人逃回草原的通道,希望大人早做安排。” “辅国竟然在那里?!”李潜大吃一惊,道:“快,便走便说。” 那士卒顾不得冷风灌喉,一边策马追着李潜,一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李潜一听,立刻急了,他顾不得尴尬对李服道:“大人,请加速行军。” 李服点点头,下令全军加速。 李潜思忖了片刻,又对李服道:“若牛辅国有个好歹,请大人借我五千虎贲军。” 李服一愣,道:“你要干什么?” 李潜眼中闪着狠戾,咬牙切齿道:“我要血洗草原,为辅国报仇!”李潜与牛弼的感情不用多言。若牛弼真有个好歹,李潜绝对会失去理智,再在草原上演一幕二十年前的戏码,只是这次李潜说要血洗,那绝对是不折不扣的血洗。 李服听了根本没打含糊,道:“若牛校尉真有个好歹,本官会将这一万人马全借给你。” 李潜感动不已,叉手道:“多谢大人。” 李服面色复杂,望着李潜低声道:“你就不能……叫声叔叔吗?” 李潜虎躯一震,沉默片刻,终于叫道:“叔叔。” “哎!”李服高兴的应了一声,立刻神清气爽,好似吃了人参果一般。有这一声叔叔,别说借给李潜一万虎贲军,就是送给李潜,李服也觉得值了。 李潜等人一路狂奔赶到弱水河长城口段时看到了惊险的一幕。冰面上,牛弼、段达率领的虎贲军分成了两部分,而且已被突厥人团团围住。牛弼这边只有不足百名驿军和两百多虎贲军战士,而围住他们的突厥人多达两千。段达那边情况稍好,身边有上千虎贲军,突厥人只有两千多。但突厥似乎下定决心要吃掉牛弼那拨人,两千突厥人中有大半拦在了段达于牛弼之间,竭力阻止他去救援牛弼。 牛弼已陷入苦战。在他身边几乎全是突厥人,四面八方都是闪着寒光的弯刀枪矛。牛弼只能将铁矛舞的密不透风牢牢护住身周。所幸牛弼力大矛沉,无论是弯刀枪矛都无法突破他的防御。只是,牛弼毕竟连续奔波了数日,体力消耗极大,而且身上多处负伤,左臂也被射中了一箭,再这样下去,即便他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了多久。 躲在安全处的屈力颉得意地望着正在苦战的牛弼,大笑道:“傻大个,你以为本王子真怕了你不成?本王子一示弱,你就傻傻地追了过来,哈哈,这下看你往哪里逃!” 第二一一章 冰河死亡线(三) 时光回溯。 就在屈力颉率部奔逃,牛弼紧追不舍时,屈力颉身边的蒙罕道:“大王子,这样逃也不是办法啊。” 若是本人如此对屈力颉说话,他早就痛骂过去了。但蒙罕是屈力颉的铁杆心腹,而且颇有计谋。屈力颉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问道:“不然怎样?他追的这么紧,想重整阵形迎战也来不及啊。” “大王子,末将有一办法。” “快说。” “大王子可下了河岸朝另外那面跑。那厮必然也会率部下冰面追大王子,到时末将则集合人手从侧面截住他,只要拦着了他们,大王子就安全了。” 屈力颉有些迟疑。这办法倒是不错,可万一时间没把握好,蒙罕没有拦住那个杀红了眼的恶贼,反被他追上,那他可就危险了。 蒙罕见屈力颉迟疑不定,急忙道:“大王子,成败在此一举,与其被这厮追的窝囊,倒不如拚死一搏。何况这厮与大王子还有段距离,末将有把握拦住他。” 屈力颉一咬牙,道:“就这么办。”说着便一带马缰,从河岸上冲下去,走斜线往另一边的岸上跑。 牛弼见屈力颉逃下河岸,不及多想立刻拨转马头,一矛刺死了一名挡路突厥人,冲下河岸向屈力颉追去。跟在他身后的战士也赶紧追过去。 蒙罕见状,立刻大吼一声:“保护大王子。拦住那汉人,只要拦住他,每人赏十头牛,一个女奴!”说着蒙罕亲自带队冲下河岸。 事情正如蒙罕所预料的那样,牛弼只顾着追击屈力颉,却忽略了他与屈力颉之间还有七八十丈距离。两人之间全是空白,足够骑术精湛的突厥人摆出拦截的阵势。蒙罕手下的百余人就利用这段距离成功的拦住了牛弼。而且对面河岸上奔逃的突厥人看到形势的变化,立刻也加入到拦截中来。牛弼只能眼看着他与屈力颉之间人越来越多,距离越来越远,自己的马速也越来越慢,最终陷入重重包围。 跟随屈力颉逃跑的突厥人不愧是精锐。虽然屈力颉先前的命令让他们自乱阵脚失去了先机,始终被牛弼、段达带领的虎贲军追着打。但形势稍有变化,身经百战的突厥精锐立刻抓住了战机,不用蒙罕的指挥,便自发调整了方向,纷纷策马回头拦截住了牛弼、段达的队伍。并将两人的队伍分割开来。 蒙罕见牛弼、段达已分别被团团围住,局势得到了控制,心中大定,取了弓箭瞄准牛弼射出去。牛弼忽觉眼前出现一道黑线,立刻挥矛拨过去。“砰”一声,牛弼虽然成功拨开了蒙罕偷袭的箭,蒙罕能成为屈力颉的心腹,手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射出的弓箭虽被牛弼拨开,但箭上的力量却让牛弼的铁矛顿了一下。就这一下,牛弼的胸前出现了短暂的空档,一名百夫长立刻挥枪刺了过去。 “扑哧”,铁矛刺中的牛弼的右肩窝,百夫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竟然偷袭得中。好在牛弼受伤的左臂还能动,及时握住了枪杆,虽然受伤,但伤的不深。 趁那名百夫长稍微一愣神的功夫,牛弼怒吼一声,一矛将他拦腰砸落马下。只是,牛弼身边的突厥人实在太多了。他刚丢掉长枪,就又有三四名突厥人从不同的方位攻击过来。牛弼顾不得止住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再次挥动铁矛迎战。只是,牛弼已筋疲力尽,感觉往日里跟筷子一般轻巧的铁矛,变的沉重了十倍,挥矛速度大不如前,虽拦下了几次致命攻击,但铁塔一般的身躯也被划出了数道伤口。 蒙罕立刻查觉到了牛弼的异样,大喝道:“那厮已经气力不济!谁杀了他,大王子赏他当万夫长!赏黄金百斤,最漂亮的女奴百名。” 那边屈力颉也吼道:“蒙罕说的就是本王子的意思,另外,再加骏马百匹,牛羊万头,牧奴百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被如此丰厚的赏格刺激的发狂的突厥人立刻如恶狼般嘶吼着,争先恐后的冲向牛弼。牛弼身上的伤痕又增加了几条。而屈力颉麾下的猛将,如蒙罕、噶古尔、巴拉哥里等人也纷纷打马冲过去,分别是想趁机取了牛弼的性命。 若是牛弼精力充沛时,以一敌三他也有不败的把握,但现在体力不支,身上又多处负伤,面对即将到来的三人围攻,牛弼只能如负伤的雄狮一般怒吼一声,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迎上去。以一敌三,被蒙罕等三名突厥大将围攻的牛弼立刻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丧命。 蒙罕等三人也并非不想杀了牛弼,只是牛弼抱定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念头,状如疯虎,令三人不敢靠近,不得不屡次放弃致命杀招。只是,任何人都明白,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牛弼肯定支撑不住,战死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很快就会到来。 形势十万火急! 李潜见牛弼危险,立刻打马冲过去。跟在他后面的亲兵队正冯安民也立刻率领亲兵紧随其后。 李服见状,立刻命令道:“分出五千人跟随李大人作战,其他人跟本官去救段校尉。” 虎贲军将领立刻领命,各自率部出战。 李潜冲下河岸大吼道:“辅国小心!李潜在此!”说着便抽出弓箭,一箭射中了准备从背后偷袭牛弼的噶古尔。噶古尔负伤,痛叫一声,立刻伏在马鞍上逃走。跟着,李潜又向牛弼身边的巴拉哥里射出一箭。巴拉哥里早有防备挥着弯刀砍开箭矢。刀箭相撞,巴拉哥里手腕一阵,差点丢掉弯刀。他立刻明白来者不善。眼看着李潜又要开弓射箭,巴拉哥里连忙伏在马背上逃窜。 冯安民和亲兵队战士们的箭术没有李潜那么自信,唯恐射的太贴近牛弼误伤了他,便纷纷开弓向外围的突厥人射出两箭,将牛弼身侧和背后十丈左右的突厥人清理干净。牛弼的压力顿时大减,现在他只需面对正面的蒙罕。 蒙罕策马避开牛弼刺来的一矛,偷眼看到冲过来救牛弼的不过百人,立刻吼道:“拦住他们,将他们全部杀……”只吼道这里,后面的声音便被震天的杀喊声淹没了,而后,河岸上突然潮水般涌出了密密麻麻的虎贲军!一时间,河岸上人潮涌动,兵甲鲜亮,旗帜遍地,士气如虹,饿虎扑羊一般直向河面上的突厥人冲锋过去。 蒙罕全身冰冷。屈力颉汗湿重衣。突厥人全都冷汗遍体,欲哭无泪。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屈力颉立刻清醒过来,赶紧拨转马头,逃!紧跟着蒙罕、噶古尔、巴拉哥里也纷纷逃了。随后,所有突厥人都死命拉住马缰,调转马头落荒而逃。虎贲军立刻紧追不舍,兵刃的撞击声、突厥人的惨叫、战马的嘶鸣与虎贲军战士中气十足的杀喊声混杂在一起,仿佛一曲昂扬激烈的交响乐。 李潜快马冲到牛弼身边,立刻跳下马,疾步跑到牛弼身旁。见牛弼身上虽然负伤多处,但没有致命伤,李潜心中稍安。抬头望见牛弼正冲自己傻笑,李潜立刻一巴掌拍在他腿上,怒道:“你个死心眼的憨货!这么拼命干什么?大局已定,他就是逃了又能怎样?” 