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安:彷徨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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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欺骗了他,剥夺了他的权利,我偷了他的钱,令他不幸!一生中,我从未如此深陷困境,从未感到如此深切的绝望和无助。



我在储钱罐里塞满筹码,把它放回原位,没有人问起此事。但这件事也让我日夜坐立不安。每次母亲悄声向我走来,我的心里就会燃起比对克罗默的粗野哨声更大的恐惧——她是来问我储钱罐的事吗?



由于我总是身无分文地去见我的魔鬼,他渐渐开始以别的方式折磨我,利用我。我不得不为他效命,比如帮他父亲请假什么的。有时他还千方百计地刁难我,让我用一条腿跳着走十分钟,或将纸屑贴在路人的大衣上。在无数夜梦中,这些折磨依然在继续,梦魇令我大汗淋漓。



我病了一段时间,常常呕吐,发冷,夜里却浑身滚烫出汗。母亲觉得不太对劲,对我怜惜有加,然而她的怜惜只能让我痛苦,因为我无法坦诚以对。



某天晚上,我已上床躺下,她给我拿来一块巧克力。那是我幼时的习惯,如果我白天表现良好,晚上睡觉前会得到一块巧克力作为奖励。母亲站在面前,将那块巧克力递给我。痛苦猛烈地袭来,我只有摇头的力气。她问我的情况,爱抚我的头发。我只好脱口大叫:“不!不!我什么都不要!”于是她将巧克力放在床头柜上离开了。过几天她问起那晚的事,我只装作不知道。一次她带医生来看我,一番检查后,医生建议我早上洗冷水浴。



那段时日,我的精神状态几近错乱。在宁静有序的家中,我仿佛一个幽灵,活得战战兢兢、忧心忡忡,对他人的生活置若罔闻,时时以自己为中心。父亲经常生气地为此责问我,而我则报之以沉默和漠然。

该隐



让我逃离苦海的救星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降临了,与此同时,新的事物也走进了我的生命,影响我直至今日。



不久前,我就读的学校来了一个插班生。一位刚搬进城的富有寡妇的儿子,他的袖口上还戴着黑纱。这个男孩比我高一级,却大出我好几岁,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久后,我也开始留意他。他是个古怪的学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在旁人眼中,他根本不像一个孩子。在我们这些愣头愣脑的男孩中,他的行为举止独具一格,成熟稳重,像个男子,甚至更像一位尊贵的先生。但他的人缘并不怎样,他不参加任何游戏,更不打架斗殴,但大家都很欣赏他在老师面前自信坚定的语气。他名叫马克斯·德米安。



一天,出于某种原因,另一个班级被安排进了我们上课的大教室,这在我们学校是常见的事。新来的正好是德米安的班。我们正上到圣经故事,而高年级则在写作文。老师向我们灌输该隐和亚伯的故事时,我不断转头去看德米安,他的面容对我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我看着这张聪颖而坚毅的脸伏在作业上,神情认真而不乏活泼。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学生,反倒像一位正在思索问题的学者。然而他并不令我愉快,相反,我对他甚至有些不满,对我而言,他过于高高在上,冷静逼人,他天生的自信对我反倒构成了一种挑衅,而他的眼神透露的是成年人的内容——孩子永远不喜欢这种内容——有些忧伤,又不乏一丝嘲谑。我不由自主地一再看他,不知是出于喜爱还是厌恶。某一次他的目光似乎也向我投来,我立刻惊恐地转过头。今日回想他学生时的面容,我可以说,他在任何一方面都和旁人不同,带着鲜明的印记,因此引人侧目,同时他却尽量不让旁人注意自己,行事就像一个便装出巡的王子,和乡野村夫们打成一片,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他们一样。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他走在我后面。其他人离去后,他走到我身边,和我打了个招呼。虽然他尽量模仿中学生的腔调,但这声招呼听起来依然成熟有礼。



“我们一起走一段好吗?”他友好地问。我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之后我将自己的住处告诉了他。



“哦,在那里?”他微微笑道,“我知道那里。你家大门上有一块很奇怪的东西,我一来就觉得很有意思。”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惊讶于他对我家的了解似乎胜于我。他指的可能是门拱上的那块拱顶石,那应该是一枚徽章,积年累月后已被磨平,且被多次重新粉刷过颜色,据我所知,这枚徽章跟我的家族并无渊源。



“我不了解那个,”我羞涩地说,“好像是一只鸟的形状,应该很古老。听说房子以前曾属于一家修道院。”



“有可能,”他点头,“你应该留心看一看!这种东西通常都很有趣。我认为那形象是一只鹞鹰。”



我们继续走着,我很拘谨。德米安忽然笑出声来,仿佛想起了一件很滑稽的事。



“对了,我旁听了你们的课。”他兴致勃勃地说,“该隐的故事,他的额头上有个印记,是不是?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不,在被迫学习的那些知识中,我几乎什么都不喜欢。但我不敢这样说,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大人谈话。于是我自称很喜欢那个故事。



德米安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什么,亲爱的。不过这个故事的确很古怪,我认为,它比课上教授的大多数故事都古怪。老师对此讲解得不多,只提了那些上帝、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