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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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我从木板上下来,用手拢一拢头发,这时,又听到那咕嗤咕嗤的脚步声。


“呀,你今天受累了,现在可以回家啦。”


我走向那位军官,然后将袖珍本小书还给他,想表示一下感谢。可是一时说不出口,默默仰望着军官的脸孔。当四目对视时,我的两眼溢出了泪水。同时,那位军官的眼里也闪现着晶莹的泪光。


两个人默默分别了,那位年轻的军官,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工地上见过他。我那天也只是轻松过那么一回,此后仍然隔日到立川的后山出苦力。母亲很担心我的身体,可我反而身板儿变结实了,甚至满怀信心,打算暗地里做基建工赚钱;对于田里的农活也不感到特别犯难了。


关于战争,虽说既不想提也不愿听,但还是作为自身“宝贵的经验”谈出来了。不过,我对战争的回忆中多少要谈的也就是这些,就像那首小诗所说的:


去年,平安无事。前年,平安无事。在那以前,也平安无事。


至今傻乎乎保留在我身边的,就只剩一双下地的白粗布袜子,一切都变得难以捉摸。


由下地袜子说了些废话,扯远了。可是,我就是穿着战争唯一的纪念品——白粗布袜子,每天下地干活儿,心里充满不安和焦躁。这时候,母亲明显地一天天衰弱下去了。


蛇蛋。


火灾。


打那时起,母亲眼见着变成个病人了。然而,我却相反,感到自己越来越像个粗野而卑贱的女子了。我总觉得我打母亲那里不断吸取了生气,渐渐养肥了身子。


失火的时候,母亲只说了“木柴本来就是为着火用的”这句玩笑话,从那以后,再也不提失火的事了,反而不断安慰我,但母亲内心里所受到的打击肯定比我的大十倍。发生那场火灾之后,母亲经常在夜里呻吟,刮大风的夜晚,她装着去厕所,半夜里不断离开被窝在家里巡视一遍。而且,她的脸色总显得黯淡无光,走起路来也日渐吃力了。母亲以前说过,要下地帮我干活儿,我曾劝止过她,可她还是用大水桶从井畔打来五六桶水浇地。第二天,她说肩膀酸疼,喘不过气来,整整躺了一天。从那之后,看样子她对田间劳动真的死心了,虽然有时也到地里来,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干活儿的情景罢了。


“听说喜欢夏花的人死在夏天,是真的吗?”


今天母亲又来盯着我干农活儿,突然发问道。我默默地给茄子浇水,可不是,眼下已是初夏了。


“我喜欢合欢,可这座院子里一棵也没有。”


母亲又沉静地说。


“不是有很多夹竹桃吗?”


我特地用冷冷的口气回应她。


“我讨厌那种花,夏天的花我几乎都喜欢,可是那种花太浪荡了。”


“我喜欢玫瑰,不过,它四季都开放,所以,喜欢玫瑰的人,春天死,夏天死,秋天死,冬天死,一年要死四次,是吗?”


两人都笑了。


“不歇会儿吗?”母亲依旧笑着说,“今天想同和子商量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要是谈死,我可不要听。”


我跟在母亲身后,走到藤架下,并肩坐在凳子上。藤花已经凋谢,午后和暖的阳光透过叶片落在我们的膝头上,我们的两膝浸染在绿色里。


“这件事儿很早就想听听你的意思,不过,总想找个好时机,两人心情都很高兴的时候再商量。这到底不是一件好事情啊。今天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还是早说为妙。好吧,你就耐着性子听我说完。其实啊,直治还活着。”


我使劲儿缩起身子。


“五六天前,和田舅舅来信了,以前在舅舅的公司退职的一个人,最近从南方复员回家了,他来探望舅舅。当时,他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最后,那人冷不丁提到他和直治在一个部队,还说到直治平安无事,很快就要复员回来。不过,唉,令人头疼的是,据那人说,直治似乎深深中了鸦片毒……”


“又来啦!”


我像喝了苦药,歪斜着嘴角。直治读高中时,模仿一位小说家,中了麻药毒,欠了药店老大一笔钱。为了向药店还债,母亲整整花了两年工夫才全部付清。


“是的,又重新开始啦。可是,听那人说,不戒掉毒瘾是不许复员的,所以肯定治愈之后才能回来。舅舅信上说,即使治好病回家来,这种令人放心不下的主儿,也不可能很快让他到某个单位上班去。目前,在如此混乱的东京工作,即使是正常的人,也会多多少少变得心情狂躁起来,何况又是个刚刚戒毒的半拉子病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疯,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直治回来后,要立即把他带到伊豆山庄来,哪儿也不去,让他安心在这里静养为好。这是一,还有,啊,关于和子你,舅舅也嘱咐到了。按舅舅的说法,我们的钱,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什么存款冻结啦,要缴纳财产税啦,舅舅不能像以往那样,给我们寄钱来,照顾我们了。这样,直治回来后,妈妈我、直治、和子三个人一道儿过日子,舅舅要负担我们的生活费,必须拼命吃苦才行。趁现在,和子还是及早嫁人或者找个奉公的人家为好,舅舅这样吩咐了一番。”


“奉公的人家,是去做使女吗?”


“不,舅舅的意思,喏,是去那个驹场家。”


母亲举出某皇族的姓名。


“那位皇族,和我们一直保有血缘关系,既兼任公主小姐的家庭教师,又同时操持家务,这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