牛弼挠挠练,傻笑道:“这不是杀的上瘾了嘛。” 李潜哭笑不得,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快下来,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牛弼依言,在李潜的搀扶下费力跳下战马。一旁的冯安民上前帮助牛弼脱下衣甲。李潜仔细检查了伤口,见他身上竟然有二十多处伤,多是割伤,少数几个是箭伤,幸好有铁甲护身,伤的都不深。李潜立刻安排冯安民用烧酒清理伤口,然后一一缝合,敷药包扎。 李服也在指挥虎贲军战士救治受伤的同袍,清理战场。等李强将牛弼的伤口处理好,安排冯安民服侍牛弼去休息。他赶紧再去处理段达等人的伤口。 因段达所受的压力比牛弼小的多,伤口也少的多,处理起来更快捷。约摸一个时辰左右,虎贲军救治完伤兵,收拢了马匹,安置了俘虏,然后赶紧沿着冰面布防。因为李服知道,过不了多久,甘州的突厥人将再次光临此地,试图通过这里逃回草原。 不多时,追击的虎贲军回来,回报说只有屈力颉等四五百人逃了,其他突厥人皆被斩杀。对于这个结果李服很不满意。在他看来,斩杀五千突厥人的价值也不如杀掉一个屈力颉。虽然李潜表面上也赞同这一点,但心里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果。 在李潜看来,屈力颉大败而回,声望跌到最低点,思必拓若趁机发难,绝对能稳占上风。屈力颉势必不甘束手待毙,两者之间很快就会展开内斗。再加上还有个不甘心的摩罗,这下,草原上可就热闹了。何况,屈力颉进犯西北,令皇帝陛下勃然大怒,这股怒火不让突厥付出沉重的代价是不会消的。而这正是李潜壮大自身实力的绝佳机会。 想到这,李潜借故看望牛弼,来到牛弼休息的地方。李潜先让冯安民等人退下,然后询问道:“先前追击的那拨突厥人怎样了?” 第二一二章 匪夷所思的变化 牛弼一愣,旋即明白了李潜问的是谁,便一五一十地将战况说了一遍。 听完战况,李潜不禁有些惋惜。在他看来,没有补给,浑身湿透的摩罗能够回到草原的机会非常渺茫。不过,摩罗原本就是个闲棋,多这一手只是李潜出于保险的考虑,没了他,李潜相信屈力颉与思必拓照样会打个不可开交。 半个时辰后,然后接到聚集命令的谢志成、马三奎等人及时赶到。一万五千多名虎贲军和驿军布置好防线,又从容吃了顿热饭,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后,才接到斥候回报,突厥人已经到了二十里外,人数足有三万。 以一万五千虎贲军迎战三万突厥人,虽然虎贲军是养精蓄锐,而三万突厥人则是狼狈逃窜,但结果如何,李潜心里没底。不过他知道战况将会非常惨烈。因为三万突厥人虽然是狼狈逃窜,但这里是他们逃回草原的唯一出路,眼看着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眼前,突厥人焉能不拼命?不过,好在突厥人的背后还有追来的凉州军和兰州军以及接到集合命令的其他虎贲军。李潜觉得只需拖住突厥人,等诸路大军一到,突厥人即便再怎么拼命,也无力回天。 李潜将想法说给李服之后。李服只是笑笑,道:“侄儿,这里的地势不太理想,若是全歼这些突厥人,或许还有些难度。若只是拖住他们,实在太轻松了。叔叔就让你看看咱们是怎么吃肉让他们喝汤的。” 李服布下的阵势是将七千五百虎贲军布置在河面上,构成三段方阵,将剩下的虎贲军布置在两岸,其中五千布置成方阵,于两岸据守,另外两千五百人则留在岸下。 对于李服的回答和他布下的阵势,李潜虽有些看法,但因没见识过虎贲军正面作战的能力,加上对李服的尊重,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在旁静观。 李服似乎看出了李潜心中的念头,指着方阵对李潜道:“骑兵虽然与步兵不同,但正面对阵时,两者的阵形还是有些相通的。比如,大规模使用骑兵,绝对不能全都一拥而上,而是要分段攻击,不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两阵之间留下一段距离是为了方便加快马速。两侧留下的那些骑兵是攻击敌人侧翼所用。无论骑兵战阵还是步兵战阵,侧翼如同人的两肋,是最致命的地方。” 李潜本来就对骑兵作战颇有心得。只是他指挥的人数太少,所打的仗规模也小。驿军的规模最大只有一千人,他带领的洞庭山府兵残部不过五千五百多人,其中多半都是步卒,两者相加不过六千五六百人,而且还是分散指挥。所以,他的心得只适合用在指挥两三千人作战的规模上,对于万人以上的纯骑兵如何作战,李潜根本没有经验。现在李服肯将二十多年的经验传授给他,李潜自然全神贯注认真学习。 不多时,突厥大军来到,发现前面虎贲军严阵以待,立刻停在距离虎贲军前锋五十丈远的地方。不待突厥人反应过来,李服令旗一摆,命令第一方阵出击。 李潜所处的位置是河岸上,从高处能够看到河面上和对岸的第一方阵的战士是如何出击的。他惊讶的发现,这些战士并非一哄而上,而是一排一排轮番出击。前一排战士冲出五六丈时,后面的一排战士才策马出击。而且在行进中自动排成了箭矢阵。看到这一幕,李潜大为震惊。若是他来指挥,三五百人如此出击还能指挥自若。但河面上加两岸的虎贲军有三千多人,一声令下竟然都能如此准确的运转,如此看来,虎贲军的训练水平和战术素养的确要比驿军高出许多。 三支队伍,如同三支利箭,插入突厥人的阵形。很快就将突厥人的战阵杀出一段空白。只是突厥人的阵形实在太紧密,前面的战士不过插入了突厥阵形三分之一的深度,便被突厥人死死顶住,无法再前进一步。 李潜正在担心第一波攻击只能到此为止时,只见李服令旗再展。河面上第一方阵后段那些没有接触到突厥人的虎贲军突然左右分开,重新变成两只利箭,从两侧向突厥敌阵冲过去。同时,两岸没有与敌接战的虎贲军也各自变成一只箭头从河岸上冲向河面的敌阵,他们所选的目标正是虎贲军插入突厥阵中的三分之一处。 李潜见状,立刻愣了一下。他发现,虎贲军的阵势分明是想将突厥人前端的三分之一吃掉。 不过,突厥人号称擅长野战,也不是浪得虚名。看到两岸的虎贲军冲下来,突厥中阵突然出动了两支队伍冲上两侧河岸的斜坡,只是,他们的目标却不是自河岸上冲下来的虎贲军而是河面上第二个方阵!紧接着,突厥人的后阵也动了,从两侧斜坡上追随前面的突厥人直扑第二方阵。 李潜见状,立刻认为突厥人摆出这个阵势分明是想舍弃前面的三分之一兵力,利用数量优势尽快击穿河面上的虎贲军方阵,逃回草原。 李服看到突厥人阵形的变化,冷笑一声,道:“还想从后面攻击第一方阵,简直不知死活。” 听李服如此一说,李潜立刻恍然大悟。突厥人的阵势还隐藏了一个变化,一旦他们冲到交战双方的空地上,完全可以分出一部分从背后攻击第一方阵的战士。这样一来,第一方阵正与敌人交战的战士就危险了。 李服令旗再挥两下。第二方阵的虎贲军立刻出击。同时,隐藏在河岸下的虎贲军立刻出击,准备绕到突厥人背后发起进攻。岸上的突厥人一见不妙,马上从后面再分出一部分从河岸上挡住虎贲军。 第二方阵的虎贲军很快与突厥的中军杀在一处,而突厥后阵出来的队伍并不理会第二方阵的虎贲军,反而通过斜坡,直向第三方阵杀来。李服挥动令旗让第三方阵也出战。很快,突厥人与虎贲军分成三部分在河面上厮杀。这时李服身边只有两百人的亲卫队和不到三百驿军。 由于突厥人足有三万人,而虎贲军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在数量上,突厥人占有绝对优势。除了河岸上双方因地势原因无法投入太多兵力,双方数量悬殊不大外,河面上的虎贲军在数量上处于极大的劣势。从李潜这个角度来看,现在河面上的虎贲军分明是被突厥人分割包围了。 李潜不由得暗自担心起来。 李服见状,微微一笑,道:“侄儿,你要记住,百人规模的战斗,可以依靠少数战士的个人勇武取胜。千人规模的战斗,少数人的勇武已经不重要了,需要的是严明的军纪,绝对的令行禁止。万人规模的战斗,严明的军纪、绝对的令行禁止固然重要,然而更重要是看主将的指挥,审时度势,抓住战机的能力。至于十万人规模的战斗,更重要的是势!如同下棋一样,要营造优势。” 李潜如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李服的意图。他要用眼前活生生的战例给自己上一堂永生难忘的课。李潜连忙点点头,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战场上的一切动态。 双方厮杀了片刻,都出现了不小的伤亡。而且,越来越多的突厥人正在猛攻虎贲军的第三方阵。第三方阵的虎贲军后阵只剩下不足千人,眼看着就要被突厥人冲乱。突厥人的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冲散第三方阵的虎贲军,直奔李服而来,只要打到李服面前,让李服无法指挥,那么,被突厥人分割包围的虎贲军就彻底乱了阵脚。看到这,李潜不由得暗自焦急。几次想提醒李服让驿军出击。但李服却一直盯着战场,始终没再下命令。 就在突厥人又向前冲了三丈,李潜按捺不住焦虑准备提醒李服时,李服突然指着战场中间,道:“看,突厥人的攻势脱节了。”李潜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望,果然,在第一与第二战阵之间,只有稀稀拉拉的少量突厥人。 