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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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拿酒瓶。老蒋头是刘府的长工,最会磨工夫。平时做工管事在一旁盯着,不得歇息,他就自己琢磨出一套办法――两个动作能做好的事,他便在中间加一个动作。监工见他永远都在做,但永远都慢人一拍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少做了半份工。老蒋头功夫磨得太好了,好得连过日子也在磨工,譬如这取酒瓶,他胳膊不走直路,要先打个弯,拿起后不凑到嘴边喝,却要先晃一晃。
  待晃够了,老蒋头满足地小酌一口,几乎就是拿唇抿一下而已:“嗨,见过江湖人没?”
  策公仍旧没理他,只静坐在窗前粉尘之中,注视青天上狭长黑云孤独地飘在天心,而东南天际被一线蓝灰云层染了边,如海潮,如巨幕,一寸寸卷来。
  老蒋头道:“十多年前,军阀混战,天下流离,武道却昌盛,客店里打尖的除了行商就是武人。后来据说派系争斗,朝廷又趁机出兵剿杀,死得七七八八,活下来的都隐姓埋名,不知道躲哪个旮旯儿去了。不过从前住在郊外老佛堂里的怪客就是个江湖武人,几年前老佛堂外的芦苇荡里数十个兵贼离奇倒毙就是他下的手。听看见的人说,那怪客伏在芦苇上,脚不着地、袜不湿水,鬼魅一般,那些个兵贼连他的面都没看见,便纷纷缴上脑袋,扑通扑通跟西瓜下水似的。”
  见策公始终没搭理自己,老蒋头终于感到有些无趣。他眼珠子绕来绕去,停在策公刚刚收包裹的柜子上,想了想适才一眼瞥见的光景,古怪地问:“不如我们去纠判使那里举报,领点赏钱使使?”
  近年来朝廷禁武禁铁,还招徕了练武的江湖人来杀江湖人,凡是伤过人命的,不问情由,一律按杀人罪处置,执行的便是这些招徕的武人。这些人被称为纠判使,各地都设了据点,悬赏重金,鼓励平民举报练武之人。由此一来,不免被有心人用来报私仇,甚至使钱买凶,平白添了许多冤假错案,民众对这纠判使是又恨又怕,而去举报领黑心钱的不免要被人唾沫淹死。
  老蒋头道:“但举报是要有杀人的证据,可喜的是这回找上门的那两妖怪听说就是要杀人的,”他突然话锋一转,“你买这么把剑也是要杀人吗?”老蒋头诞脸凑过来,“你杀过人没?知道杀人什么滋味吗?”
  策公终于施舍了他一个眼神。老蒋头满足地咂咂嘴:“老子当年可就是当兵的,上过几次前线。那时候杀人就像过林子砍荆棘,一通乱挥,没功夫去都想杀了谁。等你下了场,泼了满身血,终于才有了点杀过人的味道,哈哈!”
  他越说越兴奋,满口越没发遮拦,两只浊眼里放出光来:“这个还不算过瘾。后来那主帅战死了,底下人全跑了。那时候可真叫自由自在,天地阔大任你跑,累了饿了就个山间野户‘打尖吃饭’。有一回大伙儿跑了几天没吃上饭,馋得跟狼似的。我伙同几个弟兄找到一户农舍,夺门进去,呼呼两刀把那当家男人砍作几段,他那糟糠女人在几个两年没见过女人的兵汉子眼里居然漂亮得不成话,个个喜得……”
  策公站在他跟前,手里提着那把剑。老蒋头觉得不对劲,起身想跑,但一个动作能做完的他偏忍不住分成两个动作来做,于是没躲过那飞来的剑光,在颈上留下碗口大个疤。


第六章
  刘云章对家中奴仆说明缘由后,至午后近黄昏,刘府里走了六成的人,剩的四成或者没去处,或者感念主人的恩情不愿离开。无论是去是留,众人前后奔忙,皆不知自己要忙些什么,焦急彷徨之状便如同这台风天中失峙的野草。有两个由刘氏夫妇养大的丫鬟在院里马头墙下的棠棣花圃旁烧一炉香,双手合十祝拜。花圃中有一株枯死多年的老花树,近日突然发了新芽,府中人以为奇事,常常来拜。
  拜了一会儿,一个丫鬟听另一个念得古怪,便问:“你拜的是谁呀?”
  被问的答:“拜的是剑仙。”
  问的人莫名其妙:“这是哪门子剑仙?”
  答的那人有些得意洋洋起来:“你竟不知道?咱们宅子屋顶上住了位剑仙。”
  听的人哂道:“无稽之谈!神仙怎么不拣个舒坦去处,偏在瓦顶上风吹日晒做什么营生?”
  答的人继续装腔作势:“非也,茅房都有厕神,屋顶上为什么就不能住剑仙?我是某夜里亲眼看见的,平地里忽地掠起一道闪电,跟着一个黑影举着把剑就那么飞过墙去了。”
  问的那个听得怔怔的,答的那个继续补充:“所以我想有道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拜三清拜观音倒不如来拜这位剑仙,兴许就能替官人娘子渡过此劫。”
  发怔的那个突然怔得更厉害了,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指头,对准前头厅堂屋顶:“哎呀!那边屋上飞来个雷公!”
  对面那个倒奇了,屋顶上何时这么热闹,又是剑仙又是雷公。她回头看去,惊见对面屋顶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九尺高的黑面大汉,他背后是覆盖了半边天的黑云,狂风吹得他须发戟张,手里还握着一双硕大铜锤,活脱脱的魔神降世,果然绝似雷公。那“雷公”目光四下梭巡一番,朝后院喊,声若洪钟:“那刘家郎何在?大菩萨叫我问他一个月想清楚了没?愿不愿意砍下这双手?”
  他见无人出来应答,更是得意:“这龟孙定是早早跑了,连信都不给家里带一个,淮生娘子嫁的好夫郎哪!”
  他笑得正欢,不防脚下突然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