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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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眼光、通过他们的感知得到描述的,我们将自己置于他们的位置,被深深感动,并且从一个人的视角转换到另一个人的视角,以一种从内部体验到的感觉理解总体景观。人物行走于其间的景观并没有在他们身上投下一丝阴影;相反地,主人公们被想像、被构造的精确目标正在于呈现这个景观的细节,并将之照亮。要做到这一点,他们必须深深融入他们所感知的世界。
描述主人公融入世界的技巧将是本次讲座的第二和第三主题:小说的情节与时间。既然说了主人公的性格或灵魂不是小说的真正主题,我们不得不离开我们意识中天真的一面,并且以感伤— 反思性的方式谈论人物性格描写的技法。该技法是我们构造和理解文学人物的基础。小说家根据想要研究、探索和讲述的话题,根据其想像和创造性的焦点之中的生活体验来创造主人公。
小说家并不是首先赋予主人公一个非常特别的灵魂,然后顺从这个人物的种种意愿,亦步亦趋地进入具体的主题或经历。探索特定话题的渴望是最先出现的。只有在此之后,小说家才构想那些最适合阐明这些话题的人物。这就是我一直所做的。而且我认为所有作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都在这么做。
“这就是我一直所做的!”这句话也许可以成为本系列讲座的副标题。在此我的打算是解释我本人对于被称为“小说”体裁的理解。该体裁被数以千计的前代作家发展、塑造,像一个美妙的玩具放在我的面前— 一个由词语构成的三维宇宙。我的想像如何介入这个特别的体裁?我作为一名小说家,什么是我工作的情感和理智的核心?我的观点与谨慎却又乐观的人文主义者的观点相似。人文主义者认为自己可以描绘一切人性,只要他自己能够理解自我并且设法表现他的自我理解。我天真地相信,我能够展示其他小说家在构造小说时意识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只要我真诚地表达我自己阅读和写作小说的体验。换言之,我的思想有天真的一面,相信我自己能够向你们,我的读者们,表达我感伤—反思性的一面。这部分负责处理小说的技术性层面。
说到我禀性中天真的一面,我觉得20世纪早期的俄国形式主义者如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的叙述理论于我有亲和力。我们所谓的“情节”即故事里事件的前后相继只是一条线索,用以联系我们希望讲述和传达的节点。这个线索并不代表小说的材料或内容—即小说本身。它显示了数以千计的小节点贯穿文本的分布。叙述单位、主题、形态、分支情节、微型故事、诗意创造的时刻、个人的体验、点滴的信息—无论你如何称呼这些节点,这些就是大大小小的能量圈,催促并鼓励我们写作小说。在论《洛丽塔》的文章里,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称呼这些最重要、最难忘的节点为“神经末梢”, 是它们构造了一本书。我感到这些单位就像亚里士多德的原子一样不可分割,也不可缩减。
我在小说《纯真博物馆》中利用了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尝试在这些不可分割的、构成时间的节点与时刻之间建立一种关系。根据亚里士多德,正如原子是不可分割和不可缩减的,时刻也是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些无数时刻的线索称为时间。同样地,小说的情节是联系大大小小、不可分割的叙述单元的线索。主人公自然必须拥有灵魂、性格和心理结构,以证明这个线索即情节所要求的进程和场面是合理的。
将小说与其他长篇叙述区别开来、使之成为受到广泛喜爱的体裁的主要品质,就是小说被阅读的方式:沿着线索,通过故事中某一人物的眼睛,逐一观看这些小的节点、这些神经末梢,并且将这些节点与主人公的感情和感知联系起来。无论事件的讲述是以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无论小说家或叙述者是否意识到这种关联,读者汲取总体景观中的每一个细节,将之与接近事件的某位主人公的情感和心境相联系。这就是小说艺术的黄金法则,源于小说本身的内在结构:应该让读者留有这样的印象,即使所描述的背景空无一人或空无一物,完全处于故事的边缘,那也是主人公情感的、感觉的、心理的世界的必要延伸。尽管普通的逻辑会暗示,安娜·卡列尼娜从火车窗户向外看到的什么风景也许只是偶然的,而且火车也许会通过任何类型的风景,但是当我们阅读小说的时候,火车窗外飞扬的雪花正反映了这位年轻女子呈现给我们的心境。在莫斯科的舞会上与英俊的军官共舞之后,安娜现在安坐在火车车厢里,返回安稳的家,回到家人身边—但是她的意识还集中在远方的冒险,集中于大自然令人惊惧的力量和美。在一部优秀的小说、一部伟大的小说中,景观的描述,还有那些各种各样的物品、嵌套的故事、一点点横生枝节的叙述—每一件事情都让我们体会到主人公的心境、习惯和性格。让我们将小说想像为一片大海,由这些不可缩减的神经末梢、由这些时刻构成—这些单元激发了作者的灵感—并且让我们绝不要忘记每一个节点都包含主人公灵魂的一小部分。
如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中描述的那样,时间是一条联接具体时刻的直线。这是客观时间,所有人都知晓并一致承认,用日历和时钟的手段加以记录。相比于其他长篇虚构体裁和历史,小说从栖居于其间的人的视角描绘世界,表现人物灵魂和情感的种种细节—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