李服命令道:“击鼓!”早有亲兵挥动鼓槌敲在一面事先摆放在他们身后的牛皮大鼓上。“咚咚咚”,浑厚的鼓声响起,立刻压制住了冲突的杀喊声。 听到这激昂刚烈的鼓声,河岸上一直没与突厥人接战的虎贲军忽然斜刺里冲下河岸,所攻击的方向正是第一第二方阵中间那些稀稀拉拉的突厥人。几乎与此同时,第二方阵的虎贲军战士突然同时向前冲。而第一方阵后部两个小箭头的虎贲军则调整方向,从自己的战线中穿过,转头冲向后面。从河岸上冲下来解决了那些稀稀拉拉突厥人的虎贲军战士立刻走弧线,交叉调整到对面靠近河岸的地方,与刚刚转过头来的第一方阵的虎贲军一起形成了一个新的方阵从背后冲击突厥人。 这一切变化不过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各部虎贲军在交错中擦肩而过,一切都是那么顺畅,没有丝毫阻滞,也没有任何停顿。各部何时快,何时慢,朝什么方向调整,需要解决那些敌人,而那些敌人根本无须理会,都如同事前演练了无数遍,流畅、自然、水到渠成,仿佛就应该是这样一般。 看到虎贲军象无数精密的部件一样准确调整、运转,李潜不由得惊呆了。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骑兵也可以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这样精确的调整。那一只只虎贲军小队,仿佛一条条充满了灵性的蛇,时而交错,时而并行,时而合为一体,时而分散开来,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突厥人立刻大乱。虽然虎贲军放弃了第二方阵,让两部分突厥人靠在一起,看上去第三方阵的突厥人数量增加了不少,但虎贲军已经从容调整了方向,现在足有三千虎贲军正冲着他们的屁股杀过来。战场上,骑兵的方向是最致命的,跟在敌人背后追杀,是轻松而愉快的。被敌人追着屁股杀是最狼狈也是最愚蠢的。不然,先前屈力颉率领的五千突厥人如何会让牛弼与段达率领的两千多虎贲军杀的落荒而逃?就是因为方向上的错误! 第二一三章 大获全胜 现在,面对第三方阵虎贲军阻拦的突厥人指望留在原地的突厥人杀过来解围是不可能的。因为第二方阵的虎贲军大部分都冲过去拦住了那部分突厥人。摆在正与虎贲军第三方阵厮杀的突厥人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在追过来的虎贲军还没有彻底击溃他们之前,抢先击溃虎贲军的第三方阵,逃出去。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可想要实现却并不容易。第三方阵的虎贲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受到河面宽度的限制,突厥人能够用来进攻的空间也小,所以,虎贲军的防御阵形并不单薄,不是一两次冲锋就能击穿的。 李服突然举起了右手挥动了两下。战鼓声一变,变的更加激昂。听到鼓声的虎贲军战士做出了令李潜更加惊讶的举动。第三方阵所有虎贲军战士包括那些原本没有与突厥人接战的战士突然动了起来,他们三人一组排成了一人在左侧,两人在右侧前后相隔半个马身距离的小阵形,三人中独立的那人与另外一组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列单人一列双人的交错战阵。这种战阵的好处显而易见。因为任何骑兵的冲锋都不可能马头对着马头冲锋,而是要错开一个身位。突厥人冲击这种单双混和的战阵,无论攻击哪个虎贲军,他的左右被会被攻击。 这个战阵并不冲锋,而是闲庭信步般慢慢向前,一边向前,一边吸纳附近的虎贲军战士加入到战阵中。于是越来越多的零散虎贲军战士加入到这个古怪的战阵中,如同零散的铁环被一个一个串起来,很快形成了一条条坚固的锁链。缓缓地却异常高效的屠杀着锁链内的突厥人。凡是冲入这个战阵的突厥人无不被瞬间从左右刺杀。这时,从突厥人背后冲锋过来的虎贲军也冲到了位置,狠狠咬住突厥人的屁股追杀。突厥人前有阻击后有追杀,情形好不狼狈。就好像孙悟空与二郎神大战一般。虽然孙悟空与二郎神单打独斗能够不相上下,但哮天犬突然在背后咬他屁股一下,他就会立刻顾此失彼,落在下风。 至于迎战第一方阵的突厥人,结局已经毫无悬念。在第二方阵大部分虎贲军战士冲过去时,他们便没有任何希望能抗住两个方阵的连番进攻。 战势已经开始向虎贲军大幅度倾斜。现在突厥人唯一能翻盘的机会是两边河岸上那不足五千突厥人。可身经百战的虎贲军怎会忘记这一变数?河岸上的虎贲军死死咬住这些突厥人,绝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去解救河面上的突厥人。 李服望着战场上厮杀的虎贲军战士,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对李潜道:“侄儿,这些儿郎们如何?” 李潜由衷的赞叹道:“虎狼之师,勇不可挡。不愧是野战无敌的虎贲军。” 李服摇头道:“无敌谈不上,我听说在西域诸国更西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的骑兵比之虎贲军更利害。” 李潜听了心中一动。他隐约的想起李服所说的这个国家是哪个。 “他们那里的骑兵身穿重甲,而且连战马也披甲,刀枪难入,弓箭难伤,虽然规模不大,但战力不容小觑。寻常骑兵、步兵被他们的骑兵一冲就散,根本拦不住他们。” 李潜不由得点头。这支骑兵应该是在历史上非常有名波斯萨珊骑兵。这支骑兵的特点就是骑兵全身披甲,而且马匹也披甲,属于重骑兵。曾与罗马帝国作战中大放光彩。 “不过,”李服指着正与突厥人厮杀的虎贲军战士笑道:“同等数量的骑兵虎贲军或许不敌那个国家的骑兵,但虎贲军有十万,而且论机动能力,虎贲军不说第一,天下谁人敢称第一?今天这仗因地势原因,没办法发挥出虎贲军的机动优势来。若是在草原上,早就打的这帮家伙抱头鼠窜了。” 这一点李潜也承认,虎贲军的机动能力就连突厥人都害怕,当真是来去如风,攻掠如火。只是,虎贲军机动能力再强,遇到城坚池险的兰州、凉州也只能望而兴叹。也许,这也是这些年来虽然当今陛下一直视李腾为眼中钉,却始终没有下决心拔出的原因之一吧。另一个原因是他还要借助虎贲军来压制突厥及西域诸国。若没了李腾和虎贲军只怕西域早已落到突厥人手里。 命运真是奇妙。突厥畏虎贲军如虎却不害怕大楚皇帝,而皇帝陛下视突厥如虎却不害怕虎贲军,虎贲军受了皇帝的鸟气,肯要撒到突厥人头上。突厥人受了虎贲军的气,表面上不说,背地里肯定会打大楚的主意。突厥人老实了,皇帝陛下就打虎贲军的主意,突厥人不老实了,皇帝陛下就得重用虎贲军。这可真是一个怪圈。 李潜现在有些明白李腾的心意了。怪不得这些年来,他一直对突厥保持压力,但却不让突厥伤及根本(二十多年来掌控十万虎贲铁骑的李腾完全有能力把四分五裂的突厥彻底打成残废)。因为李腾心里非常明白,一旦突厥被彻底打垮,那么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命运也将落到他和虎贲军头上。 李服见李潜正在思索,以为他在琢磨战事,便没打扰他,继续关注眼前的战事。 此刻,经过虎贲军巧妙的变阵,突厥已经落于下风。李服再度发出军令,战鼓声再变。原本正于突厥胶着虎贲军突然变成了无数个小队,每个小队既互相穿插又互相配合,往往在突厥人正迎战前面这个小队时,左右两侧被另外两支队伍击穿。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穿插的队伍已经扬长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等他们整好队伍准备继续与前面的虎贲军作战时,却发现面对早已换成了另外一支队伍。他们还没寻找到战斗目标,另外几支虎贲军小队却再次从两侧将他们击穿。 战场上的任何角落都在重复发生着类似的状况。从李潜的角度看来,原本两方正在僵持的战事,经过李服的命令,虎贲军仿佛活了过来,将自己分成三四部分的躯体全部拆散开,如同无孔不入水银一般,四处流动,谁也不知道那些小队将在哪里出现,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哪里。这就好像两个严阵以待的拳手,其中一个正盯着对手,准备出招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拳头就打在自己鼻子上。等他仔细一看才明白,原来对手会变形!可明白了又能怎样,变了形的对手完全没有常理可循,连番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打过来,他除了被动挨打之外还能干什么? 李潜正在惊讶于虎贲军的变化。一旁的李服慢悠悠地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A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A而后挂。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李潜仔细思忖了一番,立刻想起这是易经上的话。