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叶妮·格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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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清早卸下,傍晚装上之后再用铁闩锁得严严实实。这矮墙是用来陈列商品的,但是决没有为招徕顾客而精心布置。陈列的商品按经营对象的不同而不同,无非是三、两桶食盐和鳕鱼,或者几捆缆绳和帆布;楼板的横梁上挂几束闪闪发亮的黄铜丝,靠墙放一溜金属的酒桶箍,或者在几个架子上摆出一些布匹。进去看看?一位青春焕发的白净姑娘,裹着洁白的围巾,露出通红的手臂,应声放下正在编织的活计,忙向后铺叫她的父母;这时店东就会出来听你吩咐,态度或冷淡或殷勤,或有问必答或爱理不理,全凭店东不同的脾性。成交的也许不过是两个铜板的小交易,也许是高达两、三万法郎的大生意。你还能见到专做橡木板材生意的老板坐在店堂门口,绕动着大拇指跟邻居聊天;表面看去,他不过有些做酒瓶架的劣质板条,但是在码头那边的木工场里,他的货源足以供应安茹地区一切箍桶作坊的全部用料。遇到好年景,他能算出箍桶匠们总共需要多少板材,计算之准确,误差不超过一两块板材。一天阳光能教他发财,一场恶雨能让他亏本。半天之内板材市价能跳到十一法郎或跌到六法郎。这一带跟都兰地区一样,气候的阴晴决定市场的盛衰。种葡萄的、有田产的、木材商、箍桶匠、客栈老板、船行老大,都眼巴巴地盼望晴天;晚上睡觉时唯恐天一亮就听说夜里上了冻。他们既怕刮风,又怕下雨,更怕天旱,只盼雨水、云彩和晴暖的气候能随人所愿而适时地降临。晴雨表让人时喜时忧,一会儿使人紧锁愁眉,一会儿又教人笑逐颜开。这条街是索缪城里的"大马路"。"好一个金子般的天气!"这句话促动整条街上家家户户都扳着手指算账;人人都会跟邻居说:"老天爷下金雨了!"他们心中有数:一道阳光,一场时雨,会带来多少好处。在晴朗的季节,每逢周末,尽管还没有到中午,你就别想买到一文钱的东西。这里讲信用的生意人也都有自己的葡萄园、自己的田地,他们需要趁着好天气到乡下去忙上几天。所以,买东西和卖东西,收支和盈亏,他们早都算计周全;平日里生意人尽可以把十二小时中的十小时用来说笑聊天,没完没了地发表高见,飞短流长地传递闲话,窥探隐私。谁家的主妇买回一只竹鸡,准有人要问她的丈夫:炖鸡的火候是否恰到好处?谁家的姑娘在窗口探一下脑袋,决躲不过一帮又一帮闲人的眼睛。总之,谁的内心都几乎坦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连黑乎乎、静悄悄、让人无法看透的深宅大院,也遮不住半点秘密。人人几乎都永远像生活在露天一样。家家户户都在大门外吃午饭,用晚餐,拌嘴斗气。路过这里的外乡人被他们品头论足,挨个儿分析。从前,到内地来的人总不免挨家挨户地受到取笑,由此而产生一段段故事;擅长编制市井笑料的安茹居民也从而获得"牛皮大王"的美名。老城区像样的旧宅都坐落在街道的高处,原先这都是些当地头面人物的公馆。我们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一所凄凉旧宅中,这些房屋在法兰西淳朴民风日益衰微的今天,只成了世道人心还朴实的旧时的遗物。顺着这条古色古香的曲折街道一路走去,连最不足挂齿的小东西都能唤起你思古的幽情,整个气氛使你不得不浮想联翩。你会发现有一处拐角相当阴暗,格朗台先生的公馆的大门就龟缩在这凹处的中间。倘若不跟你说说格朗台先生的身世,你就无法领会在内地把谁的家称作公馆该有多大分量。

①亨利四世(一五五三-一六一○):纳瓦尔国王,信奉新教;一五八九年袭承法兰西王位,为便于治国,于一五九四年皈依旧教(天主教),并倡导宽容。

格朗台先生在索缪城里颇有声望,凡在内地只住过几天或者根本没有住过的人难以弄清这种声望的前因后果。当地还有人叫他格朗台老爹,不过这么称呼他的人大多年事已高,人数日益减少。他在一七八九年的时候,是位相当有实力的箍桶匠,能读能写,善于算账。共和政府在索缪地区拍卖教会产业的那个年月,箍桶匠才四十上下,同一位富裕的板材商的女儿结婚不久。格朗台把手头现款再加上妻子的陪嫁,凑成一笔两千金路易的资本,携款直奔县政府;他用岳父给的二百枚面值加倍的金路易,从监卖国有地产的凶狠的共和政府官员手中,廉价买到区里最好的几片葡萄园,一座修道院和几块按收成交租的分种地。这种便宜交易尽管不公道,却是合法的。索缪城的居民本来就没有什么革命思想,他们把格朗台老爹看成敢作敢为的共和党,热衷于新潮流的爱国派。其实箍桶匠只看中葡萄园。他被任命为索缪地区行政机构的委员。他的息事宁人的处世态度对当地的政治和商业都产生过明显的影响。政治上他包庇贵族,千方百计阻挠当局拍卖流亡贵族的产业;商业上他承包供应共和军一、两千桶白葡萄酒,共和政府把原来打算留作最后一批拍卖的地产,几片属于一家女修道院的肥沃的草场,划到他的名下,算是付给他的酒钱。到拿破仑的执政府上台之时,好好先生格朗台被委任为市长;他治理有方,葡萄园的收成更好上加好。拿破仑称帝之后,格朗台成了无职无权的白丁先生。皇帝不喜欢共和党,有"红帽子"嫌疑的格朗台的职务于是被一位有贵族头衔的大地主接替;那人后来在第二帝国时期被晋封为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