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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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难受就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但是,她的抽泣越来越厉害,停不下来。她趴在孩子旁边,把脸埋在一个枕头里。他想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说啥好。他沉默着坐了几分钟,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
她一直哭到深夜。
结婚前,刘珊问了古汉几个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准确年龄,只是说:“我大概有五十岁吧。”连他以前的家庭他也说不清楚。隔壁住的严大婶对刘珊说:“他该不是用的假名吧?”他只说从前的家里人都在地震中被砸死了,但是从来没有对失去家庭流露出丝毫哀伤。更出奇的是,他总是睡得十分香甜。不像其他新婚夫妇在头几天中会哭上几个钟头。兴许他根本就没有失去任何亲人,原本就是一个赤条条的光棍,因为地震倒捡来了老婆孩子。
苗苗一开始就叫古汉叔叔,但是叫刘珊妈妈。他晚上要和妈妈睡觉,把他唯一的玩具—一个小战斗机放在枕头旁边。他的皮肤挺黑,圆脸蛋肉乎乎的。他的手脚都生了冻疮,每天晚上刘珊都用温乎的辣椒水给他洗手洗脚。孩子疼得直哭,但还是继续让她洗。很快,苗苗的伤口上结了痂,刘珊叮嘱他不要用手去抠,这样好得快。苗苗的户口卡上显示:他的父亲是卡车司机,母亲是纺纱女工,两口子生前都在一个纺织厂工作。
只要是可口的饭菜,苗苗吃得和古汉一样多。这样他们每月的粮食定量就不够吃了,必须到自由市场上去买高价的玉米面、大米和高粱米。刘珊每顿饭都让孩子吃饱。她很会做饭,用半斤肉就能炒出四个菜来。她的毛线活儿也很好,手里总是拿着毛衣针在织东西—一只袜子,一顶帽子,或是一副手套。正像古汉预料的那样,她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对做家务活儿从不抱怨。他觉得娶了她实在是有福气,但是心里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爱她。有时候,他宁愿下班后不回家,在水厂的办公室里多待一会儿。刘珊和古汉不像其他的新婚夫妻,那些人在刚结婚的头几个月不是打就是吵,或是丈夫骂老婆做噩梦乱踢乱叫,或是妻子骂男人打孩子欺负老人,再不就是相互抱怨睡觉磨牙、梦游、流鼻血、饭量奇大、口臭狐臭等。古汉两口子倒很般配,一点也没有上面说的那些毛病。古汉抽烟,吃饭的时候喜欢喝两口酒,但是这不算毛病,因为别的男人都是这样。
天气冷了,取暖的煤不够,他们一家三口就在炕上挤着取暖。每天晚上睡着之前他们都冻得哆嗦一两个钟头。家里唯一的一个暖水袋掖在苗苗的脚下。
古汉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他很快就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每对夫妻允许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明年夏天泰福市就会出现一个婴儿出生的高峰,这是明摆着的,因为许多妇女已经怀孕了。令古汉不高兴的是,刘珊拒绝到医院去拿掉避孕环。她现在刚刚开始适应同古汉行房,但是坚持说她现在还不准备要孩子。“果果,耐心点。”有天晚上她说,“我现在身体还弱,明年我们一定要一个。”
“明年我就老得动不了了。”他赌气说。
“田果,你也替我想想,我还是老想起我那两个死去的孩子。”她说着眼圈红了。
“好吧,好吧,别想过去的事了。咱们不是还有这个孩子吗,对不?”他把苗苗抱过来坐在腿上。孩子好像明白大人在说什么,紧紧搂住古汉的脖子。屋子外面,北风呼啸,房檐上结的冰锥掉到了地上。
虽然古汉记不得他的准确年龄,但他感觉自己老了,急于想证明他还能传宗接代。经过几次劝说刘珊去环无效之后,他也就死心了,只是心里仍希望政府允许再生一个孩子的政策不会很快就改变。自己有孩子的愿望不能实现,反倒使他把苗苗像亲儿子一样对待。他给苗苗买炸蚕豆、山楂糕、烤白薯、冰棍和核桃,孩子也喜欢骑在他脖子上去商店和露天剧场。晚饭的时候,苗苗也经常喝一口古汉杯子里的酒。到了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古汉给苗苗买回来一个上发条的玩具鱼雷艇,孩子终于叫他爸爸了。古汉高兴坏了,连忙保证春节的时候要给他买一挂鞭炮放。
总的来说,这三口人过着平静的生活。街道上的临时居委会推选他们一家为模范家庭。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了。这个地震后的城市在废墟上挂起了彩灯、彩带、彩旗和国旗。一辆接一辆火车把救援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泰福市。市民们预备过年的鱼、肉、水果、鸡蛋和香烟反倒比以前更多了。市场上甚至出现了像洋白菜、萝卜、菠菜、竹笋、黄瓜、蒜苗这样的新鲜蔬菜。政府给每家发了一张酒票,可以买一瓶白酒。啤酒和葡萄酒却是敞开供应。商店里的糖果和糕点也很充足。
一天晚上,古汉在回家的路上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好像是韭菜馅饺子的味道。入冬这么久了,韭菜很难见到,所以这香味分外诱人。他吸了吸鼻子,一幅家庭生活的画面突然进入他的脑海。他看见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地在桌边包饺子—一个身形苗条的姑娘在擀皮,一个小伙子把饺子捏挤成形,一个中年妇女在用筷子调和瓷盆里的饺子馅。他有些头晕眼花,下了自行车,蹲在道旁的雪中。他又用劲吸了几下空气中的香气,那几个包饺子的人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他点起一支烟,拼命想着画面中人物的音容。慢慢地,他们的谈话也可以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好像是他自己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