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点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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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征服味蕾,你全身都放松下来。
然后她把剩下的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留给自己,“我们要孩子是为了唤醒当年初次品尝这种美味的感觉。”
我不记得她的穿着打扮和买回的东西,以及后来我们都在干什么;我也无法想起她确切的音质和具体的面貌特征,更记不清她嘴边的线条和身上香水的名称。我只记得她的小臂映着从厨房窗户射入的阳光,像微笑时弯曲的嘴唇一样可爱。
映照在阳光中的小臂、笑声、天赐美味。我们的记忆就这样被压缩融合成耀眼的精华,嵌入有限的意识空间里。一幕场景被转化成一份记忆,一段对话被简化成一个词组,一天的经历被提炼成一种转瞬即逝的快乐感觉。
时间之箭消减了压缩过程中的精确性,最终形成的是一张草图,而非照片。所以说回忆就是一种复现,其珍贵之处恰恰体现在它比真实更加丰富,也更加贫乏。

艾索普创人生活在温暖无边的海洋,那里充满光线和有机分子团块,他们就像是放大的细胞一样,某些甚至可以在体形上匹敌鲸鱼。他们摆动透明的身体四处漂浮,乘着洋流起起落落、翻滚扭曲,仿佛发光的水母一般。
艾索普创人的思维是经过编码的复杂蛋白质链,像舞蛇者篮中盘踞的蟒蛇一样缠绕在身体上,寻求最小的能级以便适应最小的空间。大部分时间,思维并不活跃。
当两个艾索普创人相遇,他们可以暂时结合在一起。他们的膜组织间会形成一条通道,这种类似接吻的结合过程可能持续几小时、几天,或者几年。在此期间,他们的记忆被唤醒并随着双方提供的能量进行交换。在一个类似蛋白质表达的过程中——正如首次复制——再表达的过程,蛇形蛋白质展开缠绕,随着编码序列的电音魅惑地舞动起来——令人愉悦的记忆被选择性地复制过来,而令人讨厌的记忆则分散到双方的体内,从而得到淡化。对于艾索普创人而言,分享的快乐真正加倍,而分担的悲伤着实减半。
等到他们分开的时候,双方都获取了对方的经历,这是一种最最真实的共感。因为共同分享并在对方思维中表现出来的经历没有丝毫改变,既没有转译,又不通过媒介交换,他们以宇宙生物最深层次的感官相互了解。
然而作为对方心灵的镜子是有代价的:他们分开时,起初相互结合的个体已经不复存在。结合之前,他们相互渴望;分开之后,他们便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令他们相互吸引的那种特质也不可避免地在结合中丧失了。
这究竟是福还是祸,没有人能说清。

你母亲从未隐藏她对离开的渴望。
我们相遇时身处洛基山脉营地,那是一个夏日夜晚。我们分别来自东、西海岸,仿佛两枚随机粒子经历着各自的轨迹:我去奔赴一项新工作,开车穿越国境,为了省钱才在露天宿营;她帮助朋友搬家,运了一卡车的个人物品到旧金山后返回波士顿,她在外边露营是为了看星星。
我们喝着廉价葡萄酒,吃着更便宜的烤热狗。后来我们在黑天鹅绒一般的天顶下散步,灿烂群星让人有种置身于水晶洞穴的感觉,我从没见过那样明亮的星星。她为我讲解它们的美妙:每一颗星都是一枚独特的钻石,拥有不同颜色的光芒。我已记不得上一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
“我要去那儿。”她说。
“你是说火星?”火星任务,这是当时最大的新闻。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复兴美国的宣传攻势:全新太空民族,只不过还得在竞争中继续制造核武器、囤积稀土、隐藏零日漏洞。潜在的竞争对手已经抛出各自的火星基地计划,在这场新的太空竞赛中我们得紧跟他们的步伐。
她摇摇头:“离岸边几步之遥的礁石,跳上去有什么意义?我指的是太空深处。”
这不是那种可以质疑的宣言,所以我没有问她的动机、途径和真实想法,只是想知道她希望在群星间发现什么。

别的太阳,恐怕也有他们的侍女
月亮,你可以看出他们传递着
阳光与阴光,这伟大的两性,
赋予世界以活气,储藏在各个
星球里,那里恐怕也有生物。
因为自然这么广大的空间,
不为有生灵者所受用,荒芜
和寂寞,只有照明,各星球
也只放出一闪一闪的光,远远地
传到这个可以住人的地球,
地球又返照回去,这可以辩论。[1]

“他们在想什么?如何感受世界?我用一生在想这些问题,最终的答案会比任何童话都离奇和精彩。”
她给我说起引力透镜与核脉冲推进、费米悖论和德雷克方程、阿雷西沃天文台和叶夫帕托里亚的乌克兰国家太空署,还有蓝色起源和SpaceX公司。
“你不害怕吗?”我问。
“我最初的记忆就是自己正濒临死亡。”
她向我讲述了自己的童年。父母全身心投入海员工作,不过幸运地得以提前退休。他们买了一艘船并在上面生活,那艘船就是她的第一个家。她三岁的时候,父母决定横穿太平洋,半途中,在马绍尔群岛附近,船体突然漏水。全家人竭尽全力修补,可最后还是被迫发出紧急求救信号。
“这是我最初的记忆,我在海天之间随着舰桥一起摇摆,沉船的同时我们也跳了下去,妈妈让我跟船告别。”
海岸警卫队的飞机救起他们的时候,他们已乘坐救生艇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天一夜。晒伤和饮下的海水令她在医院里恢复了一个月。
“很多人谴责我父母,说他们不计后果、不负责任,危及了孩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