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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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四分之一的部分是由鲸类学材料和捕鲸业的信息组成的,它们基本上来自托马斯·比尔的《抹香鲸的自然史》及其他科学著作。有时,在麦尔维尔不那么成功的作品中,这些来源与他的个人经验和哲学思考融合得不够均匀,甚至导致一些哲学论述有离题之嫌,但是,在他最好的作品中,个人经验与观察、引用材料、哲学论述总是通过支配性的象征结合成一个艺术整体,并且其作品中的某种幽默和喜剧气氛,也让人想起拉伯雷和莎士比亚。
一般论家将麦尔维尔置于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视野之中,但是他并不像华兹华斯和其他伟大的浪漫主义者那样,认为自然是一种温和、美丽而仁慈的力量,而是更接近于达尔文的观点,认为在自然的外在之美的下面隐藏着的是残忍和杀戮。在第58章《鲸鱼食料》中,作者就明确有言——
想想海洋的奸诈吧,它最可怕的生灵如何在水下滑行,大部分深藏不露,阴险地隐藏在可爱至极的蓝色海水下面。想想海中许多最为冷酷的族类那恶魔般的绚烂与美丽吧,就像种类繁多的鲨鱼都装扮得分外讲究。再想想,海洋中普遍存在的同类相残,所有的生灵都在弱肉强食,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在无休止地战斗。
因此,作为深受康德哲学与超验主义影响的作家,麦尔维尔同样认为,真正的实在隐藏在可感知的事实的外衣之下。在第36章《后甲板》中,当亚哈船长与大副斯塔巴克谈论他追击白鲸的个人原因时,这种认识有着明确的体现——
一切有形之物,伙计,都不过是纸板糊的面具。但是,在每件事之中——活生生的行动中,无可置疑的功绩中——都有某种未知但依然合乎情理的东西,从不合情理的面具后面显出它的本来面目。只要人类能够戳穿,戳穿那面具!除了冲出围墙,囚犯怎么能脱身而出?在我看来,白鲸就是那围墙,堵在我跟前。有时我以为外面什么都没有。可这就够了。它给了我一件苦差事,它压在我身上;我在它身上看见了凶残的力量,一种不可理解的恶意使它更加强大。我恨的主要是那不可理解的东西;白鲸是从犯也好,是主犯也罢,我都要把仇恨发泄在它身上。不要和我说什么亵渎神明,伙计;如果太阳侮辱了我,我也会戳穿它。太阳可以那样干,我就可以这样干;自从世上有了公平竞争,嫉妒就支配了所有的造物。可是伙计,甚至那公平竞争也做不了我的主。谁能主宰我?真理没有界限。
由此可见,麦尔维尔在这部作品中着力探讨的是一个哲学问题:寻求宇宙中人与上帝关系的真实解释。这本书绝不仅仅是一部海洋冒险故事,表现了奋斗不息的美国精神,而是一部命运的启示录。
《白鲸》是一部不适合已有文学分类标准的“邪典”。
首先,它是一部相当可靠的有关鲸类学和捕鲸业的论著,它包含的数量众多的鲸类学材料会让读者困惑,而从艺术角度考虑,这些材料有助于控制全书的叙事节奏,为故事增添了一定程度的现实感。
其次,书中有很明显的戏剧化形式,有些人物的大段对话具有舞台效果,这样的设置使得作者有机会以旁白或离题的形式插入自己有关宇宙和人类命运的评述,它们往往出自叙述者以实玛利之口,在不同情况下也由其他几个角色承担,并不仅仅是由作者本人现身说法。
第三,本书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象征,外在叙述下面往往隐藏着深沉的有关上帝与自然的哲学沉思。D. H.劳伦斯在《论美国名著》中认为,白鲸象征着什么,恐怕连麦尔维尔本人都没有很确切的理解。然而,亚哈船长的动机却显然不只在于狩猎的乐趣和对一个哑巴畜生的刻意复仇。几乎每个读者都能依据自己的理解,为书中的象征给出自己的阐释。例如,以弗洛伊德心理学为基础,可以将白鲸视为麦尔维尔的清教徒良知,与他的自我处于生死攸关的斗争中。还可以将白鲸视作恶的象征,将亚哈看作与恶对抗的当代基督或者是普罗米修斯。还可以将白鲸等同于宗教,亚哈便是自由思想的象征,甚至将亚哈与白鲸的斗争看成是个人主义与社会习俗、科学与自然等等之间的斗争。
这些理解自然各有其道理,但是总括而言,亚哈所竭力追逐的绝不仅仅是头现实的大鲸,更是一头象征之鲸,亦即宇宙的终极奥秘。亚哈知道人的有限,无法通过智力去认识上帝,但是,他拒绝接受人的有限性,没有屈服于人类的这种天然弱势,而是希望用纯粹的蔑视与反抗来超越它。而人智无能穿透象征之墙,这种失败导致亚哈对命运和自身的软弱都报以愤慨,使他甚至在意识到自己厄运的时候也诉诸盲目的反抗。麦尔维尔揭示了亚哈的反抗既是一种勇气,又是徒劳无功,他在书中一再提醒我们,亚哈是个疯子,作者似乎在告诉我们,追求绝对会带来挫折和疯狂,而这追寻中的傲慢自大必定带来自我毁灭。这种对上帝的反抗便是七宗罪中的第一宗罪“傲慢”。
就哲学沉思这一方面而言,麦尔维尔只是提出了一些问题,而没有给出确切的解答,但是,他擅长将意味深长的思想包装在趣味盎然而令人愉悦的形式之中,将寓言隐藏起来,我们甚至有时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我们不应该把他当成是哲学家或是社会批评家,因为他的思想尽管可以持续不断地引发哲学沉思与社会批评,但它们不是以抽象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它们仅仅是作