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虱谈鬼录(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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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将近十年,冯骥才先生才在一篇随笔中试探性地提出,应该研究“鬼的文化”,然后上海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叫《鬼文化》的翻译小书,虽然书里谈的西方的“鬼文化”与中国的“幽冥文化”并不是一样的概念,但从此封闭的大门总算悄悄地打开。时至今日,鬼的禁令已经荡然无存,只要看一下网络上的“莲蓬鬼话”,就可以知道开放到何种程度了。
我是自小就喜欢听鬼故事的,听了怕,怕了还要听,到了识得一些字的时候,就要自己找来看。现在能勉强读一些文言文,也正是少年时硬啃《聊斋》的结果。鬼故事看多了,便对中国的幽冥世界有了一些了解,多少能看出,哪些故事较能代表俗民的幽冥观念,哪些更多的是个人化的创作,在纷纭众说中,也或许摸索到一些共通的东西;而最主要的感受,就是觉得曾经可怕的鬼故事其实并不比人世中的东西更可怕,认真琢磨起来,往往能得到会心的趣味。于是到了赋闲无聊的年纪,忽然就萌生了自己也谈谈鬼的念头。
虽然如此,要想在一本像样的刊物上登载专门谈鬼的文字,其实也并不容易。那倒未必是因为怕触犯什么禁令,更多的可能是觉得鬼这东西荒诞无稽,不值得一谈吧。其实有些虚妄的东西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正如某些供于庙堂、昭示天下的一本正经的东西本来就是虚妄一样。虽然如此,我试着写下第一篇的时候,也是缩手缩脚,怕吓着编辑,更怕给人家平添麻烦。所以把稿子寄出,被退回或者从此杳无声息,对我是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的。意外的倒是《万象》杂志不但慨然接纳,而且竟然建议为谈鬼开个专栏。于是两三年间,就断断续续地有了这二十来篇。而这期间,除了《万象》编辑先生的支持之外,前辈学者和年轻朋友的扶掖及鼓励,都是让我这个最怕作文的懒人破例坚持至今的动力。对此我是深为感念的。
现在上海文艺出版社愿意把这些谈鬼的文字集成一册,供那些有谈鬼同好的朋友聊发一粲。这在我自是感到荣幸的。于是就把这两三年内的谈鬼文字,包括没有在《万象》上发表的,按照成稿的时间顺序排在一起,并把自己能看出毛病来的字句做了一下修正,然后就交了出去。同时也算把“谈鬼”告一段落,暂且停下,想在听了读者的意见之后,再决定是不是还谈下去,怎样谈。
栾保群
二〇〇九年立秋日

也谈“水里的东西”
(夹带一章·梁上的东西)
知堂老人曾写过一篇《水里的东西》,是那组著名的《草木虫鱼》中的一篇。那题目实在起得好,不说“河水鬼”而含糊到宇宙的“四大”之一的偌大范围中,可能并不把鬼物看得有多么特殊和严重,只不过是个未尝不可一谈的“东西”而已。而在今天,这题目尤其见好,倘若现在正写的这篇小文题作“谈谈淹死鬼”或文雅一些的“说溺鬼”,那就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杂志来投靠。所以此处只是借了前人的方便,加上个引号,不图窃为己有,唯求蒙混过关而已。当然万一蒙混过去,那后果也就有了反面的效应,比如再对清流而赏游鱼,就也可能要想到水里的其他“东西”而有些惴惴。但这是后话,因为其实是很难蒙混过去的。
知堂文末有一段话揭明说鬼的用心,有一句道:“我愿意使河水鬼来做个先锋,引起大家对于这方面的调查与研究之兴趣。”这话说后已经过了七十多年,不知有没有人对此做过调查,也许是调查之后也没有发表吧,总之是我还没有发现过这方面的文字。小时候住的城市算是北方的水乡了,河与洼都还不少,所以老人也提到过淹死鬼“拉替身”的事,只是告诫孩子们不要去那里嬉水,却不记得有像江南水乡那样有特色的故事。到了现在,华北的河流早已干涸,宽有里余的河床十几年前就做了挖沙的工地,那些“水里的东西”就是钻进地里也藏不住了。现在我住的城市本来是没有河流的,自然也没有淹死鬼的故事。前几年为了改善环境,挖了一条人工河,水泥砌的河床,近岸处是一级级的台阶,缓缓的,但不知为什么,三五级之后就陡然下去了几尺,结果每年都要有一些因下河嬉水而淹死的人。大约是淹死人的历史太短,主要是人已经没有了“迷信”的想象力,所以也只有年年报纸上的淹死人的消息和警告,却没有什么“拉替身”的故事。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一堆废话,意思只是要表白一下,这里的“也谈”二字,实在是与知堂的期待无关,只不过是从故纸里寻些淹死鬼的材料罢了。
溺水而死,可能从人类正在进化为人类的途中就伴随而来了。涉水失足和山洪暴发,都让我们的先民有没顶之虞。至于人类产生鬼魂的概念,显然要比溺死的历史要晚许多,而把鬼魂与溺死结合成一种必须拉人下水才有资格参加轮回转世的“淹死鬼”,却是佛教传入之后又过了几百年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溺死者的尸体能捞出来的就埋掉,随着洪流漂走的,则只好任其化为鱼鳖,而他们的魂灵与寿终正寢或因其他缘故而死者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溺死的灵魂而有名有姓地载入典籍,大约是起于一个叫“冯夷”的人。这个冯夷的名字肯定是挪借的,因为这本来是河伯的名字。《淮南子·齐俗篇》:“冯夷得道,以潜大川。”起码在汉代之前就已经是黄河之神了。而到了西晋张华的《博物志》(卷七)中已经出现了冯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