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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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帮鼓乐打起了擂台,谁都不服谁,都拿出了看家本领。这边的大戏刚刚吹完,那边的棒子鼓就开始了吹奏,那时村民们娱乐节目少,遇到这样难得的热闹,几乎倾巢出动,都来围着鼓班听大戏,连十里八村的人也都赶来了,叫好声和鼓掌声惊天动地。酒席上的烟是平时难得抽到的红塔山,酒是纯粮的古井贡,贾志伟的亲戚们同村们个个都乐的眉梢见喜,个个都吃的油嘴汪汪,个个都喝的红霞扑面。

贾志伟的父亲,老实巴交沉默寡言了一辈子的父亲,用他的死为村民们换来一个农闲时的狂欢节,换来了一场热热闹闹有声有色的饕餮大餐。他的父亲活着是一场悲剧,死去却不见得不是一场喜剧,喜与悲之间就隔着一层油着红漆的棺材板。

第四章一个好姑娘

父亲下葬了。

那一天残阳如血,朔风阵阵,贾志伟在寒风里战栗着,用抖的不能控制的双手为父亲的坟墓一锹一锹添土。不远处的大山在天际边画着深邃的黛色弧线,蓄含了万年不化的哀婉与悲苦。那些山脚下的树,飘落了最后一片焦枯的叶子,用光秃秃的枝干直指苍天。坟茔里的两棵站立了百年的苍松被寒风梳理着,唱响了最哀伤与悲泣的挽歌。被扬起的黄土在坟盘里四处盘旋,活了一般疯狂掀弄每一个人的头发与衣袂。贾志伟父亲终于由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一个耸起的墓锥,这一幕刻刀一样刻在的心里,永不磨灭。

一场痛哭!贾志伟看着他的母亲哭的肝肠寸断。他也再哭,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哭。这种苦很费力气,贾志伟感到了来自身体里的震颤。

日薄西山的时候,母亲拉着贾志伟走了。贾志伟回头看去,父亲孤寂的坟头上,只留下插在他墓锥上的引魂幡,在肃杀苍莽的大地间招摇着、舞动着。

以后的日子里,贾志伟和母亲陷入在等待赔偿的困境里,那个单位答应给的赔偿金迟迟不到位,而贾志伟和母亲每一天打开门的七件事,都在焦渴的等待着钱的滋润。母亲领着贾志伟多次去找撞死父亲的单位,肇事司机就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总是在贾志伟和母亲进去找领导时躲出去。他脸上自始自终都没有丝毫歉意,无力回天成为他理直气壮的根据,轻轻挂了一下是他的至理名言,他单位的领导也从来没说过他们撞死人不对的话,他们共同以为赔给钱就不用说对不起。

对不起,只有三个字,但字字千钧,对于贾志伟母亲,对于贾志伟,说出着三个字,就是一种救赎,只要他们能听到这三个字,再大的困难在他们目前都不是困难,身为农村人,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这三个字,对于挂死人的司机和他单位的领导,怎么就那么难?以至于难到在他们的人生词典里就没有这三个字的存在?

领导坐在办公桌后,背靠着大椅背,手里捧着个大号的玻璃瓶,对母亲和贾志伟,他说:“你看事已经出了,作为我们单位呢也想尽量多给你们钱,公家的钱么。但是呢,咱也得有个够不是,光是你男人的寿宴就花了万数块钱,大场面么,我们做的已经很不错了。”母亲面色铁青,她两眼直视着领导,领导回避着,低头喝一口烫嘴的茶,又说:“当然了,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我们再讨论讨论,再商量商量”。

那段时间,母亲有两种面孔。在贾志伟面前是和颜悦色,但进了城找领导,就是面色铁青。开始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只是要钱,给了一次不行,给了二次不行,给了三次还不行,有时连贾志伟都觉得母亲贪。他宁愿司机或是领导能在他们母子面前低一低他们那高贵的头,哪怕只做一个姿态也行,也能让贾志伟明白错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钱越来越难要了,领导老远看到贾志伟母子就躲了起来,母亲由开始的不哭不闹变的歇斯底里。她拉着贾志伟勇闯各个办公室,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一次又一次大哭大闹,一次又一次上演着只有农村妇女才会上演的泼辣戏。贾志伟跟在她身后,在她的嘶裂声中,感到了尊严扫地!他看到了城里人眼里的鄙夷,看到了城里人脸上的冷漠。他想要阻止母亲,可立刻就遭到母亲眼底里那最严酷的打击,他没胆量与那抹严厉对抗,母亲让贾志伟对她有了新的认识与理解。

在回村的路上,贾志伟像狗一样跟在母亲身后,很饿,但不敢说。走在前面的母亲忽然转过头来,她的举动吓了贾志伟一跳,他立刻惊恐的向后一跳。这一跳在贾志伟来说完全是一种不自觉的本能,可就是他这一跳,却让母亲彻底崩溃。她在惊愕中爆发一般嚎啕大哭起来,这是自父亲死后他见过母亲哭的最伤心的一次。这种痛哭使得她自己都站不稳,顺着铁桥旁的栏杆稀软的坐下去。

贾志伟双手低垂脑袋低垂站在她面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阳西下的时候,母亲终于能站起来了。她的眼睛已经哭的烂肿,不时的抽泣让如被困在淤泥里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她问:“志伟,饿了吧,”贾志伟点头。在桥头的小饭铺里,母亲为他买了个咸饼,他知道母亲也饿,可她只给贾志伟买。在路上母亲看着他说:“吃吧,怎么不吃?”他把饼举给她,他想让母亲吃。

母亲摇头。

她不吃,贾志伟也不吃。

母亲生气了,站住脚,瞪贾志伟,他下意识的又是往后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