只是他仍旧想不明白,李服为何说这些。 李服见他疑惑,呵呵一笑,指了指面前的战事。李潜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情景,皱眉苦思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 李服见状,笑道:“此乃大衍之数的皮毛之用。比如适才的情形,两军对垒,如填满的棋盘一般,双方都没有太多的回旋余地。而后,双方厮杀,各有伤亡,填满的棋盘便出现了空白。如此利用?这便是大衍之数的变化了。眼下的变化只是皮毛,等你想明白了便会知道,其实还有更多深奥的变化。记住,兵无常势,水无长形。兵和水都一样,要动起来才有威力,死搬一种战法焉能不败?” 李潜立刻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一般,遍体生寒。自组织驿军一来,他一直心中憋着劲,想将驿军打造成虎贲军那样的强军。起初看到李服指挥虎贲军作战,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只要给他足够的兵员、时间和财力,他也能训练出一直不弱于虎贲军的无敌骑兵。等虎贲军第一次变化,他觉得这种变化虽然很难,却也不是做不到。可看到现在虎贲军的表现加上李服刚才那番话,李潜突然明白,自己即便有足够的兵员、时间和财力,也赶不上虎贲军,因为自己只是单纯的训练,而没有指导思想和实战的磨练。 想到这,李潜暗忖,看来自己太小看古人的智慧了,谁说多看了一千多年的历史经验就一定比古人优越?若换作自己指挥这场战斗,能做到李服这种效果吗?答案很明显,根本不可能!于是,李潜肃容,叉手道:“小侄受教了。” 李服微微一笑,并答话。而李潜也全神贯注的盯着战事,试图从中寻找出虎贲军变化的规律,丰富自己。 这场战斗足足打了两个时辰。占据先机的虎贲军特别是在最后全面活起来以后,一队对虎贲军战士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一点一点将看似强大的突厥人剥葱皮一般剥下来,直到最后,突厥人只剩下不足八千人时,凉州、兰州的联军以及接到集结命令的各支虎贲军分队沿着弱水河追来。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团团围上,被分割开,龟缩在几处狭窄区域内负隅顽抗的突厥人见大势已去,立刻举起了白旗请降。 第二一四章 瓜分战功 对于突厥人的请降,李潜其实根本不愿接受。突厥人有实力时便无比猖狂大肆劫掠中原。等被大楚痛扁一番,损失惨重后,要么逃回草原舔着伤口,积蓄力量,等待机会再卷土重来。要么就收了狼性,变成哈巴狗摇尾乞怜。李潜对这种有狼子野心又狡诈如狐的民族异常鄙视,按照他的想法,当将这些人全部杀的干干净净才好。 李服经验丰富,想的要比李潜多的多。他考虑到凉州军、兰州军虽然以及到来,但长途奔袭之后士卒已疲惫不堪难以再战。而且连番大战虎贲军虽大胜,但自身损失也不小,若不答应突厥人的请降,逼急了突厥人,冒死猛攻,吃亏的还是最贴近突厥人的虎贲军。所以,李服权衡片刻,决定接收突厥人的请降。 此战,共斩杀突厥人两万三千余人,俘虏八千余人,缴获战马三万多匹。至此进犯大楚的十五万突厥人侥幸逃脱的不足千人,其余的不是被斩杀便是被俘虏,更给大楚奉送了战马十多万匹。而大楚方面的损失也颇为惨重。西北百姓死伤二十多万人,凉州军死伤近四万人,兰州军死伤近两万人,虎贲军损失较小,也有一万三千多人。 西北之战就此落下帷幕。大楚大胜,悍然进犯的突厥人最终以惨败收场。罪魁祸首屈力颉侥幸逃掉。不过,这场战争仅仅才是开始。屈力颉的胆大妄为,打开了被封印的战争魔鬼,将再次给大楚和突厥带来了无尽的血雨腥风。安定了二十多年的大楚被草原狼狠狠咬了一口。虽然仗着身体强健,硬生生断了草原狼的牙齿,但怒火终究不可能忍住,日后如何报复将是大楚朝堂讨论的重大问题。 只是,这一切跟李潜无关。他现在要忙着瓜分战果。作为游离于凉州军、兰州军、虎贲军三军指挥体系之外,独自开战敌后抗战的异类,他的行为令田广不满。不过,上官良辅、李服对他拍手称道,同时公孙骜对他也颇为赞同。田广虽然不满,但毕竟,李潜身上的昭武校尉官衔可是他封赏的。李潜表现的出彩,他也跟着沾光。所以,田广即便再腹黑,也只能努力露出赞许的笑容,大肆夸赞他。 于是,在三军联合上报的军功上,李潜排在第一位。其次才是各军推荐的人选。虎贲军推荐的是李服。理由嘛,自然是以一万五千之师,击败三万余突厥大军。凉州军推荐的是谢慎思,理由当然是力保肃州不失,为及时夺回金山关,断掉突厥退路立下汗马功劳。客场作战的兰州军推荐了韩千城。虽然韩千城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不足,但与后面几人相比,实在难以排在这个位置,不过,人家兰州军怎么也是前来支援的,总得给个面子。后面便是牛弼了,这个不消说。个人斩获最多,生擒了仆骨部的俟斤,他排在这个位置都有些委屈了。然后才是马真、马三奎、谢志成、曹元炳、赵振国、陈芳、段达、上官行之、冯无惧等人。 排不排在功劳簿第一位李潜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那些缴获的战利品,比如战马。虽然他通过小打小闹弄了不少战马,但和总缴获量达十万多匹庞大数量相比,实在少的可怜。可他耐着性子等众位大人物将战功评定完毕时,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缴获战马的分配问题。他以为等会他们会说,可再往后这些人便举办了庆功宴,根本不提及此事。 好不容易等酒宴完毕,他寻了个机会找李服询问。李服听了,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道:“侄儿,各军出战是不是会损失兵力和战马?” 李潜点点头。这还用说吗?谁能保证自己麾下的士卒和战马无一损失? 李服微笑道:“既然缴获了战马,当然优先补充损失了。” 李潜一愣,立刻明白了李服的意思。补充损失,怎么补充?那还不是谁的人马多谁占便宜?虎贲军此次出动了三万多人,补充战马当然比只有千人规模的驿军多的多。 李潜不禁失望。 李服见状哈哈笑道:“侄儿放心。叔叔不会让你吃亏的。不过,缴获肯定要给朝廷一部分,剩下的才能瓜分。按照现在的数量计算,嗯,你那边能得到的数目不会少于三千。” 李潜一听,喜上眉梢。他原本就藏匿了四千多,再加上现在分的三千,七千多匹战马足够开个大牧场了。 李服说完又皱皱眉头道:“不过,田广那边不一定会同意。侄儿,看来这个田广对你还是有戒心啊。” 李潜点点头。田广能没戒心吗?他肯定明白自己知道了他私通突厥的事,若非前一段时间他被突厥进攻搞的焦头烂额,他肯定憋着坏来算计自己了。不过,他纵然憋着坏又能怎样?现在他更头痛的是如何应对皇帝陛下和那些与他不对付的朝臣的诘难。 李服见李潜似乎对田广并不放在心上,随即一想李潜背后还有个徐简呢,谅田广也不敢难为李潜,遂放下心来。思忖了片刻,似无意间问道:“侄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李潜当然有。他计划开个大牧场,利用四海商号把生意做大。不过,他可不会为了专心做生意而傻乎乎的挂冠归隐,玩一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姓与名”的隐士高人做派。他深知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在体制内,哪怕位置不高,但却有极大的用处。李潜立下的功劳虽说不算太大,但后续的封赏一定有。现在他已经是游击将军了(田广已经将圣旨给了他),再封赏的话肯定会比这个高一些。一不小心就能弄个四品官当当。放在高官遍地走的京城,四品官算不上什么,但要是在地方,那可就是坐镇一方的将军了。有了这个身份和权力,对他把生意做大的计划绝对能起到无可估量的作用。 不过,李潜更知道李服这句看似无意间的询问,其实心中还是极为期盼他能进入虎贲军。通过多日来的协同作战,虎贲军上下对他已经非常认同,此时是他进入虎贲军体系一个绝佳时机。只要他进入虎贲军,即便不挑明他的身份,日后李腾也会刻意栽培他。过个二十年,等他达到上官良辅等人的地位时,再挑明身份,那么李潜接掌虎贲军承袭武威公的爵位便水到渠成。这应该是李服所认为的对李潜对李腾对虎贲军最好的结果。 但,李潜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他不想一辈子在李腾的阴影下生活。那样太累。想想吧,所有人对会把他与他父亲相比,而他父亲却是一座他永远都无法无法超越的山峰。这种压力岂能受得了? 所以,李潜思忖片刻道:“叔叔。朝廷的封赏还没下来,再者,此事之后,恩师不日便会返京,小侄想陪恩师一同回去,等封赏下来再说。” 李服笑了笑,道:“傻侄儿,你还真以为朝廷能封赏给你什么好位置?想要得到好位置得靠私底下运作。” 李潜愣了一下。他涉足官场的时间太短,很多门道都没摸清楚。若非李服说起,他还不知道朝廷的封赏竟然还需要运作才行。 