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愁予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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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的春天

星子们都美丽,分占了循环着的七个夜,

而那南方的蓝色的小星呢?

源自春泉的水已在四壁闲荡着

那町町有声的陶瓶还未垂下来。

啊,星子们都美丽

而在梦中也响看的,只有一个名字

那名字,自在得如流水……
情妇

作者:郑愁予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着我的情妇

而我什么也不留给她

只有一畦金线菊,和一个高高的窗口

或许,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

或许……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与等待,对妇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总穿一袭蓝衫子

我要她感觉,那是季节,或候鸟的来临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种人
知风草

作者:郑愁予

晚虹后的天空,又是,桃花宣似的了

被裱褙的乱云,是写在

信风上的书法,我犹存

受赠者的感觉,犹记檐滴断续地读出

而结束于一声鼓……那夕阳的红铜的音色

小窗,邮箱嘴般的

许多永昼,题我的名投入

(是题给鬓生花序的知风草吧!)

而惊蛰如歌,清明似酒,惟我

却在雨的丝中,懒得像一只蛹了
四月赠礼

作者:郑愁予

雨季是一种多棕的植物,

那柔质的纤维是适于纺织的;

而大农耕的绿野是太素了,

谁愿挂起一盏华灯呢?

一盏太阳的灯!一盏月亮的灯!

──都不行,

燃灯的时候,那植物已凋萎了。

总有法子能剪来一块,一块织就的雨季,

我把它当片面纱送给你,

素是素了点,朦胧了点,

而这是需要的──

每天,每天,你底春晴太明亮!
窗外的女奴

作者:郑愁予

方窗

这小小的一方夜空,宝一样蓝的,

有看东方光泽的,使我成为波斯人了。

当缀作我底冠饰之前,曾为那些女奴拭过,

遂教我有了埋起它的意念。

只要阖拢我底睫毛,它便被埋起了。

它会是墓宫中蓝幽幽的甬道,

我便携着女奴们,一步一个吻地走出来。

圆窗

这小小的一环晴空,是浇了磁的,

盘子似的老是盛看那么一块云。

独餐的爱好,已是少年时的事了。

哎!我却盼望着夜晚来;

夜晚来,空杯便有酒,盘子中出现的那些……

那些不爱走动的女奴们总是痴肥的。

*字窗

我是面南的神,裸着的臂用纱样的黑夜缠绕。

于是,垂在腕上的星星是我的女奴。

神的女奴,是有名字的。

取一个,忘一个,有时会呼错。

有时,把她们揽在窗的四肢内,

让她们转,风车样地去说争风的话。
水巷

作者:郑愁予

四围的青山太高了,显得晴空

如一描蓝的窗……

我们常常拉上云的窗帷

那是阴了,而且飘着雨的流苏

我原是爱听罄声与铎声的

今却为你戚戚于小院的阴晴

算了吧

管他一世的缘份是否相值于千年慧根

谁让你我相逢

且相逢于这小小的水巷如两条鱼
夜歌

作者:郑愁予

这时,我们的港是静了

高架起重机的长鼻指着天

恰似匹匹采食的巨象

而满天欲坠的星斗如果实

撩起你心底轻愁的是海上徐徐的一级风

一个小小的潮正拍看我们港的千条护木

所有的船你将看不清她们的名字

而你又觉得所有的灯都熟习

每一盏都像一个往事,一次爱情

这时,我们的港真的已静了。

当风和灯

当轻愁和往事就像小小的潮的时候

你必爱静静地走过,就像我这样静静地

走过,这有个美丽弯度的十四号码头
南海上空

作者:郑愁予

琉璃的三界盆景盒儿般的碎了

结伴而去的幽散为随缘的禅

关不住的长睫翼一样的翩翩

而冰质的蓝溶作紫竹的朝露

禁不住的瞳如索食的啄──

在南海我们竟是一阵鸽

春风乃是哨音做的

远山覆于云荫

人鱼正围喋着普陀

挽*而涉的群岛在海峡小憩

一切皆缘春天而起──

在南海我们竟是一阵鸽

两脚系的书是观音捎给丈夫的
俯拾

作者:郑愁予

台北盆地

像置于匣内的大提琴

镶着绿玉……

裸着的观音山

遥向大屯山强壮的臂弯

施着媚眼

向左再向南看过去

便是有着沉沉森林的

中央山脉的前襟了

基隆河谷像把声音的锁

阳光的金钥匙不停的拨弄

在云飞的地方

我也伸长我底冰斧

为那七彩的虹弓缀一根弦

而这歇着的大提琴

却是事间最智慧的词令者

对偶来的人,缄默——。
山外书

作者:郑愁予

不必为我悬念

我在山里……

来自海上的云

说海的沉默太深

来自海上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