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中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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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孩子?”
“不。我想她没有孩子。都是些闲言碎语。”
“可是她在那里干什么呢?”
“他们说她是在等他回来。”
“难道……就没有人照顾她吗?”
“她好像是老波尔坦尼太太的用人什么的。我们去那儿拜访时,从来没见过她,但她的确住在那里。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没见过她。”
可是他笑了。
“如果她向你扑过来,我会保护你,并以此来证明我的一点殷勤。跟我来。”
于是他们又向靠在炮筒上的人靠近了一些。她已经脱下帽子,拿在手上。她的头发向后梳,发梢掖在黑色上衣的领子里。她的上衣颇怪,更像男士骑马时穿的外衣,不像四十年来流行过的任何一款女式上衣。她也不穿用硬环扩张的裙子,但这显然是由于她的遗忘所致,并非对伦敦的最新流行趋势有所了解。查尔斯故意大声说些不相干的老话,意在提醒她,这里已不再是她的一人世界了,但她并不回头。他们又走到另一个地方,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的脸,但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最远处的地平线,就像用枪在瞄准。此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查尔斯忙不迭伸出手臂揽住欧内斯蒂娜的腰,让她站稳。那妇人也只好紧紧地抱住看起来像系船柱的炮筒。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让欧内斯蒂娜看看什么叫胆大吧,风力稍一减弱,查尔斯立即迈步走到那妇人跟前。
“这位女士,我们看到你站在这里,不能不为你的安全担心。要是风刮得更大——”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查尔斯当时的感觉是,自己被她的目光看穿了。此次邂逅之后,令查尔斯难以忘怀的不是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而是她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不是他所预料的。因为在他们那个时代,最讨人喜欢的女性形象是庄重、顺从、羞涩。查尔斯顿时感到自己擅自闯入了他人的领地,仿佛科布堤是属于她的,而不属于莱姆古镇。她的脸蛋并不漂亮,不是欧内斯蒂娜那种类型的脸。无论用什么时代的标准或情趣来衡量,她的脸都算不上美丽。但那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一张悲剧性的脸。脸上的忧伤有如林间清泉自然涌出,十分清纯,无法压抑。那张脸上没有狡诈,没有虚伪,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伪装,最重要的是,看不出任何疯癫的迹象。疯狂存在于空荡荡的大海中,存在于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上,存在于如此忧伤是没有理由的。这种情况好有一比:泉水本身是寻常事,但从沙漠里涌出泉水来就有些非同寻常了。
后来,查尔斯反复不断地想起那如矛的锐利目光。把她的目光比喻成矛,当然不仅是对其本身的形容,而且是指它所产生的效果。每想及此,他立即觉得自己成了正义之敌,不仅被刺穿,而且理所当然地变得十分渺小。
妇人一声不吭。她转过头来看着查尔斯最多也就两三秒钟时间,接着她又回过头去继续遥望南方。欧内斯蒂娜扯了一下查尔斯的衣袖,他才转过身来,冲着她耸肩微笑。他们快走出码头的时候,他说:“你要是不对我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好了。这就是小地方生活的毛病,大家互相知根知底,没有神秘感,也没有浪漫。”
她也逗了他一句:“你这个科学家老是看不起小说。”
①法文:情况就是这样。

3
然而更为重要的一个考虑因素,乃是每个生物的机体之主要部分均由遗传形成。因此,虽然每一生物确凿无疑地能良好适应其在自然界内所处的位置,但许多结构对生命的现有习惯目前已无任何亲密的和直接的关系。
——达尔文《物种起源》,1859
在历史长河里所有那一个个十年之中,聪明人总会选择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得以在此年代朝气蓬勃地生活。
——G. M.扬《时代素描》
午饭后,查尔斯回到白狮旅馆的房间里,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发呆。他的思绪太朦胧,无法描绘,但是含有神秘的成分。他隐约产生了一种失败感,这与在科布堤上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他在特兰特姨妈家吃午饭时说了些无聊琐事,还使用了典型的闪烁其词的手法;因为他无法确知自己对古生物学的兴趣是否足以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因为他对欧内斯蒂娜是否能像他理解她那样真正理解自己心中无数;最后他得出结论,也许仅仅是因为不知如何打发这个漫长而又下起雨来的下午而产生了漫无目的的情绪。当时毕竟才一八六七年,他也才三十二岁。他总是对生活提出过多的问题。
尽管查尔斯喜欢以年轻的科学家自诩,即使将来听到发明飞机、喷气发动机、电视、雷达的消息,也不会感到过分惊奇,但是如果对时间本身的看法发生了变化,他将会感到十分震惊。据说我们这个世纪最大的烦恼是时间不够用。正是因为我们感觉时间太少,而不是出于对科学的真诚热爱,也不是出于明智的选择,我们把全社会的大部分聪明才智和财富都用来寻找把事情做得更快的方法,似乎人类的最终目标不是不断逼近人性的完美,而是不断使闪电日臻完美。但是对于查尔斯和他的绝大多数同时代人以及与他社会地位相当的人士而言,世上的时间绝对是慢悠悠的。他们面临的问题不是安排好时间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是想出这样那样的事情去消磨自己所拥有的大量休闲时间。
今天,拥有财富的最常见症状之一是具有破坏性的神经官能症,而在他那个世纪则是平静的百无聊赖。确实,一八四八年的革命浪潮以及对业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