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二午睡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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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镇长说,试着挤出个笑容。牙医没搭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把装着煮过医疗器具的浅口锅拿到工作台上,用冰冷的镊子从水里夹出器具。接着,他用鞋尖踢开痰盂,在洗手盆里洗了洗手。干活的时候,牙医没看镇长一眼。但是,镇长目不转睛地瞄住牙医。

坏牙是下牙床的一颗智齿。牙医分开双腿站着,用热乎乎的拔牙钳夹紧那颗坏牙。镇长两手紧紧抓住木椅的把手,全身力量运到脚上,只觉得后腰阵阵发凉。不过,他没有哎哟一声。牙医只是动了动手腕。此时,他恨意全消,反而用一种又苦涩又柔和的语气说:

“在这儿,您算是给二十个死人偿命了,中尉。”

镇长只觉得颌骨咔咔作响,两眼噙满泪珠。直到觉出坏牙已经拔掉,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透过眼泪,他看到了牙齿。他觉得这颗牙不至于让他那么疼,实在不明白怎么先前一连五晚会那么折磨人。镇长热汗淋淋,呼呼带喘,冲着痰盂弯下腰,解开军衣扣子,在裤兜里摸手绢。牙医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布。

“擦擦眼泪吧。”他说。

镇长照办了。他浑身发抖。牙医洗手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墙皮剥落的天花板,看见一张聚满灰尘的蜘蛛网,上面粘着蜘蛛卵,还有几只死虫子。牙医边擦手,边往回走。“躺下吧,”他说,“拿盐水漱漱口。”镇长站起来,无精打采地向牙医行了个军礼。然后,拖着两腿朝门口走去,连军衣扣子也没扣上。

“账单送来。”他说。

“给您还是给镇政府?”

镇长没有看他。关上门,透过纱窗说:

“还不是一码事。”

咱们镇上没有小偷
鸡叫头遍,达马索回到家里。怀了六个月身孕的妻子安娜正坐在床上等他,衣服、鞋子都没有脱。油灯快要熄灭了。达马索顿时明白了,妻子整整守候了一夜,一秒钟也没有歇息。直到现在,尽管瞧见他站在跟前,她还在等着什么。达马索对安娜做了个手势,叫她别再担心了。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丈夫手里拿的那个红布包,双唇闭得紧紧的,战栗起来。达马索默默地用力抓住妻子的紧身胸衣,嘴里散发出一股又酸又臭的气味。

安娜听凭丈夫把自己凌空抱起来,身子往前一倾,趴在丈夫的红条纹法兰绒上衣上哭了起来。她搂住丈夫的腰,直到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

“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她说,“忽然间门开了,他们把你推进屋里,你浑身上下都是血。”

达马索没有吭声。他放开妻子,让她坐回床上,然后把布包撂在她膝盖上,就到院子里解手去了。安娜解开布包上的结,看到里面包着三个台球,两个白的,一个红的,已经打得伤痕累累、黯无光泽了。

达马索回到屋里,看见妻子惊诧地瞅着这几个球。

“这有什么用啊?”安娜问。

他耸了耸肩。

“打着玩呗。”

他系好布包,连同临时做的万能钥匙、手电筒和一把刀子一齐收好,放到箱底。安娜脸朝墙和衣躺下。达马索只脱了裤子,平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抽着烟。在黎明窸窸窣窣的声响中,他极力想确认这次冒险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直到发觉妻子还醒着。

“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她说。

她的声音本来就像男中音,再加上这会儿肚子里有怨气,声音显得更加低沉了。达马索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揿灭在地上。

“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叹了口气说,“我在里面大概待了有一个钟头。”

“就差给你一颗枪子儿吃。”她说。

达马索猛然战栗了一下。“妈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节叩击着木头床沿,然后又伸手到地上摸索烟卷和火柴。

“你真是长了一副驴肝肺。”安娜说,“你也该想一想我在这儿睡也睡不着,街上一有动静,我就以为是他们把你的尸首抬回来了。”她叹息了一声,又接着说:“折腾了半天就弄回三个台球来。”

“抽屉里只有二十五生太伏。”

“那你索性什么也别拿回来。”

“既然进去了,”达马索说,“我总不能空着手回来啊。”

“那你拿点儿别的东西啊。”

“别的啥也没有。”达马索说。

“哼,哪儿也比不上台球厅里东西多。”

“说是这么说,”达马索说,“可进到里面,四下瞅瞅,到处翻翻,你就知道啦。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

她沉默了好久。达马索想象她睁大眼睛、试图从记忆的暗处找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的样子。

“也许吧。”她说。

达马索又点燃了一支香烟。酒精弄得他头昏脑涨,只觉得身体又大又沉,非得强撑住才行。

“台球厅里有只猫,”他说,“一只大白猫。”

安娜翻过身来,把鼓囊囊的肚皮顶在丈夫的肚子上,小腿伸进他的两膝中间。她身上有股洋葱味。

“你害怕了吗?”

“我?”

“是啊,”安娜说,“听说男人也会害怕。”

他觉出她在笑,也就陪着笑了笑。

“有那么一点儿,”他说,“老是觉得憋不住,想撒尿。”

他让安娜吻了他一下,可是没去回吻她。接着,他向妻子详细讲述了这次冒险的经过,仿佛在回忆一次外出旅行。他很清楚这里面有多大的危险,但是一点儿也不后悔。

安娜沉默了很久才说:

“简直是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