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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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客,向对面一位穷学究问道:“老子(川人张嘴,便称老子)从彭山趁水下船,路过贵宝地,顺便上岸玩玩,一路听人讲‘乌尤寺和尚嫁女儿’的新闻,真奇怪,出家人哪有女儿,老子活了这么大,真是头一遭听到,其中究竟怎么一回事呢?”那穷学究把一个橄榄脑袋摇得货郎小鼓似的,叹口气道:“异端,异端,攻乎异端,斯害焉矣。”花白胡子的茶客,听他酸溜溜掉了一句文,等于白说,依然莫名其妙,萍水相逢,不好意思掘根究底地问下去,不想茶馆里爱管闲事的人最多,这位茶客的坐处,靠近里面酒座的一排敞窗,突然从敞窗内钻出一个酒气醺醺的脑袋来,哈哈大笑道:“听老先生是川北口音,大约路过此地,怪道不知敝处的事,便是这一屋子的人,也只有老子最清楚。”说罢,一个指头,向自己酒糟鼻子上乱点,花白胡子的茶客,正苦没法探听真相,忙不及双手乱拱,殷殷求教。窗内的酒客,大约已经酒足饭饱,藉此卖弄消息灵通,也许藉此打混,逃避掏腰包请客,先用两个指头,挟着酒糟鼻子,转身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后探出半个身子来,似乎这样好消息,不愿意叫一个人知道,故意先打了个哈哈,大声说道:“你们知道嫁女儿的和尚是谁,便是山上乌尤寺老方丈破山大师。
这还不奇,诸位一定要问,新郎新娘是谁呢?哈哈……说出来,诸位要吓一跳,新郎不是别位,是我们嘉定第一大户,新中第一名武举,杨大相公。
新娘便是杨相公义妹、师妹川南三侠齐名的雪衣娘。新郎新娘和那位高僧,都是我们四川的奇人。奇人办奇事,才有这样新奇的奇闻,老子索性告诉你们,今天便是他们洞房花烛的良辰。老子怎地知道这样清楚呢,因为老子也姓杨,是杨大举人的本家。回头杨大举人到此‘亲迎’(川俗,新郎必先至女家亲迎,随同花轿回家,然后交拜成礼),老子便要赶去喝喜酒了。”他这样一表白,果然,里里外外的茶客酒客,在窗内窗外,把他包围住了,七嘴八舌,向他乱问,都想打听个细微曲折。因为嘉定上下游的人们,都知道杨大举人名声远大,雪衣娘杨相公上擂台的事(四川打擂的风气,在抗战时期,还有所闻),更是平日茶馆里面的谈话资料。起初大家只知道乌尤寺和尚嫁女儿,不知和尚是谁?女儿是谁?更不知新郎便是本城鼎鼎大名的杨武举。现在听到这位酒糟鼻子一抖露,真是一桩奇闻。凡是在曼陀罗轩喝茶吃酒的,恨不得一个人拉着他到一边去,细谈细问。无奈这人知道的,也只有这一点,满肚皮早已抖出来了。再要问他细情细节,起末根由,连他自己还想打听别人去哩。
酒糟鼻子,大约是杨武举五服以外远房远支。不然的话,当天是好日子,早应该在杨武举家里,帮忙照料。还有工夫,陪着朋友在曼陀罗轩帮吃帮喝,说闲白儿吗,这时被众人包围着,正苦无话可对,忽听得山脚鼓乐之声,细吹细打地响上山来,顿时直着嗓子大喊大嚷道:“诸位快瞧,杨大举人上山迎亲来了。”这一嚷,果然有效,曼陀罗轩内的酒客茶客,呼地一声,一窝蜂挤出茶馆外面,迎在山道上,等候迎亲的喜仗到来。独有两个雄壮大汉,依然纹风不动,坐在轩内酒座上,浅斟低酌,悄悄谈话。山脚下树林里转出四面彩旗,迎风舒卷,缓缓地涌上山来。旗后十几名披红插花的鼓吹手,吹手身后,一对对的垂发绣衣童子,分执提炉宫灯宝扇之类。前队过去后面又是两面麟凤呈祥的五彩锦旗,引着一匹雪白川马,雕鞍鲜明,鸾铃徐引,马上稳坐着一个剑眉虎目、面如冠玉的杨大举人,披着一身大红喜服,配着雪白的骏马,红白相映,益显得新郎器宇轩昂,不同凡俗。
新郎马后,便是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一乘花轿,轿后又是一队十番细乐,吹笙按笛,一路奏着“齐天乐”的曲子。后面一群牵羊担酒、挑盒夹包的杨府下人,个个衣履鲜明,喜气扬扬。这一大队亲迎喜仗,从山脚排到山腰,足有半里路长,山上山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马上新郎,经过曼陀罗轩时,有许多本地茶客酒客,都认得杨武举的,便拥在道旁,齐声道喜。这时新郎不能下马,只好在马上含笑拱手。这当口,新郎在马上一眼瞥见曼陀罗轩茶廊内,立着两个汉子,有点异样,被众人一阵缠绕,只瞥了一眼,人已跟着队仗走过,也就忽略过去。
曼陀罗轩茶馆内一般看热闹的人们,有许多游手好闲的,会了账,跟着亲迎的喜仗,赶上山去。大家以为和尚嫁女儿,新娘子定在乌尤寺内上轿的了。和尚寺跑出新娘子来,真是天字第一号奇闻,哪知众人猜想的满错了。亲迎的喜仗,并不进乌尤寺,却从寺后绕了过去。在寺后不远所在,一条小径,穿过一片松林,在一处突兀的悬崖上面,盖着极精致幽雅的一座小楼,楼外圈着短短石墙,墙上碧油油的朱藤翠叶,遮没了墙身,里面静悄悄的不像办喜事样子。亲迎队仗,在墙外草地上吹打了一阵,只新郎跳下马来,领着花轿抬进门去。其余的人,都在门外候着。没有多大工夫,花轿抬出门来时,后面另有一乘小轿,跟着走。轿一出门,新郎出来跳上马背,立时鼓乐齐奏,吹吹打打地下山了。看热闹的人们,既没有瞧见新娘子是甚样子,也没有瞧见新娘子家里的人。花轿出门时,探头往里瞧,嫁女儿的破山大师,似乎也没有露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