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野念》

分类: txts3

加入书架
行为艺术家是一样的。
罗伯特在北京的同时还在继续他的另一个作品,拍人发呆的图像。他去到别人的生活中,等候别人出现发呆的瞬间,然后拍下那人发呆时看到的景象,记下那人发呆时的想法。
已经拍了很多,内容五花八门。我觉得这也是一个有趣的想法,从开阔处一下又到了细微,满世界走下来,拍下来,又从细微到了宏大。

莎士比亚的影子
这就开始了。
话剧《理查三世》。
舞台上空空如也,背后高大的砖墙露了出来,最普通的红砖,让我一下就能想象当年首都剧场建设时的情景,朴素的年代,没钱的年代,连涂料都舍不得刷一层。不过,这么多年过来,想必也不要紧,因为这前面肯定都有花花绿绿的布景把这层砖墙遮掩起来。只有今天,舞台的装饰全无,让剧场露出了出生时的容貌。
很多男男女女都一样的打扮,黑外衣,白衬衣。
在空旷的舞台上走来走去,渐渐就走出了花样。
他们的黑色的影子投在背后的砖墙上,因为灯光的不同,有的高大有的渺小,有的急急向前,有的缓缓后退。很有趣,也很有意味。
主人公理查三世出来,靠独白来塑造性格交待剧情。故事里的人物一个个被他拎出来,所有的性格,故事脉络也都是靠语言来塑造交待。
演员都很抽象,衣着和语调都一样,情节在这种抽象中发展,你集中注意力,才能辨明这个黑衣人是谁,那个黑衣人是谁,这有些像智力游戏。
舞台上还模拟好多童年游戏来表现各种场景,比如用老鹰抓小鸡引出理查三世与各个人物的争斗,两队人手牵手的冲撞来表现战争,还比如一列人的“开火车”游戏,沙包游戏……
舞台上始终是简单的,没有更多的布景,除了一些活动的白幕布和一个从上面放下的金属丝网。但加上变化的灯光,抽象的人物和他们的影子,幕布上再放映一些影像片断。极简的东西组合出了无穷的变化。也因为抽象就有了想象的空间,这种抽象和想象呈现出了人的欲望,人与人的争斗,人性的复杂,简单的东西就变得极丰富。
看这出戏的时候,我觉得不像是在看一出戏,而像在观赏一个前卫的综合的艺术品,比如其中有装置艺术,有行为艺术,有Video,都比我们平常所知的这些门类的艺术家的许多作品要好。
虽然我知道林兆华年纪挺大了,65岁,可看他的东西怎么都不像。
虽然他再三地对别人讲,他不前卫,可把强调叙事的莎翁的名剧排成了这么个抽象的东西,他不前卫,还有谁前卫。
只是市场效果不好,据说,票房收入20万,场租就要付18万。
不知是观众怕一个65岁的导演,还是怕抽象,或者怕莎翁。

饿着了的幽默神经
如果我要看《读书》杂志,就会把前两页连着翻过去。因为我怕看见丁聪的漫画。跟丁聪一拨的有一大群漫画家,老一代漫画家。他们如果看见此说,肯定会认为我一定是他们笔下讽刺的人——因为他们是以画笔为武器的,我怕他们的漫画,肯定是被他们刺中了。
我记得我的童年就是在他们的刀光剑影中度过的。那时看的一份报纸叫《讽刺与幽默》,其实看不见幽默,只有讽刺。而且讽刺还很简单化。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华君武有幅漫画是讽刺当时市场销售要搞搭配,就画了一个老头买豆腐也要搭白菜。好在那些老先生多数都偃旗息鼓,颐养天年去了。只剩下丁聪。
如果按我的标准,丁老先生的漫画算不得漫画,他不过是给画下面的文字配了幅插图罢了。文字如是借古讽今的故事,丁聪就多半画个县令;如果是忆苦思甜的题材,画面多半就有穿破衣的瘦子和穿皮袄的胖子。但这也罢了,我尤其受不了的是丁老先生画面的难看。别人的漫画讲究的是夸张而简洁,求神似,而丁聪的画却是另一种夸张,人物画得极其复杂丑陋,为了突出这种复杂,丁聪还要给他的每个人物穿上条纹衣服。这让我联想到《老残游记》里描写一幅画,说那牡丹的每一根经脉都清清楚楚,像是用真花瓣贴成的。其实一想都明白,这种局部求真的画,不要说神似,整体来看,形都不似。
在丁老先生老一代的漫画家的教化下,我们一代人成长了起来。学会了讽刺,却不知何为幽默,以为漫画就是要一部分人看了跳起来,另一部分人感到解气。如果按照他们的逻辑,把问题严重化才叫幽默,也可以说,这是败坏了我们的品味,教大家仇恨。
但问题显然没这么严重。正是丁老先生们饿着了我们的幽默神经,所以当那些轻松的、机智的,让人恍然大悟、会心一笑的漫画一进入我们的视野,就让我们喜欢上了。这其实是丁老先生们的功劳。
所以,从此我不看《读书》,看《天涯》。因为《天涯》封二上是我喜欢的赵汀阳的漫画。

生命的最后一站
刚刚看了赖声川的《红色的天空》。本来以为这样的名字会涉及政治,涉及概念,却完全不是。
这是一出关于养老院的戏,关于一群等待结果的老年人。
他们有的是被儿女送来,有的是自己散尽最后的家业进来,有的是因为孤单一人进来。
在这里,他们晒太阳,下棋,唱歌,拌嘴,发呆,生病,生气,争长短,他们互相安慰,互相取暖,他们被世界遗忘,也慢慢忘记了世界。
演员演得非常好,那些琐碎的,哀伤的,孤单的,无奈的,被排斥的,无法言传的情感,那些破碎的回忆,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