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之二·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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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去白川县町领取现钞,因为他从未用指头触及过模仿污秽的西洋制造的纸币,便将纸币用筷子夹住带回家来。
樱园先生珍爱年轻人的武骨,他们大多不谙文雅。站在白川原头赏月时,想到今年明月抑或当世所见最后之明月;赏樱时便想到今年之樱抑或最后看到的樱花。于是,相互吟咏水户志士莲田市五浪的和歌:“每思挥矛望月明,何时照我骸骨上。”据樱园先生之教,幽世无生死,现世之生死均由伊邪那岐、伊邪那美二柱神之祈求所得。但因为人是神之子,只要其身心不犯其各色罪秽,履行神之古道,率直、纯正、清澄,摆脱现世死灭之境而升天,就可以变成神。
樱园先生曾作歌云:

眼望天鹅翔碧空,愿随白羽穿云行,
纵令残躯留俗世,徒自不为嗟叹声。

——明治七年二月,佐贺之乱起,征韩党举兵。熊本镇台出兵镇压,城里留守士兵一时只有二百人。太田黑心想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太田黑对于借助军力革除秕政早已成竹在胸。亦即为了清君侧,弘扬皇运,莫如举义兵,首先夺取熊本镇台,据本城而集合同志,与东西各地同志相呼应,挥戈东上。第一步就是夺取镇台。此种空前未有的士气对于同志来说,机不可失。
太田黑举行第二次祈祷,以求神意,也就是这个时候。
同从前一样,太田黑数日间辟谷、断食之后,趋进神前,挥动神拂子,虔敬竭诚,以求神意。
此次,已经没有盛夏酷暑般的黑暗,本殿里充满早春凛冽的空气。尤其是夜色渐明,宅邸后面传来鸡鸣。那叫声犹如黎明前的微暗之中,猛然划过一道血红的闪电。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嚎叫,就像撕裂夜的幽暗的咽喉,鲜血飞溅而出。
平田笃胤对于“死秽”的论述不厌其烦,但对于“血秽”仅仅称作“失血”。身在神前,脑子里浮泛着清纯的血潮,想到这就是清君侧的热血,神也会给予应允吧。太田黑的祈念闪烁着斩奸的刀光和四散的血彩。清澄、率直而纯正,抛撒鲜血的彼方,宛若远海凝结着的一条蓝蓝的水平线。
神前的灯火,为飒然而入的晨风所摇动,太田黑摇动的拂子扇起的风将火焰吹倒,眼看就要熄灭。
诸神睁大眼睛凝望。神不会凭借人的尺度检测人事的尺度。神看过所有结果之后,只能表示可否。
太田黑取下粘在神拂子上的纸团儿,就近烛火阅读,上面写着“不可”。
神风连的志士并非一味冥顽而不知情的人们。每个青年都巴望死得其所,但日常表现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
沼泽春彦膂力超群,长于四天流的扭打。一日在院中舂米,骤雨袭来,他立即收拾杵臼,抱入室内,继续泰然地舂米。
猿渡弘伸钟爱二岁的女儿梅子,某夜,微醺归家,让正在入睡的梅子抱着酒壶,口里喊着梅子爱吃的东西:“西瓜,西瓜。”梅子睡眼惺忪地抚摸着酒壶。妻数子见其情景,笑着说:“平时您说不能对孩子说谎,今天却是为何?”猿渡深感内疚,想尽办法买来早已过了季节的西瓜送给梅子。
鬼丸竞曾与河上彦斋共犯国事,投狱一年。性颇好酒。入狱中差遣家人以冻豆腐浸入酒中作为探监之物。新年元旦,将冻豆腐浸入三升酒中,装进大食盒,带入监房。狱吏问为何酒香扑鼻,鬼丸诡称,此乃酒煮冻豆腐。
田代仪太郎,孝子,医生劝其父吃牛肉,神风连最为忌讳牛肉,视作最污秽之物。他只得每日早晨去上河原屠宰场购买牛肉,献给乃父。然而,举兵那年夏季,父亲劝其娶妻,并未经他本人同意,就为他同女家小姐约为婚姻,仪太郎却含泪回绝了。因为他已经决心赴死。
野口知雄,天性刚健,厌文好武,尤精于骑射。每年春秋,藩公于花田的御殿观看习武时,他总是百发百中,未尝失手过。
又,相约之事决不忘记。一次,与人谈话中,听对方说起今年未能弄到萝卜,所以无法腌渍咸萝卜。当天深更半夜,他和弟弟共同抬着一担四斗大桶腌渍的香菜,叩响了对方的大门。
——明治七年夏,白川乡权令安冈良亮,启用神风连诸士充任县下大小神社神职。
新开皇大神宫,太田黑伴雄本来就是祠官,此次又举用野口满雄和饭田和平任祠掌。锦山神社举用加屋为祠官,木庭保久、浦盾记、儿玉忠次为祠掌。于是,同志相继任十五神社之神职,日常敬神一途,又增县下之信任,各地神社宛如神风连之本营或分营。
但是,诸士并未因此丧失本来意志,敬神祇而忧国事。随着岁月的流逝,愈益慨叹政情愈益远离樱园先生所倡导的神世复古之世。
明治九年,一把大铁锤粉碎一缕希望。三月二十八日,颁布废刀令,其后,又由县令下发断发令,安冈对此严格执行。
太田黑为了暂时抑制青年的激昂情绪,教导他们,如果不允许佩刀,亦可袋刀而行。仅此一举,亦不能抑制昂扬情绪的外泄。青年们相携拜访太田黑,逼问他:“何时让我等赴死。”
刀剑被夺,神风连敬护神祇之手段断绝。神风连始终以神之亲兵自任,在敬奉神明上,竭尽虔诚以举神事;在守护神明上,则依仗象征着雄武的大和魂的日本刀。于此,刀剑被夺,受到新政府苛刻束缚的日本诸神,只能依靠无力的众愚之信仰了。
既而,他们感到樱园先生当年谆谆教诲的诸神,在他们心中点燃火种的诸神,经年累月,面临着被贬黜的厄运。诸神被剥夺了地位,遭受疏远,被尽可能缩小。同时又担心被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