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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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菜渣,后厨帮工蹲坐在马扎上,拿水管冲刷泡在澡盆洗洁精里的脏碗。污水汇成一小股的溪流,顺着地势弧度流到臭水沟里去。
  许招娣捻开车灯,她解开安全带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车背上,浓橙色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面,幽幽闪着蝌蚪般点漆的亮。她试着放缓口气,可做了那么多年的领导,当了那么多年的家长,一时半会儿的松软显得毫无真诚。
  “我没有要窥探你生活的意思,只是想关心你。”
  车内冷气无所不在,阴冷尖刻地往骨头缝里钻。李月寒按下车窗,八月夜风还带着热,一波一波吹进来。
  她摸了摸露在袖子口外面的胳膊,总算找回自己。副驾驶座的安全带绑着她不能动弹,解开,李月寒对上许招娣的眼。
  “我也没有说你在窥探我的生活。”
  她成功看见许招娣的笑脸出现裂痕。
  今生的母女前生的债,说不清楚谁欠谁的。
  许招娣的出生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讽刺。农村家庭,排行老三。面朝田地背朝天,东躲西藏的许父许母为的就是想在第三胎生个男孩。
  谁知道又是个没带把的。除了名字,许招娣从小到大就不受父母待见。
  这样的境况直到五年以后幺弟的出生才有所好转。
  但对她而言,也没好到哪去。
  很多日子,人能熬过来靠的全是一口气。但这些日子不能回头望,一看就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
  母女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这时候突然的电话铃声打破空白的静默,李月寒看到许招娣按下接听键。
  嗯嗯啊啊应了几句,她的嘴角边上始终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电话掐断,她对李月寒说道:“下车吧,你舅妈刚才打电话催我们了。”
  从停车场往前走,就看到一间两层高的小餐厅。店面一旧就显破,白瓷砖水泥墙的面上淋着一层又一层的铁锈印。
  餐厅里面简陋油腻,老板躲在柜台后面问她们要吃什么。
  许招娣说不用,带着李月寒上二楼。
  楼道狭窄,光线昏暗,李月寒不得不摸着扶手往上走,厚重油腻的灰蹭了她一手。
  走廊也窄,米白色的瓷砖在光晕不明的灯下显脏。
  她们顺着苏护给的房间号找。
  这里门板不隔音,隐约见能听到男人和女人的谈话声。
  粗糙,高昂,几声急促的笑像划破口的塑料袋,胡咧咧扯着嘴的丑。
  “悖∮星算什么呀?没个儿子以后黄泉地里见祖宗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扣桌子的声音刺耳,“毕竟断子绝孙了都。”
  “是生不出来还怎么样?”
  “谁知道?估计命不好才给人养媳妇。”后面搭着几声奚落的笑。
  李月寒看到许招娣没动,她刚要推门进去,手却被拦了下来。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跟在后面就好。”她的脸落在阴影里面,看不清表情。
  再然后门被推开,李月寒看到许招娣的脸上瞬间跃上了笑,油墨重彩,白牙森森。
  “在聊谁呀那么热闹,站走廊上都能听你们的声音。诶,哪家断子绝孙了?快说来听听。”


第2章
  在初中以前,李月寒对于外婆的理解仅限于课本描绘的抽象概念之上。
  一根脐带建立的共生关系,但却随着分离切断。
  许招娣很少在她面前提到过去的事情,日子苦到一定程度连回忆也是残忍。
  她第一次见到外婆是初三那年,外公归西。路途几个小时的颠簸让她疲惫不堪,到地方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就被一群人挤着攘着带进一间破旧的房子里面。
  房子的大堂中间挂了根子/宫状的卵形灯泡,视线压得暗沉,连带屋子也显得低矮。她跟在许招娣后面跪下,但膝盖还没挨到蒲团就被一群粗声粗气的男人给拉了起来,他们满嘴黄牙,烟雾从鼻腔施云布雨般喷出。
  “你不能跪!不能跪!”
  她懵懵懂懂站起来,又被推向大堂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暗沉,唯一的光源便是进门右边墙壁上的一扇小窗子。
  太阳光是散的,厚重的尘埃在视线里漂浮。
  “许娘,你看你外孙女来看你啦!”
  “这姑娘长得白净,又斯文,跟招娣当初一样,看着就是个大学生的样子。”
  有人在她旁边耳语,刺鼻的烟臭味吓得李月寒想逃,然而脚步还没迈开,手腕却被人先一把捉住。
  “乖,去给你外婆打招呼。你妈以前跟你外婆吵架闹别扭,现在还没说话。你是晚辈,在中间牵桥搭线乖一点。”
  她还没有弄清楚这中间毫无根据的逻辑结构,就被人一把推到墙角前面。
  那里更暗,李月寒分辨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人影轮廓。
  瘦小,干枯,花白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枯草堆般散着,像年岁经久快要腐烂的植物。
  他们说――“这是你的外婆。”
  房间外面大堂中央,幽闪的烛火伴随念经声腾腾燃起。
  念咒声,碎语声,杂乱熙攘地混在一起。
  房间里面没有光,或者说唯一一束光源正照透了黑暗,衰老颓败,念经拜佛,渡的是无量地狱。
  他们说――“这是你外婆。”
  一老一少相互对望,彼此不言。许大娘却突然伸手摸了把李月寒的后脑勺。
  她咧开嘴笑:“这孩子的脑袋后面长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