李服见他迷茫,便解释道:“你现在立下的战功,封个四品实职武将都不为过。但你年纪尚轻,资历太浅,直接封实职恐怕会引来非议。叔叔估计,很可能是五品实职,外加一个爵位。至于什么爵位,这就很难说了,得看那位的心情。伯、子、男都有可能。五品实职的选择可就太多了。各部郎中、军中郎将、典军、副典军、督护府和都督府司马、折冲府都尉等是五品官职。只是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李潜拱手道:“还请叔叔仔细指点小侄。” 李服点点头,道:“各部郎中官职虽小,却很有实权,地方、军队的等闲三品高官也不敢轻易开罪这些人,私下里还会争相拉拢,是个肥差。你有诚朴先生为后盾,做了这种官职,熬上两年肯定能得到升迁或外放地方大员。只是,这些职缺名额有限,想要得到不太容易。况且,这差事虽然肥,但京城高官遍地,勋贵无数,想要干的四平八稳很不容易,稍不注意便会得罪人,万一得罪了个来头大的可就倒霉了。你生性刚硬,很容易得罪人,京城那帮勋贵世家子弟,别的本事没有肚子里的坏水却多的是,根本防不胜防,以你的性子,叔叔真不希望你京城的浑水。京城的军职表面无比风光,但这只是勋贵子弟的晋身阶梯,你没有根基,纵然才干过人也难有出头之日。” 李潜听了点点头。各部郎中大都是文职,而他立下的是军功,想做郎中,只有进兵部。兵部被陛下亲信把持,他如何能出头?再者,窝在京中实在无趣,与他的初衷相背。他不愿意选这条路。留在禁卫军中,正如李服所言,徐简在文官中有影响力,在禁卫军中恐怕说不上话,进入禁卫军中也不是个好选择。 李服喝了口茶继续道:“除了这些,就只有到地方了。地方也有两种。一种是到督护府或都督府做司马。”说到这,李服一笑道:“若是这样,你还不如加入虎贲军来的直接呢。最起码,叔叔罩着你,虎贲军上下不会给你小鞋穿。另外一种是到地方折冲府当都尉。这个也分三六九等。富庶的地方固然很好,但时间久了,意志消磨的厉害,你年纪轻轻不想找个地方养老吧?穷地方,去了做什么?西北边关对你来说非常合适。经常有小规模战事,能积累军功。可西北现在田广掌控之下,他对你如此戒备,你若到他手底下做事,还不是自讨苦吃?灵州、夏州倒是不错。可那里是公孙策的地盘,你一个外来人,独臂能支,去了能有什么作为?” 李潜听李服分析了一大圈,结果却哪个都不合适,不由得挠头,道:“叔叔,那你看我选哪个才合适?” 第二一五章 父子终相见 李服微微一笑,道:“我觉得合适的,你又不肯。” 李潜立刻明白,李服分析了这一大通,其实还是希望他能加入虎贲军。李潜也知道,李服这样做并非是故意打击他,而是真心实意的为他分析局势,李服所指出的让他加入虎贲军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但李潜实在不愿这样做。他思忖了片刻,低声道:“叔叔,你也知道我那师父的脾气。当年他曾严命我不能去西域。我若去了……” 李服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对梅宗际的认识可比李潜深刻的多。若李潜真加入了虎贲军,梅宗际肯定会勃然大怒,搞不好会直接找到李腾指着鼻子骂。那李服可就弄巧成拙了。想了片刻,李服道:“既然如此,叔叔也不勉强。叔叔觉得此事你还需与诚朴先生谈谈,征询下他的意见。叔叔在京中还有些门路,若需叔叔相助,只管开口就是。” 李服的门路当然就是李腾的门路。李腾能独霸西域二十多年,连陛下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若是在京中没有门路,打死李潜都不相信。有了李服的承诺,无异于给李潜上了个大保险。李潜立刻谢过。 庆功宴过后没几天,各军首脑开始闭门商议战果分配。这些首脑分别是虎贲军的上官良辅和李服,凉州军的田广,兰州军的公孙骜。李服的官职不过是中郎将,原不够参加商议的,但他代表是李腾,这资格谁敢轻视? 四人在大帐中闭门商议了整整一天才弄出个大家都比较满意的方案。据那天在帐外值守的士卒私下里谈论,他们商议的气氛基本上还是非常融洽的,只是不时有吵闹声和拍桌子声传出来。对此,士卒们一致认为是这些大将军们太兴奋了所致。听闻此传言的李潜对此一笑了之。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谁能不劳而获。瓜分战利品,当然也是如此。出力多的怎么可能会让出力少的拿大头?可谁会轻易承认自己出力少?所以,瓜分战利品的关键是确定谁出的力多。怎么确定?真理不辨不明。不互相攻讦,不吵闹能掰扯清楚吗?说不得他们得连好多年前的旧账也拿出来一块算算。 相对于几位首脑的八卦新闻,李潜更关心的是分配方案。由于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李潜在方案出来后没多久就看到了。也成为了第五个看到这个方案的。 战果的分配首先是战俘问题。目前共有战俘八千余人。其中有一部分官职大的要押往京城向陛下献俘,还要抽出一部分负责照顾这些人。这些人不多,约有一千人。牛弼俘获的仆骨乞扎就在其中显要的位置。剩下的七千多人,虎贲军要走了四千,其余的给了凉州军。兰州军放弃。 其次是缴获的财物。这些财物都是突厥人从西北百姓那里劫掠来的,原则上全部归凉州军。但凉州军要支付给虎贲军折合银钱一百万贯的粮草、衣甲、铁、铜、盐等充作军费。而且还要支付给兰州军同样的军费。 第三部分才是最关键的战马分配。这也是四位首脑吵闹的根源所在。西北虽不缺战马,但骑兵作为这个时代机动力最强、最有效率的兵种,一直是各方争相发展的兵种。这种情况下,谁会嫌自己的战马少呢?按照出兵的人数来说,虎贲军出的不多。但谁也无法否认虎贲军的战力和取得的战功,更何况虎贲军的两次行动是取得完胜的关键。而且,虎贲军是纯骑兵,骑兵战损也是三方中最高的,理应优先补充。道理是这样,可田广与公孙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争取好处?几经争执之后,确定的分配方案是虎贲军得四万匹,凉州军和兰州军各三万匹。剩下的三千匹归李潜。还有不到五千匹上报朝廷。 对这个结果,虽然李服事先说过,但李潜仍然非常不满。他对李服发牢骚道:“驿军是小侄招募来的。奖励战功、抚养伤患,抚恤死者家属,哪样不都得花钱?而且,驿军的战马、粮草、衣甲都是小侄筹措的,到现在还欠人家一屁股债,小侄拿什么还?不行,小侄忍不下这口气,得去找田国公说道说道去。”说着便要举步离去。 李服听了李潜的埋怨,哈哈一笑,道:“你这个小子,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好吧。叔叔告诉你。田广已经答应了,驿军所有伤患的抚养及战死士卒家属的抚恤田广全都包了,而且按凉州军最高规格对待。另外,再给你二十万贯银钱,作为奖励有功者的赏赐。这下你满意了吧?” “咦?”李潜一愣,道:“田广今天怎么如此大方了?他付给你们才一百万贯,给小侄竟然给了二十万贯?”驿军只有不足千人,按照比例来说,田广的条件的确很优厚。 李服道:“这其中的门道你当然不清楚。兰州军回去后肯定会上表陈述损失,让朝廷听这些费用,也就是说,他那一百万贯是白赚的。至于虎贲军的损失嘛,朝廷是不会听一个铜钱的,但西域也不向朝廷上缴一个铜钱的税赋,一百万贯虽然少了些,不过我们也是白赚的。而你就不同了,朝廷不会承担你们的费用,当然得多给你一些了。” “哦。”李潜恍然大悟,道:“我说田广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呢。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可田广花了那么多钱,难不成他要自己掏腰包?” 李服摇头,笑道:“他才不会自己掏腰包呢,自然是从国库里掏钱。打个比方说,兰州公孙策上表,说损失若干,需要兰州两年的赋税才能填满窟窿,那陛下准了之后,这两年兰州的赋税就归公孙策了公孙策拿来除了补充军费,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至于田广,他上表说的损失肯定要比公孙策的多,比方说,田广说,此战损失之大单依靠西北三州的赋税十年也填不满,恳请陛下免了三州五年的赋税,另外再拨下银钱一百万贯来。陛下准了的话,这些钱田广自然会与公孙策一般花销。还有那些从突厥手里缴获的财物,你以为田广真会还给百姓?只是,他们要多少,陛下不一定准多少,这其中还有许多门道就不一一告诉你了。” 李潜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田广许诺的这些都是朝廷的钱,换句话说,都是百姓的钱。” 李服点点头。 李潜不由得黯然,叹道:“果然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李服听了面色凝重,道:“兵者,国之凶器也。必须慎之又慎啊。” 又过了几天,虎贲军拔营出关。李潜前去送行。出了关,虎贲军在距离金山关三十里处扎营。李潜本想告辞,但李服与上官良辅一个劲的挽留。李潜无奈,只得住下。 第二日中午,一队三千人的精骑从瓜州方向过来。悄悄进了大营。李潜正纳闷来的是谁。半个时辰后,李服突然来到他的营帐,道:“跟叔叔走。” 