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
分类: txts3
魔山
作者:托马斯·曼
内容简介
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马斯曼的代表作。小说以一个疗养院为中心,描写了欧洲许多封建贵族和资产阶级人物,其中有普鲁士军官、俄国贵妇人、荷兰殖民者、天主教徒他们都是社会的寄生虫。整个疗养院弥漫着病态的、垂死的气氛,象征着资本主义文明的没落。作品通过人物之间的思想冲突,揭示出颓废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血缘关系。
引子
我们之所以想讲汉斯·卡斯托普的故事,原因不在他个人——读者会发现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虽然还并不乏味——而在故事本身,在我们看来它很值得一讲;不过对于汉斯·卡斯托普来说,强调一下这是他故事,并非任何人都有个随便什么故事好讲,也算照顾了面子。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可谓已经蒙上了历史的珍贵锈迹,绝对必须用过去完成时态来加以讲述。
这种情况之于故事并非缺陷,倒是优点;故事嘛就必须是过去的事情,而且可以说过去得越久越好,对故事之为故事是如此,对讲故事的人——那悄声召唤动词过去时的魔术师亦然。不过,我们的故事与时下人们尤其是那些讲故事者的情形一样:它看上去要比实际年岁老得多,它的岁数不能以天日计算,不能按太阳旋转的周期计算;一句话,它过去的程度并非取决于时间——之所以这样讲,是想顺带暗示和指出这一神秘因素的可疑,以及它所特有的暧昧性质。
为了不人为地把一个清楚的事情弄得含混模糊,我们干脆讲:这个故事显得特别古老的原因在于,它发生在某个给我们的生活以及意识划下了深深鸿沟的转折点和界线之前……它发生在,或者让我们有意避免用动词现在时,说它曾经发生和已然发生在从前,在过去,在那些古老的日子里,在大战之前的那个世界上;随着这次大战的爆发,发生了许许多多可以说几乎从未停止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我们的故事发生在过去,虽然是不远的过去。但是,这样的“过去”越贴近我们,故事的往昔性质不是反倒会更深沉、更圆满、更富于童话色彩吗?除此而外还得说一说,我们这个故事依其内在特性而言,与童话尚有这样那样别的共通之处。
我们将详详细细地讲汉斯·卡斯托普的故事,讲得明确而又透彻——要知道,故事是精炼有趣或是冗长乏味,从来都不决定于讲它花了多长时间。我们不担心讲细了令人难堪反感,倒认为只有讲透彻了才真正精彩有趣。
也就是说,我们不会在翻掌之间讲完汉斯·卡斯托普的故事。一星期的七天不够,七个月也不够。最好先别去弄清楚我们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冲出它缠在我们身上的魔网。上帝保佑,反正不一定非要七年!
让我们言归正传。
第一章
抵达
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在盛夏时节离开自己的故乡汉堡,前往格劳宾登[1]山区的达沃斯坪,准备在那儿进行为期三周的访问。
从汉堡去那上边,可是一段很远的旅程;特别对于只呆这么短短一点时间来说,就太远太远啦。途中要穿过几个国家,要越岭翻山,从南德高原下行,直抵史瓦本海滨[2],然后再劈波斩浪,乘船横渡那些过去被认为不可测知的深渊。
到此为止还一路畅通,走的都是直线;接下去可就费周折了,走走停停,很是麻烦。到了瑞士境内的罗尔沙赫才重新乘上火车,但也只能乘到阿尔卑斯山中一个叫朗特夸特的小站,在那儿又不得不换车来着。小站上山风劲吹,周围也没有多少宜人的景色,在百无聊赖地东站站西站站以后,才终于登上一列窄轨火车;等到它那小小的、然而牵引力显然非同一般的机车头慢慢运动起来,才算开始了这次旅行中真正惊险的一部分:列车一个劲儿地只顾往上爬,好像就没个完似的。要知道朗特夸特车站所处的地势比较而言还不特别高;眼前这条从悬崖峭壁间穿过的荒凉而险峻的铁道,才算认认真真地通到山里去。
年轻人名叫汉斯·卡斯托普。他独自呆在一间小小的软席车厢里,车厢内的沙发全是灰颜色的。他随身带着一只鳄鱼皮的手提袋,这是他的舅公兼抚养人——让我就此交代一下他的大名——迪纳倍尔参议送给他的礼物;他的冬大衣挂在衣钩上,不住地摆来荡去;他腿上盖着一条苏格兰格子呢旅行毯。他坐在紧闭的车窗前,午后的气温渐渐变得凉爽了,自幼在家里娇生惯养的他,已经竖起他那宽大而时髦的夏季绸外套的衣领。在他身边的座位上,躺着一本题名为《远洋船舶》[3]的小册子,是他刚踏上旅途时翻过几次的,眼下却已被扔在一边不加闻问了。火车头沉重地喘息着,浊气一股一股地灌进车厢,书皮上已布满微小的煤粒。
两天的旅程将把一个人,一个在生活中扎根未稳的年轻人远远地与他习以为常的世界分开,与他称之为自己的职责、兴趣、忧虑、前景等等一切分开,其情况严重得远非他乘着出租马车上火车站去时所能梦想到的。旋转着,飞驰着,在他和他土生土长的故土当中挤进来了一个空间;这空间显示出人们通常只以为时间才有的力量。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它在你内心引起种种的变化,其性质与时间引起的变化非常相似,但程度在一定情况下还有过之。它与时间一样造成遗忘,其方式是把人从他的各种关系中分离出来,放进一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