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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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象棋。他的气色不错,上嘴唇缝合的伤口好像还没好利索,他只要张嘴就感到疼。
“小窦,今天觉得怎么样?”我问。
“还行。多谢你来看我。”他的嗓音比从前好听了许多,好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头还疼吗?”
“有时候嗡嗡的像个马蜂窝。到了夜里太阳穴就开始疼。”
“医生说你很快就能出院了。”
“我别的不指望,只要还能开汽车就行。”
我听了非常同情他。小窦还不知道另外一个司机刚刚带了个徒弟,早晚是要取代他的。虽然来之前领导吩咐只能给小窦一半的苹果,另一半给沪平,我却把所有苹果都留给了他。小窦是个单身汉,在木基市也没有家人。沪平在城里还有两个姐姐。
沪平坐在他的病房里。他外表看起来没有问题,可是那种王子的风度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刚练完武术回来,还在喘着粗气。他用一条肮脏的白手巾擦擦脸。他的手背上斑斑点点地散布着伤疤、疮痂、裂口,肯定是击沙袋留下的印记。我告诉他,剧组收到写给他的三百多封观众来信,但是没有透露这些信大部分都是年轻妇女和女孩子写来的。其中还有人给他寄来了糖果、巧克力、葡萄干、书、钢笔、漂亮的日记本,甚至还有她们自己的照片。我真不明白,为啥一个人都快成废物了,可他在公众眼里却越来越有光彩。
沪平像个傻子一样冲我笑笑:“这么说观众仍然认为我是一个打虎英雄?”
“那当然。”我说完赶忙把头转到别处。双层玻璃的窗户外面,积雪的院子显得空荡荡的。几个孩子在堆雪人,雪人的脖子上围了一条橘黄色的头巾。孩子们的嘴里喷着热气,叽叽喳喳得像麻雀。他们敞开着棉袄的扣子,无忧无虑地嬉闹着。
沪平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又咧嘴笑了。“这个不假。”他说,“我是打虎英雄。”

活着就好
莉雅的信令她的父母左右为难。她在信里说,安图县的朝阳农业技术学校已经录取了她,学的是兽医专业。莉雅的父母倒不是在乎她学什么专业,而是担心一张农业技校的毕业证书会把女儿永远留在农村,当一个有文化的农民。
莉雅的父亲童古汉考虑了三天,不知道怎么给女儿回信。他当然希望她能够回木基市。如果他能够在城里给女儿找到一份工作,他就会写信告诉她让农业技校见鬼去。但是,被技校录取可以让她在农村找个比较像样的工作,离开那个已经待了三年的养鸡场。他应该鼓励女儿去上农业技校,还是让她等待机会将来回城?他左右为难,愁得睡不好觉。
“爸,你咋不再申请一套新的单元房?”吃午饭的时候儿子亚宁问他。
“还不到时候,”古汉说,“别担心,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分到一套新房。”
“我能等,可不知道人家美丽还能等多久。”亚宁“砰”的一声把碗蹾在桌子上,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地颤动。他和美丽已经订婚四年了,因为没有房子,到现在还结不了婚。
亚宁的母亲剑萍说话了:“亚宁,耐心点。去跟美丽说再等几个月,等你爸爸当上副厂长,他会跟厂里要房子。当了厂领导还会没房子住?”她剥下一片绿生生的生菜叶子,蘸蘸盘子里的炒豆酱,张开大嘴送了进去。
“现在也难说啊。”古汉叹了口气,用手指捻捻两撇小胡子,眯缝着一双长得过分接近的眼睛看了看亚宁。
他很同情儿子。亚宁患有面肌痉挛的毛病,找个对象不容易。如果他们住的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再大一点,他就可以让这对年轻人结婚搬进来。但是屋子实在太小,没有多余的地方。古汉在东风食品厂的包装车间当主任,也是个干部。最理想的解决办法是他再要到一套房子,也就是目前厂区附近刚刚竣工的房子,这样他就可以把现在这套房子给儿子结婚用。亚宁在一个书店里工作,单位太小,解决不了职工的住房。但是古汉还不能跟厂里提房子的事,因为领导正在考虑提拔他当副厂长,他担心这样做会破坏他在干部和工人心中的形象,副厂长也就别想当了。李厂长已经明确告诉他,他目前是副厂长的最佳人选,因为他有大学文凭。
童古汉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对当官没多大兴趣。但是最近他琢磨过来了,如果他是在副厂长的位上,可能早就住进新房子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儿子说:“准备结婚吧!”他可以给在乡下的女儿写信:“别学什么兽医了,赶快回来,你老子可以给你在城里上户口、找工作。”事情是明摆着的:能否解决儿女问题的关键全在于他这次能否顺利升上副厂长。这些日子,他内心变得很焦躁。他在房前的小院里种了些花草,有紫罗兰、美人蕉、玫瑰和仙客来。每天早晨给花浇水的时候,他都在心里默默地祈愿:今天厂领导会正式通知我提拔的决定。
雨后的太阳明晃晃的,楼房、树干、电线杆和路边的凉亭还湿漉漉的,闪烁着雨水的光点。昨天夜里的一场雷阵雨洗涤了这个城市。古汉上班乘坐的电车挤满了乘客。电车的车身漆成蓝色,在江滨大道上晃晃荡荡地爬行,好像一条在港湾里穿行的轮船。阳光从电车窗户里斜照进来,洒在乘客的脸上和车座椅的人造革面上。古汉把两条又瘦又黑的胳膊浸在阳光里一动不动,心里忧虑着昨天晚上的雷电会不会击穿车间里的大冰柜。
进了食品厂的大门,迎面遇上包装车间的副主任费明。这个身材细长的年轻人最近刚入了党。“早啊,老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