看到李服此时脸色诚恳虽竭力忍住但依然掩饰不住激动,李潜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子,难道来的是他? 李潜跟着李服默默走到中军大帐前,李服对他道:“进去吧。”然后欲言又止,似乎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李潜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门外值守的战士为李潜打开了帐门。李潜已经猜到里面的人就是那个让他崇拜却又恨的男人。自从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武威公李腾,李潜就曾无数次想象过父子见面的情形,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么快。快到让他没有丝毫的精神准备。李潜的神经并不脆弱,战场上几经生死早已让他心智坚定。他也没有那些文人雅士的多愁善感,一想到要见李腾便激动不已,又哭又叫难以自持。他更不会因为没有准备而胆怯。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踟躇半晌,李潜终于深呼一口气,压抑下翻江倒海似的心情,举步迈进大帐。 大帐里只有一个人,正站在悬挂地图的架子前仔细看着地图。地图正是西北三州的地图,上面的红黑标识的正是前些日子虎贲军与突厥人交战的态势。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回身望去,仔细打量着李潜。而李潜也仔细打量着那人。那人看上去约有四十出头,面相方正,双眉如剑,不怒自威,相貌与李服有几分相似。不消说,他正是武威公李腾。看到眼前的这个早已在大楚百姓中神化了的人物,李潜脑海中泛起的是他率领五千虎贲军千里奔袭突厥汗帐的飒爽英姿,是他挥斥方遒收复西域的雄才大略,是他力压蠢蠢欲动的突厥以及阳奉阴违的西域诸国,给大楚西北百姓带来二十多年和平的英明果敢。慢慢地,李潜心里的崇敬战胜了对他的恨意。 李腾虽然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一颗心早已坚如铁石。但看到自己一直朝思暮想的孩子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他心中仍然忍不住激动。而且,这张酷似他母亲的脸,让李腾心里翻起无尽的酸楚。眼中隐隐闪过泪光。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望着,仔细观察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李腾才先反应过来,面露笑容道:“坐。” 李潜依言默默走到一侧的榻上坐下。 李腾借着转身的机会,悄悄拭去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虽然他的动作很隐蔽,但李潜还是看出来了,心中一荡。 李腾落座,大声道:“上酒。” 酒是来自西域更西之地的银瓶葡萄酒。这种酒李潜只喝过两次。知道它价比黄金,异常珍贵。菜是羊羔羹、黄耆羊肉、烤羊腿、烧牛肉。这些都是军中自备的东西,算不上珍贵。难得的是还有一盘新鲜的清炖鱼。这隆冬季节,想要吃到新鲜的鱼着实不容易,何况还是军中。 李腾挥退了亲兵,亲手启了银瓶,斟满玉杯。李潜自然不敢劳他大驾给自己斟酒,赶紧启了银瓶斟满酒。 李腾举杯,向李潜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李潜也高举玉杯,以示敬意,饮下一杯酒。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饮了三杯。如同在演一幕哑剧一般。这倒不是两人故意装深沉,而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二一六章 往事并不如尘烟(一) 对于李腾来说,虽然他明知道李潜是他儿子,但让他怎么开口?难道要他直接对李潜说,孩子我是你爹。这样说,不说李潜承不承认,他自己能克服二十多年来深埋在心中的愧疚吗? 反过来对李潜来说,难道要他纳头便拜,说,爹爹,我是你的儿子啊。这样做,不仅他自己过不了心理上的坎,也违背了他当初向“老变态”师父的承诺。 李腾与李服不同。李潜能叫李服叔叔,那是因为叔叔与爹爹的份量不一样。叫李服叔叔,只是李潜在心底里已经认可了他是李腾之子这一事实,但从心里认可到实际上承认,并做出相应的举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喝完三杯酒,李腾举起筷子,道:“距离营地不远有个小湖,儿郎们刚刚抓了几条鱼来,正好招待你。尝尝。” 李潜举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仔细品了品,果然滋味美妙。他连连点头道:“不错,肉质细腻,味道鲜美。不曾想这时竟然能吃上鲜鱼。” 李腾微微一笑,吃了两口菜。也许父子二人有了言语上的初步交流,再继续说话就比较容易了些。片刻后,李腾似有所感,道:“当年,我与他在京城初识便是在一个小酒馆中。一见之下,无比投缘,引为知己。后来,我受先帝赏识,一路简拔,受命组建虎贲军。于是我便邀请他与牛兴协助。” 他是谁李潜自然知道。除了“老变态”师父还能有谁? 李腾说着,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段黄金岁月。他回忆了一会,继续道:“从头开始训练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非常很艰难。购买战马,制定训练方略,招募士卒,定制兵甲,种种事务忙的我焦头烂额。而且这一切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门阀世家的眼线。当年若非他出钱出力,还殚精竭虑竭力相助,只怕我根本做不来。” 李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潜见状,赶紧上前为他斟酒。这个动作顿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李潜斟完酒,退后两步垂手侍立,等着李腾继续往下说。 “等各级军官都到位,招募的士卒差不多也训练了两年,具备了实战能力。这时,突厥突然大举进犯。先皇命虎贲军出河套,千里奔袭突厥汗帐。这一战,我想他应该详细说与你听过。” 李潜点点头道:“我一直不明白,这两年中你们一直隐瞒着那些门阀世家?” 李腾摇头,道:“怎么可能瞒得住?起先瞒着他们是因为担心他们知道了会想尽千方百计往虎贲军里安插亲信。人谁没有个三朋六友?我也不例外。万一有哪个对我有恩有义的人来找我,我推脱不开怎么办?答应了,可能会留下隐患,不答应就会得罪人。所以,刚开始一定要瞒着他们。等各级军官到位了,士卒也招募的差不多了,就没必要瞒着了。” “难道你不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会派人潜伏在士卒中?毕竟他们只要表现的出色,很快就能得到升迁。” 李腾一怔,然后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是有一些势力曾经向里面安插了不少人手,其中有我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甚至……不过,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虎贲军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因为,我也不知道先皇能在位多久。” 李腾说完就黯然沉默。 李潜明白他为什么说到甚至……之后没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因为他知道,他母亲的死肯定也与那些势力安插在虎贲军中钉子有关。李潜听到他前两句话时心中有些愤怒。不过,当他听到李腾说他也没想到虎贲军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因为他也不知道先皇能在位多久时,心中的愤怒平息了。 李潜一直人物虎贲军的诞生是个意外。他打死也不相信一个在位二十多载,已进入垂暮之年的帝王会处心积虑的设立虎贲军,并能预见到虎贲军会有今天的强盛而全力扶持它。同样,其他世家门阀也肯定想不到。所以,李潜猜测,虎贲军的诞生很可能是先帝一时心血来潮之作,甚至他根本没对虎贲军抱有太大的希望。当年命令虎贲军千里奔袭,也许只是先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一次尝试。但他绝对没想到,虎贲军竟然大获全胜。 李潜站在二十多年后,回溯历史,当然能够指出当时李腾的疏漏以及看清楚这个疏漏带来的巨大隐患。