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

分类: txts3

加入书架
法律规定可以强行将逃亡奴隶归还主人——斗争中的一个著名案例。她的神志清醒和缺乏悔意吸引了废奴主义者和报纸的注意。她的确是“一根筋”,而且从她的见解可以判断出,她有这种智慧、这种残忍,以及甘冒任何危险争取在她看来必需的自由的意愿。
历史中的玛格丽特· 加纳令人着迷,却令一个小说家受限,给我的发挥留下了太少的想象空间。所以我得发明她的想法,探索历史语境中真实的潜台词,但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史实,这样才能将她的历史与自由、责任以及妇女“地位”等当前问题联系起来。女主人公将表现对耻辱和恐惧不加辩解的坦然接受;承担选择杀婴的后果;声明自己对自由的认识。奴隶制强大无比,黑人在其中无路可走。
邀请读者(和我自己一起)进入这被排斥的情境(被隐藏,又未完全隐藏;被故意掩埋,但又没有被遗忘),就是在高声说话的鬼魂盘踞的墓地里搭一顶帐篷。
我坐在门廊的秋千座上摇晃着,看巨大的石头堆积起来,承受河水偶起的波浪。石头上面是一条穿过草坪的小路,到树丛庇荫下的一个硬木露台那里就断了。
她从水里走出来,爬上石头,倚靠在露台上。漂亮的帽子。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在那里,除了我,所有人(书中人物)都知道——这个句子后来变成了“房子里的女人们知道”。故事里最核心的人物应该是她,被杀害的人,而不是那杀人的人,是失去了一切而且完全没有发言权的人。她不会在外面游荡;她必须进入房子。一座真正的房子,不是一间小木屋。一座有地址的房子,自由黑奴们独自居住的房子。这座房子没有厅,进入它或进入小说都没有“铺垫”。我希望读者遭到绑架,被无情地扔进一个陌生的环境,这是与书中人物分享经历的第一步——如他们,从一个地方被抢到另一个地方,从任何地方被抢到任何另一个地方,没有准备,猝不及防。
给这座房子命名很重要,但是要与“甜蜜之家”或其他庄园命名的方式不一样。不应该有形容词暗示它的舒适、宏伟,或宣称它不久前还是一座贵族的大宅。只有门牌号来标志这座房子,同时它将与一条街道或一座城市区分开来——也与周围其他黑人的房子区分开来;这让它有一丝暗含的优越和骄傲,自由黑奴们会因拥有自己的地址而感到的骄傲。不过这座房子有自己的个性——我们称之为
“闹鬼”,因为它的个性是喧嚣。为了让奴隶生活经验更为亲近,我希望能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而又频频失控的感觉贯穿始终;日常生活的秩序和平静将遭到粗暴破坏,让位于饥渴的死者制造的混乱;遗忘的巨大努力将受到绝地求生的记忆的威胁。将奴隶制还原成一种个人体验,语言决不能成为障碍。
我苦心经营着那个码头上的瞬间、欺骗的河流、对可能性的直觉、猛烈的心跳、孤独、危险。还有那个戴着漂亮帽子的姑娘。然后聚焦。

第一部
一百二十四号充斥着恶意。充斥着一个婴儿的怨毒。房子里的女人们清楚,孩子们也清楚。多年以来,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忍受着这恶意,可是到了一八七三年,塞丝和女儿丹芙成了它仅存的受害者。祖母贝比·萨格斯已经去世,两个儿子,霍华德和巴格勒,在他们十三岁那年离家出走了——当时,镜子一照就碎(那是让巴格勒逃跑的信号);蛋糕上出现了两个小手印(这个则马上把霍华德逼出了家门)。两个男孩谁也没有等着往下看:又有一锅鹰嘴豆堆在地板上冒着热气;苏打饼干被捻成碎末,沿门槛撒成一道线。他们也没有再等一个间歇期,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风平浪静。没有。他们当即逃之夭夭——就在这座凶宅向他们分别施以不能再次忍受和目睹的侮辱的时刻。在两个月之内,在残冬,相继离开他们的祖母贝比·萨格斯,母亲塞丝,还有小妹妹丹芙,把她们留在蓝石路上这所灰白两色的房子里。当时它还没有门牌号,因为辛辛那提还没扩展到那儿呢。事实上,当兄弟俩一个接一个地把被子里的棉絮塞进帽子、抓起鞋子,偷偷逃离这所房子用来试探他们的活生生的恶意时,俄亥俄独立成州也不过七十年光景。
贝比·萨格斯连头都没抬。她是在病榻上听见他们离去的,但这并非她躺着一动不动的缘故。对她来说,孙子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认识到蓝石路上这所房子的与众不同,倒真是不可思议。悬在生活的龌龊与死者的刻毒之间,她对生或死都提不起兴致,更不用说两个出逃的孩子的恐惧心理了。她的过去跟她的现在一样——难以忍受。既然她认识到死亡偏偏不是遗忘,她便用残余的一点精力来玩味色彩。
“给我来点儿淡紫,要是你有的话。要是没有,就粉红吧。”
塞丝就用一切来满足她,从布料到自己的舌头。如果你对色彩有所奢望,那么俄亥俄的冬天就尤其不堪忍受。只有天空有戏可唱,要把辛辛那提的地平线算作生活的主要乐趣,那简直是乱弹琴。于是,塞丝和女儿丹芙为她做了她们力所能及、而且为房子所允许的一切。她们一起针对那里的暴行进行了一场敷衍塞责的斗争;同倒扣的泔水桶、屁股上挨的巴掌,以及阵阵的酸气作斗争。因为她们就像知道光的来源一样明晓这些暴行的来源。
兄弟俩出走不久,贝比·萨格斯就去世了,无论对他们的还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