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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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
对这个标枪手我越是琢磨,越是憎恶要和他同睡,一想到就心烦。很明显,我相信,作为一个标枪手,他的亚麻布或羊毛衬衫,正如通常的情况那样,一定不会太干净,当然也不会是最柔软的。我开始为这一切感到痉挛般的难受。此外,天色已经很晚了,我那正派得体的标枪手也该回屋就寝了。假设他深更半夜跌跌撞撞地摸进我的被窝——谁又能说清他是从什么肮脏的鬼洞里出来的呢?
“老板!我改主意了,那个标枪手——我不和他一起睡了。我就在这里的凳子上凑合一下吧。”
“随你的便;很抱歉我无法腾给你一张桌布当床垫了,这凳子板又粗糙得要命。”老板抚摸着凳子上的结子和凹痕,“可是且慢,猎鲸者,我这酒吧间里刚好有木匠的刨子——等等,我说,我会让你睡得足够舒适的。”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取来了刨子,先是用他的旧绸手绢掸了掸凳子上的灰,然后使劲地在我要用作床铺的凳子上刨开了,一边还像头猿猴一般龇着牙笑。刨花向两边飞散,直到刨子刃碰上了一个刨不动的结子。老板几乎扭伤了手腕,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我要他别干了——床已经够软,够我睡的了,况且,随你怎么刨,我都不知道一块松木板子怎么能变成鸭绒垫子。于是,他又是龇牙一笑,收拾起刨花木屑,抛进房间中央的大炉子里,便继续忙他的事情去了,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出神。
现在我开始打量起这条凳子来,发现它短了一英尺;不过,可以用一把椅子来弥补。但它还是窄了一英尺,而房间里其他的凳子大约都比刨过的这条高出四英寸左右——都没有适合搭配的。于是,我沿着唯一空着的墙壁将那第一条凳子安置好,在凳子和墙壁之间留了一点点空隙,以便我的背部可以安顿在里边。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一股冷空气从窗台下方涌了进来,吹在我身上,这个计划根本不管用,尤其还有另一股气流,来自摇晃的大门,与窗户吹进来的气流相遇,共同形成了一系列小小的旋风,直接吹在我打算过夜的这块地方。
我心想,让魔鬼抓走那个标枪手吧,可是等等,难道我不能抢在他前头吗——从里边把门闩上,跳上他的床,随他把门擂得多响,都绝不醒过来?这主意似乎不赖,可是转念一想,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谁能知道第二天早上会怎么样呢,说不准我从房间一露头,那个标枪手就已经站在过道里,早就等着要把我打翻在地呢!
我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明白不可能有什么机会凑合一晚了,除非我与另一个人同床而眠,我开始想到,也许我对这个素昧平生的标枪手怀有的偏见,到头来是毫无根据的。我盘算着,我要等上一会儿,他很快就会闯进来。我得好好看看他,也许我们最后会成为一对快乐的床伴呢——这谁能说得准啊。
可是,尽管其他的住客陆陆续续或单独或三两成双地进来,上床睡觉了,我那位标枪手却依然不见踪影。
“老板!”我说,“他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啊——他总是这么晚回来吗?”此刻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了。
店主人又轻声地咯咯干笑起来,似乎被我无法领会的什么东西逗乐了,显得十分开心。“不,”他回答道,“通常他是个早鸟——早睡早起——对啦,就是那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主儿。可你知道,今天晚上他出去贩私去了,我不知道什么事情拖住了他,这么晚还没回来,除非是他卖不掉自己的脑袋了。”
“卖不掉自己的脑袋?——你和我说的是什么骗人的鬼话?”我大发雷霆起来。“老板,你真的是说,这个标枪手果真在这个上帝保佑的星期六晚上,或者不如说是星期天早上,在全城四下兜售他的脑袋吗?”
“的确是这样,”店主人说道,“我告诉过他,在这里他别想卖出去,市场饱和了。”
“卖什么啊?”我叫道。
“当然是脑袋了;世上的脑袋难道还不够多吗?”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老板,”我相当平静地说,“你最好别再和我胡扯——我可不是雏儿。”
“也许吧,”他拿出一根火柴棍,削成牙签,“不过我倒以为,如果那个标枪手一听到你在诽谤他的脑袋,你可就有好瞧的了。”
“我会替他打破他的脑袋,”我说,店主的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胡话让我火冒三丈了。
“他的脑袋已经破了。”他说。
“破了,”我说,“破了,是真的吗?”
“当然了,我猜那正是他的脑袋卖不出去的原因。”
“老板,”我走到他跟前,冷静得就像暴风雪中的赫克拉山,“老板,别削了。你和我一定要彼此了解了解,片刻都不要耽搁。我来到你的店里,我需要一张床位,你告诉我只能给我半张床;另一半属于一个什么标枪手。而关于这个标枪手,我还没有见到过,你一直在对我说些阴阳怪气令人气恼的鬼话,让我对你安排和我同睡一床的人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老板,同睡一床是一种关系,是一种最高程度的亲密和信任的关系。我现在要求你说清楚,告诉我这个标枪手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他过夜是否绝对安全。首先你最好收回那个关于他出售自己脑袋的鬼话,如果事情是真的,这便再好不过地证明这个标枪手是个十足的疯子,我不想和一个疯子睡在一起;而你,先生,我指的是你,老板,你,先生,你故意哄骗我和他睡在一起,你这样做,就有资格面临刑事指控了。”
“好啊,”店主人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