但换位思考,李潜不得不承认,换做自己是当年的李腾,只怕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向先皇,向那些世家门阀,向世人证明虎贲军存在的价值。以及因为不知道先皇还能在位多久,而对前途命运的揣揣不安。 李潜知道了这些,没有再继续问当年的那场令李腾和虎贲军名垂青史的战争,也没有问当年那场令他成为孤儿的变故。他望着李腾道:“我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李潜曾经在小山谷中询问过梅宗际。只是梅宗际的回答太过笼统。 李腾听到这个问题楞了一下,片刻后,仰望穹顶,沉声道:“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敦煌毁于战火,也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 李潜没想到李腾给了一个这样的答案。爱江山不爱美人的故事,历史上多了去了。李潜也相信,能够让李腾念念不忘二十多年的女子,绝非普通人。只是这个回答太空洞了,李潜想知道的李腾根本一点都没说。不过,听到李腾说宁愿将敦煌毁于战火,他忍不住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李腾登时激动起来,目射怒火,咬牙切齿道:“咸宁那个贱人,勾结突厥进犯西域,诱我离开敦煌,然后通过埋伏在虎贲军的钉子,杀掉了留守的董中郎将,夺取了兵权,控制了敦煌。而后向敦煌守军谎称他已叛变并将我杀害,不久,他将带领大军前来,攻下敦煌自立为王。我承认,咸宁那个贱人确实摸透了我的脾气,当我得到葛老实冒死派人传出来的消息时,的确是安排他带兵回敦煌。” “你为何不亲自带兵回去?” “因为那时我接到的消息,说来犯的突厥人正是由突浮颉率领。当时在草原上影响力比较大的只有突浮颉一人,只要除掉了他,草原定然成为一盘散沙,再也无法对大楚形成威胁。所以,我决定率领另外一部虎贲军追击突浮颉。” 李潜不由得纳闷,“当初千里奔袭突厥汗帐之后,是他率部追击突浮颉的,为何这次你要留下来?大都护府发生了变故,你身为大都护率兵回转,岂不容易平叛?” 听到李潜的疑问。李腾原本激动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坦然道:“我承认我这样做有私心。当年他在虎贲军的威望已经不下于我。突浮颉是突厥中地位最高的首领,若是他留下率部追击到屈力颉,立下了大功,那么他的声望将再次大涨,到时我也压制不住他。” 李潜点点头。这倒好理解。李腾虽然是陛下钦命西域都护府大都护。但若身为副手的“老变态”师父的声望超过了他,他这个大都护可就有被架空的危险。 “而且,事先,我曾经对可能发生的变故做了一些安排。只是没想到……”李腾说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深呼吸两次,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道:“我追了一百多里,终于追上了那股突厥人,却没有发现突浮颉的影子。我立刻意识到上当了,赶紧带兵回转。” “等我到了敦煌才知道,他因为被咸宁那个贱人诬陷,百口莫辩,又不忍心同袍相残,所以始终没有进攻。结果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看到我来到,敦煌城里的虎贲军才知道咸宁那个贱人在撒谎,立刻哗变开门放我们进去。等我找到咸宁那个贱人后,才知道她早已派了死士去月牙泉别业刺杀你母亲。” “这都怪我。怪我贪功心切,怪我小看了咸宁那个贱人。更怪我当时太自信,告诉他,只要带兵回转,留在敦煌的虎贲军肯定会明白真相,平叛易如反掌。” 李潜听了,思忖了片刻,问仍旧沉浸在自责中的李腾道:“当日与他一起回去的是不是有牛大叔?” 李腾点点头,道:“没错。咸宁那贱人散布谣言说,他与牛兴早有不臣之心,于是一起暗算了我。而且,跟他们回去的都是他们麾下的士卒。这更让他无法辩解。” 李潜在听“老变态”师父讲述这段往事时,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按说,牛大叔结识李腾在“老变态”师父之前。纵然“老变态”师父因他母亲的缘故离开了敦煌,但牛大叔为什么要离开?听到李腾的解释,李潜才解开了这个疑惑。 李潜思忖了片刻,道:“我的母亲纵然住在月牙泉的别业。不过,你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吧?” 李腾突然暴怒,瞪着李潜喝道:“你怀疑我?” 李潜被突然变成一头怒狮的李腾吓了一跳。李腾身经百战,威严、杀气虽然平时克制的很好,看上去只是不怒自威而已。但此刻暴怒,杀气立刻全都释放出来,有如实质一般压在李潜头上。若非李潜也是几经生死,心智极其坚韧,只怕此刻早已胆怯心寒,两股战战冷汗遍体。 看着暴怒的李腾,李潜掌心里全是汗。他定了定心神,故作平静道:“我不知道我母亲会不会功夫。但我相信,她身边肯定有保护的人,而且,当时,我已出生,你不会让我们母子二人连一点保护都没有吧?” 李腾怒火稍减,点点头道:“没错。我的确在别业安排了守卫。但……家贼难防。” “家贼?” 第二一七章 往事并不如尘烟(二) “咸宁那贱人勾引了我的贴身侍卫,千方百计套出了你母亲的情况。后来,她又骗当时负责督护府安全的李明,说,在敦煌形势严峻,他很快就会带领大军前来攻打敦煌。你母亲是他的师妹,他平日里最疼你母亲,如果把你母亲和你带到敦煌来,他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李明起初不肯。那贱人发誓赌咒,说以皇家的荣誉担保,只是请你母亲和你来敦煌,绝对不会伤害你们母子。而且,她还说,李明若信不过可以亲自带人去,她只派两个老太监和两个粗使婆子跟着。” “李明傻傻地竟然相信了。带着两个太监和两个粗使婆子去了月牙泉别业。” 李潜心中咯噔一下子。 “李明带着四人来到别业。负责守卫的看到是李明,自然不会阻拦。不过,李明当时多亏长了个心眼,让四人在外面等着,他去禀告。” “你母亲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那贱人的计策。马上让李明将那四个人抓起来。可谁曾想,那四人在路上留下了记号,那贱人的死士随后就追了来,死命攻打别业。李明还没来得及出去抓人,那四人就冲了进来。” 说到着,李腾面色无比懊恼,用力握着手中的玉杯,“都怪我。是我看走了眼,我根本没想到那四个经常在府中见到的连走路都晃晃荡荡的老不死的,竟然是大内供奉,各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好恨!”“啪!”一声,玉杯竟然被李腾生生握成碎片。 李腾握碎了玉杯,心中的愤怒似乎减轻了几分。他丢掉碎片,继续道:“李明这才明白过来。他拔出武器刚要冲出去,却被其中一个老太监一掌打成重伤。当时你母亲身体还未恢复,而且还抱着你,功夫不及平日的一半。幸亏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拚死拦住了三个老不死的。重伤的李明也紧紧抱住了一个死太监的腿,这才让你母亲有机会离开。” “然而,外面那贱人的死士已经攻进了院子,与护卫的士卒混战。你母亲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从密道逃出院子。可走了没有多远,那四个老不死的却追了出来。你母亲只得将你交给她最信任的一名护卫,让他们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而她自己却留下来拦住那四个老不死的。” “那名护卫原本死活不答应。你母亲以死相逼。他才含泪带着你逃走。那名护卫逃了没多远正好遇到了他和牛兴。等他和牛兴赶过去,你母亲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受不了刺激,狂性大发,与牛兴一起将那四个老不死的斩成碎片。等我赶到的时候,你母亲和你已经被他带走了。他还让牛弼告诉我,今生再也不愿见我。”说到这,李腾已经满脸是泪。 李潜沉默许久,忽然向李腾躬身长揖,然后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去。 李腾见他要走,立刻伸手,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离去顿住脚步,缓缓回身,道:“问什么?问你当年是否有意以我们母子为饵,诱使咸宁作乱,你好趁机发难,将皇家在西域的势力连根拔起?” 李腾伸出的手忽然握成了拳头,面色扭曲,不知是愤怒还是懊恼。 李潜见状,摇头道:“已经没有必要了。无心之失也罢,刻意为之也罢,事已至此,有与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已是如此。这些年来,你的悔恨可曾减少过一分?所以,我何必要问?不过,至少我已知道,你是深爱着母亲的。这已足够了。” “可你呢?