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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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身打扮,依我说实在叫人恶心。厚羊毛短袜,加上这么双凉皮鞋。末了儿他有些生气了吧?”
“他是有些小气,”约阿希姆回答,“你不应该那么一口拒绝接受治疗,尤其是心理方面的治疗。他不乐意看见人家对自己敬而远之。他对待我也不怎么友好,原因是我对他不够信赖。不过,我也不时地把做的梦告诉他,以便他有点什么可以分析。”
“这么说,我正好犯了他的忌喽。”汉斯·卡斯托普情绪沮丧地说。要知道,他要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别人,就会对自己不满意。这样,疲倦又重新向他袭来,而且更加厉害了。
“晚安,”他说,“我困得简直快倒了。”
“早上八点我来领你去吃早饭。”约阿希姆说罢便走了。
汉斯·卡斯托普草草地洗漱了一下。他刚把床头柜上的小灯捻灭,睡魔就已经战胜了他;只不过当他想起这张床上前天才死过一个人时,也吓得坐起来了一次。“这可并非头一回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好像如此一来就可以心安理得似的,“不过是一张死过人的床铺罢了,没有什么稀奇。”——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
可是,他刚一入睡,便开始做起梦来,并且一直不停地做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主要梦见的是约阿希姆·齐姆逊直挺挺地仰卧在一架大雪橇上,顺着陡斜的山道往下滑,脸色苍白得像克洛可夫斯基那样泛着磷光;雪橇前面坐着那位“马术师”,不过模样并不怎么真切,就跟某个你只听见过他咳嗽的人一样;“马术师”驾驶着雪橇。“对我们这上边的人而言,怎么运下山去全然无所谓。”僵卧在雪橇上的约阿希姆说,说完就像那个“马术师”一样咳嗽起来,咳得如同在搅一桶烂糨糊一般令人起鸡皮疙瘩。为此,汉斯·卡斯托普忍不住伤心地哭了一场,哭完却发现必须去药房一趟,以便要点儿冷霜。谁知他半道上又碰见了伊尔蒂丝太太。她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显然就是施托尔太太所谓的“绝育罩”了,仔细一瞅却又不过是一把安全剃须刀,搞得汉斯·卡斯托普重又哈哈大笑起来。就这样,他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直闹到曙光透过半掩着的阳台门射进屋来,才唤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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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格劳宾登是瑞士的一个邦,地处阿尔卑斯山区,境内有许多著名的疗养地,达沃斯即其中之一。
[2] 史瓦本是德国巴伐利亚州的一个地区,所谓史瓦本海是指德国与瑞士之间的波顿湖。
[3] 原为英文。本书中原文为英文、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和拉丁文的词句很多,为方便阅读,均以仿体字标示,不再一一加注。
[4] 此处显然指当时已经盛行的弗洛伊德式心理分析方法。
[5] 他说话时刚大学毕业。

第二章

洗礼钵和祖父的双重形象
汉斯·卡斯托普对自己的家只保留着模糊的记忆;他几乎不真正认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他五岁至七岁之间的短短一两年内,他们都相继去世了,先是母亲在等待分娩时突然一下子患了由神经炎引起的血管堵塞,海德金特大夫称之为血栓,使她的心脏立刻麻痹了——当时她正坐在床上笑,好像是笑得昏倒了,其实已经死去。这件事对于他父亲汉斯·赫尔曼·卡斯托普来说太不可思议。他衷心眷爱着自己的妻子,本身又不是一个十分坚强的男子汉,便不知道如何渡过眼前的危机。他的精神受了刺激,从此郁郁终日,做起买卖来净出差错,使卡斯托普父子公司在经营上蒙受了严重损失。隔年的春天,他在风很大的港口视察仓库时染上了肺炎,本已衰弱的心脏经不住高烧,尽管海德金特大夫悉心治疗,不出五天仍然跟着自己的爱妻去了。在有众多市民参加的隆重葬礼中被送进了卡斯托普家族祖传的墓地。这块墓地在圣卡塔琳娜教堂公墓内,一眼就看得见植物园,地势真是非常之美。
他的父亲老参议比他活得长久,虽然只多活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在老头子死前的短短时期里——他同样得的是肺炎,只不过挣扎得更久,痛苦也更大;因为与自己的儿子不一样。汉斯·洛伦茨·卡斯托普是一株深深扎根在生活中的老树,很难一下子砍倒的——这段时间说来只有一年半,在此期间,成了孤儿的汉斯·卡斯托普就生活在自己的祖父家里。那是上世纪初在城市与城外防御工事之间的狭长旷地上建起来的一幢住宅,北方古典主义的风格,刷着暗淡的青灰色,大门两侧各有一列半露在墙外的圆柱;要先登上五级台阶才能走进住宅中,整个房子为三楼一底,二楼正面全部是落地长窗,外面则有铸铁的栏杆作为防护。
宅子里的房间全都布置得挺讲究,包括那间用石膏浇铸了各种花饰的明亮的餐室,它那三扇临着屋后小花园的窗上都挂着紫红色的帘子。在这儿,祖孙两人有十八个月之久天天下午四点在一起进午餐,服侍他们俩的是一个叫菲特的老仆人。这老头儿戴着一对耳环,燕尾服上缀着锃亮的银纽扣,此外再加一个与自己的主人一模一样的细麻布白领巾;还有那刮得光光的下巴藏在领巾中的派头,也与主人没有区别。祖父与他以“你”相称,和他讲话总操德国北部的土语;并不是为了打趣——他是没有幽默感的——而是为了方便,要知道对管仓库的工友、邮差、马夫和杂役一类的老百姓,他全都这样。汉斯·卡斯托普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