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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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力或感受力之类超越寻常人性理解的东西。关上灯后,过了一两分钟,伊泽的手并没有触碰白痴女的身体。白痴女就以为自己不讨人喜爱,很不好意思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这难道就是这个白痴真正感到悲伤的事吗?伊泽可以对这种理解信以为真吗?因为无法确定伊泽对自己的感情,白痴女才最终把自己闷在壁橱里,可以把这种行为理解为她感到羞辱和自卑的表现吗?伊泽甚至无法从白痴女那里得到好对这些揣测做出判断的言语。因此,事态究竟如何只好暂且不谈,伊泽决定把自己变成和白痴的状态。他觉得不必用是不是白痴来把人区分,因为伊泽本人也具有白痴般的率性,难道这就是人类的耻辱吗?伊泽觉得最需要的就是如白痴一样简单而率真的心灵。然而,他却把这一点抛在了脑后,陷在人间龌龊污浊的泥潭中,变得肮脏不堪,不断寻求虚假的影子,把自己搞得疲惫至极。
伊泽让白痴女睡在了被窝里,自己却坐在她的枕边,就像哄自己三四岁的小女儿入眠一样,轻抚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这时,白痴女蒙眬地睁开了双眼,眼神简直如同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伊泽格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并不是不喜欢你。人与人之间的爱情表达绝不仅仅只是通过肉体来完成的,人们最后的安身立命之地是故乡。可以说,你就像那个常常居住在故乡的人。”伊泽说的这番话,白痴女是不可能明白的。所以语言究竟为何物?它到底有多少价值呢?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人类所谓的爱情是真实的。到底什么地方才存在足以付诸毕生热情的真实呢?事实上,一切都只是虚假的影子。伊泽抚摸着白痴女的头发,一种想恸哭的冲动油然而生。他痛苦地感到爱情的难以捕捉和遥不可及就是自己一生的宿命。

这场战争的结局终究会怎样呢?或许日本会战败,美军将登陆日本本土,多半日本人会死绝,这是另一种超自然的命运了,可以说,只能认为这是天意!不过,对伊泽来说,还有一个他更为关心的问题。这问题微小得令人惊异,却迫在眉睫,它常常时隐时现地出现在伊泽的脑海中,让他难以挣脱,那就是他所担心的每个月从公司领取两百日元工资的问题。这工资能领到何时呢?明天是否会因遭到解雇而流落街头呢?伊泽为此感到很不安。每个月领工资的时候,他都害怕自己同时要受到被开除的宣判。而当拿到工资袋、领到钱时,伊泽安慰地意识到自己可以靠这些钱再活一个月时,他体验到一种意想不到的幸福感。然而,当他又想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时,伊泽难受得想要哭泣。伊泽憧憬艺术,然而,他只有微尘般的两百日元的月收入。于是在艺术面前,这样的工资怎么会不成为束缚他自由、动摇其生存基础的巨大痛苦之源呢?不仅伊泽的外部生活如此,他的精神和灵魂也都受到了这两百日元的限定,明知自己的这种渺小和卑微而依旧保持泰然,这更加令伊泽感到自己的可悲。“在这怒涛汹涌的时代,美为何物?艺术是无力的!”部长的咆哮声给伊泽的心中注入了一种完全异化的真实,伊泽被这强悍而巨大的力量吞噬了。啊,日本要失败了!同胞们将像泥人般一个个地相继倒下,无数残肢断体要随同被刮起的混凝土粉尘一起飞扬,日本将要失去所有的树木和建筑物,化作一片平坦的墓地。人们能逃往哪里?人们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可以钻进哪些墓穴藏身?人们会连同墓穴一起被刮跑吗?一切都如梦幻一般。然而,倘若能够幸存下来呢?对于生命的重生,对于在那完全无法预测的新世界——充满废墟的原野上生活,伊泽的内心深处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虽然那必然到访的命运或许是在半年或许一年以后,但是不管那必然到来的一天何时到来,他都觉得它的到来只是一场非常遥远的,如同发生在虚幻世界里的儿戏。区区两百日元的月薪具有强大的决定力,它遮挡住了伊泽除眼前所见外的其他事物,把他生存下去的希望彻底泯灭,就像噩梦中被勒住了脖子。伊泽才二十七岁,所有的青春热情却都被这两百日元漂白了,难道他就只能在这黑暗的现实旷野中漫无边际地徘徊吗?
伊泽需要女人。想要女人一直是伊泽最大的愿望。但是,和女人一起生活的想法却被这两百日元限制住了。如果有了女人,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等所有一切的日常消费,都会受到这两百日元的咒语般的束缚。要是和女人生下孩子,孩子也会被这两百日元诅咒,女人则会像被魔鬼附体般天天在伊泽的耳边抱怨。到那时,憧憬、艺术和希望将全部消失殆尽,生活就会如同路边的马粪一般被践踏得一塌糊涂,之后便随风飘落,不见踪影,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下。两百日元的咒语将终日缠绕着女人,她们无法忍受卑微的现实生活,而他自己却连帮对方排解情绪的能力都没有。啊,战争!你以巨大的摧毁力、离奇古怪的公平,审判所有的一切。整个日本将化成一片废墟,人们如泥人般地纷纷倒下。这是多么虚无、多么哀伤,而又多么伟大的爱情啊!伊泽很想在毁灭之神的臂弯中酣然入睡,可空袭警报一响,他又生气勃勃地扎好了裹腿。也许,生命的不安和嬉闹才是每天的生活价值。每当警报解除后,伊泽反而会感到颓丧,绝望的失落感又开始向他袭来。
白痴女既不知道要烧饭也不会烧菜做汤,站在队列中领取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