难道你就不给我机会,让我补偿这些年来对你的亏欠?” 李潜面色平静地道:“怎么补偿?让我回到你身边认祖归宗,然后等你老了,让我接掌虎贲军,承袭你的爵位?我做不到。人无信不立,我曾经答应过师父,不会这样做,我要说到做到。” “如果你师父回心转意,愿意呢?” 李潜淡然地望着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的李腾轻声道:“或许师父会回心转意,改变初衷。但我依然不愿意。” “为什么?”李腾眼中的期盼变成了惊讶,“难道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吗?” 李潜摇摇头,道:“不是这个问题。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大豪杰。而你做的要比那些大英雄、大豪杰要出色的多。你以五千虎贲军,立下了彪炳千秋的不世功勋,注定名垂青史。毫不夸张的说,现在你已经是大楚百姓心中的神。我以是你的儿子自豪。但我不愿意承担这个名份。它就象一座大山,一旦我承担了,它就会压在我的肩膀上,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愿意这么累。” “你怎么能这么没自信?这一段时间来,你不是做的很好吗?”李腾突然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道:“你白手起家组建了驿军,初战便立下了大功。若你执掌虎贲军,岂不是如虎添翼?” 李潜反问道:“执掌虎贲军之后做什么?” 李腾一愣,默然无语。执掌虎贲军之后再做什么?继续虎踞西域,当西域霸主?还是继续开疆拓土裂土封王?还是…… 李潜浑身轻松的走出了大帐。与来时的忐忑相比,此刻他心情大好。见了一直想见的人,了解了一直想了解的那段往事,并向他说出了心里话。李潜心中再无负担。他甚至忍不住想大笑三声。只是觉得现在这场合实在不合适,他只能辛苦的憋着。 李渊诧异地望着满脸诡异笑容的李潜离去。刚才他就在帐外值守。他不明白为什么李腾要单独见李潜,难道是因为他的表现太出色,父亲对他产生了兴趣想把他拉到虎贲军来?如果是这样,倒是个不错的结果。李渊从心底里已经觉得自己就是未来的虎贲军掌控者,能有出色的人才相助,李渊觉得非常满意。当年,父亲不也是有了上官叔叔、屈叔叔和梁叔叔的鼎立相助才有了如今虎贲军的显赫威名吗? 李渊正得意于自己的宽宏大量时,李腾已经走出了大帐。李渊见到李腾赶紧躬身行礼。 李腾没有看到李渊,他望着李潜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终于不见,才收回目光。他暗自叹息一声,回身,这才看到了李渊。看到这个中规中矩的儿子,李腾心里也是一阵叹息。太累?或许只是一种托辞,不过,想起李潜临走时的那番话,李腾突然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渊的肩膀,温言道:“冷不冷?” 李渊一愣,心中立刻泛起无限温暖。以往一直对自己严格要求的父亲今日竟然如此温和,这太让他意外了。意外归意外,但做儿子的有谁不希望得到父亲的关怀? 李渊赶紧回道:“不冷。” 李腾点点头,道:“你表现的很好。可惜,你上官叔叔怕你出意外,一直没让你上战场,这次你没得到军功。” 李渊听了顿时满腹遗憾。 李腾看到李渊脸上的遗憾,安慰他道:“不要紧,以后机会多的是。好好干。” 李渊立刻躬身,低声道:“我会的。父亲。” 李腾笑了笑,转身回了大帐。一边走,一边想,看来是该培养个接班人了。李渊虽然才干不如李潜,但守成应该没问题。好好磨练几年,也能成大器。 李潜的好心情其实并没维持多久。回到营地后,他就被一堆琐事烦的焦头烂额。首先面临的是接收分配的战利品。这件事上李潜偷了懒,将战马全部交给了老许代管,并通过张小花与伏兴联系,在靠近吐谷浑的疆域附近悄悄弄了个牧场,挂在老许名下,请伏兴多加照顾,每年牧场给伏兴一成半的利润。对此,伏兴大为恼火,认为李潜看不起他。后经张小花百般解释,最后伏兴出战马一千匹,算作入股。对于这个结果,李潜非常满意。有伏兴入股,日后在吐谷浑自然多了许多便利。 牧场不是个小摊子,老许因为还要兼顾兴发皮货行的生意,而且还要走突厥商路打探消息,一个人忙不过来。李潜经过仔细斟酌,让张小花和庄小虎当老许的副手,全权管理牧场。牧场只有张小花和庄小虎一个人还不够,七千多匹战马两个人也忙不过来还需要许多打杂的。 解决战马的安置后,李潜面临的便是人员的安置。驿军的规模虽然有一千人,但其中五百人是从洞庭山中抽调过去的,这些人除非自己心甘情愿,李潜也不能强迫他们加入驿军。所以,李潜将这些人连同他们立下的军功全部转交给周密,同时,按照他们所立下的军功再给予他们额外的赏赐。 剩下现役的驿军士卒到不用多操心。因为他们都立下了军功。肯定要留在军中等待封赏。 最让李潜操心的是那些因伤退役的士卒和战死士卒家属的抚恤。按照惯例,这些人一般是给予一定的永业田和钱财之后就不管了。但李潜不想这样做。他经过仔细思量,并与其他人商量,制定了三种安置办法。 第一种,愿意回乡的伤残士卒或不愿离开家乡的战死士卒的家属,可以享受田广分配的用业田,并且李潜给予一次性的赏赐。赏赐的数额足够一家人十年内衣食无忧。这些人中如果家中没有劳动力的,可将永业田交给李潜指定的大户耕种。每年收获的一半归其个人所有。李潜指定的大户都是当初马三奎等人联系的人家。这些人当然知道李潜日后前程远大,不会再这些小事上计较,乐意帮他的忙。 第二种,伤残士卒和战死士卒的家属愿意到肃州城、甘州城居住的,李潜负责以合理的价格将永业田交给愿意接受的大户,同时李潜给予一次性赏赐。并且李潜还负责协调官府,以优惠价格为他们购置产业。他们中愿意到兴发皮货行干活的,老许将优先安置。 第三种,伤残士卒和战死士卒的家属愿意到牧场生活的,除了每年永业田的收获和李潜的赏赐外,牧场将给予极高的工钱。另外,李潜还将负责解决他们的子弟入学问题。 从三种安置方案来看,最后一种最为实惠。因为那时读书是件很困难的事。除了大家族能够有面子有实力请先生为家族子弟授课,一般人家的子弟想读书根本没有门路。李潜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牧场实在太缺人手。那些伤残士卒如果能到牧场工作,自然能解决牧场人手不足的问题,而且这些人以及那些战死者的家属,因曾共同出生入死,也能互相照顾。若能解决他们子弟的读书问题,那么他们肯定不会因为眼前的钱财而放弃下一代的大好前程。 事实证明,李潜的安排的对的。很多伤残士卒和战士者的家属都选择的第三种安置办法。再加上李潜又通过延千军,从延家所在的部族招募了些人手,牧场人手不足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处理好善后,李潜率领五百驿军移师谢家峪,接了徐简回到胜方驿。现在,他就等着朝廷的封赏旨意了。 三月三,春风拂面。 李潜站在胜方驿的院子里,看着旗杆上飘扬的驿字旗,心中感慨万千。驿字旗下,来来往往的驿卒不断进出,每一个进出的驿卒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这个年轻人身上,眼光中闪烁着敬佩、羡艳的神色。 李潜也望着这些驿卒,感慨着不到一年来风起云涌的变化。去年的四月末,他与牛弼刚刚走出那个小山谷,当时,他心中想的只是如何能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活下去,活出个精彩。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世界,并且也活出了自信。他更相信,未来更加精彩。 远处,一骑绝尘而来。马上的骑士身形魁伟,背上背着一个明黄色的包袱,略带稚嫩的脸上,掩饰不住兴奋,手中驿铃摇的叮当乱响,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他来了。 《完》 新书《驿唐》已经开了 新书《驿唐》已经开了,书号:1875218,欢迎大家前去踩两脚,收藏点击推荐全都统统砸过去!谢谢! 简介如下: 谁能最早掌握信息,谁就抢占了先机(李潜语)。 正准备与女友登记结婚的李潜惨遭车祸,灵魂穿越到初唐,在一十七岁少年的身上重生。偶然一次,他意外救了驿卒马三奎,得以走出穷山沟到外面的世界闯荡。 宽厚勇猛的柴绍,性多猜贰的萧r,阴险精明的长孙无忌、英明果决的李二,战无不胜的李靖,耿介忠直的魏征,足智多谋的房玄龄,善于决策的杜如晦,善于扮猪吃虎的程咬金,忠义无双的秦叔宝,手段狠辣的侯君集,面对这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大牛,李潜该如何在战争频起,名将云集的初唐这个波澜壮阔的大舞台,小心应对,撷取属于他的荣耀和权势? 玄武门之变、灭**之战、灭吐谷浑之战、远征高丽一次次名垂青史的战争中李潜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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