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夜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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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裴大嘴。这人是大兴的盗墓贼,练过武,最早在曹锟军队里当排长,北京闹兵变时,抢古董店被抓,出来就改行盗墓了。
  王饵说:“这是老手啊。聚宝新水深,不但收赃,还提供手枪子弹给土匪绺子。这次偷得不着痕迹,肯定是黑道熟客,黑吃黑!”
  我笑王饵:“你不也跟黑道儿上挺熟吗?”
  王饵一撇嘴,捋了一把油亮的分头:“我们当铺能救穷人之急,靠的是真正的衣食父母。”说完,指了指王天方。
  我问王天方:“盗墓贼挖墓在行,但也不会穿墙术啊。”
  “不会穿墙术,但可能会挖墙术。”王天方说,挖墙盗窃是门古老的手艺,明朝东厂锦衣卫夜间秘密逮捕人,就常用这手。据说,锦衣卫挖起墙来,如庖丁解牛。位置要选好,多少懂点建筑知识,否则挖塌了,会砸死自己。工具要专业,抠掉砖缝的灰泥,悄无声息。撬松砖缝后,用铲子把砖头依次抽出。往往家里老爷已经进了东厂刑房,家丁护院还没察觉。雨伞则是盗墓贼夜间开墓穴的必备工具,不管点蜡还是打灯,都要靠伞遮光,以免引人注意。
  若真是裴大嘴干的,这人是个活学活用的奇才。
  王饵不明白:“可墙上没看出痕迹啊?”
  我说:“能悄悄挖墙,就能悄悄砌墙,我大概知道怎么挖墙进聚宝新了。”
  我们在聚宝新后面的公厕里,果然找到了拆过洞的墙,砖头码得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从女厕所钻出去,就到了聚宝新和公厕之间的空隙里。聚宝新的后墙,也有块拆过的痕迹,我和王天方把松动的砖头拆下来,后面竟是块铁板。我拿铁条捅捅,非常结实。
  王饵惊呆了:“珠宝店防盗做这么好!我们得学学。”
  王天方却在地上发现了挖过的“墓门”――地道,他们挖墙受阻,就地挖了地道。地道通进了聚宝新的厕所,出口就在马桶底下。
  王天方骂道:“这帮孙子,拿祖师爷给的手艺干这个,真败类!”
  我在纸上画了一张平面图,大致一算,这路线,至少挖了三天。
  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竟是个杀人越货的巨盗,我想认识认识这个奇才。
  王天方建议我尽快去永定门附近打听,裴大嘴有个大胆的习惯――从不走小道,哪怕进城销赃,也是第二天下午坐马车出城。
  我让韩斌帮忙,从警署档案馆查到了裴大嘴,他原名裴大春,确实是1912年兵变时被抓过,其余和王天方说的八九不离十。不但有记录,还有张照片,照片里,裴大嘴站在一堵半颓的砖墙前,穿着旧棉袍,手上戴着铐,旁边一行隶书写着“盗墓匪裴大春年三十五岁系直隶省大兴县人”。这家伙真长了一张大嘴,像口里撑着根筷子。
  裴大嘴上次越狱后,一直在大兴和通县盗墓,有俩同伙,都是大兴安定镇人。一个叫吴元科,以前专挖新坟,后来跟裴大嘴一起盗旗人墓;另一个叫田谦,做过阴阳先生,专门负责找墓。
  警署的照片不能带走,我和韩斌去照相馆,找人画了张素描。
  我找来十三,拉我去了永定门。这里是通往安定镇唯一的大路,若坐马车,必经此地。我蹲在一棵老槐下,极目四望,来往路上都空荡荡的,黄沙漫天。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北边过来,车夫整个人蒙在土里,只有眼睛和牙齿发着光。
  民国初年,马车就是公交车,有钱人出城,要么骑马,要么乘马车。我摸摸怀里的枪,站在路中间拦车。车夫有些惊恐,犹豫着停下,或许将我当成了打劫的。
  我笑了,大声说:“搭个车,去安定走亲戚!”
  “车子不去安定,一会儿有大沙尘,得去前面地藏庵避避。”“那正好,我也避避风。”
  没等车夫再说,我跟十三交代几句,让他回城,走到马车后面,爬进车厢。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短发的小个子,看上去跟我年纪差不多,穿着短装,坐得笔直,像个走镖的;一个中年人,新剪的辫子,头发披散在脑后,正在抽烟卷,一张大嘴吧嗒吧嗒响。和画像上一样,正是裴大嘴。
  我挨着小个子,在裴大嘴对面坐下。他递我一支烟,咧起大嘴一笑:“搭车啊?”
  “对,搭车。”我接过香烟,是吕宋烟。
  “看你戴着眼镜,一定是读书人。”
  “倒是念过几年书,没念出啥名堂。”
  “ 念书不如当兵赚钱……”
  “……”
  我有点接不上,这裴大嘴一张大嘴,却不太会聊天。抽了几口烟,我故意激他:“当兵不如打劫赚钱。现在这世道,出门都要小心,不留神就给人杀了,丢路上喂乌鸦。”
  小个子看了我一眼,有些诧异,但没吭声。
  裴大嘴哈哈笑起来:“一边当兵一边打劫更赚钱。听说皇上要回宫,这下又得打一仗。”
  他指着小个子,说:“小子,你个子那么小,可以当兵去,枪子儿打不着。”
  小个子盯了裴大嘴一会儿,又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说:“胆子小才去当兵,胆大的都当土匪去了,我看你俩胆子都不小。”
  我说:“兄弟说的是,军阀打仗枪法都不行,当兵死不了。可是,有人晚上睡在屋里,都会被抹了脖子。”
  裴大嘴一愣,又是一通大笑。
  小个子闭上眼,不再说话。我问他:“老弟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