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旅行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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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旅行团
作者:张嘉佳
内容简介
生命的终章,我踏上了一段旅途。开着破烂的面包车,穿越几十座城市,撕开雨天,潜入他乡,尽头是天堂。浅蓝的天光,泛紫的云层,路灯嵌进夕阳。山间道路弥漫着一万吨水汽,密林卷来风声,我闯进无止境的夜里。她说,天总会亮的。那么,我们一起记录下,凌晨前的人生。

序章 我
这算作我的遗书。

我吃了很多苦,苦得对一切失去了耐心。不应该责备我什么,我就是个普通的男孩,相貌普通,能力普通,从来没有被坚定地选择,也没有什么要固执地捍卫。对这个世界来说,消失就消失了吧,起始单薄,落幅[1]无声。

无数个普通的夜晚,我记得每一次是如何熬过去的。忙碌完最后一单生意,推着母亲的轮椅,把她送上床,自己蜷缩起来。我努力让自己睡去,但总能看到角落里蹲着一个小孩,低头哭泣,脸深埋在阴暗中,他小声说:“我们走吧,好不好。”

有个女孩跟我说过,世界是有尽头的。在南方洋流的末端,冰山漂浮,云和水一起冻结。

她是在婚礼上和我说的。婚礼在陈旧的小饭馆举行,仪式简单。我们坐在门槛上,巷子深幽,灯牌照亮她的面容。我看到新娘子眼角的泪水,而自己是沉默的新郎。

她说:“如果我离开你了,你会找我吗?”

我说:“会吧。”

她说:“我想去世界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灯塔,只要能走到灯塔下面,就会忘记经历过的苦难。你去那里找我吧,到了那里,你就忘记我了。”

我说:“好的。”

她突然地来,突然地走。我慢慢明白,人与人之间没有突然,她想好了才会来,想清了才会走。

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自毁倾向,严重了会生病。童年时母亲买了副扑克牌,是我很喜欢的卡通图案,做作业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玩,被母亲发现,拿着剪刀威胁我,说再玩就剪掉。

我一边哭,一边拿起一张扑克牌,撕成两半,喊着:“我不稀罕。”母亲二话不说,咔嚓咔嚓剪开好几张。母子俩毁了整副扑克牌,我抱着一堆碎纸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这一半是我亲手撕掉的。

第二天母亲陪我一起粘牌,用胶带拼接,然而这已经不是那副我喜欢的漂亮纸牌了。

我常常梦见一个撕牌的男孩,牌上有美丽图案,幸福生活,有灯火通明,笑靥如花。

我很普通,也许经历的苦难同样普通,但窒息只隔绝了一点空气,却是呼吸者的全部。

生命的终章,我踏上了一段旅途。开着破烂的面包车,穿越几十座城市,撕开雨天,潜入他乡,尽头是天堂。

浅蓝的天光,泛紫的云层,路灯嵌进夕阳。山间道路弥漫着一万吨水汽,密林卷来风声,我闯进无止境的夜里。

她说,天总会亮的。那么,我们一起记录下,凌晨前的人生。

月亮永远都在,悬挂于时间长河之中。

我从前一天来,要找的人是你。

你往后一天去,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注释:

[1]指摄影、摄像机停机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第一章 你舍得吗
<h3>1</h3>
老城南的桂花开了,燕子巷的饭馆倒了。叶子无休止地下坠,风结不出果子,我从这天开始一无所有。

小巷的石砖已经一个多世纪,巷子里数代人生老病死。

每年桂花都开,墙角探向月亮的那株淡黄,曾经是我奔波的坐标。幼时母亲摘下花来,和着蜂蜜和糯米,酿一壶甜酒。除夕打烊收摊,她喝一杯,我舔一口,这年就过去了。

回忆起来,舔的一小口,是我经历过为数不多的甜。

生活对我而言,从起点就破碎不堪。母亲离婚后,依靠一间小饭馆,抚养我长大。她每天四点起床,买货备菜,独自操持,二十多年从未停歇,直到无力维系,交到我手中。

今夜我关上玻璃门,先把煤气灶擦了一遍,收拾出角落的碎蛋壳和烂叶子,接着用小苏打兑热水,抹净桌上残存的油污水渍。

目光所及之处,如同往昔。

走出家门,回头望望,二楼窗后一盏幽暗的小灯,母亲会照常四点睡醒,早餐我放她床头了,再等等,将有人来把她接走。

深夜街上行人寥寥,少数店铺开着灯,还传出低低的笑声。有什么开心的,多收了三五斗,也撑不过七八天。

我走到墙边,启动面包车。前年买的车,平时运货拖菜送外卖,而今夜,我打算用它制造一出意外。

雨下个不停,小巷彻底寂静。我掐灭了香烟,开出燕子巷。水泊倒映楼宇,车轮一片片碾过去,霓虹碎裂,又被波纹缝合。

我想再走一遍这座逼迫我弯腰生活的城市。高架穿行,脑海里响起大学读过的一篇祷告: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请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请赐予我智慧,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我既不平静,也没勇气,更加缺乏智慧。所以,不再祈祷。

回到燕子巷口,我狠狠一脚油门,面包车撞上电线杆。

思考这么久,整座城市别的不好撞,估计都赔不起,电线杆还行,上次一辆卡车侧翻,就是被它顶住的。

冲击是瞬间的事,而我经常想象这一刻,脑海模拟过各种受伤的情形,这次全部实现了。左脚钻心地疼,额头满是鲜血,手抖得拿不稳手机。

“喂,110吗?我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