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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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情投入一项有失风度且无需技巧的竞赛,其间所较量的只是充满中世纪色彩的蛮力相撞。)
被圈起来时,犀牛是一种忧伤的生锈了的野兽。它那有着很多零部件的身体早在史前的险境中便被武装起来,任不同的地质层在它身上压下了层层的皮。
然而,在早晨的一个特殊时刻,犀牛让我们吃了一惊:在它枯瘦的身体两侧,仿佛涌出嶙峋叠石裂缝的水流一般,长出了汹涌有力的生命的伟大器官,在它顶端反复出现的动物犄角上,不时变幻出兰花、标枪和战戟。
让我们向这硬冷又深奥的动物致敬吧,因为它促成了一个美丽传说的诞生。尽管看上去不太可能,但这发育不全的运动猛将竟是贵妇挂毯上那诗意造物的精神之父,将绅士而又浪漫的独角兽的故事铺展开来。
犀牛被一位知晓分寸的处女征服了,它的肉身变了形,放弃了自己的蛮力,变得像羊、像鹿,并跪了下来。那阳刚好斗却迟钝的角在少女的面前变成了纤长的象牙般的哀伤。

蛤蟆
蛤蟆不时地跳一下,只为证明自己的绝对静态。那跳跃有些像心跳,看得仔细些的话,蛤蟆就是一颗心脏。
它挤在满是冰冷泥塘的树林中,像沉在冬日里的可悲的蛹。它在春天醒来时,知道自己并没有经历变态的过程。在深沉的干燥中,它比从前更是一只蛤蟆了。安静地等着头几场雨。
一天,它从软泥里冒出来,负着潮气,被怨恨的汁液塞满,像被扔在地上的一颗心脏。它的斯芬克司式态度里藏着隐秘的交换命题,蛤蟆的丑陋出现在我们面前,像镜子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野牛
时间堆积。一座千年的细末垒成的小山,一座沙粒之钟,一片运动中的冰碛: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野牛。
在愤怒地把旷野留给我们之前,动物们进行了最后一次攻击,一大群野牛铺开来前进着,仿佛地平线上的冲车。它们中的每一头都气势如山,却又紧实地结成一体,变换着队形,像地壳的更变;或是像一场贴地而行的风暴,涌着团团乌云。
人并没有被那角、蹄与厚唇的波涛卷走,而是埋伏着,射出一箭又一箭,于是一头又一头的美洲野牛倒下了。直到某一天,它们只剩下寥寥几头时,便躲到了第四纪的最后的牲口圈里。
我们和它们签订了我们的帝国所拟定的和平协议。战败了的粗壮的牛向我们奉上了它们的反刍类动物的秩序,以及它们全部的肉和奶。我们还为它们加上了轭。
那场所有人的胜利为我们留下了奖赏:我们身体中所余的最后力量,便来自于野牛。
因此,为了表达崇高的敬意,代表我们所有人的那个原始人在阿尔塔米拉洞穴[1]里借野牛的形象完成了他最好的画作。

[1]阿尔塔米拉洞穴(Cueva de Altamira)位于西班牙北部坎塔布里亚自治区首府桑坦德以西三十公里处。洞内有旧石器时代晚期人类完成的画作。

猛禽
那是被毁掉的兵器库还是被破坏了的修道院单人祷告间?自由意志的主人们怎么了?
它们的狂傲恢宏的高与远突然被缩进一个卑微鸡贩子所约束的尺寸里,一个覆着铝板的铁笼阻止了它们对天空的纯粹的欣赏。
它们全部,无论游隼、老鹰还是兀鹫,都仿佛静默的僧侣,反复温习着它们无聊的作息时间簿,它们悲惨的每一日里都填满了排粪的场景和软软的内脏:对它们锋锐的喙来说,那真是种悲哀的食物。
云层与山岩间的自由、广阔的盘旋以及高空捕猎,都永远地结束了。它们的飞羽和尾羽徒劳地发育着;铁爪也生长着,变得尖利弯曲起来,在牢笼里没有丝毫损耗,仿佛一位被轻视的伟人所怀有的充满怨怒的思想。
然而它们全部,无论游隼、老鹰还是兀鹫,都为了它们共有的食肉动物的血统所享有的名望在笼子里争个不停。(有独眼的老鹰,也有掉光了毛的雀鹰。)
主宰所有荣光的是王鹫那一抹纯白,它一边在腐肉之上张开双翅,仿佛深蓝旷野中的白色营地,一边炫耀着自己镶满宝石的錾金脑袋。
这些忠于教条等级制度的猛禽从上到下都遵守着围笼中的礼仪。夜晚的栖木上,它们中的每一只都严格依据地位高低来选择所占的位置。上面的大鸟,依次侵犯着下面的小鸟的尊严。

鸵鸟
鸵鸟的脖子发出竭力的嘶吼,仿佛那是猥琐的管风琴上的一根风管,毫无保留地宣扬着自己被修饰过的赤裸的肉身。(它虽然极度缺乏灵气,但还是用整个身体奏响了一系列以羞耻与无耻为主题的放肆变奏。)
它不是小鸟,是襁褓之中的巨大的小雏鸟。是超短裙和低胸衣的最佳着装代表。它虽然总是半裸着,却从不吝啬于展示自己的一身破布,仿佛那是浮夸的华服,过时也只是表面上而已。如果优雅贵妇的羽毛“不再流行了”,她们便会欢喜地用鸵鸟的美德和它俗气的衣衫裹起自己的贫乏:这种鸟虽然会装饰自己,却永远都不忘暴露它最私密的丑陋之处。在这种情况下,它即使不把头埋起来,也至少会把眼睛闭上,好“对来者视而不见”。它们的放肆无可比拟,面对食物时来者不拒的态度闪闪发亮,它们总是把送到眼前的东西吞个精光,为自己良好的食欲随意送上消费品。
凌乱的、性感的、骄傲的鸵鸟极佳地展示出了优雅身姿失态后的样子,它总是不知羞耻地移动着,跳着一种诱人的恐怖舞蹈。因此,当宗教裁判所的法官在不正派的女人头上插上羽毛,让她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