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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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布尔其实就像一个岛。有人说它在不断进步,这话也许不错。我看这么说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它也和我们国家的其余部分失去了联系。”
父亲低头看着手中的便帽,眼睛眨巴了一下。
“不要误会我。”她说,“我衷心拥护这座城市一切进步的议题。真主知道,我们的国家会从中获益。不过有的时候呢,以我之见,喀布尔有点儿过于自得其乐了。我可以肯定地说,这座城市沾染了自负。”她叹了口气。“它确实越来越让人厌倦了。我本人一向欣赏乡村的生活。我对乡村是一往情深的。那遥远的外省,那些卡里亚④啊,那些小村庄啊。可以说,那才是真正的阿富汗。”
父亲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我也许不赞同全部或大部分的部落传统,可是对我而言,那里的人们总是过着更真实的生活吧。他们坚守传统。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谦逊。也很好客。还有达观的性格。一种自豪感。可以这么说吗,苏莱曼?自豪?”
“别说了,妮拉。”她丈夫轻声说道。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随即出现。阿卜杜拉看到瓦赫达提先生不停地在椅子扶手上敲着指头,他妻子则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烟嘴处留下了粉红的污渍。她两脚交叠,一只胳膊肘搭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也许我用词不当。”她打破了沉默。“也许该说尊严。”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阿卜杜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牙。“这就对了。恰当多了。乡村的人们带着一种尊严感。他们身上就是有这种感觉,好像佩戴着勋章,对吗?我诚心诚意地说,我在您身上就看到了,萨布尔。”
“谢谢您,尊贵的太太。”父亲咕哝道,边说边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却仍然低头看着自己的便帽。
瓦赫达提太太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帕丽。“请恕我直言,你实在太可爱了。”帕丽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阿卜杜拉。
瓦赫达提太太慢条斯理地背诵道:“今天我看到了我在寻觅的容颜,我看到了闭月,羞花,无法度量的优雅。”她笑了笑。“这是鲁米。你听说过他吗?你可以这样想,这是他专门为你写的,我亲爱的。”
“瓦赫达提太太是很有才华的诗人。”纳比舅舅说。
瓦赫达提先生走到房间这一头,拿起一块糖,掰成两半,咬了一小口。
“纳比嘴巴真甜。”瓦赫达提太太说着,热乎乎地瞟了他一眼。阿卜杜拉又一次看到红晕爬上了纳比舅舅的面颊。
瓦赫达提太太把烟屁股按到烟灰缸里,使劲捣了好几下,把烟掐灭。“我带孩子们出去转转吧。”她说。
瓦赫达提先生不高兴地深吸了一口气,两只巴掌往椅子扶手上一拍,好像要站起来,却没动窝。
“我带他们去趟巴扎。”这一次,瓦赫达提太太是在对父亲说话。“如果您同意的话,萨布尔。纳比给我们开车。苏莱曼可以带您看看后院的工地。您一看就明白了。”
父亲点了点头。
瓦赫达提先生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起身往外走。
突然之间,阿卜杜拉希望父亲能给人家道个谢,谢谢他们的糖果和茶,然后拉起他和帕丽的手,离开这座房子,离开房子里的画和窗帘,还有满屋的奢华与舒适。他们可以灌满水囊,买齐馕和煮蛋,顺着原路回家。穿过沙漠,经过巨石,一路与群山相伴,父亲还可以给他们讲几个故事。他们可以轮流拉车,车上坐着帕丽。走上两天,也许三个白天,不管肚子里灌进多少风沙,腿上又有多么疲累,但终将再次回到沙德巴格。舒贾看见他们出现,一定会狂奔而至,围着帕丽蹦跳转圈。那时他们就到家了。
父亲说:“快去吧,孩子们。”
阿卜杜拉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可是纳比舅舅伸出一只大手,放到他肩膀上,把他扳了回来。纳比舅舅一边领他穿过走廊,一边说:“不看看这地方的巴扎可不行。我说你俩,这儿的巴扎你们可没见过。”
瓦赫达提太太和他俩一起坐在后排,车里满是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儿,还有一种味道阿卜杜拉说不上来,甜甜的,有点呛鼻子。纳比舅舅开着车,她连珠炮似的问他们问题。都有哪些朋友?他们上不上学?还问些家长里短的事,邻居如何?玩什么游戏?阳光照亮了她右半边脸,阿卜杜拉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细细的汗毛,以及脖子上粉底的微痕。
“我有条狗。”帕丽说。
“真的?”
“那条狗蛮怪的。”纳比舅舅在前座上说。
“他叫舒贾。我只要一伤心,他就知道。”
“狗通人性。”瓦赫达提太太说,“他们比我遇到过的有些人还要好呢。”
三个女学生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汽车从她们身边驶过。她们穿着黑色校服,系着白头巾。
“我知道刚才我是怎么说的,可喀布尔也没那么糟糕。”瓦赫达提太太心不在焉地用手摆弄着自己的项链。她看着窗外,脸上忽然有些伤感。“我觉得春末的喀布尔才是最好的,下完雨之后,空气干干净净。可是夏天说来说来,就像太阳撞到山上,把这儿变成一个大火炉。”她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家里有个孩子就好了。闹腾闹腾,有点变化。有点活力。”
阿卜杜拉看着她,从这女人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让人担心的东西,隐藏在脂粉下,香水的味道和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中。某种在内心深处碎裂的东西。他发现自己想起了帕尔瓦娜烧饭时的煤烟,厨房架上那些罐子,胡乱堆叠的盘子,污迹斑斑的锅碗瓢盆。他怀念起了和帕丽同睡的床垫,哪怕它脏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