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与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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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彭德怀的无意于着装对比的,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在意边幅的年轻人,中山装熨烫得如同国庆时的军礼服一样工整,便装却尽可能让自己有军人的仪表。他出现于一名警卫身边,站了个军姿却又怕自己被当作警卫――彭德怀目视前方是在想事,很容易视若无睹。于是,年轻人起了半个的军礼改成了问候:“彭伯伯。”
彭德怀没看他,戎马一生,习惯了之前就一眼到底,之后不用再看:“岸英啊。”没下文,就像老辈给诚惶诚恐的小辈点了个头,过去了。
他能感觉到背后炽热的目光,即使转了个弯都还能感觉到,他尽可能让自己感觉不到。


会议进行中,彭德怀尽量悄无声息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某位秘书正在念最近的时事通报:“……九月十五日至十九日,近七万美军在仁川完成登陆;二十八日,余数三万的人民军撤回‘三八线’以北;三十日,麦克阿瑟访问台湾,据信,美第十三航空队将进驻台湾,这是自六月二十六日第七舰队封锁台湾海峡以来,美国在该方向的最大举措,无论是不是麦克阿瑟的擅自行事,都完全违背了美国政府一月五日发表的《关于台湾问题的申明》;十月三日,也就是昨天,美骑一师、二十四师等三师一旅的兵力越过‘三八线’,金日成正式请求我方出兵援助――”
这都是彭德怀早收到的通报,但仍专心听着。他觉得毛泽东正在看自己,但他看过去时毛泽东正在出神,所以,是错觉?
没有任何好消息,而再听一遍,可以说都是糟得不能再糟的消息。所以在座者没有任何好神情。
秘书接着念:“……八九月间,美机共九次,计十九架飞机轰炸我安东、辑安、临江、宽甸,造成三十七人死伤;我十三兵团已进入待命。又及,美朝鲜半岛集结兵力已逾三十三万,计入海空兵力则逾四十万。”
彭德怀又一次觉得毛泽东正在看着自己。这回他们对上了眼――不是错觉。

一一
北京饭店。“咔嚓咔嚓”,墙上的挂钟声音有点发涩。
被褥就没打开,与初始相比又多了很多的资料平摊在床上。彭德怀搬了张椅子,以床当桌。这时他倒显出戎马风骨了:其一是基本用不着靠背,手扶于膝一溜直的军人坐姿;其二是以床为桌――想把资料尽收眼底时,桌子永远不够大。
因为看了太多次,所以不用再翻看。偶尔会与资料上的麦克阿瑟对视。
挂钟异响了一声,十二点。这让彭得怀皱眉,这年头的钟难得有准,而其职位又让他对时间极敏感。掏出自己的怀表,果不其然,挂钟快了近一分钟。于是凝视着怀表的秒针跳动,直到十二点,而远处传来遥远的钟声――那个是准的,怀表也是准的。
收好表,彭德怀继续沉思与积虑。
唯一能打断这种思虑的是他的怀表,他每次掏出怀表来确定时,精确到秒,总卡在一个准点上。
三点。彭德怀霍然站了起来,与其说是终于下了决定,不如说是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拨通了内部电话:“备车。中南海。”

一二
那种霍然而起的劲头一直延续到中南海菊香书屋。彭德怀匆匆进来。他终于有些发愣,因为除了来给他引路的精神困顿的警卫,还有一个精神抖擞的毛岸英。
毛岸英敬礼,或者说,他终于找到机会敬了个像样的军礼。以及在彭德怀责怪的眼神下,报以一个热切、赧然又略显得意的笑容。
毛岸英:“爸爸说,您会来。”
他这就算接替了引路重任。彭德怀沉默地跟上,他的坚决在此刻略显不近人情:因为他不想满足这孩子一直写在脸上的心愿。

一三
书案,台灯,纸笔,摊满案面的资料与彭德怀的床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彭德怀是静坐思考,而这位是通过大量纸笔和纸烟思考,所以多了纸笔和填满了大半的大号烟缸。思考者并不在这。但毛岸英引领着彭德怀经过时,彭德怀却注目了那处书案:毛泽东把夜晚当白天用,他是见怪不怪的,但书案上的内容让他没法不注目。

毛岸英推开一扇门,是个放映间,毛泽东在看一部内参片。放映间光线很暗,并有烟雾袅袅。
内参片正在介绍――
美国与中国的钢铁产量比是8785 : 60(万吨),原油产量比是2.6亿 : 20万(吨),GDP比是2400亿 : 100亿(美元),国防开支比是150亿 : 7亿(美元)。美国在“二战”期间生产了8万辆坦克,1400万辆汽车,30万架飞机,131艘航母,大致一周下水一艘航母,平均每小时生产2.2辆坦克,诸如此类。
世界第一工业大国的景象,让新中国的见证者和创造者们也有点怔忡:真要和这么个庞然巨物直面吗?
他们的影子映射在幕布上,与那些巨型的机械化产物绞接在一起。
毛泽东说:“人均寿命三十五岁的国家没有工业,因为人生刚开始就结束了。”
彭德怀:“战争,饥寒,疾病。我昨天还在想,仗打完了,中国人至少能有个五十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