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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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宅心仁厚的梁秉钧先生听了也大笑不止。顾彬先生走路很快,他事先声明:走过去只需要三十分钟,但你们走过去需要五十分钟。当然,我们后来也在三十分钟之内走到了孔子学院。在孔子学院,当着众多诗歌爱好者,我见识了顾彬先生的另外一种风度:在朗诵诗歌之前,他从随身携带的巨大的行囊中取出一个酒壶,两个酒杯。他问听众有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酒。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里面装的应该是五粮液。因为他对中国现当代文学有一个著名的比喻:中国现代文学是“五粮液”,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随后,他公布了标准答案,里面装的果然是五粮液。他告诉听众,这五粮液是中国一个著名诗人×(注:我在此小心地只用了一个“×”号,以免引起诗人朋友的猜测和误解,下同)送给他的,这酒壶是中国另一个著名诗人×送给他的。然后他开始朗诵。在朗诵的过程中,他也会以酒助兴。我对他的这种风度非常欣赏——那是诗人的古风,中外皆然。朗诵会结束以后,我们在孔子学院院长毕安妮女士的陪同下,到一家中国餐馆吃饭,顾彬先生点了水煮鱼,并且另外要了一份辣椒面,其辣无比,与中国的朝天椒相近,或者干脆就是中国的朝天椒。饭后,顾彬先生连夜赶回了柏林,第二天他再从柏林赶到会议的地点,我与梁秉钧先生则是第二天早上坐汽车从法兰克福赶去杜塞尔多夫。
我尽量说得详细一点吧。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一件小事,使我深深感到,顾彬先生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在德国的知识界已经广为人知,甚至连送我们的司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在一个路口,一辆专门运送垃圾的车辆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而且堵了很长时间。德国朋友试图向我们解释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已经知道了,“就是顾彬先生……”。我说的是中文,那三个德国朋友完全听不懂中文,但他们一听到了“顾彬”这两个字的发音,还没等到我把话说完,就大笑起来。当梁秉钧先生把我的话译成他们能够听懂的英文的时候,他们表示不需要翻译他们就已经听懂了。毫无疑问,经过顾彬先生多年持续不断的有效传播,“顾彬”与“中国(当代文学)”与“垃圾”这三个词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联合词组了,以至于你只要提到“顾彬”这个词,提到这个词的发音,人们马上就会联想到另外两个词,反之亦然,中德皆然。随后的一些交谈因为属于私人性质的,恕我不再提及。但其中的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可以略为透露。车上的那两个德国朋友问我,顾彬在中国真的很有名吗?我开玩笑说,在中国,最有名的德国人有三个,他们是马克思、希特勒和顾彬。和上次一样,没等梁秉钧先生把我的话翻译过去,他们就已经大笑起来,因为他们能够听懂“马克思”和“希特勒”这两个名字的汉语发音。他们问第四个人是谁。我问他们打不打乒乓球,他们说打啊。我就开玩笑说,那第四个人就是波尔,乒乓球世界冠军。他们又是大笑。
当我在杜塞尔多夫再次见到顾彬的时候,我非常吃惊。他来得很早。我推断他从柏林出发的时候应该是在半夜——这种推断显然不属于对于人物动机的推断。如果考虑到他是从法兰克福赶到柏林,然后又从柏林赶到杜塞尔多夫的,你就可以知道他几乎一夜没睡。顾彬先生见到我,首先问我知不知道教堂里面的那个人是谁。我告诉他,我是知道的,那个人是耶稣。按照会议的安排,上午发言的人是来自瑞士和德国的汉学家,由他们对1985年以后的中国文学进行总体性的描述。他们描绘了一个中国的文学地形图——不是比喻,而是一幅真正的地图,通过投影可以显示到墙上的地图:北京有哪些作家,西藏有哪些作家,新疆有哪些作家,等等,极为详尽。我吃惊于他们对中国文学的了解,虽然其中也不乏误解,甚至会出现一些知识性错误。有偏差不要紧,有错误也不要紧,谁都可能会有偏差和错误,我们之所以坐在一起,就是为了减少偏见,就是为了纠正错误。只要我们能够出于公心,能够公平地讨论问题,错误和偏见都是可以得到修正的,友谊并不会受到影响。会议安排了提问环节,顾彬先生频频举手,要求提问和发言,以致主持人不得不提醒他注意发言的时间和发言的次数。所有提问的人,都会站在原地发言,但顾彬先生会主动走上前台,拿起麦克风发言。有一个细节我不妨随便提一下,那就是顾彬先生的第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会议室里的桌椅板凳一阵乱响。顾彬先生拿起麦克风,大声地说了一句:讨论文学应该低调。这句话顾彬先生几乎是喊出来的。请想象一下顾彬先生这种关于“低调”的“高调”通过麦克风传送出来之后所造成的那种惊人效果。他照例又发表了中国当代文学完全不值得一提的观点,很差;他照例又说出了莫言的小说、王安忆的小说、阎连科的小说、阿来的小说完全不值得一看的观点,很差;王蒙最好的小说是《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后来的小说很差;他照例又说出了中国最好的小说家是钱钟书和张爱玲的观点,中国当代小说没有一部能够跟钱钟书和张爱玲的小说相比,很差;他照例又说出了中国当代诗歌的成就很高,写出来就是世界文学,已经看不出来是由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