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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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己将被送往远方的一种安宁。我恍惚觉得,这场暴风雨将把我带到遥远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抵达的遥远的地方。不过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风平浪静、无比清澈的所在。我侧耳倾听着风雨声,凝视着黑暗的夜空,想看清楚那个遥远的地方。
暴风雨后的第二天,表弟来了。
“你来了,欢迎。”
我好久没和他这种年龄的年轻人说过话了,所以,寒暄之后就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给你添麻烦了。”
表弟慢慢低了下头。
他长高了很多。脖子、手臂和手指的线条很舒展,肌肉匀称,比例良好,深深地映在我的眼里。但是,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微笑。他一边用左手食指托住银色的眼镜框,一边低头微笑,从左手的缝隙里漏出轻柔的气息。那确实是微笑,但由于他垂着眼帘,看起来又像长长的叹息。每当表弟微笑的时候,我就不由得盯着他看,不愿漏掉任何细微的表情。
我们断断续续地开始了交谈。谈到了他母亲的近况,他从四岁到十八岁期间发生的重大事件,以及我丈夫不在国内的原因。
开始的时候,每段对话间都隔着长长的沉默,令人不堪忍受,以至于我会经常毫无缘由地“嗯、嗯”点头,或者假装咳嗽两声。当话题转到在乡下老家度过的童年时光时,我的话终于也渐渐多了起来。尤其令人吃惊的是,我和表弟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他都记得格外清楚——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情节虽然是空白,但是一个个场景的色彩却鲜明地印刻在他的脑子里。
“记得在檐廊上跟奶奶一起择豆角时,经常有河蟹爬到院子里来。”
表弟回忆起了一个在乡下的夏日午后。
“是啊。”
他说的这件事,打开了我儿时记忆的闸门。
“一看到河蟹,我就大叫‘表姐,快抓’。”
“没错。我还说它能吃,你不相信,特别吃惊地问,它不是活的吗?那时候你以为只有死螃蟹才能吃呢!”
表弟呵呵地笑了起来。
“表姐把螃蟹放进开水锅里,它们拼命挣扎,挥动大钳子在锅里乱挥,一会儿就没有动静了。于是,河蟹从混浊的红色变成了发着亮光的纯粹的红色。我特别喜欢在昏暗的厨房里,看着从活螃蟹变成熟食物的过程。”
就这样,我们确认着彼此共有的各种回忆。有时候说着说着,他会露出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笑容,让我不由得想和他聊更多。
表弟几乎没带什么过来,所以必须去买一些住宿必备的东西。我们把需要买的东西在论文纸上列了个单子,按重要程度排了序,制订了一个在非常有限的预算内购买尽量多的东西的计划。由于预算少得可怜,所以只能牺牲许多,并想方设法用别的方案来弥补。于是,为了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我们搜集各种信息和线索,跑遍了东京。比如排在购物单首位的自行车,我们花了半天时间,转了五家自行车店,才买到了一辆既结实又便宜的二手车。至于书箱,我从仓库里拿出我原来的那个重新油漆了一下。而教科书和参考书,都是我送的,算是祝贺他考上大学。
这趟精打细算的购物之行令我倍感亲切,也使我们之间更加亲近了。看着购物单上的项目一件件被划去,我们两个人都沉浸在达成了共同目标的喜悦之中。而且,正因为目标微不足道,我们才感觉分外融洽。
一直像蚕一样昏昏沉沉的生活突然出现了波动。我为表弟精心制作了一日三餐,陪他去买所有的东西,还带他游览了东京的名胜。做了一半的拼布手工,被卷成一团塞在了缝纫盒里。五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了办理入住申请的日子。我们换了三次电车,花了一个半小时,在东京郊外的一个小站下了车。
自从大学毕业离开那个宿舍后,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小站。和六年前相比,小站的整体氛围没有什么变化。出了检票口就是一个斜坡,派出所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警察,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从商店街穿过。这些也没变,总之,就是个很普通的街道。
“宿舍的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站前的嘈杂声远去了,我们走进住宅区时,表弟问道。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我实话实说。
“只知道他是宿舍的经营者。不过,‘经营’这个词,适不适合那个学生宿舍,还真不好说。宿舍绝对不赚钱的,可是它跟宗教也不挨边,又不是为了逃避税收,那么大的一块地,为什么不更加有效地加以利用呢?”
“对我这个穷学生来说,倒是求之不得的。就理解为是一种慈善精神吧。”
“也许吧。”
一对双胞胎小学生在路边打羽毛球。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区分不出来。两个人打得都很好,羽毛球画着弧线,来回飞舞。公寓的露台上,一个女人正在晾晒小孩的被子。工业高中的球场上传来金属球棒击球的声音。这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春日午后。
“他多大岁数啊?”
表弟这么问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先生的年龄。无论怎么努力回忆试图想起他的相貌,也只朦胧地觉得他已经不年轻了。这也许是因为他总是孤独一人,自成体系的缘故吧。与家庭无关,与社会地位无关,与岁数无关,他和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没有关联,他不属于任何地方。
“也许已经过了人生的一半了吧。”
我只好这么回答。
“总之,我对先生还很不了解。当时虽然住在宿舍里,但也很少见到他。只有交住宿费的时候,还有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