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骑士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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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觉得自己仿佛绘画界的高级娼妓。我驱使技术尽可能不负良心地圆满处理所定程序,而且能够让顾客满意。我具备这样的才能,乃是职业性高手,却又不仅仅是机械性按部就班地进行。心情也是相应投入的。收费绝不算便宜,但顾客们一一照付,毫无怨言。盖因我接受的对象都是根本不在乎所付款额的人。而且,我的手腕以“小道消息”口口相传,顾客因之不断来访。预约日程总是排得满满的。但是,我自身方面不存在欲望这个东西,哪怕一星半点 !
这是因为,不是我自愿当上如此类型的画家、如此类型的人的。我只是被种种样样的情由挟裹着而不觉之间不再为自己画画罢了。婚后必须考虑生计的稳定诚然是一个起因,但不仅仅如此。实际上我想我在那之前就已经对“为自己画画”不再怀有多么强烈的愿望了。婚后生活可能不过是借口而已。我已经到了很难说是年轻人的年龄,某种——类似胸中燃烧的火焰的什么——似乎正在从我身上消失,我正在一点点忘却以其热度温暖身体的感触。
对于这样的自己本身,想必早就应该在哪里当机立断,早就应该采取某种措施。而我却一步步拖延下来。比我先了断的是妻。那时我已三十六岁。

2 有可能都到月球上去
“非常对你不起,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了。”妻以沉静的语声开口道。接下去是长时间沉默。
这是完全突如其来、始料未及的通告。对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找不到应该出口的话语,静等她继续下文。虽然我不认为下文会柳暗花明,但当时的我除此以外别无所能。
我们隔着厨房餐桌相对而坐。三月中旬一个星期日的午后。下月中旬将迎来我们第六个结婚纪念日。那天一大早就冷雨飘零。接得她这一通告我最初采取的行动,是把脸转往窗口确认雨势。静谧安然的雨。几乎没风。然而还是带来足以一下下 砭人肌肤的寒意。寒意告诉人们春天还远在天边。雨幕深处,橙色的东京塔隐约可见。空中一只飞鸟也没有。鸟们大概在哪里的屋檐下乖乖避雨。
“不问理由?”她说。
我轻轻摇头,既非Yes也不是No。不知说什么好,念头全然浮现不出,仅仅条件反射地摇头而已。
她身穿紫藤色宽领薄毛衣。白色贴身背心柔软的吊带在她凸出的锁骨旁边闪现出来,仿佛特殊菜肴使用的特殊品种意大利面。
“倒是有一点想问,”我半看不看地看着那条吊带,好歹这样说道。我的声音硬邦邦的,明显缺乏温润和前瞻性。
“如果我能回答。”
“那可意味责任在我?”
她就此思索片刻。而后像久久潜入水中的人那样把脸探出水面,缓缓地大口呼吸。
“直接性的没有,我想。”
“直接性的没有 ?”
“我想没有。”
我测试她话语微妙的音调,一如把鸡蛋放在手心确认其重量。
“就是说间接性的有?”
妻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几天前快亮天的时候做了个梦。”她转换话题,“一个活生生的梦,现实和梦境的界线都快分不清了。睁眼醒来时,我这么想来着,或者莫如说这么确信来着:已经再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
“什么梦?”
她摇摇头。“对不起,梦的内容没法在这里说。”
“梦这东西是个人的所有物?”
“有可能。”
“梦中我可出场了?”我问。
“不,你没在梦中出场。所以,即使在这个意义上,你也没有直接性责任。”
出于慎重,我把她的发言概括了一下。在不知说什么好时概括对方的发言,似乎是我的一向的嗜好(无须说,这往往让对方心焦意躁)。
“就是说,你在几天前做了一场活生生的梦。梦醒时分,确信再不能和我一起生活了。但梦的内容不能告诉我。因为梦是个人性质的东西。是这么回事吧?”
她点点头:“嗯,是那么回事。”
“可是,这等于什么也没解释。”
她把双手放在桌面上,俯视眼前的咖啡杯,仿佛里边有神签 什么的浮现出来,她正在读取上面写的语句。从她眼神看来,语句相当富于象征性、多义性。
对于妻,梦总是具有莫大意义。她每每根据所做的梦决定行动或改变判断。可是,哪怕再看重梦,也不能只因做了一场活生生的梦就把长达六年的婚姻生活的重量彻底归零。
“梦当然不过是个扳机罢了,”她像看出我的心思似的说,“那个梦只是使得很多事情重新浮出水面。”
“扣动扳机,子弹出膛。”
“什么意思?”
“对于枪,扳机是关键因素,不过是扳机罢了 ——这一说法怕是不确切的,我觉得。”
她什么也没说,定定看着我的脸。似乎没能很好理解我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我本身也没能很好理解。
“你在和谁交往?”我问。
她点头。
“而且和谁上床?”
“嗯,倒是觉得非常对你不起……”
和谁?多久了?想必是应该这样问下去的,但我对那种事不是很想知道,也不太想考虑。所以我再次移目窗外看持续下雨的光景。为什么对此一直浑然不觉呢?
妻说:“不过那只是许许多多事情中的一个罢了。”
我环视房间。本应是长期看惯了的房间,不料已经变为我所陌生的异乡风景。
不过一个罢了?
不过一个罢了究竟意味什么呢?我仔细思考起来。她同除我以外的某个男人上床,而那只是许许多多事情中的一个 罢了。此外到底还有什么名堂?
妻说:“我几天内去别的地方,你什么也不用做。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